【完结长篇】狼人猎手安德森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7-4-30 13:02 编辑


感谢帮我移帖的大佬!由于全文超限,各位评委大大看前十五章就好(是单独的一个故事,后面的章节本来也是续写的)。txt附在最后一楼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1-29 21:35 编辑


亲爱的安德森先生:
这是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救信!
12月20日,新月高悬,帕欧雷村遭到了狼人的袭击。
危机四伏,我们却毫无应对方法。身为您父亲生前最忠实的朋友,我想到您已继承了令尊的事业,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狼人猎手。
因此,在此请求您迅速赶回帕欧雷,从狼人的利齿下拯救村民的性命。
我们已向达灵顿警场求救,但他们仍没有派人支援,也许他们本就没有打算这么做。毕竟警察并没有对抗狼人的能力。
如果您不能回来的话,我们就只能向上帝求救了。
请救救帕欧雷,请救救您的家乡!
后面附上了案发现场的情况介绍,希望能派上用场。
帕欧雷村长
潘德·里贝特
漆黑的手杖
安德森看完了手中的信。
当他不紧不慢地叠好泛黄的信纸,又塞回了同样泛黄的信封中的时候,一旁等候着的送信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撩开风衣的外摆,把信封收进了固定在腰带上的皮囊中,这时送信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非常感谢,安德森先生,帕欧雷终于有救了!”送信人毫不掩饰自己庆幸的神色,“我立刻赶回村子,把好消息报告给村长!也拜托您尽快出发吧!”
“请等一等!”安德森伸手拦住了想要上马立刻离去的送信人,“从第一名受害者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嗯,还不算晚。”安德森扶了扶自己的黑色圆顶礼帽,“请回报村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在那之前,请尽量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与狼人正面冲突。”
“明,明白了。”送信人骑上了高大的白色夏尔马,“那么,我就告辞了。”
送信人骑着马以惊人的速度离去,身后激荡起一片尘土。
圣诞已经不远了,留根海姆却是滴水未降,更别提雪了。干燥又寒冷的地面上满布煤灰和尘埃,整片天空也蒙着一层阴翳,就是维多利亚女王也拯救不了这肮脏的城市了。
“妮娜,你立刻赶回旅馆,打包好行李过来,只带必需品。”他转向了跟随在一旁的年轻女孩,“还有,去寄存处,把我的枪取来。”
“是,安德森先生!”女孩欢快地回答道。
女孩妮娜是安德森的学徒,来学习成为狼人猎手需要的技艺。虽然两人是师徒关系,但安德森也就比她大上十岁而已。
“手枪要赫斯特的,两磅的型号;长枪要福赛斯的,要九磅重的。每种要两支。”安德森补充着,“银弹,火药尽量多带。”
“普通铅弹要带吗?光用银弹太浪费了吧?”妮娜笑嘻嘻地问着。
“全带银弹,快去快回,十点在留根海姆火车站时钟下汇合,我们乘十点三十分的班车走。”安德森简短地说着,“我去跟墨尔神父道个别。”
“十点,留根海姆车站,您自己可不要迟到哦。”妮娜回过头挥着手跑去,险些撞上一辆急速驶过的载客马车。
微微苦笑,目送着妮娜直到视线之外,安德森也急匆匆地转身向着中央教堂走去。


墨尔神父,中央教堂的布道者。没人知道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但安德森是例外。
他年轻时候是一名狼人猎手,猎杀无数狼人之后在留根海姆定居下来,转职成为了一名神父。
走进教堂宽阔大厅的时候,安德森看见神父正站在布道台上。
“安德森,又要去狩猎了么?”墨尔神父笑着说,白发白须的脸庞显得慈爱圣洁。
“是的,神父大人。”安德森摘下了礼帽,躬下身子行礼,“这次是去帕欧雷村,一个远离辖区的偏远小村,那里也是我的故乡。”
“偏远小村吗?”墨尔神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教堂绘着哥特式彩纹的天顶,“那样的地方,很是不祥啊。”
“神父说笑了,”安德森露出了温和得体的微笑,抬起头来,“狼人出没的地方,自然是不祥。”
“带上大威力铅弹,”墨尔简短地说,完全不再像一名神父,狼人猎手的风范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没准会卷进什么麻烦。”
“我只是去对付狼人,带银弹就足够了吧,为何需要铅弹?”安德森不解地问。
“狼人的体质十分害怕银弹,但人类并非如此。”神父捻着自己卷曲的胡须,“银子太软,银弹拿来对付人类威力实在太弱了。带上铅弹吧,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会需要对付人类?”安德森还是问着,“就算遇上强盗劫匪,区区几个人用银弹也能凑合着对付。”
“只是遇上劫匪,那倒简单了。”神父走下布道台,缓步来到安德森的面前,“我年轻时也去过帕欧雷那样的偏远村庄,遇上了非常麻烦的事情,你就相信我吧。带上铅弹,多半用不上,但还是带上以防万一。”
安德森沉默下来,思索了一会儿。
“好的,我会随身携带三十枚铅弹,”他看着神父的眼睛回答道,“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祝你平安归来。”墨尔神父拍了拍安德森的肩膀,又取下了挂在胸前的银十字架,伸向他的脸前。
“那么,告别了。”低头亲吻了银色的十字架,安德森便转身向着教堂外面走去。
“祝你平安回来······”
安德森的身影消失在了教堂门外,墨尔神父却还是喃喃重复着。


留根海姆火车站,新建成才两年,却已成为了异常重要的交通枢纽。但也正是频繁往来的蒸汽列车,染黑了这座城市的天空。
“一先令十八便士,先生。”马车夫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又替安德森打开了单人马车的侧门。
急匆匆地付了钱,安德森踏上了留根海姆车站对面国王十字街的石板路。
车站塔楼上,有着硕大漆黑指针的巨钟,指示着十点过二十分的时间。
安德森挠了挠脸颊张望了一下,一眼就发现了远处一脸不悦的妮娜。
“天呐天呐,我竟然又迟到了。”安德森讪笑着说,“都怪马车太慢了。”
妮娜的脚边凌乱摆放着三个巨大的皮箱和木箱,还有非常显眼的用牛皮严密包裹的长形物件,那肯定是伪装过的枪支了。
安德森走到她的面前,看见她手中拿着自己那支黑色的橡木手杖,便伸手想要接过来。
妮娜却拿手杖“笃笃”地敲着车站广场的灰岩地砖,用故作严厉的语气说着。
“言而无信啊你,这是多少次了?班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出发了。”
安德森变了脸色,急切地一把抢过了橡木手杖。
“不能乱敲,会弄坏里面的。”安德森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着手杖,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一定会准时的。”
“不管去哪儿你都要拿着那个手杖,”妮娜翻了翻白眼说,“难道你是瘸子么?”
妮娜一把抓起了两个箱子,塞进了安德森的手中,自己则抓起了长包裹和另一个箱子,拉住安德森风衣的长摆狂奔起来。
“算了算了,”她一边跑一边说着,“再磨蹭可就真赶不上了!”
“女士可不能在人群中狂奔!”安德森一边躲避着迎面而来的人群,一边喊着,“绅士也不可以。”
“穿那样的长裙,还戴着笨重的帽子,她们想跑也跑不了吧?”妮娜回过头笑着说。
的确,她穿着的是一条男式的法兰绒灰色长裤,上面是一件男式的短皮夹克,脚上是和安德森一样便捷的长马靴。
狼人猎手狩猎时必须得是这样的穿着,穿得多了她也就习惯了,即使日常生活中也不曾改变装束。
没有像其他年轻小姐那样束腰,也不曾戴过华丽的花帽,这就是妮娜·克里斯汀。任何这个时代普适的女性美丽的标准,她都不曾具有。
她从最开始就不会被当做娇花粉蝶来宠爱,她要面对的只是残酷的搏杀。
然而,安德森却还是觉得她很美丽,不如说,安德森只觉得过她一人美丽而已。
“十点三十分前往达灵顿的班车票,两张!”妮娜冲着售票员喊着。
“一磅六便士,”售票员看得出他们在赶时间,没有多说什么就把两张泛黄的车票递给了他们,“请拿好票。”
“多谢啦!”妮娜拽着安德森又开始了狂奔,像一阵狂风一样从售票口的人群面前掠过。
衣着考究的女士们都捂着嘴发出了尖叫,伸手扶着头顶笨重的帽子,不让它们被妮娜带起的旋风卷走。
安德森只能向人群露出苦笑以示歉意。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1-29 21:35 编辑


冷夜之前
汽笛拉响,蒸汽列车吐出漆黑的烟尘,伴随着极富节奏感的声音,轻快地启动了。
两人此时刚好坐上自己的座位,大口喘着粗气。
“总算是赶上了,”妮娜艰难地说着,“都是安德森先生的错!”
安德森把包裹一件一件地塞进行李架里,只有装枪支的长包裹他塞进了座位下面。做完这些,他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石楠烟斗,不紧不慢地塞进了青烟叶,划着火柴点了火。
在这期间,妮娜不停在他耳边抱怨着。
惬意地深吸一口,安德森慢慢地吐了一个烟圈,然后他开口打断了说个不停的妮娜。
“你知道我们这次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啊,我又没看那封信。”妮娜撇了撇嘴,伸出手,“信,能给我看一下吗?
“不必了。”安德森伸了个懒腰,“我亲自告诉你吧。”
“我们要去的是达灵顿远郊的帕欧雷村,那里是我的故乡,是一个坐落在纳顿峡谷中纳顿河旁的偏远小村。”
“最容易受到狼人袭击的就是那种地方了······不愧是您的故乡。”妮娜没好气地说着。
“咳咳,严肃点。”安德森清了清嗓子,“那里十年前就遭到过狼人袭击,村民们只能向狼人猎手求助。”
“您当时就是狼人猎手吗?”妮娜似乎也专心起来,身体微微倾向坐在面前的安德森。
“不,那时我还只是个懵懂青年,我的父亲名叫普莱斯,他是狼人猎手。”安德森把烟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与那头狼人死战到底,最后杀死了狼人,自己却也丢了性命。”
“那是怎样的狼人?竟然如此厉害。”妮娜似乎有点害怕了起来,虽然是名义上的狼人猎手,妮娜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亡。
“是一头变身后仍然保有人类智慧,并且让全村减员三分之一的狼人。”安德森面无表情地说。
一时间安德森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车窗外临近正午的阳光却不是十分明亮,车窗都紧闭着,避免来自列车头纷飞的煤灰进入车厢。
“你作为狼人猎手的生涯还很短,还没见过那样难缠的狼人。”安德森吸了一口烟斗继续说了下去,“最难对付的,就是那一类狼人。白日里藏匿在众人之中,直到夜晚才现身,瞄准落单的人类,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狩猎。直到第二天清晨,人们才看见千疮百孔的尸体和遍地的鲜血。”
妮娜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不过不用担心,这回的狼人不一定就是那样的。”安德森微微一笑,转而露出了凌厉的眼神,“况且,就算它真有那么聪明,只要遇上我,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可能稍微麻烦些罢了。”

车窗外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当列车逐渐远离留根海姆境内,阴翳的乌云就出现在了天空中,仔细观察,就能看见零星的雪花。远方苍茫的尖松林,那高高的树梢上也早就蒙上了一层白霜。
安德森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拿出了潘德村长的那封信,递给了面前坐立不安的妮娜。
“信的后面附有案发现场的情况介绍,你来分析一下,我听着。”安德森用舒缓的语气说着,“就当对你的锻炼了。”
“是,安德森先生。”妮娜小心地打开信封,附在泛黄信纸后面的是详细的情况介绍,写在从笔记本撕下的纸张上。
“上面说,受害者是村里的酒馆老板罗伦斯,四十五岁,男性,单身,很普通的人,平日里和村民相处很融洽,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也没有仇人······”
“嗯,现场情况呢?”
“几天前村子里迎来了圣诞前的第一场降雪,地面被厚实的积雪覆盖,因此现场清晰地留下了狼人脚印:长二十一英寸,深度三英寸······嗯,据此可以估算狼人的体型大小。”
“大概是多少?”
“大概有一千磅重,估计身高得有十英尺······”妮娜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太大了,我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人。”
“继续分析。”
“哦,”妮娜低下头来,继续读着,“现场的脚印很是奇怪。脚印从罗伦斯的酒馆中延伸出来,经过受害者尸体的位置,继续向前延伸,大概到村路中间的位置时,又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脚印么?我倒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过没有看到现场也分析不出什么。”安德森沉吟了一会儿,“你继续吧。”
“酒馆内部十分整洁,没有任何的打斗迹象。据村医莫尔斯先生分析,案发时间大概是酒馆关门后两个小时,也就是午夜十二点,那时候酒馆里除了罗伦斯再无他人。由于狼人的脚印是从酒馆里延伸出来的,估计是在罗伦斯自己走出酒馆大门的时候,被一直隐藏在酒馆里的狼人偷袭而死。”
“你觉得呢?”安德森问妮娜。
“没有道理,身高十英尺的狼人不可能藏匿在酒馆内,毕竟在酒馆关门前,里面一直都有来往的顾客。况且,午夜时分,酒馆老板独自一人走上冰雪覆盖的大街本就不可信。”
“你的意思是?”安德森扬起一条眉毛问道。
“罗伦斯确实走上了大街,案发时间也没有错。”妮娜自信地说,“但那不是他自愿的。他应该是察觉到了试图侵入酒馆的狼人,或者说狼人已经侵入了酒馆,情急之下他才向着屋外逃生,却被从屋子里紧追而上的狼人杀死。因为只顾着逃命,酒馆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也就理所当然了。”
“嗯,有道理。”安德森点点头,但随即又说道,“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在狼人侵入酒馆的时候,四周应该也留有狼人的其他脚印,信上有这样的记录吗?”
妮娜浏览了一遍信件,摇摇头。
“没有这样的记录·····但也有可能是勘察现场时遗漏了。”妮娜反驳着。
“你觉得这个案发现场的情况介绍写得怎么样?”安德森继续问道。
“写得很详尽,应该说,连警察都不一定能写得这样好。”
“这就对了。”安德森重新点燃了已经熄灭的烟斗,“能写出这样优秀的现场分析的人,不大可能草率地勘察现场,况且,狼人脚印那样显眼的东西也不大可能被看漏。”
“您的意思是,狼人一直就藏在酒馆里面?”妮娜有些不解,“但那怎么可能?”
“如果狼人先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伪装成普通顾客的模样,直到酒馆打烊,然后再变身成为狼人,袭击了店主罗伦斯呢?”
妮娜有些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样的话······”
“就像我说的一样,那头狼人,没准是有智慧的。”安德森把石楠的烟斗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此时,车窗外,圣诞前的暴风雪已经肆虐了起来。坚硬的雪花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妮娜感到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都竖立了起来。
“那样庞大的体型就已经前所未见了,没想到它还有智慧。”妮娜的声音有些颤抖,“喂,安德森先生,我们不会有问题吧?”
“不要害怕,有我在呢。”安德森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倒不如说,我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天色渐渐变得异常昏暗,再加上雪幕的阻拦,距离列车五十英尺的地方就看不清了。远处的尖松林早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安德森取出了自己的镀金怀表,那是墨尔神父以前送给他的礼物,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这就麻烦了,这样降雪的话,三天前的现场早就被破坏掉了。”安德森摇摇头说,“不过罢了,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转向妮娜,她正一枚一枚仔细检查着带来的银质弹丸。安德森这才想起自己口袋里还装着墨尔神父建议带上的铅弹。
“班车大概几点到达灵顿?”拍了拍口袋,铅弹的触感还在,安德森开口问道。
“如果列车不晚点的话,日落前恰好到达。”妮娜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不过看这天气,晚点是必然的了,估计日落后才能到吧。”
“这样,最终抵达帕欧雷的时候,恐怕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吧。”安德森伸了一个懒腰,“真是辛苦啊。”
“您就不能严肃点吗?”妮娜有些不满地抱怨着,“这样的态度很容易丢掉性命哦,这不是您自己说过的话吗?
“抱歉抱歉,”安德森挠了挠头,“这不是还没到吗?”
“你这人啊······”妮娜无奈地摇摇头。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1-29 19:49 编辑


冷夜
当两人终于踏上达灵顿地界的时候,已经是日落后第四个小时了。厚重的雪花,不如说是雪片正袭击着这座比留根海姆略小的城镇。
周围的炼铁厂即使到了圣诞节前也不曾停止生产,高高烟囱排出的浓烟让这里的雪花变得又厚又脏。达灵顿的大街比留根海姆的还要肮脏。
煤气路灯发出的昏黄光线照亮了大街的一角,但是厚重的雪幕还是让四周漆黑一片。
“我去找一辆载客马车吧?”妮娜问道,“要不还是先找旅馆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出发?”
“先不急,”安德森拉起了风衣的高领,想要挡住刺骨的寒风,“先跟我去达灵顿警局一趟,我再去请求他们派人支援。”
“您不是说过,依靠自己才是真正的狼人猎手吗?”妮娜笑着说,“或者说,您其实也很害怕?”
“我也说过,作为狼人猎手,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万分的谨慎。”
达灵顿警局是一栋相当矮小的灰砖房屋,不大的双扇门前是两盏燃烧着的煤气灯。
全身缩在厚绒大衣里的接待员看见有人进来,立刻就坐直了身体。
“各位晚上好。”他快活地说着,仿佛太久没见到活人一般,“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您好,”安德森摘下礼帽,抖了抖上面的积雪,“我是狼人猎手安德森,正准备去猎杀帕欧雷村的狼人,希望达灵顿警局能派出少许支援。”
“狼人猎手吗?”接待员面露难色说,“帕克局长告诉过我,近期可能有狼人猎手前来寻求支援,没想到这么快您就来了。”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正有狼人袭击帕欧雷村吗?”安德森把礼帽放在接待台上说,“那么能否派出增援?”
“实际上,局长还说过,如果见到您,一定不能答应您的增援请求。”接待员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为什么?”安德森不解地问。
“十年前,帕欧雷村也被狼人袭击过,那样偏远的地方想必是狼人最爱的目标吧。”接待员耸耸肩,“我们派出了十位警员支援那时的狼人猎手。”
“结果呢?”妮娜忍不住开口问。
“结果一个人也没回来。”接待员的语气倒是显得无所谓,“而且还听说,最后那位猎手是靠自己才跟狼人拼了个同归于尽。也就是说,那十位警员送了性命,却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不能商量吗?”安德森还是说。
“对不起,先生,不能商量。”接待员笑着说,“我们警员还是很看重自己性命的。”
“打扰了。”安德森戴上了帽子,转身打算离去,一旁的妮娜紧紧跟上。
“等等,安德森先生。”接待员喊住了他,“这样的话,您还打算去吗?”
“当然。”
“那么,我只能祝您好运了。”
“多谢,那么告别了。”
“一路顺风。”
走出警局大门,街上只听得见雪片落地的声音。
“接下来怎么办?”妮娜问着,“需要即刻出发吗?”
“是的,多等一晚上没准就会多一个受害者。”安德森拉低帽檐,“我们得抓紧时间。”
安德森走向一旁路灯下的四匹马拉着的载客马车,摘下自己的礼帽,对车夫说。
“去帕欧雷,开个价吧。”
“这都多晚了,市外不去。”车夫瞥了他一眼,说。
“两英镑,去吗?”安德森简短地说。
车夫眨了眨眼睛,惊异地打量着安德森,但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
“我倒是想去,可是谁都知道,帕欧雷那边有狼人,去了说不定就没命了······话说,你们为啥要去那里?换个目的地吧,不管哪里我都送你们去。”
“我是狼人猎手,所以要去那里。”安德森戴上了礼帽,“我能保护你的安全,这样可以吗?”
沉默了一会儿,车夫还是摇摇头,“狼人太可怕了,狼人猎手也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啊。抱歉,我还是不能去。”
“四英镑,去吗?”安德森说。
“就算你这样,也······”
“十英镑。”没有等他说完,安德森打断了车夫。
车夫凝视着安德森的眼睛,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后向着通往郊外的石板路远方眺望。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
“妈的,搏一把!”他向地上啐了一口,说,“你们上车吧!可不要诓我!”
“这是五英镑。”安德森递出纸币说,“到了以后再给你五英镑。”
没有什么保证能比实际到手的钱币更能让人安心了。
“请上车吧,我们立刻启程。”车夫替他们打开了车厢的侧门,“如果顺利的话,凌晨时分就可以到达。”
妮娜和安德森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上了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顶着漫天飞雪,就这样向着帕欧雷村启程了。

煤气路灯那样奢侈的东西也就只是在市中心才能有了,因此马车没驶出多远,四周就变得漆黑不见五指。
车夫在马车侧面的铁钩上挂上了一盏点燃的油灯。然而,这也只能照亮马车周围小小的一片区域。
“对不起了,二位。”车夫回过头来对车厢中的两人说,“这里必须得放慢速度了,要不然就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您小心一点。”妮娜回答说。
“尽量快一点吧,事情紧急。”安德森说。
这时他才取出许久都没抽过的石楠烟斗。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已经有些泛潮的烟叶。说完,他吸了一口,出神地望着马车远方,隐藏在黑暗中的山与河。
“十年了,我离开故乡已经十年了。”安德森眨了眨眼睛,可能是雪花飘进了眼睛里,“就算什么也看不见,我也能知道,那边每座山是什么模样,也能知道纳顿河在哪个方向。”
妮娜也安静了下来。厚厚的积雪让马车没有任何颠簸的声音,除了马匹喘息的声音,和隐约可闻的雪花落地的声音,这个世界就这么也安静了下来。
“安德森先生。”妮娜突然低声试探地开了口。
“嗯?怎么了?”安德森像回过神来一般,擦了擦眼睛。
“刚刚那位警员说的,十年前的狼人猎手,就是您的父亲吧。”妮娜还是小声说着,“他竟然连名字都没有被人记住吗?”
“狼人猎手,以猎捕狼人为生;狼人,以猎捕人类为生。”安德森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摇摇头说,“都是以狩猎为生的令人恐惧的生物,都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您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啊,”安德森叹了口气,“村民来告诉我,父亲被狼人杀死了,但是临死时他也杀死了狼人。我赶忙跑过去,却只看见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连哪个是狼人,哪个是我的父亲,都分不清楚了。”
“他一定是在英勇战斗的过程中死去的。”妮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祈愿的语气说着。
“没准是吧······唉,如果能知道的话,我也不会感到那么遗憾了。”安德森仰起头,吐出了一个轻盈的烟圈,转瞬间就被寒风吹散了。
“不是闲聊的时候了,二位。”车夫这时候回过头来,“离纳顿峡谷已经不远了,进了纳顿峡谷就是帕欧雷的地界了。”
“没错,”安德森直起身子,对妮娜说,“把枪都拿出来,装好弹,全装银弹。”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1-29 21:36 编辑


银色的匕首
妮娜费劲地给每一支枪装填火药和银弹丸,安德森从箱子中取出了那根橡木手杖,放在自己的手边。
带来的四支枪都装好了子弹,安德森把它们放到自己的腿上,仔细地检查每一块燧石是否可以正常运作。
“妮娜,你来放一支照明烟花,我要看清周围的地形。”安德森拿起一支赫斯特手枪说着。
“等等,这不是告诉狼人这里有猎物可以狩猎吗?”车夫急切地说。
“如果狼人埋伏在四周的话,您的油灯已经把我们给暴露了。”安德森说,“想要偷偷进入村子不惊动狼人的话,只能祈祷它不在方圆五英里的范围内,否则的话,不要妄想能骗过它的鼻子和耳朵。放一支烟花吧,那总比等着它来偷袭强。”
“果然,十英镑不是那么好挣的。”车夫故作轻松地说着,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妮娜取出了烟花,把身体探出车厢,对着前方的天空中,点燃了引线。
随着刺耳的爆鸣声,拖着银色轨迹的照明弹飞上了近一百英尺的高空中,然后爆开成了一团艳丽的火焰。
霎时间,周围冰雪覆盖的景象呈现在了旷野中孤独三人的眼前。
马车行进的山路异常狭窄,前方的道路上没有任何脚印和车轮印。远方,两座山脉相对形成的峡谷入口已经可以看到了。
“好了,如果狼人已经找上门来的话,我不得不现在就宰了它。”为了射击的方便,安德森打开了四周所有的玻璃窗,顿时雪花涌进了车厢内,“进入峡谷之后,因为地形限制,狼人多半不会发动袭击。所以,进入峡谷的最后一段路,是最危险的。”
“明白了。”车夫说着,抡起皮鞭,催促着马儿快速奔跑。
照明弹慢慢地下降,火光还未消失。安德森鹰一般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手中的赫斯特手枪无比沉稳。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狼人袭来的迹象。
照明弹慢慢地,就要降到了地平线上。安德森举起了枪,一边对妮娜说,“准备另一支照明烟花。”
“是,安德森先生。”
无声地,照明弹的光亮猛然消失,第一枚照明弹已经落在地面上熄灭了,四周陷入了比起刚才更加浓重的黑暗。
“发射下一枚······”
话音还没落下,一团黑影以惊人的速度迎面而来,借着马车上微弱的油灯,三人只能看得清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剧烈的撞击猛然发生,凭借着比常人机敏许多的反应力,安德森和妮娜都及时在还算宽阔的车厢里卧倒下来。
“刺啦”一声,马车的上半部分顿时被整个撕去。若是两人还站立着话,上半身恐怕都已被撕碎。
“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妮娜有些惊恐地说,“是狼人吗?”
“车夫先生,您还好吧?”安德森下意识地望向马车前方。
车夫仍然坐在前面,但是却没有答话。不,准确地说,只有下半身还坐在前面,他的上半身和马车的上半部分一样被撕碎。
马匹没有受到伤害,但却受了惊开始疯狂地奔跑起来。
“妈的,”安德森骂出声来,“让它们停下来,不然我们都会撞死的。”
“该怎么做?”妮娜问。
“切断马绳!”安德森沉声说。
妮娜灵活地一跃,跳上了车夫的座位,一脚把车夫残缺的尸体踹下了车座。从腰间抽出长腰刀,干脆地斩断了三匹马的马绳。留下一匹是因为一匹马拉不动马车,这样可以让马车慢慢地减速。
“很好!”安德森说。
这时候,速度尚未降下来的马车后面,巨爪踏着积雪发出的沙沙声紧随而上,但是漆黑之中想要看清袭来的东西是绝不可能的。
“这畜生!”安德森举起一支手枪,向着后方的黑暗中开了一枪。
显然没有击中,因为紧追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的迟疑。
“把前面的油灯递给我。”安德森伸出一只手说。
妮娜迅速地取下了挂在车厢一侧铁钩上的油灯,递在了安德森的手上。
安德森举起油灯,向着后方凌空抛出,然后举起另一支赫斯特手枪,瞄准着空中飞舞的油灯,开了枪。
装满煤油的灯炸开,熊熊大火就在空中四散开来。
终于,借着火光,两人看清了一直追逐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血盆大口,狼的头颅和利爪,像人一样直立着的身体,只用两只后腿奔跑,却比马车还要快上许多。
十英尺高,一千磅重,妮娜的估测没有错误。
即使隔着厚重的雪幕,安德森还是清晰地看见了狼人巨口中吐出的白雾。狂奔的狼人在身后不停留下着可怖的巨大足迹。
安德森迅速举起了福赛斯的长枪,瞄准狼人头颅的正中间。
“给我死!”安德森怒吼一声开了枪。
狼人却把身体往侧面一倾,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枪。但是,这样一来它的速度就大大地放慢了。尚有余速的马车一下子把狼人甩在了后面。
“发射照明烟花!”安德森命令着。
妮娜立刻取出另一支烟花,向着天空再次发射。
安德森翻身跃上了车夫的座位,抽出腰带上的匕首,狠狠刺向了仅剩的那匹马的屁股。
那匹栗色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拼尽全力地开始狂奔。一匹马本拉不动的马车竟然再一次加速起来。
“不能让马车停下来!”安德森对妮娜说,“现在只有一匹马,应该可以勉强控制方向!你去拽住缰绳!千万不要撞上山岩。”
安德森举起仅剩的装好弹的福赛斯长枪,单膝跪下,借着刚刚发射出去的照明弹的光亮,瞄准着马车后方。
“加把劲!进入峡谷后,狼人就不能随意攻击我们了!”安德森喊着。
“是,安德森先生!”
视野中狼人的身影没有再次出现。
进入峡谷之后,两旁都是高不可攀的光滑山岩,被甩在后面的狼人只能从两人后方发动攻击,这样一来防御就容易得多了。
狼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等两人进入峡谷后,没有再次发动攻击。


那匹马终于还是倒下了,躺倒在马车前面,喘着粗气,最后精疲力竭地死去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安德森知道,距离太阳初升应该也没有多长时间了。他用妮娜的腰刀砍下了马车上的一根木头,撕下了残余的车顶布篷,裹在木棒的一端。然后,又如预想中一样,在车夫座位下面的储物箱中找到了备用的灯油。
将木棒一端浸满煤油后,安德森划着火柴点燃了自制的火把,顺带着为自己点燃了烟斗。
“只需要注意后方,就这样走到帕欧雷就可以了。”安德森用轻松地语气说着。
妮娜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位车夫先生可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啊,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让他送命的不是我们,也不是狼人,而是那十英镑啊。”安德森露出了笑容,“怨不得别人。”
“您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小心招报应哦。”妮娜用调皮的语气说,一边为最后一支枪也装好了弹药。
“我们只能拖着行李一路走到帕欧雷了,”安德森恋恋不舍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斗,把烟斗收回了口袋中,提起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支手枪,迈开脚步前进着,“天大亮恐怕才能到了。”
“这头狼人,应该就是袭击村子的那头狼人吧?”妮娜问着,“没想到它竟会来提前埋伏我们。”
“这头狼人很机灵,”安德森下意识地拉起了风衣的领子,“时刻保持警戒。”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7 12:41 编辑


消失的脚印
尽管接二连三的枪响和两枚照明烟花都已足够显眼了,但是在暴风雪的夜晚中,仅凭这些,是不可能引起帕欧雷村民的注意的。因此,村子里并没有派人来接应艰辛跋涉的二人。
纳顿峡谷的风雪略微减小,纳顿河冰封的身躯可以清晰地在阳光下看见的时候,安德森和妮娜终于走到了帕欧雷的村口。
村口用高高的寒松木搭成的瞭望塔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个地方的峡谷异常狭窄,”安德森对妮娜解释着,“如果在这里安排岗哨的话,进出村庄的任何人都会被发现的。”
“狼人也一样。”妮娜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安德森话背后的含义。
“嗯,”安德森低哼一声作为肯定,“注意进村的时候不要经过瞭望塔附近,小心不要破坏了脚印。”
“这么大的暴风雪,脚印早就被覆盖了吧。”妮娜不解地说,“不可能找到脚印的。”
“我自有办法。”安德森说。
谈话间,两人离村口越来越近,终于瞭望岗哨可以向他们喊话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被寒风摧残得异常沙哑的嗓音喊着,“村庄正处于警戒状态,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请赶快离开吧,这里有狼人呢。”
“我是来自留根海姆市的狼人猎手安德森,接到帕欧雷村长潘德的邀请函,前来猎捕狼人。”安德森用竖起的衣领挡住侵入肺部的寒风,吃力地回答到,“这是我的助手,妮娜。”
“原来是安德森先生,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瞭望塔上面的声音充满了庆幸,“请您自行进村吧,我会发射烟花通告村长的,恕我不能下来迎接您了,我不能随便离开岗位。”
“没关系,请您保持警惕,这点路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安德森拖着行李,向着帕欧雷村心慢慢地走去。
身后,一支传信烟花凌空炸开,两旁绝壁上的积雪都稍微被震落。
“不会引起雪崩吧?”妮娜有些担忧地问着,“在这种地形下,又有那么厚的积雪,乱放烟花实在不理智。”
“没关系的,峭壁十分陡峭,雪花无法在上面大量聚集。”安德森肯定地说,“帕欧雷从来没有遇见过雪崩呢。”
妮娜点点头,不再说话。
“村长来了。”安德森指了指远处。
长着络腮胡子和长卷发的村长潘德正快步向着两人走来,面庞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安德森,你终于回来了。”没有寒暄,潘德张开双手就要拥抱面前的故人。
“潘德叔,您还是如此硬朗。”安德森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您肯定还能当十年村长吧。”
潘德年过半百,须发却还是健康漂亮的金色,步伐也丝毫没有上了年纪的疲态。
“哪里的话,再过两年我就要退休了,年龄不饶人啊。”
“今年的雪比过去还要大啊。”安德森抬头望了望天空,“似乎也冷了很多。”
“没有时间废话了,你还是赶紧做好准备对付狼人吧。”潘德打断了安德森的寒暄,“情况变得更加紧急了。”
“有新的受害者?多少人?”
“三人,”潘德低声说,“每天晚上都有一人遇害。”
“不是叫你们尽量避免与狼人的冲突,晚上都躲在家里吗?”安德森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遇害?”
“所有的遇害者都是自己离开房屋,在露天雪地里遭到杀害的。”潘德说,“没人知道原因。”
“房屋四周有没有狼人入侵的痕迹?也可能是狼人侵入了房屋,为了逃命才离开房屋的。”妮娜插嘴说。
“绝对没有,每次惨案发生后,我和警长达尔顿都会非常仔细地观察现场,绝对不会有遗漏。”潘德肯定地说。
妮娜不满地撇了撇嘴,退到了安德森的身后。
“最后一位受害者是昨晚死去的,就在不久前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潘德看着安德森的眼睛说,“安德森,你可以亲自去勘察现场。”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安德森转身,“麻烦您快带我们去吧,潘德叔。”
事发地在一座老旧的红木屋前,里面住着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寡妇。房子用几近朽烂的红木搭成,保留着女王初登基时候的式样,四周采用敞开式的设计,还配置着夏日午后喝茶的小凉台,和这样寒冷的天气很不相衬。
“玛丽安大婶,从六年以前就起就独身一人了。”潘德说,“她的房子抵不住今年圣诞的暴风雪,我们正合计着要帮她修补一下房屋,没想到,已经用不着了。”
“现场还没有人进去过吗?”安德森说。
“没有人进去过,只是为了保护脚印不被雪花覆盖,我们在上面搭了一个简易油布篷。”潘德指着覆盖木屋前面的深灰色布篷说。
“干得漂亮!”安德森不禁赞叹道,“我终于可以看见最新鲜的脚印了。”
这时候,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艰难地,从红木屋前面走了过来。看他戴着圆边眼镜,口袋里插着羽毛笔的模样,想必一定是村子里文书一类的人物。
“他是鲁本斯,一位年代记作家,五年以前来到帕欧雷居住。”潘德在安德森的耳边悄声说,“他与玛丽安大婶的关系十分好,玛丽安遇害之后,最伤心的就是他了。”
没等安德森主动伸出手来,鲁本斯已经颤巍巍地紧紧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一股奇异的清香从鲁本斯的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种介于鸢尾花和蔷薇香气之间的花香。
妮娜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看向安德森的方向。
安德森微微点头表示他也注意到了。
“鄙人是鲁本斯,靠写作吃饭的。”老头的声音一直颤抖着,“狼人的事情,麻烦您了。”
“不必这样说,”安德森说,“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不,不,敢于把狼人作为对手的,都是了不起的人啊。”鲁本斯感叹地说,“敢直面那可怕生物的人,都不简单啊。”
安德森微笑着点了点头,郑重地再次握了握老人的手。
“我年轻时去过肯德尔镇,”鲁本斯接着说,“一天晚上,我跟着镇子里的学士去附近的森林里寻找治疗疟疾的草药,路途中遇见了狼头人身的怪物。”
安德森眯起了眼睛,仔细地听了起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多么恐怖的东西,就拿起随身携带的猎枪给了它一下子。”鲁本斯边说边比划着开枪的动作,“结果见鬼了,专门打野猪的大号铅弹居然一点用都没有!学士就冲上去撒了一把胡椒到它的眼睛里。狼人瞎了眼睛就害怕了,但还是一口咬破了学士的半个喉咙,然后跑掉了。”
“那位学士后来怎么样了?”安德森开口问道。
“看他那样子是活不成了,我就把他背回了镇子里,让他躺在床上等死。结果半年过去,到了我要离开小镇的时候,他还没咽气。”
“后来呢?”安德森流露出少见的感兴趣的模样,继续追问了下去。
“过了两年,我又回到了肯德尔镇,结果那镇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人也不剩几个了。”鲁本斯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我又打听了那位学士的状况,结果一听见他的名字镇民们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位学士恐怕······”安德森面色凝重地说。
“没错呢,多方打听,都说那学士变成了相当恐怖的东西。我那时也很害怕,没有过多停留,就离开了那个镇子,至今再也没有回去过。”
安德森点了点头,柔声说,“这位老伯,您先回去休息吧。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消灭这里的狼人。”
“是啊,那种东西一定得消灭掉,”鲁本斯转身蹒跚着离去,口中不停地说着,“一定得要消灭掉······要不然我们都会完蛋的。”
“好了,我们开始工作吧。”等老人走远了,安德森立刻转过身来,扶了扶帽檐说。
在进入布篷勘察现场之前,安德森先围绕着木屋观察了一周。
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也没有可以做掩蔽物的灌木或是蓬草丛。这座木屋位于村子的边缘地带,但人流并不算稀少。旁边的空地上堆放着锯,斧,锤等工具,以及数十根原木,这显然是潘德提到的,为了给玛丽安大婶修补屋子而准备的东西。这同时也表明,前来搬运材料工具的工人和前来商谈事宜的人员都会经过这本来算是偏僻的地方,玛丽安大婶甚至会招待他们到木屋里喝杯下午茶。
“让我进去看看脚印和尸体吧。”安德森说着,小心地沿着没有其他脚印的雪地走到了布篷的前面。
布篷里面一片漆黑,因此潘德是带着一支火把过来的。点燃火把,借着昏黄的火光,安德森勉强看见了玛丽安的尸体和狼人的脚印。
安德森更感兴趣的显然是狼人脚印,粗略地瞥了一眼遇害者的尸体,安德森立刻把全身心都集中在了脚印上面。妮娜倒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微微低头默哀了一秒钟。
二十一英寸长,三英寸深,和信件中的尺寸完全一样,由于天气异常寒冷,布篷又遮住了新降下来的雪片,脚印的深度,长度与原始状态毫无差别。
脚印又是从木屋内延伸出来,经过受害者的身边,然后凭空消失了。
“和最初一晚的情形完全一样吗?”安德森问着,“受害者的人际关系呢?”
“每一晚都是一样的,不仅是作案现场,就连受害者都是一样没有特殊的人际关系。”潘德低着声音说,“这头狼人似乎有固定的作案手法,与变身后就变成毫无理智的嗜血猛兽的狼人完全不同,这家伙应该是有智慧的。”
“虽然作案手法是什么还完全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安德森习惯性地取出了石楠烟斗,借着潘德的火把点燃了新添加的烟叶。
神情满足地深吸了一口,安德森慢慢吐出了烟圈。
“从脚印凭空消失这一点,就可以肯定。”安德森说着,但是并没有把话说完。

“可以肯定什么?”
一个粗鲁的声音从三人的身后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进来的是一位腰间挂着警棍和转轮手枪的警员,尽管嘴唇上方留着不算整洁,甚至还有些邋遢的胡子,他俊朗的面容却散发出异常的魅力。这位警员的粗鲁无礼在不列颠倒是十分少见。
“好帅!”妮娜小声赞叹道。
不禁瞥了一眼仿佛要沦陷的妮娜,安德森用淡漠的语气询问村长,“他是什么人?”
“这位是警长达尔顿,五年以前从达灵顿警场分派到这里来的,为了保卫村庄一直尽职尽责。”潘德说着,语气里满是赞赏。
“听说您就是村长找来的增援?狼人猎手?哈哈!听起来还真是可靠呢。”达尔顿语气轻蔑地说,“可是,在原来的一个案子里,我可听说过有狼人猎手故意放纵狼人侵害市民,好以此提高自己的身价呢。”
“你怎么这样无礼?”仿佛忘记了刚刚的称赞,妮娜开口斥骂道,“安德森先生可是辛苦跋涉才来到这里的,难道你就这样接待他?”
“哈哈哈,别误会,我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见闻罢了。”发出几声干笑后,达尔顿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那么,请这位猎手先生说说看看,这凭空消失的脚印是怎么回事?”
安德森一语不发地看着面前相当跋扈的警官,只顾抽着烟斗。
过了许久,当警官就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转过头对妮娜说,“妮娜,你来分析一下看看吧。”
“是,安德森先生。”妮娜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狼人拥有异常惊人的弹跳力,虽然个体之间有很大的差异,不过一跃达到几十英尺远的狼人也不是没有的······如果狼人在杀死受害者以后,凭借跳跃力逃离现场,那么脚印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位小姐还是见习猎手吧,”达尔顿嘲笑地说,“这样不成熟的分析可没有一点说服力哦。”
“为什么没有说服力?你说来看看啊!”妮娜异常气愤地说,一副要上去给他一拳的模样。
“弹跳的时候,狼人必定会用力蹬踏地面,这样就会留下深度超过往常的脚印。”达尔顿完全无视了妮娜,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的脚印,“你仔细看看,这里的脚印,深度全是一样的。”
“呃······”妮娜一下子蔫了下来,满脸通红地后退了几步藏到安德森的背后。
“这位猎手先生,您是怎么认为的呢?”警官把视线投向了安德森,“你该不会和这位小姐是一样的观点吧?那样的话,我可就太失望了。”
安德森没有答话,只是打开腰带上的皮囊翻找着。大件的行李已经由村长派人搬运到安德森的住所去了,这个皮囊里就是安德森的全部随身物品了。
找了许久,安德森终于取出了一只小巧的磨砂玻璃瓶。
“这是什么?”达尔顿扬起眉毛问。
“石蕊的汁液。”安德森简单回答道,一边沿着狼人的脚印向木屋内走去。
脚印从室内延伸出来,安德森在房屋门口同样由红木铺成的地面上,均匀地洒下了瓶子中的液体。顿时,和雪地上形状一模一样的红色脚印显现在众人眼前。
“从大西洋而来的季风经过达灵顿然后才到达这里,而达灵顿是著名的炼铁工厂集中地,燃烧煤炭产生的含硫废气污染了那里的雨云,”安德森用冷淡的语气解释着,“当雨云被风吹到帕欧雷,并降下污染后的雪花,踩了积雪,就会留下这样的脚印。”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达尔顿摊开双手,不屑地说,“做个化学实验谁都会吧?”
“消失的脚印是这样产生的,”没有说一句废话,安德森开始了分析,“狼人在雪地中杀死受害者之后,小心地踩着之前从房屋中走出时留下的脚印退回了室内,这样看起来就像是脚印凭空消失了一样。由于脚掌上还沾着雪花,回到屋内雪花融化,形成了湿脚印。水分蒸发以后,雪花中的硫酸类物质却仍然沾附在地板上,只要用石蕊汁液浸润,就能让脚印再现。”
“但你还是没能解释狼人是如何逃离现场的。”达尔顿嘴硬地说着,脸上却显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妮娜说的没错,狼人就是通过超远距离的跳跃逃离现场的。”安德森说道,“只不过起跳点不在雪地上,而是在这座房子的屋顶上,自然不会留下极深的脚印。如果它的跳跃力十分惊人的话,其他的脚印应该就在很远的地方了,此刻应该早就被雪花覆盖了吧。”
“狼人是怎么进入房屋的?这你就没法解释了吧。”达尔顿急切地说着。
“我可以解释。”安德森盯着达尔顿的眼睛,用冰冷的声音说着,“不过,现在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达尔顿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向着外面走去。
“好吧,我等着看你怎么抓住那只狼人。”
“今晚我会在村子中央广场的周围埋伏起来,等着狼人自己送上门来。”安德森露出了笑容,“没准今晚我就能逮到那头狼人。”
中央广场位于帕欧雷的正中心,是村中集会的场所。每逢采买物资与售卖小麦的时节,大量的商用马车会停在那里,由于此时正是寒冬,广场理所应当地陷入了闲置之中。
“哼,祝你好运吧。”说完这些,达尔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嗯,这样我们也可以离开了,勘察现场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安德森熄灭了烟斗收回口袋里,倒退着向外面走去,“潘德叔,接下来我想自己调查一番,您就先回去休息吧,静等我的好消息。”
“好的,不过可要倍加小心,虽说狼人从来不会在白天出没,但还是谨慎为妙。”潘德走上前来凑到安德森耳边小声说。
“明白了,潘德叔。”安德森拍了拍村长的肩膀,露出了温柔又得体的笑容,“那么,就先告别了。”


隐藏的脚印
“安德森先生,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妮娜紧跟在安德森的背后,有些不安地问,“还有您为什么要暴露今晚的伏击地点?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万一狼人就藏在村民之中······”
“妮娜,狼人多半就藏在村民之中。”安德森说,“你想想看,狼人是如何进入屋内的?狼人绝不是在案发当时才进入现场的,否则进入房间时留下的脚印一定会被发现,而这样狭小的屋子是绝不可能藏下一头狼人的,即使它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那头狼人是光明正大地留在屋子里的吗?”妮娜犹豫着说。
“没错,玛丽安大婶让狼人留在了屋子里,甚至还热情接待了它,直到深夜。”安德森的眼神凝重起来,“直到深夜,狼人才显露了原形,杀害了玛丽安······妮娜,你想想,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受害者熟识的人,”妮娜面色严肃地给出了答案,“那么那位鲁本斯先生有重大嫌疑。”
“村长说过,目前为止,四次的案发现场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安德森摇摇头,“而鲁本斯只是与玛丽安关系亲近,并不具备前三次作案的条件。”
“呃啊啊啊!”妮娜挠着脑袋,苦恼地说,“我又做出了愚蠢的分析!难道我一点天分都没有吗······”
“换个角度想想,”安德森苦笑着说,“每次案件都是一样的,但唯独昨晚有些不同。”
“昨晚我们也遭到了狼人的袭击,”妮娜摸着下巴说,“狼人是村子里的人,昨夜它既在村子里做了案,又离开村庄来袭击我们······”
“村口岗哨一定能看见狼人的行踪,”安德森笑着给出了答案,“但是并没有传来目击狼人的消息,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一,岗哨擅离职守所以没有看见;二,岗哨本身就是狼人。”妮娜接着说。
“其实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安德森说,“这样的天气里,岗哨估计很少会离开那座瞭望塔,整日待在上面也是很有可能的。相应地,村民平日里也不会接近瞭望塔。这样的人就是消失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知道。也就是说,作案的条件十分便捷。”
“所以,就让我们去一探究竟吧。”妮娜快活地说,“没准很容易就能解决这头狼人了。”
“别高兴得太早,”安德森沉声说,“把枪都准备好吧。”
沿着来时的路径,两人又回到了村口。
安德森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这也是没办法的,两人已经一夜没睡了。但是可没有时间休息,在狼人出没的地方,每多度过一个晚上,离死亡也就更近了一步。
走到瞭望塔下面,安德森大喊着,“有人吗?”
“什么人?”上面立刻传来了回音。
“我是狼人猎手安德森,早上进村的那位。”
“原来是安德森先生,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调查已经开始了,有些情况我需要向您询问一下。”安德森把手插进口袋里,轻轻握住了藏在那里的赫斯特手枪的枪柄。
“请您爬上来吧,小心不要踩空了。”上面的声音显得十分快活,“今天的客人真不少呢。”
“难道说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吗?”妮娜问着。
“看来是这样呢。”安德森说着,双手攀住寒松木搭成的横梯,费劲地向上爬去。
终于进入了用松枝遮住顶部的瞭望塔内部,安德森的双脚踏上松木板铺成的咯吱作响的地面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长马靴已经被遍地的煤灰沾满了。
“真是不好意思,安德森先生。”岗哨走上前来迎接,瞭望塔的内部倒是出人意料的宽敞,“如果不烧煤取暖的话,我恐怕早就冻死了,这满地炭灰请多多见谅了。”
科勒的浑身散发着一股朗姆酒的气味。
“嗯,好重的酒味。”妮娜抽了抽鼻子说,“喝这么多还能好好站岗吗?”
“啊哈哈哈,天气太冷了,总忍不住要喝点酒暖暖身体嘛。”科勒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说。
“上午好,先生。”安德森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岗哨那粗糙的,因为扒拉炭火也被染黑的手,“我是安德森,请问您该怎么称呼?”
“叫我科勒就好了。”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他说着,“对了,这位是我们帕欧雷唯一的牧师,马赫特先生。”
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安德森看见了之前早就在瞭望塔里面的牧师,这就是在他们之前来访的客人,
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牧师的黑色长袍。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大概是他异常美丽的淡蓝色瞳孔。
“安德森先生,您好。”牧师伸出手来。
“牧师先生为何要来这里呢?”安德森礼节性地握了握他的手,立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和您一样,我也是为了狼人的事情四处奔波。”牧师诚恳地说,“每天都有信众死去,这真是让我坐卧不安啊。”
帕欧雷属于传统的小村庄,工业革命还未能影响到这里,仍然保留着大批虔诚的天主教徒。进入村庄的时候,安德森就注意到了村子中间高高耸起的教堂钟楼。十年以前,这座教堂还没有这样高的钟楼。
“牧师先生很关心岗哨的情况,”科勒开口说,“如果狼人要进出村庄的话,必定要经过我的视野之内。不过可惜的是,至今为止我还什么也没看见呢。”
“不只是这样,”马赫特牧师笑着说,“我也很担心独身一人的科勒先生会受到狼人袭击呢,因此总会来看看他是否一切安好。”
科勒露出了笑容,拿起挂在铁钉上的长杆锹说,“狼人要敢来,我会给它好看的。”
“除了银器,任何东西都是伤不了狼人的。”妮娜撇了撇嘴,不屑地说,“瞎逞强。”
“你这小丫头,嘴好毒!”科勒挠了挠自己后脑,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好吧好吧,我承认每天晚上我也是提心吊胆的呢······但话说回来,这个村子里最适合作为猎物的,应该就是我吧,毕竟我天天都待在这远离人群的地方。可不知为什么,狼人似乎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但没来袭击我,就连接近这座瞭望塔都是没有过呢。”
“昨晚您有没有离开过这座岗哨?”安德森突然开口问。
“啊?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科勒吃了一惊,“我一直在这里啊,我怎么会擅离职守呢?”
“昨夜,在前往帕欧雷的路途中,我们受到了狼人的袭击,进入村庄后,我又得知,狼人昨夜在村子里也做了案。而狼人是如此的稀少,一个地方同时出现两头狼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狼人昨夜一定经过瞭望塔进出了村庄。如果您没有擅离职守的话,应该会看见它吧,毕竟再没有其他的通道了。”
“不巧的是,我的确没有离开过岗哨,但也的确没有看见狼人。”科勒苦笑着说。
“是这样吗?”安德森怀疑地问。
“科勒先生的责任心不容怀疑的,他绝不会把全村的安危置于不顾的。”马赫特牧师也开口说道。
“这样吗?”安德森沉思了起来。
在此期间,妮娜一直瞪着科勒看。发现了她的目光,科勒不自在地,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牧师先生,从教会诞生的那一刻起,狼人一直是教会的死敌。”安德森又把目光投向了马赫特,开口说,“通过您向教会寻求一些支援,有可能吗?”
“对不起,安德森先生。”马赫特摇了摇头说,“自从大机械被发明了出来,我们圣职者的地位一直在下降,达灵顿周边教会的力量基本上等于零了。当人们发现凭借自己的智慧就能拥有足以征服自然的力量时,谁还会来向天主请求帮助呢?”
“那可真是遗憾。”安德森摘下帽子致意,“那么我的问题也就问完了。科勒先生,我就此告别了。”
“请慢走,安德森先生。”科勒挥了挥手作为告别,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但是,我还有些要紧事情,想要单独和马赫特先生谈谈。”安德森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请马赫特先生和我一起离开,路途中,我们可以详细地谈谈。”
“没问题,安德森先生。这里已经没事了,我就和您一起走吧。”马赫特向着科勒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科勒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能否借支火把用一用?”安德森指着墙壁上燃烧着的照明火炬说。
“虽然不知道您要用它做什么,但还是请拿去吧。”科勒点点头,“这次我没帮上什么忙,但还是想问一问,安德森先生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今晚我会在村子里那座教堂的周围埋伏起来,等着狼人自己送上门来。”安德森露出笑容,“没准今晚我就能逮到那头狼人。”
“科勒有重大嫌疑。”当三人再一次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安德森立刻对牧师马赫特说。
“怎么会?凭我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可能!”牧师连连摇头,“你有证据吗?”
安德森在瞭望塔前蹲下身来,用手中的火炬贴近了雪地,用火焰的温度炙烤着积雪。
“瞭望塔上满是炭灰,长期居住在那里的人,鞋子底部早就被染得漆黑了吧。如果科勒先生昨夜走下了瞭望塔,想必会在雪地上留下黑色的脚印,只要用火把烤化后来落上去的积雪,就能一探究竟了。”
说话间,火把下面的积雪正在飞速地融化,不一会儿的工夫,一枚清晰的毛靴留下的漆黑脚印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大家都清晰地记得,科勒穿着的正是这种靴子。
除了安德森,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科勒撒了谎,请您通知警长达尔顿,立刻逮捕他!”安德森支起身子,把火把扔向一旁的雪地,面无表情地说,“事不宜迟。”
“等等,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明他是狼人啊。”马赫特回过神来,急切地开口说。
“只是把他拘禁起来而已,如果今夜狼人仍然出现,也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了。”安德森说,“请您抛弃私人感情,以大局为重,马赫特先生!”
“好吧,一切听您的,我立刻去通知警长先生。”马赫特做出了妥协,准备转身离去,但又转过头说,“但我还是那句话,科勒绝对不可能是狼人!”
安德森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目送马赫特离去。
“安德森先生,如果科勒真是狼人的话,光他们是对付不了的吧。”妮娜出声道。
“白日里的狼人不能变身,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安德森看着一旁雪地上渐渐熄灭的火把,“没有变身的狼人是异常脆弱的。”
“记得我曾经问过您,该怎样去辨别没有变身的狼人。”妮娜说,“可是您没有回答,只是告诉我,要知道这些对我来说还太早了。为什么要那样说?现在能告诉我吗?”
“妮娜,还不行,你还不该知道那样恐怖的事情。”安德森拉低了帽檐加快步伐,立刻岔开了话题,“我们回去做好准备,今晚上也许会有一场激烈的冲突。”
“您不是怀疑科勒是狼人么?他不是已经被拘禁了吗?”妮娜费劲地跟上安德森的速度,“今晚多半会平安无事吧。”
“一个懂得用那样高明的技巧掩藏脚印的狼人,又怎会露出这样大的破绽?科勒不是狼人。”
“那您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呢?”妮娜吃惊地问。
“真正的狼人还在这些人之中,”安德森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显然他的手指从来没有离开过赫斯特手枪的扳机,“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才能让它露出马脚。”
“今晚的伏击地点究竟是那里?”妮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今晚我会藏在那座废弃的水磨坊里,”安德森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没准今晚我就能逮到那头狼人。”


庭院之夜
帕欧雷的夜晚降临了。
“残月。”安德森静静地匍匐在磨坊第二层的地面上,透过裂开的木板墙看着幽蓝色天空中的月亮,口中喃喃说着。
就像狼人本身一样,每一个狼人猎手都会对月相十分在意。
帕欧雷的水磨坊位于纳顿河边,在冬季里,水位大幅下降,水轮也就悬在了半空中。十年以前,这磨坊还是可以运转的。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那是燃烧硫磺产生的气体所独有的气味。应安德森的要求,今晚,帕欧雷每一片区域都燃烧着成堆的硫磺。
“气体浓度已经达到要求了。”安德森使劲抽了抽鼻子,呛鼻的气味令他皱了皱眉头,“好了,这样一来,我们的鼻子都不能用了。”
狼人的嗅觉会受到强烈的干扰而失去效用,这样安德森的秘密伏击才会有意义,否则狼人只需轻轻一嗅就能找到安德森的所在。
水磨坊的位置十分微妙,从这里虽不能看清整个村庄的状况,却能清晰地看见村子中心的广场,和村子中心略偏北地方的教堂。白天精心布下的陷阱就要到展现成效的时候了。
“来吧,来吧,让我看看。”安德森身子一侧摆放着装好弹药的枪,还有那支橡木手杖,“让我来看看,究竟谁是披着人皮的狼。”
此刻的安德森孤身一人,妮娜按照他的命令,在村子内部四处巡视,如果发现狼人的身影就立刻用烟花通告他。
安德森赌这狼人不敢在狼人猎手的眼皮底下狩猎,因此他故意暴露出了不同的假伏击地点。狼人的作案地点离哪边最远,则说明以为那边是伏击地点的人有重大嫌疑。
具体来说,如果狼人远离广场作案,那么达尔顿和潘德就有嫌疑,因为只有他们两个听见安德森说了埋伏在广场的事情。反过来,如果远离教堂,那么就是马赫特和科勒。
而狼人一定不会甘心蛰伏一夜,饥饿会迫使它现身狩猎。
但是安德森也没有漏过另外一种可能性:狼人也可能直接攻击猎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德森的故意缺席会使妮娜成为一个诱人的目标,妮娜将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妮娜遭到了狼人的攻击,那么遭受攻击的地点同样能引导安德森找出具有最大嫌疑的人。而且只要妮娜能拖住狼人,并发出通信烟花,安德森就能及时赶到。
这个计划最大的风险就是妮娜了,如果她被狼人秒杀,或者坚持得不够久,那么一切都完了,安德森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相信我吧,安德森先生!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不冒点风险的话,还能叫狼人猎手吗?”这是临行前妮娜对自己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安德森的双手也有些颤抖起来。
这一晚的暴风雪已经完全停息了,夜空也异常的晴朗。残月那似有似无的月牙却并不能提供太多的光亮,但安德森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还是能清晰地辨别视野中的一切。
狼人猎手,当的时间越久,你就会变得越像狼人。
“妮娜······”安德森有些吃惊,自己竟会不自觉地念出这个人的名字。因为在遇到这个女孩之前,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独行。
一道火光在远方的天空中绽开,接着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通信烟花?”安德森猛地站起身来,抓起了手枪和长枪,以及那支漆黑的手杖,“竟然那么快?”
不管怎样,安德森都必须得立刻动身了。虽然移动意味着增大被发现的概率,但是既然狼人正在妮娜那边,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安德森迅步走下水磨坊里摇摇欲坠的木楼梯,发出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声音,只一会儿,他就已经在纳顿河边积满雪花的荒草地上奔跑了。
尽管背负着两支枪,一支手杖和其他装备的重量,安德森的奔跑速度也绝非常人可以比拟。一路上,他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前方又传来了通信烟花的火光,安德森不禁加快了脚步。
一次烟花就足以引起安德森的注意了,如果发射两次,就意味着万分紧急的情况。
“这丫头,千万要撑住啊!”安德森自言自语着。
回想起前往帕欧雷的路上,遭到狼人袭击的景象,安德森有些后悔让妮娜孤身犯险了。
一边跑着,安德森一边思索着那边可能遇见的各种情况,以及需要采取的对策。但是他却漏过了一个可能。
不,从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那个可能:狼人不仅很聪明,而且还可能比他更聪明。
纳顿河通往村子的这段路上十分平坦,除了少许的灌木丛,狼人并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
但是相应地,当安德森奔跑在这段路上的时候,狼人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即使嗅觉被硫磺的气味干扰。
急促的声音引起了安德森的注意。那是脚步声,不,应该是巨大的兽爪踩踏在积雪草丛上发出的声音。
“糟了!这畜生!”安德森低声骂着。他立刻明白了过来:落入陷阱不是狼人,而是他自己。
毫无迟疑地,安德森猛地跃起,在空中,身子转向后方,同时右手已经举起了赫斯特手枪。黑暗之中,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已经到了后面近在咫尺的地方,这一幕场景让老练的猎手安德森也汗毛倒竖。
“轰!”填充了三倍火药的手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银弹丸飞速向着两只猩红眼睛中间的地方飞过去。
见识过那狼人敏捷的安德森没有指望这样的回身一击能够成功。果然,狼人低下身子,四肢着地,躲过了这一击。躲避的同时,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在安德森来得及抽出长枪瞄准它之前,狼人的血盆大口向着安德森的颈部啃噬了过去。
安德森的反应同样不慢,他猛地将身体左偏,狼人的利齿并没有刺穿他的咽喉,只是狠狠地刺进了他右肩上的皮肉之中。
“啊啊啊!”安德森痛苦地哀嚎着。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肩膀上的血肉被撕去大半,皮肉中的每一块骨头都被咬得粉碎!
巨大的痛感几乎让他失去意识,他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用另一种不同的痛感来让自己打起精神。
飞快的速度让狼人一下子超到了安德森前面很远的地方,安德森左肩着地一个翻滚就站立了起来。
这家伙!那枚照明烟花是它发射的么?为了将我引出来!安德森满脸都是汗水以及飞溅上来的血液,震惊地认识到了眼前的畜生究竟是多么的聪明。
没时间多想了!拔枪的空间足够了!安德森用仅能用的左手抽出了背在后面的福赛斯长枪。举起枪的那一刻,行动飞快的狼人,已经跃起向着安德森再度扑过来。
一只手举起了枪,安德森双目如炬,牢牢地盯着狼人的头颅。
“空中看你怎么躲!”安德森大吼着,口中喷出殷红的鲜血。与此同时,装了五倍火药的福赛斯长枪喷出了火舌。
狼人举起左臂护在自己的脸前,银质弹丸射入了如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中,但是并没有击穿。
安德森知道,这一下虽然没有杀死狼人,但是银子对狼人造成的痛苦不会比自己刚才所承受的弱多少。
狼人浑身都抽搐着,安德森知道它此时一定痛不欲生,银弹正如同地狱的烈火一般灼烧着它的伤口。
致命一击的好机会!但是安德森手中只有两支枪,都已经击发过了,剩下的两支都在妮娜的手上。此时只有左手能用,安德森不可能自己完成装弹的动作。
“只有近距离结果它了!”安德森伸手去取挂在腰带上的手杖。
狼人仰天怒吼一声,完好的右臂向着左臂的伤口抓去,锋利的尖爪划开了皮肉,顿时鲜血四溅。
下一秒,那枚折磨它的银弹丸已经在它的手心中了。
“你这畜生!”安德森绝望地喊叫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微弱的月光下,狼人左臂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着。这就是狼人!从古希腊的喀尔巴阡山起源,历经数百年,除了人类的银器,谁也不能赐予它们真正的死亡!从巴尔干半岛到阿尔卑斯山脉,再到不列颠尼亚,除了古老而遥远的东方,它们的足迹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狼人,没有了银子的灼烧,任何伤口都能在一瞬间愈合!
这一刻,形势反转了!
安德森手中没有装好弹药的枪支了,用近战武器对抗此时的狼人无疑是自寻死路,而逃跑也是不可能的,那绝望的速度差距不会留给猎手任何的希望。
只有死了,但是死前······安德森的双眼变得冰冷无比,狠狠地瞪着狼人的眼睛,左手紧紧握着那支手杖。
“来吧!来啊!”安德森咆哮着。
“轰!”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空,安德森立刻认出了那是福赛斯手枪的声音。
“妮娜!”安德森惊喜地喊出了声音。
这一枪被狼人轻松一跃躲了过去,但是妮娜已经站在了安德森的面前,举起了福赛斯长枪,瞄准着狼人的胸膛。
“我们听见枪声了!村民们正在赶来!”妮娜说,“您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现在已经没事了。”
远方,手握长叉,柴刀和斧子的村民正喧哗着赶来,妮娜的脚力显然比他们都快。
果决地,狼人立刻转身向着远方奔逃。妮娜并没有开枪,因为这一枪如果落空的,他们就再没有反抗之力了,狼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他们。
“今晚就放过你!”安娜的双眼紧紧盯着夜色中飞速逃窜的狼人,低声说着。
“我们也快逃吧,”安德森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在村民来之前。”
“为什么?”妮娜吃惊地问,“他们能帮助我们!”
“我被狼人咬伤了······”安德森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


给点回复啊~~



这就是狼人!
安德森由妮娜搀扶着,费劲地挪进了废弃的水磨坊里。
妮娜让他靠在满是灰尘的废旧麻袋包上,自己跑向满是裂痕的木板墙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
“村民们还在四处搜寻狼人,人都聚集在一起,狼人应该不会随便袭击他们。”妮娜低声说,“他们似乎没有来这边的意思,这座磨坊已经算是村庄外围了。”
“不要光顾着村民!”安德森低吼一声,脸颊因为疼痛而扭曲,“小心狼人,它可能会再来的,把弹药都装好。”
妮娜手脚麻利地装好了弹药,把枪在安德森的手边一字排开。然后自己在安德森面前跪下身来。
“安德森先生,要给你缝合伤口了,忍着点。”妮娜伏在安德森的耳边,轻柔地说。
“嗯,拜托你了。”安德森安静了下来,伤口的剧痛让他一直处于暴躁狂怒的情绪之下,但是妮娜的轻语让他安静了下来。
妮娜捻着粘在伤口上的风衣碎片,轻轻地揭下来。
“啊!”安德森叫出声来,但随即咬住赫斯特手枪的木枪柄死命忍住。
“有我在呢,安德森先生。”妮娜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轻轻地将安德森的脑袋搂进了怀里,“有我在呢。”
一片,两片···足足揭下了八块碎片,安德森的伤口才展现在了妮娜的眼前。
伤口足有五英寸深,与其说是伤口,不如说是坑洞了。裸露出来的锁骨与肩胛骨已经变成了细碎的骨头渣,肯定还有相当一部分骨头碎片留在狼人的口中。
“这样的伤口!”妮娜哭出声来,“安德森先生,这根本不能缝合啊。”
“弄点朗姆酒来,浇在上面消毒。”安德森手指着一边的木箱子说,“伤口好热,要来不及了!”
“好,好的。”妮娜立刻取来了羊皮的酒囊,“可是这太疼了。”
“我能忍,赶快,要来不及了。”安德森说着,“宁愿废掉肩膀我也不想变成那样的东西啊······”
原本冰凉的酒浇在伤口上以后,却变得如同岩浆一般滚烫。安德森咬着福赛斯的木头枪柄,牙齿发出咯吱的响声。
“把伤口暴露在外面,帮我盯着。”安德森面色苍白如纸,“伤口周围是最先变化的。”
妮娜把安德森的脑袋搂进怀里,眼睛注视着他右肩上那可怖的伤口,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安德森风衣的衣襟上。
“好疼,好疼,好疼······”安德森有些神志不清了,口中不断呢喃着。
“安德森先生,不要担心,有我在,”妮娜擦了擦眼泪,“我还在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帕欧雷深蓝色夜空中的残月,已经升到了夜空中最高的位置,漫天繁星就仿佛要落到地上来一般,很难想象这竟是不列颠冬季的夜晚,更何况一天以前明明还降着肆虐的暴雪。
“妮娜,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六年以前吧。”安德森突然开口轻声说。
“是的,安德森先生。”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啊,已经六年了啊。”安德森仰望着磨坊布满蜘蛛网的天顶。
“那时候您还不是个愣头青嘛,一个莽撞但又那么温柔的愣头青。”妮娜笑着说,笑声中却带着哭腔,“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又来历不明的女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死了。”安德森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你就不要管这里的烂摊子了,你要回去找到墨尔神父,他会照料你的。”
“别再说了,安德森先生。”妮娜搂得更紧了。
“我的积蓄全都在不列颠银行里存着呢,墨尔神父会帮你提出来的。”安德森自顾自地说着,“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全都留给你好了,你帮我这么多,也该有一笔报酬了。”
“安德森先生,您不明白么?我跟着您,哪里是为了报酬,我······”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安德森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多地方都欠你的,想要补偿罢了。”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你欠我的就再也还不清了!”妮娜紧紧地搂着安德森。
安德森轻轻地笑了。
“喂,妮娜,”安德森深吸了一口气,“把枪准备好吧。”
“怎么,狼人就要来了么?”妮娜警惕地四周观看,“我怎么没感觉到?”
“狼人就在你的面前。”看着妮娜的眼睛,安德森说。
妮娜赶紧看向安德森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血管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粗大无比,皮肤变得粗糙起来,上面的毛发也变长了。她赶紧撕开安德森风衣右臂的袖子,露出了那条手臂。手掌已经变成了长满漆黑兽毛的利爪,肘部的肌肉变得一团团隆起。
“变化开始了,病毒没有被朗姆酒杀死。”安德森苦笑着说,“拿枪顶住我的脑袋,我失去理智的前一刻,杀死我吧。”
“不会的!就算您变成了狼人,我也能唤醒您的。”妮娜发誓般地说,“一定能。”
“没用的,”安德森摇摇头,“在变成狼人的最初一段岁月里,我是不会有理智的。除非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啃噬了无数血肉,我才能等到恢复人类记忆的那一天。”
“不行!”妮娜把枪扔到一边,“那样的话,我就等您,等到您恢复的那一天!”
“傻瓜,那段岁月比你的寿命都要长呢。”安德森的脸上保持着笑容,“来吧,开枪吧,我本就是被罪恶玷污的人,配不上你这样······”
妮娜没有说话,她从木箱中取出了长长的麻绳,将安德森牢牢地绑在了磨坊的支撑柱上。
“没用的,狼人可以轻易挣脱这样的束缚。”安德森明白了妮娜的想法,“你会被撕碎的!”
“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呼唤着你。”妮娜冷静地说着,“也许会有奇迹。”
“如果奇迹没有发生,你就会送命的。”安德森拼命地想要挣脱绳子,而肩上的伤让这一切都是徒劳。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点也不后悔哦。”妮娜的声音不再颤抖,眼中噙着泪,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妮娜······”
安德森闭上了眼睛,一股刺痛又带着火热的感觉逐渐地在全身弥漫,最后终于,弥漫向了脑部。
愤怒,饥饿,不安,暴躁······安德森的头脑中突然只剩下了这样的感觉,一幕幕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地闪现。
狼人被人们用铁链条紧紧捆缚住,四肢的关节处被钉入了粗大的铁钉。它只能动弹不得地看着面前疯狂的人群,原本充满凶戾的双眼竟也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牧师颂着诅咒诗,将手中的十字架放在狼人的额头上。
墨尔辛根的册封骑士取出了银钉,双手持握对准狼人的咽喉,口中赞颂着天主狠狠地刺入。
狼人宽阔的鼻孔喷出了最后的温热气息。
天空中挂着一轮惨白的满月。
“啊!这是过去的景象吗?”安德森惊呼出声。
没错,这就是狼人!很久的过去就诞生出来的生物,拥有异常顽强的生命力却以极少数存在于这个世界。从过去到现在,人类拼尽全力地剿灭也没能让它彻底绝灭。
“保持住本性!安德森!”妮娜的喊叫声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好想发泄!好想杀了他们!好想填饱肚子,好想······好想喝人类的血!”安德森控制不住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就是狼人!作为狼人猎手,安德森了解狼人身上的每一点,唯独不了解的,就是它们的内心。现在,他终于了解了。
“开枪啊!妮娜!”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安德森咆哮着。那咆哮声渐渐地,变成了长嚎,渐渐变长的吻部最适合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行!”妮娜跪了下来,低下头,闭上眼睛,身体迎向了安德森,“不要忘了我!我爱你啊!安德森!”
残月的倒影,静静地躺在纳顿河冰封的河面之上,帕欧雷村民结束了毫无结果的搜寻,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屋舍里。
纳顿河边废弃的水磨坊,在充满冷意的月光下,静静地肃立。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2 23:51 编辑


铁链
经历了连续几天的暴风雪之后,这一天的帕欧雷终于迎来了阳光灿烂的白日。
村民一大早就集中在了村中心的广场上,自从进入冬季以来,这里就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被包围在人群中间的是村口瞭望塔的岗哨科勒。此时他双手双脚被用铁链捆缚起来,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站在人群前方的是警长达尔顿和村长潘德。
“科勒先生!你逃脱拘禁是为了什么?”达尔顿大声质问着,“竟然还杀死了看守!你究竟是不是狼人?”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科勒绝望地大喊着,“我没有做过那么恐怖的事情,不是我啊!”
“可实际情况是,关押你的监狱墙上被打出了一个大洞,看守你的村民被咬碎喉咙死掉了。”达尔顿继续说着,“更何况昨晚狼人也的确出现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些都不是我做的啊!”科勒大喊着,“我被不知什么人打晕在地,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早上了啊。”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达尔顿转向围上来的众多村民,“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正是那位年代记作家鲁本斯,他拄着拐杖上前几步,颤巍巍地开了口。
“现在还没办法证明他就是狼人,但是狼人变成普通人模样的时候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我们难以鉴别。”
“那就等到晚上,或者不给他人血,饿他几天,看他会不会变身。”达尔顿说。
“不行的,狼人白天不能变身,但是到了晚上,它变身以后我们就全完了,你以为这么细的铁链能困得住它吗?”鲁本斯连连摇头,“来支援的两位狼人猎手昨晚以后都不知所踪了,我们对付不了它的。”
“那该怎么办啊?您来说说。”达尔顿不耐烦地说,“干脆杀了他,这样最保险。”
“变成人类模样的狼人,只有一个地方不同于常人。”鲁本斯叹了一口气,说,“普通人的心脏只有两个心房,狼人却有三个。”
“也就是说只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就能知道了吧。”达尔顿说。
“没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鲁本斯看了一眼地上拼命挣扎的科勒,“但那样的话······”
“科勒就得死。”达尔顿提高声音说,“现在举行公投,同意剖开科勒先生胸膛的人,请举手吧。”
“如果他是狼人,那固然是好。”鲁本斯说,“但如果他不是,我们就滥杀无辜了。”
“但即使那样,我们也能排除一人了,不是吗?”达尔顿露出了阴冷的笑容说。
鲁本斯点了点头。
“抱歉了,为了众人的福祉有时只能牺牲一个人的性命,”鲁本斯低下头,对科勒低声说,“不要怪鄙人。”
“天哪!我肯定不是狼人啊!你们还不了解我吗?”科勒冲着人群大喊,“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牧师马赫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伸开双手挡在科勒的面前,那模样就像十字架上的耶稣一般。
“醒醒吧,大家!确实,科勒先生似乎有重大的嫌疑,但这一切可能是狼人故意设下的陷阱,都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啊!”牧师坚定地说,“科勒先生是个多么好的人大家不会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是狼人呢?”
“传说中,有的狼人在变回人类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狼人,也不记得自己变身之后做的事情。”鲁本斯开口说,“那样的话,科勒先生犯下的罪行和他是什么为人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这可能是狼人故意设计的啊!狼人没准就有那么聪明!没准它把你们全都给骗了!”马赫特毫不动摇地挡在科勒的前面。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能排除一人,不是吗?这样找出真正的狼人不就容易一点了吗?”警长达尔顿走到马赫特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少废话了,现在举行公投!同意处死科勒先生的,请举手!”
村民们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表态。
“我赞成······为了生存,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玷污自己的双手。”鲁本斯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犹豫没有持续太久,人们纷纷跟随着举起了手,眼看就要超过半数了。
“醒醒啊!你们!你们都想变成刽子手吗?”牧师马赫特绝望地大喊着,“停下来!都给我停下来!”
“你的仁慈会把我们都害死的!”达尔顿厉声吼道,“你这愚蠢的家伙!再多嘴我就毙了你!”
马赫特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人群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举起了手。公投就是村子里的法律,由公投做出的决定,没有人可以反对。
他转过身去,跪倒在了科勒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马赫特哭泣着对科勒说,“我没能阻止他们。”
“这不怪你,马赫特。”科勒露出了悲戚的神情,又转向了村民们,“我也不怪你们,要是我的话,没准也会举手的。”
“全票通过!”达尔顿大声宣布了公投结果。
蹲下身来,达尔顿从腰带上抽出了匕首,又撕开了科勒的衣襟,露出了他的胸膛。
“总有人要弄脏自己的手,”警长达尔顿沉声说,“这事就由我来做吧。”
“等一等!”马赫特死命地抓住达尔顿握着匕首的右臂,“至少在他死前,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随你的便······”达尔顿甩脱了马赫特的手,收回了匕首,站到了一旁。
“我们都有罪,我的罪并不他们的更值得宽恕,”马赫特说,“但唯独你是无罪的。你在寒夜中为众人的福祉守望,却换来最凄惨的灾祸。身为天主使徒的我,却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要再说了,马赫特。”科勒露出了凄惨的笑容,“这恐怕就是我的宿命吧。”
“我能做的,只有为你念诵一首祷词。我是一个没用的牧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样没用的事情。”马赫特从黑色长袍里面取出了皮革封皮的,带着沉重历史气息的《圣经》。
“你的话太多了,”达尔顿上前一步,粗鲁地把牧师拉到一旁,“再多祷词也不能让这头狼人得到救赎!来吧,科勒,接受你的审判!”
达尔顿上前一步,招呼两边的村民过来按住科勒。就像害怕科勒起身把他们全部吃掉一般,两位帮忙的村民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将科勒按在了地上。
“亲爱的天父:借着你的话语,我看清了自己的真相······”马赫特流着泪开始了念诵。
达尔顿拿起匕首,对准了科勒裸露的胸膛。
“······我是一个无助的罪人,而你是伟大的创造者和救主······”
旁边的村民拿起一条黑布,轻轻地遮住了科勒的眼睛。科勒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借着你的爱和救恩,我今承认自己是个罪孩······”
匕首的锋刃刺进皮肤的那一刻,科勒发出了痛不欲生的惨嚎。
“我不是狼人!啊啊啊!好疼!不要!不要啊!等等!等等!我不是狼人啊!”科勒拼命挣扎着,蒙着双眼的黑布遮住了他不断流下的泪水。
“······我愿意悔改并接受您做我一生的救主······”
终于,剖开了胸膛,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颗鲜红色的跳动着的心脏。
“必须切开心脏才能数心房的数量。”达尔顿伸手握住了那红色的跳动着的物体,另一只手再次举起已经沾满鲜血的匕首。
“······恳求您赦免我一切的罪,用宝血洗净我······”
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后退着躲避。必须等到血液流尽,才能看的清心脏内部的结构。
所有人都等待着。
“······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祈求祷告······”
“多少?心房是多少个?”人们纷纷问着,鲁本斯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数着。
“究竟是多少个?”人们急切地追问着。
达尔顿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两,两个······”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不是狼人!他不是狼人啊!”鲁本斯双膝跪倒在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
“阿们。”念完祷词,马赫特也流干了眼泪,合上了圣经,他抬起头来,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群人。
这群罪人。
“狼人猎手回来了。”“她把狼人杀掉了吗?”死静着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
妮娜出现在了人群的后面。她的夹克上都是血迹,就和广场的地面一样。
“怎么了?”妮娜十分吃惊地问,她探头看见了躺在中间的尸体,“那莫非是村口岗哨科勒先生?”
“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妮娜后退了几步,用惊恐万分的声音问着。
“少废话!这是投票通过的决定!”达尔顿站起身来,脸上满是犹豫与惊惧,“安德森呢?我们被狼人追杀的时候,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是狼人猎手吗?”
“安德森先生已经死了······”妮娜低下头说,“狼人咬伤了他,他流血过多死了。”
达尔顿愣住了,不过只愣了一会儿,他愤怒地大声说,“他不是说一定会逮到狼人的吗?结果呢?现在成了这幅模样?他给我负起责任来啊!他死了,你就给我负责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妮娜哭出声来,“安德森先生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依靠了!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这混蛋!”达尔顿把手中那已经停止跳动的东西扔到了地上,上前一步,抓住了妮娜的衣领,“你们这样的家伙,也能算狼人猎手吗?”
这时候,一直如同旁观者一般的村长潘德走上前来,抓住了达尔顿颤抖着的手臂。
“冷静点!你太害怕了!害怕是你疯狂的源头!”潘德严厉地说,“这是投票通过的决定,没人会怪罪你的!与其这样大闹下去,还不如继续寻找对策啊!”
“是的,你不会受到惩罚!”马赫特怒吼着上前,一拳击中了达尔顿的鼻梁,“但是等你死后,地狱的烈火依旧会惩罚你的!”
达尔顿没有还手,只是揉着血流不止的鼻子。马赫特因为愤怒喘着粗气,紧握的右拳沾满了血迹。
“还没完!”达尔顿指着妮娜说,“抓不到狼人,你不准离开。”
妮娜抹着眼泪一语不发。
围观的村民纷纷散去,喧哗的广场开始变得冷寂起来。
科勒的尸体被他的妻子抬走了,说是要埋在村口瞭望塔下,要让这座村子的人永远不能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
“天主不会忘记这一切的。” 临走时科勒的妻子对妮娜说,眼中没有悲伤的泪水。
从现在起我得一个人了,安德森先生。但是我不能放弃,我还想再次见到您呢。我不能放弃。
“还没完······还没完!”妮娜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达尔顿!你给我站住!”
“你想干什么?”正要离去的达尔顿转过头来,语气冷淡地问。
“带我去昨晚囚禁科勒的地方,我要看看现场。”妮娜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说。
拘禁科勒的是一间高大的干草仓,为了加固门板,铰链都被换成了最结实的,门口挂着坚固的大锁。
进入干草仓之前,妮娜让达尔顿带着自己绕着干草仓观察了一番。
因为昨晚没有下雪,任何脚印都会完好地留在雪地上,这让妮娜抱着极大的期望去寻找狼人的脚印。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倒不是因为找不到脚印,而是因为脚印已经被完全破坏掉了。
地上遍布着凌乱的脚印,其中根本辨别不出狼人的足迹。昨夜村民们似乎都慌了神,明明前几天都好好地保护了现场,昨夜却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为什么不保护现场?”妮娜声音颤抖地说,“这样一来不就没有办法了么?”
“你给我想办法!”达尔顿说,“给我承担责任啊!”
“我要看看仓库里面。”妮娜垂下眼睛,无视了躺在门前的看守的尸体,想要推开干草仓的双扇大门。
但是门上完好的铁锁让这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那边的墙上有一个大洞,我们从那边进去吧。”达尔顿指了指干草仓的一边说。
仓库西面的木板墙上,有一个被蛮力破开的大洞了,穿过洞口,两人进入了仓库内。
仓库内部还残留着些干草,角落里有一个草堆,上面有人躺卧的痕迹。这样的寒冬里,仓库地面的泥土地面早就被冻得坚硬万分,不可能留下足以辨识的脚印。
“既然科勒不是狼人,那么这个洞只可能是狼人从外面破开的。”达尔顿指着刚刚穿过的洞口说。
妮娜凑近了木板墙的断口,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
“不,木茬都是向外偏的,而且外面的雪地上有大量墙壁的碎片,仓库内却没有。”妮娜低声说,“洞应该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难道是科勒自己开的洞?”达尔顿问。
“这个洞口太大了,”妮娜摇摇头说,“科勒既然是人类,只是想出去的话不需要那么大的洞,这样太费力了。”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科勒指向了仓库的大门,“狼人是从正门进来的,然后才打开洞口出去的,但是门锁是完好无损的,说明狼人并没有破坏大门······那它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妮娜小声说,“它获得了钥匙,不仅如此,离开的时候它还把门再次锁上了。”
“它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事情?”达尔顿大惑不解,“只是吃人不需要这么费事吧?”
“它把现场伪装成狼人破墙而出的模样,是为了让我们以为科勒是狼人。”妮娜看了一眼达尔顿说,“它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来削减我们的力量,而且它成功了。”
达尔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而周围除了干草与木板墙以外,什么都没有。
“牧师也这么提醒过我······好吧,我承认是我的不冷静害死了科勒,”达尔顿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但是我能补偿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狼人,你一定要帮我啊。”
“谁有钥匙?”妮娜默默地听完,继续问着。
“唯一的钥匙在看守身上。”达尔顿指了指仓库外面的尸体,“钥匙还在他身上。”
“是狼人放回去的么?”妮娜小声说着,躬下身子去观察看守的尸体。
尸体上除了喉咙以外,右臂和前胸同样也有巨大的伤痕,不过妮娜能分辨的出来,只有喉咙上的伤痕是狼人的牙齿造成的,手臂上和胸膛上的伤痕都是狼人的利爪造成的。这说明,在被狼人杀死之前,他还反抗了一阵子。
“这家伙死前还和狼人搏斗了一番呢,”妮娜伸手触碰着尸体,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毕竟气温十分寒冷,“看来不是偷袭致死,狼人是正面攻过来的。”
妮娜撩开了看守的羊皮斗篷,看见了他紧握着的右手,那只手同样僵硬得如同冰块一样。
“嗯?他手里握着的不会是钥匙吧?”妮娜吃惊的问,“他死前正握着它吗?”
“应该就是那把钥匙没错了。”达尔顿说,“早上我费了很大劲也没能扳开他的手,只好就这么放着了。”
“等等,如果这样的话。”妮娜神情凝滞,“狼人并不是杀死了看守才获得钥匙进去的,如果狼人后来才把钥匙放回尸体身上的话,尸体的手不可能紧握着钥匙的。”
“狼人是让看守打开了大门放自己进去的,”达尔顿心领神会,“破墙而出以后才回到门前杀死了看守。”
“能这样指使看守的人不多,这样范围就能大大缩小了。”妮娜盯着达尔顿的眼睛说,“达尔顿警长,您就可以对看守下达命令吧。”
“你是什么意思?”达尔顿声音冰冷地说,“能这样做的不光是我吧,村长潘德也可以啊。”
妮娜没有答话,只是蹲下身来,继续搜查着看守的尸体。
她看见尸体的脖子上挂着银色的十字架。这一点很好理解,从村子里建有教堂来看,村民中信仰天主教的人不占少数,看守也不例外。
“耶稣也没能救你一命呢。”妮娜柔声说着,一边把十字架塞进了尸体的衣襟里,衣襟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又帮尸体阖上了双眼,“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警长,今天就到这里吧。”妮娜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回去了。”
太阳的被光晕围绕着,这表明晴朗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了。前几天还在肆虐的狂风停息了,空气就像死了一样平静,然而要不了多久风暴就会再次袭来。
“今天晚上,大家都不要回家了。”妮娜说,“都集中在教堂里吧,都聚在一起的话,狼人应该也会有所顾忌吧。”
“没错呢,我本就打算这么做的。”达尔顿点点头表示同意,“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2 23:07 编辑


需要通过审核是为什么····求解答新章节登不上去····



铁十字
帕欧雷的夜晚,再一次降临了。
天空不像前一晚的夜空那样幽蓝澄澈,深黑色的乌云遮蔽了月亮与星星。圣诞前夕的不列颠时常会被这种多变的气候侵袭,这样断断续续的降雪会持续到圣诞节之后很久。
除了北部的教堂,村子其余的部分都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中。今夜,帕欧雷幸存的所有村民都聚集在这里,战战兢兢地依偎在一起,祈祷着,今夜死去的不是自己。
“潘德村长,您已经清点完人数了吗?”达尔顿站在教堂门口。
教堂里面已经变得十分拥挤,但是没有人抱怨一句,也同样没有人敢走出教堂大门。
“清点完了,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潘德说。
“嗯,这样好歹能熬过这一晚吧。”达尔顿摘下了警帽,额头上满是汗水,“哎,看来圣诞节是不能在壁炉前面度过喽。”
潘德苦笑着点了点头,把手背在身体后面,绕着教堂大厅巡视了起来。
牧师马赫特站在布道台上,不停地念诵着《圣经》里的几章祷词。这一晚上,他不会离开这个布道台。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能够安抚惊慌的村民们,那就只有来自天主的声音了。
妮娜抱着头,一个人坐在教堂的角落里。因为脸被额头前垂下的发遮住,没有人看得到她眼中不断流出的泪水。
“安德森先生,我该怎么办啊?”她自言自语着。
虽然今天她观察了看守遇害的现场,也像模像样地做了些分析。但是她明白,要找出真正的狼人,还差得远。她同样明白,如果自己失败了,或者成功得太晚,村子里的人是不会让她活着回去的。
“那就是狼人猎手呢,一点用都没有,亏我一开始还相信她呢。”妮娜听见旁边人议论的声音。
“她没准就是狼人吧?不管怎样,死了那么多人,她得负责!”
“我们都会被狼人吃掉的!被吃掉前不如我们先把她交出去吧,狼人也许只是想杀她呢!她不是狼人猎手吗?”
妮娜的手伸进了夹克的口袋里。那里照旧放着赫斯特手枪,不过这一回,枪膛里装填的,不是银弹,而是铅弹。
从安德森风衣的口袋里找到了这些铅弹,妮娜顿时就明白了它们的用处。这些村民也许比狼人还要危险。
一只粗糙的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妮娜十分紧张地回过头,看见潘德村长站在她的身后。
“不要害怕,妮娜小姐。”潘德用柔和的声音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说着,潘德在妮娜的身边坐了下来。
“狼人猎手,是个高尚的职业,但也是个遭受诅咒的职业。”潘德把视线投向远方,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般眯起了眼睛,“没想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竟也会走上这条路。”
妮娜沉默着,偷偷地擦干了泪水抬起头来,凝视着潘德的眼睛。
“安德森,他真的死了吗?”潘德开口问道,看到妮娜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了下去,“安德森的父亲叫普莱斯,曾经是我最亲近的好友,也是个狼人猎手。”
“我听说他为了保护帕欧雷,和狼人同归于尽了。”
“不尽然,真实情况比那还要复杂呢。”潘德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他杀死了狼人,但杀死他的不是狼人。”
“是谁杀死了他?”
“那天晚上,是一个满月之夜。村子里三分之一的人都死了,狼人猎手的工作却一点成效也没有。被怀疑是狼人的几个村民都被我们公投处死了,但他们都不是狼人,终于大家开始怀疑那个最不会被怀疑的人了。”
“你们怀疑起了普莱斯先生吗?怎么能这样?”妮娜不满地说。
“当时我们也躲在这座教堂里,就在这里,我们举行了公投。”潘德指了指教堂大厅,“那时候普莱斯不在场,他出去夜巡了,我们背着他举行了公投。”
“结果呢?”
“除了我以外,全票通过,”潘德叹了一口气,“我们决定处死他。”
“我们等到了黎明时分,猎人波顿拿着自己的猎枪,身后跟着全村村民,就这样出门去寻找狼人猎手普莱斯,准备一见他就开枪结果了他。”
“他就这么死了吗?”妮娜低下了头。
“他就这么死了,开枪之前他已经是满身伤痕了,就像和什么激烈搏斗过一样。但是在他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之前,波顿就开了枪。”
“他战胜了狼人,但是却死在了你们的手上。”
“没错,后来我们看见了真正的狼人尸体,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身上的伤痕是狼人留下的么?”
“应该是吧······”
“那晚上是满月么?难怪他一直等到黎明才回来找你们。”
“被狼人咬伤后就会变成狼人,满月之夜的狼人都会不可控制地变身,还会丧失所有的理智,普莱斯等到黎明是为了不让已经变成狼人的自己伤害我们啊。”潘德说,“但是说到底,我们处死的,也的确是一头狼人。”
“你们这群禽兽不配得到拯救!”妮娜站起身来怒吼着,“你们都被狼人吃掉才好呢!”
“安德森真的死了吗?”无视了妮娜的斥责,潘德低声问道,“我听说他是被狼人咬伤的,应该会变成狼人吧?变成狼人以后,不论什么伤痕很快就能愈合吧?”
“他死了,但不是流血过多死的。”妮娜跌坐回了椅子上,眼中又被泪水充满,“他变成狼人的一瞬间,我开了枪,是我杀了他。”
叹了一口气,潘德伸出手,帮妮娜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没关系的,那不是你的错。”躬下身子,他温柔地说,“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普莱斯的悲剧再次发生了。”
“没用的,村民的意志不是由你决定的。”妮娜抬起头来说,“狼人猎手和狼人一样,在你们眼中其实都是怪物吧。等你用不上我们的时候,就会把我们消灭掉吧。”
潘德陷入了沉默,妮娜又开始流泪了。
帕欧雷的教堂不如留根海姆的中央教堂豪华,也没有绘着哥特式的彩纹。但是妮娜感到,这座教堂透着比哥特还要沉重的漆黑与惨淡。
天顶悬挂的吊灯上,是二百五十四支点燃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芒,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上丧尸一般的枯黄。
“自己的性命和他人的性命,你更看重哪个?”潘德突然开口说,“如果必须做出抉择,你会怎么选?”
没有等妮娜回答,他就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走开了。
“安德森先生,我究竟该怎么办?”妮娜喃喃自语着,“我还能相信谁?”
教堂的幕墙上钉着铁铸的十字架。
受难耶稣的脸庞上,是撕心裂肺的痛苦神情。
教堂外面的夜晚变得更加沉寂,空气变得既粘稠又冰冷。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都竖起了耳朵,聆听着雪夜中的每一点动静。
狼人千万不要来啊!就算来了,吃掉他们吧,只要别吃我就行了。所有人心里都想着同样的事情。
黎明降临了,天空却并不明亮。
从后半夜起,暴风雪再一次降临了,浓重的乌云和厚重的雪幕彻底遮蔽了一切。
一夜未睡的妮娜坐在教堂的角落里,抬起了头,手中拿着原本属于安德森先生的镀金怀表。
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整。
教堂里的村民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少数正在帮助马赫特牧师将昨晚挪到一边的长木椅按顺序摆好。
这一夜,狼人没有出现。
“我要开始行动了,安德森先生。”自言自语着,妮娜把怀表收进了夹克的口袋里,推开了教堂的大门,“为了能够活下去。”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3 17:47 编辑


狼头花
年代记作家鲁本斯先生的小屋位于村庄的东部边缘地带。那是一座异常简陋的,松木搭成的小屋。从烟囱中不断冒出着的黑色烟雾表明屋子里燃着异常旺盛的炉火。
妮娜尽量避开村民,来到了这里。其实她没必要这样谨慎,在这种时候,即使是白天,村子里也见不到什么人。
在敲门之前,妮娜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赫斯特手枪。取出了火药瓶,向枪膛内倾倒了少许火药,放入填弹塞。
然后从弹药囊里取出了一枚铅弹丸,用黄铜填弹杆压入枪膛,
做完这些,妮娜把枪收进了口袋里,向后张望了一下,便轻轻敲响了朽烂的木门。她的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凛冽的寒风让她不禁牙关打颤。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鲁本斯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着。
“让我进去吧,鲁本斯先生。”妮娜开了口,“我有事情要问你。”
“狼人猎手,”鲁本斯冷淡地说,“鄙人不欢迎你,请回吧。”
妮娜从口袋中抽出了自己的右手,亮出了那把赫斯特手枪。
“请让我进去,鲁本斯先生。”用枪抵住鲁本斯光秃秃的脑门,妮娜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敢开枪的,”鲁本斯吓得只打哆嗦,但还是嘴硬地说,“你开枪了村里人不会放过你的。”
“那么要不要我跟他们说其实你才是狼人啊?”妮娜露出了冷笑,“我看看他们究竟不会放过谁?”
“你没有证据!你这是污蔑!”鲁本斯情绪异常激动。
“只需要怀疑就够了,我相信他们会很愿意剖了你来验明你的身份的。毕竟我是个狼人猎手,除了我,他们还能相信谁呢?”
鲁本斯陷入了沉默。
“你进来吧。”鲁本斯打开了门。
屋子里是成堆的书籍,有些高高摞起的书堆都快到天花板那么高了。大部分书看起来都有相当长的历史,潦草的手抄字体书写在泛黄皲裂的书页上。
除了书,还有大量的羊皮纸卷,都用兽皮的带子捆扎着。
屋子一角的壁炉里燃着异常旺盛的火焰。
对于一位年代记作家来说,这样的房间很正常。
只是屋子中间的宽大木桌上,摆放着几盆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植物。
光是看着植物的外形,妮娜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但是那些殷红色花朵上散发出的香气妮娜绝不会认错。
“狼头草,”安德森把一小瓶粉末递给了妮娜,“这种植物的外形千变万化,唯独不变的就是它的香气。”
妮娜打开了瓶塞,轻轻嗅了嗅散发出来的香气。
“记住它的气味,这是属于狼人的气味。”安德森喷吐出一口烟雾,笑着说,“但是可千万不要尝到它的味道。”
“这是狼头草,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闻到你身上有它的气味。”妮娜对鲁本斯说,“既然你专门保存这种花,就不会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吧?”
“鄙人知道这是什么花,狼人病毒起源自这种罪恶的植物。”鲁本斯拉过一把椅子,颤巍巍地坐了下来,“人类只要吃进去一点,或是伤口沾上一点,就会变成狼人。”
“你从哪里得到这种花的?”妮娜问道。
“鄙人没有必要告诉你。”鲁本斯说。
“你的屋子里有这种花,”妮娜晃了晃手里的枪,黄铜的枪机在炉火下微微闪光,“这可以成为你是狼人的证据哦。”
“哎,好吧好吧!鄙人告诉你好了。”鲁本斯苦笑着说,“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鄙人跟你讲过的故事吗?就是关于肯德尔小镇的故事。”
“记得。”
“鄙人总是和别人讲那个故事,但那不是真实的版本。”鲁本斯取出两只茶杯,盛上了小铜壶里的热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妮娜,自己捧起另外一杯。
“一把胡椒是不可能吓走狼人的,这点事情是瞒不过我们狼人猎手的。”妮娜接过茶杯,没有品尝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学士的确变成了狼人,但那不是狼人咬伤导致的。”鲁本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妮娜的眼睛说,“那时候我们在到处搜寻曼德拉草,却意外地找到了狼头草。当时鄙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学士那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知道,何况是鄙人呢。”
“它们生长在潮湿的石缝里,只将殷红的花冠伸出来,诱惑着途径的生物去把它吃掉,也同样诱惑了我们。”鲁本斯努力地回忆着,“我们采集了好几株回去,将其中一株研成了粉末,兑在清水里熬成汤药,给学士家的狗吃下去了。”
“三天以后那条狗一点事情都没有,反而显得更加机敏聪明了。我们对这种草药的效果感到十分吃惊,但是尽管用尽了各种办法,研究却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
鲁本斯的声音颤抖起来,又捧起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手中的茶杯正不断向外洒出茶汁。
“终于,学士按捺不住了,他想要亲自尝试一下那草药。我说,‘不行,那样太危险了’,学士却说,‘狗吃下去不是没事吗?鲁本斯,科学是需要有人献身的。如果我死了,你只要要把研究继续下去就可以了’,然后他就喝下了那汤药。“
妮娜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结果,他虽然没有死,却变成了恐怖的东西。啊,鄙人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景象,忘不了那血盆大口。”鲁本斯呷了一口茶,因为滚烫咂了咂嘴,“在它把我撕碎之前,我拼命地跑了出去。不知怎么地,那狼人竟然没有追上来,也许学士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吧。若是它追上来的话,鄙人肯定就没命了。”
“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妮娜拿起茶杯,尝了一口滚烫的茶汁。
“是的,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没有把研究继续下去吗?”妮娜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中的那把枪。
“好吧,没回去过是在撒谎,鄙人又回去了,取回了狼头草的样本,把研究进行了下去,”看了一眼手枪,鲁本斯说,“不过很可惜,研究没有任何进展。”
妮娜上前一步,一脚踏在鲁本斯的胸膛上,把他踩翻在地,用枪顶住他的头颅。
“撒谎!没有进展?没有进展你还会留着这种花吗?满身带着狼头草香气的你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妮娜吼着。
“别,别开枪!”鲁本斯举起双手惊恐地喊着,“你为什么要问那么多?狼头草对你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妮娜说,“你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诉我。”
鲁本斯浑身发抖,只得点了点头。
妮娜从鲁本斯的小屋走了出来。虽然厚重的乌云和雪幕遮住了太阳,但是随身携带的怀表告诉她,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妮娜把手中的镀金怀表收进了夹克的口袋里。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只是威胁要给他安上狼人身份,就把他吓成这样,这座村庄对有狼人嫌疑的人真是不讲一点慈悲啊。
只是稍微威胁一番,谈话就进行到了黄昏时分。如果我是狼人的话,只要拖到深夜就可以轻易吃掉他了吧?
妮娜停下了脚步。
雪花拍打在地面上,寒风拂过耳际,但这些都不能干扰妮娜的思绪。她感到,自己向着真相迈进了前所未有的一大步。
在玛丽安大婶遇害之前,还有三人被狼人用同样的方式杀害了。
按照安德森先生的分析,狼人只能是受害人的熟人,否则不可能在受害人家里留到深夜,但是前四名受害者没有共同的熟人,因此这条推理链走不通。
这条逻辑链只有一个漏洞,只要能解释这一点,就肯定能到达最后的真相。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即使不是受害者的熟人,也能在受害者家里光明正大地停留到深夜?而且不论对哪个受害者来说,都是一样的。
是谁呢?
妮娜的双眸闪过了光芒,嘴角不可察觉地露出了一抹弧度。
“喂,天就要黑了,还愣着干嘛?赶快去教堂吧,狼人猎手小姐。”鲁本斯拄着拐杖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恐怕黎明时分才能回去了。”妮娜拍了拍口袋里的东西,“多谢你了。”
“不,不客气。”鲁本斯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7 12:38 编辑


铁锤
“达尔顿警长,人到齐了吗?”潘德背靠着教堂的双扇门,问道。
“缺两人,妮娜和鲁本斯,他们两个还没到。”达尔顿挥了挥手上的名册说道。
“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不想活了吗?”潘德生气地说。
“还有一种可能呢,村长。他们两个,一个是狼人,另一个已经被吃了也说不定。” 达尔顿说,“面包店老板修伊说他看见妮娜进了鲁本斯的房子。”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管他们的闲工夫了。”潘德给教堂大门上了锁,“希望今晚也能平安无事。”
教堂大厅天顶上悬挂着的,装了二百五十四支蜡烛的吊灯,彻夜点亮着。它是这寒夜之中唯一温热的东西了。


黎明时分,妮娜回到了帕欧雷村。风雪没有减弱的迹象,风力比前一晚更加强烈了。
当她迈着因疲惫而异常沉重的脚步,经过广场向着教堂方向走去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停下了脚步。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达尔顿背靠着一棵挂满积雪的松树,额前的头发上被雪花染白。
“做调查。”妮娜没有移动,因为她注意到达尔顿的右手已经搭上了转轮手枪的枪柄。
“鲁本斯死了。早上我们走出教堂的时候,在教堂不远处发现了他的尸体。”达尔顿缓步走到了妮娜的身边,“虽然因为暴雪的缘故,尸体附近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但是从喉咙上的齿痕来看,应该是狼人所为。”
“哦,那可真是遗憾。”妮娜的语气十分冷漠,“那是他自己走得太慢了,天黑之前没有赶到教堂吧。”
“昨晚上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留在教堂里吧,那么狼人还能是谁呢?”达尔顿举起了枪,“虽然第一名受害者是在你来之前出现的,这能洗清你一部分嫌疑,但是谁知道呢?毕竟这头狼人实在很聪明,不是吗?”
“你门想要处死我吗?把我杀了的话,你们谁还能对付狼人呢?”妮娜露出了微笑,“你们就只能等死了。”
“没错,是不能随便杀掉你。”达尔顿收起了枪,“但是你要跟我到村长面前去,一番盘问肯定是免不了的。”
达尔顿跟在妮娜的后面,两人就这样向着教堂走去。
“从狼人第一次出现,到现在已经有五天五夜了吧。”行走中妮娜忽然开口说,“最初的三名受害者都被用相同的方法杀死。狼人应该是受害者熟识的人,否则就无法解释狼人是如何对进入受害者房间的。”
“但是三名受害者没有共同的熟人,这样显然说不通。”达尔顿说。
“是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我想错了。”妮娜停下脚步说,“还有一个人,他不是受害者的熟人,却同样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受害者的家里,直到深夜。”
“是谁?”达尔顿问着。
“就是你啊,达尔顿警长。”妮娜沉声说。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雪地上只剩下雪片落地的声音。
“你想想,一位警长,还是村子里唯一的警员,应该有权利调查任何人吧?”妮娜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说,“如果这位警长就是狼人的话,只需要对受害者说一句,‘我怀疑你是狼人,现在我要讯问你’,就能留在理所当然地留在屋子里吧。而且只要故意拖时间,从黄昏拖到午夜应该是毫无问题的。被怀疑是狼人究竟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不需要解释了吧,科勒先生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受害者一定不会声张这件事情,他会选择秘密地与警长进行谈话,主动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但是这样正好遂了狼人的心意。”
“继续说下去。”达尔顿说。
“只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位警长先生就变身成为狼人,等受害者惊恐万分地跑向屋外的时候,从后面赶上去,杀掉他,然后踩着自己的脚印退回屋子里,从窗口或者屋顶起跳,落到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再从容不迫地恢复人形,远远地离开······只要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狩猎了。”
“很精彩的分析。不过很可惜,你错了,”达尔顿拔出手枪指抵住妮娜的脑袋,“我不是狼人。”
“那您此时举枪又是何意?”妮娜的举起双手以示投降,语气却还是从容不迫。
“我不能让你把刚才的话说出去,”达尔顿面目狰狞地说,“说出去我就会和科勒落个同样的下场,被当成狼人,被剖开胸膛。”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你这狼人!”妮娜大声说。
“你知道吗?十年前我们这里也出现过狼人,那时候我还不是这里的警长。”达尔顿稍稍冷静了下来,“那时候的狼人猎手是怎么死的?你一定听说是和狼人同归于尽了吧?那些都是谎话!村长告诉过我,那狼人猎手是被村民当成狼人给处死的。他们后来找到真正狼人的尸体,才知道猎手那时候已经杀掉了狼人,他们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给处死了。”
“我知道。”妮娜冷静地说,“那位狼人猎手名叫普莱斯,是安德森的父亲。”
“原来那是他的父亲啊!哈哈!他可真是倒霉呢!为了救这么一群禽兽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达尔顿仰天大笑起来,“这村子里的人,看起来既友善又和蔼吧,简直就他妈个个都像耶稣一样!告诉你,当他们自己的小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就现出原形了!一个二个都是刽子手,是魔鬼,为了自己活命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这一点上你不是也一样么?”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妮娜冷静地说。
“我承认,不过你又能比我高尚到那里去呢?”达尔顿接着说,“人类,不,所有的生物不都是这样自私自利么?要不怎么能在这优胜劣汰的世界里活到最后呢?”
达尔顿把手枪抵在了妮娜的额头上。
“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不论人类还是狼人,灵魂深处都住着一头怪物,当面对死亡的恐惧占据上风的时候,那头怪物就会现出原形。”达尔顿的脸上始终带着病态的笑容,“规则?法律?道德?这些不过是丑恶的遮羞布,现在就让我揭开它,让你看个清楚。”
妮娜的瞳孔微微收缩,转轮手枪的枪口近在眼前。
安德森先生,我妮娜不机灵,也不漂亮,总是犯错,总是给您添麻烦,不是一个合格的狼人猎手。
但我这样的人也有一个优点:我永远都不会屈服的,就是死了我也不会。
“开枪吧,你这狼人!”妮娜闭上了眼睛。
“安息吧,狼人猎手。”

达尔顿脸朝下躺在地上,后脑上正不断渗出着血迹,转轮手枪也掉落在他身边的雪地上。
牧师马赫特站在达尔顿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把铁锤。
“妮娜小姐,您没事吧?”马赫特焦急地询问着,“幸亏我恰好经过,要不然您就危险了。”
“啊,真是逃过一劫。多谢了,马赫特先生。”妮娜微笑着说,“您怎么会随身带铁锤呢?”
“我正要去科勒的坟墓,打算按照基督徒的形式为他造一座十字架的墓碑。”马赫特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话说达尔顿为什么要袭击您呢?”
“他是狼人,我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想要杀我灭口。”妮娜弯下身子,捡起了那把转轮手枪,“牧师先生,立刻召集村民,我们要召开一场审判大会了,要是拖到晚上就危险了。”
“我这就去找潘德村长!终于要抓到狼人了,这样科勒也能瞑目了······不过您为什么要这时候揭穿他,这样多危险啊。”
“我看见您跟在我们身后了,”妮娜笑着说,“我没有他是狼人的证据,因此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露出马脚。审判大会上,拜托您替我作证。”
马赫特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抓住昏死过去的达尔顿的两只脚。
“阴险小人,”对着昏死过去的达尔顿,马赫特骂了一句,“你是故意害死科勒先生的么?”
妮娜抓住了达尔顿的两只手,两人就这样把达尔顿抬到了教堂前面。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7 12:39 编辑


审判日
燃着温暖炉火的村长室内,妮娜正独自一人为自己打包行李。
她将厚厚的笔记本,一小瓶粉末,和白布包裹着的干粮放进了木箱的隔层里。又细心擦拭了四支枪的内膛,将它们放进牛皮中包好。
“妮娜小姐,这审判虽然结束了,但是我们还没有剖出达尔顿的心脏好好验证一番,您这就开始打包行李······”
“没关系的,我会等到你们验证完了再走的。”妮娜笑着说。
“您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潘德微笑着说,“真是自信的小姑娘呢。”
“这次的判断,不会出错的。”妮娜握紧了拳头说。
“那个,安德森的事情,我很遗憾。”潘德低下头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为了这个村子付出了一切。每每想起我们对他父亲做的事情,我就很惭愧。”
“不必多说了,潘德村长。”妮娜笑着说,“他们只不过是尽了本分,本就不图什么回报。”
“没想到您这么能看得开,明明您那么喜欢安德森······”潘德说道。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急忙打断了村长的话,妮娜的脸上因为羞涩而染上了一抹红晕,“我们会从头开始的。”
“等等,你刚才说‘我们’?”潘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妮娜向着村长眨了眨眼睛。

牧师马赫特撞开木门冲了进来,一副十分惊慌的模样。
“怎么了?难道达尔顿不是狼人?”潘德站起身来问。
“不,那倒不是,”马赫特上气不接下地说,“在前往处刑地途中,他杀死看守跑掉了,现在不知所踪。”
“你们这群笨蛋!”潘德怒斥着,“这要是到了晚上,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临走前明明用铁链把他捆起来了的,”马赫特满脸通红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
妮娜打开了刚刚包好的牛皮包裹,取出了四支枪,开始为枪支装填铅质弹丸。
“现在大约下午四点钟吧?离夜幕降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妮娜说,“我亲自去,一定会在太阳落下之前结果他。”
“要是失败了呢?”马赫特惊慌地问。
“那就在晚上结果它。”妮娜抓起装满银弹的皮囊,挂在自己的腰带上,和装铅弹的皮囊挂在一起。

村民们不知所措地在村子里四处寻找着达尔顿的下落。
妮娜背着四支枪,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你们不要慌!有谁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跑了?”
“不知道啊,他逃跑时把在场的人都杀了,我们是听到枪声才赶过去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这么说他手里有枪?”
“没错,猎人波顿负责押送他,手里拿着一把猎枪,肯定是被达尔顿抢走了。”
“交给我吧,你们像前几晚上一样,都躲到教堂里去,没有我的通知都不要出来。”
“可是您也不知道该往哪边找啊。”
“他逃走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干粮,也没有穿远行用的风衣吧?这样的话,他绝对不敢在暴雪天气里徒步走出村子的,但是他也没有留在村子里,否则早该被你们发现了。”妮娜肯定地说,“他现在能去的地方,一定是村子外面一个能躲避风雪直到晚上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我只知道一个。”
“纳顿河边那座废弃的水磨坊!”
“没错,我这就去杀了他。”妮娜戴上了自己风衣的兜帽,从腰间取下一把手枪握在手里,“你们回去,跟着我你们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暴露我的踪迹。”
“好吧,我们这就回去教堂,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要是您都被他杀死了,我们就完了。”
只是在担心自己么?妮娜冷笑了一声。
“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

纳顿河冰封的身躯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一同出现的还有那座破败不堪的水磨坊。
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片平坦,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达尔顿就藏在磨坊里的话,是一定能发现她的。
因此妮娜挺直了身体,向着水磨坊走去。
由于达尔顿能藏身的地方只有磨坊里面,而一把猎枪的有效射程不过一百英尺,因此在十分接近磨坊之前妮娜倒不担心会受到枪击。
站在距离磨坊大约一百英尺的地方,妮娜大声喊着。
“达尔顿,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像个男人一样出来,和我战斗!”
妮娜直立着,让自己成为十分容易被击中的目标。猎枪装弹的时间至少也得有三十秒钟,只要故意诱导达尔顿开枪,在装弹的间隔里妮娜就能接近磨坊了。
“轰!”猎枪的声音从磨坊中传出。
霰弹落在了妮娜前面不远处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花和泥土。
“真是个笨蛋!”妮娜立刻躬下身子,全速向着磨坊跑去。
一百英尺,以狼人猎手的脚力能在四十秒内跑到,但是只要能离得足够近,妮娜就有自信在达尔顿开第二枪之前射杀他。
急速奔跑着,感受着细小雪片打在脸颊上的感觉,妮娜一只手握住了背后的福赛斯长枪,双眼死死盯着磨坊上一切可以向外开枪的地方。
三十秒!妮娜清晰地看见达尔顿从第二层木板墙的裂缝中探出头来,将猎枪的枪管伸出来试图瞄准自己。
猛地向前蹬地,让自己的身体急停下来,然后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了长枪。枪膛中装填着大号的铅弹和两倍于常量的火药,那样的一击足以贯穿任何人类的身体。
“轰!”两支枪同时喷出了火舌,达尔顿的瞄准速度比妮娜预想中的要快,不愧是经过训练的警员。
妮娜感到一片弹幕迎面袭来,自己的身体传来一阵刺痛。
猎枪射出的是霰弹,这样一枪并不能杀死自己,但是仍然足够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
“啊!”妮娜痛苦地尖叫一声,跌倒在雪地上。
侧过脸,妮娜看见自己的鲜血正在纯白的雪地上弥漫开来。
磨坊中并没有传出惨叫声,妮娜立刻明白自己的一枪落空了。在自己开枪的一刻,达尔顿似乎低下头躲了过去。
“糟了!”妮娜忍着剧痛,试图伸手拔出腰带上的赫斯特手枪。
达尔顿飞快地从磨坊中跑了出来,在妮娜来得及瞄准之前,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枪。又立刻躬下身子,一只手将妮娜死死按住,另一只手卸下了妮娜的全身武装。
“小丫头,你还嫩点。”把枪支扔到妮娜无法触碰的地方,达尔顿喘着粗气说,“打狼人我不如你,但是要论对付人类,你还差得远呢。”
因为剧烈疼痛,妮娜的眼中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试着拼命挣扎了一下,但是身负重伤让她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
“给我老实点!”达尔顿挥拳照着妮娜漂亮的脸蛋上打了一拳,“你这笨蛋还是以为我是狼人吗?好吧,都到这一步了,我没必要对你撒谎了吧。告诉你,老子不是狼人!老子差点就被你害死了啊。”
“啊!”妮娜感到自己的鼻子正不断向外流着血,但是全身无法动弹的她只能哭泣着求饶,“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没有求饶过吗?我求饶的时候,那群畜生笑着磨刀呢!”达尔顿又打了妮娜一拳,“他妈的,老子差点就被宰了啊,要不是捆我的链子上挂了把烂锁,老子的心脏都已经被挖出来了。这些都是拜你所赐,你现在还好意思向我求饶?”
妮娜不停地抽泣着。
“真正的狼人还在村子里呢,你这白痴!”达尔顿松开了妮娜,在她面前的雪地上坐了下来,“马上天就黑了,那群畜生就给我等死吧,我是不会去管他们了。你也给我等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一滴一滴流尽鲜血。”
“救救我,安德森先生。”妮娜哭泣着,“我还不想死。”
“你指望那个死人来救你?叫你们来趟这摊浑水,这下好了吧,命都送了。”达尔顿生气地说,“不过你个小丫头倒还挺坚强的。你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吧?能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了。”
妮娜没有回答,只是在雪地上绝望地哭泣着。达尔顿也有点坐立不安了。
“算了算了,你别哭了!这点伤疼是疼了点,但还不至于要你命。”达尔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说实话,你说我是狼人的时候,那推理还是挺精彩的。虽然你差点害死我,我就不计较了。”
“我看你带了不少物资,足够我们逃出去了。”达尔顿指了指妮娜随身携带的箱子,“我带着你走吧,虽然你是个大累赘,但谁叫我心软呢。”
说着,达尔顿俯下身子,把妮娜背了起来,手中拎着木箱子和枪支,想要走回磨坊里去。
“先在磨坊里待上一晚吧,马上就要入夜了。”达尔顿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现在就出发没准会碰上狼人呢。”
“谢谢你。”妮娜在达尔顿耳边小声说着。
“不用谢我,这个世界还是有点温情比较好呢。我收回之前的话,人和狼人还是不一样的。”达尔顿笑着说,“人会同情,会怜悯,会爱,那些都是野兽无法比拟的感情,正是这些感情,困住了灵魂深处的那头怪物,让人和野兽有所不同。”
“谢谢你,磨蹭了这么久,终于给了我机会。”妮娜微笑着说,抽出了藏在长靴里的匕首,刺向了达尔顿的背部,“你还嫩点,达尔顿警官。”
“啊!”达尔顿惨叫一声向前跌倒,妮娜也落在了地上。
“你这铁石心肠的混蛋!就这么想死吗?”达尔顿惨嚎着,挣扎着想要拔枪,“不是说了吗?我不是狼人!”


“被我们杀掉的每一头浪人,临死前都是这么说的。”
一个人影从旁边走了出来,拔出了手枪指着达尔顿的脑袋。
“安德森先生,”妮娜不满地说,“您来得太慢了。”
“抱歉抱歉,下次不会再晚了。”
安德森站在那里 ,一手拿着赫斯特手枪,一手玩弄着那支漆黑的橡木手杖,嘴里叼着冒着烟雾的石楠烟斗。
他的脸上挂着温柔又得体的微笑。
“安德森!你这混蛋竟然没有死!”达尔顿大喊大叫着,“我不是狼人啊!我从来没想害死谁啊!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安德森蹲下身子,凑到达尔顿的脸前。
“比起你说的话,我更愿意相信妮娜的推理。”
“求求你,相信我吧。”达尔顿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是狼人啊!”
安德森举起手枪,瞄准了达尔顿的头部。
“妮娜,快阻止他啊!我真的不是狼人。”达尔顿哭着对妮娜说,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滴落在雪地上,“真的不是我啊!”
妮娜在雪地上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拼命求饶的达尔顿警长。
“等,等等!不是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达尔顿拼命地挣扎,背上的伤口却让他只能在地上无助地扭动。
“砰!”安德森开枪的时候没有眨眼。
达尔顿的脑袋被击出一个大洞,立刻死去了。
“剖开他的胸膛验证一下吧。”递上自己的匕首,妮娜愉快地说,“安德森先生。”
“好的。”安德森接过了匕首,十分利落地取出了达尔顿的心脏。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8 13:46 编辑




处刑之夜
“哦?只有两个心房呢。”安德森放下了手中被破开的心脏,嘲笑着说,“你的推理又错了,妮娜。”
“怎么可能!”妮娜惊叫出声,“开玩笑吧!”
“你自己看看。”安德森把手中的心脏凑向妮娜的眼前。
妮娜瞪大眼睛仔细地数着。
“真的只有两个心房,他不是狼人!”妮娜说,“我又弄错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一样厉害啊?”
“你还得继续努力啊。”安德森扔掉了心脏,警惕地向四周观望了一下,“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真正的狼人可能就在附近。”
妮娜全身还是很痛,只能勉强在地上坐起身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由于乌云的遮蔽,夜幕降临得更快了。

“你们在找我吗?”
两人立刻举起枪来,警惕地环视四周。
无声地,四周变得黑暗下来,夜幕降临了。
暴风雪已经停息,虽然帕欧雷的天空中还是笼罩着厚厚的乌云,但是到了后半夜,想必就一定会消散了吧,乌云背后满月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了。
没错,这一夜将会是一个晴朗的满月之夜。
从一片阴影中,牧师马赫特信步走了出来。
“妮娜小姐,”马赫特对着妮娜点头示意,又转向安德森的方向,“还有死而复生的安德森先生。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本该变成狼人的您好像又变回了人类呢。”
“是鲁本斯的研究成果吗?我知道您去了他的小屋。”马赫特对着妮娜露出了和之前不同的微笑,淡蓝色的瞳孔流露出鬼魅一般的眼神,“看来他用那几株狼头草,做出了狼人变回人类的药剂呢。”
“怎么,难道你也想要吗?”安德森露出了温柔又得体的微笑,“您还想变回人类吗,狼人先生?”
“要是我有这个意愿的话,你们就不用死了。”马赫特笑着说,“不过很可惜,我很享受作为狼人的生活,完全没有变回去的意思呢。”
“你从最开始就在演戏吗?对科勒先生的友情,也是演出来的吗?”妮娜质问着。
“他只是我用来转移你们注意力的工具罢了,不过说实话,之前他对我真的很好。”马赫特的笑容散发出恐怖的气息,“他被处死的时候,要说我一点也不难过那还真是谎话呢。”
“我们来到帕欧雷的那一晚让科勒离开瞭望塔留下黑色脚印,伪造科勒逃出牢房的现场,让他被当做狼人,这都是你设计的吗?”
“那一晚我让科勒离开岗位来尝尝我新酿的朗姆酒,他怎么会拒绝来自挚友的邀请呢?他走下瞭望塔,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留下了那枚漆黑的脚印,我们在篝火旁边畅饮了一番,中途他就醉倒了,这时候我离开了,并且做完了所有的事情,科勒就一直在篝火旁边酣睡着。直到接近破晓时分,我才回到了瞭望塔下,篝火早已熄灭,科勒这时候才从醉酒中醒了过来,回到瞭望塔上之前我答应他,绝对不会把他擅离岗位的事情说出去。”
“第二天,那枚脚印果然被你们发现了,和我计划的一样,他被当做狼人拘禁了起来。那天晚上,我来到了关押科勒的干草仓,对看守科勒的奥德说,‘我想要和科勒先生说几句话,他是我的好友’,那名看守碰巧是我布道会的忠实听众,于是立刻就答应了我。他帮我打开了大门,我进去以后,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锁上了大门,但这正合我意。这时候科勒在干草堆上,睡的正香呢。我走上前去,用随身携带的铁锤将他击昏,力量不重,这样不会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
“然后你变身成为狼人,撞开了干草仓的木板墙,回到大门处,杀死了看守,但你没有想到,他临死的时候,将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这让我看透了你的手法。”妮娜说。
“但是村民们太心急了,在你勘察现场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处死了科勒。”马赫特摇了摇头说,“如果科勒活下来的话,没准会暴露我的身份呢,这样一来,我设下的另一个陷阱就白费了。”
“什么?”
“最开始的几个晚上,我故意用那样复杂的作案手法,就是为了把警长达尔顿变成怀疑对象,没想到村民实在太蠢,根本怀疑不到达尔顿那里去。”马赫特说,“还是你们两位聪明的猎手才会上当受骗呢。”
“不只是警长达尔顿,身为牧师,身为天主使徒的你,在这座信仰天主教的村子里,也同样具有很大的权利。不论是质询村民直到深夜,还是命令身为基督徒的看守打开科勒牢房的大门,你这个牧师同样可以做得到。”
“判断谁是狼人,自古以来就是教会的专职工作呢。以我牧师的身份,我只要开口说,‘你该不会是狼人吧’,那些傻瓜们立刻都紧张得要命,让我到屋子里去,关了大门,拼命地向我解释。我只需要装模作样地问他们些问题,等到深夜就可以了。”
安德森和妮娜站在原地不敢移动,稍微的可疑动作就会让马赫特暴起,将他们通通杀死。因此这场猎物与猎手之间的对话才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为什么要杀害鲁本斯?那样会让怀疑的重心转移到我身上来啊。”妮娜追问着,“这和你诬陷达尔顿的初衷相悖吧。”
“那是为了点燃你和达尔顿的争端,造成这一刻你们的两败俱伤,然后由我亲自来干掉你们。你还不知道吗?公投之后的处刑向来就是当场举行的,为什么这一回他们要把达尔顿带到村外去行刑?为什么达尔顿能挣脱捆缚着他的锁链?因为那是我的提议,又是我为达尔顿身上的铁链上的锁。”马赫特躬下身子,做出了攻击的架势,“注意到了吗?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已经可以变身了。为了对付达尔顿,你们枪膛里装的都是铅弹吧?那对我没用的。你们死定了。”

马赫特脱下了自己的黑色牧师袍,露出了赤裸着的身体。
“你们知道我活了多少年吗?那岁月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马赫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如同狼的嚎叫,“最开始我们在山林间茹毛饮血,和一般野兽没什么两样。后来我们发现,人类的血液之中蕴含着不知名的,理性的力量。”
“于是我们开始猎捕人类!渐渐地,伙伴们都死了,死在你们的银枪银箭之下!到了最后,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了。”马赫特的双眼变得通红起来,“我是坚持到最后的胜利者,我的力量与智慧,是不知多少岁月的积淀,怎么可能是你们这活了不过几十年的新生儿可以比拟的?”
漆黑的帕欧雷之夜,狂风肆虐。雪已经完全停了,遍地的积雪却在风力的作用下飞扬了起来。
“现在的你们还有什么反抗之力呢?”
马赫特的身体膨胀起来,体表逐渐被漆黑的硬毛覆盖,嘴部变长,双眼变得通红,手掌变成了利爪。
传说中狼人变身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但是马赫特的脸上分明挂着愉悦的笑容。
巨大的黑影笼罩着两人颤抖的身躯。
十英尺高,一百磅重。
“从一开始,我们弄对的,就只有这两个数字吗?”妮娜颤抖着声音说,“这头狼人真是不同凡响呢。”
“马赫特先生,不得不承认,您真是一头聪明的狼人呢?”一直未开口的安德森,脸上挂着温柔又得体的微笑说,“但是您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情。”

安德森脱下了自己的风衣,同样露出了赤裸着的身躯。
“鲁本斯先生研究出来的药物并不能让狼人变回人类,”安德森的双眸变得通红起来,口中长出了尖牙,“只能让初生的狼人恢复人类的理智,并能自由控制变身罢了。”
布满乌云的夜空之下,安德森变身成为了狼人。

两头一百磅重的巨兽厮打在了一起,锋利的尖牙和利爪在彼此厚实的皮毛上留下了可怖的血痕。
恐怖的嘶吼在纳顿峡谷中回荡,整片大地似乎都震颤了起来。
妮娜拖动遍体鳞伤的身躯,取来了一支福赛斯长枪。。
“砰!”妮娜朝天击空了枪膛里的铅弹,然后开始为它装填银弹。
因为双手颤抖,灌注火药的时候,妮娜撒了不少在外面。
装弹完成!妮娜举起了福赛斯长枪,试图瞄准。
两只狼人的外形虽然几乎完全一样,但妮娜知道,那右肩上带着可怖疤痕的狼人,就是安德森先生。不过即使如此,妮娜也不敢开枪,这很有可能误伤到安德森。
安德森逐渐占了下风,一头初生的狼人是不能与始祖级别的狼人相比拟的。
马赫特死死咬住了他的喉咙,安德森因为窒息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妮娜无法开枪,马赫特始终用安德森的身体挡在前面。
“安德森先生!”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看来只能使用匕首一类的近战武器了,可是自己铁铸的匕首对狼人没有任何杀伤力。
妮娜焦急地四处寻找,希望找到合适的武器。
安德森漆黑的橡木手杖静静躺在妮娜面前的雪地上。
“不要乱动,会弄坏里面的。”安德森总是那么说。每次行动前,他都要带着这把手杖。“难道你是瘸子吗?”妮娜总是问,安德森却总是笑而不语。
里面究竟是什么?
妮娜拿起了手杖,用枪柄击碎了橡木的杖身。从里面露出的,是一支长长的银钉。
银钉的前端是用锋利的生铁铸成的,用来划开狼人的皮肉,钉子的后面用银子制成,用来阻止伤口的愈合。
这样的东西,能给予狼人致命的一击,
手中紧握着银钉,妮娜忍着剧痛,从雪地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厮打中的两头巨兽走去。
“啊啊啊!”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双眼被泪水遮蔽,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得两团巨大的身影扭动着,撞击着。踉踉跄跄地,妮娜勇猛无畏地向前冲锋。
妮娜接近的那一刻,安德森拼了命地扭转身体,让马赫特的背部朝上。
“给我死!你这畜生!”妮娜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银钉,怒吼着,向着心脏的方向,狠狠地刺了下去。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5-12-8 14:01 编辑


盛宴
恢复人形的安德森,疲倦地跌坐在雪地上。
夜空已经差不多放晴了,只剩下一片乌云遮挡着那轮满月。
“累死我了,这一趟狩猎真是太不好玩了。”安德森从扔在雪地上的自己的风衣里摸出了石楠烟斗,用手枪的燧石点燃了早就装好的烟叶,惬意地吸了起来。
“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啊,安德森先生。”妮娜有些担忧地说,“满月就要从乌云后面出现了。”
乌云渐渐散去,浑圆的月亮已经露出了大半身躯。
“在满月之下,我会不可控制地变身,还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安德森吐着烟雾说,“闻到人类血肉的气味之后,我会本能地向着人员最密集的帕欧雷村前进,然后杀死我看见的每一个人。”
“是啊,该怎么办呢?”妮娜有些紧张地说。
“想要救村民的话,现在就杀了我吧。”安德森笑着把手枪递给了妮娜,“满月下的我和恶魔没什么两样。”
“胡说什么呢?您现在是狼人,又不是狼人猎手,为什么要救他们?”妮娜用调皮的语气说。
“你可还是狼人猎手啊,来杀了我,夺走我的性命吧。”安德森笑着说,“这是你的使命。”
“比起您的性命,我更想夺走您的心呢。”妮娜身体前倾,轻轻地吻了吻安德森的嘴唇。
“这样吧,你向帕欧雷的反方向躲远点,等到破晓时分再回来找我吧。”安德森的脸颊有些泛红,指了指远方说,“那时候,村民应该都死光了吧,没人会阻碍你的。”
“好的,不过我可走不快。”妮娜说,“您要多坚持一会儿再变身哦。”
“没问题的。”安德森站起身来,向着帕欧雷的方向走去,妮娜则一瘸一拐地向着反方向走去。
“一定要早点回来哦,安德森先生,我会一直等你的。”妮娜回过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纳顿河冰封的身躯环绕着纳顿峡谷的山脉,明亮的星光映衬着那轮皎洁的圆月。暴风雪刚刚过去的夜空,又清爽,又美丽。
帕欧雷村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不列颠的版图上了。
“啊,今晚是平安夜呢,破晓以后就是圣诞了呢。”安德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着,“正好,就让我来吃顿大餐吧。”
说着,安德森眨了眨再次变得通红的眼睛,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帕欧雷的夜空,乌云已经完全散去,浑圆的月亮洒下森冷的白光。
······

残月之夜,被狼人咬伤的安德森即将变成狼人。
“喂,妮娜,”安德森深吸了一口气,“把枪准备好吧。”
“怎么,狼人就要来了么?”妮娜警惕地向四周观看,“我怎么没感觉到?”
“狼人就在你的面前。”看着妮娜的眼睛,安德森说。
“不行!”妮娜大喊着,“不要忘了我!我爱你啊!安德森!”
安德森硕大的身躯轻易地挣脱了长麻绳的捆缚。
“安德森,看着我的眼睛。”妮娜的脸颊上全是泪水,身体虽然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但是没有后退半步,“我是妮娜,我是您······我是你的爱人啊。”
安德森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
她是谁······好想喝她的血······不,不行······唯独她,不行!
安德森撕扯着自己的毛发,痛苦地倒地,不停地翻滚着,长长的巨吻不断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这样温柔的声音,是谁的?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听见,却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就像曾经听过的游吟诗人的颂唱,就像鲁特琴弹奏出的旋律,就像贝列琴轻柔的拨弦声,每每听到,我的灵魂都会整个颤抖起来。
安德森的四肢终于不再动弹,就像死了一样仰躺在地面上。
磨坊残破的身躯,在帕欧雷的月光下肃立。
“妮,妮娜······拿着铅弹丸,拿着我的怀表,回到帕欧雷去吧······这次我的睡眠,可能要久一点了······也许有一天你能唤醒我,那时候,到那时候我就能看到那梦的延续吧。”
安德森断断续续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变身之后的吻部难以发出清晰的人声。
“就这样睡吧,安德森先生,把悲伤痛苦全都忘掉。我会回来的,我会带着解药回来的,鲁本斯那里一定有解药的。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陷入那永无止境的梦中吧。”
妮娜俯下身子,在安德森长满兽毛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

留根海姆的天空放晴了,与他们离开时相比变得更加洁净。
据说是前一段时间的大雪让列车停止运行,大风又刮走了笼罩着天空的雾霾,才让这座城市重回纯净的模样。
离开帕欧雷之后,又在达灵顿耽搁了近一周,妮娜和安德森才搭上了返回留根海姆的第一班列车。那时候雪花还是厚厚地积在地上,冒着黑烟的列车头破开白色的雪地才得以前进。
两人再一次踏上留根海姆车站前的国王十字街上时,车站的大钟发出了浑厚的报时钟声。
安德森卸下了自己身上的行李,放在车站广场的灰岩石板地砖上。
“你去找辆马车,带着行李回到旅馆去吧,行李搬不上去的话,就付小费让车夫帮你。”安德森摸了摸妮娜的头,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我得去找墨尔神父,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您可要赶紧回来啊,可不要再那么慢了。”妮娜伸手想要拥抱安德森,无奈身高差距太大,她只能抱住安德森的腰。
安德森俯下身子,在妮娜的脸颊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别担心。”安德森笑着说,“倒是你自己,可别被马车撞了。”

“对了,安德森先生。”妮娜伸出手,指着街角的一家服饰店,“我想买那个,可以吗?”
“玛姬丽特服装店”,商店的招牌上写着这样的字眼。
玻璃的橱窗里,展示着华丽的花帽和带着皱边的铁箍裙。商店里,满是举止得体优雅的太太和小姐们,正大声攀谈着服装的款式和价格。
安德森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位,从来只穿男式长裤和夹克,只穿长马靴的女孩。
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想要去取自己的钱包。
妮娜却按住他的手。
“不是现在哦,”妮娜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您回来以后,我想让您陪我一起去。”
留根海姆美丽又晴朗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了,等到这座城市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冒着黑烟的列车发出“突突”的声音,不停地穿梭在火车站中的时候,想必阴翳的雾霾也会再一次笼罩这片天空吧。
但是,在那之前,天空还是很美丽的······美丽得,不会让人忘记。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安德森低下了头,将视线从美丽的蓝天移动到妮娜美丽的脸庞上,“然后,和你一起去那家店。”
“但是,您不需要先找墨尔神父吗?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他呀,就让他先等着吧。”安德森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不正经的笑容说,“离下一个满月之夜还有很多天呢,在那之前,我没问题的。”
“您还真是没有自觉啊。”妮娜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怎么会?我向来都是很谨慎的。”安德森反驳着。
“是吗?”妮娜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木箱,“这箱子很沉呐,您就在一边看着?”
“抱歉抱歉······”安德森又挠了挠后脑勺,自觉地接过了箱子。
两人一起,向着街角那坐在载客马车上,嘴里咬着一根干草,正无所事事地等待客人上门的车夫走去。


新章节分界线···········



十六章 维多利亚·伦敦
“醒醒,快醒醒!”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瘦小女孩的身影,正用双手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双肩,“安德森先生,我们就要到了!”

  安德森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右衣袋里的石楠烟斗,熟悉的触感还好好地在自己的口袋里,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只手撑着贵宾车厢软牛皮制成的坐垫,另一只手将睡觉时掉落在一边的钱夹塞回风衣的口袋里,安德森直起身子。

  他年轻的学徒妮娜•克里斯汀小姐俯身看着他的面颊。带着荷叶边与蕾丝装饰的窗帘敞开着,车窗外的景色带着金黄的色调。

  “我们到了吗?已经到伦敦了?”安德森一脸迷糊地问着。

  妮娜用食指狠狠地弹了安德森的脑门。

  “快醒醒吧!马上就要下车了!我们要尽快赶到行李车那里,要是别人看见我们带的那些东西,麻烦可就大了。”一边催促着,妮娜手脚利落地将散落在座位四周的一只可可杯,一只咖啡杯,残余的硬面包,一把小铜壶,一叠羊皮纸,还有镶金钢笔与一瓶墨水收回了自己的皮包里。

  与此同时,安德森注视着从妮娜皮夹克后摆处露出来的半截赫斯特手枪的枪柄。

  “喂喂,赶快把枪藏好,给乘务警员看见,那才叫麻烦大了。”安德森无奈地提醒着。

  “哦哦,抱歉抱歉。”妮娜向下拉了拉自己的夹克,又穿上了一件宽大的皮外套,这才将手枪完全掩藏起来。

  “看来是真的到了啊,伦敦。”安德森望着车窗外富丽堂皇的,透着炭灰也掩不住的金色的维多利亚火车站,一向静如止水的视线,也有些闪烁起来。

  信步走下火车,安德森却立刻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视线之中全是人的身影,对于狼人猎手来说,人群不仅仅会干扰自己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更会为潜藏的狼人提供良好的袭击机会。

  虽然现在是白天,狼人不能变身,战斗力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是暗地里偷袭那一套,人类的身体可能比狼人更要合适。

  “快看快看,安德森先生。”一直紧张注视着四周的安德森不得不分心看向妮娜的方向,“竟有这么宏伟的建筑!”

  妮娜指着空中,满脸兴奋地叫喊着。安德森也不禁看了过去。

  纵横交错的钢架布满了火车铁道上面的天空,钢架的缝隙则由宽大的毛玻璃填充完毕。这样的设计不仅让整座火车站的内部避免了风雨的侵扰,同时又能保证采光。不过可惜的是伦敦的天空也密布着漆黑的煤烟,被熏黑的毛玻璃的透光性能比起刚建成时已经大大下降了。

  不过配合着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装饰,以及煤气壁灯补充的适量照明,整座火车站的雄伟壮观仍然是安德森见所未见的。

  “不错啊,人们。”安德森扶了扶自己黑色圆顶礼帽的帽檐,不禁赞叹着。

  但是安德森并不是人类。或者说从两个月前某一天起,他就已不再是人类了。被狼人利齿所伤的他,不可避免地变化成为了狼人。

  初生的狼人本应没有理智,它们白天浑浑噩噩,晚上则会变成彻彻底底的嗜血猛兽。

  不过好在妮娜为他找到了解药,可以让初生狼人恢复理智的解药。如今的他就像一头已经活了几百岁的狼人一样,白天可以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晚上还可以自由控制变身,变身之后也依然保持着人类的理智。

  当然,满月之夜除外。

  “安德森先生,注意。”妮娜出声提醒到。

  安德森回过神来,注意到了一辆径直向着两人驶来的载客马车。马车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车夫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替马车上的乘客打开了车门。

  “应该是那位托尼·本斯特先生了吧?”妮娜伏在安德森的耳边说,“那位下院议员。”

  “我要验证一下,谨慎为上。”安德森摘下自己的礼帽,走上前去,向着来人伸出一只手。

  头上戴着高顶帽,穿着漆黑燕尾服,脸上戴着单边镶金镜片的议员先生,也不脱帽,高帮皮鞋踩着积水的灰地砖,发出清脆的声音迎面走来。稍稍犹豫之后,伸出手与安德森的手相握,手上的厚皮手套也没有脱下。

  “这还是第一次,”省去了寒暄,议员先生不客气地开了口,“我竟会握住一只狼人的手。”

  安德森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但是神情立刻恢复了平静。一旁的妮娜却早已怒目圆睁。

  “想必您就是托尼了吧?”安德森脸上挂着温柔又得体的笑容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紧接着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见面直呼姓名是很不礼貌的,这算是安德森一个小小的反击。

  “请叫我本斯特,没有礼貌的家伙。”议员抽回了手,“不过这也不怪您,狼人怎会有修养呢?”

  “你这混蛋!”妮娜按捺不住喊出声来,“我们无意将事情闹大,不过作为议员,您的修养我可不敢恭维。”

  “这位小姐,请您收敛自己的情绪。”本斯特议员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袖珍手枪,威胁一般地握在手上,“这是有求之人该有的态度吗?”

  议员前进几步,走到一直沉默着的安德森面前,一只手握枪,一只手取出了口袋里的信封。

  “听好了,狼人。若不是墨尔神父请我照顾你,我早已让你死在绞刑架上了。”议员将信纸塞在了安德森的手上,“这是本宁街574B的使用令,那就是你今后居住的地方。”

  作为一名已经成为了狼人的狼人猎手,安德森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过去岁月里对狼人的猎杀让他难以与狼人为伍,而必须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则让人类也无法接纳他。在这时候,作为安德森的恩师同时也是挚友,墨尔神父将他引荐给了伦敦城的下议院议员托尼•本斯特,并告诉他那位议员会给他一个归宿。

  “你将处于严密监视之下,任何伤害市民的企图都会让你送命,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本斯特议员威吓着,“但是考虑到不能饿死你,马夏尔监狱的死囚尸体可以随你享用,想吃新鲜的就在绞刑架下等着吧,你这条恶狗。”

  这样也好,死尸的血肉自然不如新鲜的可口,但是维持自己的生命还是足够了。作为一头狼人,想要继续留在人类社会,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样的照顾不是白来的,我的命令你以后不能拒绝。”议员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这里是伦敦,可不是那穷乡僻壤,取你性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想活命的话就给我乖乖地夹起尾巴。”

  说完这些,托尼•本斯特议员回到了马车上。车夫替他关好门之后,便驾驶着马车径直离开了。

  “墨尔神父竟会让我们来这种地方?”妮娜恼火地说,“要是还在威德尼斯,我们怎么会受这种气?”

  “我们会遭到追杀的,”安德森点燃了烟斗,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填好了烟叶,“想过上安稳一点的生活,我们只能这样了。”

  “您可以继续干老本行啊,只要能消灭更多为非作歹的狼人,就是••••••就是吃几个人也没关系的吧。”妮娜低下头说,“人们会原谅您的。”

  “没关系?你这笨蛋。”安德森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烟斗都差点掉在地上,“那样的话,最后狼人和人类都会来追杀我们的••••••想要同时涉足两个不死不休的阵营,下场会很惨的。”

  “好吧好吧,”妮娜说,“说来,为什么您还是选择人类一边啊?明明您已经不需要再当狼人猎手了啊,这样的话您也不用屈居人下啊。”

  “你说呢?”安德森低下头来,带着一脸坏笑,接近了两步,近距离直视着妮娜的双眼说道,“我究竟是为了谁呢?”

  妮娜难为情地别开了视线,一边使劲将安德森推开。

  “抱歉了,安德森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她满脸通红地说。

  “只要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这点小小的牺牲真的什么也不算······”

  “安德森先生。”妮娜脸颊上的红晕没有消退,她伸出双臂,想要给安德森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您,我······”

  安德森却立刻退回了一步躲开。

  “赶紧找辆马车吧,本宁街574B,听起来像是不错的地段呢。”安德森拎起了身边巨大的麻布包裹,眨了眨眼睛说。

  “躲那么快干嘛啊?”妮娜不满地抱怨着,一边跺了跺脚,“我又不会吃了你。”

  “赶快赶快,没有时间磨蹭了。”安德森加快脚步向着路边的一辆载客马车走去。

  本宁街沿着泰晤士河东岸延伸了接近两英里的距离。

  从维多利亚火车站向着东方走不到十五英里,过了沃克斯霍尔桥,再向北走不到一英里就是本宁街的范围了。

  由于乘坐马车,这一路上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倒是下车之后,为了找到574B费了不少时间。因此,最终到达本宁街574B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那是一座处于高大建筑物夹缝中的二层小楼。房屋看起来没有太久的历史,不论是砖墙还是那扇榉木的门都不很破旧。倒是门上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了。

  “妮娜,你来看看这门锁。”在用夹在信封中的钥匙打开门之前,注意到了门锁异样的安德森说道。

  “嗯,门锁比门本身还要破旧。”妮娜凑近仔细观察了好久,“而且锁周围的门板上有明显的划痕,痕迹还很新,这应该是后来专门换上去的锁。”

  “不过既然要换锁,换上一把破旧的锁不是太奇怪了吗?”安德森笑着将钥匙插进了锁孔,轻轻拧动。

  一声沉闷的锁簧碰击声之后,门缓缓打开。

  屋内陈设十分完备,家具,地毯都是八成新的。令人吃惊的是,墙纸,天顶,还有家具的镶边,都布满了华丽的,螺旋式的纹饰,显露出了浓厚的洛可可风格。

  “洛可可风格早已不是流行趋势了,”安德森说着,“但是它流行的时代和房屋的新旧程度相吻合,都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

  “这间屋子原本是属于谁的呢?”妮娜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红木家具的表面,发觉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装饰的风格,很像是王室贵族的财产。”

  “下议员虽说也有一定的权利,但那只限于参议表决,不可能随意动用属于贵族的财产。虽然洛可可像是贵族老爷小姐们喜欢的风格,但是那种可能应该可以排除。”

  “也许本斯特议员只是跑腿的,在他背后的可能真是一名贵族。”妮娜提议道。

  “不可能,接纳一名狼人对贵族们来说是罪无可恕的事情,与天主教义相悖,只要传出去他们的爵位封地全都会不保。”安德森掸了掸软椅上微乎其微的灰尘,便全身放松地坐了下去,“只有那些工商业发家的资本家下议员们敢这么做了。显然本斯特是想把我们当做帮他干私活的棋子,而我们擅长的事情只有刺杀之类的罢了······他的私活一定不干净,背地里他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一面。”

  “更何况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宜让太多人知道的,幕后主使没必要找个跑腿的来让更多人知道内幕,”妮娜明白似的点了点头,“所以本斯特代表的就是他自己。”

  “没错,只要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今后与他打交道就会容易许多了。”安德森又抽起了烟斗,鼻孔中飘出烟雾,眼神直直注视着面前那盏昏暗的油灯,“最坏的情况,我们也能和他拼个同归于尽,毕竟在这伦敦城中,单打独斗的资本家不会像贵族那样根深蒂固,相反他恶狼一般的竞争对手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给他们一个借口,本斯特瞬间就会被群狼撕碎。”

  工业技术蓬勃发展的这个时代,工商业资本家之间的斗争如同贵族之间的争斗一样激烈,同时又和暗巷里的流氓地痞一般不择手段。

  妮娜点了点头,抽出了手枪放在面前的红木桌面上,安德森也同样放上了他自己的。

  “看来明天我得请人换掉那把旧锁了。”妮娜笑着说。

  “既然那把锁是专门换上去的,其中定有蹊跷。”安德森眨了眨眼睛,“我猜其中多半安装着监视我们外出的机关,知道这一点的我们反而不能换掉它,而要巧妙地利用它。”

  “以后少不了要跳窗喽。”妮娜嘿嘿地笑着。

  “妮娜你先睡吧,”安德森把麻布包里的长枪取了出来,斜背在肩上,“今晚我要探索一下周围的情况,放心,不会走太远的。”

  “这里可是伦敦,安德森先生,狼人是不敢来的,”妮娜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娇羞的红晕,伸出双臂搂住了安德森的脖子,“今天晚上就别出门了,和我一起······”

  “对不起,妮娜······”安德森轻轻地推开了想要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妮娜,“我,我不能伤害你,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可是狼人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介意。”妮娜说道,又上前了一步,想要再次搂住安德森,“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实的,怎么会有东西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有的,”安德森后退一步,再一次和妮娜拉开了距离,“那种东西,的确是有的······对不起,妮娜。”

  “车站前面,您拒绝我的拥抱,也是这个原因么?”妮娜低下头来,注视着铺着印花地毯的地面,嗫嚅道。

  安德森微微点了点头。

  “安德森先生······今天晚上,您一定要出去吗?”妮娜抬起头来,带着有些湿润的眼眶,用颤抖的声音开口说道,“那么,您一定要小心一点······还有,请早点回来。”

  “我会小心的,”安德森转过身去,攀上窗台,向着漆黑的夜色纵身跃下,“抱歉。”

  “为什么,为什么要纠结那些事情。”妮娜擦了擦眼睛,望着安德森身影消失的方向,“我明明一点都不在乎的······”







这回有意放慢了情节,多加了一些感情方面的描写,希望风格上能更细腻一点······
另外在续写之前,我还查了不少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的资料,应该比最开始的更加成熟一点。
不过对于那些资料我也不是很确定,如果有资料上的错误麻烦大触来指正指正。




这次我将情节放慢了,多写了一些细腻的感情上的内容,风格和之前会有所不同的·······
还请大家多多提出意见,上次收到不少意见,感觉自己有了很大的提升。


十七章 优雅的缠斗

第二天的伦敦,雾霾出人意料地散去了不少。亮眼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外透进屋内,妮娜睁开了双眼。

  彻夜卧靠在椅子上令她的腰背十分的酸疼。直起身子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头。

  安德森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熟睡着。下了火车就没有换过的风衣衣襟敞开着,露出了贴身穿着的白衬衣。

  白衬衣上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安德森先生!”妮娜惊呼出声。

  “怎,怎么了?”这样大的声音下安德森不可能不惊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含混不清地问着。

  “您受伤了吗?”妮娜扯开了安德森的衬衣,仔细查看着。

  衬衣下的皮肤完好无损。

  “别紧张,”安德森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满脸担忧的妮娜,无奈地说,“那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妮娜的面色凝重起来,“难道是······”

  “昨夜我去了马夏尔监狱,那里有不少死囚的尸体,本斯特那家伙倒没有骗我。”安德森微笑着说,“一定是我进食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吧。”

  “没关系吗?”妮娜有些犹豫地说,“吃了那样的尸体······”

  “我得活下去啊,”安德森扶着额头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该死的食欲夺去了我的自由,昔日的猎手如今却变成了家畜。”

  “您怎么会是家畜?”妮娜笑道,“就算是,您也是一头随时打算噬主的家畜,没有人能禁锢您。”

  “也许吧,”安德森脱去了沾血的脏衬衣,“但我和过去已经不同了。”

  妮娜从皮箱中找出干净的衬衫递给了安德森,这时候藏在箱子底部那间洛丽塔风格的长裙露出了出来,经过漫长的旅途裙摆早已变得皱皱巴巴的。

  “说起来,自从买了这件裙子我还没好好穿过一回呢。”妮娜把裙子放在身前,比划着大小,“不如今天我们出去逛逛,我要穿着这条裙子。”

  这件裙子,是两人从帕欧雷回到威德尼斯的那天,一起到“玛格丽特”服装店买的,是安德森送给妮娜的礼物。

  安德森露出苦笑,刚准备答应,楼下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安德森将手枪插在了腰间,“我去看看······”

  “真是遗憾······”妮娜叹着气,将裙子收回了箱子里。

  走到楼下,安德森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一位老妇人弓着腰,手撑拐杖站在门口。

  “这位夫人,请问您是?”安德森问道。

  “啊,你们就是新搬进来的住户吧。”老妇人看了看安德森和藏在他身后的妮娜,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说道,“我是住在隔壁574A的凯瑟琳·哈罗德,过来跟新邻居打个招呼。”

  安德森微笑着将老妇人迎进了房间里。枪支弹药等等会暴露猎手身份的东西,安德森早有先见之明地全部收藏在二楼。房间的一楼看起来就跟一般人家没什么两样。

  哈罗德太太颤巍巍地走进了房间,安德森扶她在软椅上就座。

  “二位刚刚下火车吧,”哈罗德太太指着放在会客厅一角敞开的衣箱说道,“房间倒是挺整齐的,你们收拾得还真勤快。”

  “是的,我们是从威德尼斯坐火车过来的。”妮娜点了点头说。

  “威德尼斯?那还真远呐。”哈罗德太太从手袋里取出一支廉价的纸卷烟,插在长长的木烟嘴上,毫不避讳地点燃吸了起来。

  “我闻着房间里本来也有烟味,你们应该不介意我吸两口吧?”吸了一口烟之后,哈罗德太太抬头吐出烟雾,看向安德森,说道。

  “没关系的,请随意些。”说着,安德森和妮娜也各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威德尼斯到伦敦,那路上可真是辛苦啊。”哈罗德太太将谈话继续了下去,“不过前几天天气倒是还好,要是还下着雪就糟透了。”

  “火车里都是一样的。”安德森笑着回答道。

  “啊啊,那倒也是。”哈罗德太太吸了一口烟,那支卷烟竟然几乎燃去一半,“这房子原来的住户到哪里去了?”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安德森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在租下这里以前就已经是空房了。”

  “我告诉你们啊,”哈罗德太太将烟嘴拿在手上,烟灰掉了一点地毯上,“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一对怪异的夫妇啊,整天都阴沉着脸,怪吓人的呢。”

  “可能是性格孤僻的原因吧。”妮娜说,浓烈的烟味让她皱了皱鼻子。

  “那男的好像很有地位的样子,出入都有马车接送的。”哈罗德太太将身子前倾,凑近两人说道,“那太太呢,整天窝在家里,经常几天都不出门的,我想上门打个招呼都被她轰出来了。唉,明明我都带了上好的蜂蜜红茶想好好一起喝个下午茶的,她却一点不领情······你要知道,和蜂蜜红茶相比,一般喝的红茶简直就是泔水啊······那茉莉花蜜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啊,非得每年八月底才能弄到一点点的,那时候茶点铺子里全是人啊,前一个人的帽檐简直都能戳到我的眼睛里去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

  安德森露出苦笑。说实话,他现在也很想把哈罗德太太轰出家门。

  “我想那位太太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安德森笑着说。

  “嗯嗯,应该是的呢。”哈罗德太太又把烟嘴放回了口中,“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他们在房子里吵得厉害,又往地上摔东西,没准打起来了。第二天,再见到那男的,他眼睛都是通红的,全是血丝,那样子可怕极了啊,我跟他问好,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竟然那么没有礼貌,他竟然······”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而安德森因为起床太晚此时根本还没用过早餐。面前的哈罗德太太却兴致盎然地说个不停,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大本钟那足以响彻全城的报时钟声响起第八次的时候,安德森决心尽快送客了。

  尽管对这间房屋过去的住户以及周遭的情况很感兴趣,安德森此时却不指望再从哈罗德太太那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并且,如果关系太好而导致哈罗德太太频繁来访,将会为日后的生活带来不可预见的麻烦,毕竟他和妮娜做的并不是什么可以正大光明的工作。

  “不知道哈罗德太太的丈夫可还安好?”一直静静听着哈罗德太太唠叨的安德森突然开口问道。

  安德森早就注意到哈罗德太太的领口上沾着一点早餐用的果酱,右手的无名指上并没有戴着婚戒,却有着一圈明显的戒痕。

  领口沾着脏东西却无人提醒,这证明她独居;右手无名指上有着戒痕,说明她曾戴过婚戒,而如今戒指取下则说明那一段婚姻已经终结。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她的丈夫离他而去了;二,她的丈夫去世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在这里提起她的丈夫,毫无疑问都会引起她的不悦,都能达到逐客的效果······一般来说,都是如此。

  “啊,他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哈罗德太太微笑着回答道,“想听我讲讲我丈夫的故事吗?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哟,我和他第一次相见可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

  行不通吗?安德森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他不得不忍受一上午老太太的唠叨了。

  这时候,屋门外再一次传来了敲门声。这一次的敲门声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剧烈,让会客厅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应该是托尼•本斯特先生吧,看来他是不会让我们清闲下来的啊。”安德森说着,起身去开了门。

  托尼•本斯特议员正站在门口,身上是和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的装束。

  “啊啊,看起来你们有事情要谈?”看着一语不发满面严肃的托尼·本斯特,哈罗德太太识趣地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这时候,安德森心里倒有点感激本斯特了。

  哈罗德太太从托尼·本斯特身边经过的时候,转头看了看他的脸,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没说一句话就出门离开了。

  本斯特的视线则牢牢地锁定在安德森身上,就仿佛他根本没有看见老太太一样。

  确认哈罗德太太已经离开,本斯特吩咐身后的随从将带来的箱子搬进了客厅。

  “咚”的一声巨响,随从将箱子扔在了地面上。

  “什么东西?”安德森问道。

  “任务需要的东西。”本斯特简短地回答道。

  “什么任务?”

  本斯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封信,递在了安德森的手上。

  “情况都写在这封信上面了。”说完这些,本斯特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任务时间是今天晚上,你们必须将事情办好······记住,完成任务就行,不要干多余的事情。”

  留下警告之后,本斯特登上了一直等候在门外的马车,随从紧随其后。听见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撞击地砖的声音越来越远,安德森轻轻掩上了敞开的房门,拿着那封信坐到了客厅的椅子上。

  “刺杀任务,紧急。”安德森读着信件上的内容,“刺杀目标:蒙特·埃文斯,目标将会乘坐一艘驳船于贝克码头进入伦敦,预计将于今天日落之后一小时内登岸,请务必在目标踏上伦敦的地面之前将其猎杀。阅后即焚。”

  “安德森先生,要听他的吗?”

  “暂且按他的指示行动吧,此时还不宜与他起冲突······要想留在伦敦城,我们还得依赖他。”安德森将信件随手折叠后塞进了衣袋,“看看箱子里是什么。”

  妮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箱的盖板,里面露出的是两种不同的枪械以及配置的弹药。

  安德森双手捧起了其中一支步枪。漆黑油亮的木枪身,崭新的生铁弹仓,以及配在一旁的三十枚闪亮的金属子弹都十分耀眼,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枪身上方长长的光学瞄镜。

  “这应该是马提尼·亨利步枪,后装击锤式,铜壳枪弹,而且安装了瞄准镜,可以远程击杀目标。”安德森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中的枪,“好东西啊,这是刚刚才设计出来的军队用枪,可比我们的福赛斯火枪先进了几个世代。”

  “那这一把呢?”妮娜拿起了箱子中的另一把枪。

  “这是柯尔特转轮手枪,同样是高级货。”安德森把手枪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美国佬发明的东西。”

  “本斯特那家伙是希望我们用那把马提尼·亨利步枪远距离狙杀目标。”安德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如果目标是孤身一人的话,即使第一枪没能狙杀成功,我们依然可以保持距离继续补枪,根本不需要射程很近的转轮手枪。”

  “您的意思是······目标可能会逼近我们吗?”妮娜疑惑地问道。

  “看看转轮手枪的配弹。”安德森说着拾起了箱子中的手枪枪弹,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弹头透着晦暗的银光,“这是银弹······”

  “目标是人类的话根本不会需要银弹!”妮娜面色凝重地说,“目标是狼人!”

  “远距离射击根本不可能伤到变身之后的狼人,它们实在太灵活了。唯一的办法是抵近射击,那么这把转轮手枪就派上用场了。”

  “步枪是用来偷袭未变身的狼人的,那时候它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如果被击中要害的话,很可能来不及变身就死去了。”安德尔森说道,“难怪目标要选择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伦敦。想要偷偷进入伦敦城的话,按理说挑人流量更大的日间更容易隐藏自己的行踪,但是对于狼人来说却并非如此,能够随时变身的夜晚反而更加安全。”

  “若第一发子弹没能杀死目标,他一定会立刻变身的,那时候再想消灭他就只能近身作战了,远距离根本不可能击中的。”妮娜担忧地说,“子弹飞行的时间足够他躲开了。”

  “最好是一枪毙命喽。”安德森端起了马提尼步枪,做出了瞄准的姿势,“我想我可以做到。”

  “目标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本斯特想要我们杀了他?”

  “如果单纯是为了消灭侵入伦敦的狼人,这倒是可以理解。”安德森放下了枪,说道,“但这里面应该还有更复杂的内情······看来不能直接杀死目标啊,在他死前我得问问他才行。”

  “但是本斯特不是警告我们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吗?”妮娜说,“我想他肯定会在贝克码头安排眼线监视我们的。”

  “那只要避开监视不就行了。”安德森笑着说。

  安德森从衣箱里取出了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长风衣,黑马靴,还有圆顶礼帽,把它们递给了妮娜。

  妮娜心领神会地立刻穿上了衣服也戴上了礼帽,并且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边脸,这时候除了身高的差距十分明显以外,她看起来就和安德森一模一样。

  “身高是个问题。”安德森端详着装扮过后的妮娜,“但若是在黑夜里,并且相隔很远距离的话,倒也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十八章 暗夜里的搏杀
贝克码头并非一座客运码头,伦敦的码头大多数都是集货运与客运功能于一身的,但贝克码头不是,它是一座纯粹的货运码头。会在这里停泊或是离岸的,只有载着货物的驳船以及远航的货运帆船。

  码头沿着泰晤士河南岸绵延了近半英里长的范围,最东边距离伦敦塔桥只有不到一英里。驳船进港之前必会通过塔桥下的通航口。

  塔桥的桥面分为两层,上层桥面仅行人可以通过,下层桥面则由马车通行。当大型船只顺着河道驶来,要通过塔桥的时候,下层桥面就会被升起,以便让船只通过。

  当桥面升起,驳船从桥下通过的时候,安德森会在塔桥上层桥面的顶部寻找机会施行狙杀。

  “本斯特那家伙,一定以为我们会在贝克码头迎击目标,他一定在码头里布下了大量的眼线,来确认我们是否按要求完成了任务。”安德森将马提尼·亨利步枪塞进了大提琴箱中,又将琴箱斜背在身上,“而我将会在驳船通过塔桥却未到达贝克港口的这段时间里,把事情办妥。”

  妮娜也背上了一个同样的空琴箱,把柯尔特转轮手枪插进了自己的腰带里。紧接着,她穿上了和安德森一样的风衣,又戴上了同样的黑色圆顶礼帽。

  “我告诉本斯特,这次任务由我一人完成,而你会一直留在屋内······这样做是为了隐藏我的行踪。”安德森不忘把烟斗也放进了口袋里,“妮娜,你要假扮成我的样子,埋伏在贝克码头,欺骗本斯特的眼线,而真正的我会带着步枪前往伦敦塔桥。”

  “安德森先生,您一定要尽快,我不知道能瞒着本斯特多久。”妮娜压低帽檐,遮住大半边的脸,有些担忧地说。

  “相信我吧。”安德森轻轻摸了摸妮娜的脸颊,催促着,“赶紧出发吧,我布置好房间以后也会出发的。”

  “那么晚上再见,安德森先生。”妮娜微笑着告了别,便拉开房门走上了本宁街的街道,乘上一辆马车离开了。

  安德森走上二楼,将午后从服装店买来的假人从壁橱中取了出来。他拉上了二楼的窗帘,将假人摆放在正对窗前的书桌旁边,摆放成伏案写作的模样,然后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在书桌后面。

  此时太阳还十分明亮,从窗外并不能透过窗帘看见屋内,但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油灯照射假人形成的阴影将会清晰地投射在窗帘上,从屋外就能看见,就能造成妮娜还留在本宁街574B的假象,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监视他们住所的眼线发现异样。

  做完这一切,安德森拉开了房间后面的窗户,仔细观察一番后便一跃而下,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伦敦的暗巷中。

  距离日落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泰晤士的河面却还是静静的,除了微微荡漾的涟漪以及映在河面上的星光,简直如死一般寂静。

  但远处的伦敦街道,却还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这个电力逐渐普及起来的年代,伦敦这样的大城市在夜间拥有一些电灯照明丝毫不令人感到奇怪。

  喧嚣的尽头是繁华,而繁华的终末便是死寂。对一个族群是如此,对一段文明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比静更让人恐惧了。

  安德森的烟斗冒着烟雾,也散射出一点点火光,伦敦塔桥的顶部是一片漆黑,这一点火光有可能会让自己暴露位置。但安德森却还是惬意地抽着烟斗。

  摆放在栏杆上的,是一只精致的微型风速仪,微微转动的风叶带动着指针,显示着这一晚的风速。

  风速很稳定,这对狙击手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影响子弹弹道的因素如果是稳定的,那就可以通过调整来修正。

  马提尼•亨利步枪早已被固定在了一同带来的三角支架上,以提高射击的稳定性。枪身上的瞄准镜被擦拭得透亮,弹仓中也早被压进了一枚银子弹。

  这枚子弹的弹头,安德森事先做了十字切处理。这样当子弹射进狼人体内的时候便会碎成几片,难以取出,这对惧怕银的狼人来说是十分致命的。

  今夜,安德森并非要击杀目标,而是制服并讯问。这样的子弹更能发挥自己的功效,银碎片的灼烧会让狼人顿时失去反抗能力,任人摆布。安德森就能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一声轻微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安德森立刻用手指掐灭了石楠烟斗中的火焰,然后将烟斗塞回了口袋里。

  他的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机,透过瞄准镜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远远驶来的驳船上。

  驳船由两艘冒着煤烟的拖船拖曳着前行,航速均匀而缓慢。船上运载的是一堆从北部运来的煤炭。

  钢制的枪机微微反射着星光,驳船接近,安德森屏住了呼吸。

  瞄准镜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他匍匐在驳船上煤堆的顶部,为了隐蔽小心地压低了身体,因此身上的衣物被煤灰染得漆黑。驳船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影,因此安德森不经确认就认定此人就是目标。

  安德森完全屏住了呼吸,并让瞄准镜中的十字线对准了人影的背部。他小心地避开了要害,要是直接杀死目标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用眼角余光瞟了瞟风速仪。

  侧向二级风速,稳定度没有变化。距离约为三百五十码,可以射击。

  安德森微调了瞄准镜,然后手指轻轻扣动了扳机。

  子弹出了膛,枪口处迸射出的火花短暂地照亮了塔桥的顶部。安德森起舞的风衣外摆还有那顶被气浪震落的礼帽的影子在暗夜的漆黑中一闪即逝。

  幸好目标是匍匐着的,这让他不可能看见远处的火光,而在他能够听见枪声之前子弹足以击中他。因此只要准头好,这一枪是必中的。

  击中目标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之后的事情。

  子弹击中了目标的背部,安德森不为所动地透过瞄准镜继续观察着目标。

  这样的一枪对于人类来说已是致命损伤,但是还不至于立刻死去。若是狼人的话,则可以立刻变身,利用变身后强大的自愈能力来逃过死神的魔爪,尽管如此,破碎的银弹头仍然会让他痛苦难耐。

  目标的身体膨胀起来,漆黑的毛发从背后长出,四肢变成利爪。

  变身了,蒙特•埃文斯果然是一头狼人。

  狼人抬起头来,准确地找到了安德森的方向,用猩红的眼睛直视着他。

  好敏锐的家伙,是因为他闻到了火药的气味吗?相隔三百五十码,却能几乎立刻找到远处的狙击手,这样程度的敏锐可不是一般狼人都能具有的。

  此时泰晤士河的河面上正刮着不小的西北风,风会把火药的气味很快地送进狼人的鼻孔。

  安德森将步枪从三脚架上取了下来,顺手将风速仪收进了皮包,然后一脚将三脚架踹进了冰冷的河水中以隐藏痕迹。

  他拉动抛弹杆,滚烫的黄铜弹壳从枪膛中弹射出来。在它落地之前,安德森迅速用右手接住了弹壳,并顺势将它扔进了衣袋中。做完这一切,安德森向枪膛中压进了第二枚子弹。

  然后他动手将瞄准镜取了下来,细心地收好,又捡起了地上的礼帽。做完这一切,驳船已经驶到了塔桥的正下方。

  看了一眼仍在驳船上,浑身抽搐动弹不得的狼人,安德森纵身跃下。双腿接触驳船的一瞬间,安德森做了屈膝与翻滚的动作,然后稳稳地站立在了驳船的煤堆上。

  轻轻拍了拍风衣沾上的煤灰,安德森端起步枪,缓缓地接近了目标。

  以驳船的航速,到达贝克码头最快也还要五分钟。

  “时间充裕。”安德森取出烟斗,点燃了烟叶,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暗夜之中的脸庞,脸庞上布满了宁静的杀意。

  “喂喂,解除变身吧。”安德森在挣扎的狼人前面蹲下身子,“你身体里是银弹的碎片,解除变身可能还会好受一些。”

  痛苦难耐的狼人听从了他的提议,身体慢慢变回了人形。

  蒙特·埃文斯,是目标的名字,不出所料,他果然是一名狼人。目标有着酒红色的头发,和满布痛苦与疲倦的面庞,额头上不断淌下冷汗。

  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的文身,三片花瓣,于花蒂处向四周绽开,颜色就仿佛刚流出体外的静脉血一般暗红与粘稠。凭安德森的印象,这很像经常被拿来作为贵族纹章图案的鸢尾花。

  但是鸢尾花只有蓝紫色这一种色调,这如血的暗红未曾出现在这宛若精灵的花朵身上。

  “变身之后,你的外伤完全愈合,血也止住了,但是银弹还留在你的体内,只要别变身,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安德森深吸了一口烟斗,“我可以救你,只要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是谁?”蒙特·埃文斯嘶哑着嗓子问道。

  尽管自己已经完全制服了对方,但这并不能保证对方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直接威逼是下下策。

  想要的情报,应当优先用等量的情报来交换。因为在情报这一点上,不论谁占据上风,两方都是平等的。无论怎样的境地,任何人都可以选择用死亡来永远地埋葬情报。

  “叫我安德森吧,我是一名狼人猎手。这次是奉下议员托尼·本斯特的命令来猎杀你。”因此安德森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说吧,为什么要来伦敦?”

  暴露了刺杀行动背后主使的身份是安德森故意所为,这样是为了使接下来的交涉得以顺利进行。

  “你不要想从我这里套出半个字!”埃文斯吼叫着,“你这条狗!”

  行不通吗?时间不多了······看来只有牺牲更多的情报了······没关系,反正这家伙马上就要死了。

  安德森的眼眸变得通红,手指也长出了尖利的指甲,身体膨胀了起来。在迅速变大的身体撑破衣服之前,安德森便解除了变身。

  “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同类啊。”安德森微笑着,眼眸中还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猩红,“没必要害怕,我和你的立场是一样的。”

  “你这家伙,竟然是同伴?”

  “告诉我吧,你来伦敦是为了什么?”安德森继续问着,“本斯特那家伙可是叫我直接杀了你啊,但我不是他的忠犬。告诉我一切,我就放你走。”

  “我的目的本斯特那家伙肯定知道,你去求他告诉你吧!”埃文斯说。

  “我说过,我的立场和你一致,为他跑腿是迫不得已罢了。”安德森低声说,“告诉我,没准我们就是同一战线了。”

  埃文斯沉默着,但是并没有沉默太久。仅仅安德森是狼人同伴这一点,就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开口透露一部分情报。

  “好吧······我告诉你。”埃文斯终于妥协,“我来到伦敦,是为了抢夺一样东西,听说其中蕴藏着巨大的秘密,但具体是什么秘密我就不知道了。本斯特那家伙应该也在寻找那件东西,他是害怕果实被人抢走,所以才派你来杀我的。”

  “你为谁工作?”安德森接着问道,同时也立即意识到埃文斯的话语中仍然有所隐瞒。

  “我是北方部族的孩子,为了我的族众而来。”埃文斯说着,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我们是始祖狼人存活的最后一支了。”

  安德森站起身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这是船舷与码头碰撞的震动。驳船已经靠岸了。不远处的钢架塔吊正转向这边,准备为驳船卸货。

  安德森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下议员托尼·本斯特的眼线一定遍布整个码头,再不走的话怕是要暴露了。

  “你可以走了,我们是同伴。”安德森扶起了埃文斯,帮助他走到船舷边缘,“不过你得靠自己逃走了,我再不去见本斯特怕是要被怀疑了。”

  “和我一起走吧,那样就不需要害怕那个恶棍了。”埃文斯脸上满是狂热,狼人对同伴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

  “你不懂,”安德森摇了摇头,“伦敦城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狼人的存活空间很小,不能那样明目张胆,就目前来说,我还必须得仰仗本斯特的庇护。”

  “我会在莱斯特花园等你,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就到那里找我吧。”埃文斯握住了安德森的手,“只要我们团结起来,狼人昔日的繁荣定能重归。”

  “我答应你,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安德森拍了拍埃文斯的肩膀,“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埃文斯挥了挥手作为道别,毫不迟疑地踏上了贝克码头的堤岸。

  一袭黑影从码头的角落里走出,手中握着柯尔特转轮手枪,瞄准埃文斯的头部,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礼帽,还有那隐藏在帽檐下的脸庞都显得神秘而恐怖。背上斜背的大提琴箱格外引人注目。

  三声枪响之后,埃文斯的尸体落入了泰晤士河,血染的鸢尾花文身被冰冷的河水淹没。

  安德森此时则早已从驳船的另一侧船舷跳入了河水中。

  没有过太久,贝克码头便重回寂静,码头上的工人们并没有因为刚刚的枪声骚动起来。看来本斯特已经做好了事先的准备工作,工人们应该提前都得到了通知,因此并没有太多的慌乱,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卸货的工作。

  喧嚣的尽头是繁荣,繁荣的终末是一片死寂。

  “好了,这样本斯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妮娜把冒烟的手枪插回了腰带中,立刻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也随之离去。

  突如其来的夜风使她的风衣后摆飞舞起来,她赶紧用一只手压住头上的黑色圆顶礼帽,

  刺杀任务,成功。




十九章 莱斯特花园
酒吧坐落在莱斯特花园的东北角,莱斯特花园则位于伦敦城区的西北区域。酒吧的招牌上是一枚艳丽的鸢尾花纹章图案,因此它被伦敦人称为鸢尾酒吧。

  那纹章的形状和蒙特·埃文斯身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是艳丽夺目的鲜红,就仿佛动脉中流淌着的热血一样新鲜而滚烫,而非令人倍感压抑的静脉血的暗红色。

  但不论是鲜红或是暗红,都是本不属于鸢尾花的颜色。

  安德森此时坐在酒吧内靠窗的位置上,眼睛注视着落地窗外面的花园广场,身后则是酒吧里闲聊,畅饮以及互相调情的人们。

  酒吧里和酒吧外的广场上都是一样的情景,身着昂贵皮外套或者长裙的上流人士随处可见,衣着寒酸的穷人们则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这无法接纳他们的世界,而他们迟早也会被警卫用棍棒赶走。

  安德森的装束算不上寒酸,但与周围人的华美装扮却也是格格不入。他感到很恼火,向来谨慎的自己竟也会犯这种错误,竟会让自己在人群之中那么显眼。

  已被刺杀的蒙特·埃文斯曾经告诉过安德森,自己会在莱斯特花园等他。不论怎样,安德森决定还是到这个地方查看一番。

  埃文斯独自一人来到繁华的伦敦,绝不可能是孤立无援的,伦敦城内一定有可以接应他的组织,否则即使成功进入市区,他也会寸步难行。更何况,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个地名,不像是临时瞎编的。

  也就是说,莱斯特花园一定与潜伏在伦敦市内的狼人组织有密切的联系,也许不是直接的联系,但这是唯一的线索。而安德森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组织的存在。

  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兑了水的威士忌。当安德森向酒保提出兑水的要求时,周围的人毫不掩饰露出了嘲笑的神色。上流人的规矩安德森不懂,但是不论何种身份的人,死了以后都是一具尸体,在狼人眼里也都是同样的食物。

  安德森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强烈的酒味让他皱起了眉头。

  刚刚入夜的时分,正是花园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安德森的视线不停地在人群中扫动,希望能发现一些异常的情况。

  对面的座位突然被人占据。安德森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来人。

  她是一位吉普赛女郎,长长的睫毛点缀着美丽的漆黑双眸,双唇就像她那杯马提尼中红樱桃的颜色。

  “这位先生,您的穿着可不像是这里的人啊?”她双唇轻启,声音轻盈却不轻佻,亲近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敬佩的泠然。

  “这位小姐,您不是也一样吗?”安德森露出了温柔又得体的微笑。但这次的笑容与以往不同,这是真正感兴趣的笑容,对安德森来说这并不多见。

  她的头上戴着松垮垮的宽檐帽,脖子周围是带着长长直流苏的米色针织围巾,除此之外便是黑色的法兰绒外衣和长裙,以及脚上那双尖头马靴。

  她宽檐帽的边缘,别着一朵鲜红的鸢尾花,颜色与酒店的纹章一样,仿佛浸染着鲜血。

  “比起莱斯特花园,您更应该出现在荒陋小巷里的占卜帐篷里不是吗?”安德森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我很感兴趣,为什么您还没有被这里的警卫赶走呢?”

  “很简单的原因,因为我付得起价钱,不论是我想要的商品和服务,还是那些警察想要的外快。”女郎轻轻品尝了手中的马提尼,玻璃杯身上留下了浅浅的唇印,“上层人与下层人的界限,只要付得起价钱,就能打破。”

  “您说的价钱,是金镑还是您惊人的美貌?”安德森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威士忌,站起身来,“这位小姐,我想您这回是找错人了,付过酒钱后,我的口袋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了,怕是付不起您的价钱······”

  “叫我芮莉安,”她拉住了安德森的手,让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您一定认识我的同伴,他的名字叫蒙特·埃文斯。”

  一股鸢尾花的香气飘进了安德森的鼻孔。鸢尾花只带有很淡的香气,颜色艳丽的鲜花吸引蜂蝶不需要依靠浓烈的香味,只凭它的外表便足够了······但是这股香气,异常浓烈。

  是那头狼人的同伴吗?是来报仇的吗?她一定不敢在这里发动攻击,那么她来见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交涉?瞳孔微缩,安德森的神经顿时紧绷。

  安德森坐了下来,口袋里握着枪柄的右手不禁紧张了起来。

  “您怎么知道的?”

  装傻是没有意义的,对方一定有确切消息,否则不会这样直接与他接触。

  “埃文斯没能准时到达,那么他一定遭到了阻击,阻击他的人只能是狼人猎手。”芮莉安面带笑容说着,“而见到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您是什么身份。”

  “说来听听,即使我的装束反常,这也不能表明我就是狼人猎手吧?”安德森说道。

  “您的右手一直放在衣袋里,因此只能用左手端起酒杯,而生硬的动作表明您并不是左撇子,那么您的右手一定握着口袋里的枪柄吧。”芮莉安一边模仿安德森的动作一边说道,“同时您的眼睛只顾着注视窗外,说明您不是来酒吧里寻欢作乐的。”

  “我也可能是来专门喝酒的,并不在乎酒吧里是什么样子。”

  “那不可能,您的威士忌是兑了水的,而且每喝下一口您的脸上就会露出痛苦的神色,这可不是一个品酒者该有的表现。”芮莉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更主要的一点,您的礼帽前帽檐下方有烧焦的痕迹,这显然是经常低下头瞄准开枪被枪焰灼烧的痕迹,而这附近的确有您的猎物······综上所述,您只可能是狼人猎手。”

  “结合这莱斯特花园的特殊意义,您就推测我是狼人猎手?真是敏锐的观察力······”安德森点了点头,“不过这也让我明白,这座花园应该是伦敦狼人组织的一个联络点吧。”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默认了安德森的推测,芮莉安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您会来到莱斯特花园,说明您知道这里的秘密,信息最可能的来源是埃文斯······他死了吗?”

  “是的,我逼迫他说出了你们的秘密,然后杀死了他。”安德森的笑容依然不变。

  “不可能,埃文斯不会因为威逼而出卖同伴。”芮莉安说道,“您不仅仅是狼人猎手,您本身还是一头狼人······埃文斯只会把秘密告诉同伴。”

  安德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握着酒杯的左手微微颤抖。眼前的女人竟然知道了自己的全部底细,而这不可能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整个伦敦城中知道自己秘密的只有托尼•本斯特而已,而以眼前之人的身份绝不可能与他有所交集。

  她的推理能力难道比我更强?当然,完爆妮娜是绰绰有余了。

  “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了,芮莉安小姐。”安德森的手再次握紧了枪柄,手指也搭上了扳机,“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说这些废话呢?换一个说法,您怎么还没有动手?”

  “这样明显的事情您怎么还不明白,”芮莉安站起身来走到安德森的面前,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我们是同伴啊,同伴之间不应该互相残杀,不是吗?”

  安德森也站起身来,轻轻推开了芮莉安的手。

  “不好意思,我向来独来独往,没有结交同伴的意思······”

  “那您衣服上沾着的长发又是谁的呢?我的头发可不是这种颜色的。”

  那是妮娜的头发!安德森咽了一口吐沫,额头上似乎有冷汗冒出。

  “算了算了,我就不捉弄您了。”芮莉安转过身去,随即又转头露出一抹迷人又火热的笑容,“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会再来找您的哦。”

  说完这些,芮莉安提起裙摆,迈开脚步,尖头马靴厚实的鞋跟在酒吧的地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小跑着从酒店的前门离开了。

  只在空气中留下了鸢尾花的香气。

  “竟有这样的女人······她应该也是狼人吧?到底是不是呢?”安德森有些失神,默默地望向她消失的方向,鼻孔里被她留下的香气充满,“到头来,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啊,真是先输一步呢······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啊。”

  再次回到本宁街574B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安德森带着微微的醉意,用口袋里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大门。听见开门的声音,妮娜从楼梯上一路跑了下来。

  “安德森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竟然花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那怎么可能,”安德森摘下了帽子,随手扔在客厅的椅子上,“只不过遇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小麻烦?我看是大麻烦吧!”妮娜凑过身来,用两只指头捻起了安德森风衣上的褐色长发,“这是谁的头发?”

  “哦,这是芮莉安小姐的,她可是狼人哦。”安德森跌坐在了椅子上,把自己的礼帽压在了身下。

  “为什么您身上会有一股香水的味道,”妮娜抽了抽鼻子,“是玫瑰香水吗?那也是她身上的?”

  “应该是吧······”安德森闻了闻自己的衣襟,“不过这可不是玫瑰香水,这是鸢尾花的气味。”

  “你们没有大打出手,却干了别的事情吗?”妮娜生气地鼓起了腮帮,“比起我这个人类,您还是更喜欢母狼吗?”

  “她自己凑上来的,我有什么办法?”安德森苦笑着说,“妮娜,你太多虑了。”

  “真是的,回来这么晚,您就不怕本斯特起疑心吗?”妮娜动手扒下了安德森带着花香的脏风衣,扔进了堆脏衣服的角落里。

  “不提那些了,”安德森坐直了身子,“伦敦城里的确存在着一个秘密的狼人组织,蒙特·埃文斯,还有那位芮莉安小姐都是其中的成员。”

  “难道本斯特议员正暗中剿杀狼人么?”妮娜摸了摸下巴,“那我们岂不是要为他出力,直接与狼人战斗?”

  “应该没错,”安德森站起身来,“这本来也是我们的老本行嘛。”

  门铃突然响起,妮娜立刻取出了藏在木桌下面的手枪。

  安德森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本斯特议员背着双手站在门口。

  “安德森先生,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啊,我很满意。”本斯特将一个信封递给了安德森,“这是这次的任务信息,执行时间为今天午夜,任务地点为圣保罗大教堂主厅。”

  出人意料的,本斯特议员这回倒是显得很有礼数。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正在与伦敦市区的狼人集团战斗,”本斯特说,“独行的狼人很难在伦敦市生存下去,但是这一撮狼人却团结在了一起,并且蛰伏了起来没有明目张胆地狩猎,因此才得以生存了这么久。”

  “不过它们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本斯特继续说着,“今天午夜,他们计划袭击圣保罗大教堂的主厅,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今天午夜,他们将会被一网打尽。”

  “安德森,我需要你与我的士兵并肩作战。如果今天的作战能够成功,您就不再是一头狼人了,您将成为我们的伙伴。”

  说完这些,本斯特关上了房门。

  隔着门,安德森听见了他离去的脚步声。紧接着,安德森拆开了信封。

  “线报探知,狼人将会从圣保罗大教堂的排水道进入主厅,以摧毁主厅中的圣十字架为目标,妄图以此来向全市人们示威······”安德森轻声读着信件上的内容。

  “那些狼人脑袋坏了么?”妮娜不禁出了声,“在伦敦城,若是不引起人们的注意还能有一条活路,袭击了大教堂主厅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公然向人类宣战,以他们薄弱的力量必然会被剿灭啊。”

  “任务信息有所隐瞒······”安德森将信纸折叠了起来,“狼人不会为了‘摧毁十字架’那样无聊的事情就这么大费周章,教堂里一定有他们很想要的东西,那应该就是蒙特·埃文斯口中的‘那件东西’。”

  “会是什么呢?”

  “今晚上见机行事,我会弄清楚的。”

  “我也会努力的,安德森先生。”妮娜说。

  “不行,信上面专门说了,这次的任务只能由我一人来执行······你怕是去不了了。”

  “那就再像上次一样,弄个假人,我偷偷地溜出去。”

  “不行,就我个人来说,我也不希望你去······太危险了,那可是成群结队的狼人啊。”安德森的脸上带着忧虑的神色,“一个不慎就会全军覆没的。我是狼人,还可以想办法逃脱,若是你也在,就真的危险了。”

  “好吧,今天晚上我会乖乖待在房间里的······你一定要小心啊,安德森先生。”妮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情形不对我就立刻逃走······不过那样的话,本斯特怕是不会放过我的,”安德森笑着说,“那时候若你还在本宁街574B,怕是会遭他暗算。所以今晚我们故技重施,你出来在教堂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情况不对我就会发射通信烟花,我们汇合之后便连夜逃离伦敦。”

  “明白了,安德森先生。”




二十章 蜜糖红茶
这一天的下午茶时分,外出到科文特花园购买蔬菜,又到泰晤士河畔的肉市场购买晚餐用的牛排之后,妮娜终于回到了本宁街。

  今天深夜,安德森将要执行异常危险的任务,为此他打算整个白天都窝在二楼的卧室里修养生息。

  为晚餐准备材料这一类的工作,只得由妮娜来做了。

  正是伦敦市民享受下午茶的时分,因此本宁街的街道上,除了戴着粗布帽子穿着短褂的佣工以外,几乎没有一个人影。道路中央隔半天才会经过一辆慢慢悠悠的马车,马儿们似乎也因午后的困顿而放慢了脚步。

  太太们此时大都聚在一起,围坐在绿意浓浓的后院里的圆桌旁,一边享用着三层银茶点架上精心摆放的茶点,一边品尝着精心泡制的香浓红茶。

  “仔细一想,我就像安德森先生的太太一样呢。”妮娜迈着轻快的脚步,手中如同家庭主妇一样提着装满蔬菜和鲜肉的篮子。

  街道两旁的佣工们看见欢快的妮娜,布满汗水与污渍的脸庞上也不禁绽开了笑容,有的甚至轻佻地向着她打起了口哨。不过妮娜可没有闲工夫理会他们,她还要赶时间回去做好晚餐的准备。

  不过她忽略了一点,不管她买的食材是多么的上佳,不论她亲手烹调的晚餐是多么的美味,安德森都不可能吃太多的,更提不上会喜欢了。

  狼人最喜爱的食物只有人类的血肉,其他一切在安德森看来都只能是味同嚼蜡。不过妮娜不在乎这些,仅仅能为安德森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够让她欢欣鼓舞了。

  到达门口的时候,妮娜看见住在隔壁574A的凯瑟琳·哈罗德太太正好走过来。

  又是那个麻烦的老太太,妮娜撇了撇嘴。

  “下午好,哈罗德太太。”虽说感到烦躁,但出于礼节考虑,妮娜还是微笑着问了好。

  “啊啊,是妮娜。”哈罗德太太指了指挂在自己手臂上的篮子,“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们一起喝一喝下午茶的。快看看,我都准备好茶点和红茶了······这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的蜂蜜红茶,你们一定得尝尝,这可是难得的佳品啊。”

  妮娜想到,如果哈罗德太太进屋之后发觉安德森先生正在睡觉,应该会立刻离开的。

  “求之不得,真是谢谢哈罗德太太了。”妮娜微笑着回答道。

  说着,妮娜用黄铜钥匙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安德森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会客厅的软椅上,手中拿着冒着烟雾的石楠烟斗,身前的地毯上散布着不少烟灰。

  “一个小时之前您不还在睡觉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起床了?”妮娜把篮子摔在一边的地毯上,“啊?您还把烟灰弄到了地毯上。”

  安德森看了看妮娜和她身后的哈罗德太太,赶紧站起身来,把烟斗熄灭放回了口袋里。

  “下午好,哈罗德太太。”安德森苦笑着问好。

  “啊,不用客气。”哈罗德太太自顾自地走进了会客厅,把手中盛满茶点的篮子放在了茶几上,“快快,你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啧啧,蜂蜜红茶······妮娜,你快去烧点开水来。”

  妮娜皱着眉头到厨房烧开水去了,安德森则在哈罗德太太对面的软椅上又重新坐了下来。

  安德森看了一眼会客厅一角的挂钟,上面显示着的时间是下午三时整,时间应该还是足够的。

  只过了大概一刻钟,妮娜便拿来了盛满开水的铜壶。不一会儿,围坐在茶几周围的三人面前就都各自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红茶了。

  茶几的正中央是一只三层茶点架,架子的旁边则是盛着热腾腾的红茶的中号玻璃茶壶。

  哈罗德太太拿起茶点架最下层的一块芝士三明治,送进嘴里,毫不在意形象地咀嚼了起来。

  “哈罗德太太,您要注意形象。”妮娜嗔怪地说道,“淑女可不能这样吃东西。”

  “我可不是什么淑女。”嘴里的东西没有咽下去,老太太就喝了一口红茶,咧开嘴笑着说,“那些规矩我可不懂,也从来没想弄懂。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

  “怎么,难道您不是在伦敦人?”妮娜惊异地问道,“明明是一副标准的伦敦口音。”

  “啊,那都是后来学的。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话,久而久之也就像他们一样了。”哈罗德太太笑着说,“我可是在威尼斯长大的。”

  “您在瞎说吧,”妮娜满脸怀疑地注视着哈罗德太太,“您哪有威尼斯人的样子嘛。”

  “不信?”哈罗德太太扬起眉毛,笑着说,“看来我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给你看看了。”

  哈罗德太太举起茶壶,让茶水从高高的地方溅落在自己的茶杯里。不一会儿,杯中红茶的表面上就布满了一层洁白的泡沫。

  紧接着,哈罗德太太拿起了杯盘,紧紧地扣在了杯口上,然后让整个杯身倒立过来。由于杯盘扣得很紧,红茶一滴也没漏出来。

  “这叫咖啡占卜,手头没有咖啡用带泡沫的红茶代替我想也是没有关系的。”哈罗德太太面庞上带着得意的神色说道,“在我小时候,来自希腊的水手和商人们乘着两百多英尺长的尖首木帆船沿着亚德里亚海湾万里迢迢地来到我的家乡威尼斯,跟他们闲聊的时候,他们教会了我占卜的方法,这可是只有亚德里亚湾沿岸居民才会的占卜方式······妮娜,来提个问题吧,我的占卜会告诉你答案的。”

  “问什么好呢?”妮娜摸着下巴思考着,既然机会难得,那就一定要问最想要问的问题。

  “帮我预测一下姻缘吧。”妮娜坏笑着看了一眼安德森,对哈罗德太太说道。

  “好嘞。”哈罗德太太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安德森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避开妮娜的目光。

  哈罗德太太使劲摇晃着手中倒置的茶杯和扣在杯口的杯盘,在此期间,红茶一滴也没有漏出来。过了大约二十秒钟,哈罗德太太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然后她把茶杯翻转回来,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杯口还扣着那只杯盘。

  “准备好了吗?你的命运就在这杯子里了。”哈罗德太太眯着眼睛,用故作神秘的语气说道。

  妮娜咽了一口吐沫,郑重地点了点头。

  哈罗德太太迅速地揭开了杯盘,然后将眼睛凑近杯口,仔细查看着红茶泡沫形成的纹路。

  “圆纹盘踞杯心,其状浑圆,其色纯净,象征婚约;双方心心相印,两心相许,若能克服姻缘的阻碍,则终成眷属。”哈罗德太太说道。

  妮娜开心地转头看向安德森,安德森低着头避开妮娜的视线。。

  “蛇状灰纹,游弋杯壁,其首凝视杯心圆纹,虎视眈眈。”哈罗德太太接着说道,“其尾穿过圆纹中心,遏止姻缘命脉······不妙啊,不妙啊······妮娜,一定有什么东西正阻碍着你和心上人共度一生。”

  妮娜脸上的欢愉消失了,但是对这样的结果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异教的神话中,跨越种族的爱恋全都没有好的结果。不论是人与神相恋,还是人与恶魔相恋,结果一定都是绝望与毁灭。

  “我明白的,哈罗德太太。”妮娜面露苦笑地说,“您的占卜很准确。”

  “妮娜,你到底······”哈罗德太太关切地开口问道,但却被妮娜挥了挥手打断。

  “但是完全看不出来啊,您的皮肤那么白,瞳孔那么蓝,”岔开了话题,妮娜仔细端详着哈罗德太太的脸庞说道,“头发又是金色的······这完全就是不列颠人的模样嘛。”

  “是啊,有不少人都这么说过。不过在得知我的真实出身后,他们就都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嘴脸。”哈罗德太太放下茶杯,转而拿起了她的长木烟嘴,“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自己身为伦敦人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咳,也不知道伦敦有什么好的,伦敦人更是一团糟。”

  妮娜和安德森都沉默着,话中的怨念是那么明显,他们自然也能感觉到。其实之前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凯瑟琳·哈罗德太太的行为举止不符合伦敦的礼节传统,再加上并非她伦敦本地的出身,遭到向来排外的伦敦人的白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必这个下午,哈罗德太太也像往常一样,找不到人陪她喝茶吧,所以才到他们这里来做客的。

  哈罗德太太的卷烟散发出的刺鼻难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都觉得我没教养,粗俗,下流。”哈罗德太太气愤地说,说话时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烟嘴,将烟灰洒落在茶几上,“我只不过行为举止不同寻常罢了,又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就不能宽容对待?你们说是吧?”

  午后的阳光下,弥散的烟雾仿佛凝固了一般静止在空气中。

  “我就知道,我会一直孤独下去的。丈夫死后,我辗转流离,终于在伦敦城安定了下来,我以为如果能和人们住在一起,应该就不会再孤独了。”哈罗德太太把卷烟浸在了茶杯中熄灭,杯中的蜂蜜红茶变成了难看的黑褐色,命运的占卜纹路顷刻间支离破碎,“但是我错了,他们永远不会接纳我的,永远不可能。”

  安德森抽起了自己的石楠烟斗,静默无言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安德森早就明白了。

  不论别人待她多么冷漠,这位老太太却还是千方百计想和陌生的新邻居搞好关系;好不容易买来了珍贵的蜂蜜红茶,却存放了那么久也没有人陪她喝完,以至于茶叶中都带着潮气。原因想都不用想,只有一个:她独身一人,而且已经独身很久了,她心里十分渴望别人的陪伴。

  本宁街574B的房间内陷入了沉寂。哈罗德太太掏出了手帕,轻轻地揩拭眼角溢出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仿佛颤动了一下?安德森问着自己。是同样身为异类的自己的共鸣?还是单纯的同情心?

  而后者毫无疑问是身为狼人猎手的安德森早已忘却的情感,忘却已经很久了,远在自己变成狼人的那个夜晚之前,便已经忘却。

  哈罗德太太叹了一口气,将那杯里面有烟头的茶水倒进了一边的锡制茶渍桶里,又为自己盛了一杯新的,然后不顾茶水的温度,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一般,哈罗德太太放下了茶杯,又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说道。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哈罗德太太直视着安德森的眼睛说道,“我的丈夫,是一头狼人。”

  妮娜口中微微惊呼出声,安德森则发出了一声叹息。

  安德森站起身来,用冷漠无情的眼神看着哈罗德太太。

  “那您呢?”安德森问道,“您还是人类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哈罗德太太反问道,“在结婚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一头狼人啊!”

  “狼人是由某种病毒感染形成的,而那种病毒很容易传染。”安德森瞪着哈罗德太太的双眼,厉声说道,“身为狼人的妻子,您肯定和狼人交媾过吧?经过了那样的行为,你肯定会感染病毒的!”

  安德森清楚地明白,和狼人交媾过的人类都是怎样的下场。也许他们不会变成纯粹的狼人,但是也绝对不能再算作人类了。

  “难怪您会一直拒绝我······”妮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吃惊地说道。

  安德森皱了皱眉头,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也许吧,我应该还算人类。”哈罗德太太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这双眼睛,在满月之夜会变成红色,除此之外,我想我和人类应该没有区别。”

  看来感染程度还不深。满月之下都只有眼眸变异的话,那么她应该还不具有狼人的危险性,安德森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不!狼人的危险性无法估量,只要她的体内存在病毒,那么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爆发感染的危险,而且现在也无法验证她说的就是实话。那样的话,就没有疑问了,我应该在这里,现在就把她抹杀。这样才是最保险的!

  她没有什么朋友,就算失踪了也很难被发现,只要把痕迹全部隐藏,应该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就算有麻烦,托尼·本斯特那家伙应该也能帮我们解决。毕竟她几乎可以算作一头狼人,只要把真相告诉当局,他们应该也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

  妮娜站起身来,她已经猜到了安德森接下来大概会怎么做。

  “安德森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办?”妮娜带着哭腔问道,沉默了几秒,她重复道,“我们该怎么办?”

  妮娜的眼中也带着泪水,声音中带着绝望。

  如果与狼人交媾就会变成狼人,那她和安德森将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恋人。之前的日子里,妮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识到这个事实。安德森的话语,让她从飘渺的梦境中猛然惊醒。

  人类和狼人是不可能真正相恋的。

  “啊,没办法了。”安德森拔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枪,指着哈罗德太太的前额,“哈罗德太太,我很抱歉。但我是一名狼人猎手,所以······”

  安德森咬了咬牙,手指搭上了扳机,持枪的右手竟然前所未有地颤抖了起来。

  “不要,安德森先生。”妮娜轻声喊着。

  哈罗德太太坦然地放下手中的蜜糖红茶,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溢出,哈罗德太太绝望地说道,“嫁给一头狼人的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么?”

  “到了那个世界之后,您就不会再孤独了。”安德森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安德森竟会在开枪之前犹豫,“您的罪过,也会得到宽恕。”

  “安德森先生,不要!”妮娜大声喊着,同时抱住了了安德森举枪的手臂,“这样的结局,我可不想要!”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下午四时整的钟声。

  安德森打开了本宁街574B的房门,亲自送哈罗德太太离开了房间。

  “我还是太天真了呢。”临走时,哈罗德太太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凄哀的笑容说道,“狼人与人类,这之间的矛盾本来就不可能调和······不管双方的意愿是什么,宿命本是无法改变的。”

  安德森点了点头。

  “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哈罗德太太低下头,望着房门前的灰色地砖,说道,“唯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我的两个女儿了······她们出生的时候,族人们都对我说,那是狼人的后代,没有任何用处,赶紧抛下她们,要不然你就会和你丈夫一个下场······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到今天已经二十多年了,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她们。”

  安德森点了点头,开口低声说道。

  “我们都有罪,但是忏悔可没有一点用处······只能徒增哀伤罢了。”

  “啊,我明白的。”哈罗德太太转过身去,慢慢地向着自己的房子走去。

  没有回头,她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没有开枪······真是谢谢你了。”

  安德森和妮娜目送着哈罗德太太,直到她消失在本宁街574A的房门前。

  “安德森先生······”一直站在一旁的妮娜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德森打断。

  “妮娜,不要担心了。”安德森回头向屋内走去,声音中带着疲惫,“现在可没有闲心管这些事情,今天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嗯,我会马上准备好晚饭的,安德森先生。”妮娜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您可一定要多吃一点哦。”

  我们永远不能成为恋人······

  不知怎么的,妮娜刚刚拭干的眼角又湿润了起来。




二十一章 伦敦的荣耀
圣保罗大教堂,是克托弗•雷恩爵士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凝结而成的艺术品,到今天已经有了百年历史。

  教堂的主厅被圆形的巨大穹顶笼罩,大厅内高耸的立柱宛如哥特般森冷,但天顶上的纹饰与彩绘却洋溢着巴洛克的庄严与辉煌。

  大厅的最内部,高高的金纹阶梯上,是主教讲台,讲台的后面就是那座狼人想要摧毁的“圣十字架”。当年克托弗·雷恩爵士坚持要亲自设计并督造讲台后面的十字架,付出了和建筑其他部分几乎等同的心血。因此可以说,整座大教堂设计的精髓与灵魂全部集中这座十字架上。

  然而十字架的外表并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它神圣的意义也不允许其他人随意碰触,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

  大教堂的下面是伦敦城区地下排水管道最为复杂密集的一片区域。

  由于这片排水系统修建于近百年之前,中间又有几次大改造,其中错综复杂的线路几乎没有人能清晰地了解。真是一个发动突袭的好途径。

  伦敦警场的百余名警员,带着精良的武器与尖锐的银子弹,埋伏在圣保罗大教堂主厅的第二层上,而那座圣十字架就位于监视范围的正中心,狼人若是贸然现身,必然会被乱枪射死。

  主厅内部唯一与地下排水道相通的入口就在讲台后面的暗室里,只要看住那里就不怕狼人突然袭击了。

  安德森此时正潜伏在大教堂的天顶上,手边放着填好弹药的马提尼•亨利步枪。他不会与其他人混在一起,这样的话自己的踪迹也会暴露。游离在战场之外,反而有利于他的发挥。

  与他搭档的也是一名狼人猎手,直属于托尼•本斯特议员。他的名字叫做艾德尼克,据说也是一名有着十年以上狩猎经验的老练猎手了。

  安德森很不习惯,虽然说他与妮娜一起狩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身边这满脸络腮胡的大叔带给他的感受,显然和活泼可爱的妮娜是天壤之别,更是没有能以性命相托的信赖。

  不过这位猎手却一直想和安德森搭话。

  “喂喂,小子。”艾德尼克憨笑着开了口,“据说你是一头狼人?”

  安德森没有转头去看他一眼,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完全看不出来啊,”艾德尼克声音很大,“你成为狼人又多少年了?”

  “麻烦您小点声音,狼人的听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安德森有些不满地说。

  “对啊,他们的嗅觉也是同样灵敏。”说着,艾德尼克将随身携带地箱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两件黑色斗篷,然后递给安德森一件,“把这个穿上,这上面喷涂了和教堂内部同样的金纹漆,能掩藏我们的体味。”

  安德森接过斗篷,立刻就套在了身上。

  “不要紧张,”艾德尼克笑了笑说,“我原来的不少同伴最后都变成了狼人呢······不过他们没有你这么幸运。变成狼人以后,他们白天里就昏睡不起,偶尔起来也像喝醉了酒一般。无法交谈不说,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变成嗜血的猛兽,见人就杀,最后大家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杀了。”

  安德森面无表情地默默听着。

  “所以,你变成狼人以后还能保持理智实属不易,大家佩服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低你呢?”艾德尼克伸手拍了拍安德森的肩膀,“虽然我们才刚刚见面,但你把我当兄弟也可以的。”

  “先活过今晚再说吧,”安德森把枪拿在了手上,“今晚会来的狼人恐怕不止几头······”

  “我们有一百多人啊,来多少都不用害怕的。”艾德尼克说,“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士兵。”

  “他们不是猎手。”

  “你太紧张了······”

  静谧的夜空让人心沉寂了下来,狼人不论什么时候出现都有可能。

  埋伏着一百多人,想必狼人不会蠢到浑然不觉。但是这一次的任务,本就不是击杀,而是保护。因此,这样的阵仗若能让那群狼人知难而退,就再好不过了。

  今晚也许打不起来吧,安德森心里这么想着。

  科文特花园,伦敦市内最大的果蔬市场。到了晚上的时候,前来贩卖果蔬的人们早就散去了,玻璃与钢架支撑的售货大棚里空无一人。遍地都是烂掉的菜叶与水果,明天日出之前会有专人来清理,但是这个时候,这里是不会有任何人来往的。

  妮娜就藏身在这里,她背靠着一辆断了轮轴的马车坐下,手中紧紧握着柯尔特左轮手枪,背上还背着原来那把赫斯特长枪。

  空气中都是烂果蔬的气味,这是绝佳的隐藏。

  按照商议,若是情况有变,安德森将会发射通信烟花,妮娜便会向着烟花的方向前进,与安德森汇合之后,两人一起沿泰晤士河向东北方逃走。

  科文特花园内部与伦敦的地下排水道直接相连,本来进入排水通道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由于不清楚地形,而且里面可能有狼人出没,便放弃了。

  “安德森先生,您今晚不会又跟那个什么芮莉安鬼混吧······如果那样我可饶不了你。”妮娜自言自语着,一边望着钢架与玻璃后面的夜景。

  “艾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安德森的耳朵紧贴着大教堂冰冷的穹顶,对身旁的艾德尼克说。

  艾德尼克照样趴了下来,听着。

  “的确有声音······嗯,轻微的敲击声,从大厅内部传出来的······那群傻子在干嘛?想告诉狼人这里有埋伏么?”

  “应该不是他们弄出的声音,”安德森拿起枪来,填进了一发银弹,“这声音经过建筑内部的传导,我们才能听见的······主厅周围有没有什么封闭的房间?”

  “我想想······有!大教堂的图书馆几年前就封闭起来了,没有人进去过,它就紧邻着教堂主厅,从那里出来的话,可以直接到达伏击阵型的后方。”

  “有没有派人防守?”

  “没有啊,因为它与排水道不相通,外面根本没有进去的通道啊。情报里不是说会从排水道来的么?”

  “没有直接相通,但是隔着不厚的地层,对吗?”

  “估计,图书馆底下和排水道隔着十码左右厚的水泥层······你不会告诉我,狼人要打通那里的地层吧!”

  “很有可能,刚刚地敲击声正是狼人掘进的声音!立刻改变防守位置!”安德森低声喊着,准备动身将消息通知下去,但是紧接着他停住了身体。

  “已经晚了······”安德森指着穹顶之下的教堂主厅,“它们已经进来了。”

  透过大教堂的半透明天窗,两位猎手看见埋伏着的警员们正被从背后出其不意袭来的狼人屠杀。

  顿时间,凌乱的枪声和狼人的嘶吼让宁静的夜空沸腾了起来!

  “不要慌张,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有一百多人。”艾德尼克扬了扬手中的温彻斯特m1887霰弹枪,“看那些狼人顶多也就二十来头,打得赢!”

  “一旦原本的射击阵型被冲散,那一百人不过是炮灰罢了,只能帮助我们吸引狼人的注意力而已。”安德森说,“他们撑不了多久的,我们立刻行动!”

  安德森单膝跪地,举起了步枪,透过天窗瞄准其中一头狼人的头颅。

  现在下面正是一片混乱,狼人们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应该不容易注意到来自远处的狙击。

  安德森开了枪,银子弹射进了狼人的头颅,破碎的弹片让那头狼人的脑子变成了一摊浆糊,让它立刻倒地死去。

  这致命的一枪足以引起狼人们的注意了,三头狼人抬起头来看着天顶上方安德森的方向。

  视线与三双猩红色眼眸的眼光直接相对,一滴汗珠从安德森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轮到我了,”艾德尼克从腰间抽出一条钢索,一端拴在早已打入地面中的铁钎中,另一端和自己腰带上的铁环拴在一起。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温彻斯特M1887霰弹枪,一枪击碎了脚下的天顶玻璃,整个人向着教堂主厅的战场坠落下去。

  与安德森的谨小慎微的作战方式不同,这位猎手利用手中霰弹枪强大的近战火力,敢于正面与狼人冲突。

  艾德尼克拉动了抛弹杆,一枚冒着火烟的弹壳被抛射出去,柱形弹槽中的弹簧紧接着向枪膛中推入了一枚新的子弹。

  这时行动最快的那头狼人以大厅内的立柱作为跳板,已经跃起向着他猛冲过来了。

  “这就是我喜欢从天而降的原因,想跳上来攻击我的话,这些傻帽就在空中没法躲了!哈哈哈!”

  艾德尼克放肆地大笑着,向着那头狼人面门开了第二枪。飞散的脑浆和鲜血如同雨滴一般洒落在辉煌的圣保罗大教堂的主厅中。

  狼人的尸体由于惯性的原因仍然向着艾德尼克冲来。他伸出一只手,向着面前的狼人尸体猛击了一拳,将尸体抛向一边,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向着另一边悬荡起来。

  他拉动抛弹杆抛出弹壳,于此同时,新的一头狼人敏捷地奔向了离他更近的主厅另一边,趁着他换弹的间隙,向着他猛扑过来。

  明明因为无法开枪而陷入危机,艾德尼克的脸上却毫无畏惧。他明白,这头狼人滞空的一刻就是安德森一直等待着的时机。

  没有听见枪声,只用余光感受到一闪而逝的枪火。一枚尖头银弹呼啸着从艾德尼克的眼前飞过,精准地射入了面前狼人的头颅。

  “哈哈哈,已经干掉三头了!”艾德尼克笑着,“再来啊!”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狼人瞬间失去了三名同伴,但是它们却依然冷静得可怕。新的三头狼人将利爪刺进主厅的墙壁中,攀着光滑的壁砖,飞速向着安德森所在的天顶奔去。

  悬吊在空中的艾德尼克开了一枪,由于身边有可以借力的物体,狼人很轻易地躲开了这一击。

  “混蛋!”艾德尼克大骂着,“安德森!就看你了!”

  安德森没有开枪,他知道此时开枪几乎不可能击中狼人。而马提尼•亨利步枪漫长的换弹时间将会让他来不及开第二枪就送了性命。

  他必须等待。

  袭来的有三头狼人,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击杀其中一头!看来不得不抛弃天顶这个阵地了!

  看准时机,安德森后退一步,略微助跑便从破碎的天窗向着大厅内部跃下,此时三头狼人刚刚登上天顶。

  安德森在空中回身,瞄准落在最后面的那头狼人,它为了登上天顶此时正费力地攀住光滑的天窗边缘,正难以躲避。

  “砰”的一声,马提尼•亨利步枪强大的击发声浪充斥在整个大厅内。下一秒,那头狼人的尸体从上方无助地坠下。

  安德森转过身,正好抓住了艾德尼克伸过来的手,两人一起吊在钢索上。

  “小子,真是好身手啊!”艾德尼克笑着。

  “赶紧下去,上面的狼人会切断钢索的!”安德森喊着。

  “抓稳了!”艾德尼克喊着,解开了拴着钢索的腰带,两人一起从空中坠了下去。

  落地之前,大厅地面上的两头狼人从不同的方向向着两人的落地点狂奔而来。

  艾德尼克先着了地,快若闪电的狼人在他站稳之前就已经到了他的身边,瞄准着他的咽喉啃噬过去。

  “你们只会咬这里吗?哈哈哈!”艾德尼克宽厚的手掌反捏住了狼人的咽喉,以惊人的臂力推开了狼人袭来的巨口,又将狼人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在它爬起来之前一枪结果了它的性命。

  另一头狼人显然是判断近身乱战最为危险的是手持霰弹枪的猎手,因此扔下了来不及装弹的安德森,向着正处于换弹间隙艾德尼克袭去。

  艾德抬手下意识地一挡,手臂上的铁护臂瞬间变成了碎片,连带着整条小臂一起进入了狼人的口中。

  失去了一条手臂,艾德尼克痛苦地惨叫着。

  此时刚刚完成装弹的安德森举枪便射,击伤了口中咀嚼着手臂的狼人。

  “快撤!”安德森喊着,“不能再打下去了!”

  “沿着排水通道走吧!借着迷宫一样的地形我们可能还有希望!”艾德尼克用仅存的一只手完成了换弹动作,举起枪来威吓着想要再次上前的狼人。

  安德森取出了口袋里的发烟弹,向地上猛地掷去,外壳砸碎之后,浓烈的白烟顿时充斥在大厅之内。

  “走!”安德森拉起了艾德尼克,“他们现在既看不见也闻不着!”

  两人合力移开了大厅后面通往排水道的入口上的石板,一齐跳入了积着污水的宽阔的排水道之中。

  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以后,艾德尼克跌坐了下来。

  “你赶紧跑吧,我被咬伤了!”他费力地说,“我带着满身的血腥味,一起行动的话连你也跑不掉了。”

  “狼人似乎还没有追来,不要放弃希望!”安德森回头观察了一会儿说道。

  狼人似乎还有别的任务,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来追逐两人。可以想象,它们应该是在毁坏圣十字架,不,它们应该是在夺取“那件东西”。

  “没用的,就算逃得掉,我也玩完了,我会变成狼人的!”艾德尼克深知被狼人咬伤的下场。

  “还不算晚!”安德森抽出了长腰刀,“把断手伸出来!”

  艾德尼克咬了咬牙,将只剩下上臂的右手伸了出来,安德森举起刀,干脆利落地斩去了残余的上臂。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安德森一边说,一边撕下了风衣上的布片,将伤口包裹了起来,“幸好你被咬的是手臂。”

  “我们赶紧走吧!”艾德尼克振作精神,用仅存的右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向着排水管道的深处逃遁。




二十二章 暗藏的杀意
“仔细听!”艾德尼克低声说,“是水花四溅的声音,有人跳进水里了。”

  排水道的深处,正在飞速逃遁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后面阴森冰冷的隧道。隧道中的积水正安静地流动着,但是粘稠的空气中却传来了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这样声音的来源只可能有一个,有人从排水道的入口跳进来,落在水道底部的积水中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踏水声,听这个频率······”安德森仔细听着。

  “是四足奔跑的狼人。”艾德尼克说,“就是不知道有几头?”

  “大概三四头吧,在这里我们没有胜算的,赶紧逃。”安德森催促着,“即使我变身成为狼人,也没有胜算的。”

  两人开始狂奔起来,一般跑一边仔细聆听着身后踏水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们应该是已经被追踪了。”

  “啊,肯定的。”艾德尼克低头看了看自己淌血的左臂,“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狼人绝不可能漏过血肉的甜美香味。

  “若是能找到出口赶紧到地面上去,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安德森抬起头来四处搜寻。

  “没有用的,听这脚步声,还有三四分钟狼人就要来了,来不及了。”艾德尼克把霰弹枪抱在了怀里,就地坐了下来,“听我说,这排水道里已被我鲜血的气味充满,再加上本来就有的污水的腐臭味,其他的气味都被完全掩盖了,很难被发觉······你明白吧?安德森!”

  “明白。”安德森点点头,将之前放在潮湿地砖上的步枪重新背上了后背。

  “我留在这里,和它们决一死战,你赶紧逃!”艾德尼克从怀中取出了燃烧瓶,点燃之后扔向两人来的方向,玻璃瓶在潮湿的石砖上撞碎之后,燃着的油料四溅开来,熊熊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四周阴暗的空间,也拦住了狼人的来路,但是狼人是不会惧怕这一点火焰的。

  “抱歉了。”安德森转过身去,也不看身后的艾德尼克,飞快地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没有时间犹豫了,也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

  望着安德森的背影,艾德尼克微微一笑。

  狼人猎手们都明白,优柔寡断是比弱小还要致命的猛毒。

  远处混乱的枪声没多久便停止了,之前透过薄雾还偶尔能看见的火光也不再出现。

  “已经结束了?”妮娜用手撑着那辆废弃的载货马车,让自己站立起来。

  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动身。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我应该听从安德森先生的命令。”思索之后,妮娜又坐了回去。

  科文特花园正对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车道,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妮娜可以看见道路上的情况。

  车门上挂着昏暗油灯的警用马车,由四匹高大骏马拉着,沿着外面的道路飞快地驶过。

  “一辆,两辆,三辆······”妮娜仔细数着通过的马车的数量。

  这种时候出动的警用马车,很有可能是前往圣保罗大教堂的,而且它们行驶的方向也符合。

  “总共有八辆马车,是去支援的么?”妮娜有些紧张起来。

  需要支援,就意味着人类这边陷入了困境。

  但是安德森还没有发射通信烟花,说明战斗还没有进入不可逆转的败局。不,还有一种可能性,也可能安德森先生想要发射烟花,却无法发射。那样的地方,只可能是地下排水道。

  妮娜决心查看一番。

  她拔出腰刀,撬开了科文特花园内排水口的铁栅,将头伸了进去,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强光蜡烛,凑近了积水。

  积水中充斥着殷红的色彩,伴随而来的是鲜血的腥臭味。

  “这是血!”妮娜捂住了鼻子,惊呼出声,“果然有人在下水道里战斗······”

  “怎么办?若是在下水道里,安德森先生就没办法发射烟花了吧?”妮娜没有犹豫太久,“总之先谨慎地向着大教堂移动吧,一路沿着排水道入口。”

  妮娜将柯尔特手枪的弹仓打开,检查了装弹的情况,接着用手指掐灭了蜡烛,便朝着圣保罗大教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安德森迈开脚步,沿着排水通道飞快地逃跑。

  传来几声霰弹枪巨大的射击声之后,艾德尼克的惨嚎足足持续了三分多钟才停息。在那之后,狼人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再次传来。

  “甩掉了吗?”安德森有些庆幸地喘了口气,停下了脚步,“得赶紧找个出口到地面上去,然后发射烟花······”

  幸好这里地形比迷宫还要复杂,再加上诸多气味的干扰,要不然怎么可能逃过狼人的追捕。

  安德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打算仔细寻找一下出口。

  “安······德······森先生······”

  鬼魅一般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回响在周围的整个空间中一般,根本无法通过双耳效应定位声源。

  安德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静与漆黑之中想要辨别声音的来源。

  周围安静无比,除了轻轻的流水声和隧道深处传来的微风呼啸的声音。

  地下排水道由粗糙的灰石砖砌成,在经历了近百年的历史之后,这些石块却依然坚固无比。安德森相信,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破开墙壁,也就是说敌袭的方向只可能是自己的前方和后方。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察觉?

  “安德森先生,您还好吗?”

  这一次的声音从自己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伴随而来是一股鸢尾花的香气。

  什么时候!

  安德森回过头,下意识地躲开一步,手指紧紧贴在了扳机上。

  “干嘛这么害怕,人家可是会伤心的。”

  一张脸孔仿佛从空气中浮现一般,出现在了眼前。

  “你,你是芮莉安?”安德森结结巴巴地说,尽管黑暗之中不太能辨认她的脸庞,但是那股香气他不会认错。

  鸢尾花的香气。

  这家伙什么时候接近的?竟然一点气息都没有。还有,这家伙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还戴着那顶松垮垮的宽檐帽,米色针织围巾随意地围在白皙的脖颈上,帽檐的边缘别着一朵艳丽的鸢尾花。

  “您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太荣幸了。”微笑着,漆黑的眼眸仿佛闪着光,芮莉安举起了手枪,指着安德森的胸膛,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安德森没有来来得及躲开,不过他倒不担心胸膛会被击穿。自己的风衣下面藏着厚厚的护心铠,手枪这种级别的威力根本不可能穿透它。

  安德森立刻也开枪回击,不过这一枪就像打进了无底的黑洞一般毫无回应。芮莉安如同幻影一般,再次不见了踪影。

  开了枪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追击的狼人们很快就会循着声音追来的。

  必须赶紧回到地面上去!

  安德森取出了挂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拔掉拉环向着前方扔了出去。

  这样的威力足以震塌上面的地层。安德森利落地取下了风衣里面的护心铠,放在身前,自己的身躯则蜷缩起来,完全掩藏在护心铠的后面。

  猛烈的爆炸就在眼前发生,虽然不知道芮莉安那家伙在哪里,不过这样的爆炸过后,没有防护的她肯定不会好受。

  水泥和砖石从上方纷纷落下,伦敦的夜空也从上方显现了出来。安德森连续几个翻滚避开了坠落砖石致命的冲击,然后踏着堆叠起来的碎石块,向着深蓝色的夜空冲了上去。

  由于之前在排水道里漫无目的地四处逃窜,刚刚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安德森并不知道这里位于伦敦城的何处。

  “安德森先生,您这样到处乱跑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哦!”芮莉安从一旁的红砖房顶上跳了下来,在空中连开了两枪。

  “这家伙,什么时候上去的!”安德森来不及躲避,两枪全都命中了他的腹部。

  护心铠在挡住手榴弹爆炸的冲击之后就完全报废了,已经被安德森遗弃在了排水道中。此时的安德森无法承受子弹的射击。

  为什么她会这么快?难道是我从未见过的狼人的能力吗?但她也没有变身啊?安德森百思不得其解。

  “结束了!”芮莉安缓步走到安德森的前面,一脚将安德森的步枪踢到一边,“我是不会伤害您的,安德森先生,只要您乖乖和我们走。”

  “你们这一次的行动不是为了破坏什么十字架,而是为了抓我吗?”安德森捂着自己的伤口,费力地说。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并没有发现子弹穿透身体之后的出口,弹头还留在自己的体内。极有可能是银弹头,那么此时决不可贸然变身。

  “您太自作多情了,”芮莉安掩着嘴发出笑声,“抓您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跟组织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您啊,”芮莉安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安德森的脸颊,“像您这么果决,冷静又善战的人,我好久没有见过了,我真的很想让您成为我们的伙伴啊。”

  完全琢磨不透这女人。腹部的疼痛虽然让自己无法行动,但是丝毫不会破坏安德森惯有的冷静,但即使如此,安德森还是再一次感到了无知的茫然,在这个奇妙的女人面前。

  应该先答应她么?或者等待援军到来?

  “到此为止了,你这可恶的女人!”斥骂声从一旁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连串的枪声。

  妮娜!听见爆炸声之后来的么?

  “柯尔特转轮手枪么?近战连续射击的能力无可比拟······可惜它在你这个小丫头手上发挥不出自己的威力!”芮莉安毫无压力地躲开了暗枪射击,在辨明射击的枪支之后,立刻毫不迟疑地作出了迎战姿势。

  “确定要和我打么?”妮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听见爆炸声之后赶来的可不只是我,后面还有四辆警用马车和十几名警员,我想你自己也发现了吧。”

  芮莉安沉默不语。安德森趁着她犹豫的瞬间,硬撑着站起身来,一个翻滚就到了之前被踢开的步枪的旁边,举起枪来瞄准着芮莉安。

  “哦?原来您是装作动弹不了的么?”芮莉安微微一笑,但是猛然出现的一对二局面让她不敢放松,“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安德森先生,我下次再来夺走您的心吧。”

  说着,芮莉安摘下帽檐上的鸢尾花,轻轻地抛向安德森的方向。

  紧接着她拔出了腰间的绳枪,将勾矛射向了一旁建筑。随着绳索回收的摩擦声,芮莉安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妮娜赶到安德森的身边,帮助他起身。

  “您可真是狼狈。”妮娜说,“看来即使是您,想要驾驭一头母狼人,也还是太困难了,所以只有我才······”

  “我要是被逼入绝境还可以变身的,根本不狼狈。”安德森嘴硬地反驳着,“只是中的两枪弹头都还在我体内,若是银弹的话变身可就不妙了。”

  “好吧好吧,”妮娜说,“现在该怎么办?是回本宁街574B,还是立刻逃出伦敦。”

  “那群狼人很可能还盯着我们,贸然离开城区很可能会自投罗网,”安德森沉思了一会说道,“作战失利的责任想必本斯特议员也不会追究到我的身上,眼下还是先回本宁街,不管怎么说那里还是相对安全的。”

  “走吧,”妮娜扶着安德森,“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了,在警察到来之前我们也赶紧走吧。”

  “等等······”安德森前进了几步,将芮莉安留下的鸢尾花捡起,小心地收进了衣袋中。

  妮娜静静地注视着安德森。

  “走吧······”安德森艰难地直起身子,说道。




二十三章 生命之树
当两人再次回到本宁街574B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时分。他们赶在大街上变得热闹起来之前,赶回了屋内。

  下议院议员,托尼•本斯特先生正站在房间的会客厅内等着他们。

  “安德森先生,看到您能平安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本斯特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伸出手来,这一次手上没有戴着厚皮手套。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妮娜帮助安德森坐到了椅子上。

  在取出了腹部的两枚银弹头后,安德森已经通过变身让伤口完全愈合了,此时只是还略有些虚弱而已。

  “作战失败了吗?”安德森问着。

  “十字架已经被摧毁了,除了您以外,只有两人生还······您的搭档,艾德尼克先生的尸体残缺不全地也被找到了。”本斯特有些迟疑地说着。

  “到了如今你还来找我,为什么?”安德森从口袋里取出了烟斗,慢条斯理地填进烟叶,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想拜托您调查一下圣保罗大教堂十字架的秘密,”本斯特说,“昨夜,狼人们破坏了十字架。我们查看了十字架的残骸后发现,十字架的内部竟然有着一个狭长的空腔,里面曾经肯定藏着一件东西,看来狼人破坏十字架就是为了夺取它······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又有什么意义?”安德森说,“就算知道了那是什么,难道您还指望能夺回它么?从狼人手里抢东西,多少条命都不够送的。”

  “那件东西很重要······”本斯特面露难色地说。

  “对您很重要?但是它没有我的生命重要。”安德森摆了摆手,“我奉劝您尽早放弃。”

  “那件东西对您也很重要!”本斯特开口说,“它能让狼人彻底变回人类!我想您应该会感兴趣吧。”

  安德森拿着烟斗的手停止了动作,石楠烟斗的烟雾在室内静止的空气中慢慢弥散开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沉默了一会儿,安德森终于还是开了口。

  “具体的情况希尔顿·波特教授会告诉您的。他是牛津大学的语言学教授,狼人袭击大教堂的情报就是他告诉我的,他知道十字架里藏着的秘密······”

  “要去牛津吗?”安德森又抽起了烟斗,“这一路上怕是危机四伏啊,我们······”

  “会为您准备一趟列车的,有一队士兵护送,而且就算留在这里也不安全······”本斯特说。

  安德森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妮娜,沉默着。

  “安德森先生,我求求您,这件事情除了您以外没有人会愿意办的,”本斯特恳求着,“毕竟您也需要那样东西,不是吗?”

  “为什么你也想要?”安德森反问道。

  “我最重要的人,变成狼人了。”本斯特低下了头,“我不能失去她······”

  “明白了,这任务我接下来了,”安德森说,“只要还有变回人类的可能性,我就会拼尽全力的。”

  “拜托您了。”本斯特戴上了礼帽和厚皮手套,转身向门外走去,“请二位赶紧准备吧,火车在明天日出之前就会出发了,伦敦城此刻正危机四伏啊,我们必须要尽快。”

  说完,本斯特拉开房门,走上了还有些昏黑的街道,乘上马车,急匆匆地离去了。

  “安德森先生,我们能相信他吗?”本斯特离开后,妮娜立刻问道。

  “我想应该可以吧······狼人袭击十字架之前,他应该还不知道十字架中隐藏的秘密,否则他肯定早就获得了那件东西,怎么会被狼人抢走?”安德森说着。

  “可是他为什么想要那件东西?”妮娜问道,“他说他最重要的人变成了狼人,这可能是谎言。”

  “我想应该不是谎言,”安德森说,“刚刚住进来的时候,我发现这房子中并没有什么灰尘,这表明不久前这里还是有人居住的······那么,是什么让这里本来的住户离开了熟悉的居所?还有,本斯特右手的无名指上有明显的戒痕,但是却没有戴着戒指,之前他从来没有脱下过手套所以我没能发现,但是今天看见之后我便能肯定······那‘最重要的人’便是他的妻子。她的妻子被狼人所伤,如今也变成了狼人······此刻,她一定被当做嗜血的猛兽关在什么地方,只有找到变回人类的方法,本斯特才能和她团聚。”

  “这座房子是本斯特和她的妻子原来居住的地方,因为失去了妻子,不想睹物伤怀所以搬离了这里,于是才让给我们居住······那被取下的婚戒也是同样的原因。”妮娜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他刚刚的一番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没错,当然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他,”安德森说,“但不管怎么说,调查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再也不想这样颠沛流离了,我还想变回人类,然后和某个人一起,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呢。”

  说着,安德森微笑着,望着妮娜的脸庞。

  妮娜的脸变得红通通的,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趁着还有时间,”安德森移开了视线,“我们必须得去一趟昨晚的现场,看看那十字架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一定要变回去!安德森心中狠狠发着誓。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不能再让她流泪。



  圣保罗大教堂主厅被毁,这是足以震动全伦敦城,并引起王室重视的事件了。

  安德森来到大教堂前的时候,整座教堂的外围都被穿着红色短上衣,带着高高的熊皮帽的皇家卫队包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这是王室介入了······”安德森微微皱眉,“没准会有麻烦。”

  安德森向着把手门口的两名卫兵走过去。

  “托尼•本斯特先生命我前来查看现场,这是他的手信。”安德森说着从衣袋取出了本斯特交给他的信封。

  卫兵没有回话,只是接过了信封,转身进入教堂内部,应该是将信件交给某人验明真伪去了。

  “接下来就得看看托尼•本斯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了。”安德森将烟斗熄灭后,放回了衣袋里,双手插在衣兜里,看似漫不经心地等待着。

  卫兵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中的信封已经不见了踪影。

  “安德森先生,还有克里斯汀小姐,请进。”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动作,卫兵将两人引入了教堂内部。

  经过长长的回廊,两人走进了昨夜发生激战的主厅。

  主厅内部的现场没有遭到任何破坏,金色的纹饰,绚丽的彩绘,还有红木的长椅,在破碎的血斑中,失去了庄严与辉煌。

  遍地都是尸体,只限于人类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昨晚埋伏的警员。狼人的尸体则是全都消失了,应该是被同伴带走了。

  “看来本斯特在王室中的信赖度很高啊,”安德森注意着四周,“竟然没有专人跟随我们,就这样放我们自由地勘察。”

  “看来王室也是一筹莫展啊,”妮娜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大厅,“竟然没有王室所属的侦探勘察现场。”

  “狼人的领域不是常人可以涉足的,如今还从事着猎手职位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安德森重新点燃了之前处于礼节考虑熄灭掉的烟斗,“那些贵族们应该也想看看,我们能做到些什么吧。”

  “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妮娜挽起了衬衫的袖子。

  “嗯,枪支都填好弹,时刻警戒!”安德森说,“狼人来过的地方都是危险的,不管它看起来是多么的平静。”

  “没问题!”妮娜打开了转轮手枪的弹仓,确认里面填好了五发银弹之后,说道。

  首先的勘察对象,当然是那座被破坏的十字架了。十字架是连根固定在主厅讲台上的,很不容易搬走,即便是狼人。

  因此,狼人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破开了十字架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的空腔,然后取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嗯,十字架是纯银雕成的,变身后的狼人绝不敢贸然接触它。”安德森伸出手,抚摸着十字架表明的断口,“看这断痕,像是用匕首劈开的。”

  “切口很凌乱,动作还很粗暴······”妮娜补充道。

  “这说明,狼人不害怕弄坏十字架里面藏着的东西,他们很清楚地了解里面究竟是什么。”安德森说,“而且里面的东西一定是由坚硬的材料制成的,匕首伤不了它。”

  “会是什么呢?”妮娜凑近了查看存放那件东西的空腔,“看这个空腔的形状,应该是长形物体,形状很像,嗯······是一柄剑吗?”

  “应该没错。”安德森说,“这座十字架是圣保罗大教堂的设计者,克托弗•雷恩爵士特地亲自设计并督造的,据说为此付出的精力和时间甚至与教堂其他部分的总和相等······这件东西绝对跟那位爵士有关。”

  “这空腔内壁刻着一道铭文,我看不懂。”妮娜说指着空腔内壁上的一道整齐的刻纹说。

  “这大概是希伯来文,我也认不全,”安德森仔细看了半天说,“但是我认识行首的这个词,意思是‘生命树’。”

  “那是什么?”妮娜疑惑地问。

  “看到它是由古希伯来文书写的,你就应该明白了。这是伊甸园中和知善恶树齐名的生命之树啊。”安德森说着,“记载中,它生长在伊甸园的正中央,蕴含着生命诞生之后整个世界的原义。”

  “把这个词放在行首,尽管不知道后面词的意思,”妮娜说,“这和犹太教有关?”

  犹太教对世界的定义就是以“卡巴拉生命之树”作为释义的基础而构造的一套理论体系,生命之树是只有犹太教才执著于的宗教意象。

  “嗯,四百多年前起,新教徒开始了不列颠的统治,犹太教徒和天主教徒在经历过大屠杀之后,数量少得可怜。”安德森抽着烟斗,“平民尚不好说,但是像克托弗•雷恩爵士这样的贵族绝不敢公然宣称自己信仰异端教义,因此他名义上肯定还是新教徒。”

  “您的意思是,他实际上是犹太教徒?”妮娜问,“这样的异端竟会被委以重任来设计建造圣保罗大教堂?”

  “谁知道呢?”安德森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按照犹太教的教义来建造教堂,却要伪造成新教的模样,这可真不容易······看来这位雷恩爵士是一个坚定的犹太教信仰者。”

  “您的意思是,这座教堂新教的表面下可能隐藏着许多犹太教的意象?”

  “没错,很有可能,而且一定与‘卡巴拉生命之树’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安德森用了卡巴拉这个词,表明他已经在心里肯定了雷恩爵士犹太教徒的身份,“这个教堂内部如果隐藏着一幅巨大的生命树图腾,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让我们来找出它吧!”妮娜兴奋地说。

  “不,我对犹太教没有太多的了解,就连希伯来文都认不了······现在来寻找几乎是不可能的。”安德森取出一张餐巾纸,从口袋里摸出了钢笔,仔细描绘着空腔内壁上雕刻的文字形状,“总之我先把这排铭文抄录下来,等到完全翻译之后再做打算。”

  “安德森先生,如果十字架里面藏着的是一把剑······那这把剑会不会出现在犹太教希伯来《圣经》里的传说中出现过?”

  “如果出现过,它应该是摩西的剑吧。”安德森说着,一边将写好文字的纸巾收回了口袋里。

  “那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妮娜皱着眉头扫视着堆叠在四周的尸体,“这里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是啊,这样的场景,就连我们这样的人都没有见过呢。”安德森蹲下身来,用一只食指触碰着地上还未完全干涸的粘稠血迹,“这么多肉与血,简直要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

  说着,安德森舔了舔嘴唇。

  “不要再胡说了,赶快走吧。”妮娜拽着安德森的手臂,将他向外面拖去。

  安德森任凭妮娜拖拽着自己前进,但是回过头来,看着之前他和猎手艾德尼克一起逃走时用过的排水道入口。

  排水道里面没有一点光线,从入口可以看见,里面一片漆黑,冰冷而无助,

  那家伙的尸体应该还在那里面吧······狼人肯定来不及吃掉的,要不要去看一眼?

  算了吧,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安德森坦然地转过头去,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帮助同伴是为了得到同伴的帮助,这是从残疾或者死去的同伴那里无法得到的。被这样的同伴绊住脚步向来是生存的阻碍,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没有可以生长温情的土壤。不论什么时候,都只能毫不回头地,抛弃一切地,不择手段地,前进。

  为了明天,双眼还能看见初日的光亮。

  微微的流水声,是这里仅有的一点点动静,除此之外,四周如同死亡的寂静一般令人心颤。

  如果不点亮一支蜡烛或是一盏油灯,是不会有人看得见散布在这里的血迹与尸块的。

  一具人类的尸体分成三块,相距很远地遗落在排水道浅浅的积水里。然而即使将尸体拼凑起来也凑不成一个完整的身体。

  尸体的一部分应该是被嗜血的猛兽吃掉了。

  头颅之上的表情满布着恐惧,同时带着咬牙拼死之时的愤怒与不甘。

  一旁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温彻斯特m1887霰弹枪的部件,以及三枚弹壳。

  这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如果不点亮一支蜡烛或是一盏油灯,你是不会发现这一切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危机。




二十四章 枯木与新芽
滑铁卢火车站驶出了一辆特殊的列车。

  列车上只有三节车厢,却配备着最大功率的蒸汽车头。这趟列车不载旅客,也不运货物。事实上,除了中间的那节车厢以外,前后的车厢里都运送着整队的士兵。

  安德森与妮娜坐在中间那节车厢的隔间里,手边放着成排的枪支,面前的木桌上,是成堆的弹药。托尼•本斯特议员则在同一节车厢的另一间隔间里。

  列车以超乎寻常的高速飞快地奔驰着,以这样的速度,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可到达牛津。为了避开狼人出没的夜晚,列车选择在日出之时出发,但是尽管如此,旅程的最后一段还是不得不在黑夜之中完成。

  为了防范狼人可能的袭击,即使带再多的卫队也不为过。

  安德森不认为狼人会在列车行进的途中袭击他们,因为攻击高速前进着的目标会让狼人的绝对速度优势大大缩水。要击中追赶着列车的狼人,远比击中平地上的狼人容易得多。

  伦敦和牛津之间有直达的铁轨,一路上的地形十分单调,基本是平原,不存在适合伏击的峡谷,隧道之类的地方。狼人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时机来攻击列车,相比之下,倒还不如等目标到了牛津再做打算。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推断就放松了警惕,相比之下,妮娜的心情倒显得很好,她这时候已经毫无防备地在软皮椅子上睡着了。

  安德森静静欣赏了一分钟她的睡颜,便摇了摇她的肩膀将她唤醒。

  “妮娜,快醒醒。”安德森说,“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安德森先生?”妮娜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您不是说狼人不会袭击的吗?”

  “只是谨慎起见。”说着,安德森望向了车窗外,“不管怎么说,入夜之后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现在的安全不能说明什么。”

  “不管怎么说,狼人们也不会来袭击行进中的列车吧?”妮娜轻松地说,“更别提车上还有那么多士兵。”

  “也许吧······最好如此。”安德森说,“唯一的危险,恐怕就是就是铁轨被破坏这一点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吧。“妮娜摆了摆手说,“白日里无法变身的狼人怎么能与这趟列车比速度?更别提超到我们前面去破坏铁轨了。”

  “也许吧。”安德森还是重复着,视线再一次转向了车窗外的景象。

  此时,太阳到达了一天中的最高点。

  全速行驶的列车早在午前一两个小时便过了斯劳郡,之后的地形就是彻底的平原,再加上晴朗的天气,视野十分宽广。

  这真是太好不过了,安德森想着。

  伦敦西北方向的无名平原此时已经布满了淡淡的浅绿,在熬过漫长的冬季之后,稀疏阔叶树的枝桠上也绽放了新的嫩芽。泰晤士河的身躯黎明时分还可以看到,此时则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远方的地平线上,只能看到纯净的蓝色天空带着灰白的边缘。

  列车头喷吐着不完全燃烧造成的煤烟,再加上列车只有短短三节车厢,煤烟造成的困扰比往常更加严重。由于极高的行驶速度,列车在平滑的铁轨上竟也颠簸了起来,车厢连接处的铆钉和铁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据本斯特议员所说,牛津方向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基本可以确保这一趟列车的安全。这样,纵使到达的时刻是深夜时分,安德森一行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安全问题。

  隔间的推拉门传来了笃笃的轻微敲门声,安德森起身去打开了屋门,看见托尼·本斯特正在门外。

  “安德森先生,这是您从圣保罗大教堂抄来的铭文,”本斯特这一回穿着行动便捷的风衣和软底皮鞋,脸上的单边眼镜也被取下,“我懂一点古希伯来语,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刚刚把它翻译了出来,这是译文。”

  说着,他把那张记录着铭文的纸巾和另一张信纸递给了安德森。

  安德森打开了信纸,试着读出了上面的译文。

  “生命之树,十枝桠,三主干,四片天地。此树断绝之时,生命之脉息停滞不前;此树繁茂之时,生命之冠冕得以重铸。”

  “当年,克托弗·雷恩爵士看到圣保罗大教堂完工之后,便得顽疾死去了。”本斯特说着,“但那应该只是王室对外的说辞,实际情况估计是自杀,毕竟直到他丧命之前,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根本就没有得病的迹象。”

  “倾尽心血完成了大教堂的设计建造,本应该是功成名就之时,却自杀了吗?”安德森抽起了自己的石楠烟斗,“看这铭文的内容,似乎他认为自己能有重生之日?”

  “比起那还没发生的事情,我倒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生命之树’断折?”本斯特问着,“如您所说,他应该是一个披着新教外衣的犹太教徒,这能成为理由吗?”

  “不论是什么教徒,只要他还是人类,这一切都还好考虑,毕竟为了信仰寻死的人不在少数。”安德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就怕他已不是人类······”

  “您是说,他可能不是人类?那他是狼人吗?”本斯特咽了一口吐沫说道。

  安德森一边说着,鼻孔中不断冒出着烟雾,“克托弗•雷恩爵士发现自己变成了狼人,便亲手断绝了自己的生命,想要等到某一天时机来临,再次复生,便能重新变回人类。但是完成这一切,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

  “就是那藏在十字架里的东西。”本斯特把话接着说完,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那东西果然能让狼人变回人类!”

  安德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自己便能更加确定那件东西的确是有效用的。

  “伦敦的狼人们为什么想要那种东西?”被无视了半天的妮娜有些不满地开口问道,“那些成熟的狼人都是顶级的猎食者,一般来说在融入狼人群体之后,不会有谁想变回人类吧。”

  “狼人一般都是想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不会做出让同伴变回人类而削减力量的蠢事。”本斯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安德森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即使是成熟的狼人,如果对人类的世界有所牵挂,也有可能是想要变回去的。比如说自己。

  但是他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作为肯定。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了一头有着几百年寿命的狼人,是否还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而不是嗜血的凶兽。

  入夜了,列车保持着白日里的速度,继续前行着。车头的锅炉不时发出的爆裂声表明蒸汽机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但是从速度丝毫不减上来看,应该还是可以坚持到目的地的。

  平原夜晚的星空,显得十分低垂,漫天的繁星仿佛就要坠落下来一般,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聚集在头顶。

  整辆列车上没有一点点光源,在漆黑的暗夜中列车的身躯几乎不可看见,只有机车的轰鸣声可以被听见。

  安德森,妮娜还有本斯特一起坐在没有点灯的隔间里,每个人的心里都十分紧张。

  “神明保佑。”托尼·本斯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口中喃喃道。

  “我这个恶魔也在车上呢,”安德森挑起眉毛,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神明老人家不降怒就算好的了。”

  “神明有那么多,他们的意见总不会全都一致吧?”本斯特反驳道,“就算只有一个伸出援手也好啊,就算是恶魔也好啊。”

  “我想恶魔们的意见才叫不一致呢······”安德森喷吐出一口烟雾,由于车窗关得很严,烟圈在空中如同凝固了一般静止着,“神明大人们都是一副摆着臭架子的模样,就算你虔心祈祷他也不一定会帮你。”

  “这一点上,我觉得恶魔比神明更好呢。”妮娜笑着开口说道,“只要给出相应的报酬,恶魔就会帮助人们的,而且是有求必应。”

  “恶魔有自己的难处啊,”安德森吹了一口气,眼前的烟圈转瞬间便消散了,“恶魔得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人类,满足他们的愿望,这样才能活下去······跟不老不死的神明们可不一样。”

  “我说,神明在成为神明之前,会不会也曾是恶魔呢?”本斯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安德森和妮娜沉默着。

  为了减少被狼人发现的可能性,列车上没有亮起一盏灯,因此车厢一片漆黑,不论妮娜还是安德森的神情都隐藏在暗幕之后。本斯特无法得知他们的回应。

  同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漫天星辰远远地散射着光芒。

  人们之所以能够看见它们,正是因为它们发射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光亮。至于星星本身究竟是什么模样,恐怕没有人能够知道吧。

  如果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位神明,那神明大人们还真是够多呢。

  还有更多星星,是不发出光芒的暗星,它们都藏在深蓝夜空的深处。它们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散射出光芒,好得到人们的称赞,好成为闪耀的神星······为此,就算把神明们扯进黑暗,让它们堕落,也是无所谓的。

  入夜了,嗜血的凶兽就要开始狩猎了。

  一股不安的感受,在安德森的心里缓缓浮现。 




二十五章 群星坠落之夜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安德森和妮娜顿时紧张起来,之前支持不住睡着了的本斯特议员同样被惊醒。

  没有敲门声,房门被粗暴地拉开,一名穿着红色军服的士兵背着步枪冲了进来,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报道。

  “紧急情况,牛津警场电报消息,前方铁轨遭到破坏!抢修队以及随行警卫遭到狼人阻击,维修无法进行,列车必须立刻停止!”警卫喘着粗气说。

  “糟了!”本斯特紧张起来,“这些家伙是怎么超到我们前面去的?我们明明已经那么快了!”

  安德森为自己的马提尼·亨利步枪填好了一枚银弹,沉着嗓音说。

  “根本不是超过去的,”他向车窗外面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牛津那边也有他们的同伴,伦敦的狼人估计是用电报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了他们。”

  “伦敦和牛津都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竟然会有这么多狼人?”本斯特满脸汗水,勉强挤出苦笑说道,“女王大人,您还是太大意了啊。”

  “安德森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妮娜手中握着手枪问道,语气中倒是没有一点慌乱。

  “立刻停车吧!”安德森说。

  “不行!我们离断轨处还有十几英里远,应该保持速度尽量多前进一段距离。”本斯特手中拿着电报纸反驳道。

  “断轨处全都是狼人!你想让我们刚下列车阵型不整地迎击它们吗?”安德森戴上了自己的圆顶礼帽,“我敢说此刻它们正迎面向我们赶来,狼人的速度有多快你不会不知道,说不定已经快遇上了······立刻停车!”

  托尼·本斯特此时只能仰仗安德森的判断了,因此他没有过多犹豫便听取了安德森的建议。

  “传令,立刻停车。”本斯特对警卫下令道。

  传出刹车片刺耳的摩擦声,列车渐渐减慢了速度,最终在旷野之中停了下来。

  “安德森先生,我们要步行赶往牛津吗?”本斯特有些恐惧地问着。

  “暗夜之中盲目地前进,我们都会变成狼人的猎物。”安德森说,“现在距天亮应该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我们就在这列车上坚守着。”

  “狼人必须留下一部分来对抗赶往断轨处的抢修队,这样一来我们这里将要面对的狼人数量就会少得多了。只要等到天亮,或是维修队成功修好了断轨,我们就安全了。”

  “传令,将油桶和火药桶布置在列车周围,要放得密集一点。”本斯特对警卫下令道,“然后令所有人准备好枪械,进入射击姿态。”

  安德森微微点了点头,前后的车厢里果然放有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准备的物资,这会让防守变得容易许多。

  “妮娜,你和我一起到车顶上去。”安德森扣紧了风衣的前摆,拉开了车窗,向着车顶攀了上去,“本斯特先生,您没有作战的经验,就请您待在列车里最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送了性命······”

  “放心吧,毕竟我也算是经历过类似的时刻了。”本斯特笑了笑说,“我不是还活着吗?”

  夜风冰冷,安德森身边的妮娜微微发着抖,打了几个喷嚏。

  “好冷。”妮娜搓着双手,抱怨着,转头看着无动于衷的安德森,“安德森先生,这时候一位绅士难道不该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吗?”

  “我也很冷啊,我要是被冻僵了战力打了折扣,谁来保护你呢?”安德森转过头,一脸坏笑着说道。

  妮娜撇了撇嘴,又打了几个喷嚏。

  安德森敞开了风衣,示意妮娜靠过来。

  妮娜乖巧地靠住安德森宽厚的胸膛。安德森用风衣前摆轻轻包住了她的身体,他顿时感到自己的鼻孔被温柔的发香充满,再加上耳边阵阵传来的温热的鼻息,他的注意力几乎完全涣散了。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周围的环境上。

  “好暖和,”妮娜闭上眼睛,惬意地说,“我能听见您心脏跳动的声音,多么清晰······”

  “这是三个心房的,属于狼人的心脏,”安德森还是一脸的不正经,“跳动声音比较大很正常啊。”

  未变身的狼人,和人类唯一的区别便是心脏。人类的心脏只有两个心房,狼人却有三个。

  “很快您就能变回去了不是吗?”妮娜抬起头看着安德森的眼睛说,“而且,不管您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是啊,我的心意永远都是一样的,”安德森将视线投向远方,“不管我是什么模样······”

  “注意了,我能看见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就在不远的地方。”妮娜突然拍了拍安德森,开口提醒到,一边从安德森的怀里退了出来。

  “啊,我也看见了······”,安德森俯卧在车厢顶上,用马提尼•亨利步枪瞄准着远处的猩红光点,“妮娜!赶快······”

  没等安德森说完,妮娜就心领神会地朝空中发射了一枚照明烟花作为警示。立刻,所有人都警戒了起来。

  安德森嘴角带着笑,瞄准其中一对猩红色眼眸中间的位置,开了枪。

  以安德森的枪声为信号,所有的士兵也一齐开了枪。

  想击中平地上的狼人,只有依靠密集的齐射才有可能做到。

  枪声响起的瞬间所有狼人都急冲起来,向着列车的方向,第一轮的齐射似乎没有击中什么,但是第二轮齐射紧接着到来了。

  狼人灵活地躲避着子弹,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三头中弹倒地。

  “火药桶!”安德森高喊着。

  所有士兵瞄准着之前布置在列车周围的火药桶,开始了第三轮齐射。

  顿时,数十火药桶爆炸的烈焰在夜空之中绽放开来,暗夜中隐藏着的广袤平原显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狼人的身躯被冲击波抛射了出去,一同飞散的还有鲜血与骨肉。

  火药桶中加入了细碎的银片,足以对狼人造成可怕的伤害,但这样的火药桶可是昂贵至极。

  借着爆炸的火光,安德森看清了来袭的狼人大约有三十来头。

  “狼人不是数量稀少吗?为什么一次竟会来这么多?”安德森感到十分诧异,过去作狼人猎手的岁月里,有时候全年都见不到一头狼人,最近的几天却接连见到了几十头狼人,“应该说,不愧是大城市吗?”

  安德森心中明白,不管怎么说,这个数量的狼人同时出现,意味着这个狼人组织几乎是倾巢出动,不计牺牲,即使暴露自己的存在让组织陷入危机也要将他们一行人拦截下来。

  “有必要这样吗?”安德森嘀咕着,虽说自己的调查对狼人们不利,但远远没有达到让它们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从它们进入圣保罗大教堂抢夺‘那件东西’时出动的规模就可以看出来,这件事情上它们是不遗余力地。如果这列车上有着和‘那件东西’同等重要的‘另一件东西’,狼人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了。

  托尼•本斯特,你究竟还隐瞒着什么?列车上究竟藏着什么?

  安德森目光如炬,通过瞄准镜远距离狙杀着躺在地上还没死透的狼人。

  从爆炸中得以幸存的狼人重整旗鼓,从一同爆炸的油桶所燃起的火焰中飞速地穿过,向着列车再一次袭来。

  士兵们立刻开始了第四轮齐射。由于伤势的影响,这一次被击中的狼人更多。转眼间来袭的狼人几乎死伤殆尽。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只要保持着完好的齐射阵型,狼人群袭也无所畏惧!

  安德森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狼人虽然嗜血且凶恶,但是绝对拥有着超凡的智慧,不比人类差的智慧。这样的冲锋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添牺牲罢了。为什么它们还要这么做?

  是诱敌吗?那么下一轮袭击的狼人又在哪里?毫无疑问,四周都处于监视之下,目前却没有看到新出现狼人的半点影子。

  唯一的漏洞就是天上了,但是在这平原之上,它们该如何从天空中发动袭击?天哪!难道它们的弹跳力有这么惊人吗?

  安德森不安地抬起头来,接着微弱的星光观察着夜空之中的景象。

  天空中,十来头狼人正朝着列车的车顶急速坠落下来!它们一定是从不远的地方跳起来的,想从空中接近列车。之前地面上狼人不惧死亡的冲锋只是为了替它们分散防守的注意力。

  安德森刚想提醒士兵们向天空射击,但是为时已晚。

  十来头狼人准确地落在了车顶上,将铁皮的车顶砸得深深凹陷了下去。在列车两旁守卫的士兵没有料到来自头顶的袭击,来不及反应便几乎完全被消灭。

  安德森朝着前方袭来的狼人开了枪,妮娜则用火力覆盖了他的后方。

  “赶紧回到车厢里面去,不然没机会的!”安德森催促着妮娜赶紧从车厢侧面的窗口回去,自己则继续掩护着。

  凭借着士兵们拖延的一点点时间,安德森和妮娜都回到了车厢之内。

  “以狼人的体型,应该很难挤进来。”妮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但是它们会破开墙壁把我们挖出来的,怎么办?”

  没有希望了吗?安德森思索着可能的出路,与此同时,金属破碎撕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狼人们开始动手了。

  托尼·本斯特也从之前藏身的隔间中逃了出来。

  “安德森先生,我们该如何是好?”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唯一的希望就是抢修队了!”安德森给步枪换了子弹,“他们若能及时消灭那边的狼人,并且修理好断轨,我们还能活。”

  “别担心,几分钟前我收到了铁轨维修完毕,可以通车的电报通讯!”本斯特说,“我们还有希望!”

  看来我们在这边的牵制起到了效果,真是幸运。

  “前提是列车还能开动。”妮娜补充着。

  “列车头!”本斯特急忙向着列车头的方向跑去,“只要保住那里,我们就能逃出生天!”

  安德森点了点头,扶了扶头顶的礼帽,动身朝着车头的方向跑去。

  两旁车厢的墙壁已经被破开了好几个大洞,狼人尖利的爪子正不断摸索着里面。

  安德森面无表情地向着其中一个洞口开了枪,妮娜也不断用手枪向两旁射击。

  列车并不长,因此三人很快就到达了列车头的入口。

  “锅炉还燃着吗?”本斯特问着司机与铲煤工。

  “燃着正旺,随时可以开动。”火车司机回过头回答着,脸上满是惊惧与不安。

  “列车头比别处都要结实,它们进不来,我们断开车头与后面的连接,丢下车厢直接开走吧!”虽然后面的车厢里很可能还有幸存者,本斯特还是提议道。

  “妮娜,你到车头去,保证没有狼人阻挡车头前进的道路!”安德森把马提尼·亨利步枪递给了妮娜,自己则取过了柯尔特左轮手枪,“我去断开连接勾!”

  安德森翻身跃到了车头连接用的铁钩上,费力地搬开连接环,后方的车厢已经完全开了天窗,狼人巨大的头颅伸进来四处张望着。

  “好了,不管你们想要什么!那东西应该就在车厢里面了!”安德森冲着狼人们喊着,“东西拿走吧,看在我也是你们同伴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没错,它们想要的东西只可能在后面的车厢里,应该会就此罢手的。

  狼人们并没有理会安德森的叫喊。在看见安德森已经登上车头以后,立刻放弃了进入车厢的打算,转而向着车头袭来。

  这群混蛋,一定要赶紧杀绝吗?安德森一脚踹开了车头与车厢相互铆合的连接勾。

  “开车!”安德森冲着车头喊着,列车几乎是立刻就启动了起来。

  安德森回到车头内,铲煤工正拼了命一般地往炉膛里投进煤块,熊熊火焰几乎要从锅炉中窜出来,滚烫的蒸汽弥漫在车头四周。

  没有了后面车厢的负重,列车头跑起来更快了。

  安德森向着后方追赶的狼人不停地射击,有几头狼人趁着列车尚未达到高速度想到前面去破坏铁轨,不过都被妮娜的枪火震退。

  “加油!”安德森一边开着火,一边激励着车头内的各位,“只要达到最高速,狼人就追不上了。”

  热烈的枪火照亮了漆黑的暗夜,口中滴血的狼人喉咙中发出着嘶吼,双眼比以往仿佛更加鲜红,如同拼了命一般追赶着车头,但是没过多久就被甩在了后面。

  这群家伙,怎么跟疯了一样?难道说,它们想要的东西藏在车头里?

  安德森疑惑不解地看着后方疯狂追逐的狼人。

  最终,明白追赶只是徒劳的它们纷纷停下了脚步,驻足在原地。

  借着残留的火光,安德森看见狼人们纷纷抬起硕大的头颅,望着天空中的群星,拉长了声音嗥叫着,震耳欲聋的狼嚎久久回荡在黑夜之中那看不见的平原之上。

  “它们在说什么?”妮娜转过头问着安德森。

  “它们在哭泣······”安德森抽起了石楠烟斗,喷出一口烟雾,“它们为了死去的同伴悲伤哀嚎······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群疯子,”本斯特望着消失在视野中的狼人们,然后低下头颤抖着嗓音说,“但我也没资格说它们······我带来的五十多人几乎死光了,侥幸存活的也被我们丢在了后面······”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否则之前的牺牲就全部白费了。”安德森走到车头查看前方的铁轨,“我们牺牲了很多,但只要能成功,一切都是值得的!”




二十六章 圆舞
残破的火车头喘着粗气,终于在日出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到达了牛津火车站。

  凌晨的牛津县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火车站外面的公园大道则是一片宁静。

  安德森一行人一下车,就在一队牛津警员的护送下穿过大路,进入了一条被青藤与蔷薇包围的小路。

  尽管一夜圆舞未睡,三人还是丝毫不敢放慢赶路的步伐。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安德森问着身旁的托尼·本斯特议员。

  “我们只是在兜圈子,后面的警员们会帮我们排除遭到跟踪的隐患。”本斯特低声回答道,“等到天大亮,我们就去为我们安排好的住所······那里很隐蔽,还有不少人把守,很安全······大概。”

  “嗯,劳烦您了。”安德森点了点头,心中暗暗为本斯特的心细与谨慎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绝对不像他之前想的那样简单。

  牛津县,整座城市便是一座大学,从下火车那时候起,安德森一行人就已行走在学术的殿堂之中了。

  属于牛津大学的各个学院,零散地分布在城市的各个部分,街上遇见的行人,有很大概率就是某学术领域的泰斗。

  这样的地方与安德森的职业毫不相称,如果说,学术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高度发达而诞生出来的,那么杀戮与狩猎便是蒙昧的原始人行为。

  这里充满着书香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安德森心里暗想着,但他倒并不为自己将杀气带进这大学城而感到羞愧。因为根据之前的推断,牛津县一定有狼人的同伴,而且数目还不少,这座大学城早就已经被杀气玷污了。

  沿着不宽阔也不平坦的石板路前进,清晨的薄雾弥漫在四周,带着青苔的石砖也因露水而十分湿滑,植物茎秆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四周的景象唯美而静谧。难以想象这里竟也潜伏着狼人。

  “安德森先生,”妮娜指着头顶上的一座石桥问道,“为什么在道路上面还要修造桥梁?”

  “啊,那是叹息桥,”本斯特在一旁插话说,“连接着分别位于道路两旁的新方庭和旧方庭,那都是赫特福德学院的地盘。”

  “为什么叫‘叹息桥’?”

  “牛津大学对学生的要求极其严苛,那些由于学业不精而无法毕业的学生们,走投无路只能到这座‘叹息桥’上暗自垂泪,”本斯特说,“据说也有从那上面跳下来自我了断的······”

  安德森沉默着,妮娜也不再多问,一行人不自觉地都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等到雷德克利夫广场的巨钟敲响七次的时候,安德森一行人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牛津大学皇后学院的属地。

  “动作都轻点,保持安静。”本斯特停下脚步,对两人说道,“这里是语言,化学与数学大师们进行学术研究的地方,要注意礼仪。”

  安德森点了点头,摘下了自己的礼帽。

  “我们就暂时借住在那边废弃的教授寓所里,”本斯特指着学院哥特风格主楼东北方向的一座简陋的有如监狱的三层小楼,“条件是差了一点,不过这也是完全凭着希尔顿·波特教授从中交涉才能给我们使用的。”

  “凭您在议院的地位,还不能借到一处住所吗?”安德森扬起眉毛嘲弄着问道。

  “牛津大学城不受皇家的管辖,凭学者们的脾气,他们也绝对忍受不了受人管制。”本斯特解释道,“这里是自由的。”

  “自由到可以孕育罪恶。”安德森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礼帽重新戴回了头上,“这就是狼人得以在这里群聚的原因。”

  “先安顿下来,然后你们就可以与希尔顿·波特教授会面了,”本斯特说道,“他知道很多······”

  “要和他见面,最快要多久?”安德森问道。

  “这事情不能急,教授本人也是很忙的······虽然在电报里,我已经告知他您会来访的。”

  “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安德森说道,“不是可以随便耽搁的时候。”

  “他今天会在雷德克利夫广场参加学季中舞会,您在那里肯定能找到他。”本斯特说,“但是一定要注意礼仪,希尔顿•波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教授······这么说吧,他对狼人的研究肯定比您还要深入。”

  “他会不会是狼人?”安德森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应该不是吧,”本斯特说道,“当初我为了验证这一点,专门和他在满月之夜会面,他没有任何异样······”

  安德森点了点头,转身对妮娜说道。

  “准备一下舞会需要的装扮,我们也要参加那个舞会。”

  “为什么?”妮娜急切地说,“我可没有应付那种场合的经验!”

  “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狼人要是发觉了我们的行踪可就不好了。”安德森笑着说,“而且,你不是一直都想穿一穿那条裙子吗?”

  “好吧,我会尽力的,”妮娜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低下头说,“要是出丑了,可不能怪我!”



  夜幕降临了,雷德克利夫大礼堂内明亮如白昼,天顶上悬挂的吊灯散射着柔和的白光,让整座大厅沉浸在柔和愉悦的氛围中。

  舞池被设置在大厅的中央,而位于舞池中央的则是乐队所处的位置。

  四周典雅的淡黄色装饰以及粗粝但大气的墙壁浮雕,都有几百年的历史,这座大礼堂上一次的翻修远在四百年前,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维修,由此可见这座礼堂建筑技艺的精湛。

  长笛手和号手吹响了前奏,顿时人们都安静了下下来,并且同时摆好了圆舞曲开场的准备姿势。当竖琴流水般的琴音响起的时候,人们脸上洋溢起欢乐的笑容。

  这时候安德森牵着妮娜的手,缓步走进了礼堂。

  安德森穿着深灰褐色的燕尾礼服,洁白衬衣的前衣襟露出雪白且华丽的褶皱装饰,脖子上围着一条轻薄的朴素灰领巾。同样深灰褐色的长裤下面,微微露出了擦得闪亮的黑色高帮圆头皮鞋。头发梳得很整齐,也擦了油用以定型。

  这样的装扮他十分不习惯,仅仅是头上没戴帽子这一点他就已经很不习惯了,更别提这一身行动不便的装束。他不停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想让自己更自在一点。

  妮娜嗔怪地拉了拉安德森的衣袖,责怪他没有礼仪。

  她穿着安德森送给她的那条洁白长裙,长长的裙摆在身后束在一起,即便如此却还是拖曳在地上。若不是裙摆被用铁箍支撑了起来,妮娜恐怕会踩着自己的裙子摔个仰面朝天吧。

  裙子上荷叶边的装饰下摆围在妮娜的腰间,让她的腰肢显得纤细而美丽。本来安德森是想让她穿上束腰的紧身胸衣的,但是妮娜很不习惯那样紧缚的感受,便就此作罢。结果事实证明,妮娜也根本不需要那样的东西,不要那样的东西她也是那样的纤细美丽。

  安德森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一只手环上了妮娜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妮娜的戴着白手套的纤手。妮娜则将自己的手搭上了安德森宽阔的肩膀。

  当提琴拨弦打响了开始舞蹈的步点的时候,两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旋转了起来。

  “你的手竟然这么软?”安德森对妮娜说道,“这是狼人猎手该有的手吗?”

  “戴着手套呢,你这笨蛋。”妮娜笑着回答道,“手套下面全是伤痕与硬茧呢。”

  “嗯,以后狩猎的时候也戴上手套如何?”安德森点了点头说道,“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对女孩子来说,手是很重要的······”

  “用不着,”妮娜微微摇了摇头说,“女人的价值可不是由外表体现的。”

  “喂喂,脚步加快节奏。”安德森提醒到,“再不跟上的话,可是会摔跤的。”

  妮娜赶紧加快了舞步,跟着安德森的动作旋转起来。视野之中的景象也在旋转,米黄色的浮雕,大气也有些粗粝的墙壁镶边,还有舞池中间身着黑色燕尾礼服的乐手,都在妮娜眼前飞速地旋转,让她头晕目眩了起来。若不是紧紧抓住了安德森的肩膀和手掌,妮娜恐怕早就摔倒在地了吧。

  我没有丢脸吧?妮娜心中有些疑问。她环视四周,看着参加舞会的其他女孩们。

  大都是学生,也有教授与学院职工,大家都打扮得十分华丽,舞姿也是同样的美丽。摆动着白皙手臂,扭动着的纤细腰肢,还有那荣光焕发的一张张面庞,与柴可夫斯基的杰作不能更相配了。

  妮娜有些担忧地收回了目光,望向安德森那带着温柔微笑的脸庞。

  “她们都好漂亮啊,又优雅又温柔的。”妮娜小声说道,声音中有些犹豫和不甘,“我却干着猎手这样的工作,怎么能与她们相比······”

  “妮娜,你很美哦。”安德森打断了她的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如丝绸般滑顺的脸颊,又摩挲着她鬓角柔软的发,“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举世无双的。”

  安德森心中明白,他说的不是客套话,也不是宠溺的谎言,而是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感受。他自信自己的审美绝对算是高明的,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并不能配得上面前的这位女孩。

  如果她能出生在普通的人家,能平平安安的,像其他女孩一样被当做娇花粉蝶一般养大,此时肯定早已经被贵族公子哥娶走了吧。

  但是命运却让她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见过太多痛苦与绝望的自己,得到了上天补偿自己的,最美的礼物。

  那一年的平安雪夜,年轻的自己走在布满积雪的祥和街道上,却发现了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这位女孩。然后,命运的齿轮便开始了转动。

  是的,没错,仿佛只是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人生才有了轨迹。


  今天,是安德森第一次看见盛装打扮的妮娜。

  漆黑上翘的睫毛点缀着深蓝色的闪亮眼眸,长长的灰黑色头发柔软而滑顺。

  明明战斗时那么敏捷凌厉,她的腰肢却是那么柔软;明明经常浑身沾满狼人的鲜血,她的体香却是那样的温和。

  妮娜·克里斯汀,我是多么幸运,能与你相遇。

  妮娜第一次看见如此优雅的安德森。

  他的肩膀那么宽厚,胸膛坚硬却又带着暖心的温度;他的漆黑眼眸是那样的深邃,却含着脉脉温情。

  明明是狼人猎手,明明是一头狼人,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我的灵魂都像这轻快的舞步一样,旋转,摇曳······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我的心跳会加快,我的呼吸会变得混乱起来?

  尼尔·安德森,我是多么渴望,能永远在你的身边。

  这时候,舞曲达到了最高潮。小提琴奏响了华丽的上行音阶,低音号沉稳的复调旋律如清晨薄雾一般萦绕在辉煌而又华丽的长笛主旋律身边。一股氤氲的情感在雷德克利夫大礼堂中,慢慢地,慢慢地蔓延开来。

  “《花之圆舞曲》固然美妙,但比起恢弘而外放的柴可夫斯基,我还是更爱华美中透着隐晦阴暗的施特劳斯啊。”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子声音在两人身边突然响起,“毕竟,完美无缺的事物根本不存在不是吗?就像没有哪一颗心灵是纯洁无暇的一样······无论是人类,还是狼人。”

  安德森和妮娜停止了舞步,将视线投向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来者穿着学士的宽松长袍,头上戴着学士帽,长袍的前襟上沾染着一点点粉笔灰。略显苍老的脸庞上却有着一双带着锐利目光的双眼。

  “希尔顿·波特教授,您好。”安德森伸出手来,笑着问候,“我是狼人猎手安德森。”

  突然响起的重鼓,弦乐齐奏的下行音阶,竖琴如急流一般的渲染,为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画下了句点。

  乐手们一齐起身,鞠躬致礼。

  不知是否是夜风侵入,雷德克利夫大礼堂天顶上的吊灯,微微地摇晃了起来。

  “梦想总是完美无瑕的,直到看清它的那一刻,我们才会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希尔顿·波特教授握住了安德森的手,黑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安德森的眼眸说道,“您的双手沾过不少鲜血了。”

  “只沾过狼人的血。”安德森微微一笑,“我以为您不介意鲜血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熟悉鲜血的气味。”波特教授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学士帽,“不好意思,我急急匆匆地,不仅没有赶上舞会,就连脱帽的礼节都给忘记了······安德森先生,接下来我们要谈论的事情,恐怕不能在这里说哦。”

  “就到您自己的寓所如何?”安德森说道,“我猜那里应该会很隐蔽。”

  波特教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露出笑容,伸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妮娜和安德森跟随着波特教授,迈步踏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与肯定,为了答谢大家,我一定会坚持将这部小说写完的。
如果有什么改进意见,不要客气,请一定为我指出


二十七章 安德罗墨达
波特教授在最前面,缓缓前进着,为后面的安德森与妮娜引路。灯火闪亮的雷德克利夫广场在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

  与他们到达的牛津之前的那个夜晚不一样,今夜的星光与月光都十分明亮,因此尽管已经是夜间,整座城市的可见度并不十分差,即使是普通人,也拥有能看清远处的视野,更别提安德森和妮娜这样饱经锻炼的狼人猎手了。

  此时的天空中,月亮正呈现出标准的“渐盈凸月”月相的形态······也就是说,离满月不远了。

  当一行人逐渐远离了灯光掩盖月光的市中心,渐渐步入一片荒草没膝的野地的时候,安德森逐渐显现出了异样。

  当狼人被暴露在满月之下的时候,它们会丧失一切理智,成为嗜血的捕猎机器。“渐盈凸月”虽不是满月,离满月却已不远了,因此若是暴露在这样的月关下,身为狼人的安德森将会在理智与狂暴之间苦苦挣扎。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胸口心脏的位置。明明只是在缓慢地步行,他的喘息声却清晰可闻。

  “安德森先生,直接暴露在这么接近满月的月亮下面,果然还是······”妮娜关切地凑过去,用纱手帕擦拭着安德森额头上汩汩流下的冷汗。

  “没关系,坚持到目的地应该是没问题的。”安德森艰难地发出声音,“毕竟不是真的满月,靠意志可以熬过去。”

  希尔顿·波特教授微微侧过头来,在黑暗之中观察着身后的两人。

  “波特教授,我们对牛津的地形不太熟悉······”妮娜开口询问道,“请问我们是在朝哪里走,还有多久才能到您的寓所?”

  “我们已经进入奥利弗斯特郊区了,这里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保持着最初的自然形态。”波特教授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唉,也就只有在大学城,这样的地方才能从炭灰和烟尘中幸存下来了······不过还是没用的,总有一天该死的资本家们会把他们该死的蒸汽机带到这里来的,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您的寓所竟然在这种地方?”妮娜有些吃惊地问道。

  毕竟牛津城应该是有狼人潜伏的,住在这种荒郊野外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然,我只能住在这种地方······”波特教授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我从事着什么研究,你们应该从本斯特先生那里听说过了吧?那样的事情怎么能在市中心里面做呢?”

  “您不怕狼人吗?”妮娜小声说道,“它们都是最恐怖的恶魔啊。”

  “所谓‘恶魔’,只是人们给自己所憎恶的东西冠上的不公平的名称罢了。”波特回答道,“当利益与它们一致的时候,它们就不再是恶魔了,它们是帮手,甚至是伙伴,甚至更进一步,它们也能成为神明。”

  “人类怎么可能与狼人利益一致?”安德森艰难地开口插嘴道,“猎物与猎手怎么可能利益一致?”

  “继续把人们看做待宰的猎物,就是您的不对了,安德森先生。”波特边走边说,并没有因为安德森的艰难处境而放慢脚步,“人们的选择可是非常复杂的,人们一点也不脆弱······您身边可爱的女孩不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猎物与猎手是可以站在一起的。”

  安德森沉默着。妮娜搀扶着安德森艰难地前进着,也同样保持着沉默。

  但是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笑的景象,还是没有逃过波特教授的眼睛。

  “我们到了。”波特教授突然开口,用愉悦的声音通知着两人,“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好吧,我只是占用它而已,名义上它可不是我的。”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几近荒废的城堡,从外观是不可能看出有人在使用这里的。城堡的后半部分已经完全坍塌了,散落一地的砖石缝隙里面,荒草和灌木都长了出来。城堡的前半部分虽然依然屹立,但是石墙上四处遍布着足以钻进一人的裂缝,夜风刮过的时候,简直都能看见建筑的身躯在微微地晃动。

  有胆量住在这里面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等等,我们要进那里面去吗?”妮娜不禁开口道,“太危险了吧。”

  “我主要是在使用城堡的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其实原来应该是被用作地牢的。”波特教授转过头回答道,“地下室有直接通向外面的出口,因此就算城堡坍塌,我也不大可能受到伤害······况且,可不能小看它哦,我觉得它再这么挺立个几十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妮娜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对此时浑身已经瘫软的安德森说道,“我们到了,安德森先生,到室内去避开月光就没问题了。”

  “前面有人,你们两个当心!”安德森出声提醒道。

  妮娜赶紧观察着前方,果然有一个身影倚靠在摇摇欲坠的城墙上,仿佛一直等待着他们一样。

  妮娜下意识地拔出了插在腰带上的左轮手枪。

  “哈哈,别紧张。”波特教授笑道,“他是托尼·本斯特议员先生,应该是你们的老熟人了吧。”

  “安德森先生,克里斯汀小姐,还有波特教授,我已经等候多时了。”黑影看见来人,起身向着他们走来。

  “吓我一跳。”妮娜摸了摸额头,把枪收了回去。

  “赶紧进去吧,”波特教授回头催促着他们,“我看安德森先生怕是要支持不住了。”

  进入城堡的主厅,安德森很快就恢复了。他恢复状态之后,立刻警惕地打量着城堡内部的四周。

  “不用担心,安德森先生,这里十分安全,我敢保证。”波特教授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取来的油灯,照射着城堡布满碎石渣的地面。

  石渣下面是一张红色的地毯,从城堡主厅的中心线一直铺设到了台阶的上面。

  城堡主厅四面的墙壁上,并没有装饰着壁画或者彩纹,更没有浮雕一类的装饰。

  由此看来,城堡应该修造于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时期。这座城堡的历史已经相当悠久了。

  当一行四人全部静下来的时候,安德森才注意到,这城堡内部原本是多么的宁静。除了朽木在夜风中发出的咯吱声,以及风吹过孔隙的呜咽声以外,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然而,另一种非常细微的声音没能逃过两位狼人猎手的耳朵。

  “喂喂,你们有没有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妮娜开口问道,“像是······像是哭泣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该不会是狼人吧?”

  安德森显然也听见了,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希尔顿·波特教授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用担心,”波特教授冷静地回答道,“这声音一直都有的,它是从城堡的地下室里传出来的······什么危险也没有。”

  “二位不需要担心,我敢保证,这周围没有任何危险。”托尼·本斯特也开口附和道。

  说话间,波特教授带领一行人走进了主厅后边的藏书室中。虽说是一间藏书室,但是一本完整的书都没有,倒是遍地散落着腐烂的旧书页。

  藏书室的墙壁是用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块砌成的,砌墙时用的灰浆已经被风化成了粉末。

  波特教授上前一步,将靠在墙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朽木书架费力地移开,墙壁上的洞口便从书架后面露了出来。洞口上安装着双扇的沉重木门。木头本身已接近朽烂,但是整个门板都用生铁条和粗铁钉加固过了,因此看起来还是非常的牢靠。

  门上挂着一把还挺新的铁锁,波特教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老式样的长钥匙,插进了锁孔。

  在拧动钥匙打开木门之前,波特教授转过头来对托尼·本斯特说道。

  “本斯特先生,不如您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出来。”波特教授放低声音说道,“您不会想看见下面的景象的。”

  本斯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便接过了波特教授手上的那盏油灯。背过身去,缓缓走到了洒满星光的高大落地窗前面,双眼望着夜空之下长满荒草的旷野。

  波特教授眼神凝重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便转动钥匙打开了铁锁,然后猛地拉开了相当沉重的木门,周遭墙壁上的尘烬都被震落了下来。

  安德森摘下了帽子,拉起风衣的领子想要挡住进入口鼻的灰尘。

  “妮娜你也留下来吧,保护本斯特先生的安全。”他转过头对妮娜说道,“注意外面的情况,你的眼力要更好一些。”

  虽然对下面是什么模样感到好奇,妮娜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留在了托尼·本斯特的身边。其实她的心中也有些惊慌,因为波特教授拉开木门之后,之前听见的,回荡在整个古堡内的奇怪声音听起来便更加清晰了。

  声源就在那下面。

  “安德森先生,请跟我下去吧······本来我是没有理由把秘密透露给您的,”波特教授垂下眼睛,略微停顿之后继续说道,“但我的挚友让我相信您,而且也许只有您能帮他了······您现在应该还什么都不明白吧,下去看看吧······看完之后,您就明白了。”

  安德森点了点头,躬身进入了洞口,进入视线中的,是一座向着地底的阶梯。

  “以前这里是一座地牢,看见那些静静躺卧在下面的白骨,你就明白了。”波特教授在身后立刻关上了木门,说道。

  本以为会立刻陷入一片漆黑的,但是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排煤油灯提供的微弱照明还是能让两人看清脚下的道路。

  安德森谨慎地迈着脚步向下走。随着深入地底,之前听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下面关着一头狼人么?”听过许多狼人惨嚎声的安德森心中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过来。

  波特教授面庞上带着微笑,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此时妮娜也逐渐肯定,城堡的地下室内,关着一头狼人。

  “那下面关着一头狼人么?”妮娜转头,询问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托尼·本斯特,“这个声音,应该是狼人的没错,但是为什么,听起来那样的悲伤······”

  “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被痛苦煎熬。每日每夜,它都在强忍着剜骨钻心的苦楚······”本斯特的眼神仍然停留在窗外的旷野之中,“因为它身陷囹圄,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一个人来解救它,但是那个人却迟迟不来······那个人没有办法解救它,更没有脸下去见它一面······那个人,只是个没用的懦夫。”

  “本斯特先生······”妮娜低声问道,“您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啊,她的名字叫安德罗墨达······那是希腊神话里,伊索匹亚王国公主殿下的名字。”本斯特说道,声音如同潭水一般平静,黑暗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她是我的珍宝,我一生的挚爱······但是,她被狼人夺走了······她变得不再温柔美丽,她变成了,嗜血的恶魔。”

  在希腊的一则神话中,安德罗墨达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母后经常向别人炫耀自己女儿的美丽,结果惹来海神的嫉妒与震怒。为了从神明的怒火中保护整个国家,她的父皇不得不把她作为祭品,锁在海边的礁石上,等着海怪过来吞噬她,好平息海神的怒火。众神之王宙斯的儿子,帕尔修斯决心拯救她,因此他突破了重重阻碍,战胜了可怕的怪物,最后终于救出了安德罗墨达,并和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一定会得救的!”妮娜斩钉截铁一般地说道,“因为有一位名叫帕尔修斯的神王子殿下,正在不遗余力地解救她,就像故事里一样······最后,安德罗墨达公主一定会得救的,然后她会和王子重新团聚,快乐幸福地,永远生活下去。”

  黑暗之中,本斯特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沾湿。

  妮娜看不见他的泪水,只能看见他颤抖着的身影,和泪水所折射的星光。

  被关在古堡里的狼人,便是托尼·本斯特饱受痛苦折磨的妻子,同时也是他一生的挚爱。一般来说,如果有人变成了狼人,他的亲人们会选择处死他,免得他继续伤害其他的人。但托尼·本斯特却抱着一线希望,他将已经变成狼人的妻子关押在城堡里,自己则去寻找使狼人变回人类的方法,期望着有一天能拯救她。

  安德森刚刚变成狼人的时候,妮娜曾有过同样的感受。切身的体会让她此时不禁一阵鼻酸。

  “帕尔修斯斩杀了残暴的美杜莎,因为他无所畏惧;他战胜了金山旁的巨人,因为他比谁都坚强;他穿越了地狱的烈火和肆虐的汪洋,因为,若是为了安德罗墨达,一切都是值得的······”妮娜继续说了下去,“帕尔修斯一定会夺回自己的爱人,同时还有荣耀与幸福,因为他的勇气与汗水配得上这些。”

  “我,我能成为帕尔修斯?”本斯特哽咽地说道,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我真的能,能解救我的安德罗墨达?”

  “一定能!因为有安德森先生在呢!”妮娜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有他帮忙,什么事情都是能办到的!一定能!”

  

  穿过了狭窄的阶梯,安德森与波特教授步入了城堡下面宽广的地下室之中。

  “这里的空气挺潮湿的。”安德森皱了皱鼻子说道,“还挺臭的。”

  “请见谅,”波特教授微笑着说,“毕竟是不透风的地下室。”

  “那么,我究竟能看到什么呢?”安德森的神色中透露出了一股兴奋的劲头,“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以为您会更含蓄一点的,”波特笑道,“往前走吧,那边牢房里关着的,就是那头狼人了。”

  “关押人类用的牢房怎么可能关得住狼人?”安德森问道。

  “的确。我另外还采取了许多不人道的措施才控制住它的······”波特耸耸肩说,“但它又不是人类,应该无所谓吧。”

  “像您这样这样疯狂的学者,我竟然能看见第二个。”安德森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

  大拇指一般粗细的钢条和坚固的石墙组成了一间狭小的牢房,牢房之中一片黑暗。

  安德森接近了牢房的铁栅栏,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铁栅之中的情况。

  里面一片漆黑,煤油灯的光亮并没能达到牢房里面。因此安德森只能勉勉强强地看见一团漆黑的影子。

  “拿一盏灯来吧,”波特指了指安德森身后墙上悬挂着的煤油灯,“这样你就能看清楚了。”

  安德森点点头,取下了煤油灯,一只手提着煤油灯,从铁栅的缝隙之中伸了进去。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漆黑而又肮脏的角落。

  一头体型很小的狼人蜷缩着卧在牢房的角落里。虽然它算是狼人中体型很小的,但是仍比人类的体型大出很多。

  它似乎动弹不得,即使有人类出现在它的面前,除了发出几声更加剧烈的喘息之外,并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它喷吐着白汽的巨嘴微微张开,发出着嘶哑的呜咽声,它的四肢无力地垂下,牢房的地面上满是猩红的鲜血。

  “我往它四肢的关节里面钉入了结实的铁钉,这样它的关节就没法弯曲了,控制住它就变的十分容易。”波特在一旁介绍着。

  “你就不怕它呼唤来自己的同伴吗?”安德森问道,“狼人的嚎叫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它要是真想呼唤同伴的话,地下室与城堡也挡不住她的声音。”

  “这我怎么会想不到?”波特有些得意地说道,“我往它的咽喉中也钉入了铁钉,破坏掉它的声带,这样就没问题了。”

  的确,波特教授的做法可以完美地控制住狼人,而狼人强大的生命力和恢复力可以使得它在身体受到重创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活下去。

  “您还是真是残忍。”安德森单膝跪了下来,想要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头狼人。

  狼人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恐惧神色没有逃过安德森的眼睛。安德森十分熟悉,那种无助又绝望的眼神。

  “说来,这家伙应该就是托尼·本斯特的妻子了吧?”安德森想要确认一下。之前,他早已推测出托尼·本斯特口中那“重要的人”,应该就是他已经变成狼人的妻子。

  波特教授点了点头。

  “这样的初生狼人是没有理智的,完完全全就是嗜血的凶兽。”波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一般来说,都会把它直接处死,免得它伤害别人,而且这对于它来说,本来也是一种解脱。”

  “本斯特先生拜托您把她关起来,自己则去寻找能让她恢复原状的方法。”安德森提着煤油灯站起身来,“然而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的妻子就得这样受折磨······不过,最后若真能成功的话,它受的苦也是值得的。”

  “就怕最后也不能成功,”波特郑重地凝视着安德森的双眼,说道,“我能代我的挚友,再一次拜托您吗?请您一定要找到,让狼人变回人类的办法!”

  “啊,我想我会拼尽全力的。”安德森将煤油灯挂回了墙壁上,“毕竟,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牢房又被黑暗吞没,狼人的身影再一次隐没。黑暗之中,只有它的哭泣,它的绝望,它的怨恨,还有它不甘的挣扎,无法被浓黑掩盖。

  安德森回身又望了望牢房里面,叹了一口气。

  “这真是罪过,”安德森的嗓音有些嘶哑,“但是说老实话,比这更加惨痛的绝望,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的。”

  “我相信这一点······”波特教授凝视着安德森的双眼,说道,“但是也请您记住,本斯特先生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您的身上,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您。如果您做出背叛他的事情,虽然我是一个老朽无能的教授,我也一定会让您后悔的。”

  “这一点,我也相信。”安德森把之前一直拿在手中的帽子戴回了头上,“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还有,请您也记住,本斯特先生的妻子,她的名字叫做安德罗墨达。”波特指了指黑影之中的狼人说道。

  “明白。”安德森扶了扶帽檐,“神话中那位被帕尔修斯拯救的公主,安德罗墨达吗?”

  差不多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安德森想起自己的衣袋里还装着圣保罗大教堂那一夜,芮莉安所留下的那朵猩红的鸢尾花。种种迹象表明,这样的鸢尾花与潜伏于伦敦城的狼人组织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朵鸢尾花,递给了波特教授。

  “这朵花,应该是狼人留下的。”安德森说道,“它的颜色和香气都十分的诡异,我认为这应该和狼人的某些特质有关,请问您有什么线索吗?”

  波特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白色的手帕,轻轻包住鸢尾花的花茎,凑到眼前仔细地查看了半天,然后又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这气味绝对不是鸢尾花应该有的,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鸢尾花。”波特教授说道,“但是也说不上来跟狼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难道您也没有线索吗?”安德森的语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波特把花朵递还给了安德森,“这猩红色我倒是见过······几年以前,我去过艾达·雷恩小姐的宅邸,那的花园无人打理,花圃之中却长满了这种猩红色鸢尾花。”

  “等等,您说那位小姐姓雷恩,她和圣保罗大教堂的设计者克托弗•雷恩爵士有什么关系?”

  “她是克托弗•雷恩爵士的第十二代曾孙女,恐怕是这个姓氏的最后一代传人了······”波特教授说道,“姓雷恩的贵族,她是最后一位了。”

  “要是她能多生几个孩子的话,应该还能传的下去吧。”

  “不可能了,她出生的时候就是盲人,而且双腿瘫痪,您觉得有哪位贵族会娶她为妻?”波特教授耸耸肩说道,“不过据说她可是个绝世美女哦,才十四岁,却已经美得让人窒息了。”

  “我有必要去见她一面,光凭那猩红色的鸢尾花理由便已经足够了,更别提她还是克托弗•雷恩爵士的后代。”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6-6-15 09:07 编辑


上面一次更新之后的
接下来两到三周里,笔者将迎来一大波考试
存稿也早就用完了,因此只能停更了
两三周后,将会继续更新,敬请期待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6-8-17 10:20 编辑


二十八章 艾达的肖像
安德森和妮娜两人乘坐着装载了尼古拉斯·奥托内燃机的四轮汽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颠簸不平的泥土路面上。

  连续几天的晴朗气候,再加上颇为干燥的来自亚欧内陆的季风,让路面的粗颗粒土壤坚硬无比,而两人此时乘坐的汽车仅仅装着木质的轮圈,没有充气轮胎一类的缓冲机构,乘坐的痛苦就不难想象了。

  妮娜早就哭丧着脸,揉着被撞疼的屁股。安德森倒是无所谓一般,依旧淡然地驾驶着汽车。

  “快点避开,快避开那个坎!小心······哎呦!”妮娜惨叫着,“我们就不能开慢一点吗?”

  “慢不得啊。”安德森无奈地摸了摸妮娜的头表示安慰,“艾达·雷恩小姐的宅邸位于大草地(Great Meadow)东边,路程可是相当的远。为了避开狼人出没的夜晚我们可是大清早就出发了,我还特意借来了这台汽车。要是不能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到达的话,就全白费了。”

  “所以说都怪您啊!”妮娜用拳头笃笃地敲着汽车坚硬的橡木座椅,抱怨道,“这破玩意儿哪有骑马快啊,慢了一半还不止啊······话说这真的是什么高科技吗?一点用都没有啊。”

  “这个······因为我之前也没用过汽车,就忍不住想借来试一试嘛。”安德森挠了挠脸颊,讪讪地说道,“而且听说是刚发明出来的高科技,就以为很好用嘛,谁知道是这个样子。”

  前面的土路上,几只脱离羊群的羔羊挡住了前进路线。安德森捏了捏手旁的橡皮球,让汽车喇叭发出像公鸭一般难听的叫声,吓得那几只小羊赶紧逃到一边去了。

  “除了这个喇叭,它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妮娜脱下了皮外套,垫在座位上当做缓冲坐垫,“我们两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吧,还开着这么个怪东西,那位什么,艾达·雷恩小姐会让我们进家门吗?毕竟我们也没有提前预约什么的。”

  “没关系的,”安德森伸手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皱皱巴巴的羊皮纸,递给了妮娜,“这封信上有波特教授的签名,作为通行证应该是足够了。”

  “美丽的艾达·雷恩小姐,鄙人为牛津大学皇后学院教授希尔顿·波特。昔日借阅贵馆藏书时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承蒙您的款待。今有安德森与克里斯汀小姐两人,因要事将登门拜访您的宅邸,鄙人特意作信一封,证明此两人为伦敦城来的学者,仅为学术研究前来,恳请您将两人当做客人款待,鄙人今后必将报答您的恩情。您真诚的希尔顿·波特。”妮娜一脸不屑地读完了手中信,“我们两这个样子能是学者?那位雷恩小姐若是想与我们谈论点学术问题,岂不是要露馅?”

  “过去,研究巫蛊,咒术,恶蝎,毒虫都能被称为学者。哪怕是今天,那些研究占星,茶卜之术的江湖骗子,不照样也是学者么?”安德森扬起眉毛,嘲弄一般地说着,“我倒觉得,我们两个比那些所谓的学者,更要知识渊博许多呢······毕竟,我们研究的,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见到雷恩小姐,只需直言我们是狼人方面的专家学者即可。”

  “这年头,还会有人不相信狼人的存在么?”妮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越是不相信它们的存在,它们越是能发展壮大。”安德森扯了扯衣襟,那衣襟已被内燃机的废气染得发黑,“雷恩小姐若是不信,我便亲自让她看看。”

  毕竟汽车可以一刻不停地前进,不像马车那样,需要让马时不时停下来休息,因此两人还是在黄昏时分到达了艾达·雷恩的宅邸。

  “嗯,相当有年代的庄园,不过看起来似乎,有些荒废。”安德森注意到庄园大门竟然是敞开的,而且无人把守。庄园的花圃,葡萄架都被枯黄的残枝败叶布满,草地则是长得杂乱无章,有些地方甚至有一人高。

  “波特教授不是说了吗?艾达·雷恩小姐,已经是雷恩氏的末裔了。”摸了摸路过的一棵枯橡木,妮娜感叹地说道,“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没落成这幅模样。”

  安德森赞同地点了点头,不多说废话,直接走向庄园宅子的双扇大门,伸出右手,用指节轻轻地叩响。

  过了许久也没有回应,安德森便加大了力度,再次叩响了大门。

  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将物品撞翻的声音,看来还是有人在那里面的。安德森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色。

  “混蛋,白痴,大便,不准再敲了!”紧接着,从里面传出来一阵子叫骂的声音。

  “这,竟然如此无礼。”妮娜有些恼怒地骂了一句,接着有些疑惑地说道,“不过这嗓音听起来挺奇怪的,究竟是······”

  “别动气啊,”安德森笑了笑,“那应该是鹦鹉学舌的声音······那鹦鹉倒是有趣。”

  “抱歉抱歉,之前在二楼,下来有些费时间了。”一个纤细温柔的女声传来,一起传来的还有打开门锁的声音。

  大门缓缓地敞开,前来迎接之人的面目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有着长长的随意披散着的银发。双眼紧紧闭着,应该是盲眼。身上穿着整洁的带着黑白蕾丝花边的长裙,裙下露出的小腿显得细弱异常,应该是不能行走的。

  这一切特征与波特教授事前描述的一样,她应该就是艾达·雷恩小姐,雷恩一族苟延残喘的末裔。

  “请问,客人为何而来?”艾达小姐的声音异常平和温柔,而禁闭双眼的精致面庞更是为这份温柔添了几分美丽,“雷恩家已经什么也做不到了,如果是有事相求,可能不得不让您失望了。”

  “赶紧滚吧,快滚吧!”听见这一句不客气的叫骂声,安德森和妮娜两人才注意到停在艾达小姐左肩上的,那只硕大的红绿相间的虎皮鹦鹉,刚刚传来的骂声显然也是这无礼的小东西发出来的。

  “坏菲比,不能这样说话。”艾达用纤细的手指责怪地弹了弹鹦鹉的小脑袋,鹦鹉立刻就闭上了嘴,“它的名字叫菲比,跟原来的佣人们学坏了,这些脏话可不是我教的哦。”

  “想必您就是美丽的艾达·雷恩小姐了吧。”尽管她看不见,安德森还是脱帽鞠了一躬以示礼节,“我旁边的是妮娜·克里斯汀,鄙人叫做安德森,我们两个是伦敦来的学者,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因此特来打扰······为了证明我们的身份,我特意向希尔顿·教授讨要了一封介绍信,请您过目,我们并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您好。”妮娜在一旁也鞠了一躬。

  “原来是有两位客人吗?”艾达仰起头来,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但是紧闭着的双眼自然不可能看清来者的面容,“但是您看,我这个样子也没法读您的信啊。”

  “那就请一位您的认识波特教授的佣人来读吧,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呢。”

  “啊,别看这房子那么大,但是还住在这里的,就只有我和菲比两个了······”艾达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左肩上的鹦鹉,鹦鹉则乖巧地低下头来享受着爱抚,“最后还在照顾我的安大婶,前段时间也告老还家了。”

  “您这样的状况,怎么能让您一个人生活?没有其他人来照顾您了吗?”妮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有了,您应该也听说了吧,雷恩家已经不行了······虽然不情愿,但是雷恩的族谱恐怕会断在我这里了。”艾达淡然地说着,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丝毫没有失落的感觉,“光顾着说了,二位还是赶紧进屋休息吧,想必你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吧。”

  “等等,您还没验明我们的身份。”

  “不必了,二位的话语中我听不出一点歹意,你们肯定都是好人。”艾达摇着笨重的木轮椅,艰难地为身后的客人带着路。

  两人在雷恩邸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会客厅里坐定下来。室内昏暗异常,双目失明的主人自然是用不到灯光的,因此也欠缺了这方面的考虑。

  “二位请坐吧。沙发上可能有些灰尘,只能麻烦二位自己拭去了。”艾达摇着轮椅转过身去,“我去为两位沏茶。”

  “不必麻烦您了,这点事情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妮娜赶忙说道。

  “那怎么行,就算雷恩家没落了,该有的礼节和尊严我也同样不能放弃。”艾达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还是依旧向着主厨房的方向过去。

  安德森此时正站在会客厅中央,出神地端详着拜访在那布满裂痕的红木地面上的画架。

  画架上摆放着一幅白色画布,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是写着一首短诗。


There's tea in the middle
 There exists it very low
There's nowhere it can't go
  “艾达小姐盲眼,难道还有绘画的爱好吗?”注意到之后,妮娜开口问道。

  “显然不是,虽然有这么一块画布,但是周围没有颜料,调色板,画刷一类的东西。”安德森弯腰仔细观察着画架周围,“更主要的是,这周围没有绘画过程中不小心溅落的颜料,而地面的灰尘又表明这画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移动过了,说明也不是在别处作的画。”

  “那是为什么?这明明只是一首诗啊,而且写的也不怎么样······有必要放在会客厅里炫耀么?”

  这时候,艾达已经用一只托盘送来了三杯红茶。她将托盘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摇着轮椅,生怕洒出茶水。

  “二位请用茶。”说着,艾达自己拿起了一杯。

  “快喝,快喝吧!”肩上的鹦鹉大叫着。

  边喝茶边闲聊,过去了大约半个小时,夜幕降临了。会客厅里一片漆黑。

  “天已经暗下来了吧。”艾达开口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二位也该说说自己的来意了。”

  安德森点了点头,伸手从皮夹里取出了那朵猩红色的鸢尾花。

  “艾达小姐,您看不见,就让我来口述吧。”安德森说着,将手中的花递在了艾达的手上,“这是一朵鸢尾花,但是它与一般的鸢尾花有所不同,一般的鸢尾花都是淡蓝色或者白色的,这一朵却是红色的······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急需弄清楚这种花的特质,来源等信息······更主要的是,它与狼人这种生物有没有关系。”

  “的确,过去是有佣人向我报告过,说花圃里的鸢尾花变成了难看的猩红色。”艾达回答道,“当初希尔顿·波特教授来做客的时候,便对这种花十分感兴趣,你们一定是从他那里听的线索才来找我的吧。”

  “事实就是如此,”安德森恭敬地问道,“请问您还保有这种花吗?或者您知道什么内情吗?”

  “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两位,”艾达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露出了猩红色但是毫无光彩的双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们是研究狼人的学者,从伦敦来的。”安德森回答道。

  “是冲着我的先祖,克托弗·雷恩爵士来的吗?”艾达继续问道。

  “看来,有关克托弗·雷恩爵士是狼人的传闻并不是毫无凭据的。”安德森轻轻一笑,“请问艾达小姐,可否透露一些内情给我们?”

  “我早已说过,雷恩一族已经没落。”艾达回答道,“先祖更是早已去世,我无需顾虑许多,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是······”

  “请问您有什么条件吗?我一定会满足您的。”

  “你们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会客厅中央的那幅画。我知道上面并没有什么画,而是写着一首诗。”艾达说道,“但那不是一首真正的诗,而是一则谜语,若能解开它,就能解开这幅画的秘密。”

  “您自己无法解开,所以想让我们来帮助您吗?”妮娜明白了过来。

  “没错,我这个样子实在没可能自己解开秘密,只能拜托你们了。”艾达有些急切地说道,“拜托你们了,这幅画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十分重要,我一定要揭开谜底,在我死前。”

  “如果我们能揭开谜底,那么您······”安德森问道。

  “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艾达·雷恩坚定回答道,“包括那鸢尾花的秘密。”

  “那么,我便向您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您揭开这幅画的秘密。”安德森伸出一只手与艾达的手掌相握。

  “赶紧干活了,干活了,傻瓜!”艾达肩上的虎皮鹦鹉菲比开口催促道。







感谢支持!!!
笔者已经考完了,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是都没挂
上面是今天更新的第二十八章,接下来的假期里,笔者会保持更新频率,故事也将进入非常关键的阶段.
请继续关注!!!




没事的,要相信师生情······


二十九章 调色板
夜幕降临之后,雷恩家的宅邸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废了好些时间,艾达才从一间布满灰尘的壁橱之中找出了一截同样布满灰尘的蜡烛,为两位千里迢迢前来拜访的客人提供了些许的光亮。

  由艾达领路,一行三人来到了一间地下室的门前。

  “这里原先是我父亲的工作室。虽然他继承了雷恩家延续的爵位,但他却选择成为了一名画家。”艾达指着工作室的铁条木板门说道,“家父还在世的日子里,他几乎整日把自己关在里面作画。”

  “需要解密的那幅画也是在这里完成的吗?”妮娜问道。

  “没错。还有一件事需要两位客人知道,”艾达接着说道,一边取出挂在脖颈上的钥匙打开了工作室的门锁,“父亲完成这幅画的时候,正是家母去世的时候。”

  安德森上前一步,帮助艾达推开了工作室的大门。

  “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画室的一角放着几大桶灯油。桶顶都被开了小孔,露出一小截灯芯,此时都还燃着灯焰。

  “这几盏长明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从没有熄灭过。”

  安德森接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察着工作室的四周。

  地面上慢慢都是溅落的颜料色点,几块脏兮兮的调色板随意地扔在地上。工作室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油画专用的画架。

  可以想见,会客厅中的那副藏有秘密的画应该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们就在这里来思考一下那则谜语吧。”安德森示意妮娜把取下来的画放置在画架上。


There's tea in the middle
There exists it very low
There's nowhere it can't go

  “破解谜题之前,我们先要了解构成谜语的几大要素。”安德森开口道,“古往今来的那么多谜语,虽然看起来多种多样,实际上却只有几种简单的基本构成方式。”

  “字谜,谐音,特征隐喻,大概只有这三类吧。”妮娜记得,安德森为了解读一位学者写的密码笔记,曾经专门研究过谜语,而自己也学到了不少。

  “细分之下可能还有许多,不过最基本的分类应该就只有这三类了。”

  “请问二位,那都是什么意思呢?”艾达有些茫然地开口问道。

  “快说!快说!”鹦鹉开口附和道。

  “字谜,就是通过某些方法暗示谜底单词的拼写方法,来组成谜语;谐音,很简单,就是利用相近的读音来暗示谜底;特征隐喻,则是直接暗示谜底某些特点,而这些特点往往是平日里时常可见却又不易注意到的。”安德森说道,“如果能够确定编撰谜题的人用了哪种方法,解开谜题就变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这谜题应该是我父亲写的没错,”艾达说道,“但是过去我从来没有读过父亲写的谜题,也不知道他喜欢用哪种方法。”

  “那就从几个方面来考虑吧。”妮娜说道,“但问题是,即使解开了谜底,我们也不知道那谜底跟这幅画里的秘密有何关系。”

  “总之还是得先解开谜底吧。”安德森说道,便仔细观察起面前的画布来,“能问一问雷恩小姐家父和家母的事情吗?”

  “您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呢?”

  “关于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安德森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安德森先生,这样不太礼貌吧。”妮娜有些担心地小声提醒道。

  “无礼混蛋!”鹦鹉又开口骂道。

  “虽然,按照最开始的约定,我是没有义务告诉您这些事情的。”艾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但是这与解谜也有关系吧?”

  “没错。”

  “您也知道,我从出生起就眼盲,所以很多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确切。家里的佣人们告诉我,说是父亲和母亲因为某些原因都自杀了。但是凭我听到的和感觉到的,我猜想母亲的死应该和父亲有些关系。即使不是他杀的,也与他很有关系。”

  “您听见他们互相争吵了吗?所以这么推断?”

  “应该比争吵更加严重,”艾达垂下眼睛说道,“有时候,听见他们的大吼大叫,那简直就像仇敌之间的争吵一般······然后没过多久,母亲就死了。又过了几天,父亲的尸体也被发现在了画室里。空荡荡的画室里,除了他的尸体,就只留下了这幅给我的画。我知道的恐怕只有这些了。”

  “您这么想解开画里的秘密,就是希望从中找出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因?”安德森问道,“您父亲死前留下的不知含意的画,其中肯定有想让你知道的信息。”

  “是的,如果能知道父亲想要告诉我什么,就是死我也愿意。”

  “既然这是专门留给雷恩小姐的谜题,那么这谜底一定与您本身有很大关系。”安德森说道,“请您回想一下过去的经历,尤其是与您父亲共同的经历,那其中应该有重要的线索。”

  “父亲总是忙忙碌碌的,真正陪伴我的时间十分短暂。”艾达说道,“由于眼盲,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只知道他的声音和他手掌的触感。”

  “他不爱您吗?”

  “安德森先生,不能这样说话!”妮娜提醒道。

  “不,那绝对不可能。”艾达反驳道,“在我懵懂无知的年岁里,我对这个黑暗世界的一切认知都是父亲教给我的,是他教会了我盲文,教会了我音乐,是他拼命为我描述他画上的每一种色彩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只是后来,他突然之间变得好像十分疲惫,也没有时间来陪伴我了,但是他是最好的父亲,他一定是爱我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您和您的父亲。”妮娜问道。

  “是啊,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他······”艾达有些失落。

  “那样也就是说,您与父亲的共同回忆全都是在您的童年。”安德森抽起了烟斗。

  “没错,那时候,总是父亲来教导我。”艾达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鹦鹉菲比脖子上的羽毛,“教导一个眼盲的孩子要费更多的力气。要听懂父亲的教导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就是要点了,”安德森吐出一个烟圈,说道,“雷恩小姐,请您仔细地回想,您与父亲共同度过的那些特殊的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有很多,对我来说,与父亲的点点滴滴都令我印象深刻。”

  “请您再仔细地想想,哪些时刻有着更加特殊的意义?”

  艾达·雷恩全身放松地倚靠在轮椅上,陷入了冥思。



  “艾达,你看看这是什么?”伊格纳兹·雷恩爵士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问着自己可爱的小女儿。

  小女孩的双眼紧闭着,因为她即使睁大双眼也不可能看见一点东西。从她出生的一刻起,她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从轮椅上努力地向前,试图去碰触父亲宽厚的手掌。幼小的身躯几乎要从轮椅狭窄的坐垫上掉落下来。她的双腿纤细异常,即使她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行走。

  “小心,艾达。”伊格纳兹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小女儿,“不要着急。”

  自己的女儿生来便没有视力,而且双腿也比一般的孩子的瘦弱,看起来不像是能够行走的样子。虽然这很让人心痛,但是伊格纳兹总是告诉自己,只要教导得当,自己的女儿仍然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贵族。今后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坚强地活下去。

  “什么?是什么?”幼小的艾达用生硬的语调不熟练地发出着声音。

  伊格纳兹轻轻举起手中的铜壶,让壶中盛放的清水从壶嘴流出,轻轻浇在艾达细软白皙的手掌上。

  “凉凉的。”艾达的脸上露出了舒适的表情,说道。

  “它的身体可以变成任何的形状,虽然没有腿,但它却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只是高处它可去不了,它只会往低处跑。”伊格纳兹抚摸着艾达小小的脑袋,动作无比的轻柔,“每个人的生命都离不开它。”

  “它?它是什么?”艾达一脸茫然。

  “它的名字,叫做水。”伊格纳兹将艾达抱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伸出一只手指在艾达细小的手掌写着,“记住它的拼写,w-a-t-e-r,water,永远也不能忘记。”

  “水?”艾达喃喃地重复着,“水是什么颜色的?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它没有颜色,洁净的水没有任何颜色。”伊格纳兹注视着女儿无神的双眼,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就像艾达的双眼一样,洁净的没有一丝杂色······”

  “水,好漂亮,摸起来也软软的。”艾达小小的脸颊上展开了灿烂的笑容,让手指在清澈的水流中畅游,“就像在爸爸怀里面一样。”

  伊格纳兹感到自己的心像要裂开一般。为什么,被诅咒的雷恩一族,偏偏要将报应降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身上?哪怕千百倍地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样也好啊。

  先祖的错误,为什么要让后辈承受?这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恶魔的血脉,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一族的血统中抹去?



  艾达·雷恩直起身子,对面前的安德森与妮娜说道。

  “我想谜底就是水。”

  “There exists it very low,水的确只会存在于最低洼处;There's nowhere it can't go,水能变换成任何形状流过任何地方。”安德森点了点头。

  “There's tea in the middle,又该怎么解释呢?”妮娜开口问道。

  “父亲在我手上写过水的拼写,那是他第一次教给我的名词。”艾达回答道,“w-a-t-e-r,最中间的字母便是t,与茶(tea)谐音。”

  “这么看来,这是一则将字谜,谐音和特征暗示融为一体的谜语。”安德森说道,“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即使知道了谜底是水,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这幅画中藏着什么秘密?”

  妮娜凑近了放置在画架上的白色画布,用一只手指轻轻碰触画布的表面。

  “安德森先生,这画布表面似乎有一层白色的颗粒。”妮娜转过头来说道,“黏得很紧,不太容易弄下来······这些颗粒后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安德森用手指轻轻地沾了一点粉末,放在舌尖上品尝了一下。

  “嗯,很涩······这个味道,应该是纯碱。”安德森因为嘴里强烈的味道而皱了皱眉头,说道,“20年以前,比利时人欧内斯特·苏尔维改进了前人的技法,使得纯碱的制作变得异常容易,从此在化工中这种东西的应用变得越来越广泛。”

  “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想办法去除这一层纯碱么?”

  “没错,纯碱的重要特性就是易溶于水。”安德森说,“我想雷恩小姐的父亲,应该是想让我们浇水上去。”

  “开玩笑吧?”妮娜反驳道,“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画布上究竟画了些什么,贸然浇水万一毁掉画面该怎么办啊?”

  “家父应该不会不考虑这样的情况,他肯定采取了一些防护措施,”艾达说道,“既然谜底是水已经没有疑问了,我们不妨大胆试一试。”

  “我也是同样的意见。”安德森说道,“妮娜,去取点清水来吧。”

  水流缓缓地经过画布的表面,那一层白色的纯碱颗粒,外加上写在上面的那一则谜题,都慢慢地被冲洗掉,最后完全消失了。

  整张画布变成了淡黄色,上面再一次出现了一则短诗。

I'd like to eat bread in
I can find it in kitchen
I can hardly clean

  “所以说,第一则谜题下面竟然又是另一则谜题吗?”妮娜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一则谜题的谜底不是一个名词。”安德森拿着自己的烟斗,说道,“谜题暗指的是黄油,这种经常涂抹在面包上,存放在厨房里,而且一旦沾上就很难清洗的东西,但这不是谜底。”

  “画布上这层淡黄色的东西,难道就是黄油?”妮娜说着也学着安德森的样子,用手指沾了一点品尝了一下,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就是黄油。但是,我们该怎么清理掉这些东西呢?这回用水洗也没有用了,黄油可不溶于水。”

  “这一回的谜底,应该是除掉黄油的方法,而不是黄油本身。”安德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艾达小姐,贵馆过去的厨房,是由谁来掌管的,我想查清楚贵馆黄油的采买,使用的情况。”

  “食材采购一类的杂活都是安大婶掌管的,她前段时间累垮了身体,只好丢下我回家养病去了。”艾达说道,“她是最后一个还坚持照顾我的佣人了,其他的人早就弃我而去了。”

  “她在哪里?我需要见她一面。”安德森问道。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6-7-17 19:07 编辑


三十章 食之诱惑 黎明时分,安德森,妮娜,以及艾达·雷恩一行人便早早地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坐落于牛津西北部马格达伦猎鹿园边缘的贫民区。在大学城工作的佣人,清洁工,洗衣工以及外来的小商贩,都居住于此。最后一位替雷恩家族工作的佣人,安·布莱恩的家就在这里。三个月之前,她告病回乡之后,便一定在这个地方。

  为了破解艾达·雷恩的父亲,伊格纳兹·雷恩爵士所留下的关于黄油的谜题,安德森有必要向过去与宅邸黄油采购以及使用有直接关联的佣人询问情况,而这个人,便是安·布莱恩。

  密集的砖石矮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安德森便明白,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密集且杂乱无章的房屋排布,道路两旁裸露出来的肮脏排水沟,随处可见的污水与垃圾,满脸污垢行色匆匆的居民们,无一不表明着,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社会底层人士。这座宏伟的大学城,其运转完全是由这些人的血肉和汗水支撑起来的。

  “看这模样,和伦敦东区十分相像啊,那地方可也是著名的贫民窟。”妮娜回想起来自己在伦敦曾经见过的东区,那景象和眼前的十分相像。

  “都是些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已被遗忘的人。”安德森说道。

  “请问一下,我乘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艾达·雷恩坐在两人身后的客座上,“不停发出砰砰的炸裂声,颠簸得还很厉害······肯定不是马车,对吧?”

  “雷恩小姐,这是内燃汽车,最近发明出来的新玩意儿。”安德森用略带歉意的语气回应道,“坐起来似乎很不舒适,真是抱歉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除了这个我们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了。”

  “哪里哪里,我并没有在抱怨啊······”艾达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疑惑,因为看不见它的样子······而且还有点好奇。”

  正当三人交谈的时候,停在艾达左肩上的虎皮鹦鹉菲比似乎兴奋地乐在其中,随着汽车的颠簸上下摆动着自己灵活的脖颈。

  “我们已经到了,这应该就是您说的马格达伦贫民区了,话说这名字可不像个真正的地名。”安德森拉下了座位一旁长长的供油开关操作杆,汽车便摇摇晃晃地停止了运行。

  “这里本来就没有地名,这名字只是大家为了称呼方便,借用了附近马格纳特猎鹿园的名字而已。”艾达似乎很想下车来,但是她那笨重的轮椅是无法随车带来的,因此也只能作罢,“关于安大婶的住处,我知道也就只有这些了,具体在哪里,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所以就不知道了。”

  “具体的住处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妮娜说道,“这里看样子没有太多的居民,而且贫民们向来彼此关系亲近,只要随便问问路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听到了。”

  安德森拿起挂在操纵杆上的礼帽,戴在了头顶,接着翻身下了车。

  “妮娜,你留在这里,保护好雷恩小姐,我去问问。”

  “是,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的穿着,虽说看起来不像是资本家或者贵族,但也绝对不属于这个贫穷的地方。因此走在狭窄扭曲的街道上的时候,过往的居民都投来怀疑的眼光。

  “这让我怎么开口问话啊······”安德森感到有些尴尬。

  不能指望仰仗别人的善意而获得帮助,而要拿出切实的利益来交换,这是墨尔神父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道理。

  在这样的贫民区,饱受压迫与剥削的人们对外来人的善意想必是不用指望了,因此只能拿出利益来交换了。

  安德森瞄准了路边的一位独身小男孩,走上前去。

  “小子,我能问你点事情吗?”安德森弯下身子,招呼小男孩过来。

  “问路还是要买‘东西’?”小男孩没有显露出一点吃惊或是慌乱的模样,反而很老道地回应着安德森突如其来的问话,“问路要十便士,买‘东西’就是两先令五便士一片。”

  安德森明白,小男孩口中要卖的‘东西’应该就是鸦片酊了,这种原先用来当做止痛药的东西只要加大纯度就能成为令人成瘾的麻醉品。上流社会以依赖这种东西为耻,但是却仍有不少在暗地里有这嗜好,这样的话,来自贫民区的隐蔽货源将会成为他们最好的选择。具体到这个贫民窟,会来这里购买鸦片酊的人只会是牛津城里那些光鲜体面的学者教授了。

  伦敦区那腐败的上层人会喜欢鸦片酊这种东西,安德森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这大名鼎鼎的大学城竟也是如此的堕落倒是大大出乎安德森的意料。

  “不要‘东西’,我是问路的。”既然对方已经开出了明确的价码,交易就变得十分简单,“安·布莱恩的家在那里?”

  说着,安德森将一个先令塞进了小男孩的手里。

  “我认识她,她家就在前面的拐角处。”一边伸手指着方向,小男孩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要找回的零钱。

  顺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安德森只看见了歪七扭八,纵横交错的街道,完全无法辨别方向。

  “这样吧······能请你带我过去吗?零钱就不用找了。”安德森无奈地笑了笑。

  “不必了,”小男孩将找回的两个便士递给了安德森,“我只能远远给你指一下,安·布莱尔家我可不想接近,布莱尔大婶患的可是肺痨啊,去了的人都得死。”

  肺痨是一度流行于伦敦东区的著名传染病,而且几乎无法医治,患病之后痊愈的患者从未听闻过。一般来说,患者会被周围的居民集体赶出去,以防病原体被传染给其他的人。安·布莱尔之所以还能留在自己的家中而不被邻居排挤驱逐,应该是因为她受人拥戴吧。

  说完这些,小男孩带领安德森向前又走了一段路,便坚决地停下了脚步。

  “就是那里了,”小男孩指了指被挤在两间稍微大一点的矮砖房中间的破旧棚屋。棚屋的窗口被用木板条封了起来,经过的路人似乎都有意避开绕道而走,“这下你应该清楚了吧,我不能再接近了。”

  “这样就够了······你还是拿着这两便士吧,感谢你来带路。”安德森还是想将找回的零钱塞给小男孩。

  “不用了,先生。价格是定好的。”小男孩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尽管不是很愿意让妮娜和艾达接近肺痨患者的房间,但若不这样做,安·布莱尔也无法确认安德森的身份和来意。所以,安德森立刻回到了汽车那边。

  腿脚不便的艾达由安德森背着,妮娜则紧紧跟随在后面,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小棚屋的门前。

  安德森轻轻叩响了那扇满是缝隙的木门。过了差不多半分钟,这才有人来开门。

  “什么人?”

  前来开门的是一位满脸麻疹斑的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见到不熟识的衣着和长相,她显得有些紧张。

  正当安德森思考着对应之语的时候,正倚靠在安德森背上的艾达·雷恩开了口。

  “请通知安·布莱尔夫人,就说艾达·雷恩来看望她了。”

  “知道了,请先在门口等着,你们不会想要进去的。”

  说完,小姑娘便转身进入了黑洞洞的房间里面。

  “妮娜,我和雷恩小姐进去的就可以了,你还是留在外面吧。”安德森转头对妮娜说道,“我可不想让你染上什么疾病。”

  “不会的,安德森先生,我的抵抗力可是很强的。”

  “还是留在外面吧,本来也需要有人看住门口的。”安德森露出了一个微笑,眨了眨眼睛说道,“留人作为策应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吗?”

  “好吧,安德森先生。”妮娜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您可要快一点,不要让我等太久。”

  “放心吧。”

  小姑娘再一次出现在了门口。

  “母亲让你们进去。”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默默走在前面带着路。

  房屋里十分潮湿,也因此让人觉得空气异常粘稠沉重。一些人们相信潮湿的雾气能阻挡病原体的传播,因此传染病患者的病房里有些会是这幅模样。但同时也有另一些人相信熏香可以阻挡病原体传播,因此也有些病房里十分干燥而充满了刺鼻的熏香烟气。

  墙体上的石砖缝隙用木楔填充起来以防漏风,而长期的湿气则让木楔子上都是绿色的霉菌。

  小姑娘在前面拉开了一扇里门,狭窄的病榻便出现在了眼前。将两人介绍到了病床前,小姑娘便立刻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现在脏兮兮棉被里的老妇人,便是安·布莱尔。看模样应该已经患痨病很长时间了,疾病已经榨干了她几乎所有的生气,干瘪的脸颊布满了黄褐色的斑纹,沉重的喘息与不断的咳嗽表明她正处于极度的呼吸困难之中。

  “嗨,小姐······您还好吗?”老妇人从病榻中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艾达的脸颊,“我这把老骨头,马上就要散架喽。”

  安·布莱尔最终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艾达浑然不觉,只是试图通过声音辨别方向。

  “安大婶,您的病怎么样了?”艾达问道。

  “看起来还好。”安德森说。

  “快死了。”安大婶叹着气回答道,“病重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艾达·雷恩小姐会不会再来看望我一次。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的话,我愿意立刻就死去。但我又告诉着自己,小姐的身体不允许啊,也没有谁能帮帮她······在我走后,雷恩府就再没有人能照顾小姐了。”

  “还有菲比!菲比会照顾她的!”艾达肩上的鹦鹉发出声音道。

  “哈哈,原来菲比也来了啊。”安大婶抬起头来,昏花的双眼似乎这才注意到一直停在艾达左肩上的鹦鹉,“还有这位不知名字的先生,您是来帮助艾达的吗?您以后能照顾她吗?”

  “我的名字叫安德森,我并没有能力能够帮助雷恩小姐,我只是为了向雷恩小姐求取一些东西才带着她来看望您的。”安德森说道,“交易完成之后,我便会立刻离去,重要职责在身,不可耽搁一刻。”

  “这样啊,请问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您的主人,伊格纳兹·雷恩先生留下了一幅画作,上面除了一则谜语以外别无他物。”安德森回答道,“应雷恩小姐的要求,我正在想尽办法解读上面的谜题,特地前来寻求您的帮助。”

  “您说的是那幅画啊?”安大婶说道,“主人死前,特地嘱咐我好好保管它,并要我一定将它交到艾达小姐的手中,却绝口不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里面藏着的讯息,我一定要知道。”艾达开口说道,“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明白了。”安大婶费力地点了点头,转向安德森,“想问什么请您尽管说吧。”

  “听闻,雷恩府一直是由您来掌管厨房采购?”安德森说道,“我想知道,黄油这样东西,您是通过什么渠道采购的?”

  “黄油太昂贵了,”安大婶回答道,“主人去世的半年前,我们便不直接采购黄油了。我们直接采买廉价的菜籽油,自己固化成黄油来用的。”

  安德森明白,真正的黄油的确是十分昂贵的东西。真正的黄油是将牛乳中的油脂分离出来以后,经过发酵搅拌,凝固压制之后才能生产出来的。制作工艺复杂且原料昂贵,对于没落的贵族而言的确很可能成为过于沉重的经济负担。

  也正因为如此,黄油的替代品被人发明了出来。大约二十年前,法国人梅热·穆里为了获得拿破仑皇帝提供的奖金,发明出了运用牛油制作黄油替代品的方法,然而这种方法并没有降低太多的成本。

  直到近年,萨巴捷和桑德勒发明了植物油催化加氢固化的方法,使得利用菜籽油这样廉价的原料制作人造黄油成为了可能。只可惜这种方法暂时还没能应用于大规模生产。因此市面上“黄油”的价格并没有降下来。

  雷恩府死去的主人,伊格纳兹·雷恩应该精通化工知识的行家,因此自己采用这样方法来制取廉价的黄油。

  “府邸中可有固化用的仪器?”安德森问道。

  “有的,是一个大大的铁罐。使用时只要将菜籽油倒进去,然后加入一种漆黑的粉末,然后通入一种装在罐子里的气体即可。”

  催化加氢。用漆黑色的镍粉作为催化剂,导入无须太高纯度的氢气即可轻松地完成这一反应过程。

  黄油是一种极其难以清洗的东西。沾了黄油的餐具除了用沸水洗涤以外,没有其他适合的方法,而这种方法显然不适用于纸制品上的黄油,这也是安德森会对那幅画上的一层黄油感到棘手的原因。

  然而眼前却有另一种方法,如果说雷恩府的人造黄油是植物油的半固化,那么只要对黄油继续进行催化加氢的固化,则会让它变成彻底的固体,等到那个时候,彻底固化的黄油就会变得容易清除。
如果安·布莱尔说的没错,那么府邸中此时应该还有一套催化加氢的器具,只要利用它,就能去除画作上的黄油,揭开第二层谜底。

  “嗯,明白了······”安德森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接下来我还想询问一些事情,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您是想询问艾达小姐的父母死亡的原因吗?”安·布莱尔直言道。

  “没错,我想艾达·雷恩小姐并不清楚父母的死因,这也是她如此渴望揭开这幅画上谜底的原因······如果您能告诉眼盲的雷恩小姐雷恩夫妇去世的真正原因,我想解谜的事情也可以就此停止了。”

  安·布莱尔陷入了沉默。阴暗潮湿的棚屋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三十一章 安的日记
妮娜依靠着破旧棚屋摇摇晃晃的木板墙壁,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人来人往的贫民区街道。

  “太慢了,安德森先生。”嘴里小声嘀咕着抱怨,但是她不敢离开这里一步。

  鉴于之前已经见识到的狼人追踪与暗杀的能力,安德森和自己的行踪正处于它们的监视之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因此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浪涛喧哗的海面下可能是汹涌的暗流,冷静漠然的外表下也许是噬人的怒火,安宁祥和的周遭也许隐藏着致命的危机。安德森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狼人猎手永远不能放松警惕。无论是在睡眠之中,抑或是身处看似保险的环境下。

  但是这里真的会有狼人吗?妮娜不认为狼人能够追踪他们的痕迹直到这里来,因为最近驾车经过的路段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地,一路上两人的视野之内从未出现过可疑的身影,或者说几乎没有出现过几个身影。

  但是作为一名猎手从来不会有过度谨慎的时候。普通人如果整日精神紧张可能会罹患疾病,但是对于猎手而言,这不过是他们生存的常态罢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反过来因为一时疏忽而送掉性命的先例可谓数不胜数。前人的教训已经十分明确地告诉了后世的狼人猎手,永远不要放松警惕。

  无数比你更强,比你更敏锐,比你更聪明,比你更残暴的生物正注视着你,而你的双手沾满了它们同伴的鲜血······它们会永远注视着你,直到将你送上不归路,让你偿还这血债。

  妮娜捡起一旁干燥水泥地面上的那根稻草,漫不经心地咬在了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声音。直到熟悉的香气传进了她的鼻腔。

  这奇特的香气似曾相识,妮娜暗自思索着。上次闻到这股气味,正是在伦敦城,正是伦敦城的芮莉安头上所佩戴的鸢尾花所散发的香气。

  危险!妮娜心中暗叫到不好。

  在她正准备大声喊叫来警示屋子里的安德森的时候,冰冷的枪管顶住了她的后脑。

  声音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妮娜的额头上不断冒出着冷汗,微微回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后的情景。

  只见一位少女站在她的身后,头上戴着松垮垮的宽檐帽,脖子周围是带着长长直流苏的米色针织围巾,除此之外全身穿着黑色的法兰绒外衣和长裙,以及脚上那双尖头马靴。这装束和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满是吉普赛特征的棕色脸庞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她的名字叫做芮莉安,曾经差点杀死安德森的人,隶属于伦敦的狼人组织,而且本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头狼人。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看似十分古老的横排双管猎枪。

  妮娜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之库中飞速搜寻着有关这种枪械的信息,同时试图找出对应之法。枪身上外露的火帽击锤给妮娜留下了一线机会,如果能在开枪前的一瞬间用手阻止下落的击锤的话,就能阻止射手开枪。

  但是来得及吗?虽然至今为止并不清楚芮莉安的底细,但是基本可以确定她是拥有凌厉战斗意识的。以她的反应速度,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不要多想了。”

  正当妮娜飞速思考的时候,芮莉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没打算伤害你们,这时候拿枪指着你,也只是为了让你冷静地先听我说话。”芮莉安的声音倒是的确十分冷静,“我要和安德森对话······如果不先劫你作为人质的话,以他的性格,定会在我来得及开口之前就一枪打爆我的脑袋吧?所以只能委屈你了。现在不要说话了,挡在前面,和我一起进去。”

  她说的没错,以狼人猎手一贯的行事准则,一定会在对手来得及施展任何诡计之前就解决掉一切隐患,与敌人放松防备的交谈是不可能放生在猎手身上的。

  想到这里,芮莉安的表态在妮娜心中具有了一些可信度。妮娜开始慢慢地挪动脚步,向着安·布莱尔居住的棚屋里面缓缓地走去。

  棚屋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正在安·布莱尔病榻前交谈着的三人,被来自门口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被枪顶着后脑的妮娜,以及手持双管猎枪的芮莉安走进了屋内。

  “妮娜!”安德森少见地惊呼出声。

  右手条件反射似的想要去够插在风衣外摆下的枪套里的柯尔特转轮手枪,但是理智立刻让安德森停止了这一行为。此刻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危及妮娜的性命。

  “芮莉安。”安德森自然不会忘记这个赐予他一次败北的女人,也不会忘记他衣袋里那朵独特的猩红色鸢尾花的主人,因此他很自然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你又出现了啊。”

  “啊哈,安德森先生。”芮莉安的眼睛紧张注视着安德森方才想要够枪的那只手,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松自如,“好久不见。”

  “你想要什么?”安德森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样抛头露面可不该是狼人的风格。”

  “谁告诉您我是狼人了?”芮莉安说道,“我可是地地道道地纯血人类,和狼人混在一起不过是命运的捉弄罢了。”

  “那就是说你其实是不情愿的喽?”安德森挑起眉毛,用戏谑的口吻问道。

  “没错,但是我遇到了您。”芮莉安说着缓缓将枪口从妮娜的后脑移开,“这给了我一个脱离狼人的机会。”

  芮莉安的枪口离开妮娜的那一刻,安德森迅速拔出了转轮手枪,以惊人的速度瞄准了芮莉安的头颅。形势发生了反转,芮莉安瞬间变成了性命受他人掌控的那一方。

  “很可惜,我不过是另外一头狼人罢了。来找我并不能帮您脱离狼人。”安德森说道,“好吧,在我扣下扳机之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吧。”

  “我并不想和狼人一起,我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我那位狼人母亲的缘故。因为她之前隶属其中的原因,我不得不替伦敦的狼人组织‘鸢尾庭园’做事。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会帮您夺得狼人们之前从圣保罗大教堂夺走的那件东西,让您如愿以偿变回人类。而我要求的报酬不过是请您把我的母亲也变回人类罢了。”

  活跃于伦敦的狼人组织名叫“鸢尾庭园”,这个名称和它们所用的鸢尾花纹章十分契合,因此安德森认为芮莉安给出的这个信息应该基本属实。这样看来,如今在牛津活动的狼人应该也直接或者间接地隶属于这个组织。

  而芮莉安所说的“自己不是狼人,却有一个狼人母亲,因此不得不混迹狼人之中”这件事情此时并不能确定其真伪。安德森暂时也不打算在这一点上相信她。

  但是她的提议却引起了安德森浓厚的兴趣。如果她所言属实,圣保罗大教堂银色十字架里藏着的,被狼人们夺走的那件东西,的确可以让狼人变回普通人类,而且其效用并不是一次性的。

  尽管之前一直在追踪被狼人夺走的那件东西的下落,但是安德森心里明白,即使查出了它的下落,他们也绝对不会有机会从狼人手中夺下它的,至少正面交锋绝对不可能。但是芮莉安刚刚的提议却给了他一个转机。原本就隶属于狼人组织的芮莉安也许真的有办法帮助他们夺得那件东西,而这也可能是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

  “你应该明白,光靠嘴皮子是不能让我相信的。”安德森咬了咬牙,让自己因为兴奋而漾起波澜的内心沉静下来,“你应该准备了能博取我们信任的见面礼吧?如果有的话,请现在就拿出来。”

  “我的见面礼就是你们全部的性命。”芮莉安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惊人的话语,“听好了,你们已经陷入了包围之中。自从你们开着那辆噪音很大的汽车从牛津中心区进入大草地以来,我们就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之所以没有在雷恩府邸动手干掉你们,是因为要把封锁铁道线的人手聚集过来要花不少时间。但是现在,人手已经聚齐,这个贫民区已经被包围了,我们只是还不知道你们的具体位置而已。”

  安德森皱了皱眉头,心跳在不自觉中已经加速起来。

  “你们应该庆幸是我先找到了你们,要是最先看见这小丫头的是我的同伴,你们恐怕已经一拥而入的武装士兵给击毙了吧。”

  安德森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如果芮莉安能找到他们的所在,就说明他们的行踪对“鸢尾庭园”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不管芮莉安此时的话语是真是假,他们的处境都十分危险。

  “必须马上撤离!”安德森拿起了放在一旁木桌子上的圆顶礼帽戴在了头顶,“妮娜,枪!”

  幸好狼人猎手有着将所有枪支弹药都随身携带的习惯,此时那只装着马提尼·亨利步枪的长木匣正背负在妮娜的背后。

  取过妮娜递来的长枪,安德森将手中的转轮手枪递给妮娜让她用来防身。

  “我能明白您想撤退的心情,”芮莉安站在一旁,开口问道,“但能请您把我也带上吗?如果让狼人们看到我和您在一起,这样您也会相信我和组织决裂了吧?”

  安德森思索了几秒钟,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安德森先生,这样没关系吗?”妮娜有些担忧地看了安德森一眼,“还有艾达·雷恩小姐该怎么办?狼人不会放过她的!”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放弃她······”安德森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请不要抛弃艾达小姐!”病榻上老妇人的安·布莱尔猛地支起身子。

  “我们自身难保!”安德森决绝地说道。

  “您刚才不是说想要知道艾达小姐的父母,雷恩夫妇死亡的原因吗?”

  “不,那件事情没那么重要,不知道也罢。”安德森摇了摇头。

  “不,那是很重要的事情,那是跟狼人有关的事情!我发誓!”安·布莱尔声嘶力竭地喊道,转而从被褥里取出了一本笔记,”这是我的日记本,上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你答应我,保护艾达小姐,我就把它交给你!”

  “我硬抢也可以!”安德森无情地说道,向着病榻走近了一步。

  “安德森先生!”妮娜喊道,“您不能这样!”

  这样的行为违背为人的道德准则,虽说安德森已经不再是人类,没有遵守这些准则的必要,只需遵行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而已。

  但是妮娜,妮娜还是一个人类,她是那样的天真,那样的纯洁,她的灵魂没有染上一丝污垢。如果辜负了她,已经变成污秽恶魔的自己就再也没有资格和她走在一起了。

  “附近有马匹吗?”安德森改变了主意。如果有马匹在附近的话,自己应该还能够带着艾达·雷恩一起逃走。

  停在外面的汽车实在太慢了,如今还是抛弃它骑马为妙。

  “我的邻居托曼家应该有几匹!够你们骑的了!”安·布莱尔说道。

  “好吧,我答应您,作为对您笔记的报答,我会保护好艾达·雷恩小姐的。”安德森郑重地站直了身子,回应道,“以狼人猎手的荣誉发誓!”

  这是任谁听起来,即使不会完全相信,也不得不肃然起敬的誓言。如果用自己奉行一生的职业荣誉作为担保来发誓的话,任何誓言都会具有相当的重量。

  “安德森先生······”妮娜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用欣慰的声音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老妇人将手中的笔记递给了安德森,又将头转向了艾达·雷恩的方向,“艾达小姐,您要好好地活下去,有这位先生保护您,您一定可以做到!”

  “安大婶·······”失明的双眼茫然地望向空洞无物的方向,艾达·雷恩只能发出这样的叹息。

  用自己的余生来照顾她的忠心耿耿的佣人,在病榻上的生命最后一刻,仍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她。而失明又无法走路的艾达·雷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方法来回报这份恩情,唯有留下遗憾与叹息。

  “走吧,雷恩小姐。”安德森将艾达·雷恩背了起来,“时间不多了。”

  “走吧,艾达小姐,想必狼人也不会对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兴趣的······本来时日已经不多了,就是杀了我也无所谓了。”安·布莱尔面庞上带着微笑。

  “赶紧的!”芮莉安在一旁观看生离死别的一幕,用无趣的声音打断道,“再磨蹭下去,谁也走不了了。”






请问有什么行文叙事上的建议可以给我参考一下吗?另外情节上,我一直担心有些设定太过于复杂生硬(因为解释的时候感觉很别扭),能否请您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本帖最后由 ljsstc 于 2016-8-12 15:34 编辑


三十二章 赌徒的一掷 “我们应该立即撤离,这一点我明白。”在走出安大婶的棚屋之前,芮莉安停住脚步问道,“但是我们应该往哪边去呢?如果回雷恩家的城堡,那可是十分危险的。我的同伴们知道你们去过那里,如果趁着夜幕降临之后,将我们包围在那边,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即使现在想要返回牛津城区,在日落之前也绝对不可能到达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妮娜回答道,“狼人们必然会截住我们。”

  “唯有向现处于牛津城的托尼·本斯特先生寻求支援了。”安德森说道,“电报是唯一的办法,但这附近不像是有电报站的样子。”

  “我家的宅子里倒是有一个电报发信器,据说是与皇后学院的电报站直接相连的。”艾达·雷恩小姐开口回应道,“虽说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了,但应该还能起作用。”

  “没有别的方法了,只能赌在雷恩家的电报上面了。”安德森边说边往手中的马提尼·亨利步枪中填入一发子弹,“一回到雷恩府我就发信给托尼·本斯特,就算他收到信息就立刻派兵前来支援,也只能勉强在日落之前到达雷恩府,若是考虑到肯定会有的各种耽搁,恐怕日落后好一阵子他才会赶来了。”

  “也就是说,倘若狼人们前来攻击的话,我们必须得靠着自己支持好一会儿吗?”芮莉安说道,面盘上挂着一抹笑意,“这难度可不小啊。”

  “我们只能如此······难度很大,但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妮娜回应道,一边看向身旁的安德森,“况且,只要有安德森先生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安德森先生若真是这么可靠,当时在伦敦城的时候,也就用不着你来救他了吧。”芮莉安用嘲讽的语气回应道。

  在伦敦城的圣保罗大教堂附近,因为作战失败而遭到芮莉安追击的安德森狼狈不堪,若不是妮娜以及伦敦的后备警员及时赶到,恐怕安德森此时早已经命丧狼口了吧。

  “你这家伙,不过是一头狼人,虽然我们暂时结盟,也不要太嚣张了!”妮娜厉声说道,“不要忘了现在可是在白天,还不是你能狂妄的时候。”

  比起自己受到侮辱,妮娜倒是更在意安德森遭人轻视,就仿佛妻子会介怀丈夫受人嘲讽一般。更况且,会参与狼人组织的芮莉安即使宣称自己是一名纯血人类,也是不足以采信的。她若是不能拿出切实证据证明自己不是狼人,安德森和妮娜的不信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哈哈,这对安德森先生也是一样的。”没有过多的辩解,芮莉安只是放肆地笑了起来,转向安德森说道,”若是在夜晚,您是不是会变成恶魔一般的狼人姿态,去和他们厮杀呢?”

  当初,在莱斯特花园附近的鸢尾酒吧里,芮莉安只是初次见到安德森,便从诸多迹象中推测出安德森本人是一头狼人,那一时刻芮莉安所表现出的机敏与锐利至今仍让安德森赞叹不止。

  这也让安德森心中对这名突然靠近的吉普赛女郎始终留有一根紧绷着的戒备的弦。若不是芮莉安提出的建议太有吸引力而让人无法轻易放弃,安德森一定会按照过去的做法,将其杀死以绝后患了吧。

  与芮莉安结盟,虽然目前只是名义上的结盟,同时自己也做足了防备,但是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引火上身?自己究竟有没有,因为对目标的急迫渴望而丧失了惯常的理智?

  人往往会按照自己的期望来分析现状,这样的思维方式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避免。而对于藏在圣保罗大教堂银色十字架中的,那件能让狼人变回人类的东西,自己已经期盼了太久。

  每每想到恢复人类之身后的自己,会与妮娜·克里斯汀享有怎样幸福而安逸的未来,自己的心总因涌起的激情而悸动不已。

  会不会由于这样的缘故,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冒了过大的风险?

  安德森反复地问着自己,太过害怕失败与太过渴望成功,两种矛盾的心情,让此时的安德森内心波澜涌起,只是那故作平静的外表将一切都掩藏起来了而已。

  但是此时,自己能做的,却只有前进,按照先前已经定好的道路前进,一刻的踌躇便会让已经付出的心血化为泡影。想想自己和妮娜已经遭遇的生死危机,想想前往牛津县的列车上,那殉葬的整队士兵,安德森都会明白,自己只能前进。

  “立刻启程,我们要尽快回到雷恩府邸去,能否及时发出那封电报,将直接决定我们的生死······一刻也不能耽搁。”安德森打断了妮娜与芮莉安的争执,低沉着声音,说出了自己此时的决定。

  一行人寻到了安·布莱尔邻居所养的几匹马,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留下买马的金镑,便不辞而别。安德森,妮娜,芮莉安各骑着一匹马,腿脚不便又双目失明的艾达·雷恩则坐在安德森的身后,虎皮鹦鹉菲比寸步不离地停息在艾达的左肩上。

  大约在午后两三个小时以后,安德森一行人回到了荒芜偏僻的雷恩府邸。大宅子的栅栏门禁闭着,如同离开时一样。栅栏内的杂草丛生的花园平静而幽暗,似乎说明着,没有任何人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进入过这里。

  “妮娜,拜托你立刻搜索整座宅邸,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安德森一手推开了栅栏门,一手将之前从宅子里找出来的雷恩府结构示意图交给了妮娜,“不要放过这上面显示的任何角落。如果芮莉安小姐所言确实,很可能已经有狼人进入过了宅邸,现在还藏在这里也说不定······还有,一定要小心。”

  “是,安德森先生。”妮娜回复道,立刻接过了羊皮图纸,随身携带着装好弹药的左轮手枪,动身离去。

  “不妨让我也去帮忙吧,”芮莉安在一旁插话道,“让那位小姐孤身前往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要跟在我的身边,我不会给你任何做小动作的机会!”安德森说道,用眼神示意芮莉安走在自己的前面,自己则背着艾达·雷恩,一行人向宅邸主楼走去。

  在宅邸所安置的电报室里,安德森找到了艾达·雷恩所提到的电报机。尽管已经积满了灰尘,发报机的触电也有些接触不良,但是凭借着电瓶所残留的一点点电力,安德森还是成功地向皇后学院的电报站发出了请求增援的讯息,发信之后不到十五分钟,便又收到了托尼·本斯特先生切实收到讯息的回信。

  安德森办完要紧的事情之后,妮娜也查清了雷恩邸的每个角落,证明此时没有任何可疑人士在府邸中,也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

  “妮娜,你去厨房中寻找一下,如果看见一个硕大而细长的罐子,那就是艾达·雷恩小姐的父亲所拥有的催化加氢的仪器了。”安德森给妮娜下达了新的指令,“你取出里面的灰色镍粉,将它涂抹在肖像画的 表面,然后找到氢气罐,向画的表面导气,应该就能轻易地去除画作表面的黄油了,那之后带着画来向我报告。”

  “是,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处理完最紧要的事情之后,首先需要做的,便是雷恩小姐托付给他的,有关那幅肖像画的事情。不出所料的话,今晚这座雷恩府必将迎来一场大战,而且很有可能就此毁掉。若是不能在今晚之前解密那幅肖像画的秘密,就不会再有机会了,雷恩家的秘密也将永远被蒙于沙尘之下。

  做完这些,安德森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眼前,正慵懒地斜靠在雷恩府会客厅中布满灰尘的淡紫色绣边长沙发上的芮莉安。

  “芮莉安小姐,你说你是人类,”安德森斜眼注视着芮莉安,说道,“但就我看来,你的作为分明是嗜血的猎手才会有的······像你这样,就算是真的是人类,也是极度危险的······说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只是为了拯救我那已经变成狼人的母亲,才来与您结盟的。至于我是不是人类这一点,您根本不用怀疑。”

  说着,芮莉安摘下帽檐上一直装饰着的那朵淡蓝色的鸢尾花,然后轻轻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将鲜血滴在娇嫩的花瓣上。

  除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部分以外,花瓣依然保持着纯净的淡蓝色。

  “如果我是狼人的话,这花瓣早就会变成猩红色了。”芮莉安吮吸着自己渗血的手指,微笑着说道,“不信,您可以问一问您身边的那位贵族小姐,雷恩家的人,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听见芮莉安的话语,艾达·雷恩低下头来,缄默不言。

  按照之前的契约,只有安德森帮助艾达·雷恩解开肖像画的秘密,她才会说出安德森想知道的一切情报。因此安德森明白,此时艾达·雷恩拒不开口的理由。

  安德森侧眼注视了艾达·雷恩好一会儿,她仍然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尽管没有得到什么情报,安德森还是从艾达·雷恩的表现中得到了一个确实的讯息:用鸢尾花的确可以鉴别狼人,那也就说明眼前的芮莉安没有撒谎,她的确是人类。

  当初在帕欧雷村,那些因恐惧而疯狂的村民们就是因为不明白这样的方法,才会破开他人的胸膛,靠着数心房的数量来辨别狼人。若是能够早知道这个方法,帕欧雷村的事情恐怕就能以另外一种更加完美的方式得到解决,自己也不会落到变成嗜血恶魔的下场。

  眼下,仍然未知的事情,便是芮莉安的母亲。按照她的说法,她之所以会加入伦敦城的狼人组织,完全是因为母亲隶属于这个组织。那么她的母亲,此时一定曾经居住于伦敦城内。只有先弄清她母亲的身份,才能确认芮莉安的真意。

  “你的母亲,叫做什么名字?”安德森开口问道。

  “我的母亲曾经有一个吉普赛的名字,但她本身却不是吉普赛人,她来自地中海沿岸的富庶之地。她的本名,同时也是现在使用的名字,是凯瑟琳·哈罗德。”

  凯瑟琳·哈罗德!安德森记得这个名字,初到伦敦时,自己应托尼·本斯特的要求,居住在本宁街574B,而居住在隔壁574A的住户,那位老妇人,名字就叫做凯瑟琳·哈罗德,而且她说过,自己的家乡是威尼斯,那正是地中海沿岸的富庶之地。更主要的是,她的确有着属于狼人的猩红色眼眸。

  “她是怎么变成狼人的?”安德森继续问道。

  “她本身不是狼人,她的丈夫,一名吉普赛移民,是狼人。与恶魔媾和,便会染上恶魔的精血,长此以往,自己也会变成恶魔的眷属······”

  “也会诞下恶魔之子。”安德森的沉声说道。

  如果芮莉安的父亲是一头狼人,那么芮莉安将极有可能存有狼人的血统。

  “我是万里无一的幸运儿,我诞生的一刻,只继承了母亲的血统,父亲的恶魔之血没有半点进入我的身躯。”芮莉安笑着说道,“所以如今我仍然保持着纯净的人类之血,这一点可以证明,请您尽管放心。”

  这也并不是不可能的,安德森心想。子女本就不一定会被狼人之血污染,更何况芮莉安也有可能是凯瑟琳·哈罗德与他人所生,并不是那头狼人的骨血。

  “母亲诞下我后,父亲的恶魔之身遭到暴露,她便被当做恶魔之妻驱逐,我也被当做恶魔之女而遭到抛弃,能活到自立实属万幸。尽管当初被母亲抛弃,我也不曾怨恨她半点······若能让她变回人类,就能赎还她当初无心犯下的罪孽,我与母亲也就能坦诚相见,也就能摆脱狼人,求得安宁与幸福了······”

  芮莉安所说与凯瑟琳·哈罗德所说的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一丝破绽。虽然这也有可能是两人串通好了来蒙骗自己,但是考虑到当时与现在相隔太久,芮莉安不太可能远在那时就针对自己制定对策。况且,芮莉安尚且不论,凯瑟琳·哈罗德太太的言语的确丝毫看不出半点虚假。

  安德森认为自己可以放下心来了,好好地利用芮莉安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要犹豫了,安德森,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安德森在心中对自己提醒着。



三十三章 雷恩的血裔
《安的日记》

12月15日 晴

  “你要是继续这样,我便离开这破落的地方!这正好也遂了你的心意!”

  今天晚餐之后,正当我将盛满南瓜馅饼的银盘送到壁炉前面的时候,正在那里取暖的太太大喊道。

  和往常一样,主人一语不发,只是摆弄着手里那准备晚上工作时要用的颜料刷,任凭太太歇斯底里地喊叫。

  这样的争吵,在这一周里我已经听见了不下十次了,原因则是一概不知。仿佛是主人做了什么辜负太太的事情,这才引得她勃然大怒。由于总是主人忍气吞声,看来错的那一方只可能是主人吧。

  可怜的艾达小姐,瑟瑟发抖地缩在那相对于她实在太大的轮椅里面。虽然失明的小艾达看不见那张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庞,但是这样充满忿恨而颤抖着的争吵声怎能不让她恐惧。

  出生时便遭遇不幸的小女孩,可怜的艾达小姐······唉······多希望主人和太太不要如此下去了。

12月20日 阴雨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主人仿佛十分在意晚餐前就升起的月亮。

  明明是阴雨天气,月亮藏在黑云后面很难看清,主人却如同神经质一般反复确认着天空中月亮的方向。

  “渐盈凸月?”主人嘴里喃喃着,总是重复着这个与月相有关的名词。

  按照乡下人经验,上弦月之后便是这样的渐盈凸月,再之后就是满月了。

  贵族出身的主人竟会这样关注月相?不可理解。有这样的精力不妨好好关注一下艾达小姐,不要让她再这样担惊受怕了。

12月25日 多云

  今天中午,太太向我抱怨着。说自己真想回娘家去,说自己会嫁给这么一个人真是倒了霉。

  太太属于梅瑟斯家族,过去似乎也是一个豪门望族。如今肯定是跟主人的家族一样,早就不济了,否则也不会嫁到这边来。

  太太是个好人,对我这样的下人也是温柔体贴的,如果她能这样生气,肯定是主人的错吧。但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我什么也不能说。

  对了,今天应该是圣诞节啊。从平安夜起,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个······唉,这宅子里的气氛实在和节日不相衬啊。主人一家似乎也没有想要庆祝节日的意思。

12月26日 晴

  今天,主人没有来吃晚饭。花椰菜和猪排剩下来了不少,我只好把它全部扔进了垃圾堆里。

  事实上,从午后两三个小时起,主人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工作室了。直到我回房间前,都没有出来。

  太太在晚饭后,就一直在露台上,一个人呆呆地注视着夜色下的花园,一句话也不说。我提醒她就寝,她也毫不理会。干脆就不管了吧。

  对了,今晚可是满月之夜。主人前天那么注意月相,肯定是为了今天好好欣赏满月的景色吧。多半是为了新的画作。

12月27日 阴雨

  昨夜的声音真是太吓人了啊。夹杂着人的吼叫,怒骂,衣服撕碎的声音,家具断裂的声音,还有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要不是主人晚间过来敲门提醒我,要我看管好艾达小姐,不准走出房间,我还真会忍不住出门去查看一番呢。

  分辨不出昨晚争吵的是什么人,我想可能是主人有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清晨一切都平息了下来,我便斗胆走出了房门,艾达小姐在我身后的床上睡得正香。

  房间里就像进来过一群野牛一样,简直都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太太已不见踪影,主人看起来倒是安然无恙,正卖力地修着被不知什么东西破坏的工作室大门。

  问起太太的行踪,主人告诉我她是回娘家去了。

  晚餐摆桌子的时候,我在其中一把银餐刀上发现了一点像是血迹的东西,看来昨晚果然是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真是令人害怕啊。

  太太以后还会回来吗?

  《安的日记》到此处结束。 

   安德森合上了手中的日记本。那是在安· 布莱尔临死前,以安德森保护艾达·雷恩的誓言作为交换,而从她手上得来的。据她所说,这里面藏着雷恩家的末裔,伊格纳兹·雷恩,也就是艾达·雷恩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那位日记中提到的梅瑟斯的贵族小姐,生命最后时刻的秘密。

  是一个黑暗的秘密。安德森将日记收回了自己的皮包里。

  前来投奔的芮莉安,狼人组织里的人类,姑且这么认为吧,此时正慵懒地斜靠在布满灰尘的沙发上面。

  妮娜此时则正在按照安德森说明的方法,试图除去那副肖像画上面覆盖的粘稠黄油,企图找出藏在画像上面的秘密。

  艾达·雷恩,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安德森的面前的轮椅上,左肩上停着一只巨大的名叫菲比的虎皮鹦鹉。

  刚刚进入雷恩府的时候,安德森就怀疑,这里曾经被严重地破坏过,只是老旧风化自然不会弄出这样惊心动魄的残骸。而安·布莱尔交给自己的日记本则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经过了满月之夜,伊格纳兹·雷恩和他的太太,只有伊格纳兹一人存活,之前他藏身的工作室,大门也被破开,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伊格纳兹·雷恩毫无疑问是一头狼人。满月之夜到来前夕,他将自己反锁在地下的工作室里,是想平安地度过这一夜,以免伤害到自己的家人。

  但事与愿违,变身成为狼人之后失去理智的自己,破开了工作室大门,杀死了仍在宅子里四处游荡的妻子,天明之后谎称妻子已回娘家。

  事情的真相应该如此。安德森摸出了口袋里许久没有抽过的石楠烟斗,点燃了填进去几天的烟叶,吸了一口带着潮湿的烟气,脑子里这样推断到。

  艾达·雷恩小姐还被蒙在鼓里么?应该不会,就算不是直接被告知,从她之前的反应看来,艾达·雷恩也应该知道狼人的事情,而且也多少明白自己的家族被狼人的血统诅咒着。

  自己的父亲是一头狼人,这样的事实想要坦诚地承认想必是很难的事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样一个狼人与人类混居的家庭,花圃里曾经种植过那种鸢尾花,似乎也能佐证芮莉安口中提到的,鸢尾花可以鉴别狼人与人类的功效。

  与狼人交媾过的人类,迟早会变成狼人。伊格纳兹·雷恩一定是依靠着这样的鸢尾花,每天监控着自己的妻子,变成狼人的进度吧。

  当自己的妻子就要到达变成狼人的界限,自己也已经有了一位后代的时候,伊格纳兹·雷恩为了防止另一位狼人的诞生,一定会拒绝进一步的夫妻生活,这应该就是日记里提到的夫妻争吵的起因。

  不了解真相的妻子以为是丈夫移情别恋,因而如此气愤。而丈夫会在那一个满月之夜选择在家中的工作室里度过,可能也是含有着向妻子坦白之意。

  只要让她亲自见识到自己的真身,那么选择权便交回了妻子手中,是否跟这样的自己继续以夫妻之名生活下去,由妻子自己选择。

  只是他没有意料到,自己竟会冲破那道大门,亲手将妻子撕成了碎片。

  人类和狼人是不能相恋的,更别提是结为夫妻。强行跨越种族的间隔,无视血统的禁忌,只会迎来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结局。不是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撕碎,便是两人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不会有幸福的结局,永远也不会。

  安德森吐出一口烟雾,便将手中的石楠烟斗轻轻放在身旁的小圆桌上。他看见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妮娜,对不起······我还不愿放手。安德森吸了吸鼻子,就仿佛是临近傍晚的风卷起的灰尘的刺激。安德森悄悄掩饰着自己心中真正的感情。

  最后一次机会了,最后一次变回人类与你在一起的机会。我要像落水者抓住眼前最后一块浮板,要像沙漠行者抓住最后一缕绿洲的蜃影一样,牢牢抓住,死也不放手。

  “安德森先生,肖像画上的黄油已经除去了。”

  妮娜飞快地冲进会客厅内,手中拿着已经处理好的画像。安德森抓起了石楠烟斗,将它用手指掐灭之后便重新收回了衣袋内。

  接过妮娜递来的画像,安德森看见那画像上并没有显现出最后的谜底,而是第三层谜面。

  新显现出的画面是新的一则谜语,用花体字写在淡红色的背景上。

  It's trapped in wine

  这一次的谜语只有一句,其意义比起之前两则,还要令人费解。

  “它被藏在酒里······”安德森念了出来。

  伊格纳兹·雷恩竟然将秘密藏在三层谜面之下,如此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究竟为何还要记载在这肖像画中?安德森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更是讨厌它为自己带来的麻烦。

  雷恩家族的秘密恐怕只能从艾达·雷恩口中得出,而想要让她开口,就不得不帮助她解开这肖像画的秘密,不论是多么的困难。

  “安德森先生,请问您解开画像的秘密了吗?”艾达·雷恩双手撑住轮椅,支起身子来,急切地朝向这边询问着。

  “抱歉,雷恩小姐。”安德森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画像,苦笑着回应道,“迎接我们的是新一道谜语。”

  “哦?你在帮她干这么麻烦的事情啊。”芮莉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不合时宜的嘲笑语气说道,“真是辛苦了,哈哈哈。”

  安德森走到会客厅的床边,轻轻拉开了彩纹的窗帘,霎时间抖落了许多灰尘。

  按太阳的高度来看,离日落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狼人应该会在太阳落山的一瞬间发起进攻,也就是说,解开谜底,然后从艾达·雷恩的口中问出答案来,只剩下一小时的时间,如果不考虑自己能在狼人的进攻中支撑下来的那一小会儿。

  即使托尼·本斯特的支援能够及时到达,想必也绝对无法保下这座雷恩府,而且多半也无法保下这腿脚不便的艾达·雷恩······到时候只能放弃她了,不要理会自己对安·布莱尔许下的誓言了。但是一定要在那之前,从她的口中问出雷恩家的秘密。

  安德森重新拉回了窗帘,对妮娜吩咐道。

  “妮娜,你和芮莉安一起去,在这会客厅的周围,所有的通道和走廊都设立路障,多设几道,就用宅子里的家具作为材料······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完成。”

  “是,安德森先生。”

  “遵命······”芮莉安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当务之急是解出最后一道谜语。

  wine可指所有以果实为酿造材料制成的果酒,但是在这帝国内,通常是用以指代葡萄酒。

  “贵府可曾贮有葡萄酒以外的果酒?”安德森转头向着身边的艾达·雷恩确认道。

  “家父只饮用纽斯堡产的葡萄酒,其他酒一概不饮用。”艾达回答道,“而我与母亲都不饮酒,所以家里只有纽斯堡产的红葡萄酒。”

  “能否让我取用一些?”

  “请您自便。父亲的工作室里应该就时常备有几桶,取用那里的,就免得您去外边的酒窖了。”

  安德森先去厨房中找到了两只相对洁净的高脚杯,然后没有费多少时间,便从伊格纳兹·雷恩的作画室里取了满满两杯酒来。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艾达·雷恩,便自己手持酒杯坐在沙发上。

  It's trapped in wine

  这则谜语一定指代某种葡萄酒中的物质。既然如此,就需要分析葡萄酒的整个酿造过程。

  葡萄酒的酿造方法各有不同,仅仅是红葡萄酒这一种,便有数种不同的酿造方法。

  安德森轻轻品尝了一口,酸涩的果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

  是干红。这种葡萄酒的糖分含量极低,属于酿造过程最漫长,也最复杂的一种红葡萄酒。一般来说,干红的酿造是要用破碎的保有果皮,果肉以及果核的葡萄果实作为原料,经过一段时间严格控制下的发酵进程才能生产出来的。

  除了最开始用到的去掉梳状柄的整颗红葡萄果实,在酿造过程中还有可能添加与保鲜,控制发酵进程,调整口味有关的添加剂。对于不同的酒庄来说,这样的工艺过程都不完全相同,根本无法判断。

  纽斯堡?并非有名的葡萄酒产地。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或者听说过纽斯堡产的红葡萄酒,更不会了解它的制造工艺。

  毫无疑问,专门嗜好这种葡萄酒的伊格纳兹·雷恩自然十分了解其中的工艺,但是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他对解开谜底没有丝毫的帮助。

  那么艾达·雷恩又会对纽斯堡的葡萄酒了解多少呢?她的父亲有没有对她说起过与纽斯堡葡萄酒有关的事情呢?

  安德森沉默下来,手中的酒杯也放在面前灰尘满布的矮桌上。他等待着艾达·雷恩的回应。

  “这酒盛得太满了。”艾达·雷恩根据手中酒杯的分量判断道,“按高度算,酒顶多只应该到杯子三分之一处。”

  “不过是饮酒,竟要这么多讲究?”安德森不解地摇摇头,说道,“最后到口中的酒水,不都一个味道吗?”

  艾达·雷恩笑了笑,摸索着取来了身边的茶渍盘,将酒到进去了大半,只在杯中留下三分之一左右。眼盲的她却做得十分自然而准确。

  “如果不留下足够的空间,就无法完成醒酒的过程。”说着,艾达·雷恩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让葡萄酒与空气充分地接触,“这样才能出去葡萄酒中的微臭感,让口感和味道更佳。”

  安德森记得过去在威德尼斯中央大教堂的岁月,曾不仅一次看见墨尔神父饮用红葡萄酒,他的确也是在每次饮酒前坚持醒酒的过程。

  “这都是父亲告诉我的。”艾达说道,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曾经听说过,葡萄酒酿造工艺中,为了杀死对酿酒有害的杂菌,防止酒汁最后发臭发涩,的确需要添加一种特别的物质。而醒酒正是为了在饮用之前除去这种影响口感的物质。

  这种物质就是二氧化硫气体。最早在炼铁工艺中被发现,产生于燃煤的含硫杂质。

  “谜题解开了!”安德森说道,“谜底就是二氧化硫气体,肖像画上的淡红色物质,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染料品红的结晶,二氧化硫能让它褪色变为无色透明晶体,在那之后,肖像画上的秘密就能明白了。”

  艾达·雷恩因为激动而眼眶湿润,失明的双眸也仿佛绽出了光芒。

  “太,太好了,”艾达·雷恩哽咽着说道,“父亲留给我的讯息,我终于能接收了······”

  激动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雷恩府邸外,夜幕已悄然降临。

  “安德森先生!”妮娜快步冲进会客厅内,“远方,狼人来袭!整座宅邸已被包围了!”

  安德森如同猛然惊醒一般,弹起身来。闪烁的双眸中,仿佛带着些惊恐的神色。




三十四章 火焰
安德森冲向窗边,一把扯开了带着金色花边的薄纱窗帘,抖落下来一大片灰尘。

  夕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最后一线光辉,大平原上矮小的灌木丛也映下了狭长的影子。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是细小的人形影子,数量在相当多。可以猜测,这些都是未变身的狼人。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的那一刻,它们就会显露出嗜血的魔鬼真身,向着脆如薄纸的雷恩庄园发起进攻。

  “我们抵挡不了多久的!”芮莉安也回到了会客厅内,对安德森说道,“也逃不掉,大平原上想躲避狼人的追捕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希望就在本斯特先生的援兵身上了。”妮娜冷静地说道。

  “路障做好了吗?”安德森叼着自己的烟斗,用微微颤抖的右手划着了一根火柴。

  “都做好了,另外还给它们留了一点惊喜。”妮娜回答道。

  “芮莉安,妮娜,你们做好战斗准备。”安德森把靠在手边的马提尼·亨利步枪递给了妮娜,“我必须和雷恩小姐在一起,有些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

  “明白。”说完这句话后,妮娜和芮莉安离开了会客厅。

  安德森走向会客厅的壁炉,他看见炉膛里还堆着很多煤炭。

  天然的煤炭中含有大量的含硫杂质,燃烧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硫废气。利用这些煤便可以令画像上的品红晶体的褪色而显露出画像的内容。

  实际上,工业上经常利用二氧化硫来漂白染料,品红染料不过是其中常见的一种,不稳定的品红晶体即使是纯度很低的二氧化硫也能够成功漂白。

  安德森扯下了一大块桌布,用它紧紧塞住了壁炉上方的出烟口,又砸烂了桌子的一条腿,来充当引燃煤块的木柴。接着,他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点燃了炉膛里的煤块。

  安德森将画像放回了画架上,接着又将画架搬到了壁炉前面。

  “好了,接下来只要安静地等着就可以了。”安德森坐回了沙发上,“要不了多久,谜底就会揭晓了。”

  艾达·雷恩一只手抚着胸口,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左肩上的鹦鹉也惬意地拍打着翅膀。

  “感谢您,安德森先生······我总算是没有辜负父亲的遗愿。”艾达·雷恩说着,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按照之前的契约,您帮我破解画像的秘密,我告诉您想知道的事情······如今,您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我该兑现我的了。”

  安德森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了那朵猩红色的鸢尾花。

  “首先,我想知道,这种鸢尾花究竟是什么?”安德森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那并不是一般的鸢尾花,”艾达·雷恩说道,“鸢尾花的花期,是每年的五月······您应该很清楚,还有另一种花,它的花期也是五月。”

  “狼头花······”安德森早就有所预料,因此他几乎是立刻就沉静地说出了答案。

  狼头草开放的花朵,便是狼头花了。狼人猎手自然非常了解这种植物,它据传是狼人的起源,最初的狼人据说便是由吃了这种草的人类变成的。

  在帕欧雷村的时候,变成了狼人的自己,便是饮用了年代记作家鲁本斯利用狼头草制成的解药,才得以恢复理智。只可惜,那一人份的药已被自己用尽,已经死于非命的鲁本斯也不再能配药了。

  “没错,由于两种花的花期重合,在传粉的季节,便有可能发生交叉传染。”艾达·雷恩继续解释道,“鸢尾花接收了狼头花的花粉后,结出的种子,种植下去,便会生长出您手中的这种,特别的鸢尾花。”

  “这种鸢尾花有哪些特性呢?”

  “这种鸢尾花,在接触到狼人病原体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的猩红色······就像狼人的眼睛都是猩红色一样。”

  芮莉安将自己的鲜血滴在那朵鸢尾花上,鸢尾花瓣并没有变色,这便证明她不是狼人,而是人类。

  “狼人的血液里等寄宿着狼人病原体,这种病原体的母体,或者说根源,寄生在人的心脏中,就藏在那多出来的第三个心房里。”

  为显露真身的狼,其身体结构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狼人的心脏有三个心房,人类的心房却只有两个。按照艾达·雷恩的说法,那第三个心房里,藏着的便是狼人病原体的根源,也就是狼人区别于人类的根本所在。

  “您所说的狼人病原体究竟是?”

  狼人猎手们虽然对狼人的起源不甚了解,但心中都有隐约的察觉,传说还是有一定真实性的。狼人的成因应该和一种可以传染的病原体有关。要解救被狼人咬伤的人,往往只能斩去被咬伤的肢体。总之只要能阻止狼人病原体从伤口处侵入心脏中,受伤者便不会变成狼人。

  由此可以推断,狼人病原体应该是从狼头草中最先产生的,然后才通过狼人与人类之间的方式进行传播。

  “那种病原体,并不是从狼头草中产生的······”但是艾达·雷恩说道,“狼头草也好,鸢尾花也好,狼人也好,都不过是狼人病原体的感染者。”

  “狼头草也只是感染了狼人病原体么?”安德森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

  那么狼人病原体最初的源头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将这种病原体,不,将狼人这种生物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安德森不禁思索起来。知道了这些,是否意味着,离我变回人类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安德森与艾达·雷恩的谈话逐渐深入的同时,坚守在会客厅外围走廊里的芮莉安与妮娜却即将迎来一场血战。

  走廊尽头的木窗外,天色已经变得昏暗,白日里尚能看见的翠绿草原此刻已经在黑暗之中消退了色彩。生机慢慢褪去,死意渐渐降临。

  当旋转的木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时,妮娜和芮莉安顿时间竖起了寒毛,手中的枪械也握得更紧了。

  狼人们似乎没有打算隐藏自己进来的动静,一方面它们明白,这样大张旗鼓的进攻是不可能瞒过狼人猎手的眼睛和耳朵的,另一方面,它们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尖齿与利爪足以撕碎任何的阻碍,这样的力量终究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即使是狼人猎手。

  会客厅门口所在的走廊的两端,都被芮莉安与妮娜用雷恩宅邸中的废弃家具封死。但这样的障碍物是不可能长久地挡住狼人的,最多只能拖延一小会儿。

  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了路障的后边,到了狼人们发动进攻的时刻。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

  震耳欲聋的狼嚎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声音,仿佛野兽发动进攻前的战吼,又仿佛猎物濒死前的哀嚎,回荡在整座宅邸中。

  妮娜和芮莉安都用双手死死堵住了耳朵,即使如此,依然被嚎叫声震慑得浑身颤抖。

  “这是发起攻击的信号!它们要来了!”芮莉安提醒道。

  走廊的四处,都是被嚎叫声震落下来的灰尘。

  妮娜端起了安德森交给自己的马提尼·亨利步枪。这种0. 402英寸口径的步枪,射出的弹丸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击中路障后边的狼人也是可能的。

  因此妮娜单膝跪地,瞄准着路障连续射击。

  似乎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因为没有惨嚎声从路障后面传来。

  “毫无意义的射击!”芮莉安此刻正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的双管猎枪填充弹药,“袭来的狼人很多,不要无意义地浪费子弹!”

  芮莉安携带的,是名为雅各布的双管猎枪。这种0.526英寸口径的猎枪相比小口径的马提尼·亨利步枪有着较弱的穿透力,却拥有更强的破坏力。被直接击中的肉体将会受到爆炸性的致命损伤。

  “你又懂什么?”妮娜持续射击着,“你知道我们狼人猎手什么?”

  “我知道你们与狼人彼此怀有血海深仇,也知道你们容易被仇恨冲昏头脑。”芮莉安端起猎枪做出准备的架势,“而这很容易让你们丧命!”

  走廊左边入口的路障受到剧烈的冲击而被破开,碎木如同雪花一般纷纷落下。

  从路障的缺口处,一个巨大的身影迅猛地出现,以炮弹般的速度向着妮娜和芮莉安冲来。

  妮娜立刻开了枪。不出所料的,狼人通过一个侧滚很轻易地躲过了袭来的子弹。但是芮莉安紧接着也开了枪,狼人来不及躲过袭来的第二发子弹,直接被命中了头颅。

  粘稠的鲜血外加飞溅的脑浆瞬间覆盖了半边走廊。雅各布猎枪特有的爆炸弹头此时发挥了功效,这种内部填充了水银雷酸盐溶液的弹头在受到剧烈撞击的时候,便会发生剧烈反应而爆开。这便是芮莉安这一枪会产生这样恐怖伤口的原因。

  后续的狼人一齐涌了进来。

  三头狼人充当先锋,以走廊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作为跳板,不断变换着自身的位置前进着。这让芮莉安和妮娜很难瞄准。

  妮娜开了一枪,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下一秒,最前头的狼人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她抽出了腰间携带着的腰刀。狼人张开巨口,向着她的颈部袭来。

  妮娜将坚硬的刀刃卡进狼人的两排牙齿之间,死命抵住了狼人袭来的冲击力。一瞬间,她所站立的地面都不堪重负而开裂。

  妮娜感到自己握住刀柄的左手虎口仿佛要被撕裂了,左手肘部也好像要脱臼了一般。妮娜不得不松开了握着枪柄的右手,让步枪落在自己的脚边,然后用手掌死命地顶住刀背,这才挡住了狼人的巨口。

  芮莉安毫不迟疑,向着纠缠住妮娜的狼人开了枪。

  只感到耳边一阵热浪袭过,紧接着便看见眼前硕大的狼人头颅化作了一团血雾,妮娜感到自己握刀的双手顿时放松,眼睛也被飞溅的粘稠液体遮蔽。

  一把抹去了挡住眼睛的血浆,妮娜的右手下意识地去抓落在身边的步枪。

  捡起步枪的一瞬间,下一头狼人已经到了身前。妮娜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要调转枪口,向袭来的狼人射击。

  但是芮莉安抢先一步,双手持握着一柄银色匕首,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了袭来狼人的咽喉。

  于此同时妮娜刚好开了枪,子弹准确的穿过了第三头狼人的胸膛。

  第一波攻势结束,妮娜气喘吁吁地查看了自己被血污覆盖的全身,又将手中那已经卷刃的腰刀扔在一边。

  芮莉安倒是显得游刃有余,略微平复呼吸,她便麻利地给自己刚刚击空的双管猎枪填充了子弹。

  “如何?猎手小姐。”芮莉安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神色,“在安德森的照顾下,你面对的考验还是太少了。向我这样,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才是真正的猎手。”

  妮娜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变得十分狼狈的容貌。

  “你,是我们的敌人。”

  “你们?狼人是人类的敌人,你不要忘了,安德森是一头狼人!而我不是。”芮莉安大笑着,“自以为能与狼人成为搭档,甚至自以为能和狼人成为爱人,是你太天真了,猎手小姐。”

  “只要意愿足够强烈,什么人都能成为爱人。”妮娜说道,“只要不放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没有希望的,你用自己的眼睛看过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芮莉安的语气变得十分激烈,“那么多无视血统禁忌的人类和狼人,他们谁也没有好下场,只有悲惨,只有死亡!你们是没有希望的。无论那份爱意本身是多么美好,无论双方怀抱着怎样强烈的期盼,命运却是无法改变的,猎手怎么能和猎物相恋?”

  “不!你错了。”妮娜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压抑不住地泪光闪动,“我见过,我见过一个为了拯救变成狼人的妻子而四处奔走的人,他从来没有放弃,他也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因为他会成功,因为安德森先生答应会帮助他!”

  是啊,托尼·本斯特所追求的东西,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呢?勇气与爱必然能换来美好的命运,那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

  两头狼人从之前的路障缺口处探出头来,妮娜和芮莉安立刻报以猛烈的射击。

  “而且,安德森先生和我,也会成功的!”妮娜几乎是喊着说道。

  相信吧,相信自己,相信安德森先生,只要沿着唯一的道路,永不停息地走下去,一定会有回报的。因此,今天在这里,我绝对不能输!一定要拖到本斯特先生前来支援的一刻!

  走廊另一端的路障后边也传来了异动,看来狼人们似乎想要两面夹击。

  之前埋藏起来的“惊喜”,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妮娜向着另一端的路障开了枪,准确击中了之前藏在路障之中的氢气罐。亮蓝色的火焰爆散开来,夹杂着木片与灰尘的气浪席卷了整条走廊。

  路障上方的天顶被剧烈的爆炸震垮,跌落的碎片埋葬了企图突入的狼人,也堵死了整个通道。

  好了,现在狼人能从一边发动攻击了。

  妮娜的双眼,燃烧着火焰。

  壁炉中的火焰变得十分旺盛,安置在炉火前面的画像,逐渐消退了色彩,距离秘密揭露,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安德森侧耳听着会客厅外不断传来的枪声,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虽然十分想出去帮忙,但眼下自己却不能离开这里,他不能忘了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

  艾达·雷恩已经说出了很多,但离真正重要的信息,还有一线之隔。

  自己需要确定,狼人变回人类,这件事情是可行的。否则自己所追寻的,就不过是一团泡影。

  “雷恩小姐,请您告诉我,狼人变回人类,究竟有可能吗?”安德森问道。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有丝毫的迟疑,艾达·雷恩回答道,“若是不切除寄宿着病原体根源的心脏,狼人就无法变回人类。”

  “那怎么可能?”安德森急切地问道,“没有心脏该怎么存活?”

  “摩西之剑。”艾达·雷恩低声说道,“那柄剑可以做到。”

  “摩西?希伯来圣经里的摩西吗?”看来,雷恩家族从他们的祖先克托弗·雷恩起,就与犹太教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

  “耶和华要摩西替自己的后代都行割礼,为缓解流血与疼痛,便赐下一剑,后世称其为摩西之剑。相传,此剑斩石如泥,此剑割肉如纸,此剑剖膛而不伤其命。”艾达·雷恩说道,“摩西用此剑,纵使斩断他人的肉体,那人也不会流出一滴鲜血,更不会丧命。如果是用那个,将狼人的心脏切除,那么不仅狼人病源得到根除,狼人也能恢复人类的身份继续存活下去······”

  圣保罗大教堂的银色十字架里,所藏着的那件东西,便是摩西之剑!安德森回忆起,十字架中的空腔,恰好可以容纳下一柄剑。看来艾达·雷恩所言非假,狼人之所以要夺走那样东西,想必也是看上了它的功效。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喜悦的安德森感到自己就要流下泪水。

  我能变回人类!我能回应妮娜的爱恋,我的命运还有希望。安德森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自己拼了命追寻的东西,并不是虚假的!

  事到如今,谁若是还敢阻挡我,我定要将他消灭。安德森阴沉下了脸庞。




三十五章 泡影

壁炉前面,艾达的肖像画,色彩逐渐显现。

  安德森推断出的解密方法看来是正确的,因为画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油彩的颜色。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次解密之后,显露出来的,不会再是新一层的谜题,而将会是真正的谜底。

  艾达·雷恩屏住呼吸等待着,壁炉中的火光在她秀丽但是惨白的脸庞上映上摇曳不定的光影。虎皮鹦鹉菲比收敛住了翅膀,一直四处观望着的小小脑袋此时也静止下来,小小的双眼住注视着火光中渐渐消散的那遮挡着真实的迷雾。

  直到画面变得十分清晰,安德森才上前一步,将画架转向会客厅里的两人。

  这是一幅肖像画。虽然安德森没有什么艺术鉴赏的经验与能力,但他还是能肯定地说,这是一幅杰作。不是从选择的色彩或是涂抹的笔法上来判断的,安德森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它太真实了,就像肖像画中的本人站到他的眼前一样。

  “安德森先生,画面上究竟是什么?请您告诉我。”艾达·雷恩虽然努力抑制自己的急切,但是她的声音还是非常明显地颤抖着。

  “啊,这是一位贵妇人的肖像画,画得十分好。”安德森略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开口说道,“她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衣领和袖口都装饰着黑白相间的荷叶皱边······裙摆上还有淡蓝色的丝带扎成的蝴蝶结点缀,打扮十分华美,也十分优雅。”

  “啊,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套裙,她跟我说过那裙子的样子。”艾达·雷恩用小小的手掌掩住面,泪水却沿着指缝间滑落,“那是我母亲的肖像。”

  “啊,应该没错。”安德森仔细查看着画面,“因为画像旁边用花体字写着‘献给我至爱的妻子,特蕾莎·梅瑟斯’。”

  “没错,那就是我母亲的名字。”艾达不再掩面哭泣,而是带着泪花开心地笑着,“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一直以为父亲移情别恋,甚至以为母亲的死也跟他有关系······是我多虑了,父亲明明还是深爱着母亲,要不然他也不会为我留下这一幅画像······我太高兴了,我的心结终于解开了······谢谢您,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沉默了下来。

  没错,这肖像画上的确是一位贵妇人,贵妇人也的确穿着华美的长裙。但它的脸庞,并不属于人类。

  画中的人物,脸庞的一半已经被粗糙漆黑的长毛覆盖,一边的瞳孔也变成了狼人眼眸的猩红色。裂开的巨嘴中露出尖锐如同匕首的牙齿,巨口便渗出的涎水仿佛散发着血腥的恶臭。只是这怪物的身体还是一位贵妇人的样子,还是优雅高贵的,还是纤细柔美的,还属于伊格纳兹·雷恩的妻子特蕾莎·梅瑟斯。

  这就是与狼人交媾的人类将会变成的模样!伊格纳兹·雷恩的妻子,已经变成了狼人!而她变成狼人的原因,便是伊格纳兹·雷恩的爱。这罪恶的爱意,让雷恩族狼人的血脉转移到了外族人身上。

  安德森不打算继续向艾达·雷恩阐明真相。

  这么做的原因,是他已经将艾达·雷恩的父亲所要留下的讯息阐明清楚,那就是,他还爱着妻子,不论她是人类还是怪物,不论她是生还是死。至于这份爱意后面所背负的罪恶与痛苦,艾达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毕竟这孩子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不妨让她怀抱着最美好的梦境离去吧。

  没错,这一夜的困境,安德森必须要逃脱。而想要从这荒野之中遭到狼人包围的雷恩府邸逃离,还带着一个不能行走的少女作累赘是万万不可能的。为了保存自己,妮娜还有芮莉安的性命,安德森只有抛弃艾达·雷恩这一条路可走。

  安德森知道,这样的事情自己可以做得毫不犹豫。但是他的心中却还是有着一些迟疑。是因为雷恩家的仆人安·布莱尔让自己许下的诺言吗?为了获得她手中暗藏秘密的日记,安德森的确发誓要保护好艾达·雷恩。打破自己郑重其事许下的诺言,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吗?

  喂喂喂,安德森,你还在犹豫些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尊严与良心难道不能舍弃吗?打破这一个誓言,只是为了践行自己更重要的誓言······不能再犹豫了。

  “雷恩小姐,请您暂时留在着会客厅里,外面的战事需要我的支援。”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对安德森来说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援兵到来,我会回来接您的,请不要担心。”

  边说出这样的话语,安德森边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着可燃物品。

  很好,不论是这些木质的家具还是漆过的木地板,还有上面铺着的羊毛地毯,都是非常容易燃烧的。今夜的雷恩府,将要在火焰之中,化为幻影。

  安德森将地毯的一角扯了起来,然后将它扔进了壁炉的火焰里,这样做就能确保火势蔓延开来了。

  “一切听您安排,安德森先生。”浑然不觉的艾达·雷恩回答道。

  做完这一切,安德森慢慢地退到了门口。壁炉此时已经引燃了地毯,整个房间在越来越旺的火焰中闪烁着。

  “请您一定要回来,安德森先生。”

  “请您相信我。”

  肖像画的油彩在火光中渐渐消融。

  会客厅外走廊里的战斗还在继续。

  战局已经逐渐明了。走廊一边已经被氢气罐爆炸震落的废墟堵塞,狼人只能从一边攻入,这让防守变得容易了不少,但是那也是逃出去唯一的通道了。奋战的两位女士已经浑身浴血了,手中枪械已经不堪重负发出着一声声悲鸣。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攻破了。

  安德森抽出了自己携带着的左轮手枪,早已填充好六枚银弹丸的弹仓旋转着,狭长的枪管喷吐着火焰,射出一枚接一枚的银色弹头。逼退了试图冲进来的两头狼人。

  “安德森先生!”妮娜惊喜地喊出了声音,“您终于来了,雷恩小姐呢?”

  “她要留在雷恩府,跟这里共存亡,我们留下她自己逃走便是。”安德森面无表情,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枪械重填弹药。

  妮娜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但未出口的话语被更加猛烈的狼嚎打断。

  这一次的狼嚎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响应,通过嚎叫声来判断,狼人的数量空前的巨大。想必是狼人要发动总攻了。

  “看来先头的狼人已经等来了支援?”安德森警惕地张望着,“若是我们的援兵还不到的话,就完了。”

  话音刚落,传信烟花的轰鸣声在夜空中回荡起来。狼人是不会通过烟花来通讯的,这信号只能是人类发出的。

  “援兵来了吗?”妮娜惊喜地叫道。

  “先确认清楚,不要轻举妄动。”芮莉安紧握着猎枪柄,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安德森快步走到走廊靠外的窗户旁边,向外观望着。

  戴着黑色高帽,穿着红色长袖军装的士兵,整齐列队向着雷恩府前进。皇家卫队?安德森明白,自己认识的人中只有托尼·本斯特可以调动皇家卫队,看来这就是前来支援的兵力,没有错了。

  “立刻离开雷恩府!”安德森当即决定道,“这座房子马上就会被狼人攻破的,即便不是如此,它也很快会被吞没在火焰中。”

  安德森在会客厅中纵的火,要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整座府邸内。

  “走廊的出口被狼人封死了。”妮娜担忧地说,“我们冲不出去。”

  安德森从窗口探出头去,观察了窗口到地面的高度。

  “那下面是柔软的草地,高度也不过50英尺的样子。”安德森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身手都很好,跳下去应该不会受伤。”

  说完,安德森便敏捷地攀上窗框,纵身跃下。

  紧随其后,芮莉安与妮娜也毫不迟疑跟随着跳下。



  会客厅已经被火势吞噬了一大半,仅仅剩下一个角落里尚且算是安全,但那里也早已被呛鼻的浓烟吞没。

  艾达·雷恩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推开被安德森关上的房门。但那只是徒劳,安德森早已用沉重的书架将外开的房门顶住了。最后她放弃了挣扎。

  “菲比,今天我就要死了吗?”没有人可以交谈,艾达只能询问着依然停留在自己肩上的鹦鹉菲比。

  “不会的,艾达。”鹦鹉充满灵性地回应道。

  “到最后也只有你陪着我,菲比。”艾达掩面,清澈的泪滴从指缝间涌出,“父亲,母亲,还有安德森先生,他们都把我抛弃了。”

  “菲比在这,菲比在这······”鹦鹉用滑稽的腔调回答道。

  艾达不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了起来。不大的哭声在大火中劈啪作响的房间里,显得微不足道。

  “别哭了,别哭了······”鹦鹉那没有感情的滑稽腔调,不断地重复着。

  “到最后,我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过,就要这样死了吗?”艾达叹息道,声音中满是不甘。

  “不会的,艾达······”

  “好想至少看一眼,这火焰究竟什么颜色。”艾达抬起头来,迷茫的双眸四处张望着,摇曳不定的火光映射着她洁白的脸颊。

  明明灼热到要将人烧焦,但这番景象在艾达的眼中还是一片漆黑,冰冷而又深邃的漆黑。

  “会把毛烧焦的,会把毛烧焦的!”鹦鹉菲比大声呻吟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自己飞走吧,菲比。”艾达用纤细的食指轻轻拨弄着鹦鹉小小的脑袋,又用指节抚摸着它有些凌乱的羽毛,“窗户好像还开着呢。”

  “菲比在这,菲比在这!”

  “快走吧,你这笨蛋。”艾达抖动着肩膀,想要把这小小的鸟儿赶走。

  “我们在一起,艾达。”鹦鹉不为所动。

  会客厅四周木质的墙壁,在火焰中开始倒塌,扬起的烟尘与热浪让小小的艾达因为窒息而昏厥了过去。小小的鹦鹉菲比不断扑扇着翅膀,羽毛在灼热之中渐渐焦黑,卷曲,但它就是不肯离开艾达的肩膀。

  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偌大的会客厅里除了火焰与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



  安德森在雷恩府外布满焦灰的草地上直起身来。

  在确认身边的两位女士也都安全着陆后,他回过头去,注视着那各个窗口都喷吐着火焰的雷恩府。

  永别了,艾达·雷恩,我真的很抱歉。

  但是这样纵火是非常有意义的。首先这样做会让雷恩府成为夜色之中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这会让托尼·本斯特的援兵更加迅速地找到地点。

  另外,安德森从没有认为援兵能够消灭前来袭击的所有狼人,到最后自己估计还是要四处逃窜。提前燃起火焰,让燃烧的气味破坏掉狼人的嗅觉,以此来保障自己最后逃走的可能性,这是一种非常有远见的做法。

  身为狼人猎手,安德森精通此道。

  易燃的雷恩府让火焰异常的旺盛,夜空都被照亮了大半。

  巨大的热源使得平原上的夜风变得更加猛烈,安德森眯起眼睛,以防止焦灰被风吹入自己的眼睛。

  火焰的光亮让自己的视野退化严重,因此直到托尼·本斯特走到他前面相当近的地方,他才注意到。

  托尼·本斯特如同与他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漆黑的长装,脸上戴着镶金边的单片眼镜,脚上穿着结实的高帮皮鞋。不过神态似乎有些不同。

  过去那个为妻子忧愁奔波的软弱疲倦的男人形象荡然无存,转而显露出的是一副精炼优雅的模样。看来这一段分别的时间里,他也找回了自己之前丢掉的勇气,找回了不断前进的自己。

  本身的白发就使他显得相当儒雅,在火焰的映射下,那白发带上了更加耀眼的光辉,满布皱纹而又棱角分明的面庞更是为这份儒雅添上了一份庄重。

  “安德森先生,许久不见。”托尼·本斯特,下议院议员,伸出自己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与安德森满是漆黑炭灰的手掌相握,“我来猎杀恶魔了。”

  “调出这样多的兵力?没有问题么?”妮娜走上前来问道。

  “我亲自向爵士借的兵,他知晓这里面的实情。”本斯特议员颇具礼节地鞠躬,然后回答道,“从圣保罗大教堂一事之后,他就一直在给予我们支持。请您不要担心,克里斯汀小姐”

  自己与这位议员的关系,真是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啊。安德森不禁露出了苦笑。

  最开始,走投无路的自己不得已而投奔了他,而他也只是将自己当做棋子使用;后来,我们因为共同利益而走到了一起,彼此利用着;到了现在,这份关系似乎由一种感情上的共鸣维系着。我和他都是为了自己的爱人。

  “多亏您了,本斯特先生。”妮娜高兴地回应着。本斯特微笑着点了点头。

  狼嚎声再一次响起,狼人们应该发觉了安德森已经离开了宅邸,这才发出了新一轮攻击的讯号。

  发觉得可真慢,果然是燃烧的气味干扰了它们的嗅觉么?这火焰对作战十分有利!

  “本斯特先生,请立刻布好阵型!”安德森提醒道,“我们必须要抵挡住它们的第一波攻击,然后慢慢地撤退。让它们在追击之中耗散力量。”

  “各组听令!横列枪阵!”托尼·本斯特用洪亮的声音命令道。

  所有的士兵立刻排列成了一个扇形的阵列,分为三排。第一排的士兵匍匐,第二排的蹲伏,第三排的站立,这样一来所有都可以同时射击了。所有士兵都装备着马提尼·亨利步枪,枪口都朝着前面狼人袭来的方向。

  安德森几人慢慢地退到了阵型安全的后方。

  从宅邸的方向,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如潮水一般涌来,安德森眯起眼睛,数着袭来的狼人的数目。数目至少有一百!

  托尼·本斯特带来的士兵也不过一百来人。这样的兵力真能撑得住么?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埋伏作战,也有一百多的兵力,但却在不过二十来头狼人的袭击之下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自己也是勉强逃得性命。

  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




三十六章 烟花

托尼·本斯特挥手示意准备射击。

  士兵们动作整齐地拉动枪栓,将子弹推入枪膛。所有人持有的都是改进型的马提尼·亨利步枪,与安德森使用的不同,这些步枪的枪管下方都并列加上了一个能容纳二十发圆头银弹的弹仓,因此使用者能够连续射击而不用上弹。

  一百多支马提尼·亨利步枪持续发射的火力十分强劲,狼人们突袭受到了巨大的阻碍。它们不断迂回闪躲着致命的银弹射击,但是难以向阵型接近一步。

  白日里还是一片翠绿的草地,但此时已被密集的弹雨变成了漆黑的焦土。子弹射入泥土中,溅射起近十英尺高的泥柱,偶尔射中草地中藏着的石块,则溅起闪亮的火星。飞溅的泥土与火星太过密集,以致于前方的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枪击的声音震耳欲聋连成一片,所有人的耳膜都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不少人都显现出了晕眩的迹象。

  枪口的冲击竟然掀起了一阵阵的滚烫气浪。安德森用手抹去了粘在脸上的草叶,注视着站场上的景象。

  虽然因为密集的火力,狼人难以接近阵型,但遭到银弹杀伤的狼人也少之又少。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狼人的体力十分充足,而远来支援的卫队却只带了有限的弹药,更别提连续射击枪支也会承受不住。阵型被突破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安德森不能离开阵型,否则将会立刻遭到狼人的猎杀。

  狼人的反应过于迅速,以致于只要它们不接近阵型,即使是这样密集的齐射火力也很难击中它们。徒劳无功的射击只能白白浪费弹药,但只要能够切实消灭掉狼人,这样的消耗战也不一定会输。

  “停止射击!”安德森对身旁的托尼·本斯特喊道,这样巨大的枪声中想让人听见自己的话语实属不易。

  “放它们靠近再开火是吗?”本斯特心领神会。

  他深吸一口气,用雄浑的声音有如怒吼一般命令道,“停止射击!”

  他的嗓音竟能穿透噪声的阻碍,让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立刻听令停止了射击。

  枪声骤然停止,大草地上又陷入了夜空下应有的寂静,只是枪声的余音还隆隆地回响在地平线的边缘。

  射击停止,士兵们纷纷为自己的枪支重新填满了弹药,也趁着这个时机,让滚烫的枪管冷却下来。

  狼人们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发动攻击,它们只是在远处观望着,并没有向前突击的意思。

  “狡猾的家伙们!”本斯特骂道。

  安德森自然知道狼人的智慧不会让它们简简单单就上了当,他只是想知道它们会怎么做?按照狼人的谨慎性格,应该不会选择牺牲同伴的性命强行突破这一条路。

  双方对峙着,寂静在夜空下持续着。这是短暂而又不稳定的平衡,随时会被哪怕最轻微的扰动破坏掉。

  狼人们的迟疑没有持续得太久,随着又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它们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它们要强攻!狼人们的企图再明显不过,尽管明明知道人类是故意停止射击,想让它们接近然后杀伤,它们还是选择了强攻。

  “射击!”本斯特命令道。

  安德森本能地颤栗了。它们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如果说,之前它们围攻雷恩府是为了防止艾达·雷恩将秘密透露给自己,那现在呢?雷恩府已经化为了灰烬,它们围攻的意义也已经消失了。如果说,它们将我视为一种威胁,所以才想方设法要除之而后快,但这样不计牺牲的围攻,其代价已经远远大于了威胁本身。

  狼人们悍不畏死地持续冲击,不少已经倒在了枪林弹雨中,后面却有更多继续前进着。

  向来崇尚团结协作,始终把减少同伴伤亡作为最优先事项的狼人,为何一反常态?

  安德森又回想起了,他们乘坐列车从伦敦到达牛津的那个夜晚,狼人们围攻列车的姿态亦是如此。

  有什么东西是它们十分想要的?而那样东西就在我们手中,这才让它们不顾性命也要抢夺。安德森思索着。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而且那件东西对于狼人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比同伴的生命还要重要。否则无法解释狼人的行为。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狼人们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渐渐逼近了阵型的边缘,突破阵型的一刻很近了。不少士兵的射击速度明显减慢,这是恐枪症的症状,强烈的后坐力与声响让射击者畏惧开枪,因而下意识地放慢了射击的速度。

  火力严重不足。狼人们接二连三地扑向阵型,士兵们满怀恐惧地不断扣动扳机,狼人的鲜血都贱到了红色的军装上。

  “加特林!火力支援!”托尼·本斯特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沉稳地下着命令。

  加特林并非指代某位士兵,而是指代着一种致命的枪械:加特林机枪。

  这种枪械于1860年由美国人理查·加特林设计,由六根枪管围绕在转轴上构成。每根枪管有着单独的枪膛,只要通过手摇柄转动便可带动枪管旋转而实现连续射击,射速由射手转动手摇柄的速度决定,一般都能达到每分钟200发。

  四名士兵从阵型后方推出了一辆两轮车,车上便安置着这种体积与重量都十分庞大的怪物枪械。机枪被推到了阵型的前列,四人立刻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一人走到后方,飞速摇动起手柄,枪口立刻连续喷射出火焰。一人负责从上方为机枪不断填充着弹药,保持机枪的连续射击。另外两人则移动着两轮车来瞄准不断扑来的狼人。

  汹涌澎湃的枪声立刻响了起来,回音在空旷的草地上连成一片,如同雷雨之前天空的轰鸣,又如同山洪暴发前的浪潮声。步枪齐射的声音立刻被盖了下去,这单独一架加特林机枪抢尽了整支卫队的风头。

  “这样的东西你都能要的来?”安德森问道,“看来之前我还是小看了你的能力。”

  “伯爵大人拨给我的,这机枪皇家卫队总共也就只有五架。放在四匹马拉动的马车上运过来的,要不然根本跟不上急行军的速度。”本斯特脸上带着有些狂热的笑容,“这样的火力,不论狼人还是人类都会被打成蜂窝的。”

  狼人死伤惨重,但是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狼人们低沉着嗓音发出嘶哑的吼叫,这是只有豁出性命殊死一搏的野兽才会发出的声音。

  “这些畜生疯了吗?”本斯特的额头上不住冒出着冷汗,“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狼人的尸体在阵型的前方堆成了小山丘,后面的狼人便越过自己同伴的肉体继续进攻。由于这山丘过高,士兵们的射击受到了阻挡,狼人们冲得越来越近了。

  加特林机枪喷吐着火舌,将靠近的狼人一头一头击得粉碎。

  “它们看准了即使是机枪也不可能持续射击太久!”安德森说道,“它们是想坚持到弹药耗尽或者机枪卡壳的那一刻!”

  托尼·本斯特皱紧了眉头,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几头狼人勉强冲进了阵型,在撕碎接近的几名士兵之后便被乱枪射死,但是这样的干扰让面对前方的射击密度减少,狼人们冲得更进了。

  机枪射手如同疯了一般飞速转动手柄加大射速,但狼人还是越冲越进。火力已经捉襟见肘。

  安德森握紧了枪,让妮娜和芮莉安靠近自己的身边。

  “随时做好脱离的准备。”安德森说道,“看见那边拉车的马没有?到时候我们就骑着它们逃走。”

  “没有机会的!这样的平原上,又能逃到哪里去?”芮莉安摇了摇头说道。

  “还有一线生机,”妮娜说道,“周围都是烧焦的气味,狼人们的鼻子肯定不怎么好使,只要能蒙混过它们的眼睛就没问题·····但那似乎不太可能。”

  “除非制造一些混乱······”安德森的视线停留在堆放在后方的弹药上,“只要引爆那个的话。”

  “那样的爆炸是会伤到我们自己的。”妮娜摇了摇头,“不行啊。”

  安德森沉默了下来。

  机枪的枪管已经变得通红,连续射击的高温让它简直要融化了一样。所有的士兵都满身汗水与鲜血,因为疲倦与恐惧而不断喘着粗气。

  叮!清脆的声音猛然传出,机枪的射击声戛然而止。

  卡壳了!开枪太频繁,弹壳没有顺利抛出!

  机枪射手满头大汗,试图取出卡在抛壳口的弹壳,但是来不及了。

  狼人的浪潮瞬时间涌入了阵型之中。漆黑的皮毛与鲜红的军装,两种颜色混合了起来。

  一旦陷入近身作战的状况,步枪的劣势便暴露无遗。像安德森这样经过严格训练又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狼人猎手尚且可以利用步枪近身与狼人作战,但是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狼人与士兵们陷入了混战。

  旁边泼洒过来的大片血液沾湿了安德森的大半边衣服。安德森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血迹,紧接着开枪射杀了一旁正在啃噬着一具尸体的狼人。

  “妮娜!你在在哪里?”安德森大喊道,“妮娜,芮莉安,都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分开。”

  “安德森先生,只有我,妮娜不知被那股冲击弄到哪里去了。”芮莉安出现在安德森的身旁,“事到如今,真是弄得非常难看啊·····有何对策?”

  “看见那边的弹药堆了吗?”安德森指着不远处堆积起来的火药桶和弹药箱,那是卫队带来的军火,在摆开阵型之前就堆放在了一起,“只要趁着狼人聚集在这附近,将它引爆······虽说,我不指望这样的爆炸会对狼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只要让它们暂时失去追踪我们的能力,然后我们便趁这个机会,骑上那些马,拉开与它们的距离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它们的嗅觉已经被火灰破坏掉了。”

  “可是爆炸会殃及自身的,若是先逃走的话,狼人也就不会聚集在弹药堆旁边了不是吗?”

  “只要另有他人代替我们当诱饵就可以了······”安德森冷冷地说道。

  “你是想牺牲这一整支卫队吗?”芮莉安微微挑起眉毛,用惊异的语气说道,“您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血呢······真是不错,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找到妮娜。”安德森说着,开始四下搜寻着妮娜的身影。

  “喂喂,就这样无视吗?人家可是做出了爱的宣言哦。”

  安德森没有再说话。他的内心焦虑万分,在这样的环境里,纵使是狼人猎手,也时刻面临着生命的威胁。必须赶紧找到妮娜!

  “安德森先生,救救我!”

  是妮娜的声音,安德森听见了一片嘈杂之中显得微弱的求救声。循声望去,看见妮娜正被一头狼人扑倒在地,她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长腰刀死命卡住狼人的脖子,不让那巨口接触自己的咽喉。

  得要赶快过去。安德森开枪击杀了前进道路上挡路的一头狼人,它此时正忙着对付自己利爪下拼命开枪反抗的士兵。之后他径直向着妮娜的方向赶去,看也不看一旁负了重伤正在求救的士兵。

  鲜血将焦黑的土地染成猩红色,青草的香气也被强烈的血腥味所取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刚浇的水泥上一般粘稠,半凝固的鲜血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时不时还会有大量的鲜血喷射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安德森毫不在意周围的景象,他的眼里只有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妮娜·克里斯汀。

  周围宛如地狱的景象一般,成群的恶魔正对着人类脆弱的躯体大快朵颐,人们就仿佛四散逃窜的兔子,只能用那并不尖利的牙齿做出微不足道的反抗。

  安德森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事态陷入紧急,他就显露出狼人的真身,与这些家伙拼个你死我活。但若一旦变身,安德森也没有自信能抵抗住周遭这么多血肉的刺激而保持自己本来的理智。因为他与这些恶魔,是同样的东西。

  “快给我放开她!”安德森怒吼着,开了枪,击碎那狼人头颅。

  他走上前去,伸手拉起了躺倒在地上的女孩。

  “没有关系吧?”安德森检查着妮娜的全身,发现并没有狼人利齿留下的伤痕,他才舒了一口气。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这位如同自己生命一般重要的女孩堕入变成恶魔的宿命。

  “没事没事······”妮娜的呼吸节奏完全混乱了,因此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身上也被地上淌着的鲜血染红,“我没事,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用手掌擦去了妮娜脸颊上的血迹,又将她凌乱的头发轻轻理顺。

  “嗯,跟紧我。”

  “是,安德森先生!”

  “芮莉安,拜托你去寻找托尼·本斯特,就是之前和我说话的那位,找到以后拜托带他到这里来。”安德森转头对芮莉安说道,“我待会会带着马也到这里来,然后我们撤离。”

  “遵命。”芮莉安扶了扶自己的帽檐,回答道。

  “妮娜,你和我一起走,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那辆运送机枪的马车上拴着四匹马。马车被用弹药箱卡住了车轮,因此尽管马匹被吓得拼命嘶鸣着挣扎,却也只能停留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安德森心里暗暗庆幸。狼人们忙着对付士兵,没有闲工夫来伤害这几匹马。要不然就真的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了。

  妮娜和安德森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四匹马的栓绳,一人牵着两匹向着集合地点赶去。

  到了集合地点,芮莉安已经等在那里了。

  “本斯特呢?”安德森问道,”不是拜托你带他来吗?”

  “不好意思,周围实在太混乱了。”芮莉安苦笑着说,“我刚走出去就被逼回来了,想找到他实在太困难。”

  安德森犹豫着。

  “要不然扔下他直接走吧?”芮莉安试探着问,“时间不多了,士兵们被吃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到那时候我们也走不了······都这么久了,本斯特那家伙多半也已经死了。”

  安德森仍然犹豫着。

  “安德森先生,不要扔下本斯特先生。”妮娜在一旁说道,“他的妻子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来拯救。”

  “我也有人需要拯救······“安德森喃喃道,转而用坚定的声音说道,“立刻上马!我们立刻离开。”

  “安德森先生!不要!”妮娜拒绝着。

  安德森抱住妮娜,强行将她放在马背上。

  “妮娜,本斯特已经死了!”安德森沉声说道,“相信我,他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为他冒险了。”

  “可是······”妮娜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安德森和芮莉安都立刻上了马,向着阵型外牛津城区的方向奔跑起来。自己胯下的马没有等骑手发出指令,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妮娜回过头,注视着身后的战场。一百多名士兵大半都已变成尸体,还有少数幸存者团结在一起还在拼命抵抗着。

  “他们都是为了来帮我们才来的!现在我们却抛下他们自己逃跑了!”妮娜哑着嗓子喊道,“安德森先生!这样是不对的!”

  “他们只是遵循命令而来的!本斯特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才来的!我们并不亏欠他们任何东西!”安德森回答道,“妮娜,你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活不长久,但我要你活着。”

  说着安德森眼看已经与弹药堆拉开了距离,狼人们却还没有追来。他为自己的步枪上了一发子弹,在马背上转过身去,瞄准着弹药堆,准备射击引爆。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安德森的视线中。

  托尼·本斯特就站在弹药堆的前面!他浑身是血,但是他还没有死!

  安德森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抽搐着,双眼注视着战场中央的托尼·本斯特。

  本斯特也看见了安德森。看安德森骑马逃走又做出射击的举动,没有花多久,本斯特就明白了他的打算。绝望的神情攀上了他的脸颊。

  别了,我的安德罗墨达······我最爱的人。这个世界总是把人宝贵的东西夺走,但我却总是那么弱小,根本什么也保护不了······希望,梦想,不过是骗人的幻影,就像庆典的烟花,华丽但是虚无。

  安德森皱了眉头,心中犹豫万分,但是手指却擅自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枪口飞出,射穿了装满火药的弹药桶,强烈的爆炸在一瞬间发生。

  火光冲天,足有一百英尺高!声浪滚滚而来,尘烬与碎草漫天飞舞。

  身后的视野中,耀眼的火灰随着汇聚的夜风渐渐上升,仿佛流动的星辰,遮挡了视野中的一切事物,除了那更远的地方,被跳舞的火焰围绕着的雷恩府。

  “安德森先生!住手啊!”妮娜的叫喊声这时才传入安德森的耳朵。

  啊,事到如今,阻拦我的东西都只能舍弃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为了她。


三十七章 车站

强烈的爆炸之后,狼人一时间受重伤而失去了行动能力,待到它们自愈之后,安德森一行人已经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算想通过气味来追踪,狼人的鼻子却早已被燃烧产生的刺激性气味干扰得几乎闻不到其他的味道。再加上少数幸存的人类也在四散奔逃,想要锁定逃走的安德森就更难了。

  安德森等人绕了一大圈,从牛津的北边进了城,沿途安德森警惕地观察着后方,确定没有狼人追踪。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时分了,安德森一行人回到了皇后学院的临时住所内。布满泥土,焦灰和血污的衣服终于脱了下来,也仔细清洗了身体,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的机会。

  妮娜一直微微啜泣着,双眸恍惚,一言不发。芮莉安倒是无所谓地整理着自己乱发,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安德森沉默着。自己的行为无异于亲手杀死托尼·本斯特,而这位议员则是一直帮助自己的贵人,更是肩负着拯救妻子这样的夙愿。自己的做法与禽兽无异,安德森不想否认这一点,也想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

  虽然自己过去也曾伤害过帕欧雷的村民,但那是出于无奈,更何况那些村民的行为也对自己与妮娜造成了威胁,今天的情况却并不一样。

  妮娜对此无法接受的态度也没有超出安德森的预料,即使她是一名狼人猎手。

  笃笃笃,轻微而颇具礼节的敲门声猛然间响起。

  安德森打开房门,只见寓所的女佣双手捧着一封信站在门外。

  “请问是安德森先生吗?”女佣低声询问道,见安德森点头,接着说道,“这是希尔顿·波特教授的信件,请您接收。”

  希尔顿·波特,托尼·本斯特的朋友。他在自己的古堡里帮忙藏匿着本斯特那已经变成狼人的妻子,也是他告诉了自己关于艾达·雷恩的情报。

  重点不在于此,希尔顿·波特曾经警告过自己,如果自己敢做出背叛托尼·本斯特的事情,他便不放过自己。

  莫非我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应该不会,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发生在雷恩府邸那边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回了消息,但具体的情形波特教授不可能知道,他知道的应该仅限于“发生了大爆炸”,
“皇家卫队几近覆没”,“托尼·本斯特死亡”,“安德森活着回来了”。

  但是他有理由怀疑是我背叛了本斯特,他死了我却活着回来,这任谁都会怀疑。

  女佣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安德森关上房门,立刻拆开了信件。


安德森先生:

  我于凌晨得到消息,前去支援您的本斯特已经死亡,连带着整支卫队一起上了天堂。本斯特已死,不知您如何活着回来了?

  也罢,我并不打算深究您令我挚友死去的责任。我只是希望您能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您正在把狼人的引向牛津!缘此带来的危险不必多说,不日也必将带来皇室的注意与调查,那时我所做的研究也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恐怕狼人泛滥的罪责将会被扣到我的头上。到那时候,我便会和你们一样,恐怕都会被送上绞刑架吧。

  信中附送了两张今天傍晚出发的,从牛津驶向伦敦的列车票,请您和您的朋友赶紧乘车离开,恕我不能到场送行。

  如果今夜过后,我得知您还留在牛津,我便向牛津警场报告,您的狼人身份也一样会报告出去。请您不要再回来找我。

  另外我想让您知道,托尼·本斯特的妻子我已经处理掉了。用的氰化钾注射,它死得没有痛苦。

   万分遗憾的希尔顿·波特



  “这是逐客令······”安德森合上信纸,顺手将它揉成团扔在一旁,信封中掉落出来的两张列车票他则收入了口袋,“我们恐怕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那您想要的东西呢?您不打算与我合作了吗?”芮莉安有些急切地问道。

  “安德森先生,我们回去吧······不要再追求变回人类的方法了,我们染上了那么多罪恶,又经历了那么多危险,这是不值得的!”妮娜带着哭腔说道。

  安德森禁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思索着。他看着眼前苦苦相劝的女孩,突然感到胸口阵痛。有她的陪伴,难道我还不知足吗?为什么还要追求更多?只要她能陪伴着我,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这样的幸福也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是那么贪婪,总想索取更多?

  不,还不够!我要的幸福不止如此,我还想亲吻她的嘴唇,我还想更多地感受她的温柔······我早就明白了,这样美好的一位女孩,我怎么会满足呢?我想要更多,我想得到她的一切!我要变回人类。

  安德森转向一旁的芮莉安。

  “如果你有什么提议的话,现在就说出来吧。”安德森说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晚,我让我的朋友把那件东西偷出来,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我也会到场。”芮莉安低声说道,“很可能会被组织发现,所以有危险,我们需要您的战力作为协助。只要能赶上晚间的列车,我们就能带着那件东西逃到南安普顿去,组织一定不会发现的。”

  “所以我需要做的,只是在发生意外变故的时候全力战斗保证我们的安全就可以了吗?”

  “没错,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愿意帮助我的只有您和我的那位朋友而已。”

  “见面地点呢?”

  “为了打消您的顾虑,就由您来决定吧。”

  安德森点了点头。

  “逃到南安普顿,我利用那件东西变回人类之后,便会离开,与你们再无关系。”安德森说道,“之后的事情,我不再参与。”

  “没问题,只是······”芮莉安有些犹豫。

  “只是?”

  “只是今夜的行动过后,组织一定会严密监控牛津和伦敦,而我的母亲她还在伦敦。”芮莉安有些焦急地说道,“在那之后我怕是没有办法接她出来了,能不能恳请妮娜小姐,今夜乘车回到伦敦去,接我的母亲前往南安普顿?”

  安德森和芮莉安注视着妮娜,等候着她的答复。

  妮娜点了点头。

  “谢谢你,妮娜小姐。我的母亲叫做凯瑟琳·哈罗德,她的住址是本宁街574A,您到那里找她就可以了。”

  “妮娜,拜托你了。”

  妮娜不知道,自己的妥协是否正确。今晚,安德森的行动毫无疑问伴随着巨大的危险性,也许今夜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而自己前往狼人群聚的伦敦,同样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两人便可能就此永别。不要,我不想和你分开,安德森先生。

  但是看着安德森跃跃欲试的狂热眼神,妮娜没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芮莉安离开了一整个下午,去安排与安德森交接那件东西的事项,妮娜和安德森则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了一番。太阳没入了地平线之下的时候,这三个人都来到了牛津车站。

  一方面,是为了打消希尔顿·波特的顾虑,让他以为三人都要乘车离开牛津了,另一方面则是要送妮娜乘上驶向伦敦的列车。没错,今晚,安德森就要和妮娜分别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别离。

  十多年前,自己和妮娜相遇了。从那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别过。帕欧雷的那次倒是个例外,那时自己都差点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妮娜了,最后她却硬是想办法把自己救了回来。后来,变成狼人之后,自己又以为不得不和妮娜分别了,没想到这可爱的女孩却像往常一般留在了自己身边。

  也许我命中注定就不能和她分别,这一次也一样。安德森自顾自地想着。

  牛津的车站相当嘈杂。正是离乡求学的学子返乡的时节,车站被拥挤的人潮充斥着,周围传来的有焦急的催促声,有离别的啜泣声,更多却的还是列车启动时隆隆的声音。

  站台上的照明只有几盏昏暗的煤气灯,周围的人连面庞都看不清,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而紧紧跟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女孩,自己却看得十分清楚。都已经相伴十多年了,已经熟悉到了这种地步吗?

  芮莉安上前一步,从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了两朵淡蓝色的鸢尾花,分别递给了安德森和妮娜。

  “这是行动的信物,需要见面的时候就把这朵花别在胸前。”芮莉安解释道,“淡蓝色的鸢尾花,它的花语可是‘爱情’,你们一定要戴好了。”

  妮娜接过花朵,郑重地将它收进了衣袋。安德森则接过来别在了衣领上。

  “安德森先生,妮娜小姐的班车就要出发了。”芮莉安提醒着,言下之意便是这个时候不适合慢悠悠地送行。

  “妮娜,上车吧。”安德森松开了一直牵着妮娜的手,“小心处事,很快我们就会在南安普顿再见面的,别担心。”

  “安德森先生,跟我一起走吧。”虽然之前已经妥协,但是妮娜感到此时再不说出口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不要再追寻变回人类的方法了,我还会一直陪着您的,我不会在乎,不会在乎您是一头狼人。”

  “妮娜,你应该明白。如果我是一头狼人,又有什么办法和你在一起。”

  “就算那样,只要彼此陪伴着,一起为了生存而努力,一起享受活着的意义,难道不是足够的吗?”妮娜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安德森,哭着说道。

  “不,我不满足。”安德森抚摸着妮娜的脸颊,注视着她的双眸,温柔地说,“我还想要更多,我和你,不能仅仅停留在那个地步······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爱人,永远相伴。”

  这是第一次,安德森如此坦白而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因为安德森也隐约感觉到,如果这些话再不说出口的话,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再说了。

  “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不怕,不论是狼人的血脉还是狼人的诅咒,我都不怕······能与你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妮娜哭泣着。

  安德森笑着摇了摇头。

  “每次注视着你的眼睛,我就会想,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女孩,如此纯洁无瑕,如此美妙······为了生存,我已经玷污了我的一切,不论是我的肉体还是灵魂,但如果有一样东西,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能玷污,那就是你啊,妮娜。就算你不在意,但若是让恶魔的血脉侵入了你的身体,我也永远无法心安。”

  “但是,但是那太危险了啊,安德森先生。”妮娜说着,“而且自从参与这件事情,您变得那么可怕,连朋友都那样出卖了·······我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从前的你,就害怕到心脏都要停住。”

  “不要害怕,妮娜······放心的去吧,只要过了这次的难关,从前的我就会回来了······是啊,我也明白,我渐渐变得阴险,恶毒,狡猾,简直就和恶魔没有两样······但我本质并非如此,侵蚀我的是那狼人的血脉以及如同毒药一般的愿望。只要能让我抹消它们,我就会回来,到那时,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用分开了。”

  安德森也流泪了,虽然只落下了一滴泪珠。安德森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为了能和妮娜在一起,他已经承受了太多。

  好累,真的好累······但我必须坚持,希望就在眼前,马上就可以抓到!

  安德森停止了话语,轻轻将妮娜推向了登上列车的门口。妮娜虽然犹豫着,但还是任由安德森将自己送上了远行的列车。

  彼此拥抱的两人分开了,只有手还彼此相握。

  汽笛的鸣响传来,车轮也开始缓慢地滚动。妮娜离自己越来越远,安德森跟着列车行进了起来,列车越行越快。

  妮娜从列车门处探出身子来,在安德森的嘴唇上浅浅地吻下。

  终于还是相吻了吗?妮娜的心中有些混乱,之前想要拥吻的自己总是被安德森拒绝,今天这样的时刻一直渴望的幸福却突然间降临。羞涩与凌乱的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理智与沮丧感也变得混乱起来,直到自己也如同晕眩了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

  “安德森先生,您真是个笨蛋。”

  车站的灯光向后飘去,就像流星,又像6月随风飘零的落花。安德森跟着列车跑了一会儿,便落到了后面。

  终于分开了,先是彼此相吻的嘴唇,然后是彼此相牵的手,直到最后勉强相触的指尖也不得不分开。

  列车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庞。

  安德森如同呆滞了一般立在原地,呆呆凝望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仿佛还留着那位女孩的温度。

  自己在夜风中干燥得有些微微发疼的嘴唇,上面还留着女孩如同花露一般的清香。

  身旁的牛津车站,还是嘈杂着,列车的鸣笛还在不远处回响着,让人沉不下心来。忧愁如夜风一样,沁入心脾。

  对于分别,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的安德森却让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摄住了心灵。紧随着的身旁变得有些空荡,安德森不习惯地紧了紧衣领。

  “见面地点在哪里。”芮莉安的话语打断了安德森的思绪,“我的朋友已经在行动之中了。”

  “奥瑞恩学剧院,歌剧《唐璜》正在上演,不妨叫上你的朋友,和我一起去欣赏一番。”安德森放下手,握紧了拳头,沉着地说道。

  面庞上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衣领上别着的淡蓝色鸢尾花,花瓣在列车卷起的旋风中微微摇曳。




三十八章 谢幕
奥瑞恩学剧院,位于牛津中心区,安德森决定选择这个剧院作为见面地点是有理由的。

  剧院位于人员密集区,狼人若是发动攻击则会牵连进来很多人,这样的话警方介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再加上密集的人流,自己脱身就非常容易。另外一点,剧院的下方便是牛津的中心排水道。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的那次事件,自己便是依靠着排水道的掩护才得以逃脱。

  最后一个理由,便是安德森的确想要听一听《唐璜》。

  从车站离开以后,芮莉安便先行一步,去告知自己的同伴见面地点,约定中她将会和同伴一起与安德森会面。

  安德森则径直前往剧院的周边探查情况。

  牛津的街道虽说不如伦敦那样,马车道上铺着豪华的石砖,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但是路旁也同样安置着煤气灯,进入夜晚之后,街道上仍然显得相当明亮。

  安德森付给车夫一先令十八便士之后,下了马车。当自己的靴底踏上奥瑞恩学剧院门前广场地面的时候,安德森心里空空的。

  身边不再有人跟着自己走下马车了。

  安德森晃了晃脑袋,让有些涣散的神志重新集中起来。因为楼宇的阻隔,城区中心的夜风倒是减小了许多。

  剧院内还是漆黑一片,门前也静悄悄的。这很正常,因为距离《唐璜》开演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此时也没有安排别的演出。

  安德森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走向了售票窗口。

  窗口上方是一张绘得很蹩脚的新海报,颜料的刺鼻气味还很明显。

  

  唐·璜!

  八点整开演!

  票价只要一英镑十八先令!

  

  安德森敲了敲窗口上的毛玻璃,那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雾,看来室内相当暖和。

  售票的老头看起来之前一直在打盹,安德森的突然打扰让他惊叫出声。

  “我的圣母啊,您就不能轻点吗?”老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但他还是很快进入了正题,“那么好,您要买哪场的票?是《唐璜》吗?”

  “没错,请给我三张票,要最靠后的位置。”安德森说道,“座位要连在一起。”

  “三张······啊,那一共是······一共是多少来着?”老头看起来算得十分吃力。

  安德森递给老头六英镑。

  “您应该找给我六先令。”安德森微笑着提醒道。

  “啊啊,没错没错。”老头递出了零碎的硬币,接着把三张票子递给了安德森。

  “另外两张麻烦您先替我存着,一位自称芮莉安的年轻女士会带着一名同伴来取这两张票入场。”安德森仅接过了一张票。

  “另外,我还想问一下。”将票收好后,安德森将头凑近了窗口,“一般来说,像这样的歌剧门票都是什么时候售完的啊?”

  “一般都卖不完。”老头翻了翻白眼,“一般也就能卖出去一半左右的座位,大多还都像你一样,尽买靠后的座位······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在剧院里面干些什么。”

  “大概到开演前多久就没人买票了啊?”

  “一般开演那天的上午,还有开演前后买的人最多······像你这样开演前一个小时来买票的人很少。”

  这就是安德森想要听到的回答。一般人都不会在开演前一个小时左右买票的话,也就表明,如果自己成为这一时段唯一的购票者,那么今晚的交接计划就还算安全。

  由于安德森是大约半个小时前才将“交接地点在奥瑞恩学剧院”这个消息告诉了芮莉安,并且也商量好由安德森来负责购买需要的门票。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也有其他人也来买票的话,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是芮莉安安插的埋伏。

  “大概十分钟前,有两个人也来买了票。”老头回答道,一脸疑惑地看着安德森。

  “哦?是什么样的人呢?”安德森微微皱了皱眉头。

  “就是一般的人啊,你问那么多干嘛?”老头不耐烦地摆着手,“赶紧等着开演去,别打扰我睡觉。”

  “买了多少张票啊?”安德森还是问着。

  “买了很多!赶紧走吧,快走吧!”老头把售票的窗口关了起来。

  安德森后退了几步,扫视着奥瑞恩学剧院外围的每个角落。

  他在犹豫着,犹豫着该不该取消这次见面。

  十分钟前有人来购票,并不能绝对地说明什么,也许只是个巧合而已。但是按照自己惯常的行事原则,自己是应该尽量避免任何风险的。是否应该放弃?放弃了这次的机会,自己恐怕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吧······还是应该冒着风险?

  风险是要与收益进行对比衡量的,如果收益十分巨大,那么冒险也是值得的。这次行动的收益有多大?毫无疑问,这次行动后自己可能获得的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

  那么就没有疑惑了,行动还是要继续下去。但是自己要小心行事,万分的小心。

  安德森随身携带的,除了那把汉考特左轮手枪,一柄银质匕首,足够的银子弹以外,还有少量的黑火药。这些炸药可以用来制作一个防患于未然的装置,这也正是安德森带着炸药前来的原因。

  幸亏做足了准备,这些炸药可能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夜更深了,奥瑞恩学剧院门前却变得热闹起来。前来赶场观看演出的人们此时纷纷从马车,马背,还有少数人是从汽车上,走下来,步态优雅地走进了剧院。

  等着一段时间后人潮变得最密集的时候,安德森才混在人群之中也走进了剧院。

  剧院的舞台属于最大规格的类型,虽然安德森并没有什么观看歌剧的爱好,但他也在过去为了观看魔术表演而进入过伦敦西区的大剧院,因此多少也了解一点。

  观众席分布于扇形的大厅内,大约有一千个席位,不过按照售票老头的说法,今天的歌剧大概只有半数的座位会被坐满。

  安德森的座位,位于最后一排靠中间的位置。大厅内的照明电灯也没有照亮这个角落,可以说这是整个剧院中最适合进行隐蔽交易的地方了。

  安德森打开左轮的弹巢,确认6颗子弹都已经装好了,便把枪放进了右边的衣袋里。然后他神情自若地坐上了柔软的座位,静候着《唐璜》开演。

  按照先前的约定,芮莉安和她的伙伴将会在歌剧开演之后大概半个小时到达,时间还很充裕。自己还有时间,好好欣赏一下剧场内正在上演的《唐璜》。

  莫扎特的歌剧,《唐璜》,讲述了风流成性又胆大妄为的贵族子弟,唐·璜寻花问柳,最终让人揭穿虚伪面目而被拉入地狱烈火之中的故事。

  尽管辗转流离于各位女士的怀抱,他其实还是被空虚折磨着。他其实还是一直在渴望,渴望一个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怀抱,渴望一个能让自己献出全部的灵魂。他其实,直到堕入地狱的前一刻也在渴望着一份真正的爱情吧。

  安德森静静听着,竟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歌剧演员们卖力地演唱着。

  

  唐璜:在那里,让我们手拉手。

   在那里,你将会答应我。

   别墅就在不远的地方,

   亲爱的让我们一同前往。

  泽莉娜:我很想跟你去,但我不敢贸然前往。

   我真的很想快乐,我的心如此跳荡。

   你却在欺骗我,我害怕欺骗上当。

  唐璜:来吧,我的心肝宝贝。

  泽莉娜:我为马赛托难过伤悲。

  唐璜:我将会改变你的命运,

  泽莉娜:那就快点吧,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唐璜:来吧,快来吧,

   在那里我们将手牵着手。

  泽莉娜:我很愿意,但心里又充满迟疑。

  唐璜:在那里你将会答应一切,

  泽莉娜:我的心飞快跳荡,

  合:我们走吧,让我们前去,

   亲爱的,让我们共享无尽的爱,

   让我们执手前去。

  

  安德森的面颊冷漠着,有些微微的紧绷感。他全身心地聆听着剧院舞台上传来的歌声,灵魂整个沉静下来,聆听着那歌声。

  妮娜,妮娜,妮娜······安德森崩溃一般地弯下腰来,将头埋在前排座位的靠背后面,双手捂住面颊,身体有些微微抽搐。

  “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温柔的呼唤声不停地在脑海里回荡,安德森感到眼睛发烫,鼻头发酸。才分开了几个小时,自己竟然会感到如此寂寞?

  妮娜,好温柔的名字······

  安德森擦了擦有些模糊的双眼,取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好。会面者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安德森直起身子来,从衣袋里取出了那朵作为信物的淡蓝色鸢尾花,将它别在了衣襟上。

  “抱歉,请让我过去可以吗?”熟悉的声音从左侧不远的地方传来。

  安德森用余光观察了一下,看见芮莉安和另一个陌生的身影从那边走来,沿途的观众正在起身为他们让开位置。

  芮莉安,安德森已经十分熟悉了,但是另一个身影则并非如此。安德森不禁仔细地打量起了来着。

  他大约二十岁出头,与芮莉安年龄相近,长相十分斯文,拥有着火红色的长发,以及相同颜色的瞳孔。

  两人走到安德森左侧的两个空位上,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安德森也不动声色,只是再一次用余光确认了两人衣襟上别着的蓝色鸢尾花。自己的手指也不自主地在自己衣领上的鸢尾花上摩挲着。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所有人都仿佛在全身心地欣赏着歌剧演员的表演。

  当歌剧进入高潮乐章,雄壮的重鼓声足以遮盖住他们谈话的声音的时候,芮莉安先开了口。

  “这位是我的协助者,您叫他特罗伊德就可以了,安德森先生。”

  “初次见面,安德森先生。”名叫特罗伊德的年轻人点头示意,在此过程中他的视线仍然集中在剧院的舞台上,“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我们三个通力合作了。”

  安德森点了点头,摘下了按照礼节早就该摘下的礼帽。

  “东西,取来了吗?”安德森直接切入了正题。

  “东西早就被我藏进这座剧院里了,”特罗伊德说道,“您买好票后,我们就向售票人取了票,得知座位号码以后,我们就潜进剧院把东西藏好了·····让我们在众位观众面前带着那样大的东西入场还是不太方便啊。”

  “东西,在哪里?”

  “就藏在我们三人的座位下面······”

  安德森将自己的礼帽掉在座位下面,然后装作去捡的样子弯下腰去,他的手却伸向了座位的底部。

  是一把剑,安德森触碰到了座位下方放着的东西。是一把狭长的剑,刃口十分锋利,剑身无比冰凉。

  “好像是一把饱含魔力的剑······”安德森直起身来,“真是好奇,这样的宝物究竟是怎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特罗伊德沉默了几秒,便开口回答道。

  “关于它的起源我们也没有确切的结论,不过普遍相信的说法倒是有一个······这是摩西的剑,而且是上帝耶和华亲手赐给摩西的剑。”

  “我可不信教······”安德森笑着摇了摇头,“它们都是虚假的。不过,听一听也无妨。”

  “相信您应该看到过,上帝令摩西为自己后代行割礼的记载。”

  “《圣经·圣约翰福音》中的记载吗?”

  “您不是很清楚吗?”芮莉安轻笑道,“还说不信教呢。”

  “主对摩西的后代道:摩西传割礼于汝,因而汝也需在安息日给自己的后代行割礼。若是不行,则是违背摩西的律法;若遵行,则是承主上的明智。”特罗伊德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背诵起来,“众人皆道:割礼既行,血流如注,痛苦不堪,多有血竭而死者,恐难遵行。主对摩西道:赐予一剑,汝可以己名称之,其割肉而不腐,伤肤而无血,纵使除心而不害人命,可予割礼之用。”

  “那就是摩西之剑······”安德森开始相信,这东西能确实有效。

  “但那只是《圣经》中讹传的记载······”特罗伊德接着说道,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说法,“真正的摩西之剑却另有用途。”

  “哦?”

  “您可曾听说过,狼人的起源?”特罗伊德问道。

  “只听过传说。一说起源于狼头草中生成的病原体,”安德森想起了艾达·雷恩告诉自己的事情,“还有说法认为就连狼头草也不过是感染了那种病原体而已,狼人的起源还另有原因。”

  “狼人的始祖,便是摩西。”特罗伊德说道,“摩西率领着犹太人渡过红海,向着西奈山行进,途径一个名叫摩恩埃尔德的小村庄。当他们想要进村寻求一些饭食的时候,却发现村民全部都已经丧生在了几天以前的瘟疫中。”

  “就在上帝显灵的西奈山前么?”安德森单手托着下巴,思索着。

  “村子里没有活物,牲畜早就死光,粮谷也没有了,仅剩下一些村民饲养的狼犬······虽然这些狼犬也有感染瘟疫的风险,但是摩西他们实在是太饿了,就将狼犬宰杀了煮食。”

  “结果他们都变成狼人了吗?”安德森的脸上显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没错,狼犬的体内似乎是含有那不知名瘟疫的变种,能将人类转化为似狼的怪物。摩西及其族众无一幸免······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们白日里照常赶路,到了晚上就变化为野兽的形态彼此争斗,并猎杀过往的活物为食,直到他们登上了西奈山。”

  “于是上帝就赐下了这柄剑,好让他们恢复原状?”安德森的额头上微微冒着冷汗。

  此时的他十分惊愕,不,应该说是震惊。虽说他从未相信过宗教,但是对于天主教的教义他也算是多有了解。面前的特罗伊德说出的话语,可以说是对天主教的同源,犹太教教义的完全颠覆。他怎么能不震惊?

  “这只是在狼人部族中流传的说法,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确实有自称摩西的后代证明了这一说法。”一直未出声的芮莉安在一旁开口补充道。

  “摩西的后裔?”安德森下意识地问道。

  “摩西一族的每一代,都会与人类伴侣结合诞下后代,也因此他们的狼人血统逐渐得到了稀释,但是由于许多世代中,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狼人的血统,这样的稀释反而令他们的生命力越来越弱。相应的,也有大量的狼人血脉通过各种途径传播了出去,这也就是我们所称的狼人病原体。不论是狼头草,猩红鸢尾花,还是变为狼人的其他人类,都不过是摩西一族的传承。”芮莉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们还存在吗?摩西一族还存活于世吗?”安德森急切地问道。

  “他们的末裔昨天刚刚丧生了,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没错,摩西一族已经绝灭了。”芮莉安的面庞挂上了一抹戏谑的微笑,“为了适应不同的时代,他们一直改变着家族的姓氏,最近的几百年以内,他们使用着一个尊贵的姓氏······那就是‘雷恩’。”

  艾达·雷恩,雷恩府,狼贵妇的肖像画,那一晚的大火,破败的会客厅,昏暗的画室······前几日在雷恩宅邸见到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在脑海中涌出。

  安德森不禁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艾达·雷恩称自己为雷恩一族的末裔,那岂不是证明摩西一族已经绝灭,还是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上?

  不信教的安德森此时也担心起上天降下的惩罚来。

  “摩西一族已经绝灭,但他们传承下来的摩西之剑却留在了世间。”芮莉安提高了声音,“他们已经绝灭,他们留下的血脉却依旧留存着,你我都是它的眷属。”

  “啊,”安德森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感叹道,“这可真是一件大事情啊。”

  “莫非您已经害怕了?”芮莉安笑道,“您要是现在退出交易我们可是会非常为难的啊。”

  “毕竟是和上帝有关的事情,我当然会害怕得发抖啊······”安德森将之前放在手边的礼帽又戴回了头顶,“我是这样害怕,以致于差点就忽略其他的事情。”

  安德森望着剧院舞台上方安置幕布的隔层。那里有几个光点不断闪烁着。

  “狙击枪瞄镜的反光都暴露了哦,”安德森坐直了身体,“芮莉安小姐,还有特罗伊德先生,能否请你们告诉我,那上面的狙击手是你们安排的吗?”

  芮莉安点了点头,猛地抽出了藏在腰间的雅各布双管猎枪,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直接将枪口对准了安德森的脑袋。

  “非常抱歉,安德森先生······您被我欺骗了。”芮莉安说道,“我们要的可不只是摩西之剑,还有您。”

  安德森的全身紧绷起来,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身旁的观众,也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霎时间,整个奥瑞恩学剧院都在恐怖的氛围中沸腾了起来。

  “闲杂人等都速速离开!”特罗伊德站起身来,大吼着,“同伴们,都现身吧!”

  观众如潮水一般向着剧院的出口涌去,观众席位中有一些人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过头来直直注视着安德森的方向。

  之前暗藏着狙击手的隔层里,也有不少人从中跳了出来,落在舞台的前面。歌剧演员们纷纷惊恐地退场。

  舞台的幕布无声地降下。



三十九章 无法挣脱的囚笼
安德森坐在座椅上没有动弹。这当然是因为,不仅仅身旁有芮莉安拿威力强大的猎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远处更是有数把狙击枪瞄准自己的胸口。

  安德森摊了摊手掌,示意自己没有拿武器的打算,然后便自若地伸手取下了头顶的礼帽。这样能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容易观察上方的情况。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安德森轻轻一笑,“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猎人罢了。”

  虽然这样说了,但安德森心里也立刻明白了,芮莉安所言应该并非虚假。看来自己的确也是狼人们的目标。

  从伦敦乘坐列车向牛津进发的路途中,狼人们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即使将车厢全部抛弃,狼人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逐着逃脱的列车头;雷恩宅邸外围亦是如此,明明整座宅邸已经化作了灰烬,狼人却仍然悍不畏死地对着强大的支援部队发动攻击。

  之前安德森便推测,若是有除了摩西之剑的另一件东西,也同样吸引着狼人的注意力的话,这一切就可以得到解释。只是自己唯独没有想到,这件东西竟然会是自己。

  “您对我们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红发的特罗伊德开口道,“应该说,如果没有您的话,这摩西之剑也不过是废铁而已。”

  摩西之剑已经从座位下方被取了出来,此时正被芮莉安持握在手里。

  安德森看清了剑的模样。长度约有一人那么长,剑身圆润而光滑,通体呈现闪亮的银色,剑刃看似锋利无比。

  “安德森先生,您大意了哦。”芮莉安笑着说道,“您应该早就能推断出来的。如果这柄剑只是用来将狼人变回人类,狼人组织又为何要费尽心机地追寻它呢?”

  的确,狼人组织不会做出把同伴变回人类这种削减自己力量的蠢事。

  “这么说,将狼人变回人类只是它的副作用喽?”安德森心里一沉。

  “不如说它根本没有这功效,之前的一切不过是我编织的谎言罢了。”芮莉安说道,脸上消退了笑容,“很抱歉这样玩弄您一直以来的夙愿,不过我也是毫无他法。”

  “不是说可以切除心脏也不死吗?”安德森用嘶哑的声音吼道,“切除了作为病源的心脏,难道还不能变回人类吗?”

  “没有心脏的人怎么可能存活?这想想也能知道吧。”芮莉安摇了摇头,“倒不如说,依靠这把剑的功效,被切除的心脏可以保持不腐坏,但是心脏的主人肯定是要死掉的。”

  混蛋!安德森在心中痛骂着!本以为会有奇迹,本以为会有魔法的!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要告诉我追寻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吗?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你还要夺走我仅剩的希望吗?

  心中翻腾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以致于安德森完全无法掩盖浑身上下的颤抖。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安德森压制住情绪,出声问道,“我已经落入你们的手里,好歹告诉我真相吧。”

  特罗伊德沉默着。芮莉安的脸上明显显露出犹豫的神色,但她还是开口回应道。

  “我们要您的心脏,而且要用摩西之剑切下来的,保持着活性的您的心脏。”

  “为什么?”

  “您肯定还记得吧,帕欧雷村。”芮莉安开口说出了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地名。

  自己怎么会忘记呢?那不就是自己变成恶魔,堕入悲惨宿命的地方吗?那同样也是由自己亲手变成炼狱的地方。

  “在那里,您杀死了我们的一名同伴。”

  “马赫特么?那个狡猾的牧师?”

  马赫特便是帕欧雷狼人袭击事件的幕后真凶,也是将自己变成狼人的罪魁。除此之外他还是一名存活了相当岁月的狼人,最后是妮娜用银质三棱刺杀死了他。

  “您知道他前去帕欧雷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吗?按理说那样偏远的破落村庄对狼人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芮莉安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听到了传言,传言里帕欧雷村的年代记作家鲁本斯·波特曼利用狼头草配制出了一种神奇的草药。”

  安德森的面颊上开始冒出冷汗,他不自主的抓住了风衣的下摆,好让略有些抽搐的手掌停止下来。

  “您应该也知道,刚刚从人类转变而来的狼人,是不会有理智的,除了觅食与杀戮的本能它们不会做任何事情。”芮莉安说道,“除非吞噬了许多人类的血肉,或者说脑髓,它们才有可能恢复理智,才会有成为我们同伴的价值。否则,那些无异于野兽的家伙们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

  “但是,我们听说一位名叫鲁本斯·波特曼的年代记作家配制出了能让初生狼人获得理智的草药。只要有了这种神奇的药剂,我们同伴的数量就能大幅度增加了。”特罗伊德接过了话头,“这也正是我们派马赫特前往帕欧雷村的原因,他潜伏在那里的目的便是查清药剂的真假,并且伺机夺取。”

  “但是你们的出现搅乱了计划,安德森先生。”芮莉安说道,“你们出现在了帕欧雷。你们猎杀了马赫特,更让鲁本斯也在骚乱中丧命,唯独留存的药剂样本也不翼而飞,唯一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因为您。”

  “但我们没有放弃线索,最后终于查明,安德森先生,您在前往帕欧雷村之前并不是一头狼人,但是离开帕欧雷的时候,却已经变为了一头狼人,而且,还是有理智的狼人。”特罗伊德的语气冷血而可怖。

  “初生的狼人本不可能有理智,但是您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变成狼人,恢复理智的全过程。”芮莉安说道,“只有一个解释:您服用了那种神奇的药剂。”

  “我们想要获得药剂,但是仅存的药剂却全部进入了您的体内。”

  安德森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那又能怎样,药剂我已经用掉了,你们再也不可能得到它了!”

  “不,我们还能夺回它。”特罗伊德说道。

  “药剂并没有被吸收,它只是寄生在了您的心脏中,并因此中和了您原本的狼人狂暴血脉,这也正是您能恢复理智的原因。”芮莉安上前一步,“只要能得到您的心脏,我们就有办法复原那种药剂。”

  药剂本身也是一种类似病原体的东西么?妮娜告诉过我,那药剂应该是鲁本斯从狼头草里提取出来的。难道是变异的狼头草,所以才有这样的功效?不管怎样,我心脏中的应该就是这个世上仅存的药剂了吧。

  这群疯子想要用那把摩西之剑剖开我的胸膛,取出我的心脏!他们难道真的以为我会乖乖就范吗?如他们所说,他们想要得到的是活着的我的心脏,他们就无法轻易地杀死我。他们会采取的策略,应该是令我失去抵抗能力,然后取走我的心脏。那么他们射击的目标多半会集中在我的手脚。这样一来,变成自愈能力极强的狼人形态似乎胜算更大?不,他们肯定早就料到了,那些枪支里面装填的,肯定是银子弹,贸然变身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妮娜!妮娜正前往的伦敦城,那是一个陷阱!之前一直在分析自己的处境,直到这时安德森才想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就是妮娜的安危。

  “芮莉安,你告诉我!”安德森转过头,直直面对着芮莉安的方向,“妮娜呢?妮娜怎么样了?你们想对她做些什么?”

  “与您相关的人士都得根除,她也不例外。”芮莉安的脸庞在奥瑞恩学剧院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惨白,“当然,看兴趣也许我们会转变她呢,让她也变成没有理智的狼人,不过要让她记起你来,恐怕得要等上几十年了,哈哈哈!”

  芮莉安的狂笑声让安德森的鲜血沸腾了起来。

  “如果你们敢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我会杀光你们!”安德森的面庞扭曲着,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吼叫。

  “以现在的处境,您又能做到些什么呢?”特罗伊德上前一步,拔出了自己腰间的短铳,瞄准着安德森的额头。

  很好!安德森心中暗暗庆幸,如果他瞄准的是自己的手臂,反而会很麻烦,瞄准着头颅的他绝对不敢开枪。

  “我是谁?我可是拥有着十几年狩猎经验的狼人猎手,我同时还是一头强壮凶猛的狼人。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可是尼尔·安德森!”安德森一只手插进了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将礼帽重新戴回了头顶,“这奥瑞恩学剧院内早已被我安置了炸药!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放下枪,然后退下!”

  自己还有没有暴露的底牌!足以反转形势的底牌,看来自己提前做好的准备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您别开玩笑了。”芮莉安笑道,“这剧院早就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根本不会有什么炸药。”

  “剧院内部的确是没有,我也从没想过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藏进炸药这样的东西。”安德森的面庞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但是你们却漏过了一个地方,那便是位于剧院地下的中央排水道!没错,就在我们脚下埋藏着成吨的炸药,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话!”

  “您根本没有那么多炸药!我们很清楚,您的物资全部来源于托尼·本斯特吧。他根本就没有给过你那样多的炸药!”

  “哈哈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肮脏的排水道里时常会充斥着一种易燃的气体,若是连续多日没有雨水,这样的气体便会变得越来越浓烈,只要用少量的火星引燃,就足以产生威力强大的爆炸!”安德森猛地拔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对准自己脚下的地面开了枪,“比如说现在!”

  安德森早就在自己座位下方的排水道内部挖开了地层,直到子弹能够轻易地击穿残留的泥土和石板的地步。只要向着挖开地层的位置开枪,射入排水道的子弹所溅起的火花便足以引爆排水道里的沼气。确保之前洒在排水道中的黑火药不会沾上水之后,这样的引爆将会变得十分可靠。

  枪响的声音还未消散,剧烈的爆炸便从奥瑞恩学剧院的地下发生了。一时间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剧院天顶的灰尘也纷纷掉落,大厅内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了。

  安德森脚下的地表在猛烈的冲击下开裂。

  “快开枪!”芮莉安冲着剧院中埋伏着狙击手的方向喊道。

  “不要!”特罗伊德立刻出声阻止道,“要是误杀了他就完了!我们要活的心脏!”

  狙击手没有开枪。

  紧接着更加剧烈的爆炸也发生了。奥瑞恩学剧院的地面如同薄纸一般被淡蓝色的火焰冲破,整个地表立刻塌陷了下去,安德森在一片砂砾尘埃之中也掉落了下去。

  仿佛是头部被一块溅落的碎石击中,安德森感到清晰的意识正迅速离自己而去。腿脚似乎是被钢筋刺穿了一般动弹不得,伴随着的是刺骨的疼痛,即使自己作为狼人猎手已经度过了这么多的岁月,却还是习惯不了的疼痛。

  不能晕过去······会被他们抓住的。爆炸的轰鸣和碎石的撞击冲击着自己的大脑,安德森感到大脑在一片震荡之中渐渐死去。

  不能晕过去······妮娜······妮娜她正在步入陷阱,我必须赶紧去,不然她会······

  奥瑞恩学剧院完全塌陷了下来,但是牛津的排水道却出人意料的坚固,除了被爆炸直接冲击的部分,其他部分竟然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构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

  是我让她去的······是因为我不听她的劝告,都是因为我。

  安德森猛地睁开了眼睛。鲜血顺着额头不断流下,在自己的视野前方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霾。周围虽然还时不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但是爆炸已经平息下来了。

  紧接着袭来的是爆炸之后氧气被消耗而带来的窒息感。安德森感到死亡的阴影离自己已经不远了。

  远方堆叠起来的碎石被人破开。一行人走到自己仰躺着的石碓周围。

  芮莉安和特罗伊德走在人群的前方。他们显然是没有受到爆炸的波及,因为身上的衣物还是完好无损的。

  安德森坐起身来。身上破碎的组织,插出皮肉的断骨,还有震颤中本应麻木的神经都一起疼痛起来。安德森忍受不住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一根钢筋刺穿了自己的右侧大腿,鲜血正如泉涌一般流出。

  “不要再挣扎了,安德森先生。”芮莉安走到安德森的面前,“您已经快死了。承受了这么多,您也该劳累了吧。不要挣扎了,死亡即是永眠,再也不需要恐惧什么了。”

  安德森勉强抬起右臂,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

  “死这种事情,我已经想过很多回了。我相信干着这种杀戮工作的人都像我一样吧。被罪恶感折磨的灵魂无一不渴望着安息。”安德森说着,同时也试着移动了一下自己被刺穿的腿部。

  但是我还有着活下去的理由。

  “若是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我可能早就放弃了这样痛苦的生存。”安德森说着,脸上竟然露出了笑意,“可能早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还有着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这份理由的重量超过了生命本身,那么忍受我这条肮脏的性命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这份理由不仅仅只有那般的重量。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哀伤与丑陋,从没有向我展示过半点温情,仅仅是那份理由,就比这其余的一切更加重要。

  “所以,今天就拼个你死我活吧。”安德森冷静地说道,之前因疼痛而颤抖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休想让我乖乖就范。”

  若是有狙击手瞄准着自己四肢的话,自己采取行动的瞬间就会被人制服吧。这场爆炸的意义就在于破除被控制的境遇,为自己赢得舍命一搏的契机。

  安德森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右腿从钢筋中抽出。他咬着牙,忍住剧痛。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他的骨骼开始伸展。脊椎延长而变得向前弯曲,腿骨同样变长向后弯曲,手掌变得硕大而带着尖利的指爪。

  紧接着,他的皮肤变得粗糙而坚韧,如同荆棘一般的黑色毛发从毛孔中伸出,皮肤表面的血管暴突出来,有的还因为急剧升高的血压而爆裂。

  巨大的漆黑怪物浑身浴血,仰起硕大的头颅,张开冒着腥臭气息的巨嘴,咆哮着。

  怪物浑身的肌肉都颤抖着,双眸猩红色的光芒如同地狱深处的死芒,摄人心魄。

  “开枪!”芮莉安这时候才下令道,同时自己也向后跳了一大步躲开,“不要攻击他的头颅和心脏!打四肢就好!”

  十几支步枪齐射,芮莉安一行人显然为了这次狩猎准备好了银弹,因此即使安德森变身成为了狼人依然没有慌张地应对着。

  银弹击中了四肢。银子的灼烧对狼人来说是痛苦而致命的,一般的狼人遭到这么多银弹的射击早就瘫软在地了。

  但是怪物没有被制服,尽管因为疼痛而发出嘶哑的吼声,他还是立刻用尖利的爪子划开了中弹的皮肉,将银弹头立刻取了出来。

  若是没有银的作用,任何伤口狼人都可以迅速地自我治愈。

  摆脱银弹之后,怪物没用多久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后续的射击被他用敏捷的姿态躲开。

  “特罗伊德!你变身去缠住他!”芮莉安喊道,“其他人不要变身!用银弹牵制住他!”

  芮莉安带来的一行人显然都是狼人,都拥有着和怪物相同的力量。

  话音刚落,特罗伊德就完成了变身。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瞄准着怪物的咽喉撕咬而去。

  怪物敏捷地低头躲过这不比银子弹快多少的攻击,紧接着就抛下了特罗伊德,向着后方持枪射击的人群扑咬而去。

  在人群做出反应之前,就有两人被撕成了碎片。密集的枪击紧接着袭来,怪物向后跳跃了一大步躲开。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啊。虽然早就预料到对你的狩猎不会这么容易,”芮莉安瞥了一眼身旁地面上涂抹开来的血肉,“但能挣扎到这种地步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四十章 困兽之斗

“你以为能逃吗?安德森!”芮莉安手中的雅各布猎枪连续喷出两道火舌,银粒制成的霰弹对狼人而言是致命而又难以躲避的。

  怪物用前肢死命护住自己的头部,毫不躲避地迎着弹幕向着芮莉安的方向冲了过去。

  尖利的狼爪就要击碎芮莉安脑袋的前一秒,同样化身为狼人的特罗伊德以排水道湿滑的墙壁为跳板,猛地从侧面袭来,将怪物击飞了出去。

  怪物沉重的躯体跌进了排水道中的污水洼中,只不过现在那已然变成一滩血水了。

  怪物扭动四肢,想要立刻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身躯,水花四溅中它却紧接着被一阵弹雨击倒在地。

  此时怪物的身体里嵌进了银弹头以及碎银粒,灼痛的伤口遍布全身,鲜血汩汩流下,将排水道中的积水染得如同杯中的红酒一样。怪物嘶哑着嗓音哀嚎着,抽搐着的躯体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停止射击!”芮莉安挥手命令道,“他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

  继续射击下去可能会杀了它的。

  怪物的哀嚎在排水道中回荡着。这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即使要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那声音非常清晰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先让银的灼烧折磨他一会儿,”见识过怪物惊人斗志的芮莉安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怪物几步,一边转过头对身后的其他人命令道,“不要贸然接近。”

  怪物的嚎叫逐渐变成了尖利而又虚弱的悲鸣。按理说此时若是解除了变身恢复成人类的形态,自然可以逃过银的灼烧之苦,但怪物却坚持着不肯这样做。那样做,就等于宣布了自己的屈服。

  “为什么你还要坚持,安德森?”芮莉安不解地问道,“明明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凭你的理智还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么?是为了妮娜吗?那平凡的家伙竟能得到你这样多的爱?不可理喻!实在是不可理喻!”

  就像是对芮莉安的话做出回应一般,怪物发出了尖利的吼叫声,全身的伤口,还有它那深陷的眼窝,都有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芮莉安立刻就看明白了怪物的意图。

  利用自己的再生能力在体内大量造血,让全身的血压急剧升高,当狼人坚韧的身体承受不住这压力的时候,剧烈的爆炸就会产生了。

  “他要自爆!”芮莉安大声喊道,“所有人退开!”

  怪物的自爆威力想必相当惊人,只不过它自己要承受的痛苦折磨也同样是惊人的。

  众人飞速地远离了怪物。紧接着,剧烈的爆炸就产生了。

  在沼气爆炸中已经不太牢固的排水道顶层在又一次的冲击中不堪重负地坍塌下来。芮莉安敏捷地躲过坠落的碎石,同时双眼紧盯着爆炸的中心。

  怪物当然不会就此轻易死去,尽管此时它的身体已经炸成了血雾。

  果然,在怪物之前站立的地方,一颗鲜红的搏动着的心脏静静躺在满是污泥的石砖地面上。

  之前被四散炸开的血肉以仍然存活的心脏为中心,飞速地聚集起来,逐渐拼凑回了怪物原来的模样,一些被碎石挡住无法回归的碎肉则由新生成出来的组织替代。

  没有花费超过十秒的时间,怪物便以毫发无伤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射击!芮莉安刚想这么命令道,怪物却以惊人的速度暴起,用宽厚的肩膀狠狠地撞击了排水道早已摇摇欲坠的墙壁。一大块石墙跌落下来,将怪物与众人隔开。

  芮莉安的面庞上露出了苦笑。为了夺取那一颗心脏,组织已经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伤亡。若是今天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虽说组织想必不会因此就放弃行动,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干主导者一定会被施以惩罚的。

  “清除挡路的碎砖要花多长时间?”特罗伊德此时恢复了人类的形态,湿漉漉的红色长发覆盖着裸露的后背,在芮莉安身旁问道。

  “花不了多久的。”

  随从十几人立刻变身,用硕大的狼爪挖掘着挡路的碎石。

  

  快逃!快逃!

  虽然仍然保持着狼人的形态,安德森在刚才的杀戮中逐渐模糊的理智此时也恢复了过来。

  健壮的四肢仿佛内燃机一样不知疲倦而又力量无穷,自己正以飞快的速度疾驰着,就仿佛自己的体力从未消耗过一样。

  狭长的吻部为了更好地呼吸,此时已经完全张开了。即使是此时野兽的黑白视觉,也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鼻孔喷出的白雾。

  变成狼人之后,自己除了进食的时候以外,还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姿态,当然帕欧雷村对付马赫特那一次除外。

  安德森讨厌自己这幅样子。每次变身之后,自己精神中原初的欲望便会占据上风,理智则退到了狭小的角落,若不时时留心控制自己,便会本能地向周围的人类发动攻击。

  自己在刚刚的战斗中就是那样做的。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兽性,用狂暴的本能去战斗。

  讽刺的是,即使那样做了,自己现在却也只能没命地逃窜着。

  狼爪在积水地面上踩踏激荡起的声音,在排水道空旷的内部连成一片。

  再这样跑下去,他们会循着声音追上来的吧,他们的速度比我更快是很有可能的。但是他们的鼻子应该派不上用场,依据是安德森自己的鼻腔中除了污水的腥臊味以外别无它物。

  停住脚步以后,安德森思索了一会儿,便干脆地解除了自己的变身,他捡起排水道一边被污水冲到这里的破篷布,遮住自己因衣物被撑破而裸露着的身体,接着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条岔道的阴影中。

  人类的躯体隐蔽性更高。

  这复杂如同迷宫的地下排水道十分适合躲藏,但是不被找到容易,如何找到出口离开这里才是最困难的事情。

  若是在暴雨天倒还容易,只要跟着水流的方向,至少还能找到排水出口。此时的排水道却是干涸的,无从辨别方向,走上了回头路可能都无法察觉到。

  安德森感到自己的赤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伤了,但是一片漆黑中却连检查伤口的情况都做不到。若是留下血迹就糟了,虽然这里又黑又臭,但是追击的家伙们若是像狗一样把鼻子贴在地面上闻,是不可能错过血腥的气味的。

  想到这里,安德森从自己身上的篷布上撕下了一大块,接着又大致等分成了两片,便坐下身来,将布条绑在自己的脚上。

  安德森的右手一直摸着右边的墙壁,只要碰上岔道口,他就向右转。也许能碰上城里的井口,或者是某个通向臭水沟的排水口,那样就能出去了,安德森乐观地想着。

  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按照之前他奔跑的距离,恐怕早就到了城市的边缘,甚至已经出了城市,如果不回头的话,最近的出口恐怕只可能是最终的入河排污口了。那估计还有相当的距离,想要不被追兵发现而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追兵的声音传了过来。根据音量大小,安德森判断他们发现前方的奔逃声消失后,就立刻也解除变身蹑手蹑脚地前进,以便继续追踪自己的踪迹。

  但是连水声都没有的排水道是非常寂静的,而狭长的空间又会无限放大哪怕再微小的声音。他们在黑暗中不小心踩进水洼发出的声音没有逃过安德森的耳朵。

  安德森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但是过多的岔路口和严重的回声让这样做十分困难。凭着直觉,安德森向着远离声音的方向缓缓挪动脚步。

  脚上的伤口十分疼,这让行走变得很困难,安德森感到自己的全身像是被劈头浇了冷水一样发颤着,呼吸也变得很急促。再加上为了尽量不发出声音,安德森走得很慢。

  追击者已经离得相当近了,安德森明白再移动下去的话不会拖延多少时间,反而会加快暴露自己。他拐进一条岔道之后,便全身放松地坐在了墙角边。

  听着逼近的动静,安德森努力压制着自己因为紧张而愈发急促的呼吸。他咽了一口吐沫,感到脚上的伤像是火灼一样疼。

  妮娜······好想快点见到你。

  满是汗水的脸上突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是风。安德森明白,只有风才能使脸颊的感到凉意。这凉意是从左边来的。

  风从右边吹来,说明了什么?说明有能通风的出口。出口在哪边?风是不可能灌进排水道的,风只会掠过出口的外侧,降低那里的气压,排水道内部的空气因此会朝着出口处移动。出口在右边,风吹去的方向。距离不会太远,否则不会有这种程度的风力。

  之前没有感觉到,只是因为没有沉静下来的原因,略微静下心来的休息才让自己察觉到这被忽略的部分。

  该怎么办?冲出去吗?不行,他们会追踪而来的,那样就算离开排水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自己迟早会被追上的。

  这个出口是通向哪里的?毫无疑问应该是通向泰晤士河的,周围已经很久没有城市里会有的井口了,说明现在已经远在牛津城的西南郊外,因为牛津的排水道最终是要通向泰晤士河的。那么这附近的出口只能是排水道在泰晤士的总排污口了。

  只要沿着河流向着下游奔跑,我就能到达伦敦城。那时候我就能见到妮娜了。

  该怎么摆脱这群烦人的家伙呢?只能在我出去之后,毁掉这个出口,把他们堵在里面。

  安德森依然没有动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安德森确信自己暂时还没有被发现,因为脚步声的频率和最开始没什么两样。但是若还是停留在这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作为先发制人攻击。

  “彻底搜寻这里,他不会跑远的。”是特罗伊德的声音,就隔着墙壁从自己身后传来。

  安德森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弧线。时机成熟了。

  双眸的变得通红,安德森变身成为了狼人。挥动粗如榕树枝干的前肢,安德森将阻隔着的墙壁击破,向着缺口猛扑过去。

  狼人的眼眸清晰地看见了黑暗中的一切,特罗伊德惊慌的模样也同样看得十分清楚。

  伴随着发泄忿恨般的吼叫声,安德森狠狠地拍烂了来不及变身的特罗伊德的头颅,连带着还有周围的四名随从。带着漂亮红色长发的头颅变成肉末的场景竟让安德森感到了跃动着的兴奋感。

  安德森张开巨嘴,吞食起了面前诱人的血肉,同时感到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充溢了自己的身躯。

  他向着出口的反方向猛跑,脚步声顿时在他的身后吸引了一大堆的追兵。跑出大约一千英尺,这大概花费了五秒钟的时间,安德森转向了身旁的岔道,兜了一个大圈。

  这时自己已经在朝着出口的方向前进了,追兵却都在自己的身后。但愿芮莉安也在那后面,安德森心里想着。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向排水道的天顶,顿时撞出了巨大的裂痕。郊外的排水道上方,都是极易挖掘的软土,只要破坏掉支撑着的水泥壳层,泥土便会坠落下来堵住进路。

  在他来得及第二次撞击之前,追击最快的狼人已经扑向了他。安德森用尖利的爪子刺进它的眼窝,握住眼窝处颅骨的边缘,将它向回扔了出去。传来的撞击声表明后面的狼人们因此被阻挡。

  安德森抓住这个时机,猛地跃起,再一次冲撞了排水道的天顶。这一次成功了,天顶的水泥壳层破裂开来,软土立刻充满了整个排水道,将来路堵得水泄不通。

  安德森一个翻滚,避开了坠落泥石的冲撞,来到了路障的另一边。

  成功了。

  安德森庆幸着,向着出口猛奔过去。出口处透进的月光就在前方,新鲜的空气也可以闻到了。

  只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前进的方向上。

  “别急着走啊,安德森先生。”芮莉安用身体挡住了出口,“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你这家伙不过是个人类!就凭你也想拦住我?人类与狼人的力量差距是无法轻易弥补的,更何况这头狼人本身还是一名狼人猎手?安德森第一次为自己是一头狼人而庆幸。

  “你小看我了,安德森!”芮莉安见安德森没有丝毫迟疑地向着自己猛扑过来,怒吼道。伴随着话语声,她的双眸变得通红。

  出乎意料地,芮莉安以狼人的姿态变身了。

  安德森感到相当吃惊,幽蓝色鸢尾花鉴别狼人的功效是艾达·雷恩告诉自己的,那应该不是谎言,而芮莉安的鲜血并不能使花瓣变得猩红。究竟为什么,她竟是一头狼人?

  芮莉安与安德森扭打在了一起。两张巨口都试图撕开对方的喉咙。

  突然,芮莉安的指爪刺进了安德森右边的眼睛。好疼!安德森扳住她的前肢,但是却完全无法匹敌她的力量。放弃了防御,安德森转而攻击起她的心脏部位。他让自己的利爪刺进芮莉安的胸膛,试图撕开外皮和肋骨层,给予她的心脏致命一击。

  芮莉安也没有防御,她只是将指爪又刺进了安德森的另一只眼睛,夺去了他的整个视野。

  眼睛失明让安德森瞬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他只得扭动身体,以忍受头骨破裂的痛苦为代价挣脱开来,紧接着向后跃开一大步,想为自己争取眼睛恢复的时间。

  芮莉安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猛扑上前,在他站稳脚跟之前,便又对着他的双眼狠狠攻击。

  芮莉安不仅是一头狼人,而且还拥有着非常丰富的以狼人为对手的战斗经验。与其攻击难以触及的心脏,不如攻击防护薄弱的双眼更有成效,这一定是它身经百战得来的经验。

  安德森嘶吼着,却无法摆脱看不见东西的窘境。芮莉安继续进击,想要一鼓作气卸去他的反抗能力。

  安德森猛地解除了变身,霎时间恢复成了毫无防护的人类形态。

  芮莉安猩红瞳孔骤然紧缩,赶紧收了手,此时若是攻击是会杀了安德森的。

  安德森突然的举动让芮莉安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此时狼人的姿态下,在不能杀死安德森的前提下芮莉安是不敢动他一根毫毛的。

  安德森瞄准了芮莉安迟滞的瞬间,以一个迅速地前滚翻接近了她的胸膛,同时自己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根银刺,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芮莉安的心脏。

  那是在芮莉安变身的时候,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从战斗的最开始安德森就在寻找着利用这根银刺发动致命一击的机会。而芮莉安不敢杀死自己则是安德森最大的依仗。

  银刺刺进狼人胸膛的地方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可能是银子灼烧效果发出的声音,也可能是喷溅血液声。安德森无法分辨,人类的眼睛在这样的黑暗中看不清太多东西,就连之前瞄准心脏也只是依靠多年来的经验与直觉罢了。

  芮莉安的身体慢慢地缩小,逐渐变回了娇小的人类模样,这样是延长自己生命的最佳方法。然而不论做什么,心脏被贯穿的她都难逃一死。

  因打斗而热闹起来的周遭重新陷入了沉静。

  “哟,挺······挺厉害的嘛,”芮莉安喘息着说道,“安德森······先生。”

  “你欺骗了我,这是你应得的下场。”安德森的眼神没有因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波动,“芮莉安小姐。”

  “我·····我叫达莉安,至少在最后······让你知道我的真名。”

  安德森抽出了银刺,鲜血立刻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芮莉安,不,应该叫达莉安仰面倒了下去。

  幽蓝色的鸢尾花就落在她的尸体旁边。被蔓延开的血迹所侵染的花瓣,渐渐变成了猩红色。

  “不错的男人呢,”达莉安注视着安德森自始至终不曾动摇过的眼光,喃喃说道,“难怪那丫头······会那么喜欢你。”

  那丫头?是指妮娜么?你竟敢那样称呼她!怒火在安德森的胸中升起。

  “喂!你们究竟想对她怎么样?你们要是敢伤害她,我一定······”

  安德森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达莉安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安德森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便从出口一跃而下,跳进了汹涌的泰晤士河中。

  达莉安的尸体被留在了黑暗中,身旁是猩红色的鸢尾花。


四十一章 安德森,你真是个笨蛋

安德森变化为狼人的姿态,在夜空下奔跑着。如果不顾身体与体能的损耗,保持当前的速度一直跑下去的话,第二天的午夜时分应该可以到达伦敦。

  这已经是接近快速列车的速度了,但仍然可能会来不及。妮娜搭乘的列车在五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出发了,不出所料的话,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她就会先一步到达伦敦了。按照计划,她会立刻前往本宁街574A,前去迎接凯瑟琳·哈罗德太太,也就是芮莉安的母亲,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达莉安了。

  必须要阻止妮娜,那是一个陷阱。安德森内心的急切并不仅仅是出于对妮娜的担忧,更重要的是,妮娜此行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换句话说,妮娜如果出了意外,责任就全在自己身上了。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了达莉安的谎言,还忽视了妮娜的意见,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必须赶紧回去。

  安德森是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方向的,只要朝着东南方向一直奔跑,见到的第一座大城市便是伦敦了。牛津近郊的天空乌云密布,直到离开牛津很长一段距离,乌云后面的月亮才露出了脸,安德森才调整对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矮小的灌木,墨绿色的草地,突出的丘陵,细小的溪流,都被安德森飞快地抛在了身后。鸟兽被这怪物的足音与恐怖的喘息声惊得四散逃窜,沿途留下了被怪物撞断的枯树干。

  生命之树的原义是什么?

  伊甸园里,生长着两棵神树,知善恶树和生命树。世界本无善恶之分,当人类从自然万物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一个鲜活的有自我认识的生命体的时候,善与恶的区分才显现出来。善恶由心而生,由欲望而生,为了爱或是恨而做出的行为,都是有罪的。天主教徒说,我们都有罪,都需要忏悔,因为我们悖逆了上帝创造我们时候的本意,我们背叛了最初的世界。

  而犹太教徒说,我们可以回归本真,只要沿着生命之树而上,回归到知善恶之前的质朴,放弃一切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和暴食的罪过,回归人类之初的永生不死。

  在这两棵树生长的伊甸园,以及被从乐园放逐出来后得到的整片天地中,都不曾有过狼人生存的空间。它们拥有着七原罪,却能永生不死;它们有罪却从未忏悔;它们不被允许进入地狱或者天堂,只能在人世间的鲜血中永远存活。

  安德森嘲笑着自己。狼人身处堕落与升华的分界线,却不可能堕落或者升华。肉体被炸成碎片都能以心脏为中心复活的怪物,又怎能逃脱这永生不死的诅咒?为什么自己会相信变回人类的神话?为什么自己还不肯甘心?变成怪物的自己明明已经那么幸运了,为什么还要追求那么多,以致于几乎就要失去本来拥有的一切?

  真是贪婪啊。

  但还有可能挽回这一切,还有可能弥补自己的错。

  安德森加快了脚步。



  贝克码头的装货平台上已经几乎空无一人了。除了一名装货工人外,其他人在傍晚时分就都下班回家了。

  他的任务是看守堆在平台上的货物一夜。下午的时候,这货物就已经被运到平台上了,按照计划,应该很快就有货船来装货运走,但是不知怎么的,货船没有按约到来。附近的仓库早就被占满了,这些滞留的货物也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但是放着货物过夜是有遭遇盗窃的风险的。伦敦东区不知有多少穷的叮当响的家伙,每夜都在各大货场游荡,准备趁机搬走无人看管的货物。

  “汤姆,你今天留下来看管货物。”监工不由分说地就把这辛苦又棘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不出所料的话,也不会有几便士的赏钱。要是出了事情的话,赔偿的责任估计会全被推给自己了。

  “这混蛋东西!”名为汤姆的工人独自坐在一个脏兮兮的木箱子上面,愤愤地骂着,要是监工在场的话他可不敢这样骂,“看来我也有必要加入码头工人联合工会了,一个人的话总是会被欺负。”

  这样被派活儿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会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

  最近伦敦城里很不太平。几个星期前,就有狼人集团袭击圣保罗大教堂的传言,前几天更是有人在漆黑的夜里目击了怪物潜入城区的情景。虽然这些消息的真实性都还存疑,但夜里荷枪实弹的巡逻卫兵增多似乎能够佐证。

  千万别碰上狼人啊,汤姆一直揪着心。今夜会让他一个人来看守货物显然是因为再没有其他人愿意来了。小时候就听过不少狼人噬人的故事,虽然没有亲自见过狼人,但是恐惧感还是如同本能一般存在着。

  “我可不好吃啊。”汤姆自言自语着,“那些花天酒地的上层人才好吃呢,千万别来找我啊。”

  汤姆的身后就是微微荡漾着的泰晤士河。平静的河水不像镜面,上面只是倒映出月亮扭曲的影子。

  异常的水花声吸引了汤姆的注意,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离岸不远的水里。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来接货的船只来了,但是立刻他就明白过来,正规货船入港之前是一定会鸣笛示意的,更不会让人察觉不到一点动静。

  汤姆这才回过头来查看情况。

  一名浑身赤裸的男人攀住码头湿滑的木桩,正费力地爬上岸来。他看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上来以后手撑着地回复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站起身来。

  “喂,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汤姆警觉地站起身来,紧接着后退了好几步,“码头周围都是禁泳区啊。”

  “这里是?”男人看起来毫不在意自己浑身赤裸的窘态,自顾自地环顾四周,然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一脸惊恐的汤姆,“这里是贝克码头吗?”

  “是又怎样?”汤姆的手插在衣袋里,那里有一把填好弹药的火帽击发手枪,是监工交给自己防身用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快回答我。”

  安德森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这人没有危险性,这便是安德森第一时间想到的。

  “现在几点了?”安德森问道。

  “怀表那种贵重东西,谁会有啊!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能告诉你,大概十点左右了。”

  已经晚了,安德森心中大呼不妙。他拔腿便想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汤姆松了一口气,能这样走掉再好不过了,他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但是安德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说道。

  “把你的全身衣服脱下来给我,不然杀了你。”

  汤姆猛地拔出了手枪,枪口指着面前的男人。他双手颤抖着,枪管亦是同样。

  赤裸着的身体,手中没有武器却带着凶狠的眼神,再加上最近伦敦城里的传闻,汤姆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眼前这异常的男人,应该是狼人。

  “胆子不小啊,敢拿枪指着我。”

  “你,你是狼人吗?”

  “你要是传出去的话,是会很麻烦的。”安德森的瞳孔变得猩红,“看来我不能只要你的衣服了。”

  汤姆绝望地留下了眼泪。在开了一枪之后,手中毫无用处的武器便掉落在了地上。



  来到本宁街之后,安德森看见了房屋的残骸。

  原本的本宁街574A的二层小楼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倒塌一样。

  只有狼人才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安德森擦拭着满头冷汗,暗自想着。得去看看,妮娜是不是在里面。

  安德森没有立刻进入574A,而是转而进入了隔壁的574B,那是在离开伦敦之前,自己和妮娜居住了几天的地方。

  钥匙早就丢掉了,不如说除了码头工人的那一套衣服以外,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随身物品。因此安德森是直接踹开房门进去的。

  屋内陈设还十分完备,家具,地毯都是八成新的。墙纸,天顶,还有家具的镶边,都布满了华丽的,螺旋式的纹饰,显露出了浓厚的洛可可风格。

  一如往昔的景象,从他们离开之后,这房子应该没有人进来过。

  安德森走到会客厅里的茶几前。这里是他与妮娜曾和凯瑟琳·哈罗德太太一起享用下午茶的地方。

  安德森蹲下身来,掀开了几块地板,藏在地板下面的是一只箱子,里面藏着备用的几支手枪,和型号完备数量却不太多的银子弹。

  安德森拿起其中的一支,熟练地为它的弹巢填满了子弹,然后将枪插进腰间,又抓了一大把子弹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安德森站起身来,打算直接就这样出门,但他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上了二楼的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了留存的风衣和皮背心,将自己彻底地武装好。另外他没有忘记带上藏在衣柜底部的一个信封。

  妮娜,等着我。

  踏进废墟一般的574A时,安德森立刻就意识到这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了。没有血迹,只有打斗过的痕迹,没有人在这里受伤,妮娜应该是想办法从这里逃了出去。

  安德森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点。之前他一直担心走进来以后会看见一具尸体。

  作为第一现场为什么没有卫兵看守?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察觉到的。

  只有一个解释,卫兵现今正在别的地方,没有闲置兵力来看守这里了。而妮娜一定就在那个地方。

  必须弄清楚地点。

  几辆漆黑色的警用马车飞一般地驶过楼下的街道,安德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注视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那是圣保罗大教堂的方向,因为曾经去过,所以安德森立刻就意识到了。

  安德森翻身越过窗口,稳稳地落在外边的石砖地面上,循着马车的方向,立刻开始奔跑了起来。



  圣保罗大教堂此时被皇家卫队围得水泄不通。从教堂里撤出来的神职人员站在卫队的身后,满脸担忧地望着教堂的方向。

  “这些怪物是闹了内讧吗?”卫队长捻着自己的八字胡,不满地嘟哝着,“竟然闹到教堂里面去了,简直是亵渎。”

  “赶紧攻进去啊,不能放任它们破坏圣地啊。”神父扭动肥胖的身躯走上前来,“快让你的人攻进去啊。”

  闭嘴,你这老不死的,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吗?卫队长心中暗骂着,但他还是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说道。

  “应该静观其变啊,神父大人。而且里面没什么动静,它们应该没在破坏教堂。”

  “这样的怪物,哪怕只是踏上圣堂的地面,哪怕只是呼吸着圣堂里的空气,那也是亵渎神明!”神父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大喊着,“以神的名义,我命你们进去消灭它们。”

  卫队长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别开视线,不发一言。

  “你这······”神父气得浑身发抖。

  “队长!有人要求进去!”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报告,“他说是自己是托尼·本斯特议员先生请来的狼人猎手。”

  “托尼·本斯特先生么?”卫队长用手指绕着自己的胡须,“请他过来。”

  现在的情况本来也是十分棘手,谁知道那些怪物会在教堂里待上多久,再加上这喋喋不休的神父······要是有狼人猎手进去解决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安德森出现在了卫队长的面前,神色异常的平静,却有一种故作镇定的僵硬。

  “您是狼人猎手?”

  “我叫安德森。”

  “您隶属于托尼·本斯特议员?有证明吗?我没有接到您会来的通知。”

  “这是委任信。”安德森从衣袋里取出了之前从574B带来的信封,递给了卫队长。

  信件的内容很长,但是卫队长认得皇家御用狼人猎手这样的字眼,以及信下面托尼·本斯特的签名和印泥上的纹章。

  应该没有问题吧。托尼·本斯特可是伦敦城抵御狼人的主导者,更是与上层有着密切的来往,由他派来狼人猎手倒是挺正常的事情。

  “那就拜托您了。”卫队长将信纸折叠好又塞回信封,双手递还给了安德森,“都让开!让猎手先生进去!”

  安德森之前担心托尼·本斯特的死讯已经传回了伦敦,看来是多虑了。

  他不发一言,迈开脚步慢慢地向着圣保罗大教堂的主厅走去。



  教堂里比想象中要安静。彩纹的玻璃窗碎片铺满了装饰华美的长走廊,安德森踏过玻璃的碎片。他无视了周遭墙壁上狭长的爪痕,也无视了前方地面上泼散开的血迹,只是缓缓地前进着。

  当已经解体的汉考特左轮手枪出现在眼前的地面上时,安德森咬住了呀。那是自己让妮娜随身携带的武器。

  妮娜的腰刀断成两截,其中半截插在大厅支柱上,另外半截躺在地面上。安德森感到自己耳中回响起不知来源的轰鸣声,视野也开始震颤起来。

  狼人硕大的躯体终于出现了。只有一头,它倚靠在大厅尽头的十字架上,四肢无力而瘫软,口中发出着剧烈的喘息声。

  安德森瞥了一眼狼人脚边的那朵幽蓝色鸢尾花,那是之前行动的信物,妮娜身上也戴着一朵。

  他想靠近一点更加仔细地确认。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的手枪握在手里。

  走到狼人的面前,安德森举起枪来瞄准着狼人的头颅。

  “喂!”安德森喊了一声。

  狼人无力垂下的头颅微微抬了起来,喘息声也变得平静下来。就好像终于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一样。

  “妮娜,是你吗?”安德森的眼泪流了下来。

  狼人的身体又硕大又丑陋,还散发出夹杂着血腥气味的恶臭。巨嘴中的尖牙扭曲不齐,更别提那喉咙里喷出的腥臭气味。扭曲而狰狞的面孔与它邪恶而残暴的本质完美地相衬。

  他看见了挂在狼人前肢上的一块棕色碎布,那是妮娜身上夹克用的布料。妮娜穿着那件夹克的样子,是自己喜欢的,甚至远胜于她穿着那条昂贵套裙的模样。安德森最爱她活泼快乐的样子,仿佛只要看着她,自己也就能得到幸福。她甜甜的气味也是那样好闻,不管是她的发还是她的臂弯,都散发着摄人心神的香气。好怀恋啊,真的好怀恋。

  不,就这样还不能确定任何东西!可能是巧合,妮娜的东西只是恰好落在它的身边而已,她那么机灵,一定早就逃到安全的地方了。也可能是个陷阱,是为了让我以为这家伙是妮娜的奸计,一定是的!

  安德森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眼泪。

  “你究竟是谁!如果你还有理智的话,就回答我!”他吼着问道,相信狼人会回答的自己似乎显得十分愚蠢。

  狼人的巨嘴抽动了一下,身体却还是瘫软的。这样的情景安德森很熟悉,他自己刚刚变成狼人的时候,而是一样的表现。

  不对!不对!这家伙不是妮娜!一定不是的!

  但他的幻想很快就被击破了。

  “安······安德森先生。”狼人开了口,用含混不清的低沉声音说道。

  这不是妮娜的声音!不是的,她的声音那么悦耳,不是这满含痛苦的声音!

  “快杀······杀了我。”说着,狼人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妮娜,是你吗?”安德森把手中的枪丢在了地上,无力地双膝跪了下来。

  该怎么办?首先要救她出去,然后想办法让她恢复!

  但那是不可能的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圣保罗大教堂,怎会让人逃离出去?更别提还得带着一头没有理智的狼人。就算逃得出去,我该怎么让她恢复呢?

  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安德森先生!请尽可能活捉那头狼人!”有人在教堂门口喊道,他们应该已经看到了教堂里面的情形,“上面的意思,他们需要活的实验样品!”

  实验样品?安德森想起了希尔顿·波特教授城堡地下室里的狼人。关节被钉入铁钉,被锁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每日承受钻心的痛苦,永生不死却又让这份痛苦没有尽头。妮娜如果要活下去,也会这样吗?

  安德森站起身来,同时也捡起了之前扔下的手枪。

  “请您······杀了我。”狼人哭泣着再一次哀求道,滚落的泪滴就像凋零花瓣上的露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安德森举起了枪,手指也搭上了扳机。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带你来到牛津······不,一开始我就不该带你离开威德尼斯,更不该去帕欧雷······也许最初我就不该遇上你,不该插足你的命运。我什么也不能带给你,除了痛苦和悲哀。

  枪响了。狼人的躯体从倚靠着的圣十字架上滑落,跌倒在了一旁。

  安德森呆呆望着冒烟的枪口,沉默着。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立在圣保罗大教堂的主厅内,任由破碎的彩纹玻璃窗口透进的月光照亮自己的半边身体。

  安德森调转了枪口,将它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真是一段糟透的人生啊。安德森的手指搭上了扳机。

  安德森想要闭上眼睛,但是他的余光再一次瞟见了地上那朵淡蓝色的鸢尾花。

  安德森,你真是个笨蛋。




终章 初雪

离上次回到威德尼斯,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安德森记得,上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天空中也是降着雪花。坐在靠窗的座位旁边,安德森的身体无力地依靠着冰凉的窗框。双眼茫然地注视着击打在玻璃上又迅速化开的雪片,他一语不发。

  事实上,整个旅途中,安德森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座位。他想象着自己就像一棵行将枯萎的树,拼命地将根须扎进墙壁当中,让自己固定下来,在时光中慢慢地朽烂。

  列车的进站鸣笛让他霎时间清醒了过来。身旁的其他旅客早就已经站起身来,做着下车前的准备工作了。

  安德森起身,无精打采地检查着周边,确认着自己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石楠木烟斗倾斜地躺在自己座位前面的木桌上,青白色的烟灰散落得到处都是。

  安德森拾起烟斗,用显露出为难神色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造成的一片混乱。略微犹豫后,他将烟斗中剩余的尘烬也一齐倒了上去,然后把烟斗收回了口袋。

  这时候列车也停止了运转,人流有序地向着车厢出口处走去。安德森拎起自己硕大的手提包裹,跟随着人流。

  踏上站台的一刻,便被明亮的白光夺去了视野,如同预想中一样,站台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了。就和记忆中一样,威德尼斯就是这么一个多雪的城市。

  寒风便狠狠地灌进安德森的肺部,让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声。咳嗽中,视野竟然被泪光模糊了。

  安德森拭了拭泪,出神地注视着手指上的泪痕。他感到自己的脸颊上正有着滚烫的泪珠滑落。

  诶?为什么我又流泪了?

  “不好意思,请您快一点好吗?”身后等着下车的旅客出声催促道。

  安德森不再理会那断了线一般落下的泪珠,抬脚踩进齐踝深的积雪里,蹒跚着脚步向着离开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中央教堂,自己现如今唯一的依靠,便是在那里任职的墨尔神父。虽然当初,也正是他介绍自己前往伦敦投奔托尼·本斯特下议员的。

  回想起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就仿佛一场至今没有醒来的梦。不,也许从多年前,那个初遇妮娜的平安雪夜开始,自己的人生就一直处在梦境之中了,现在,应该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

  安德森宁愿这样相信着。

  车站对面的国王十字街广场,与过去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唯独那座走时一直挺准确的计时塔被拆除了。看那堆叠起来的脚手架,应该是新建钟塔的工程还未完成便因为大雪的原因被迫停止了。

  广场的灰岩地砖因为被白雪覆盖而看不到了。安德森不禁想象着过去自己站在这地砖上的情景,那位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记忆中自己的身边。

  “安德森先生,您太慢了!”耳旁仿佛又传来女孩温柔的呼喊。

  安德森晃了晃头,将脑海中的回忆抛向一边。

  回忆是毒药,对如今的我没有一点好处。安德森告诫着自己。

  威德尼斯中央教堂倒是一点没变。下了火车后,安德森搭上了一辆马车,因为寒冷的天气,车夫赶得很急,路上险些撞上道路牙子。不过总算是平安地到达了。

  比预计时间早了一两个钟头,安德森取出了玻璃表面已经破碎的怀表看了看时间。邮车比安德森乘坐的列车早一天出发,墨尔神父应该已经事先接到了自己的信件。虽然到的时间早了一些,安德森还是相信神父正在教堂主厅里等着自己。

  除了他,我如今还能依靠谁呢?安德森近乎悲戚地想着。

  托尼·本斯特的死讯想必不久就会得到皇室的重视,而自己在本斯特死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很快也就会被调查得八九不离十。害死了深得皇室重用的托尼·本斯特,皇室是不会放过我的,如今我已经不能再用安德森的名号来从事狼人猎手的工作了。

  狼人那边亦是同样。先不提自己的心脏还是他们垂涎三尺的目标,单单是自己对伦敦,牛津一带的狼人组织造成的毁灭性损伤,也会让自己成为狼人们的仇敌。我同样也不能作为一头狼人生存下去。

  现在进退维谷的处境,安德森之前不是没有预想过。但是如果有妮娜陪在自己身边,安德森相信不论怎样的困境,自己都能有办法坚持过来的。

  但是,我又变成孤身一人了,就像十多年前一样。

  十多年前的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独行。如今的自己重归孤独,却是那样的不习惯。习惯了白面粉的滋味,你就再也忍受不了麸皮了。习惯了心头有温暖牵挂的岁月,你就再也忍受不了冷寂。

  安德森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比之前孱弱了很多,提着本不算太重的手提包竟也会这样吃力。

  站在教堂大门前,安德森缓缓平复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然后用右手食指的指节,敲响了房门。

  几乎是立刻,教堂门就被打开了。

  墨尔神父面庞上带着笑,衰老的手臂拉开沉重的木门却丝毫不显得吃力。安德森手臂发酸,便扔下了提包,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苦笑。

  墨尔神父没有寒暄,只是张开双臂,将安德森拥进了怀里。

  安德森近段时间的遭遇,都已经写在信里告知墨尔神父了。安德森并不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安慰,因为他早就明白,依靠别人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撑,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软弱。你不可能永远有人依靠。

  因此,对于墨尔神父安慰的拥抱,安德森的心中有着本能一般的抵触。他对脆弱的自己有着本能的厌恶。

  “这样的逞强,就放下吧。”察觉到安德森心思的神父开了口,像慈父一样将安德森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你知道你可以信赖我的,你也该知道你此时的面容是多么苍白。”

  安德森依靠在墨尔神父的肩膀上,休息一般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确是体会到了久违的,类似于父爱的感受,虽然他的父亲早在他的童年便已离世。

  “若是想要哭出声来也没有关系的。”神父低声说道,“没有谁会嘲笑你的,你的经历一点也不值得嘲笑!虽然你失败了,又失去了一切,但是没有人能做的比你更好,所以,也没有人能嘲笑你。”

  “神父大人,我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我的心里,停不住,停不住地想念着,”安德森的眼泪滴落在神父的长袍上,声音也因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想念着她······我真是一个无耻的人,明明是我害死了她,但我还是想念着她。”

  “我知道,那样美好的女孩,任谁都会留恋万分······她的逝去,任谁都会觉得无比痛惜。”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安德森泣不成声地问出了自己一直耻于问出的问题,他此刻就像一个孩子。

  狼人猎手怎能将自己的问题抛给别人解决。这样的问题并不是想要得到解答,自己想得到的不过是来自于他人的安慰之语,并借此片刻地逃离现实,逃离自己负罪的命运。仅仅是问出这个问题,就让安德森感到羞愧难当。

  “安德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软弱。”墨尔神父握住安德森的双肩,让他离开自己的肩膀,“你可以崩溃,你可以哭号,但我不允许你放弃!再大的悲伤也只限于今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刻,我要看到你全新的模样!”

  安德森轻轻拨开墨尔神父的手臂,又擦了擦眼睛。他的目光再一次变得凌厉。

  “明白了,”安德森深吸了几口气,“我明白了。”

  神父点了点头。

  “事情的结局呢?你失去了一切,而且什么也没弄明白?难道你只有那点能耐吗?”墨尔神父的语气不再带有安慰之意,相反却有着凌厉的气势。

  “我开枪之后,本想给自己也来一枪,随着她一起去罢了。”安德森说,“但是事情有疑点。我不能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墨尔神父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您确认。”安德森问道,“如果一名狼人和一名人类结合,并且生下后代,那后代会是什么模样?”

  “几乎没有前例可循,但我想,后代应该会含有狼人血统,但不会是完全的狼人······换句话说,他应该是半人半狼。”

  安德森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这和我之前的猜测一样······但如果,同样是狼人和人类结合,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呢?”

  “你的意思是?”

  “会不会,双胞胎中的一人是狼人,而另一人是人类?”

  没错,这就是安德森的推断。

  自己之所会遭受一败涂地的结局,完全是因为受到芮莉安的蒙骗,而自己之所以会相信她的一套说辞而上当,完全是因为经过鸢尾花检验,自己确定她是人类而不是狼人。

  而牛津排水道一战的最后,自己分明看到她变成了狼人。不可能是鸢尾花检验之后才变成狼人的,否则她不可能会有理智。安德森也怀疑过鸢尾花检验是芮莉安欺骗自己的障眼法,但后来他改变了看法。

  芮莉安并不是芮莉安,而是两个人,是一对双胞胎。双胞胎的其中一人是狼人,而另一人是人类。

  临死前,那个女人说过,希望自己知道她真正的名字,那个名字,是达莉安。

  双胞胎的一人名叫芮莉安,是人类,也就是自己在奥瑞恩学剧院会面前一直在交涉的对象;而自己在奥瑞恩学剧院和排水道中所面对的,是达莉安,是一头狼人。自己之所以会弄混,是因为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说话的方式,衣着举止也极其相似的缘故。

  那么奥瑞恩学剧院的那一晚,身为人类的芮莉安去哪里了?由于剧院会面本身是针对自己的狩猎行动,那么派上身为狼人而战力更强的达莉安是可以理解的。那么芮莉安去哪里了?最大的可能是,她跟随着妮娜,登上了同一趟列车,前往伦敦了。

  自己在圣保罗大教堂看到的狼人,真的是妮娜吗?最开始自己会认为那是妮娜,是因为自己在狼人身边看到了妮娜的遗物,狼人又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称呼自己为“安德森先生”。

  妮娜的遗物在附近,就能证明那头狼人是妮娜吗?“安德森先生”这个称呼,只有妮娜会用吗?

  安德森举起枪瞄准自己太阳穴的时刻,脑海中的推理猛然成型,不,不能称其为推理,那只是一个可能,一个希望,一个渺茫的希望。

  “妮娜还活着”,这个渺茫的希望。

  听着安德森结结巴巴的解释,墨尔神父面无表情,许久不曾发表一句评论。

  “我只能说,没有前例可循。”神父终于开口说道,“说到底,那样的双胞胎,根本没有谁见过啊。”

  “我恰巧知道一个人。”安德森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画像,递给了墨尔神父,“这个人叫做凯瑟琳·哈罗德,她很可能是达莉安和芮莉安的母亲,如今不知所踪。如果能找到她,我就能弄清事情的真相。”

  “你还要调查下去吗?你的处境不比当初,变得更加危险了。而且······之前的调查让你失去了这么多,你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为了她值得吗?神父用担忧的眼神说出了话语背后的含义。

  我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了。我也会感到害怕,害怕最后得到的真相是残酷的,害怕撕心裂肺的疼痛,害怕噩梦连连的夜晚。但是······

  “我还要调查下去!我就是要这样活着的人。”安德森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一定!我一定要再次见到她!”




txt文档楼···············
1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8

10000
x-rounder 王爵
小说的情节基本没什么问题,看了之后有一种像欧美奇幻小说的风格。

8 年前 0 回復

浅夏★筱维~ 騎士
' ljsstc 发表于 2016-7-9 00:38 没事的,要相信师生情······ '


师生情。。。。
貌似没有。。。
有的只是金钱!

8 年前 0 回復

浅夏★筱维~ 騎士
' ljsstc 发表于 2016-7-7 10:40 感谢支持!!! 笔者已经考完了,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是都没挂 上面是今天更新的第二十八章,接下 ... '


下周我考试,祝福我吧。
祝福我别挂科就好。。。

8 年前 0 回復

浅夏★筱维~ 騎士
我可以说,我已经等了两周了吗?看来要再等一周啊。不管怎么说,让我读进去了!(其实这两天什么也看不进去)。
再姑且祝愿一下吧,希望你的考试成绩理想,加油!
当然啦,我还是比较期待后续地说。。。

8 年前 0 回復

伊莉缇娜 平民
楼主写得真好,期待后续发展。

8 年前 0 回復

fengilss 勳爵
文笔写得很好,期待后续。

8 年前 0 回復

猫·头鹰 騎士
看完了。很流畅,读起来不累。

8 年前 0 回復

猫·头鹰 騎士
更新的部分看着非常舒服,没有特别刺眼的内容。剧情也完全是个“第二章第一节”的感觉。期待更新。

8 年前 0 回復

ljsstc 騎士
精算专业,重度死宅
0 粉絲
0 關注
5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