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系】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1 幸福的背景是不幸 【入间人间】【录入完结】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1 幸福的背景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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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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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园麻由。
她是我的同学,既聪明又漂亮,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现在就坐在我旁边,天真无邪地笑着。
在客厅里与麻由一起看着电视,节目正叙述着在这个平静安稳的城市里所发生的绑架案概要。绑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杀人更恶质的犯罪行为。杀人只要本人死了事件就随之结束,但是绑架案件,即使被释放之后,事情也会一直持续下去。虽是已经扭曲的人生,却依然不得不持续下去,也无法加以修正。正常人是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吧!
啊,说到这个——
下次有时间的话问问她好了。
小麻,你为什么要绑架那些孩子们呢?

在第13届电击小说大赏的最终评选中引起轩然大波争议的问题作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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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岐阜县产的21年产品。在第13届电击小说大赏中什么奖也没得到却还是出版了作品,这样子可以吗?在高中的时候,四周的人都说「没看过比你更闲的人了」,这样子真的可以吗?

插画|左
住在横滨市的双子座,是主要以卡片游戏和杂志的拉页为工作重心的自由插画家。过着远离流行,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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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重逢与快哉
第二章 双亲与诊疗
第三章 谎言与谎言
第四章 崩坏
第四章,后续处理 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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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8-10-11 18:10 编辑 ]


第一章 「重逢与快哉」


害怕光线。
当光线从外面侵入,会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恐怖一起进来。
但是因为肚子饿了,还是会有点想念,有点期待。
「肚子饿了。」
「……嗯。」
「还不能吃饭吗?」
「没到晚上就想吃饭啊!」
「……可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知道晚上到了没啊?」
「……真希望外面赶快变成晚上。」
在那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肚子继续咕噜咕噜地响。
一直,一直努力地盯着眼前的黑暗。
然后,光线照亮了我们。



「就写,校长的名字叫藤原基经,学生会的会长是菅原道真,二年级的学年主任可是橘广相(注:皆为日本历史上名人的名字)喔——这样不错吧?」
「这件事能对哪个族群产生号召力啊?」
班长金子歪着头对难能可贵的意见喃喃质疑。这也难怪,连我自己都想这么问。
为了制作针对明年考生用的宣传手册,班长金子正努力采撷学校的各项特征,而我就在教室的门口被他逮个正着。但是本校——不,该说是这里整体基本上就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乡下地方,除了几个怎么看都像是父母戏谑乱取的学校关系者的名字以外,实在想不到其他可称为特征之处。就连这个也都是绞尽脑汁的成果了。
「其他像是……之前本校学生惨遭杀害……」
「这不太好吧!」
金子苦着脸驳回。的确是有点太超过了。
「总之,校风自由开放什么的,这么写不就好了。」
最后归纳出的是不具一丝特色和创意,平庸至极的答案。金子就像已经听腻了似地苦笑,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现在根本不想在这里搞这种事,真想赶快去社团啊!」
「社团?不是说现在会有危险,所以被禁止了吗?」
「比赛快到了,我们社长哪会理那种事。他可是都偷偷练习到半夜呢!」
金子就像是以熬夜沾沾自喜的小学生一般得意。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同学像是要推开他似地出现。是同年级的御园麻由。她彷佛要推开金子般,从他与教室的门扉之间硬是挤了过去,朝走廊走出去。
「啊,等一下。」
金子连忙叫住那个背影。御园以迥异于平时沉静印象的态度,瞪视般地回头。
「干嘛?」
「啊,没有……」
被那副像是要吵架的态度与气压所震慑,金子浮起懦弱的笑容,眼神游移着。即使发现他送来的求救讯号,我也只能无视于他,凝视着前方的御园。
「……什么事?」
再一次询问。表情带着一点讶异。
要我来说,御园麻由算是个美人。不,正确来说是个相当难得的美人。不不,以我个人的判定来看根本是最顶级的美人。总之,非常完美。一百分。
或许是染过一次就厌烦了,半长的黑发中埋有些许茶色发丝的残骸。西装外套的袖口里隐约可见的,是向十月上旬闷热气候正面挑战的长袖衬衫。
「我还有事。」
即使是面对同班同学,御园同学的言词仍是一板一眼,采取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过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在筑墙,倒不如说是一种牵制动作。
畏惧人类的小动物,就是御园同学给人的印象。
「抱歉叫住了你,如果有急事那就算了。」
我代替金子回答。御园小声说「是吗」,便朝楼梯快步而去,步伐带着急躁且左右不平衡。
凝视着那个背影,金子原本紧张的肩头渐渐松弛下来,轻轻深呼吸:
「我都不知道御园那么恐怖啊!」
「嗯……该不会是在预演追摊(注:撒豆驱鬼的祭典)的鬼吧!」
其实对于她采取那样态度的理由,我有百分之九十九.九的把握能够说明。金子则继续不解地歪着头。他的头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回到垂直位置。
「她最近似乎都特别早回去……」
金子带着诧异的表情回头看向教室。我也跟着横扫了一下视线。
大部分的学生几乎都还留在教室里。在收拾教科书的人、正和邻座谈笑的人等,如果考虑到御园同学的座位是位于离走廊最远的位置,的确可说是异样地迅速。
「如果是有事,这样也没什么吧?」
「每天都有事?」
「有吧?譬如说妈妈住院,就可能每天得去探病什么的。」
骗你的。
「反正你就算问她,应该也只会得到千篇一律的制式回答吧!」
随便找了个理由蒙混。金子像是终于看开似地搔了搔头,总算让头回到了垂直位置。
「唉,也是啦。只不过若从她的嘴里听到自由、开放一类的回答,果然还是有点怪呢!」
「说得也是。」
其实也不见得。虽还有反驳空间,不过为了早点结束这段对话,我随口同意了他的说法。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啊啊,那么明天见。」
随意挥了挥手和金子道别,踏上走廊。走廊因为接受了温暖的日光浴,空气里形成一股停滞感。快步穿过暖和却沉闷的空间,以目光余角眺望隔壁教室,直接跳过一大段楼梯往下而去。
在楼梯口放置鞋箱处,确认了匆忙换上鞋子的御园同学离开校门口过了十秒,和那个背影拉开一定距离,开始尾随于后。
今天放学后,决定来个侦探游戏。

我们这个偏远又没什么特色的乡下地方最近时常在全国性媒体上曝光,而且主要是遭到警方的注意,这都是因为发生了两起事件。不过由于犯人也可能是同一个人,因此要不要分开来看就因人而异了。
连续杀人事件,以及失踪事件。
这是近几个月来侵袭这个城镇的邪恶事件。尤其是杀人事件,在这个地方,要说回溯到武士们挥舞日本刀的那个时代当然也有点夸张,不过的确是八年来头一遭。
最初的事件为四十来岁欧吉桑惨死的尸体在公民馆旁的小路被发现。胸口被利刃插入为致死原因,但是在那之后眼珠被挖出,左手的指头全部被切除,耳朵有一半被划了好几刀。可以看出杀人不过是犯人游戏里的一环,社会上普遍认为这是精神失常者所为而骚动不已。事件发生后小学实施集体放学,连最后一堂课的时间都调到白天全面警戒。街头自治会一到傍晚就全员出动到处巡逻,警方也为了消灭杀人狂而全力配合。但是时至今日,不论是阻止犯罪再发生或筛选出可疑凶手等都完全看不出成果。
在杀人事件之外,三个礼拜前甚至还发生了失踪事件。失踪的是分别就读小学四年级以及小学二年级的一对兄妹,他们在黄昏时失去了踪影。虽然已经通报各个家庭不要让小孩随便在外游荡玩耍,不过由此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和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件不同之处为,尸体到现在都还没被发现,因此社会大众都在揣测这是否为绑架事件。到底要不要把嫌犯与目前为止的杀人犯视为同一人侦办,似乎让警方困扰了好一阵子。也有周刊报导要朝两方面去侦查,那份杂志甚至还特地把绑架事件独立出来做了特辑,与过去发生过的事件做出连结。
「………………………」
开始跟踪御园已经二十分钟了。
非常遗憾的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踪,加上也没有当跟踪狂的经验,只能说是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门外汉,也因此无法抓住跟踪时该掌握的适当距离,心里闪过一点后悔的念头,当初应该先买本书来研究研究的。
和御园的距离拉开到她的背影成为辞典大小,跟在她背后。在这种没什么人经过的乡下田间小路,万一被对方察觉气氛异常,连可以躲一下的遮蔽物也没有。万一她突然回头,我可能得要有飞身跳进灌溉水沟的觉悟。不过很幸运的,御园同学完全没在意背后的情况,只是笔直地往回家的路前行。当事者的意图虽是想要快步行走,但脚步却左右不安定地摇晃着,不过那并不是被热昏的缘故。
终于进入柏油路,零星坐落的透天厝随处可见,有种侵入他人生活区域的气氛。
御园用手帕擦拭额头与脖子的汗水。现在是连穿夏季制服都嫌闷的季节,她穿成那样想必非常热吧!即便如此,她以微微猫背的前倾体态前行的速度仍然不减。途中,带狗出来散步的老爷爷跟她点了个头,然而或许是因为没有进入御园狭小的视界里,完全被无视了。没办法,和老爷爷擦身而过时,当作是代打,我点了两次头。老爷爷歪了歪头,不能理解似地和狗对看。
「不过,没想到这么远啊……」
都已经是该考虑骑脚踏车的距离了。不过我知道御园不会骑脚踏车,因为她的平衡感异于常人,而且连远近感也无法掌握。她上下楼梯需要扶手;打排球时碰不到球;打篮球就会用脸接球;投篮则别说篮框了,连篮板都碰不到……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跟踪得来的情报。虽然我现在的行为可能会被认为是跟踪狂,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进入住宅区。在被乡下土财主高价卖出的田地遗迹上立着显眼的贩卖新屋的广告看板。记得是几年前就在那里了,但印象中看板的数量却不曾减少过,建案很明显地是失败了。建商应该先想像一下自己会不会想住在这种几乎可加上「超」字来形容的乡下,再进行建设方案才对。
通过没什么人走动的建筑群,御园朝十字路口另一头的超市前进。她在穿越没有号志的路口时右脚绊到了左脚,差一点就要跌倒,我握紧拳头硬是压下想要飞奔出去扶她的念头。
御园战战兢兢地通过停车场进入超市。外面是花卉与蔬菜的卖场,因为已经是这个时间,客人的身影疏疏落落。我没有追进超市,而是在外面隔了一段距离的自动贩卖机前假装正在烦恼该买什么饮料,等她购物完毕出来。
「……………………」
被卷入失踪事件的小孩正是这附近小学的学生。这次是,以前那次也是。
八年前也曾发生失踪事件。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绑架了小学三年级的男童与女童,将他们监禁了将近一年,并施予暴行与性虐待。这次的事件彷佛重现了过去那起最后以犯人死亡作结的事件。大家都开始谣传,第二个「他」又出现在这个小镇了。也就是说,大家都不认为这是失踪事件,而是把它当作绑架事件。
不过我对这样的看法有时会愤慨地想——根本是偏见。很想问问他们,难道都没人将绑架犯是「她」的可能性列入考虑吗?若是以金钱为目的,女性也可能犯下绑架案,就算有玩弄人质再杀害的兴趣也没什么不合理。真是的,对女性同胞太失礼了,歧视女性也该有个限度吧!
独自思考着对社会贡献度极高的问题,喝着按下自动贩卖机冷饮的按键,掉出来却是常温的茶饮,继续等待御园买完东西。
「……………………」
常有人主张女性购物花的时间太久,这么一来相对地,男人买东西不就得迅速结束才行吗?虽然也有类似这样闹别扭似的意见,不过当实际体验时,还是会有种深深的正中红心的感触。
「………还真久啊!」
喝干了第七罐茶,将空罐投掷到垃圾桶。开始觉得不舒服了。就像在游泳池溺水一样,眉头隐隐作痛。已经在自动贩卖机前方担任喝茶股长将近四十分钟,和我同时来到超市卸货的卡车司机在结束工作回到停车场时看到丝毫没有改变的光景,对我投以看到怪人般的视线。搞不好会被以为是绑架犯——我装出好青年的样子对他点了点头——不过搞不好会被以为是杀人犯。
经过这样温暖人心的交流又过了二十分钟,总计花费一小时的喝茶时间,御园总算左手提着袋子出来了。所费时间与购入商品完全不成正比,使我胃里摇晃的茶水带来的空虚感更为增加。
绕着自动贩卖机让自己不至于出现在御园的视野。从她的袋子里满溢而出的苹果顺从万有引力的法则掉落,她重复着把掉落的苹果拾起的动作,往十字路口折返,被车辆按着喇叭,蹒跚地穿越马路。万一这时御园被汽车辗过,到底是要立即跑上前去,还是要如脱兔般逃跑?我烦恼着这个问题,迅速地穿越十字路口。
御园过了路口后往右继续前进,朝新兴住宅区的中心部走去。她独自居住在那个公寓、大厦等出租住宅林立的地区。御园持续掉着苹果,接着像是被吸过去似地靠近了墙壁漆成水蓝这种微妙色彩的大厦。然后——人被入口吸了进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苹果,隔着玻璃窗确认她坐上电梯后,我穿过了入口处的自动门。
穿过入口大厅后转入走廊,眼前展开一片草坪的庭院。一楼有各式各样的商店,事前调查的时候就看到有唱片行和书店,还有漫画吃茶等店家,是个非常庄严而高贵,作为学生的租屋处实在是与这个城镇格格不入的空间,不过现在没有闲暇讨论这个话题。玄关大厅没有自动上锁的设备,感谢着混入半吊子乡下设计的建筑,从旁边的逃生梯往上奔去,目的地和电梯一样是三楼。
打开水蓝色的安全门,从三楼外侧可以对楼下一览无遗的走道处探出头,御园已经到了她住的三〇七号房,正把钥匙插入锁孔中。或许是因为开门费了点功夫,她翻转着手腕反覆地拔出、插入钥匙,手上的东西凌乱地放在脚边,与大门奋战着。我在一旁观察着,并且思考。
目前为止,御园除了超市之外没有绕去别的地方。回家果然是她最重要的目的吗?这样一来,虽然很想进御园的家拜访一下,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厦,门闩上应该备有链条吧!我可没有从外侧解除链条的技术,更基本的是连开锁的技术都没有。要玩小偷游戏是不可能的。
而让她确认来访者再自己打开门链请我进入,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吧!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自己若没办法打开,就让屋主开吧!
好像终于把锁给打开,她将钥匙从洞里拔了出来,擦了一把汗后伸手握住门把。
正是时候——我脱口而出鼓舞自己,往无法回头的场所踏出步伐。
小跑步靠近,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啊,东西让我拿吧!」
拾起地上的塑胶袋,半推挤着御园,穿过入口的门扉进入房内。
「………咦?」的一声,趁着御园大意的这一瞬问,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进入玄关。随意脱了鞋子,踩着重重的脚步往起居室走去。
「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御园虽想要阻止侵入者,但我却无视于她。进入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起居室。踩进起居室八分的程度后,转身回来大方地咬起刚刚捡起的苹果。
「很宽敞,整理得很干净呢!不过电视积了一层灰。是因为东西少才看起来干净吗?」
把东西放在桌上,以自然的态度询问御园。回头,看见她杀气腾腾,面无表情地拉开距离,黑眼珠像要覆盖住瞳孔般拉得细长,手上握着空花瓶当武器。明白地表示不欢迎同学来访。
「你是什么?」
「是什么我不知道,是谁的话倒是知道。不就是你的同学吗?」
开玩笑的回答后,把咬了几口的苹果滚到桌上。然后侧眼确认这个房间的深处。钢筋水泥建筑的角落有一个房间,被困脂色拉门关得一丝不透。从构造上来看,应该是一间和室。
「那个……可以请你出去吗?你这样子让我很困扰。」
即使带着面无表情的面具演出一副镇静的模样,眼珠还是每隔几秒就会往和室的地方飘一。这么老实,若我是小学老师就会好好褒奖一番。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回去罗。不过,也能听听对方的意思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身体转向和室。背后地板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我打横跳出,抓住沙发的侧边翻滚越过。御园伸长了手臂站在方才我站的地方,一手握着花瓶,另一手则是能发出高压电流的护身用武器。
「反应真激烈啊!不过真可惜,失败了。刚刚是最后的机会了。老实说,真要攻击,刚刚在玄关就该出手了。」
只要拉开距离,不论御园麻由发狂得多严重、不管手上的凶器多么厉害也不值得害怕。
御园面无表情地喷发着怒气。笔型的电击枪护在胸前,以滑步和我保持距离。看起来没有因激动而要冲上前来的倾向。
「你,知道了?」
「当然。」
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御园问的事、正确的事、社会道德、伦理、御园喜欢的东西、与人交往的方法、苹果的营养成分等,我没有理由全部知道。不过刚刚的东西里,有一项是骗人的。
「没用的喔!即使御园同学现在拿出机关枪来扫射,我也有不被打死的自信。」
我最爱虚张声势了,这是真的。
御园绕回和室前面。像她这种完全不会说谎的生命体,真想问问她平时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看起来好像很重要呢!当然,可能是那个房间本身就很重要也说不定。或者是里面存放了足以实现地位、名誉或财产的东西,又或者是有足以致命的东西在里头。」
不提出具体的名词,只在表面徘徊。御园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因为不知要逼到什么程度才会达到让她发狂的临界点,所以扮黑脸先到此为止。
今天并不是特地来欺负御园的。
当然也不是为了来揭发她的罪行。
「好久不见了。」
空了一拍,舔了舔唇想着,这时如果伴随微笑,在人性评监的项目应该可以拿个优吧!
像是揭晓谜底般,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小麻。」

电击枪与花瓶同时掉落在地板上。
御园的肩膀,以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就像被欺负的小孩般无助地颤抖着。
御园以宛如小鹿般颤抖的双腿,和我拉近了一步的距离。
「还记得我吗?」
下意识地以温柔的音调问道。她的脚又往这边靠近了一点。
「阿……道?」
……睽违了八年,令人怀念的称呼。
「小麻。」
御园麻由的肩膀夸张地反应了一下。像是为了让她平静下来,我抱住御园麻由那副骨节明显的身躯。香味与汗水的气味传进了鼻腔。
「阿道……?」
好像还无法置信般,她愣愣地唤着那个名字。
「乖、乖。」
「阿道。」
「乖、乖。」
「阿……道……」
用手掌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打着安抚她。
仅仅如此,便让她崩溃决堤。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由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崩溃般地放声大叫。满溢而出的泪水簌簌而下,沿着脖子传达到肩膀,像雨般濡湿了周边。
「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
以被环抱的姿态,麻由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最后哭软了身子,蹲在我的脚边。
她不只是我的同班同学。
一起被玩弄。
一起被弄坏。
一起发了狂。
就是这种,不令人期待的关系。
我与御园麻由是——八年前绑架事件的被害者。

终于能清扫碎裂的花瓶回到稳定状况,已是三十分钟后的事。
「对不起。只是想要恶作剧一下。」
坐上了沙发,一边以手指梳理麻由的头发,我道着歉。麻由到现在还泪流不止,不服气地鼓起脸颊,但还是乖顺地躲在我的怀里。
「阿道大坏蛋。人家刚刚都快吓死了。」
「我也快吓死了啊!」
该说是紧张死了才对。而且差点就被痛打一顿,或全身骨头部被拆成抹布状。
「总之这个没收。」
怎么可以在小孩伸手可及的地方放这种东西。扫着地,我顺便把电击枪捡起,麻由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已经不在乎这个东西了。
「坏蛋坏蛋,阿道大坏蛋。」
语言能力退化到幼儿程度。沉稳而安静的同学——御园麻由的形象烟消云散。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到最近才发现的啊!而且你想想,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编织着骗人的藉口。但麻由还是一脸不满:
「你骗人。以前都一直玩在一起的,才不会不知道。」
「喔喔,好棒的推理,聪明聪明。」
摸摸她的头蒙混过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隐瞒的理由,只不过就算说出来,她应该也没办法理解吧!
「麻由的头好小喔,就像——」
戳。一只指头堵在我的嘴唇上。麻由转了一圈面向我。
「不是麻由,要叫小麻。」
嘴唇被释放……唔——嗯。
「到了这个岁数还小麻小麻地叫,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不——可——以!阿道就是要叫我小麻!」
又踢又踹地,麻由像小孩子似地闹着。不,根本就是小孩子。
「再说,阿道听起来活像猫叫声(注:阿道原文为みㄧくん,发音为miku)。」
「猫也没什么不好啊!有哪里不对吗!」
难道你真的认为没有哪里不对吗?以上摘自本人在平行世界里的回话。
「阿道就是阿道,我就是小麻!这是说好的不可以改变!」
虽然很不可思议,因为对方泪流满面地主张,于是连我都开始认为这是相当重大而真挚的愿望了。或许是被现场的气氛给压倒,最后只能顺势乖乖点头答应。
「这么说也是啦,要是倒过来叫,小道听起来就像某蓝色机器玩偶的恋人(注:みㄧちゃん,哆啦A梦身边的白猫),阿麻就像某球团的吉祥物(注:日本职棒千叶罗德海洋队的吉祥物,まㄧくん,而小麻原文为まㄧちゃん)。」
「嗯嗯!阿道好聪明喔!」
揉着破涕为笑的脸蛋,这次是麻由摸了摸我的头。虽然内心深处隐约察觉似乎犯了一个相当致命、无法转圜的错误,但是不管是具体地将它描述出来或找出解决方法都完全没有头绪。基本上在这种情况下要我好好用脑,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人家一直在等你耶。等阿道叫着我小麻,然后用超夸张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真的有在等吗?
「……话说回来,里面那个房间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我的目光栘向里面的和室。
「可以啊!」
爽快地答应,麻由立刻离开,然后当我起身便立刻从背后环抱住我,吊挂似地搭在我的背后。虽然有点喘不过气,不过还是维持妹妹背着洋娃娃的姿势往和室前进。就希望里面的东西有值得我大吃一惊的价值了。
手搭上拉门,没有一丝犹豫地拉开。里头只有被绑架的小学生兄妹。
「……唔唔。」
先关上拉门,回转,让屁股回归沙发,打开电视的电源。电视播放着年轻男女大白天就在游乐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坐摩天轮,男朋友嗅着女朋友鞋子的味道。
麻由侧躺在我的膝盖上,配合她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不喜欢甜蜜蜜的连续剧。」
她碎碎念着——这种恶心毙了的台词到底是用哪张嘴说出来的啊!随即从我手上夺过遥控器按下「8」,换成了综艺节目频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提案——你自己先给我反省一下吧!
「小麻。」
梳着麻由额上的发丝,我半是放弃了似地问道:
「那两个孩子是你绑架的吧?」
「嗯!」
得到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充满朝气的回答。总觉得,好像等一下就会向我「夸奖我夸奖我啊」地邀功。万一她真的说出口该怎么回应呢?也只能摸摸她的头吧!
「呐、呐——阿道不回家没关系吗?还是说我们一起住好了啦!」
「嗄?」你也帮帮忙。
「请不要把问题和要求一起丢出来好吗?」
「然后呢,然后呢?可以吗?」
根本没在听别人讲话。而且双眼还闪闪发亮。现在展露的小女孩举止也太自然了吧!
「这样啊……一起住,也就是同居的意思啊……」
叫学生同居也要保持清纯的交往关系,不过,对一开始就已经不清纯的人还要求保持清纯的交往关系也太严苛了点。不过我现在毕竟是被叔叔家扶养,还是要得到监护人的允许才行。
「一起去学校,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不好吗?」
「不,好是好啦,只是考虑到生活费什么的……」
「我来出就好了,没问题啦!」
当小白脸的诱惑向我袭来。
……想想,也好,反正也不是长期的。
「那我今天跟叔叔讲讲看。要是他说不行,我就离家出走好了。」
达成了小学生等级的结论。另一方面,这件事在麻由心中则似乎已成定局,她的瞳孔闪耀着梦幻的光芒。
「真是的——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这样校外教学的分组也能在一起——」
嘴里念着可惜,表情却奇妙地呈现陶醉的神情。学着她,我也试着在表面做出一副非常可惜的样子。虽然全都是骗人的。
「好了,桃色与怀旧风的话题先中断。」
夸张地摇了摇头部,骨头嘎吱作响。那个和室里的情景,和我料想的一模一样。这个城镇果然存在着杀人犯和绑架犯,而其中一方正是眼前的御园麻由。虽然谜底已经解开,犯人就是你,但是我又能怎么办?
即使事前已有预感,但是直接面对事实时,还是受到预期以上的冲击。
一般来说,成为展开同居生活契机的事件多半是恋人间打情骂俏一类的吧……扛着这种犯罪等级的问题还真是……」
头越来越痛了。真想丢出去换一个。啊啊,新的头还没烤好吗?
「喵喵,怎么了?你的脸上有一种快死掉的青色喔!」
从妄想中复活的麻由戳了戳我的脸颊。一下子「喵呜?」一下子「呜喵喵?」发出幼稚的动作和言词窥伺着我的脸,然后像是理解似地「啪」一声,双手一拍:
「是肚子饿了吧!」
「说得也是……问题已经多到快满出来了,就顺便把肚子填满好了……」
现在可不是自暴自弃、自我解嘲傻笑的时候。电视机上时钟的短针已经过了5,长针也来到8的正上方。已经是叔叔他们吃过晚饭的时刻了。
「阿道可是个大胃王呢!」
麻由以亲戚般的欧巴桑语气形容着,从我膝上跳起,站在我与电视机之间。她双手插腰,一副得意的模样将上身往后微倾。
「那么就让小麻做饭给你吃吧!」
背后电视机发出的光线让她仿佛神格化了一般,此时若是密教的信徒,应该就已经对她行五体投地礼了吧!
「那就拜托你了。」
「想吃什么?什么都可以喔!」
「只要是小麻讨厌的都可以。」
故意刁难的台词就像膝反射般脱口而出。麻由的眼角立刻充满不断涌出的泪水。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完全是个玩笑!只要是小麻喜欢的都可以!你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唷,我说真的,真的。」
就像车站前推销员的拙劣赞美词句,但是麻由湿润的眼眸却渐渐有了退潮的倾向。「交给我吧!」一个握拳,连拖鞋也不穿就往起居室里头冲去。看来是效果十足。
被「碰」的一声钝响所吸引,我也跟在后面前去查看。
起居室最里头理所当然是厨房。乍看下整理得不错,实际却是完全没整理。东西摆放的方式乱七八糟,菜刀和筷子放在同一个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麻由的额头染上了一点红晕,正从柜子里取出围裙。直接在制服外套上红色的围裙,然后带着一丝羞怯站在我面前。
「怎样?好看吗?」
微微向上的视线寻求着我的感想。
由于当下没办法想出什么适合的赞美词,我选择抱紧了麻由。只要这么做,要代替感想应该也很足够了。
「我最喜欢阿道了!」
御园微拉开距离,双颊绯红,给了一个我一生都无法绽放的,充满魅力的笑容。
「典礼什么举行呢?」
「等等……」
突如其来便成立了婚姻关系。
「第一胎还是女孩子比较好吧——」
连小孩都跑出来了?你是天空的新娘吗(注:典故出自勇者斗恶龙5,与女主角结婚后会在不知不觉中生出孩子)?
为了制造一点烟雾弹蒙混,我环视周围寻找话题。然后发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于是想起了之前被搁置的问题,试着问她:
「那两个孩子的晚餐呢?也一起做吗?」
麻由离开我的怀里,从冰箱里扎紧了袋口的袋子里拿出两个小餐包——「这个」。
「……不行啦,得再让他们多吃一点才行。」
「咦——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是会做饭吗,让他们好好吃一顿好吃的东西啦!」
哼的一声,麻由鼓起面颊。面包也在手里被捏扁。
「又没关系,和我们当初的一样多啊?不对,我们以前的还更少,而且我也有让他们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基准也太接近底线了吧!
「是我们擅自把人家带来这里的,所以至少要为他们做到这些才行。我们那时候不也因为饿肚子很难受吗?」
然后为了得到饵食,我们被强迫表演了「把戏」。是的,饵食。那时候我们的表演结束后得到的酬劳不该说是用餐,而该说是饵食才对。就是那种「把戏」。
麻由虽然还是满脸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小小地点了点头。
「既然阿道这么说……」
「我不是在命令小麻,而是拜托喔!我希望小麻能够以自己的意志让那两个小孩吃东西。当然,因为这只是请求,所以小麻要拒绝也是可以的。」
充满伪善的言词,说话的人可以轻易地找到后路。但是被这么一说,麻由就不可能拒绝了。自己内心的丑恶,想起来还真是令人寒毛直竖。
「知道了,但是……那,那么阿道,你等一下也要听我的拜托喔。」
像是灵光一闪想到名案似的,笑容一下子回到脸上。当然因为只是拜托,所以要拒绝也可以,但是何必用逻辑如此逼迫她的情感呢?因此我点了点头。
「好——!那么,你等一下下喔!」
把被压扁的面包丢在桌上,大动作打开冰箱。我眺望着那样的光景一会儿之后,把面包拿在手里离开了厨房。
从放在起居室沙发上的书包里拿出手机,从通讯录找出熟悉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号键。等待时间几乎是零,婶婶便接了电话。向她告知今天要和朋友一起吃晚餐,婶婶可能正在吃她最爱的鱿鱼丝吧,说着知道了,嘴里发出明显的咀嚼声。随后加了一句早点回家之后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书包,一屁股坐到地面。
然后就这样闭上双眼,回想了我与御园麻由的过去。
花了十秒将其全部影像化,然后浏览完毕。

剩下的只有糟糕透顶的感觉。

事情处理完,打开和室的拉门。毫不在意射来的视线进入房间中央,点亮了灯。
「嗯——该说初次见面……吧!」
本来打算摆出教育节目主持人式的笑容来提升第一印象,不过还是作罢。
在灯光的照明下,六叠大的房间里飘荡着一股异样的臭味。那是不断地刺激着鼻腔的黏膜,令人忍不住要捏起鼻子的恶臭。我想,那是因为两人都没有洗澡,身上的衣服也都没有洗的缘故。另外,角落放置着简便式马桶,我判断那是恶臭的主因。为了不让臭气飘出,所以平时要紧闭拉门。光是要装出平静的样子,就得耗费相当多劳力。
哥哥对我投以胆怯的目光,妹妹则是吊着眼角凶狠地瞪视。他们的共同点是脚被锁在柱子上而无法动弹,似乎曾经为了打开锁而挣扎拉扯,脚上到处可见细微的伤口。
兄妹两人都屏息以待,嘴巴写着「一」字紧闭着。我在两个小孩面前落坐,挺直了背脊采取正座的姿态。因为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因此不自觉端正礼仪起来。哥哥看起来则是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惊慌。
「你们是池田浩太小弟弟,还有池田杏子小妹妹吧!」
呼唤他们的名字时,顺便观察了两人的脸色。身为哥哥的浩太似乎是感受到恐怖的重力,僵硬地点了好几次头表示肯定。另一方面妹妹杏子则是把视线转到墙上,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想跟人对话的态度。不过这也难怪。
「叫我大哥就可以了。当然,要叫大哥哥也可以。」
「………喔……」
在口中嗫嚅了一会儿,终于从哥哥口中听到了声音。
「啊,不过名字要保密。」
为了改善我的无趣平凡,只好试着以谜样的身分增加效果。装作无视两人投射过来充满讶然的热烈视线,我把面包举到和对方视线等高。
「肚子饿了吗?」
「咦,啊,是,不。」
兄妹中的哥哥口吃着回答,老实说实在很难理解。此时,明明没有在看这里,杏子小妹妹却继续面朝着墙壁开口:
「废话。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快把那个拿过来啦!」
听起来颇尖锐的声调,然后维持那样的状态把手伸了过来。我把面包放在那小小的手掌上。杏子小妹妹像是要喂给池里的锦鲤一般把面包撕成细条,然后又把面包条分解成更小块。看样子是在检查里头,不过里面可没有奶油或巧克力,更遑论毒药了。
「今天除了这个以外,还另外有晚餐喔!」
杏子停下解剖面包的动作,双目圆睁。
「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浩太出声询问,表情里期待的神色稀薄,反而是不安的颜色比较浓厚。
「把你们抓来的那个大姊姊正在做饭。不过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是了。」
「做饭?然后把毒药放在里面?还是要我们吃蟑螂?」
杏子一脸险恶地质问。果然,刚刚的举动是要确认面包里有没有掺了什么异物。我还满喜欢这种谨慎小心的态度,喜欢到不禁想要再多欺负她一点。
浩太则是怕妹妹的态度会令我不高兴,拼命观望着我的脸色。
「毒药和蟑螂啊……那么,杏子小妹妹——」「不要叫我的名字!」
「池田小妹妹,如果刚刚那两样有一样被混到食物里端出来,你会吃吗?」
「怎么可能会吃。」
「如果说不吃就杀掉呢?」
「吃了那种东西还不是一样会死!」
我摇摇头——不是这样喔。
「是如果不吃的话,你的哥哥就会被杀。」
浩太的肩膀因此大幅度一跳,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杏子转头对那样的哥哥投以轻蔑的目光。
「虽然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决定,不过也要考虑到是不是会影响周遭,而且得负起那份责任。」
就像,她对我来说那样。
对御园麻由,我应负的责任。
杏子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原本狠狠瞪着我的视线往下低去。另一方,浩太交互看了看我和杏子的脸色,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那个……我吃就是了。」
「嗯?」
「我吃就好。所以,那个,不要跟杏子,讲那样的,话,可以吗?」
混杂着严重的口吃,但言词里的意思却很明白。直接地传达给我。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哥哥。
吃了一惊的杏子抓住哥哥的手腕。眼中有些微湿润的泪光。
「请不要,欺负杏子。」
「…………………」
虽然储备的份量很少,不过我的良心还是稍微刺伤了自己。只能用力搔了搔头。
小孩子真恐怖。
「我说啊,请不要把我当成那种用二选一的无聊选项任意玩弄人类尊严与性命的那种废物好吗?这个归根究底就只是『如果』的问题。好吗,不要当真喔,拜托。」
深深地低头谢罪。
「啊,对,对不起。」
浩太也跟着低下头向我道歉。而杏子小妹妹当然是不可能对我低头。
「本来就是问这种问题的家伙不对。」
杏子压低声音喃喃自语。虽然我认为问总比实践好,不过就暂时不说,已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了。并非是讨论不出结果,而该说是在讨论出结果前,我就会因为良心苛责而死吧!
之后两人大概是相当饿了,将杏子仔细检查过(就我看来根本是毁损)的面包碎屑分成两份,然后默默地开始咀嚼。即使没有对话,面对面一起吃饭的情景,我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还没有看过,我想这是相当难得的。
稍微放松姿势,改成盘腿而坐。将手肘支在膝盖上观察着两人。
哥哥池田浩太是小学四年级。皮肤附着体垢的颜色,体格算是纤细,浏海已经长到盖住眉间,看起来就像鬼太郎。明明是大妹妹两岁的哥哥,却时时在意妹妹的脸色。看起来不像因为害怕而在意,应该是过度保护的表现。合格。
妹妹池田杏子是小学二年级。这个女孩身上体垢的颜色也相当明显。垂到肩膀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然卷,翘得相当严重。语气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性格应该是不服输与死要面子的浓缩综合体。
麻由抓来的两人比报纸和电视新闻报导的照片憔悴些,不过黑眼圈看起来倒是有点消散。
「喂喂,你看俗么看?」
一口气把面包塞到嘴里,脸颊胀得鼓鼓的杏子转过头瞪我。那个视线要是和松鼠的腮帮子组合起来,对她的观感应该就会转成好感。
「这个,该怎么说呢,只是觉得——有妹妹真好啊。」
杏子鼓胀的脸颊带了点红色,移开视线。不过当然不可能这么好,投过来的是冰冷的视线。
「那又怎样,又不素泥妹妹。」
「嗯,话是没错啦。你看到狗狗的时候,不会有想杀掉它的想法吧?」
「啊?泥在缩什么?」
「嗯,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呢。」
大概是我一脸得逞的表情让她很不高兴,在胡乱地把面包全部塞到嘴里之后丢给我一个「恶心」的辛辣评价。浩太则是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代替妹妹不停向我低头道歉。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丝毫紧张感的绑架犯和太过认真的被害者正在要白痴。
「好啦,肚子也稍微填了点东西,来说一点比较正经的事吧!」
「害我肚子更饿了。」
杏子插了一句充满反抗而不讨喜的话,不过在浩太警告了她一声之后总算闭上嘴巴乖乖坐好。交替看着他们的脸,我开始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
先丢出了前言,接着将请求的内容说了出来:
「我希望你们能把我当作绑架你们的犯人,那个大姊姊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连她的存在都不要提及。只要你们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如果能做到,近期内就放你们走。
我如此欺骗他们。
老实说,会遵守这种口头约定的人脑袋才有问题。如果信赖人到这种程度,我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干脆去让诈骗集团骗一骗好了。
所以我可能还是会在某一天,找机会杀了这两个孩子吧!
让他们成为没有嘴巴的死人。
这样才会像那个街头巷尾传说的杀人狂。
「啊,那个。」
浩太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我以「请说,池田小弟弟」的姿态催促他发言。
「你刚刚说放走,是指……让我们从这里离开……的意思吗?」
「是啊,说离开,不如说是放你们逃走吧!」
「这样啊……那个,谢谢……」
总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消极感,好像不想从这里出去似的。看向杏子的脸,她也和哥哥一样一睑忧郁。搞什么啊,明明又不是自己想被诱拐来这里的。
绑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杀人更恶质的犯罪行为。
杀人只要本人死了事件就随之结束,但是绑架案件即使被释放,事情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虽是已经扭曲的人生,却依然不得不持续下去。
也无法加以修正。
明明超过一半以上都是死路——
却不得不继续生活下去。
让自己继续活着。
正常人是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吧!
……啊——不行,得赶快把这些念头赶出脑子。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绑架的?」
嘴里吐出伴随着恶意的言词,语调则是与其成反比的轻率。
「在外面,玩的时候,那个姊姊跑出来,然后就被带到这里来……」
浩太口齿不清的给了我回答。还瞥了妹妹一眼。杏子把脸别过,但是手却悄悄地盖在浩太的左手上。我对这对兄妹的反应「唔——」地一声表现出认同了他们的说法,内心却是猛然起身,伸长右手食指大喊——我有异议。
在几乎可用杀伐这个字眼来形容的社会,居然能悠闲地在外面玩?真是相当引人怀疑的发言。根据新闻报导,他们是在下午失踪,可见他们两个当时的确是在住家外。只不过,他们的监护人、双亲怎么会允许呢?从状况来看……唔——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也不想花太多精神在这上头,正当我如此想着——
「为什么会在这里?」
伴随着撞击导致的些许爆音和冷淡的说话声,纸门被一口气拉开。回过头,跟在教室里给人的感觉一样,全身充满稳重、沉静的麻由单手拿着平底锅站在那儿。十五分钟前那个仿佛退化到幼儿阶段的人已经消失,她现在是符合真实年龄的十七岁少女。
带着一点诧异的表情准备进入房间,却在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我连忙扶住她的身体。她以带点沙哑的声音向我表达谢意,我装模作样地摆出绅士的样子回道:「举手之劳罢了」,并确认了平底锅的内容物。
「是炒面喔!」
是拿手料理,还是最喜欢的食物呢?麻由满面笑容地递出平底锅。里头飘散出来的炒面酱汁香气和房间里的臭味混杂在一起,促进了食欲的减退。
「找个什么东西铺一下……」
或许是没能理解我的语言,麻由直接把平底锅放在榻榻米上。传来一阵烧焦的声音与草被燃烧发出的焦臭味。现在的状态,称之为臭臭祭典或许比较恰当。
「我们去厨房吃吧!」
麻由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则委婉地拒绝:
「在这边吃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是为了让他们也一起吃而做的吧?」
麻由的双唇为了反驳而张开,不过却转为一个小小的深呼吸,然后以夹杂了大量不满的态度与声音说「知道了」,然后坐了下来。
从麻由手中接过筷子。以视线催促后,她递给两人免洗筷。两人在接过筷子的时候眼睛眨了好几下,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对食欲相当忠实的兄妹两人以目光寻求我的许可,在得到我的许可后立即将筷子伸进平底锅中。
「还很烫,小心别烫到……」
两人已经连听人说话的闲暇都没有,几乎是要把整个脸都伸进平底锅里头似地,义无反顾地把炒面面条往上吸。一副即使里面被下了毒也毫不犹豫的气势,让我连下筷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吃!」
「嗯,好好吃!」
连杏子都率直地表示称赞,连高丽菜心都咬得津津有味,送进贪求着食物的肠胃里头。通常看到这种情形,做饭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辛苦有了代价而高兴吧,但是麻由却不是普通人。她一副烦躁愤怒,看着炒面不断被两人吸入口中而咬牙切齿,抓着手腕上的皮肤。本来很担心麻由会在下一瞬间破口大骂,不过那样的事态却没有发生,因为麻由可不是那么乖的孩子。
麻由以缓慢的动作举起筷子,然后下一个动作在我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高高提起的筷子尖端,对准了杏子的头往下戳去——
「笨蛋!」
骂了一句没有作用的话,连忙伸出右手去挡筷子。小麻的彩色筷子毫不留情,刺过我的中指根部附近,穿过了皮肤。
「痛死了……好像异形从手中冒出来……的感觉?」
「阿道?」
相对着斜斜刺下的筷子,麻由的头也斜斜的。浩太兄妹两人则是继续咀嚼并看着我的手。这两个小孩神经还真不是普通粗啊,食欲也未免太强了。
手掌被筷子穿过。直到深红的血潮开始溢出,麻由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我去拿绷带什么的过来。」
随着轻松的语调起身。罪恶感零,台词也是轻飘飘。
「绷带就不用了,有OK绷什么的就行了……」
「不可以,万一有细菌什么的跑进去,会变成一泡一泡的喔!」
到底是什么状态的一泡一泡啊?是肉变成一泡一泡还是皮肤变成一泡一泡?这两种的恐怖程度可是完全不同。
「等一下再做阿道专用的饭,等一下喔!」
在用餐加上专用这个词,若是某个种族可能会很兴奋吧,不过我却没有一丝雀跃。先不提这个,我留住了想要走出房间的麻由。
「饭就不用了,还要多花一次工夫。」
「没有花工夫啊!」
若是如此也很令我困扰。
「今天就先这样吧,反正我待会,那个,就是……要吃小麻。」
说完之后,羞耻心达到临界点。事后非常后悔,不要说得这么白就好了。脸庞已经过热,孩子们射来的视线好痛,比伤口的痛更难忍受。追根究底,谁会接受这种类似死语的东西啊!一想至此,观察了一下麻由的脸庞,发现她一脸奇妙的表情,接着拉着我被刺上第六、第七根手指候补的右手,一路走出和室直到起居室去。关起拉门,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唐突地冲着我一笑。
「真的吗?」
「您是在说哪件事呢?」
不知何故,回以绅士般的语调。
「真的吗,真的要吃小麻吗?是今天吗是晚上吗喔耶——!」
可以在前头加上「超」字的效果绝伦。双手高举地雀跃着。在少女脑袋里流动着的该不会是浓硫酸吧?
「我说啊,关于那件事还是改天吧……总之,先把OK绷拿来吧!」
把插着筷子的手掌伸出来给她看当作蒙混的藉口。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过麻由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跑开。
目送她离开后回到和室,在刚刚坐着的地方再次坐下,然后以左手捉住那根也不能老是插在那里的东西。
「喔喔,都刺到骨头附近了,好痛,痛痛痛。拔起来了,拔起来了。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一个人自说自话把筷子拔起来。几滴血珠随着浮出,然后在手掌上不停染出红色的细线。以舌头舔去以免弄脏了榻榻米,由于察觉一道视线,我转头看去。
浩太和我视线相对,不过比起那个更令我吃惊的是,装着炒面的平底锅已是空空如也。
「那个……非常,谢谢你。」
「什么事?如果是指吃饭,炒面是那个大姊姊做的,要道谢就跟她说吧!」
他说着不是,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道:
「谢谢你保护了杏子。」
浩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郑重地向我鞠了个躬。
是变得亲近了吗?还是多少被当作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人了呢?真是值得玩味。
另一方,杏子则当作没有看见,嚼着口中残余的炒面。
对那两人,我笑笑地说不用在意不用在意,玩笑话似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能够把这种事情用玩笑话来解决的,是因为我与麻由这样的关系。
到底该用怎么样的一般词汇来表示才对呢?真是的。

在那之后一等伤口的治疗结束,我就逃跑似地离开了麻由家。要摆脱泪眼盈眶的麻由真是令人心痛,但也还没有悠闲到能完全顺着麻由的意。虽然有一半是骗人的。
走出大厦,为白天与晚上的温差而吃惊。风吹在皮肤上,感到些许寒意。
「……不过,还真是浓厚的一天啊!」
简直就像盐酸一般的时间。
看着被绷带夸张包扎的手掌。那是她爽朗地报告——「找不到OK绷!」之后,不懂得顺序也不知道包扎方法,只有缠绕长度惊人的一级品。把那些全都拆掉,药水的臭味已渐渐染在皮肤上了。今天是臭味连发的大凶之日吗?
「绑架啊,没想到还会再次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而且这次的立场变成了共犯。可以随着岁月流逝改变的立场,还是青梅竹马变成敌人这种程度就够了。
再说到那对被绑来的兄妹。看着他们,与他们交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或者该说矛盾。事情发生得太理所当然,虽然感受到一丝差异,但却无法具体地将其点出。
「………啊!」
和这件事无关的另一件事,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忘记问了。
在原地回头,眺望大厦的全景。各个房间透露些微的光晕,就像剪影画一般,与周围的黑暗共存而耸立。
明天再问也可以。
反正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也没有心情特地跑回去问。而且现在如果再回去那个房间,大概就得顺势在那边住一晚了。要是这样,婶婶一定会举着石灯笼揍我。
所以还是明天记得的话再问问看吧!
为什么,要绑架那两个小孩呢?

第八人「无意识杀人」

我喜欢鸡皮,也喜欢鲑鱼皮,鲷鱼的颊边肉也很喜欢。不过,若只评价这些部分而把剩下的部分归类到次级品,也未免有点墨守成规。若要比喻,就像评论一个人被切下来的耳朵部分比剩下的人高级,我只能说这种评价法实在是愚蠢至极。剩下的人有眼珠有嘴巴,更何况四肢健全,连这些部分的真正价值都未好好品尝就直接丢弃,被人批评浪费资源也只能乖乖接受吧!不过,反正我也没有食人的嗜好,更没有利用人体创造新兴工艺品的兴趣,因此这个议题就到此为止。
我想先针对能对未来产生更有建设性意见的部分,在我自身里先行构筑。啊,死了。总之,为了使言论不至沦为空有外表,我倾向于接纳多方意见作为基石,老实说就是希望能得到复数的意见。尤其是——同类的。最好是和自己有相同癖好的人。我想和与自己立足点相同,但是却能以不同视点观察事物的同类,一起坐在咖啡厅里面对面聊聊。这是察觉自问自答之极限的我,热切期盼的愿望。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万一真的和那样的家伙相遇,真的会只是谈谈就结束吗?我不否认自己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尤其是遇上看得顺眼的家伙时,总会不自觉在态度上表现得过度熟稔而导致对方的不快。正因为和别人从争辩发展到吵架这种事也变成家常便饭,我总是踌躇不前。因为害怕。害怕看镜子。害怕看到镜子里的人挥舞拳头……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二次方,我到现在为止一直无法和同类邂逅。回想过去也只有一人,而且还是仅仅数秒间的交会。到底是为什么,我的同类都像濒临绝种的动物般隐藏起自己的身形呢?跟我相似的家伙应该是到处都有才对啊!我喜欢深夜的便利商店,音乐则是只要有美丽的女主唱就什么都听,剩下只要满足会在无意识状态下杀死动物的习癖和擅长捉迷藏这两个条件就完全是我的同伴了。唉——在只求类似条件下,即使音乐的兴趣不同也无所谓了。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喜欢听男人唱歌的也欢迎。寻找同类的路途就是这么艰辛。现在,即使是看起来多么可疑的简讯或号称免费的收费网站,只要说要介绍同类给我,不管心中拒绝的意志多强烈,双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走出去。今天也踏上顺便寻找同伴的旅程朝便利商店前进,敌人则如草原的猛兽般隐身徘徊。希望我成为社会人的时候能拥有前途似锦、顺风满帆、凡事有靠山的人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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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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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双亲与诊疗」

「不晓得人家现在在做什么?」
「大家?」
「长濑,脇田他们。」
「学校的朋友?」
「嗯。」
「那么,我想他们应该都跟平常一样去上学吧!」
「他们会担心我们吗?」
「一定会啊!」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我心中却觉得答案应该是不会。
「那,爸爸和妈妈呢?」
「……一定,也都在担心我们。」
我们的话题在这里停下。
然后,就像想要忘记刚刚的话题一般陷入了熟睡。


朝阳令人目炫的七点,早晨。以上学时间来说还太早的时间,通过了校门继续往前,往麻由住的大厦前进,因为从今天开始要同居。那份期待感,就像等了十二年的电玩游戏终于等到发售日,过去是小孩子的大人如今兴奋地早起。骗你的。
不过是因为不想和担任看护,昼夜颠倒的婶婶碰面罢了。昨天回去之后和她大吵一架,在骂我不纯男女交际之前——你这家伙根本没有活在世上的资格等——几乎可说是迫害人权的谩骂交相参杂。在发展到骨肉相残前,比较明理的好医生叔叔终于退让,以一个月回家露脸一次为条件答应了。婶婶到最后还是反对,有点保护过度了。不过,至少她不比我坏。
「会不会太早了点……」
坐电梯前往三楼,停在麻由的房门前低声自语。麻由是个很会睡的女孩。在学校也总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而且从来没有她在第二节课就出现的记忆。
「虽然约好来接她,不过她起得来吗……」
不抱着任何期望按下门铃。原本打算若没人来开就站在前面多等一下的门很快就被打开,而且还撞到了我。
「呜……」
感动到无法丛言语表现的心情,以红色鼻血的形式满溢出来。
「呀呵——阿道!」
麻由天真无邪地对紧压着鼻子的我打招呼。
「呀呵——?」
身穿睡衣的麻由微笑着斜着头,然后捏起睡衣的袖子擦拭着从我指缝流出的鼻血。
「没关系啦,会弄脏的。」
「没关系没关系,阿道的很干净。」
原本青色与白色的直条纹睡衣,一部分变成染上斑点似的第三种颜色。看着那个颜色,麻由眨着恍惚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稚气地笑了。
背脊升起爬虫类横越似的鸡皮疙瘩与冷汗,使脸颊不断抽搐。我向她确认:
「……从什么时候就站在玄关了?」
「从昨天。」
「……………昨天?」
「叶斯特爹(yesterday)。」
「……从昨天的什么时候开始?」
「阿道逃了,洗完澡以后。」
我从这个房间逃脱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在门前等?」
「嗯。」
「怎么等的。」
「睡着等。」
「………………………」
呃——
我们的关系,应该会随着我为这名坚强的女孩而感动落泪,或大喊好恐怖并躲到走廊角落发抖而有所决定吧!然而也不需多做思考,因为以上两者,性格扭曲的人是都不会选的。
「如果更早来就好了,抱歉。」
选择了比较不会出问题的日常对话回应。麻由也回以「别在意」的爽朗态度。然后直接飞扑到我怀中一把抱住:
「阿道~」
随着撒娇的声音,柔软的脸颊贴在胸前。
……嗯?我记得好像有什么事要问问这个爱撒娇的同居对象……
「嗯——?好像有肥皂的香味——」
麻由身上传来一阵甘甜香味。因为那股味道,我完全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我喜欢早上洗澡。」
但是第一次早上洗澡却是今天,因为昨天根本没时间洗澡。
将麻由挂在身上进入了房间。对于我是否要一起住,麻由没有确认。大概是认为根本没有必要确认吧,而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特别说,这是真的。
进入和昨天没什么差别的起居室,把书包和装满换洗衣物的运动背包放在地板上。往和室看去,拉门如牢门般紧闭。在那种房间里过一天能不发疯还真难得——我感叹着他人的人生。
「早餐呢?」麻由紧紧攀附着我的手腕问道。
「还没吃。」
「不是问这个,是问面包和白饭你要吃哪一种。」
啊啊,在这里吃已经是既定事项了吗?要是不吃,就会像昨天一样吃一记筷子是吧?妄想着谜般话语的我果然不正常,句点。
「那就吃面包吧!正好又是洋房。」
叙述了没有什么关联性的意见,麻由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但是依然附着在我身上,没有具体的行动。看她一副满足的神情,可能我以身为一个抱枕来说相当合格吧!一起斜躺坐在沙发上,打开了三十二寸电视的电源。
「我还是第一次一早就看电视呢。」
就连很稀奇或好久不曾都不是啊!
画面映出看惯了的景色。正是我们住的这个城镇。连续杀人事件的字眼被作成老套的字幕,在萤幕上以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
「说昨天晚上又有人死掉了。」
「真可怕啊,不过反正每天都有人死,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地宣示也无所谓吧?」
轻微地装呆。其实昨天事发时就知道了。
被杀害的是巡逻这个地方的自治会会长。巡察结束要交接时,仅仅五分钟内就在身上被开了窟窿而死亡。死因是非常经典的,由利刃刺杀造成的致命伤。犯罪时刻约为晚间八点,地点是小学附近。完全没有任何关于犯人的目击证言。也差不多该出现那种,怀疑是否真有杀人犯存在的居民出现了吧!就是那种认定犯行是因为咒杀或什么超常现象之类的人。毕竟直到半年前为止,这里都还是个跟死亡事件无缘的地方。
「还挺恐怖的呢……麻由?」
对我肤浅至极的感想,麻由没有任何反应。她丢弃了方才为止的笑容,只是用既无光采又不显混浊的双眼,凝视着映像管映出的光景。
「……好久不见。」
低浅的自言自语。同时沉浸到怀古的情绪中。那是比想像赤脚踩进成群蛆虫的情形还要令人感到恐怖与发寒的东西。
「我说啊——」
麻由突然看向我。无机质的瞳孔笔直地看进我的眼睛。
「做那个的是,阿道吗?」
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问句。虽没有根据也毫无脉络,但语尾的疑问语气却十分薄弱。
回了声「不是」,我说了谎。
「小麻最讨厌杀人了不是吗?」
「嗯,世界上第一讨厌的。」
麻由的脸重新形成笑容。然后就像要覆盖我似地坐上我的膝头,将自己的脸贴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摩擦。
「然后世界上我最×阿道了。」
「………谢谢。」
当然,这种程度还不至于害羞。
「喔?喔?阿道的脸颊变热了耶。而且还有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
刚刚是骗你的。
「我…我们来吃早餐吧,今天是想要摄取小麦的心情呢!」
表现出可说是狼狈的懦弱。麻由展现胜利者的笑容说着:「好好好」,哄小孩似的。被小孩当作小孩看待真是屈辱。口头上说喜欢或身体接触完全不觉得怎样,但是一碰到love的译文就完全不行了。勉强装出严肃的样子免得更丢脸。
麻由离开我身边往厨房走去。或许是今天比较镇静吧,不再慌张地小跑步。凝视踩着梦游患者般虚浮脚步的麻由,我从背后问道:
「我是说如果喔……如果我是刚刚电视播报那个事件的犯人,你会怎么办?」
麻由转过头,头部似乎即将因此扭断似地歪着。
「怎么办?」
「就是说,会跑去警察那边报案,还是大骂恶心、变态,或骂我笨蛋、去死什么的……」
为自己想像力之贫乏感到无可救药。这只是在骂人罢了,而且还是小学生等级以下。
「嗯——……呜哉耶(不知道)。」
麻由的回答带着方言腔调,头转得更斜。然后维持那样的姿势啪躂啪躂地走远了。
「例如,如果我现在死了,阿道会怎么办?」
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虽然音量不大,却明确地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绝对不会想到那种事,所以不知道。」
「嗯!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虽然不能理解,不过被麻由满满的自信给说服,就当作理解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抱有特别意涵的询问,这样就好了。
然后,在感到无聊之前,我小心地打开和室的纸门。昏暗的房间里果然还是兀自飘荡着那股万人嫌恶的臭味。用手掌盖住鼻子,发现鼻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进入房间。
两人在房间里的一隅依偎横睡。浩太就像在保护杏子似的,抱着她睡得正熟。杏子则像在晒太阳的猫咪般蜷成一团。
「……哦——」
这真是令人不禁想要微笑,但是脸部的线条没有一丝动摇。没有遇到特定的事,是不会出现一丝松弛的。当然,前提是遇到快乐的事才可能笑。不过,这骗你的。
先走出和室,朝着还没有进入过,应该是麻由寝室的房间走去。穿过走廊推开那扇门,这次遇到的不是想塞住鼻孔而是想遮住眼睛的惨状。教科书堆积在地板上,床单卷成一团被丢在一旁。桌上摆满女孩子喜欢的各种流行小物和摆饰,但是没有一样有发挥其功能。而因为麻由完全不读任何书籍的关系,没有杂志或书本散乱的场景,连书架都没有。
叹息着跳过教科书打开衣橱。里面的衣服也是,每一件都满是皱褶,杂乱地塞在一起。从麻由的便服里挖出一块外观破旧的毛毯。掸掉积了一层的薄灰,然后把毛毯夹在腋下退出房间。
「起居室没有乱成一团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没在用啊……」
名为起居室,却没有于此起居的感觉。边为自己无聊的语言游戏感到讶然,回到了和室。抖开毛毯正想往两人身上盖去时,杏子的一双狐狸眼有了反应。
「……又没人说要这种东西。」
还在做梦似的杏子半睁着眼,视线往上看着我。
「我才不屑绑架犯的施舍……」
连施舍这么难的字都会啊!
和昨天的晚餐不同,由于不是直接诉诸生理上的需求,所以展现拒绝的意志吗?不过——
「很遗憾,现在只有绑架犯会施舍给你,所以就乖乖接受吧!」
把毛毯盖上。脸被毛毯遮住半边的杏子,透过毛毯口齿不清地传送着无力的抗议——「就跟你说不要了。」
「如果依你的意见,最后你哥哥说不定也会感冒。这样也无所谓吗?」
杏子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上下游移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潜入毛毯中。把这当作消极的肯定,我也打算离开房间。
「谢谢…………」
昆虫拍打翅膀般的微弱音调。以当事者来说可能是不想让对方听到的自言自语也说不定。不过在这种乡下早晨独有的寂静中,这样的音量或许是刚刚好。
「……我是说昨天的事。浩太要我一定要说所以才讲的……」
听起来像藉口,而且是事后附加的那种。在嘴里呢喃着「不客气」,我走出了房间。
仿佛初次感受到似的,获得一种因伪善的举动而生的满足感。

早餐在「来,啊——」以及「还你一个啊——」的互相喂食中度过。就像一般笨蛋情侣准备走出房间的同时,麻由隐藏了幼稚的一面。贯彻昨日的那份寡言、无表情的模样,在我身旁以冷淡的态度走着。一边想着——从宾馆里走出来的不伦恋人是否也是这个样子——同时也理解到,这是麻由在这个世界的处世之术,因此我也努力的以无言状态上学。不过,在爬楼梯的时候,代替扶手的功用向她借出了我的手。
就这样到了学校的教室,麻由立即一直线前往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挂在桌子旁,然后上半身往桌子上一趴。那是从正面与桌子亲吻的姿势。笨蛋情侣的其中一人这么想着——那种睡姿实在是浪费了麻由端正秀丽的容姿。
没有人找她说话。直到放学,麻由的睡眠都不曾被打扰。从班导上沼老师为首到本校的各科教师阵容全都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投机主义者,因此每个踏上讲台的人都对麻由正在睡觉这个事实视若无睹。
午休时叫醒她好吗?放学时一起出教室好吗?坐在有一点距离的座位上,支着下巴观察麻由将身体弯成C字型的睡姿。想东想西的最后,我也效法了老师的投机主义。
麻由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睡了一天。

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录的事,就这样来到了放学时刻。
在一片喧闹中,确认了发下来的两张传单的标题。一张是学生会会讯,另一张则是关于校外教学注意事项的记述。
学生会会讯,是由本校首屈一指心里有病的一群人主持的学生会发出的印刷品。就是这样。内容只有一行关于目前震撼全国杀人事件的警告——「若看到携带危险物品的人出没要小心。」实在很想教训他们——你们脑袋里装的才是危险物品。其他空白处则满满纪录了学生会干部的思想、流派、丰功伟绩等栏位(栏位依阶级而大小不同),一言以蔽之就是「爱现专栏」。像那样的集团,即使我是谜样的转学生也懒得跟他们吵架。把传单摺成纸飞机丢到垃圾桶。咻——咚。
另一张是关于校外教学缴交费用的各项明细,以及目的地的电话号码等,写给家长的内容。把这些都看过一次之后摺好收起来。
三个礼拜后校外教学的行程已经决定好了,地点是九州。一个月前,上沼老师已经漫不经心地宣布将会是四天三夜,巡回北九州的旅行。听到时我还在想,在太宰府天满宫里,学生会会长菅原道真会被笑成什么样子呢?
至于平常一到放学就会自动复活的麻由,今天到现在仍没有苏醒的徵兆。有点踌躇和顾虑,但若是一个人先走,把之后可预测会受到的报复行为放在天秤上,率直顺从了较轻的那一边。
从教室后方以不引入注目的方式接近麻由的位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由于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行动,还是吸引了周围些许目光的关注。
麻由在嘴里喃喃自语着,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吸着口水确认我的存在。
「……阿道?」
「嗯,回家吧……呜?」「喝啊——」
发出令人大吃一惊的声音,麻由飞扑过来。努力撑住麻由全身的重量——
麻由吻了我。
真是吓了一大跳,惊叹号。
「…………」
名为教室的空间里的声音都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在自己体内回荡,筋肉的收缩,骨头的倾轧,关节的摩擦,心脏的跳动声,还有麻由的舌头在我的口腔内蠕动,搅拌唾液并吸取的声音。
舌头的内侧与牙齿表面都被舔舐殆尽,发出猥亵的声音吸入收集到的唾液。麻由似乎是从这时候才真的睡醒似的,迅速往后退。
「……搞错了。」
麻由用指尖掬起一丝从嘴角垂落的唾液。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仰头看着我。
「…………感觉像是在对新的立场说早安…………」
似乎一下子在同学间建造了一道坚硬的高墙。什么嘛,车站前像这样的白痴情侣不是看多了吗?虽想大声这么主张,不过因为怕反而造成更深的隔阂所以还是没说出口。骗你的。
麻由以机敏的动作随意抓住传单中心,看都不看就塞到书包里,然后立刻起身。这里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停留的地方了。虽然本来就没打算把这个空间当作栖身处,但现在也已成为被拒绝的立场了。更何况,本来就不能在这所知道那起绑架事件的本地高中生聚集的高中里希冀友情。
带麻由朝走廊走去。麻由对在教室里的失败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似地
安静沉稳,整理着服装。
不过,麻由想要只对我表现出幼稚举动的想法,从她目前为止的态度可以理解。对自己处于特别的领域一事,若要问我高不高兴,答案是——「是」。
跟这个无关的另一件事,是麻由的书包。想到她房间里的惨状,一出走廊后就立刻要求她让我看看里面。
「可以啊!」递来羽量级的书包,总之先打开看看。书包的底层有变色传单构成的小山,教科书和笔记本可能已经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根本可以说就像把寝室塞到里面的感觉。
把手伸到最底层,把所有的影印资料丢去回收。可能积了一年份吧,连开学典礼分发的资料都有。全部揉成一团丢掉。
「威特(Wait)。」
因为声音从教室传来而回头。金子倚着门站在那儿。
「干嘛,班长?」
对应我一脸不爽的样子,金子笑得暧昧。他走过来,手指搔着额头,一手摆在腰上,一副忙碌模样的男人。既然如此就别管我们啊,我在心中擅自地想着。
「不是啦,不是找你,是找御园同学。」「什么事?」
名字一被提起,麻由立刻有了反应。虽不像昨天那么敌对,不过冷淡的印象还是很明显。
「这个,就是昨天想问你的事啦,你觉得我们学校有什么优点?」
麻由在这一瞬间侧目看着我,之后只答了一句「没什么特别的」。
「啊——……没有吗,嗯,这样啊——」
被一刀两断,连对话都算不上的空洞词汇来回应,金子只能不情愿难堪地低头,眼神穿透过麻由,送向站在一旁观察情况的我。
金子送来求救讯号。除此之外还加上「刚刚那是啥啊?」对我个人隐私感兴趣的询问,因此我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只要一句「那我先走了」事情就可以解决,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唉——没什么特别的我会很困扰啊,因为想取得一点统计性的资料啊!」「自由的校风。风光明媚。设备充足。这样可以了吗?」
「………嗯,唔,就这样吧。」
金子的表情似乎写着「真不该问的」。不过接着又说:「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那个,你们是在交往吗?」
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问完之后金子的表情隐约浮现一种微妙的成就感。但是麻由的对应却是彻底淡薄:
「请问回答这个能让你做什么参考吗?」
「……啊——」金子似乎已到达极限,此时——
「你啊,有时间搭讪,倒不如去练竹剑练到小手可以挥出汗滴的结晶盐。」
从隔壁教室走出的学生,以揶揄的语调对金子说道。
学生会会长以及剑道部部长等,拥有复数称号的高中生。虽然还有别的称号,不过那些就先放在一旁。最喜欢自吹自擂的菅原道真同学来也。
和万能一词很相配,难以想像是和我这种人站在同一个地平线上的家伙。
救援者从意外的地方出现,金子脸上的紧绷一下子松弛。
然而,但是。
「我们又不是在进行那种对话,请不要和无聊的事情连在一起好吗?」
麻由似乎欠缺辨识玩笑的能力,也不会读取现场的气氛,非常认真地回应。
学生会会长也为之一惊,但却在下一秒轻挑地应对——「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啦!」会长斜眼对金子投以锐利的目光,催促着他——「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在收集手册的内容。这不是部长应该率先而为的东西吗?」
「只要写,进这所学校就能见到我,再附上照片不就圆满解决了。」
「你有没有听过集客效果这个词啊?」
一边做出「真受不了」的表情,金子开始友好地和同学年的学生会会长展开谈话。
一层薄薄的墙壁被张开。以明快的人际关系作为预防我们进入的屏障。
那么我们也可以张开自己的屏障,没有必要继续伫立在外。
「回去吧!」
这么说之后,麻由「嗯」地回了一声,握住我的手。
直到下了楼梯走到鞋箱,我们的手都牵在一起。

回到家里,麻由精神奕奕地宣布:「要来做色色的事罗!」
然后,意气风发地飞身到沙发上,在我把换洗衣物从包包里拿出来的时间里就出发前往梦之国度旅行去了。照她这样趴睡下去,可能会出现脖子酸痛的症状,把她带回寝室。抱起小小的身躯,让她睡在床上。完全没办法涌出想做色色事情的气魄。帮她盖了被子之后走出房间。
「什么时候会醒来呢……」
虽然很难以启齿,不过我个人没有修得煮饭的技巧。即使我可以忍耐,但那两个孩子的晚餐还是得想想办法。换上便服之后,我拉开和室的纸门。
「啊,你回来了。」
欢迎回家的招呼语丢了过来。直接反问「这里是你们家吗」好像也有点蠢。基于礼貌还是回了句「我回来了。」
两人靠坐在一起,和昨天没什么差别。不同的只有盖在膝上的毛毯,和装早餐的盘子。
「啊,这个,谢谢你。」
浩太垂下头,浏海因此夸张的摇晃。他用指尖拉着毛毯,看起来有点高兴又有点害羞。杏子则是和好朋友的墙壁面对面。
「杏子,说谢谢。」
哥哥拉了拉妹妹的袖子。妹妹立刻不满地吊高眼角。
「浩——太,你是笨蛋吗?这家伙是绑架犯耶!为什么要向他说谢谢啊!」
正如您所说的,这是单纯明快的正论。
「又不是这个大哥哥把我们抓来的。」
这边虽然也是正论,但是这内容可不能听过就算。
「不对不对,我希望你们把我当成绑架你们的人喔!」
对我这番话,两人都投以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也难怪,以常识来说两人都应该问罪。虽然我伪善地对应,但是当我默认这两个孩子被监禁的事实,在那时间点上我其实已是共犯。
「而且道谢也不用了。池田小妹妹早上已经好好说过了。」
「呜!」
杏子的眼睑与嘴巴顿时一张一阖。能同时开闭,或许是因为无意识才能做到的高等技巧。
「真的吗?」
像是为了避免浩太窥伺自己的面孔,杏子逃到房间的角落。可能已陷入自我厌恶的境界,脸颊和耳朵微微染上朱红色。
「肚子,饿了吧?」
浩太直率地点了点头。或许是恐怖感已经减轻许多,头部上下振动的动作滑顺了点。
「再等一下喔,大姊姊正在睡觉,等一下如果她还不起来,我就去买便当。」
要选择味道与价钱都普通的,离这边走路三十分钟距离的便利商店,还是就在附近但是味道差、价钱贵的超市呢?从刚刚就一直检讨着到底要去哪一边。
「那个大姊姊还真会睡呢!」
浩太苦笑了一下。
「这之前的星期天也是,从礼拜六开始就一直睡,一直睡到礼拜一才终于起来。」
……睡眠长过活动时间的生活,还能说是活着吗?
「那还真是倒霉呢!我想,这个礼拜应该是没问题了,有我在。」
「大哥哥要住这里吗?」
「算是吧!我是新来的,还请多多指教。」
带着玩笑意味伸出手,浩太也战战兢兢地伸手。手掌相触,奇妙的滑腻,一种生理上无法接受的触感。
「体垢吗……洗澡,真有点微妙,虽想让你们洗,但又不能让你们自由到那种程度……」
放开脚链然后被乘隙脱逃,是少根筋表现的极致。
不过现实上到底该拿这些孩子们怎么办呢?不仅是打算,连一点灵感都没有。
该怎么处理他们,重回平稳的生活呢?
「那个……」
对着陷入沉思的我,浩太怯怯地问道:
「大哥哥是大姊姊的朋友吗?」
「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是也。」
试着使用夸示己身文言能力的台词,漂亮地失败了。当作没有发生任何事继续说道:
「我对麻由没有一丝友情,而麻由大概也是。只不过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那么恶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杏子喃喃自语地小声念着。以世俗眼光来看,这是会被划分到丢脸分野的台词吗?总觉得把我翻译的英文挂在嘴边还比较令人害臊。
「所以,应该说跟你们的关系比较相近吧!」
「我才不是那样的呢!」
破坏了浩太「原来如此」理解似的瞬间,杏子乱入了话题。感到些许寂寥感的同时,浩太苦笑——「说得也是」,同意了杏子。或许是浩太丧气的程度比预期还大,杏子一副做了坏事的模样低下头,又去和墙壁面对面了。
「啊,不……那骗你的啦。嗯,刚刚是骗你们的。我跟麻由已经像是中年情侣的关系,和你们这种年纪还没超过十位数,以昆虫来说就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蝉一样根本无法与蟋蟀相比的等级不同。不过,雄蟋蟀会被雌蟋蟀吃掉就是了。」
基于责任感试着打了圆场。当然,是反效果。浩太是打从心底笑出来,杏子则是投来充满怒气的视线。我一点都没有当班长的才能。因为,我是美化股长。
「这个那个,该怎么说,你是想确认我和麻由是不是朋友吗?」
「啊,咦,那个,嗯……」
「你喜欢上麻由了吗?」
喜欢上绑架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
「才…才不是!完全不是那回事!」
两手和头以差点就要飞出去的状态拼命摇晃,几乎要跳起来否定。真可疑。那么难道你是喜欢我吗?这更不可能。
浩太连耳朵都变成了桃子色,头低低地垂下。不知他对杏子冰冷的视线是怎么想的,浩太持续着——「真的,不是那样」的辩解。
「因为,她那么恐怖。」
话语在这里停顿。
「要人喜欢实在是……有点……」
咦——我可是很喜欢耶——?要这样唱反调反应一下吗?
「而且她那么吵也有点那个……」
「嗯?……吵?」
抓住浩太不经意的话。他带着诧异的神色,但郑重地点了两次头。杏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该怎么说呢,就是半夜会突然大喊大叫,啊……但是,不是每天都这样。」
「………唔——」
把手放在下颚做出沉思的样子。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就是一般称之为心病的东西。
「PTSD之类的吗……」
医生知道这件事吗?麻由应该连委外的定期检查都没去才对。
「虽然推断她睡昏了头是最轻松的结论……」
但是这也不可能。麻由应该没有半夜睡昏头起床这种技术,而且很容易入睡,就算睡醒也是懒懒散散的,应该没有余力大叫。
「………你不知道吗?」
浩太的疑问伴随一点意外性。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出乎意料之外的。毕竟我不可能知道御园麻由的事。知道的顶多就是名字、小名和笔名罢了。当然啦,其中有一个是骗你的。
「因为也没有特别想去知道嘛。」
有几分是骗人的,自己也不知道。两人「喔」、「哦——」地发出没什么精神的回应。
起身打算去麻由身边。但在那之前瞥了两人一眼。
从头顶的发旋到脚趾甲全部扫视了一遍,决定执行我的临时起意。
「或许是杯水车薪,也可能只是白白浪费……总之把衣服脱了吧,要拿去洗。」
让人穿着衣服直接进澡盆虽然比较省事,不过当然不能这么做。两人的瞳孔大开,眼睑眨了好几下之后才终于对我的提案有了反应:
「真的可以吗?」
「不好吗?」
我想行善的行为有这么值得怀疑吗,你这小鬼。
「不……我觉得很好……」
吓到他们了。反省。提醒自己要像国际某知名乐园的员工,以有礼的明朗态度接待客人。
「那么,请把衣服脱了吧,」
柔和的语调,伸出右手。浩太递来衬衫与裤子,还有害羞着脱下的内裤。之后看向杏子,她躲在毛毯中,在里面奋力蠕动。然后,揉成一团的衣服被从毛毯里伸出的手递了过来。接过衣服之后我离开房间。
抱着异臭的泉源来到更衣间,将其丢进洗衣机。稍微浸了水之后,在倒入洗衣粉前水就已经变成了淡黑色,令人头痛的污垢。没办法,只好现场展开用手洗掉衣服表面污垢的工作。然后排水。把洗衣粉和衣服再次投入并启动机器,确认无误之后,进入下个阶段。
往浴室走去。首先要把这双带着滑腻感触的手洗干净。然后准备澡桶,转开开关注入热水,往里面丢进几条毛巾,就这样搬去和室。
「来,用这个把身体擦一擦。」
或许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吧,两人的嘴都张得大开。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善事吧!不过这也不代表就有能力做坏事。
「真的很谢谢你——」收到浩太忘记自己立场的感谢。唔嗯。
「我还真是鞠躬尽瘁啊!」
「就是啊!」
喂,你也别肯定啊!
浩太钻进毛毯开始擦拭杏子的身体,杏子很自然地接受了这种过度保护的关系。毛巾一从毛毯拿出,就像擦了满是尘垢的窗户一样附着了土黄色。浩太立刻把毛巾浸到热水里再扭干,继续这个作业。虽然无法看到过程,不过哥哥很仔细而没有丝毫遗漏地擦拭妹妹的躯体,就像在擦拭一件美术品似的姿态真实地传达到我眼中。那无私的奉献态度,令我想起了剥橘子皮。
我也有妹妹。然而不可能像这两人一样筑起美好的关系,就连血缘关系也只有一半。任性的妹妹喜欢吃橘子,一整年里都当作早中晚的主食在吃,吃到连皮肤都染上橘黄色,仍不厌烦地每天吃个不停。而剥开橘皮以及把白色的纤维拿掉就是我的工作。虽然一次都没被感谢过,但我现在却相当怀念,也不觉得厌恶。我想应该是没有理由厌恶的缘故吧!虽然也不是因为喜欢妹妹就是了。擦完杏子的身体以后,浩太从毛毯中钻出来,杏子也用毛毯把脖子以下盖得密实,只露出一张擦去了黄垢的脸。对扫晴娘造型的杏子寻求感想:
「池田小妹妹,舒服点了吗?」
杏子的嘴角虽然仍不满地向下抿,但还是小小地点了头,然后小声地对我打开心房:
「杏子就好了。」
「杏子……啊啊,你是说叫法啊,可以吗?」
「………………」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她以眼神如此表达着意见。
「知道了,小杏。」
「小就不用了!」
和麻由完全相反的台词,只好耸耸肩。看起来,好感度似乎从负2上升到X轴Y轴皆为O的地点了。在这之后是否会有向右上倾斜的可能呢?
「敬请期待。」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连忙朝哥哥那边挥手。话说回来我也没听过杏子叫浩太哥哥呢。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那么称呼,是这样吗?
把毛巾翻到反面,将脏水挤出之后,浩太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和擦拭妹妹杏子身体的时候明显不同,只是很随便地把全身上下的一污垢大致擦拭了一下,过程仿佛小鸟玩水一般,一下子就结束了清洁工作。
「清爽多了。」
说着,柔和的面部表情更微微一笑。
「啊啊,颇受好评这件事还真是令人欣慰啊……」
随便应着,继续观察浩太的身体。
浩太的皮肤带着青白,但是有个地方主张着不同的颜色。
那是在原本会被衣服所遮掩的腋下及大腿内侧的,内出血的痕迹。
一点一点的淤血痕迹。
已经变色,变成像发霉一般的颜色。
「……那么,等衣服干了以后再帮你们拿过来。」
抱着澡桶起身。无视于两人歪着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视线,迅速离开房间关上拉门。注意着脚底是否踩实,把脏水倒进厕所,毛巾用冷水洗净像抹布一样扭过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的……」
小麻还真是带了相当麻烦的小孩来呢!
虽没兴趣探索他人隐私,但也不否定会因这些所见所闻而深入他们的世界。这很危险。别看这样,我可是人情派。其实该说是刀伤派(注:人情和刀伤在日文发音相同)。不管哪边都是骗你的。
「应该不是被麻由弄伤的……」
从昨天的事情看来,很难以因为喜欢或臭得令人想吐而能全面主张她的无罪。但是,然而,很难想像那个麻由会基于理性使用暴力。如果是她,若杏子表现出彻底的反抗态度,一定立刻就会一脚踢去,横过面门来个一闪吧!
「…………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的绑架啊!」
至于绑架犯本人,现在似乎已经只对我有兴趣。归根究底就是——麻由究竟是为什么要绑架那对孩子?对,就是这个。麻由醒了之后如果还记得,就来个独家专访吧!不过这并非是想要厘清是非就是了。
耳里听着洗衣机的声音,抬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看起来像人脸的痕迹。虽然是洁白到有点无聊的景色,不过作为驱使脑袋好好运转的背景来说刚刚好。
脑中浮现御园麻由的睡脸。
那是没有任何表情,像雕像一般的面孔。
脑中浮现出御园麻由的睡姿。
那是就像连呼吸都停止,全然委身于梦中的姿态。
那样充满寂静的她突然大叫的模样——

我在三天后亲眼目睹了。

那是无法丛言语形容的音质。
和野兽的咆啸不同,是锐利且像是割裂般的尖叫。
几乎连房间的轮廓都为之扭曲。
「麻由?喂!麻由!」
丢下深夜的电视频道,从起居室冲到寝室,点亮电灯,努力摇晃横躺着发出怪叫,眼神混沌涣散的麻由的肩膀。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没有停歇的,像诅咒般不停在嘴里念着。抱起麻由的身体之后,她就像呼应这个动作似地开始抱头,然后用力抓着头皮。
「喂!别这样!」
「好痛,头好痛好痛喔——!」
不管从哪一种意思来看都很痛吧!
充满血丝的眼珠瞪着空中,白色的泡沫不断从紧咬的牙根中吐出。
骨头、肌肉和血管都浮出表面似的细瘦手腕不停想把我的手给挥开。发丝凌乱,不停狂暴地挣扎。麻由的手抵到我的脸颊,然后直接用力伸爪往下抓去。一道炙热的龟裂唰地因应而生。已经不是红肿程度而是出血状态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
声音无法传达。我的存在只让她更为不耐。
那是我与她之间关系的本质,在某一点上是可以肯定的。
接着则是撕抓眼球周围想要自残。我以几乎要把它捏断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她那充满凌驾同年龄女孩力量往脸部抓去的手腕。事到如今,就算把手折断也在所不惜,不过我的力气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麻由的身体突然弯曲起来。身体还是一样僵硬,那是彷佛被从身体内部往外溢出的什么给椎挤所造成的。呻吟,全身冒汗。
「麻由?」
半无意识地,放开了麻由的手。
而那就像拙下扳机一般——
她当场吐了起来。
四肢抽搐,丑恶的声音伴随胃液与胃袋里的东西一同撒在床上,掉落在我的脚与膝盖上,酸味扑鼻的臭味在房间里扩散。对于边哭边呕吐的麻由,我连为她拍背安抚的余裕都没有,只能呆看着事情持续下去。
呛了好几次,只要一停下来就继续呕吐。从鼻腔里也流了出来,似乎要喘不过气来地翻出白眼,但是仍吐不尽似的维持前倾的姿势。
麻由没有抬头,就这么趴着,脸浸在泡了胃液的床单上。我总算能把麻由的身体抱起,轻轻擦拭她衰弱的脸蛋,将她拥入怀中。
「不要紧了。」
对肩膀上下起伏呼吸着的麻由,说着没有意义的话。
「这里只有我和小麻。会欺负小麻的人都不会出现。永远不会过来。所以,不要紧了。」
拍了拍背部,麻由又吐了一些东西出来。沾在脖子上温温的液体引起鸡皮疙瘩。但是却不觉得恶心,也不会想放开她。
这次则换成麻由抓住了我的手。
没有好好保养的指甲刺到血管里,让人误以为就要这样刺穿动脉了。
「不要这样——」
麻由对某人这么说道。心里有数的人选大概有几个。
麻由看到了什么。
麻由感觉到了什么。
而那些都一定,与我共有着。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小时。麻由颤抖着身体,持续捏住我的手。手已经开始瘀血,由内部产生组织坏死前会形成的黑色染料。
即便如此,若这样能让麻由恢复镇静,根本不成问题。
「阿道,阿道……」
「不要紧了。」
擦去麻由额上的汗,重复了几百次的平淡台词又从嘴里流出:
「脸颊,有伤,怎么了,血流出来了,痛痛。」
单一词汇的语调指着我刺痛的脸颊。
「啊啊,这个是刚刚被树枝刮到的。」
「啊,这样啊,是这样啊,痛痛。」
指尖触上伤口。总之先结束这个话题,往下一个话题前进。
「先不管这个,小麻,有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药药吗?」
故意使用说给小孩子听的语调。麻由用力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没有去医生那边呢?」
「因…因为因为,讨厌那个人。老是跟我说一堆谎话,所以讨厌。」
这就是说也讨厌我吧,小麻。唉,这种事我是无所谓啦——没办法,只好拿出我平时常备的药给她吃。
「等一下,我去拿药过来,你在这里等……」
「不,不要不要不要,我也要去,要和阿道一起去。」
就像吊在我的腰际般抓得紧紧的。摸了摸她的头,决定就随她高兴。
拖着麻由从床上下来。捉着她孩子般的手,不停安慰她不要紧了。应该先练习笑容才对,我小小地后悔了一下。
往起居室走去,从我的包包口袋里拿出装有药的纸袋。用嘴咬着纸袋快步走进厨房,让充满不安的麻由用自己的脚站好,然后从架子上拿出玻璃杯装水。
「来,把这个吃了会舒服一点。」
并不是什么违禁药物。从袋子里取出两个药锭放在麻由单薄的手掌上。正要将杯子交给视线尚未镇定下来的麻由——
「啊!」
麻由的肩膀显著地反应,指尖弹开杯子。杯子在空中翻转,撞到椅子之后落到地板上。玻璃制成的筒状物发出钝声作为结尾,碎裂成大片的碎片。
「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麻由不知道在向谁拼命请求原谅。阻挡了蹲下身想徒手捡拾碎片的那双手,轻轻抱住她缓缓地抚着她的背——
「没关系,没有人在对小麻生气。」
泼出的水沾湿了脚尖。小心翼翼地不踩到碎片,就这样稍微远离。轻拍着麻由脆弱的肩膀,掉在地板的药放置不管,拿出新的药放在麻由手中让她握着,然后取出另一个杯子重新装水。
「把药放到嘴巴里。」
引导着麻由的手,张开她的薄唇,在红白点点交错的舌头放上药锭。然后这次由我的手包覆着麻由的手背,慢慢地倾斜杯子。将杯子与细微颤抖的唇相接,让水流进口中,直到确定听到咽下的声响才把杯子拿开。
「嗯,真棒真棒。」
缓缓地抚摸她的头。麻由附着在我的身体上,脸则埋在我的胸口。
把剩下的水倒进水槽,放好杯子,然后带着麻由移动。在放置于3LDK的L(注:三房两厅附厨房,L为起居室)中的沙发上,让麻由躺平。
「来看电视吧!到小麻睡着为止,我都会在身边。」
看向映像管,发现洋葱削片器的介绍老早就结束了,现在正热闹地推销着金珍珠。
「阿道,阿道。」
连一丝丝的嘻笑成分都没有,死命地呼唤着。我保持沉默,只抚摸她的头发作为回应。
「阿道是不会欺负我的吧!」
「不会欺负啊,和小麻是同一国的喔!」
「对啊,阿道是一国的、阿道是一国的……」
梦呓似地不停重复。对于这种像是要铭刻到自己体内的行动,我不插嘴。
「阿道会救我。幼稚园的时候从蜜蜂那里救了我。小学的时候也从讨厌的老师那里救了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都会救我。一直一直都和我同一国。所以阿道不会欺负我,会和我在一起,一生都不会背叛我,也不会说谎。」
「………乖、乖。」
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态度含糊带过。毕竟,最后那一项……唉。
「明天去看医生吧!」
随即像小动物般拚命摇着头拒绝。就像吉娃娃一样,美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成为好演员啊——如此感叹着。虽不太恰当,不过心情放松了些。
「不要紧的,我也会一起去。在那之后我们去约会吧!」
就像是在哄讨厌打针的小孩子一样。麻由抽出一个词汇反刍着。
「约——会。」
「对,约会。讨厌和我一起玩吗?」
又学小动物一样否定。和刚刚比起来只是微震。
「想和阿道,一起玩。」
「嗯。那就去小麻想去的地方玩吧!」
附近可能只有公园。无论如何,选项相当少正是乡下地方令人讨厌的特色。
「所以,要去医生那边喔!」
这个「所以」完全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不过麻由僵硬地上下点了个头。大鱼上勾。
「嗯,我忍耐。去见说谎的人。阿道也会一起来对吧!」
「当然」——强力肯定。到此为止她终于镇静下来,麻由像是给水过多的植物似地软倒,横躺在沙发上。
然后,无言地观赏号称运动三十分钟有燃烧脂肪一小时效果之运动健身器材节目。眼睑终于垂了下来,连一声鼾声也没传来,就像切断电源似地停止了活动。
关掉电视。就这样让麻由继续睡在沙发上,往寝室走去。剥下脏掉的床单,把它卷成最初在这个房间发现时的一团状态。然后把我用的没沾到呕吐物的棉被带着,把黑暗留给房间回到麻由身边。帮麻由盖好棉被之后稍微观察了一下她的睡脸,和往常一样道出睡前的招呼:
「晚安。」
和往常一样,麻由没有任何回应。我把房间的灯关掉。
……事到如今虽然已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和麻由是睡在同一张床。当然,在那里只有发生睡眠行为,实在是非常健全,跟限制级完全无缘的关系。
房间的空气令人不自觉抖了一下。冬天的影子似乎已经踏上地板,好冷。决定早早退散,正当考虑要睡哪里的时候——
「那个——」
浩太怯怯的声音从纸门另一侧传来。转换方向,拉开纸门踏上榻榻米。拉了一下自低缓天花板垂下的线,叫醒了日光灯。
两人卷在毛毯里坐着。表情看起来很想睡,还揉着眼。
「怎么脏脏的?」
「宿醉未消之下又跑去坐一整晚的旋转木马。这个先不说,吵醒你们了吗?」
「啊,没关系的,这种的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真是微妙的发言。对两人来说算是失言吗?杏子悠然低喃「笨蛋浩太」,抓了抓侧腹的肉。
浩太则是皱眉陪笑企图逃过我的追究。又来了,又有一种不知是什么重叠上来的错觉束缚了我。
该说是已经有十拿九稳的确信,降临在这些孩子身上的灾厄,灾厄也罢,我确信已经开始看到,以及看完了什么。尽管是讨厌深究的我,也不禁希望别老是给我预警啊!
必须把话题岔开。得细微地修正方向,产生一点偏差才行。
「不过这也真是,吵成那样居然还没被赶出这里……」
想到了。
真想用头装着电灯泡闪烁来表达现在的心情。
「大哥哥?」
终于察觉是哪里不对劲。因为和自己的经验不吻合,所以无法看破摊在眼前的真相.那是因为状况的差异,而没有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处置。
「为什么?」
对没有主词的质问,浩太投以诧异的表情,杏子则没什么反应。
事情很简单,就是他们正在和我说话。也就是说,他们的嘴没被塞起来。如果说麻由这样子大吵大闹没造成邻居抗议或噪音问题,是代表房间隔音相当完美吗?但是更进一步地说,他们的脚虽受到束缚,但手是自由的。若敲打墙壁或放声尖叫,用全身力量制造噪音,再怎么样都会传到隔壁才对。而只要一对室内进行搜查,脚上的脚链会成为不动如山的铁证,到时候就会有人赠送手铐这种装饰品给我们吧!
「呜哇,真是漏洞百出。」
多么粗糙的手法跟犯行啊!虽还不到麻由刚才的程度,不过还真想像她那样猛抓一下头。我也不想看清现实啊——
「我说你们……」
话到此突然停了下来。我说你们啊,为什么要这样乖乖地待在这个房间里?只要一开口这么问,我有预感情势就会像流水挂面一般,某种不受欢迎的事态就会开始。
浩太对举止可疑的我瞪大了双眼,可能是正经地等待着我的下文。另一边,杏子则收起了平时险恶的脸孔,呈现睡昏头似的表情。
「我说啊……」
杏子懒懒地动着嘴:
「那个女的——」
「什么女的,要叫大姊姊。」
稍微加强语气要求订正说词。「那个女的」是什么啊?给我有礼貌点,那可是我的女人。骗你的。杏子可能是被气势给压倒,要不然就是太想睡,没有反驳而乖乖地订正:
「那个大姊姊是不是脑袋不正常啊?」
还真是毫不拐弯抹角,一路到底的真实评价。「才没那回事哩,你这个死小鬼」之类的反论完全没有出口的念头。
「杏子,不可以那样讲。」
虽然不可以那样讲,不过这个表现方式在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
「还好,没关系啦。那种情况大概会被归到和那种参加卡拉OK大会还会发表感想那种人的同类吧!……虽然脑袋里的螺丝应该是足够才对。」
肯定了杏子的言语。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否定麻由。麻由那种特质里有一些是让我觉得颇有魅力的。虽然她喜怒哀乐的精神起伏有过度偏颇的倾向,但正因如此才能拥有常人无法组成的特殊感性。只是到底该说是异质还是异彩就很难判别了。
他们只要再多和她相处一下应该就能理解了……不,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虽然螺丝钉还够,不过建筑本身是失败的。因为中途被人干扰。」
虽然没有随意谈论他人过去的兴趣。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打算就这么放置下去。
于是稍微对他人揭露了过去——
「麻由的双亲,是在我们面前被杀的。」
不带感情的发言。还是该说——无法置入。究竟是哪一种呢?
「从那时起我和麻由的螺丝就松了吧!能一眼看出有问题的是麻由……不过我大概也是。」
因为,我无法谴责麻由的行动。连一丁点罪恶都感受不到。
为了能做到这样,令心沉睡了。
观察两人的脸色。浩太微妙地颤抖了一下,杏子则没有反应。由于反应普通,因此我也将话题拉回普通的范畴。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如果要说麻由的坏话,我希望先对着我来。哎呀,这不是说我错乱的意思喔,只是自己被说坏话还比较好受一点。嗯,就是这样。」
最后快速作结。丢脸到想要转身。真希望有人来骂我说那什么话。
说明结束,虽然没心情开设回覆专栏,不过差不多已醒来的杏子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要那么保护那个大姊姊?」
因为喜欢喜欢最喜欢,超「那个」她的。虽想说是骗你的,但很难这么说啊!
「一定是因为她很重要啊,杏子。」
浩太先反应过来。
察觉到似乎朝着麻烦的方向跳入火坑,巧妙地改变话题。
「以前啊,也有人被问过像这样的问题。」
「………谁啊?」
浩太问道。不使用特定名词,我这么回答:
「某人的母亲。代替小孩被杀的人。她虽然发抖着,却还是毫不迟疑地这么回答——」
停了一拍,将过去亲耳听到的话复述一遍:
「她说——因为是母亲。」
两人蹙起眉头。可能是在鉴定我说的是真是假吧!
不过这不是骗你的。
我记得她的母亲确实这么说了。
那是为数极少的……
即使想虚饰也办不的——回忆。
而那也是——
我保护麻由最根本的理由。

音量全开的重金属音乐,穿过门扉直接劈进我的耳朵。
和一楼候诊室窗口眺望出去的风和日丽完全不搭的背景音乐,似乎只有我为此大皱眉头。或许也是因为周围只有我一人吧!乡下地方本来就人口稀少,而这栋建筑物又更远离人烟,建在靠近山麓的地方。消毒水的味道很稀薄,因为这里是治疗心病的医院。
油漆渐渐斑驳的白色门板被打开。重重地甩上门走出来的麻由明显地一脸不满,在我身边的椅子颓倒似地坐下。
「辛苦了。如何?」
说话的音量比平常大了点。我意识到若不这么做,声音就会被别的声音吞噬。
「再也不来了。那种大骗子,最讨厌了。」
毫不隐藏孩子气的一面,抒发不满。麻由今天穿着我洗过的便服,贝雷帽则压得老低。
「说了什么样的谎话呢?」
「不知道。骗子说的话没有去记的价值。」
那么为什么会记得我的话呢?令人费解。
坐下的时候歪掉了,我修正了麻由帽子的角度之后起身。
「那么,你在这里等一下,接下来换我了。」
「讨厌死了。」
双脚像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又踢又蹦。在那一瞬间裙子撩了起来,大腿外侧看得到一道相当明显,又长又细的伤痕。那个还健在啊——真是令人怀念不已。
「不是要去约会了吗?待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
茶色的靴子不断踢着地板,大到整个走廊都回响着。但是,即便如此也被这里的音乐给消化殆尽,连听都很困难。
今天是回诊的日子。你忍一下,拜托了。」
双手合十请托。或许是祈祷被受理,麻由虽仍一脸不悦,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明天也要约会。」
「OK。」
「后天也要约会。」
「如果学校的理科教室或体育馆也行,就没问题。」
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终于获得并非诊疗室主人的少女得到许可,进入了房间。
推开螺丝松动的门板。入口前方,坐在窗边椅子上扎着马尾的女性以视线迎接我进入。
带有清洁感的白衣与蓝色的迷你裙。拖鞋散乱在地,双脚毫无顾虑地伸展着。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那孩子。」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从孩童时期到现在都没有变化。啊——不过,从阿道在哪里变成阿道在了。虽然完全称不上是什么良好的变化。」
把手中的病历表丢在桌上打起呵欠。为什么我一进来就开始偷懒放松啊,医生?你把我当成是来跟你喝茶聊天的吗?
「那么,把自本院强行出院的臭屁女孩带回来看诊有什么指教呢,『阿道』。」
「那个称呼是麻由专用的。」
「是、是,笨蛋情侣。」
揉着眼角往后压躺椅背之后,终于把脸转向我。
坂下恋日医生。人生已迎接三十个年头的精神科医师,单身,是个读书只看漫画的大人。
「那么,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让你对御园表明身分呢?」
翘起脚,双手在胸前交叉,像是估价般上下打量着我。这是相当适合知性美女的姿势,不过前提是不光着脚丫。
「问题可以只答一开始的那一题吗?」
「随便啊,反正你也只会说假话。」
被看穿了。从小学时代看着我到大,对我的人格似乎已掌握得相当彻底。
「麻由在半夜会突然变成头痛的小孩。因为担心所以带来给医生看看,只是这样。」
「半夜……你和御园同居吗?」
医生眯细了眼,像是在宣示「我没有听漏喔」地追问。既然是精神科医师,还真希望她能把注意力放在「头」这个字眼。
「只是在同一个生活区域里寝食与共罢了。」「这种行为叫做同居。」
「在地球这个资源有限的环境下,更何况是国土狭小的日本国民,必须发挥连橘子都不留到隔夜的节约精神,有效而共同地活用空间。」「所以现在同居了。好,我了解了。」
「…………你好像在生气?」
「非常生气。」
配合着音乐以指尖敲打太阳穴,脚尖也轻快地在地板踏着拍子。
「骗你的。」
拿手好戏被模仿了。但是从那充满怒气的声音听来,这个谎话本身就很假。医生暂时无言的闭上眼,最后摇摇头终结了内心的纠结。
「我是有预想过你和御园一起出现。」
「看得出来是恩爱夫妻吗?」
「你白痴啊」伴随侮蔑的视线一起送来。然后以指尖压着额头叹息:
「就像原本养的狗被野猫睡走了的心情。」
「这是什么波澜万丈的展开啊?」
「第一次见到你时与其说是你的医生,不如说是『医生姊姊』而且还挺黏我的……」
之后又惋惜地说:「这大概就像家有思春期小孩的父母会有的心情吧!」满嘴牢骚。
「总之,你的私生活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所以不多说什么。要怎么烂、怎么堕落是你的事。不过这对御园的精神状态是否有改善效果,就让人不得不歪头怀疑了。」
无预警地回复正常。
然后真的开始转动脖子。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
「你在那孩子身边,对她也很难说是好是坏。肥料若给太多也只会是毒药。」
「但是,可以用拉补来填满。拉补不是比任何事物都崇高吗?」
「吹牛。」
「没错。」
这种事心里根本不曾想过。
指尖敲着桌面,医生的表情混杂了厌烦与苦恼。
「你已经完全养成说假话的习惯了呢,给我注意一点。」
「医生,你不认为要人不可以说谎,就像要足球选手不可以用脚踢东西,或是告诉登山家山很危险不可以去爬一样吗?」
「事实正是如此。但对你不适用。因为足球员和山岳迷与你有小小的差异。足球员会选择要踢什么。球是最基本的,其他顶多是自动贩卖机或人。登山家也只挑战值得登顶的山。也就是都有节制。和你的差别就在这里。你这个打算用假话过完人生的人,不能适用标准人类的理论。」
轻描淡写地被告知不是人类。这算是侮辱吗?真是微妙的境界线。
关于这个我之后再自己讨论,先回到话题。
「所以说,关于麻由的事——」
「腰变差了。请不要和她尝试太勉强的体位。」
「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是想动摇谁啊?我们不过才到在别人面前接吻程度的关系罢了。」
「那对善良的市民来说可是公害呢!」
满脸得意洋洋的揶揄。对这个话题我再度做出路线修正,加强了语气:
「我想请问精神科的坂下恋日医师关于麻由的精神状态。」
医生半垂了眼睑带了点看不起的样子瞪我一下,冷淡地开始说:
「人类全都是骗子。只有我是特别的存在。只有阿道是真实。」
吐出和过去没有任何差异的文字排列,诉说着放弃。
「我是治不好她了。药我还是开,让她每天吃。还有,御园睡觉的时候就让灯点着吧,这样应该多少能减低她的突发性骚动。」
对于医生说的对策,我领悟了一件事。
麻由的骚动是突发性的。但是,白天,至少在学校里不会发生。
如果说只发生在晚间,那一定是因为在黑暗的环境下有了心灵创伤吧!
原来如此,这个我有印象。
「由于那孩子没意识到自己的创伤,睡觉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关灯,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我也才开过两次药,不知道她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为此所苦了啊!」
一副讨论着陌生人的语气。不过这也难怪,只要一开口就被大骂「骗子给我住嘴」,任谁都没办法维持良好的感情吧!
但是。
「虽然你说不可能……不过若换成其他医生,也一样治不好她吗?」
医生唇角上扬,做出笑容般的表情。但绝对不是在笑。
「你是怎么评价我的呢,还真想问问看呢!先不说这个,御园的治疗啊……你说说看,所谓的治疗到底是什么?」
医生反问。而且也不是教师质问的语气,而是像学校同学,随口询问突然想到的问题。
「说是什么,不就是使用各种疗法治好伤口吗?」
「是啊,一百分的解答。」
但是附加一个叹息。因为没有说是满分,所以满分可能是两百分吧!
「只要把伤治好就算治疗吧?」
「是这样没错。」
「即使是伤口受了刺激就会死亡的患者,也是把伤口塞起来就能说是治疗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没对我的回答多做反应,进入沉思的姿势。指尖敲打着交叠的膝盖,另一手则支着下巴。用指尖或脚尖敲打某处是医生的习惯。
把我的存在从意识里排除,坠入深思之中。反正今天也没必要被当成患者对待,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呃,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点头表示了解。正当我想起身时,医生叫住我:
「跟你闲聊一下。」
奇妙的开场白。姿势没变,只是以担忧的眼神看向我。坐了五分深的臀部在椅子上静止。
医生以不冷不热的语调说道:
「你们两个,现在正被怀疑是杀人犯喔!」
虽然好像有什么要喷发而出,不过还是保持平静,也克制住眼角的颤抖。
「最近,这附近好像发生了杀人事件。」
深信电视机是镜子,报纸是打蟑螂用具的非文明社会人,用一种泄漏机密情报而雀跃不已的语气说道。要不要告诉医生她的情报已经过期很久了呢?
「你也要注意,别被拿着危险物品的人搭讪喔!」
「……医生,你以前该不会当过学生会会长吧?」
「我是万年美化股长。」
咦?
……好,重来一遍。
「是谁在怀疑呢?」
「这种事,当然是侦探或警察才会做啊!就是那群在和别人谈天说笑的同时,想着——『这家伙是犯人』的心理变态集团。」
「说得也没错。那么,到底是两者中的哪一种呢?这种随口胡诌也相信。」
「安乐椅警察。」
那只是单纯的公务人员怠忽职守吧!
「你和警察很要好啊?」
以前因为超速被抓的时候,可是破口大骂得没完呢!
「请不要向我这个感应心灵少年杀手问这种蠢问题好吗?拜——托——」
这个骗子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在那之后,医生没事似地接续话题:
「高中的同学没当大姊头而去当了刑警,她问了我很多事。是个奇怪的家伙。在小学的作文集里还写了以后要当侦探之类的梦话呢!」
没有沉浸在怀旧的气氛里,只是淡然的描述。就本人来说,可能高中时代就像昨天晚餐的菜色一般记忆犹新吧!关于年龄方面的意见就先不表述。
「她说这只是她个人的怀疑啦,所以把你们列为嫌犯候选人。」
嫌犯候选人啊——总觉得意义重叠了。
真是的——摇摇头,试着表现沉着。
「会怀疑到像我这种善良矮小的小市民,可见搜查真的很不顺利呢!」
「你被怀疑的理由很充分喔!过去曾被卷入犯罪的人,因为受到影响而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较高的。和精神科医师是好朋友。没有人望。因为是饲育股长。有一项是骗你的。」
真的只有一个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模仿得了啊?
「其实以我个人的见解来看,御园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
「那么纯粹又不思考又幼稚又逃命慢吞吞的麻由有什么好怀疑的。」
「到底是在贬低还是在辩护啊?总之她说下次有机会想和你们私下见面谈谈。」
「该不会是在侦讯室里吧?」
「听说是看守所。」
很难笑的笑话,听起来就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们这边,不论于公于私都不想见她。」
有点微妙的谎话。
「那是你的自由,当然可以拒绝。不过她是个满有趣的人喔,跟你有点像。」
说罢,亲切地微笑。
跟我有点像吗?
……一定是坏人吧!
「不同的是,你只会说谎,那家伙可是会把谎话和真实都编在一起。」
「喔喔——」
我可以打包票,是个坏人。
乘着最高潮的噪音与尖叫从椅子上起身。在那时把突然想到的疑问用手指着音响丢出:
「这个不会被抱怨吗?」
医生轻快地否定:「不会啊!」
「很受地狱摇滚老婆婆之类的人好评喔。」
好评就算了,地狱加在老婆婆前面总觉得有问题。
「因为是播患者点的歌,意外地颇受好评。没有人点的时候就播我自己喜欢的。」
「这样啊,我可是从没被问过呢,一次都没有。差不多该走了,接着还要去约会呢!」
「喔——真好,和我的假日交换好不好?」
「不要。」
坚定地拒绝了。一整天泡在漫画店里的生活,我是受不了的。
比平常更深深地低下头,然后立刻挺直身躯。差点绊到脚似的转身,快步走向出口。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停下脚步。
「医生。」
「嗯——?」
「我杀过人。」
一阵子没有回音。或许是我的声音没传达到也说不定。那也很好。转动门把推开门。
正当要走到外面的走廊时——
「吹牛,我只能送你这一句。」
收起「没错」的回应没出口,离开了诊疗室。
走廊的候诊椅上,坐着即使脸部已呈现缺氧的青色,仍继续哼着从诊疗室传出的重金属音乐的地狱摇滚老婆婆。似乎已经开始在和亡灵们交换自我介绍了。
然后是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在椅子上灵巧地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麻由。
「…………………」
领了药之后,背着麻由回到大厦。
  然后开始努力思考,她醒来之后必要的谎言。
  
  
第九人「深思熟虑的杀人」

杀人,以健全的例子来说就像远足,要以旅行置换也可以。总之,在执行前,准备或预备时心情总是会起伏不定,不论是好或坏。正因如此,我总会在行事前以一个虚构的存在做冥想,让自我意识将细节彻底运作一遍。如此当我要付诸执行的时候,就可以让身体处于无意识状态。这样比较安定。是的,安定。人之所以采取接近不断重复的行动模式,就是为了追求安定。尤其是伴随着绝大风险的反覆行动。例如购买违禁品。例如顺手牵羊。例如杀人。我也不例外,希冀着安定,为此,我渴望得到同伴。我渴求着同伴。追寻着认同杀伤行为是一种类似呼吸、眨眼之延长行为的同伴。我寻找了好几年,在这个乡村小镇,在这个不能大张旗鼓宣传募集,连选择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人世。于是,当然,那样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我所要募集的,并不是那种在确定不会被问罪的状况下给他一把枪,就会去杀掉自己憎恨的家伙的那种人,而是即使眼前矗立着死刑台也不厌倦于杀人,或是不管有多么憎恶的情绪或深仇大恨,都能依自己当时的心情而放人一马的,在心中遵守一定准则的人、背负着多余感情的人。我热切盼望能遇到那样的人,与其交谈,或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互杀。只要能孕育出交流都好。因此我来到这里,变更了我的搜寻方法。我试着以杀人的方式搜寻。本来是期待能有飞蛾扑火般的同类聚集效应,结果现状却只是为媒体提供了绝佳的报导题材,就和会用两只脚走路的狗或搁浅的鲸鱼没什么两样。被蔑称为畜生也随他去吧,反正我本来就是用两只脚走路,要在海边以沙为床也没问题。只是很悲哀的,这个地方虽然有不少河川,但是却没有海。闲话休表。现在站在一旁看着色情杂志嗤嗤笑的男人真恶心。再次闲话休表。总之,我这种非生产性的活动,是赌上能和拥有凄惨背景的他人产生关联而执行的。至于期限,不知道从警察到处碰壁的搜索状况来看,大概就是三分钟的胜负连一钟都还没消耗完的状态,看来还很充裕。那么,到结束为止,是否会有美妙的命运降临到我身上呢?杀人活动结束后漫步晃到便利商店,想着这件事,同时将手中正在阅览的杂志放回书架上,住刚补货的便当架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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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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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谎言与谎言」

「变冷了。」
「是啊,外面可能换季了吧!」
「冬天要到了吗?」
「可能快了。」
「圣诞节也会在这里过吗?」
「……嗯。」
「圣诞老公公今年也会来吗?」
「……可能有点难。」
「希望他能来。」
「有什么愿望想拜托圣诞老公公吗?」
「有好多,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全部帮我实现?」


从很久以前。
从很久以前连绵延续到现在,我的自觉被削薄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
混入我以外的缘由与方便,一切就如预测般进行。
还不坏的三星期。只能回忆起片段事件,由平凡的日常所构成的过去。不管是值得夸赞一番的美妙或值得叹息的悲伤事件都没发生。
麻由埋怨我是大骗子,在补偿她的大义名分下,被逼着整整一星期不能去学校只能和她约会,趁麻由贪睡的时候抽空去接受检查,和医生谈论漫画而迟了回家的时间惹麻由心情不好,早上无论如何都没有意思从棉被里脱身。想帮她穿上衣服带她去学校,却被才刚替她穿好裙子就醒来的麻由误会,展开支离破碎的情节,结果还是没去学校。
说得好听是片段的记忆,实际上却对像这样只记得住琐碎小事的自己感到相当丧气。不过这也没办法,自己的性格原本就器量狭小。
其他还有以作弄浩太兄妹取乐、菅原率领的剑道部在大会获得好成绩,无视于定期发行的规则,学生会会讯突如其来地大增刷,以及第九名牺牲者出现等。终结了这样的日子——
呼叫我的电话铃声,响彻了主人暂时离开的房间。
作为代理人,我取下电话子机,按下通话钮。
「喂——这里是御园家。」
『啊,你好——听这声音应该不是御园麻由小姐,难道是期盼已久的「阿道同学」?』
「……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我是上社奈月,是警察组织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小螺丝,也是阿道同学最喜欢的恋日医师的好朋友。』
啊啊,就是那个刑警吧……原来如此。
『那个,你是阿道同学吧?』
「呜呃哇啊!」
『果然是大骗子阿道同学。你好,电话总算是通了。』
「你把人当白痴吗,咱们家可不是圈外。」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从好几天以前就一直被一位可爱的女孩挂电话。』
「啊啊,那必定是拙荆。我教她接到怪人打来的电话就毫不留情地挂断。」
「请明天以前去死,是尊夫人的招牌台词吗?』
「不,是请你已经死了才对。」
『尊夫人真有礼貌呢,值得尊敬。那么阿道同学,要不要和我来一段婚外情呢?』
「还来得及。」
『真是人类之敌,值得跟鸡屎相提并论。那么我就排候补第三号。』
「由于是永久空号之故还请见谅。」
『真是一位幽默的人啊,不知是像谁呢?』
「大家私下都传说我像隔壁家的小孩。」
『那真是美妙的午间剧场呢。如果再不答应,就以不敬罪强制押解。』
「真是的,上社小姐,即使DNA鉴定不相符合,我还是认了父亲做爹地。」
『好像终于把我给惹毛了呢!』
「虽然如此却笑个不停呢。」
『我要睡走阿道同学的女人唷。』
「真是吓死我了。」
『具体来说是透过宅配执行惊吓大作战。胜率接近大联盟。』
「那么我就向拙荆打出保送暗号。」
『真冷淡啊,阿道同学。那么过几天在下会亲自造访。这样也有机会见到麻由小姐一起说说话,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了解,就看在上社小姐的热诚之下见个面吧,只是不能让拙荆知道。」
「这世上没有不被拆穿的外遇喔。』
「话说回来上社小姐,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呢?」
『真是原始的搭讪技巧啊!』
「不不不,因为总觉得是有印象的美声。」
『啊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就很喜欢呢!』
「对声音产生恋情吗,请小心电话推销。」
『要约在哪里见面呢?』
「暗暗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么就这样。』
通话切断。
两秒后铃声再度响起。
『离麻由小姐家最近的百货公司,三楼的咖啡厅,十一点,周末。』
「……就是车站前吧,知道了。那么我先挂了。」
放回子机。
「真是的。」
下礼拜就要校外教学了,却又发生这种事。
我从来不曾让事情好好地顺利进行,一次也没有。

讲完电话后拉开和室的纸门。房间里也迎接了秋、冬的分界点,室内的温度不断下降。
「啊,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坐在房间里的两人,把视线从漫画上移开对我打了声招呼。一旁,从医生那边借来的漫画堆成了小山。回了个招呼关起门后,我也坐了下来。
随手拿了一本漫画翻开一页。在阅读这一页的时间里,比起外界资讯,我优先处理内部思考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在沉思。
上社奈月。刑警。小时候的志愿是侦探。谎话和真话夹杂不清的性格。医生的同学。也就是今年三十一岁。手边只有这种程度的资讯,还有就是医生说的「性格和你相似」这一点。
嗯,这个,反正从月球眺望地球也看不见人类,到底像不像也很难说得准。不过透过刚刚的对话得到的第一印象,能确定是个麻烦人物。
与这么棒的对手约在周末的咖啡厅相见,该在哪里怦然心动好呢?
「大姊姊睡了吗?」
浩太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两手合上漫画答道:
「啊啊,她去找班导师抗议了。」
杏子抬起头,疑惑地歪了歪。最近她偶尔也会显现出天真无邪的一面。
「她去主张校外教学的房间分配要跟我住同一间。告诉她这不可能实现的忠告也被当做马耳东风,所以就丢下她先回来了。」
连我先走了的这件事,都因为热衷于以「主张」伪装的任性而没有多加留意。
「这样啊……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吗?」
浩太的语气带着意外。
「有哪里不对吗?」
「嗯。因为你们总是同进同出。」
杏子接着回答,浩太也点点头。我只能说「这么说是也没错啦——」
「只是觉得,宠过头好像也不太好吧!」
麻由有点太过任性了。经过三个礼拜的生活,这样的个性越来越显著。
例如我一不顺着她的意,就会吹胡子瞪眼,和她以外的人说话,两人独处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心疯似地狂怒。
对麻由来说,隶属于她就是我最被期待的位置。
「……唔,反正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警察终究会找上门来。」
我是犯罪者,可以确定的是终有一天会受到制裁,因此才希望麻由能重新学会独立生活。
既非技能也不是智慧,只是要培养她能够享受的觉悟。
「………………」
只不过,麻由她还拥有能够享受的心吗?
这个先搁置不提,对警察这个单字,浩太从心底表示出歉然的样子颓下肩膀。杏子也茫然地移动视线。看来似乎让这两名内心温柔的孩子感受到责任了。
「你们不需要太在意啦,说穿了……本来就是麻由不对嘛!」
话说回来,这个绑架到底有何意义?虽然这个疑问在脑中反覆地出现,但直到现在都还是忘了向本人询问。这是由于保存性与对话优先顺序过低而造成的喜剧。
「不过,你们啊……」
含糊语尾,搔了搔后脑勺制止自己。
三个星期。单纯以我和麻由去上学校不在家的十五天,他们绝对有机会大声呼喊自身处境。这个大厦的设计理念虽然的确有做到隔音对策,但是这里和麻由放声尖叫的卧室不同,和室的位置和邻室只隔了一堵墙。也就是说,要打破这个状况根本不需动一根手指就能达成。连接柱子与他们脚踝的金属枷锁并没有尽到阻绝行动的职务,徒然沦为——或者该说升等为一种时尚。
他们现在也仍乖乖地甘于现状。
毫无根据地判断他们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因此也没有设想什么对策。
真是难以理解的绑架事件。不,绑架案犯人的脑子里,应该也没有可容理解的余地。
「那个,『你们啊』之后是要说什么?」
对浩太的提问任意挥了挥手,「没什么没什么」地结束话题。
「总之,犯罪会受到制裁。这是绝对的。」
前提是,要先被认定为犯罪。
只要不被任何人认为是犯罪就行了。
如果不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论因公或基于私愤,都会受到制裁。
就像八年前那样。
粗略估计都已过了七万小时以上,监禁生活的所有细节、记忆却都没有一丝劣化。
比那时还严苛的状况应该不少,但那时的悲惨心情却是此生再也不会有的。
啊啊,真想现在就出发到宇宙的彼端,去拿心灵创伤去除装置。
「喂。」
杏子像在叫朋友似地喊了我。发现把心灵创伤发射到宇宙彼端还比较合理,我转向杏子。
「放那大姊姊一个人不要紧吗?」
她指着我中指根部已经愈合的洞问道。
「很难说是不要紧。」
也不是没有只因意见不被采纳,就对上沼老师施以暴行的可能性。
在按下大厦电梯楼层按钮时的确担心了一下。上沼老师是不管对学生的升学志愿或校园霸凌都贯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糟糕态度的教师,不过一旦自己成为伤害事件的被害者,应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努力上诉吧!就是那种人。是那种会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就算被人揍个两、三拳应该也还在合法范围内,令人神经不快的成年人。
「不过某种程度上应该还没关系啦,嗯。」
即使引起暴力事件,她也还有精神疾病这项武器。最差的处境就是入院,那也不坏。如果有可以阻止麻由的人在旁,即使无法独自生活应该也还过得去。
杏子竖起食指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
「哇,名侦探风。」
对我的搞笑发出疑问符号,杏子继续说道:
「你昨晚上哪去了?」
眼球从内侧被施予压迫,一瞬间,视野被浓雾所包围。
「还有,几天前也曾经出去,是浩太说的。」
叽叽,像老朽化的监视摄影机一般僵硬地转过脖子。浩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蹙着眉头。
「啊啊,只是刚好去一下便利商店。」
去了一趟用电风扇驱虫的便利商店,单程三十分钟。
「我啊,去便利商店买宵夜的便当。因为现在还在发育的巅峰时期,所以每隔三十分钟就要
吃一次饭。」
为了更模糊焦点,又把即兴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
「叫人笨蛋的家伙是笨蛋。先把这当作正论,不过这并没有证明被说笨蛋的人就不是笨蛋。
也就是说,若是被叫笨蛋的笨蛋向笨蛋回骂笨蛋,正是在塑造一种笨蛋祭典的状况。」
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情况下总算没有停滞地说完了。毫无脉络可寻的笨蛋议论,令两人双眼瞪得老大,更投来诧异的视线。万一更助长了整件事的荒谬该怎么办啊?
「……呃——该去准备旅行用品了。」
慌张地想要站起来,但是杏子伸展身体飞扑过来,捉住了制服的裤管。
「很可疑。」
说着,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和年龄相称的笑容,有麻由的感觉。
「完全不可疑。一点都不可疑。我啊,和自治会会长的孙子的同学的社团同伴是朋友,所以才会被指派去巡逻追查在夜晚出没的犯人,没骗你。」
「……大哥哥的谎话真的好容易看穿喔。」
浩太透过变得更长的浏海,笑着观赏和绑架犯之一熟稔谈笑的杏子。难道一点都没考虑到重要的妹妹会受到我这个伴随着恶意行为的影响吗?沉积在心底的毒气仿佛要被洗清一般。
无瑕的全心信赖,像晒了过多日光的肌肤被触碰般苛责着内心。
「你的名字叫什么啊?」
杏子继续兴致高昂地对素味平生的人发出问题。
「啊——……你是说我?」
「难道有其他人吗?」
「没有其他人吗……」
抱着淡淡的期待寻找了一下。不知道体内的寄生虫会不会彬彬有礼地「让在下报上名讳吧」
出面解救我呢?
「不过是说个名字罢了,你在做什么啊?」
因为被质问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杏子便催促了一下。因为要是回以「秘·密·唷」可能会遭到痛打,没办法,还是当个老实人。
「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根本就一点也不适合,不管自称或被称呼都觉得很丢脸,所以不太想说,抱歉。」
把手掌放在每天用热水洗净、已不再那么黏糊的头发上。浩太叫了声「杏子」,而杏子也回了声含糊的「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啦」,不恋战地撤回质问还真是令人感动。
喘了口气。手撑在后面,仰望起天花板。
「……得赶快把旅行背包找出来准备行李才行。」
话说回来,旅行中这些孩子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脚链拿掉呢?只要储备足够的食粮,忠告他们不要随便帮人开门,让他们在这里生活……不对,话不是这么说,等等。我已经默认了吗?这
样真的好吗?
这已经不是绑架而是寄宿家庭了吗?
「……唔——」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若是那样也很愉快就是了。

在那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一阵连续的效果音伴随屋主归宅响起。
正好是我和杏子互相捏住对方的脸颊,进行深远哲理探讨的时候。
咚咚咚,彷佛要踏穿地板的气势藉由脚步声传了过来,到达我的背后。
「尼肥来啦,小麻。」
回过头,本以为至少会得到麻由的噗嗤一笑,但是却没有任何笑容。
也没有像孩子似地鼓起脸颊,而是宛如沉睡时的——雕像般的脸孔。
室内听不到麻由无忧无虑的声音,我则是被用力捏住脖子。然后就这样连同还捏着我脸颊的杏子一起被往后拖。还来不及反应出其不意的举动,头就撞上了和室的门槛,连带地杏子也倒在我身上。手肘扎进心窝,空气因此被从肺里强制排除。
「啊,你…你还好吗?」
杏子放开我的脸颊,担心地询问。对此本来想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不过实际上却竖起了食指,显示出完全算不上没问题的状态。虽非本意,还是以口头告知:「没问题。」
「呜,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手啦!」
混杂玩笑的请求被完全无视。就这样受到拖行全屋之刑。在有段差的地方撞到屁股,手肘撞到拉门。当我离开房间时,和杏子带了点可惜意味的奇妙眼神相对,不过她没说任何话。
到了起居室的矮桌附近终于获得解放。一边重新整理领子,让拉长了脸的麻由坐下。
「你在气什么?」
虽然心知肚明,不过却装出一副驽钝的样子。对此麻由这么回道:
「为什么不行,完全不懂。」
说完便将书包丢出,正好狠狠撞上放置电话子机的柜子,这阵冲突令一旁装饰着玻璃球状物的室内摆饰掉了下来,完美地变成半毁状态。
「这个嘛,毕竟分组在一个月前就决定好了。」
正面面向愤慨不已的麻由。
「你没有打班导师吧?」
「一个月……就是这个啦,阿道要是更早一点来我这里就好了!」
无视于我的问题,爆发着不合理的愤怒。
……连反驳都懒了。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头这种东西,顶多就是低头道歉、思考、撞到、让人食用等几种用途。只要有机会就尽管使用。虽然麻由不见得会因此释怀。
只是,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贫瘠的话题,虽明知转得很硬,也还是硬转开话题。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喔。」
「我也要去。」
不问理由、场所及目的,只是要跟着我。
这种行动到底有什么价值?
「是要一个人去的地方,不能带小麻去。」
锐利的视线刺透我。但是不能带麻由去。为了和平的日子,不能详细地向她报告。光是告诉她要去与警察见面大概就会引起不安,要是说是去和成熟大姊姊幽会,大概当场就会血溅三尺。
「要回叔叔家一趟。这是为了和小麻一起生活所作的约定,晚上就回来了。」
有一个是骗你的。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
脸颊呼地鼓胀起来,这是愤怒稍微软化的证明。
「怕你们会吵起来啊!因为婶婶很反对我在这里住。叔叔也是,表面装出开明的样子,其实骨子里还是反对派。」
这倒是真的。不需要透视未来的能力也知道的确定事项。这辈子都不会想让他们面对面。
将麻由拉近身边抱住。爱怜地抚摸怀中她没有一丝抵抗的秀发。然后找出一根茶色的发丝,用手指捏着玩弄。
「校外教学也是,虽然不能住在同一个房间,但还是可以一起玩啊!」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和我一起行动。呼呵哈哈哈。
……笑不出来。
「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可以忍耐一下吗?」
像是安慰婴儿般轻轻拍打着背部。鼻尖嗅着冬季来临后,即使穿着长袖制服也不再发汗的麻由的气味——即使拿来代替焚香也没问题的香气。
「……嗯,那我就忍一下。」
这是任性少女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深深地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手在肩胛骨附近环抱。
就这样,暂时无言地相拥。
维持了大概有十分钟。
「……好,那么来扫地吧!」
美化股长的意识开始主张要清理玻璃。正打算把麻由放到地板上——
「我来。」
「不,很危险,我来就好。」
「没关系!阿道乖乖去睡就好!」
爱干净但是讨厌清扫与整理的麻由大小姐,意气风发地向厨房小跑步而去。途中可能是跌倒了吧,传来手肘敲到墙壁之类的钝响,在那几秒之后又跑了回来。
手上是竹制的长筷与盘子,然后用那副长筷开始捡起碎片。
没有远近感的麻由,即使是捡大的破片也要花很多功夫。
「要不要我帮忙?」
「喵……!」
由于被威吓警告,只好告诉她不可以直接用手捡。
然后,现场大字躺下。
木造的地板坚硬而带着点寒意。
意外地令人平静。
望着被装上便宜电灯泡的天花板,任凭思绪运转。
思考说了谎话的事、
想像和上社奈月小姐邂逅的事、
搜寻所有想得到关于被杀害者的事、
然后像是要把所有思考都赶出去一般,闭上了眼睑。
残留在背后麻由的手温,也被地板所吞噬。

然后是——星期日。
本日豪雨特报。
无话可说的倾盆大雨。
虽然气象预告说过中午会放晴,但是连预报者自己都一副狐疑的样子。
「今天不去也无所谓吧!」
难得在九点半前就起床的麻由看了窗外的景色一眼,这么提案。
「……不,至少旅行前得去一次。」
委婉地拒绝,开始准备出门。
麻由脸上堆着奇妙的表情而伫立。
徒步移动到指定的百货公司需要四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因此十点左右就必须离开大厦。向麻由借了黑色的摺叠伞,往玄关走去。
「啊,等一下。」
正要穿上污渍明显的鞋子时,麻由叫住了我。
然后把握在手中的口红往嘴唇涂去。
把歪着头不解的我丢在一旁,涂完口红后便狠狠地吸住我的脸颊。
啾——地一声,皮肤险些被吸得剥落。
「等一下,好痛啊!」
麻由的嘴唇离开,然后看了一眼刚刚吸过的地方,满足地微笑。
「不可以擦掉喔!」
「……口水也不行?」「不——可——以。」
把我的手拨开,拿小镜子对着我。
比麻由的唇形更加丰厚的吻痕清楚地印在脸颊上。
还附带照出脸颊到下巴尖端一条长长的口水印。
「……我走了。」
「掰——掰——」
被逼在外丢人现眼,我走出了房间。

过了十点四十五分,到达站前的百货公司。马路上的积水已到可以测量水位的高度,踏出去的第一步就让鞋子里的脚尖浸了水。
虽说是百货公司,不过就是沾满了乡下土味的建筑物。如果和大都会里的大厦并列,这栋建筑物看起来就只有被欺负的孩子萎缩在一旁似的高度。
虽是这样的百货公司,但是没想到在它设计用来躲雨的骑楼下居然栖息了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集中在那里。
甩干伞上的水之后将其摺起,穿过自动门。迎面而来的是充满精神的音乐以及与外面天气做出明显区隔的闪耀照明,还有又甜又香的气味。
在入口处用塑胶套把伞套起来,然后站在楼层简介的板子前。环顾周围,找到了香甜气味的发生源。是那种贩卖把小麦或其他淀粉类物质用水和过再用机器搅拌,发酵后再烘培的食物的商店,以三个字简称就是面包店。看来一楼似乎设有食品卖场。
然后,我的视线被面包店里一名奇特的客人给吸引了。
默默地试吃着东西,是一名女性。那副打扮,让人不知她是想引人注目还是想低调行事。
黑白相间大约印有五条左右横纹的长袖衬衫,裙子的设计也相同。衬衫的尺寸非常大,右肩处隐约可见内衣肩带。另外,吸引人视线的还有接近白色的金发,在后头部以发簪固定了一个时代错误的发髻。
那名女性似乎相当喜欢揉入了菠菜的绿色面包。但绝对不是想要把它放到托盘上去结帐的那种喜欢,而是把试吃用的一口面包不断扫进肚子里的那种喜欢。那股气势,即使一个不小心把商品也塞进嘴巴,大概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吧!
对左顾右盼想要求善心人士挺身而出的店员投以同情,正当我想转移视线的刹那——
那名女性呼地转向我。
将鼓胀嘴里的东西单方向送往胃部,嘴部完成瘦身。
那人抓起插在伞筒的黄色雨伞,轻晃着手提包脚步轻盈地接近。蓝色的运动鞋因在雨中移动过已不畏惧湿气,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摩擦声响。
「啊,你好,我是上社奈月。」
在我面前站定,以柔和的笑容点头。似乎已调查过阿道同学的长相。这也当然。
「啊,你好,我是阿道。」
面对身穿类似囚犯衣着的刑警,总之还是先打过招呼。
然后略带无礼地观赏那身打扮。
和我相约的人打扮虽然异常,但是更异常的还是脸蛋。
先不提小鼻子或眼睛小到像一条带有光泽的线等,这种枝微末节的东西。
太年轻了。
年纪怎么看都跟我差不多。是化妆魔术吗?又或者恋日医生其实是留级达人?还是说她其实是利用特殊的波纹呼吸法达成细胞的活性化?
「我的脸上有少了什么吗?」
拨着垂到眼睛的浏海,奈月小姐问道。
「说得也是……少了点艺术性。还有就是,希望可以多一点前卫感吧!」
「真是艺术家式的意见,不愧是脸上被印了超大吻痕也能毫不羞愧地走在路上的人种啊!」
「啊啊,这个吗,这是职业病。」
手指尖端碰了一下脸颊,像是想从奈月小姐的视线下守护这个痕迹。我这个和义理人情完全无缘的三流品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消除这个痕迹,即使被这么询问也答不出原因。若硬要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因为所以如此这般吧!骗你的。
「刑警小姐也不遑多让,不只试吃的东西,连货架上的商品也吃免钱的,实在只能认为是误用职权的极致蛮勇行为呢!」
奈月小姐仍然笑着。低着头悲伤似地笑着:
「因为早上非常,非常担心阿道同学愿不愿意来,根本吃不下饭啊!」
「所以才吃面包吗,真是合理呢。」
「哎呀,真是伶牙俐齿。」
喔呵呵呵呵,学着某知名卡通的主妇在节目最后的笑声。好像等一下就要无视于顺序来个剪刀石头布了。
谈话中断,和奈月小姐一起漠视从面包卖场直射过来的怨愤视线,往电扶梯走去。很不好意思地声明在先,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一间百货公司,因此关于前进方向就全权交由脚步充满自信的奈月小姐掌舵。
其间没有特别交谈,来到三楼,一起进入原本约好会合的地点——咖啡厅。以白色为基调的装潢和从窗口望出去的天空很相配,演出一种黑白的世界观。
「真的有咖啡厅呢。」
不自觉地,奈月小姐泄漏自身的无计划性。到底是天然呆还是爱开玩笑,真是难以判断。
把伞插进伞筒之后,往里边的座位走去。我也跟在后面,拉开焦茶色的椅子坐下。
「这样的假日也不坏嘛,比起我同学和无谓地妄自尊大又热血的社长一起为了提炼结晶盐而拼命流汗进行社团活动相比,我这一边可是和美丽的女性约会呢」
怎样,金子,我赢了。啊啊,不过记得他们在拉新生的时候是把可以偷窥更衣室作为号召。若果真如此,那么我和这个虽然漂亮但是年龄可疑的大姊姊约会就很难说是赚到了。
「哎呀呀,对我这么甜言蜜语,恋日会生气喔。」
「医生会生气?」
我的问题与奈月小姐的回答在完成接球游戏前,服务生送来了水和小毛巾。对我脸颊上那个在业务过程中附着的唇形口红印表情微妙地一瞥,但是直到拿出点菜单进行纪录为止都保持了职业笑容,如此高度的职业意识博得了我的好感。
「我要可可,上社小姐呢?」
「啊,不用这么客气,直接使用你脑内的昵称就可以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杰罗尼莫小姐想要点什么呢?」
杰罗尼莫小姐优雅地遮起嘴角:
「猪排咖哩一人份。」
咦?刚刚在面包店里暴食的人格什么时候被替换掉了?
店员维持笑容完成点餐,折回厨房。
「你刚刚说医生怎么了?」
奈月小姐释出含蓄的笑容:
「我说,她会嫉妒。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中意阿道同学。再说,恋日令人怀念的初恋是高中三年级时,对象是个国中生。」
「听到不是小学生我就安心了。」
「不过厉害的是,当时还有另一个喜欢那孩子的高中生,可说是三角关系吧!那真是愉快的校园生活呢。」
与其说愉快,不如说奇怪。
奈月小姐将水一口气喝干,然后用小毛巾擦拭嘴角。
「阿道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既然如此,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个了。」
「正是如此。」
三十岁女性的语言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还是装作理解的样子附和。
「请问阿道同学的兴趣是?」
「对恋爱的监视摄影机略有兴趣。」
「哎呀,真是个含蓄的人呐。」
奈月小姐高雅地微笑。
「另外再加上深夜游荡吗?」
保持着微笑,奈月小姐以游刃有余的态度发言。比嘴更能泄漏出真实的眼球被低垂的眼睑覆盖着,防止人偷窥。
「毕竟是乡下地方的不良少年。」
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
在那瞬间,就像抓到语病似的,骄傲的食指笔直射向我。
「我有异议!这里不是法庭,所以不需要证据。说谎是不好的喔,阿道同学。」
真是的,这句话该取其狭义还是广义的意义呢?
把还想多沉浸在思考里的我拖出来的,是奈月小姐接下来的言词。
「阿道同学是乡下地方的小混混。」
「……不愧是刑警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输了。
「那么作为处罚,可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吗?」
变成要真正的理由了吗?
拿起装了水的玻璃杯贴近嘴边,眺望窗外的景色。
不管我说真话或假话,这个人都不可能相信。
毕竟这个人持有的脑浆深信我是杀人嫌疑犯。
她想要的并不是真相的证言,而是出自虚言的举动。
「我知道了,就只对奈月小姐坦白吧!」
「不是杰罗尼莫吗?」
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薄荷烟抽了起来。
几乎令我汗毛直竖的不快味道飘散开来。
「啊,对了,你讨厌薄荷。」
「是的,非常。」
「那就捻熄吧!」仔细地把烟头按熄。
似乎在表示,关于你的任何琐事都已经被看穿了喔!绕了很远一大圈的牵制。
待臭味烟消雾散后,己方也开启了炮火。
「在深夜游荡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抓住杀人鬼。」
「哎呀呀,阿道同学是正义的伙伴吗?」
「是的,正是如此。一星期还当五天搬家工人做社会服务呢。」
继续没有意义的反击。不会犯下和这种人认真对话的愚行。
「故事的主角都是要亲自洗刷嫌疑以证明自身的清白。」
虽然并不是主角。
奈月小姐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嫌疑?」
「奈月小姐……抱歉,就是杰罗尼莫小姐对我抱持的情感啊!」
奈月小姐的眉间聚拢,即使如此仍维持笑容。除了笑容以外似乎没准备其他类型的表情,要是喜怒哀乐都用笑容来表现,一整年下来不会肌肉抽痛吗?
「你是说……我吗?啊,并不是讨厌你的关系,就先当作是疑惑吧!」
「那还真是多谢。我也是抱持着像迎接零号那般的感慨啊!」
「谢谢你真诚的感慨。不过,要说是疑惑……吗?到底是什么呢……」
含糊了语尾,手掌托腮,她天真地倾首。
要我说的话,会认为她其实在心中自语着「不是疑惑,根本是确信。」
「就先当做是不知道的意思吧!」
重新坐回椅子,把背往后靠。坐在正对面的奈月小姐正用细线般的双眼观察我,因此形成了与她对望的局面。心里叨念着我会不会变成石头啊?继续对望。
「……哎呀,即使是乡下的游手好闲小子,初次见面就这么被『青眼有加』也……」
「啊啊,不好意思。看着浏海的发线,不由得热衷了起来……」
奈月小姐摇头说着没关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起了个头之后:
「我也很清楚你讨厌警察。毕竟八年前就是警察搜索触礁,最后是阿道同学解决了事件。」
胃里有什么正在蠢动。
拿起杯子,将水送入唇中试图镇压暴徒。
八年前啊——
是打算从那里开始挖掘吧!
「当年打电话报警的是阿道同学没错吧?」
「是这样吗?我只有打错报时电话的记忆。」
奈月小姐对我的说词比雨声还不在意,继续说道:
「阿道同学很勇敢。在满地尸体和伤患中冷静地逃出去报警了。啊,说到这个,当时的证言是说记忆已经混乱所以记不清楚……现在整理清楚了吗?」
「就算想整理,有的记忆扉页也已经消失,要复原是不可能了喔!」
「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那里杀了人吗?」
「是的,完全。有没有可能是因深深自责而自尽的凄美理由呢?」
骗你的。我很清楚他们绝不是那种令人钦佩的料。
「这样啊……说得也是呢,硬是想出来也不好呢,御园麻由就是个不好的前例。」
持续着强调悲痛的演技,再次丢出恶质的名词。
不过,只要不对此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奈月小姐就不会继续提及麻由。
「话说回来,刚刚提到的杀人犯。」
啪地切回标准的笑容,奈月小姐如此断言:
「犯人是高中生。」
不只学生,而是已经定位在高中生了啊?
「到底是以何种根据如此推断?」
「这个嘛……首先,会锁定为学生是因为固定的时间带。」
「真是了无新意的推论呢。」
「九次事件不论哪一件都是发生在平日的深夜或假日的早晨、午间以及假日的夜晚。而犯案频率最高的时间带是假日过中午左右……很容易了解呢!」
「伪装成学生,但其实是待业中的大哥哥、大姊姊这条线呢?」
撑开细线般的眼睛,肩膀细微振动。人偶般的动作。
「说得也是,这也该列入考量吧!不过犯人果真那么深思熟虑吗?连续几件都伪装成学生,即使警戒变严也不改变模式……如果会考虑到伪装,应该也会考虑连续犯案后的缺点才是。」
「这么说也是。」
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同意哪一件事。
「从尸体损坏的程度来看,犯人有猎奇杀人倾向相当明显。不过也有被害者完全没有遭到肢解,犯人的性格可能很随便吧!」
「这个嘛,我可没办法知道。」
「没有顾虑,不加思考,在生活延长线上杀人的异端者,明显不深思熟虑的犯人当然不会在意时间带,只是配合自己的时间,就像晃去便利商店的路上顺手犯案似的,这种感觉的学生就是我侧写的犯人图像。」
已经不需我的回应,逐渐变成了独奏会。
而且还举便利商店做例子。
这个人一定刨根掘底调查了很多事,抵得上一、两个男性变态跟踪狂呢!能用如此乐天的态度来面对她的人算是很了不起吗?
「你看电视新闻吗?报纸也无所谓。」
对这个改变话题的前兆,我点了头。
「那么,应该也清楚最近两件的详细状况吧!」
「详不详细我不知道,不过大致上晓得。第八个人是自治会的会长,最近的则似乎是正在准备考试的精神耗弱国中生。」
对我的话语微拉长脸,然后空白了数秒。
对因为无言的空白而表现出诧异的我,奈月小姐毫不客气地以目光来回逡巡。
「什么事?」
「你不累吗,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想,要一直维持笑容才是重度劳动。」
尤其是对这几年完全不记得有过笑容的我来说。
回到正题。
「这两名牺牲者令人在意的还是时间带。两人被杀害的时间都被推断在假日的深夜。但是在这之前的七起事件都是发生在平日深夜或假日清晨、午问间,从来没发生在假日深夜。」
名人的一手,四三香车。
甚至出现了棋子打在棋盘上的幻听声响,被紧追不舍的气氛。
「当然,因为推论犯案是在空闲的时候进行所以才看得出变化……也就是说,这两起事件发生的这个月,犯人的生活作息突然改变了吧?」
「即便使用语音上扬的疑问句语尾,还是无法回答。」
失礼了,对面的人在唇角浮起一点薄薄的淡笑说道。
「在这种时期还要适应新的生活环境,犯人还真奇怪。」
仿佛我的名字叫做犯人的说法。
奈月小姐为了编织下一轮文字而让嘴巴暂时休息。似乎是顾虑到店员要送上可可。明明不是自己点的东西,却还是对店员点头致意。
端起白瓷杯子,杯缘就口。
「你很喜欢可可呢。」
目送店员离开后,再度发声。
「是医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阿道同学的婶婶。」
从死角飞来意料之外的名字。
「其实我和阿道同学的叔叔、婶婶都认识喔,乡下地方的横向社会联系还真有趣呢!」
「………………」
「常和我说阿道同学的事呢,哀叹说平时都值夜班,而阿道同学却一到假日就外出,老是没什么机会好好碰面。」
「关于这个,我也该好好反省呢……」
正在强制体验被牧丰犬逼入栅栏的心情。
不过,也有一丝熟练操作着诈欺买卖的愉悦。
「还有常常半夜跑出去,讲也讲不听之类的。」
奈月小姐的台词就像便宜的十六片拼图,正一片片组合起来。
拼图显示的图样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仔细小心地兜着圈子罢了。
「啊啊,不过最令他们担心的事还是跟女朋友同居吧!御园麻由小姐据说一天到晚和你黏在一起,真令单身的人羡慕啊!」
最后一片拼图已经拿在手上了。
「非常希望能参考一下麻由小姐的生活习惯。」
然后这是最后一把。
这个人的意图已经很明白,时时刻刻显示着。实在非常令人不快。
干涸的口内,滑动发汗般的舌头加以润湿,开口:
「就算不问,你也知道得很清楚了吧!」
目光朝向窗外,要说是移开视线也可以。雨势变小了。
「说得也是,在咖哩端上来之前结束这个话题吧!」
奈月小姐没有光泽的瞳孔将我锁定在中心点。
就这样,比午餐的优先顺序来得低的话题迎向终点。
「不但是学生,最近行动受限,兴趣是深夜游荡……还有阿道同学是——高中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因为我是犯人,所以是高中生吗?
真是高效率。
「呵呵……」
「嘻嘻,嘻嘻嘻嘻。」
唐突而同时地。
我与奈月小姐按捺着声音,恶心地笑了。
我的笑声长。
奈月小姐的笑声短。
互相笑到脸颊像是要撕裂一般,在邻桌的客人因此退避之后,奈月小姐才止住笑声。
「真是有趣的侦探游戏。」
「是啊,被刺探子虚乌有的东西,差点就供出自己没做过的犯行呐!」
发散心中蓄积的愉快与痛快,肩膀夸张地抖动。
和这个人的对话就像明明只有两个人在玩抽鬼牌,却只有对方的牌不合理地不停减少,这种感觉实在很折磨人。
郁闷,含糊不清,心机交锋,像提味用的隐藏食材一般有味。
令人发笑地有趣。
或许是因为发出了不习惯的笑声,喉咙有点渴了。以稍微过甜的可可润了润喉,把心沉浸在纸上谈兵的余韵中。
是的,这不过是推理游戏罢了。
首先是没有证据。
若是有,今天我就不是私下而是正式被请到警察局里谈话了。然后桌上摆的就不会是可可而是炸猪排便当(注:刻板印象中日本警方讯问时会帮嫌疑犯叫的一千零一种便当) 。没错。
看到奈月小姐开始抽动着小小的鼻头,我也集中精神嗅了嗅,发现和店内装潢缺乏和谐性的咖哩味飘了过来。
「吃完饭要不要去庭院散个步?」
配合进入相亲模式的奈月小姐(注:饭后去庭院散步是日本传统的相亲流程),恭敬地答应。
你所谓的庭院是在铁笼吗?心中不识风情地如此答道。

出了咖啡店后,便由聪明(自称)而美丽(可以认同) 的大姊姊陪伴着——
「这里的大福很好吃喔!」
「西式点心在那边。有贩卖好吃的水果果冻的店喔!」
「啊,正在举行红豆大福试吃,去看看吧!」
奈月小姐所谓的庭院是食品卖场。
绕巡一周之后,和、洋不拘地购入点心及冷冻食品,然后——
「你以前和恋日医生一起住吗?」
手拿着别人招待的车轮饼,并排站在顶楼的铁丝网附近。
发现伞忘在咖啡厅里,不过因为雨已经停了,也懒得回去拿。
「是啊,读大学的时候。我和恋日都上了地方的大学,考虑到生活费和孽缘,所以就两个人一起住了。啊,虽然说是孽,不过那是好的意思喔!」
有那种意思吗?
奈月小姐从吊在手中的提袋里取出第二个车轮饼,塞到嘴里。
垂着眼角,仿佛咬着原寸大的幸福。
「没想到你会在外面和我见面呢,是觉得比起让我和麻由见面,这样还比较好吗?」
两口就吃完一个车轮饼,敷衍地丢出问题。
「呃……这个——如果变成两人争着抢夺我就糟糕了。」
目前只想得到这个老套的理由。
从奈月小姐的性格来判断,本以为她会说让您费心真是万分感谢一类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盯着我瞧。看来没办法期待不是红色的狐狸和并非来自未来的狸猫之间的各怀鬼胎(注:红色的狐狸来自日本红色包装的「炸油豆腐面」,来自未来的狸猫则是「哆拉A梦」,狐狸与狸猫在日文用来形容夫妻间的诡异和谐) 。为了我的目的,就稍微透漏一点真实吧!
「有件事想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问你。」
「什么事呢?」
「失踪的两兄妹,会被归类在杀人事件里吗?」
试着向警察大姊姊打听。
总觉得像是前往工厂做社会科社会参观的小学生一样,脑中通过一种既视感。
「会怎么归类啊——」奈月小姐歪了歪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嫌疑犯提供资讯吧!我这么想着。不过——
「老实说,池田兄妹有可能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家庭环境好像很差,夫妻常常吵架到天亮,然后也常迁怒打那两人出气。另外,他们也是离家出走的惯犯,大家都在猜这次大概也是如此吧,只是时间久了点。」
「惯犯……」
这个资讯,强制启动我怠惰的脑浆开始运转。
离家出走。处理范围。路过杀人魔。
离家出走处理规范杀人……这样连在一起如何?
这个先不管,刚才那个。
平息事态的方法。
用最坏的手段导出最好的结果。
藏木于林。如果要隐藏树木的存在或来源,当然是利用森林了。
只要踏出伦理与道德的规范,就能一直线连结到答案。
「都已经过一个月了,他们是否平安也值得商榷。不管是离家出走、被杀或被绑架。」
「真令人担心啊!」
以定型句回覆,脑中则转动着方才想到的方法。责任转嫁,推给他人,非人道,弃卒保帅,人类失格。愈是多角检讨,批判声就益发增大。
然而,这个作法也附属了简单、安心、方便的金字三角评价。
「从阿道同学的立场来看,果然还是会在意吗?」
到底是以什么意思在确认啊?「噎死,拉斯莱特。(Yes that's right)」
「哎呀?」
和我优秀的英语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尖锐的电子音演奏起五年前的流行歌。奈月小姐从酷似在监狱里或许会大为流行的前卫设计,爬满了条纹裙子的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摺叠式手机,打开了待机画面。
「已经这么晚了。」
我也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看着液晶显示幕上的电子时钟。从咖啡厅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过了十二点半。
「不好意思,待会还有工作。」
奈月小姐一副抱歉的样子。说工作,穿成那样是要在哪里工作呢?
「这样啊,真可惜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能让你这么高兴,我说那句话也算是没白费了。」
「为了避免被误会而遭到逮捕,请注意路上护送犯人的车辆。」
这是我所能做最大限度的忠告了。奈月小姐回以笑容,嗯,气氛不错。
「可以告诉我阿道同学的手机号码吗?」
我爽快地承诺了十一码的数字排列。
「好,也请收下我的号码……如果要自首,可以先打电话给我忏悔喔,随时等你。」
以优雅的姿势一礼,飒爽地离去。
然而,就像坐了回转椅子般转了一圈,又以同样的步调回到还停留在原地的我身旁。
「先说明,这是我的个人行为。」
「咦?」
瞬间被用力拉到怀里,头被整个抱住,膝盖自然地弯曲。
脸被埋在称不上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里。
毫无事前的准备动作,无预警的熟练体术,我动弹不得。
「嗯——味道真好闻……」
「……那个,对杀人犯做这种事好吗?」
「这是为了确保嫌疑犯。」
打从心底传达出愉悦的声音。
鸡皮浮出疙瘩。
违反了身体的拒绝意志,手环过奈月小姐的背部。小心翼翼地不让吃到一半的车轮饼碎屑沾到她的衣服。
「……哎呀?」
「啊,这是为了避免您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对我语无伦次的理由,她应了声:「真是多谢了。」
轻轻抱住的奈月小姐的背部骨感鲜明,实在很难令人联想到这是一小时内吃了面包、猪排咖哩、水果果冻、红豆大福、虾子煎饼、乌骨鸡蛋布丁、松前渍和车轮饼的人。
指尖插入头发,一边梳着,轻轻搔着头皮。鸡皮疙瘩仿佛要从皮肤表层飞奔而出。
「……那个,请问要确保到什么时候?」
「正在调查。而且阿道同学也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这个是,因为,那个……」
呵呵,奈月小姐轻笑出声:
「真令人怀念啊!」
「啊?」
奈月小姐的手自我的头部离开,从我的双臂中滑出来,拉开一步的距离。
斜眼看着隐藏不住动摇的我,奈月小姐把手掩在嘴上,恶作剧似地晃动肩膀。
「你啊,是会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呢!」
说完这句台词,奈月小姐便以轻快的脚步——这次终于离开了顶楼。
「………………唔——」
沉吟着端正姿势,转向铁丝网,暂时往下眺望了一下绿色的景色。
过了一分钟左右,脸才后知后觉地红了。
以食指搔着脖子。
是什么?被装了窃听器吗?还是讯号发射器?还是身体检查?
总之,回去以后先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好好泡个澡吧!
嗯,很好,就这么办。
隐藏害羞的行动可以结束了。
把剩下的车轮饼放进嘴里,转身。
麻由站在那里。

我的一切,都像停止了一般。
黑色的伞、黑色的毛衣、黑色的裙子、黑色的厚底靴、黑色的帽子、黑发。
非常惹人注目的打扮,再配上苍白的肌肤。
御园麻由站在那里。
我和麻由其中一方开始走近对方,把距离缩短到三十公分左右。
我和麻由其中一方开了口,说了话。
骗子,其中一方这么说。
没错,我是骗子。
开关已经打开。
强硬地逆向运转。
「你跟踪我吗?」
有什么回覆了。这是我的话语。
麻由无言地举起手,不是手掌而是紧握的拳。应该是想揍我吧,动作缓慢到让我能理解这件事的程度。大概是认为我不会想躲吧!将口中的东西不经咀嚼便吞下肚。
「小麻是骗子呢。」
被揍了。紧握的拳从我的脸颊打到前齿,破皮了。
御园麻由的手上又增加了一个伤口。
「侦探游戏好玩吗?」
又被揍了。盖得深深的帽子下隐约可见的瞳孔宛如石头。
麻由紧握的拳头上有红色的血以及红色的口红。不可以擦掉——藉由描绘上并如此命令的作者本人的手被消去。
「那是,什么。」
「不可以称呼长辈什么喔。」
太阳穴被雨伞殴打了。
不是的,小麻,那个人是想揭发你的罪行的人喔。
所以不是外遇什么的,不是那种关系。
「为什么笑。」
别对人类问这种问题啦!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都不笑的。」
「……………………」
啊啊,原来如此。
是在嫉妒吗?
没错,嫉妒。我所厌恶的情感。
真怀念啊——
啊哈哈哈哈哈。
试着笑了。
被揍了。
抱住她。
像是要推开我似的,麻由压住我的双手拉开距离。
「有那个女人的臭味。」
你闻过上社奈月的味道吗?
啊啊,说不定有。
「这样的才不是阿道。」
「这样啊……」
只因为这样。
我就变成不是阿道了吗?
不温柔就不是阿道。
没有一直陪在小麻身边就不是阿道。
和其他人亲昵地接触就不是阿道。
如果不是阿道,那我也不是我了吗?
「原来如此。」
环视周围。
铁丝网。
铁丝网啊——
真低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前例,所以没有准备这方面的应对之策。
转头看着麻由。
「这是为了你喔!因为很×你所以不得不做的喔!」
骗你的。
骗你地遍拟的片旎得QU04SU32K7ㄆーンㄢヽㄋーˇqu04su32k7×××遍你片拟片旎删除。
删除删除删除。
空白键,变换,变换,变换,变换。
有了。有了了有了了有了了有了了了了了有了。
骗你的。
「笨蛋。」
没错。
「大骗子。」
没错。
「去死吧!」

没错。

「咦?」

单手单脚勾在铁丝网上,以此为轴心一跳,捉住铁丝网最上端攀爬上去。把脚勾上最上面之后,世界就放弃了安定性。也不以手支撑了,回过头。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小麻无法理解地瞪大双眼。
你觉得会变成怎样?
马上就会知道了,所以小麻什么都不用想喔。
只要目击这一切就行了。
请目击这一切,然后幸福地活下去。
我会祈祷你无病无灾,安享天年,以及好好地走。
再见了。
「掰掰。」
不知道谁说出这一句话之前,我跳越了分界线。这是人生中最没有枷锁的时间之开始。
头朝下掉落。
头部充着血。
听着空气的声音。
还有——

啊,忘了绑绳子。

我死了。

第十人「路过杀人事件」

本回因为犯人的个人原因暂停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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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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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崩坏」

「出去这里以后要干什么呢?」
没有回应。
「我想要好好洗个澡。」
没有回应。
「不过,爸爸他们的事怎么办?」
没有回应。
「已经睡了吗?」
没有回应。
「晚安。」
还是没有回应。


闭上眼睛的期间,思考比平常还要活络地在脑细胞间巡礼。
在这其中,想到了这种事。
有人说,人死的时候两腿一伸就去了。
有人说,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苟且偷生。
不管怎么客观公正地判断,都只能得出唯有死亡才是高洁正确又有节操。
而污秽又满是错误,退场得不干不脆的我,眼睑和往常一般睁开了。
去世的双亲并排在我的眼前。
……不,这不是骗你的。
「好久不见……」
犹疑一下是否该说早安,如此打了招呼。双亲的全身突然像「Karateka」(注:某个早期的电玩游戏) 一样,机械性地曲折身子点头。到这里,我的视觉终于和脑袋连结,理解了。
也就是——
「我正在做梦。」
「吹牛。」
「正确答案。」
新闻剪报被从视野中拿走,取而代之出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恋日医生。今天戴着银边的眼镜。医生和报纸,还真是一点都不相配。
「还真是差劲的兴趣。」
「对自杀未遂的笨蛋来说,这种程度的恶作剧还在容许范围内。」
冷淡的说法却伴随着愤怒。对这种从没体验过的态度,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对应。总之,继续躺着说话应该是没礼貌的,于是试着坐起来。
可能因为睡太久的关系,身体僵硬,尤其是背后特别痛,不过要弯起上半身还不成问题。没有必要确认周围环境,光凭消毒水的气味就知道这里是医院。那股刺激鼻腔的味道倒不至于特别讨厌,因为早在第一次进医院前就体验过更丑恶的臭味了。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日光烧灼着眼球。观察身子一圈,没看到输血用的管子或包成圈的绷带,也没有什么特别痛的地方。双手俱在,指尖完好,脚趾也都还在。感觉头部有些缺乏血液,其他则和平常刚起床的感觉没什么两样。该不会是被动了什么改造手术吧?向医生如此询问。话说回来,为什么医生会在这里呢?真是充满谜团啊!
「……你没有死,对吧?」
「你连我都想说是死了吗?」
声音带刺。对听的一方来说不太舒服,但也没想到对应办法,就和平常一样接了下去。
「因为是我在看的死后世界,所以周围的人也应该是死……所以,没死啊……」
又没死成吗?
「该不会真的是做梦?」
「你现在很明显不是掉在梦里而是掉到现实世界了。从百货公司的顶楼跳下,在空中翻了一圈水平下降,撞破避雨用的屋檐,翻白眼喷白沫倒地不起。还好屋顶是斜的,连外伤也没有。」
「……哇——喔!」
对自己待在医院一事感到羞愧。
「身体觉得怎样?」
把头发往上拨,社交辞令似地问道。回答——非常好,只是觉得床有点小——医生先是点点头,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胸口。
「你到底在想什么?」
看起来不像是可以说——无聊事占了九成——的气氛。在脑中搜寻能镇住场面的话语。
「呃——该怎么说呢?」
「可以揍你吗?」
充血的双眼目不转睛。我歪着头摇了摇。
「这是怎样?」
「就我个人来说被揍是应该的,只是因为已经被麻由揍过,实在不想让嘴巴再裂开。」
罗罗嗦嗦吐着藉口时,脸颊被打了。
一个巴掌。
痛死我了。
抓着胸口的手把身体向她拉近,我的头像人偶一样僵硬地摇着。
然后医生哭了。
「啊?」
为什么?
脸颊被打到发麻的是我耶。
难道我的脸颊上长了刺?
带着黏稠感的汗冒出。不快也不可解。虽然哭泣着,但是脸并没有转开,泪也不擦。是在等什么吗?还是在窥伺着什么?沉默带来了痛苦。
「你在哭……喔?」
这个欠缺人性的台词,已经是我竭尽全力的成果了。
以为会招来反覆几个巴掌,为了至少不要露出太多丑态而做好准备。
但是,医生的反应不是如此。
表情变得接近自嘲,放松了压住我的力道。
「我在哭?」「没有。」
情急之下挤出的谎话被无视。医生的手指划过脸颊,攫取象征感情的液体,像是要确认似地送入口中舔了一下。
医生的喉咙传出一阵声响,但是表情离笑容还差得远。
「果然,不及格。」
「不及格?」
抓住我的手就这样往前推。来不及采取防御,就这么斜倒在床上。因为即使立刻取回正常姿势也追不上事态的发展,所以干脆就等等看谁会先采取动作。可能是血液集中的关系,额头觉得有点重,脸颊也痒痒的。
等待医生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怎么被臭骂一顿呢?为了避免狼狈,这次连心都做好准备。像是猫头鹰一类的鸟从窗外免费送来叫声,抚平了意识表层的龟裂。
准备已经万全。
但是却迟迟等不到下文。
三百、六百地持续读秒,抓了抓脸颊,又把手放在额头上,怀疑着医生该不会已经离开了?不过将身体拉起的手省去了睁开眼睛确认的工夫。
因此即使非我所愿,还是起了个话头: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天。因为身体没有什么异常,所以医生判断可能是心理的问题。」
立刻被回答了。或者该说,医生也在等我的问题。
「这期间有发生杀人事件吗?」
「你问我社会上发生的事,我也答不出来。」
说得也是。
「屋顶的修理费用呢?」
「御园付了。毕竟那孩子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那么,麻由呢?」
对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发生了若干的时间差。
「现在大概在睡觉吧!」
淡然的回答,和预测丝毫不差。
「麻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吧?」
把眼球转到极限才看得到,一个严肃的颔首。
果然如此,可以理解。
「反正她大部分的感情都坏死了,只剩下坏脾气的嫉妒,算是留在最底限的人性吧!」
不过是我跳楼这种程度,是无法让她取回罪恶感的。
大概,就算死了也一样。
「你没对御园生气吗?」
「我不强求不存在的东西。」
麻由如果还存有一丝悲伤的情感,早就在过去那个时候自杀了。
所以,这样就好。
最坏中的最好。
「而且也忘了生气的方法……因为心已经枯死了。」
和精神科医师讨论心的问题,真是班门弄斧。
「没死喔,只是睡着罢了。」
如预期地立刻被否定。
这是医生从以前到现在不变的主张——
心死就等于人死了。不管怎么歪曲,只要有心就是生物。这是生物之所以为生物的定义,我如此深信。
听过好几次的论调。然后,也反驳了好几次。
「如果没有醒来的可能性,那跟死了还不是一样。」
只要一开始这种对话,医生就会以看到无聊人士般的目光对向我。那已经远离了主治医生观察病人的眼神,而是以目光体现面对愚者难以忍受的心情。
「讨厌身为人,放弃自觉的家伙才会这么说。如果没有可能性,自己创造不就好了。」
准备要吵架的常用句型。这样的问答其实双方都听腻了,因此最近都是选在刚要开始就切断话题,双方暗中达成一种默契不继续这个话题。这次也不例外,从这里开始改变话题。
喉咙像黏了沙子般干涸。但是也没力气驱动嘴巴以外的身体,连思考的残骸都唾弃了。
「你这样跷掉工作,没关系吗?」
「谁有办法大白天就开始工作啊?」
这种人居然也能以一名社会人的身分谋生,该说是日本的度量太大还是太随便了呢?
「该说我辞职了。」「啥?」
身体被发出的言词给打捞上来。遵循脊髓的指示弹跳起身看向医生。她正蹲坐在椅子上,观察着自己的脚趾。
「等……呃,为什么?」
「因为不适合我。」
就算是现在要辞掉打工的年轻人也会摆出一脸慎重的模样,这个随便的态度也太超过了吧!
泪已干掉的脸颊发挥原本的角色,冷笑似地歪了歪:
「你以为医生是我的天职,除此之外的我都不能做吗?以你来说还挺死心眼的嘛!」
「不,因为医生要是辞职在社会上就不再是医生,但对我来说却还是医生,还真复杂啊!」
「原来如此,复杂啊!」医生苦笑,在椅子上伸长了脚,把脚踝放在我的床上架起桥梁。
「工作的时候觉得一天是八小时,现在却有锵锵好二十四小时可活,真赞,辞职真好。」
「你确定没把「锵锵好」和「抢锅」(注:相扑锅,相扑力士常吃的料理,因读音也有人称为抢锅)弄错吗?」
「哼,你是想说身为一名社会的成员,有工作才算是一个正当人应有的形象吧!一副不受社会规范管制的样子,其实骨子里还是个乖小孩嘛!」
年纪差了一轮的妙龄女性嘟起嘴,孩子气地表现不满。耍赖似地用脚踝咚咚咚敲打着床,有时也会不经意地敲到我的小腿。还真想告诉她——你麻由化地满严重的。
「反正也有安排好接任的医生,不用担心定期回诊的问题啦!」
自以为是乐团的鼓手,以脚踝敲打节奏演奏出独有的韵律。
我只能回以「喔……」
「真是没精神的回应啊!」
「我想我大概不会去……啊!」
突然后悔,自己这时要是说谎就好了。
坏心肠的「前」女医师没放过我的失言。目光闪亮,变身成爱欺负人的小孩。
「什么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好吗?哎呀——真开心——」
不要装可爱。
「这又不代表诊疗有发生效果。」
「喔——这样啊,我多少也算达成了身为一名医生的存在意义呢!」
噫嘻嘻,和自身年龄不符地笑着。高兴地手舞足蹈,啪嗒啪嗒地拍打双腿,在医院制造破坏规定的噪音。想要提醒她别给同房的人制造困扰,才发现房间里除了我们之外空无一人。
「喔喔——这正是所谓的青春剧场啊!辞职后才发现当医生也有好处呢!」
到底是想让我觉得丢脸才这样说还是认真的?不过反过来看,医生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她认为当医生的时候没有好事。
这对她来说是心理已有所准备的事实,还是……
「………………」
好奇心促使心脏跳动不已。以不探人隐私的理性勉强压制。
「为什么会当医生呢?」
「喔,想蒙混话题吗?」
「不是啦——」
「真的想听?这可不是什么连续剧也不是什么纪录片喔!」
「我对历史考证还不算讨厌。」
脚踝的升降停了下来,医生直视我的脸。然后「唔」地停了一拍,开始叙述:
「我们家代代都出医生,所以志愿也很自然地决定了。这个原理就跟打败魔王的勇者的小孩会被期待为救世的勇者一样。然后就想——只有精神科医师还没人当过,所以我要是当上,那不就是全阶级称霸了吗?身为人类,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吧!」
请你不要追加要成为人的障碍。
「其实是怎样都好啦!也没有意思把梦想或将来寄托在工作上,反正再怎么努力也不会留下什么。世界就不用讲,就连对日本的一个超小村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我能做的顶多就是留下子孙,不过我连那个也无法达成。」
你不结婚吗——的问句被我硬是吞下。
「也就是说我没有生存的意义。这是从客观论点来看的。虽有人说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种论调。我认为比起认同,被认同更有价值。人是活在人群中……唉,虽然有点离题,反正我就是抱着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没差的想法而成为精神科医师的坂下恋日医生。」
既不可喜,也不可贺。
……这样真的好吗?又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医生凝视着打了我的右手,重复着手指的开阖。
「明明是随随便便的动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出手了,居然打了病人一巴掌。我啊,虽然是恬不知耻的家伙,不过还没有孤高到可以继续丢脸下去,所以我不干了。」
说完,将背脊往椅背靠去施以重心,仰望天花板。
没有要求观众的回响,而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治疗到底是什么?」
感情成分稀薄的声音振动着耳膜。
「……抱歉,刚才一瞬间好像出现了既视感。」
「因为我之前问过你。当时得到了非常绝妙而老套的四十分答案。」
咦,在我心中的日记可是记载着得到了一百分喔!
医生把双手在后头部交叉,伸了个懒腰后开口:
  「身体的治疗和心的治疗。要问哪个比较难我不知道,不过哪个比较暧昧却是一目了然。也就是,心的治疗到底是什么?是让喜怒哀乐正常化?正常该如何定义?还是说把心回复到过去的状态?依什么比例分配?提供援手然后让它自主发展?即使不知道本人是否有那个意愿?」
连珠炮的质问向天花板丢出。应该不是对我发问吧?旁观一阵子之后,脚踵连同脚踝落下。连让我述说意见的机会都不给就继续发言:
「在我那边住院的也有很正经的家伙喔!或者该说大部分都很正常。有点没精神的,或病态地寻求规则的。要说的话,社会上到处都是这种人,然而这个世界仅仅如此就将他们视为异端。也有人是遭到疏远,讨厌这种情况而自主入院……而在那之中大概有一成左右,是那种完全进行着电波收信送信的人,或者是把意识建筑在妄想世界里的人,像御园家的小麻由就是。」
我有兴趣的名词被列举出来了。理所当然上钩的我看向医生,但是对方却忙着数天花板上的格子,视线没有交集。
「那孩子感受幸福的背景是不幸。但是不论周围多么不幸,只要焦距对准幸福就是幸福。而不管她看起来多么幸福,其背景都只有不幸。不过这也牵涉到刚才讲的主、客观问题。从我的观点看来,御园麻由几乎是不幸的聚合体,但对她本人来说,只要阿道在身边就是幸福圆满,只要有阿道就HAPPY。哎呀,还真容易满足啊!」
「……的确是很容易。」
像这种程度的话不用特别否定,随口应了一句。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吗?
「就算御园再次入院,从被改写的记忆与不正常的精神中重新振作,也只是取回不幸的过去罢了。而要求别人去面对、不可以逃避,要重新找回幸福什么的,是身处上位往下看的人才会说的话。受不了过程而自杀的家伙也不在少数,说什么不可以逃避真实,不过是傲慢地逼迫他人罢了,我才不认同那种事呢!」
微怒的声音述说着意志。
身处病患侧的我想到麻由的事,心中便生不出一点否定的声音。
医生缓缓低头,这次把视线的焦点对准了自己的脚尖。
「我们医院里有那种会对镜中的自己说话一整天的人,也有自认为拥有预知能力的妄想症患者,不过我和他们比起来到底谁比较幸福也很难说。具体性质的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他们或许知道,也或许正在体验。虽不是为他人所认定的幸福,但也不是会被轻易夺走的幸福。而且,他们就算治好了也不见得就能得到幸福,还可能因为是经历过这种状态的人,周围给的评价不管怎样就是会比较低……诸如此类的。我以前一直在烦恼。」
苦恼被用过去式表现。
不过那也不代表已经圆满解决。
「我不断烦恼着,但是如果找不到答案,我就会逃避。因为我很懦弱。老实说,再这样持续下去,我担心连自己的心都会出毛病。自己所坚信的,长久以来作为行动准则的真实好像就要被涂抹成别的样子,好恐怖。说不适合所以辞职不过是藉口,其实真正的原因可能是这个吧!」
就是这种理由。
语毕,总算正眼瞧了我。
晴天般的眼神令人目眩。和奈月小姐恰好成为一种对比,瞳孔充满了光彩。
那个眼神和我过去入院时看到人们的眼神酷似。
和统合失调症候群患者的眼神,类似。
下意识地在心底某处评比着他们和她的眼神。
因干燥而龟裂的嘴唇缓缓蠕动:
「你。」
有意识地划下一个句点。
「你,和御园麻由在一起,幸福吗?」
视野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沙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是的。」
我现在,正在说谎吗?
医生什么也没说。没有评定为吹牛,也没有评为正确答案。
像是要无视我一般把脸转开。
那代表,即使我真的身处于真实幸福的顶点——
她也不会予以承认——的意思吗?
「好啦,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脚踝像是察觉要离开似地往上提起。
然后以踏下的脚作为轴心往前一滚,滚进了床上。
脑浆里写满问号。
然后在吐出那些问号前,医生的额头往我的头上一撞,我从床上翻滚摔下。就连「咚」、「呜哇啊!」这种优雅表现都没有出场的余地。
从床上滚到地上,垂直距离不到一公尺,却比从顶楼跳下时还要痛。
滚到地上的时候顺便捡起医生掉到地上的眼镜,起身。
病患用的病床,被一个健康无比的「前」社会人以大字占据。
「……我说啊……」
可不可以把目的地定在更远的地方?连要说完这句话的气力也萎缩了。
医生嘴里说「有什么关系」地耍赖。
「没受伤、没生病、健康至极的家伙,没必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城市的人(包括我在内) 都无法实践自我反省这个行为。
涌不起如此大吼的气概,只能叹口气当作答应,把刚刚撞到地板痛得半死的屁股挪到医生刚刚坐的铁椅上。随意把右手的眼镜挂上,眼球产生一阵钝痛。
「反正回去也没事可作。」
「人力银行在向你招手喔。」
「那是啥?寝太郎可是睡三年,勤奋工作了六年喔(注:日本民间故事。不工作老是睡觉的懒人寝太郎,清醒后为村庄解决旱灾还完成灌溉工程。原意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都已经努力了六年,休息个十二年也不为过吧,有错吗?」
「不论举例或算法都错了。」
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往上拨。虽然很想让医生的话和我的答案在脑中交错出些什么,但目前也只能保留。
或许是因为在不适合我这种小丑的状态下呼吸,肩膀僵硬。为了放松而转了转肩头,看向医生,发现她已经半踩进梦的棺材里。真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开始麻由化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揉了揉眼角,慢慢打了个呵欠。
「说不定啊,你的叔叔、婶婶正气得半死,加油喔。」
「啊——…………对喔,应该很生气吧!啊啊,头好痛——」
「那就不妙了,开个一半温柔的处方签(注:日本知名头痛药的广告词」给你如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受到世界第一幸福般傻笑的影响,头真的开始痛起来了。
「……医生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你难道不知道探病这个词汇以及行为吗?」
医生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个理直气壮的说法与台词虽然走的是感动路线,不过横躺在病人的床上打呵欠进行的探病我倒是没听过。
「喔,对了。奈月说她之后也会来。」
「呜恶。」
露骨地表现出厌恶。
医生以一目了然的愉快表情露出笑容。

在那之后医生开始发出真正的鼻息(给我滚啦) ,于是我开始一个人的思考。
正因为还活着,所以能够。
「唉,好像错过了某种时机。」
这也算是某种约定成俗。
那么。
「骗你的。」
我,还活着。

翌日,接受了简单的检查,又被强制参加叔叔、婶婶主办的包含诅咒的说教视听大会之后,和护着右脚的麻由再会了。听说是前几天从百货公司顶楼要下楼梯的时候,大大地踏错段差而扭伤了。听了之后,把觉得又抱歉又无所谓的混沌心情内化,离开了医院。
人行道堆满了黄色的枯叶,和麻由开始同居时的闷热暑气已被沁凉如水的空气所取代。刚察觉夜晚医院的寒冷时,也多少受到了一点惊吓。
今年冗长的残暑也终于退场。这也可说是即将被关到笼子里的我,到成年为止最后一个在外面度过的夏季。虽然没有什么好留念惋惜的,不过却有点后悔,至少该好好深呼吸一口才对。
好了,沉浸在感伤之中就到此为止,回到原来的我吧!
「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是呀。」
麻由的每一句抱怨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随意应和。
「那个大骗子,居然一看到我的脸就突然打人耶。我想要打回去的时候立刻就逃掉了。不过我从以前就觉得那个大骗子头脑一定有问题啦!阿道也尽量不要去跟她碰面比较好喔!」
「哦——……会不会是小麻做了什么惹人家生气的事呢?还是说态度不好之类的。」
「才没有」地回了一声,被完全否认。
「这样啊,那就不是小麻的错了。」
比落叶还单薄的随口同意。即使如此,麻由仍高兴而沉静地展开笑容。
虽然本来就没有这个预定,不过我还是不要有孩子比较好。不然一定会因为娇宠过度而给世上带来一个任性无比的笨蛋小孩,我对此深有觉悟。
「话说回来,你没去校外教学呢。」
不想再让麻由说关于医生的事,改变了话题。班上的同学现在应该在熊本或长崎的休息站玩得很开心吧,麻由没有参加他们,而是出现在这里。说不上是为了谁或基于什么定律,只是如果我没因为勇于尝试不绑绳子的高空弹跳而退出旅行,麻由应该就会参加吧!
「因为阿道没去啊!」
那还用说?昭然若揭的含意夹藏在言语中。
……还算是,被需要着。
那么,现在就算了。
医生会生气吧?
「所以,下次想要两个人一起去旅行。」
「嗯,下次吧!」
明知道不可能有机会,却摆出平静的表情和她做出约定。
没有丝毫趣味性的虚言。
虽然故事本就是以谎言彩绘充满现实气味的每一天。
脚踩着落叶前行。
一边吐着谎言,继续活下去。

回到麻由家。
进入起居室。
话说回来,那两个孩子还好吗?应该还没有变成人干吧?
「小麻,可以麻烦你做饭吗?」
「嗯,好啊——」
打发麻由去厨房,快步走向和室拉开纸门。
或许是因为离开三天适应力变弱了,一阵呛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啊……」
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同时抬起两对,合计四只,充满无瑕光芒的眼睛往我看来。
那仿佛看到救星的眼神压得我动弹不得。
抓住纸门勉强支撑身体,为了抵抗回避那眼神的冲动,我故作开朗大声说道:
「哎呀——这次还不只是玩到早上才回来而是住在外面,被太太……」「你回来了!」
比我打开纸门的力道更强劲的欢迎词。
系在脚上的锁链被拉到极限,两人紧紧挨在我的脚旁。
「呐,怎么了吗?为什么都不再来这个房间了?」
杏子抓住我的脚踝,好像只要再逼一下眼泪就会掉下来似的,泪腺濒临决堤。别……别这样。喔唷喔唷,因为实在跟本人性格不符,还是别再妄想了。
「嗯——不是不再来这个房间,而是不在这里。」
怎样,过得还好吗?我出声安慰两人,直接往地上一坐。而当我的臀部一接触到地上的榻榻米,两人就飞扑而上。一瞬间,意识消失了。
太大意了?就这样把脖子……警戒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注定要被批评做人失败了。
不过是被小孩子抱住罢了。
从正面堂堂地,两人满是污垢的脸颊磨蹭着我的胸口。
「…………………………」
由于不想破坏这个场面,所以忍住不说。
那真是非常令人不快的臭味。
就像水沟里泛滥出纳豆一样,绝望性的恶臭。
不过,藏不住鸡皮疙瘩。
「做……做……做……做什么啊,你们!我就算拿来当食物也不好吃啊!」
「因……因为人家还以为你就这样走了啊……」
杏子略带害羞地回答。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多了个健全的妹妹。
浩太则仰视着我:
「你去哪了啊?」
别像个新婚妻子似地问这种问题啦!
把吼叫压制在心底。
「这个之后再说……」
实行一次深呼吸,吸进无法令人喜爱的空气,污染了肺。
好。
「有吃到饭吗?」
「是的,有吃到正常好吃的饭。」
「还说啊,是因为不希望阿道生气所以才怎样怎样的,一直碎碎念。」
杏子模仿的声音很像。不愧是精神年龄相近,波长或许也很合。
不过,我有对谁发过脾气吗,有吗?
虽然没什么体贴、温情一类的,不过相对于这些的负面感情也都冻结了。不论愤怒或嫉妒这些感情都已经与我无缘。
如果说正常人是工艺品,那么也不必讨厌被归类到塑胶制品类的自己。
……只是有点不上不下就是了。
「那个,阿道是……」
「嗯,就是在说我。」
杏子也不好意思指着我叫这家伙,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就帮了她一把。
表情软化了的杏子点点头:「这样啊,你的名字里有『道』啊」,表示了解。
「嗯,阿道……阿道。」
看着在舌尖上反覆吟味般念着阿道的杏子,再次深呼吸。
「总之,心头上的大石头可说消失了一个。」
剩下的,还有一个。
那是为了把这件感受不到紧张感的绑架事件做个了结的手段。
也就是想办法「处理」这两个孩子,让事件「了结」,然后让麻由成为普通的女高中生。
顺便为睡昏头的脑袋做复健,认真思考。
烦恼。
充斥碎片的思考,几乎要目击到幻觉般驱使着头脑。
脑细胞像是要被煮沸似的,热能集中在额头的中心部。
在那之中,我回想起当时在百货公司顶楼作出结论的解决方法。
离家出走、杀人,以及绑架。
抓住以自由落体方式落下时闪过脑海的提示将之反刍,然后看着两人。
「……………………」
「那个,大哥哥?你的眉毛中间堆了好多皱纹耶。」
把人当作物品利用的,大概就是最上级的非人哉了吧!我想着。
那么,为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人而把旁人当成道具利用,果真那么不可饶恕吗?
我为了自己,把麻由放在最优先顺位。
……因此,我决定要「使用」这些孩子。
解放眉头与肩膀,吐出一口又大、又长、又浊的气。
于是,空空如也的体内就只剩下向后看的决心。
就失去吧!
为了失去而努力。
为了绑架犯与被绑架的人与杀人的人与被杀的人以及将要去杀的人。

事前准备的「前」
出院第二天,活用有薪休假的身分,一早就外出去采买需要的东西。结果沦落到必须进行攀墙躲避监视者的人工障碍运动竞技,又称之为忍者游戏,最后拖着对自己发出强烈要求睡回笼觉讯号的身体回到大厦。
房间里没有声音。麻由就不用说了,浩太他们也因为和我玩到深夜,现在还在睡梦中。
打开电视后横倒在沙发上,恍惚中,我的意识也陷落了。
在少见的梦境中与谜样的婆婆对话而醒悟自身的幸福,不过中午醒来就忘了。
这一天,就这么以只活动半天的理想假日过去了。
明天就要正式上场,今天这样就好了。
再隔一天,可能是前日睡眠过多的缘故,起床的时候头痛欲裂。
今天可是今年最忙的一天,身体却倦怠无力。
「……——应该还好吧!」
只要心理没有疲惫就好。不是腐烂的尸体,只要成为泥人偶就行了。
太过简单,比起反胃还更想流泪。
所以(虽然完全没有因果关系),今天重新开始的学校课业,就决定休息。
起床后,在麻由继续贪求着睡眠的寝室里物色着。书桌的抽屉、衣橱里的纸箱,全都成为搜索对象。这是麻烦到想全权委托给志愿是成为侦探的某女性的工作。
在那之后又找了一小时左右,总算找到了想要的物品——脚链的钥匙。它被放在玄关鞋箱里的理由,业余人士不可能推理得出来,因此就不管了。
为了确定钥匙的真伪而前往浩太他们的房间。两人都已醒来,正看着沾满手垢,跟人借来的漫画。因为我进入房间,两人都暂时停了下来跟我打招呼。
「早安,大哥哥。」
「……嗯。」
即使被这么称呼也产生不了任何感慨。
在两人面前屈身,把钥匙插进装饰在浩太脚上,手铐型脚链的锁孔。轻易地就插进洞里,一转。机械作动了一声,双脚便从脚链得到了解放。
其实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要素能滞留被绑架者留在这个房间了。
「呃……那个,大哥哥?」
「现在还不行,不过晚上会帮你们打开。」
重新上锁,不看两人的脸也不去听两人的声音,走出和室。
来到拉上窗帘的寝室,落坐在地板而不是床上,等待麻由醒来。
同一天晚上九点,我和麻由相邻躺在床上。
麻由很稀奇地还保持着意识,即使双方都已经累瘫了。
反正手闲着也是闲着,便将手指插进麻由的头发里,把耳朵理出来暴露在脸庞两旁。哇,居然还微微振动了一下。
麻由还穿着睡衣,等一下洗澡后就会换上另一件睡衣吧!
睁着由于异常而得以保持的无瑕眼瞳,麻由望着我问道:
「阿道喜欢年纪大的吗?」
「那是当然的啦!」你该不会希望我闪亮着白牙举起大拇指,爽朗地如此回应吧?
「阿道和那个大骗子那么好,居然能和那种头脑有病的人处得那么好,小麻也只能推论出那是因为阿道喜欢年纪大的。」
如果医生听到这番话,即使曾立下不杀的誓言大概也会立即将其打破吧!
「我是喜欢漂亮的大姊姊啦,不过要说是喜欢熟女就有点……」
「好想赶快变老喔——」
医生要是听到,大概会在丑时三刻于神社后徘徊,说出内心深藏的愿望吧!
「我为什么会跟阿道同年呢——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呢——为什么是麻由呢——我为什么是我呢——?我是……我嗯嗯,嗯嗯——?」
吟唱童谣般地重复着哲学性的问题,麻由突然蹙起眉头。眼睛往左移动,就像是要窥伺自我内面般恍惚了眼神。那是危险的,眯得细细的眼神,但似乎又和因为问题过于困难而发生运算错误的状况不同。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除了脸颊靠过来之外,感受到一点过去和她无缘的理性。
「唔——……噫——啊——!」
非常认真地由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敲一敲会不会修好呢?不过万一被咬怎么办?
把身体拉开了一点,继续观察为怪电波所苦的麻由。
麻由持续散发了大约五分钟充满苦恼的怪声,然后终于像是除灵成功般一动也不动,整个脸埋在枕头里。刚刚那个是不为一般人所知的仪式吗?
咕噜噜地转了一圈,麻由转过来注视我。
「阿道。」
「什么事?」
「我啊,很讨厌我自己。」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就像和教室里的麻由调和了一般,不知为何有种粗糙的感觉。
「……怎么了,突然这样说。」
麻由做了个没有表情也没有表达意思的脸。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这么想。」
「……哦,我可是很喜欢呢。」
自己,还是麻由。到底是指哪一边?还是另一个谎言?
真正的想法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够模糊焦点就好。
「为什么我会讨厌我,阿道知道原因吗?」
没有效果。麻由的目光摇曳,寻求着解答。
「不知道耶?我并不讨厌小麻啊!」
撒了个大谎。麻由喔了一声,把头往反方向转去。
发丝流泄,薄薄地盖在肌肤外露的肩膀上。麻由的肩膀和手不同,没有一点伤痕。就像盐湖般散发着炫目而冷清——一片的白。脆弱到如果用指腹去触压,说不定就会因此破裂。
抱紧麻由。即使算不上大个头的我,也能轻易地将她纳在怀中。
「喂」,她唤了一声,转过来面对我,甜甜地冲着我一笑。
「你在做什么——?啾——?」
啊,回复了。正好。
「小麻喜欢我吗?」
麻由想睡似地,以暧昧的笑容点头。
「最喜欢阿道了喔!」
「这样啊,嗯,是吗——」
可恶,感动到眼睛都快飙出卤汁(代理泪水) 来了。
「阿道呢?」
在我胸前缩成一球,麻由反问。
想都不用想。「隔壁班的小口同学好可爱。」有必要说这种欺负人的话吗,脊髓!
「喜欢啊!」
「咦——不是最喜欢啊?」
「喜欢到要死的程度喔!」
「啊——我也是——」
放松地笑了。真要说的话是喜欢麻由,喜欢到想杀了她的地步才对。
「阿道道。」
不清楚到底算升格还是降级,总之被叫了个很屈辱的名字。不服输地加以对抗。
「什么事,小麻麻。」
说完之后的羞耻心狠狠地刺伤了自己,内伤到需要准备遗书的地步。
麻由磨蹭着我。是想跟我同化吗?身躯贴得死紧,喷在锁骨上的气息搔得人痒痒的。
从肌肤上的触觉,察觉麻由张开了双唇。
「笑一个。」
「……嗯——」
虽然理解关于这件事的重大程度,也经过深思熟虑的检讨,因此现在意识里对案情有两种不同解释。即使知道必须早日得出结论但也无法立刻决定,日本人连「不」也说不出口的民族气质正在作祟——「幸福的话,就笑一个。」
「……什……」
喉咙、脑浆和胸口彷佛同时被人捏紧。
御园麻由,对我询问了幸福。
就像那个人带来的连锁一般。
这必定是命运等级的恶作剧。
眼球像是要变成碎片一般被向后拉扯,因焦躁而烧炙着。
窗外的景色混入在医院看到的情景,像晕开的水彩画一般形成异质性的世界。
「我啊——只要这样就觉得很舒服,有阿道的味道,好幸福——」
语尾拖长,眼睛眨呀眨地,呵欠的时候眼泪顺着流下。麻由的意识已与梦境融合在一起,失去了明显的分界线。
「唔——好想睡喔……」
我在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里,到底记住了什么?
「那就睡吧!小麻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最像小麻。」
心已经成为尼特族的我,无法将被给予的,类似感情的东西分类吐露出来。
「但是——小麻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要晚睡……」
「会说这种话的人才是小孩子喔!」
把心整个埋住的感情垃圾山,喜怒哀乐,到底哪一种比较突出呢?
「唔——又把我当小孩……」
有除了我之外的谁能够分辨吗?
「好了,出发去梦的世界旅行吧!」
……我能。现在的我一定能分辨。
先把解答的这道手续留待日后。
反正漫长的牢狱时间就在不久的将来等着我。
「笑一下嘛——」
「……啊啊,嗯。」
由于不是在镜子前面,对成果没有把握。
麻由没有睁开眼睛,就那样消失了意识。
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理所当然的睡脸。
我把这个状况视为当然,视为日常来看待。
「……那么……」
对她使用安眠药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一次。偷偷让她吃下药这件事,比其他任何行为都还要刺激。感想是、就算有人因此迷上下药这件事也无可厚非。内心暗自推测,过去设计毒杀他人的犯人,心中应该也是像上瘾般无法自拔吧!
把麻由用床单裹了一圈完成白色的春卷之后,我下了床。
没有立刻移动,而是看了一会儿她的睡脸。
静静地凝视,企图就这样烙印在海马体里。
为了成为永久的回忆。
「……抱歉对你说了谎。」
最诚心地向她告解。
离开寝室,关上门。
通过微暗的起居室,如同早上预告的一般前往和室解除脚镣。
和两人身体脏污的程度成反比,无比清洁的双眼睁得老大,眼睑退到最底线,对我的行为投以疑问的眼神。放两人自由之后,站起身独白似地这么回答:
「要让你们回家了。」
然后,让一切都结束。

首先,虽然没什么意义,不过还是让他们先把身上的脏污洗净。
「来,浴巾。你们的衣服正在洗,洗完澡后先穿这件衬衫等一下吧,拿着。」
迅速递给浩太他们衣服和浴巾。两人似乎还不能理解我的行动,歪了歪头问道:
「那个,大哥哥。我们,那个……」
「怎么,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兄妹从六岁一直到十二岁为止,可都是被允许一起洗澡喔,挺起胸膛啦!」
接二连三用快言快语打断他,将两人送往浴室。在犹豫着不动的两人背后推了一把,让他们进入澡间——「请在一小时以内洗完喔!」说完便关上门。
「等一下,你听人把话说完啊!」
「我拒——绝——去给我把头冷静一下。」
「这可是热水澡啊——!」
明明不是说搞笑相声的场合。
把两人关进浴室之后,我坐在连接玄关和起居室的小走廊。
没有点灯,就只是蹲坐在黑暗里,被黑色的空间吸入。仅仅如此,高昂的心便获得平静。所谓抽烟的感觉,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眼睑重复几次不规则的开阖,享受内侧的黑暗与周围的黑暗之间的微小差异。比起外侧,内侧的黑暗要显得更浓。或许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总觉得相当适合拿来作为自我表现。
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两种黑暗的性质差异加深。因为觉得变得无趣,我闭上双眼,就像吐出嚼到无味的口香糖一般,将外界自眼睑里逐出。
为了补足被遮蔽的视觉,不论内、外的触觉都变得更敏锐。
地板的冰冷。空气的单调。喉咙里的烧灼。
「……………………」
回想机能自动开启。
出生在极其平凡的家庭。因为家里是乡下大地主,所以房子的坪数大到可说是浪费。总是得醉醺醺的老爸即使常带一起喝酒的老头回家住,房间也多到用不完,二层楼甚至还有B1的建筑物,一家五口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哥哥大我两岁,从小就染金发。和抢眼外表相反的是,他是个成天埋首书堆的书虫,甚至睡在藏书的书房,在餐桌上的话题也永远离不开书。妹妹则小我四岁,和我们不同母亲。因为患有严重癫痫,总是被家里当作隐形人。通常只有我会去照顾她,不过却总是被回以暴力,从来不曾对我笑过。母亲有两人。最初的母亲生下我三年后便过世,原因已经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她总是背对着我横躺着的身影,再加上手和脚的关节很不自然。而在那两年后有个大肚子的女性住进我们家。没有举行典礼只成立婚姻关系的女性,在三个月后产下妹妹。哥哥不曾对妹妹及妹妹的母亲讲过一句话,在家里愈来愈孤立。然后就在暑假前的结业典礼,从体育馆屋顶往下跳自杀了。丧礼只有我和父亲参加。妹妹和妹妹的母亲也开始写意地在家里生活。哥哥死时正好五岁的妹妹当时每天都在外面玩,带了一身泥土与擦伤回家。妹妹当时很热衷于杀死山里的动物,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这样再也没回来,只有我和妹妹的母亲偷偷为她办了超渡。然后家里只剩下我、父亲,以及妹妹的母亲。
八年后,只剩下我。
「骗你的。」
一如往常的谎言。本文纯属虚构,很明显的与任何现实无关,请不要当真。
「……骗你的。」
为了纠正谎言而说谎,实在不怎么愉快。
不过,我也有无法说谎的事。
即使本人再怎么改窜、想要奉捏造出的事实为尊——
以当事者的立场来看也不过是一大谎言。
例如,她与我。
「我啊,很讨厌我自己。」
浑身不舒服地模仿了那个语调。真的,很恶心。
「我想也是吧,御园麻由。」
毕竟你最讨厌的东西,就是你自己本身。
御园麻由是杀人者。
过去发生的绑架事件,就是麻由把犯人及其他关系者以杀人事件解决的。
一开始是,麻由自己的双亲。
绑架犯老爸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呢?不,应该说,从他踏上绑架小孩这条路,除了他本人以外就没人能理解缘由了。唯有一件事,是我看到那样的犯人之后理解到的。
人类全心全意享受某件事时展现的笑容,实在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丑陋。
为期将近一年的监禁,以伤害人为前提的各种游戏都试过一遍。或许是腻了吧,讽刺的是绑架案的犯人与麻由的双亲颇有交情。为了将感情濒临坏死的麻由玩个透彻,犯人或许认为这是个相当适合的刺激。
于是邀请了麻由善良的双亲,将两人束缚,然后强迫麻由杀害自己的双亲。他威胁如果不照做,就要杀死我和麻由。麻由展现许久未见的高昂情感哭着抗拒,而她的表现也如预期地煽动了犯人的兴奋感。但是才十秒就感到烦闷,踢飞麻由肿胀的脸,用自己准备的切肉菜刀在麻由的大腿划下一道红线。比起麻由,她双亲发出的悲鸣声更响彻了我的耳膜。
复活的情感回想起痛楚的感觉,麻由只能遵循犯人的指示以求保身。绑架犯的妻子基于良心遮住了我的眼睛,悄声说:「不要看。」但是她遮蔽得不完全,从指缝中隐约看得到面前发生的光景。即使想出声提醒这件事,嘴唇和牙齿却都不停颤抖,根本无法发挥功用。
绑架犯用龌龊的声音大叫着身体的部位,停了一拍,悲鸣与钝声便同时出现。然后是,如果没有把眼睛遮起来,心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非现实的菜刀使用法。在那之后,我连把目光移开或闭起双眼的勇气都消失了。
恐怖到几乎连我也要尖叫出声,但是又怕发出吵闹的声音而被杀,只能拼命忍住。前排牙齿像是要撕裂下嘴唇般狠狠地咬着,两手紧紧覆住耳朵。即使如此,也只能减少些微声响而无法阻绝声音。就连从嘴唇流下的血也带着恐怖的味道。
之后,响起复数的惨叫与一个听惯了的粗野大叫,声音终止。
当全部的声响都静止,在起不了遮蔽眼睛效果的阻挡物之前,趴伏着绑架犯们,和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麻由的双亲,以及身上和刀尖不断滴落着液体,微微驼背的麻由,合计五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色,我即使亲眼看了,亲耳听了,心中仍然顽固地抗拒着理解。
麻由用杀人的手段结束了这个事件。
然而麻由却不记得这件事。
也不记得曾对我刀刃相向。
「……我为什么没死呢?」
我藉着犯规活了下来。因为有人保护了我。
是绑架犯的妻子。
「…………………………」
是为了自己而成为我的替身的人。
是为了自己而伤害我的人。
也是为了自己而伪装自我的人。
「大家,都死掉了。」
就在我的面前。
不管是谁,都正喷出着什么。
血液、泪液,还有心。
然后我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让我活了下来。
被他人的恶意袭击、被其他人庇护、诅咒,然后活下去。
以一种没有任何价值的方式。
我仿佛不停地扮演着小丑。
扭曲了对话,嘲笑着哲学。
以为这样就比人多了解现实,以为可以站在高处往下睥睨世界,如此以为并热衷不已。
对自己施加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暗示。
一直以来都持续着这样的生存方式。
自从那次,对人抱着致命性的恐怖以来。
「……好可怕。」
我害怕人类。
接触太多黑色的部分,对同类抱持着恐怖之心。
当然,人讨厌自己害怕的东西。
所以我讨厌人类。由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也讨厌,只不过这么一来就不用活了。
要是真的讨厌,那就只能自杀了。
那么,该怎么办?
只要喜欢上人就可以了……但是,在喜欢上以前,我应该会先死。
所以只能选择冻结「讨厌」这种情感。
只要让情感永眠就好了。
不把被伤害当作负面,也不踌躇于伤害他人。
成为既是圣人君子,又是危险人物的存在。
即使周围的健全人类会因此不将我视为人类也无所谓。
只要让人将我置于异常的位置上就好。
我打算成为那样子的生物。
环抱肩膀。忘却如何抖动的肩膀,似乎已放弃了作为生物部分肢体的任务。
「……唉——真想当个茧居族啊——」
抱着屈折的膝盖把重心往后倒,像不倒翁似地在地上滚动。
谁能哲学性地告诉我,和为了催吐而摄取过多水分等待相比,哪一种看起来比较幸福?

套上洗好的鞋子,把刚洗完澡的两人带出去。
外面笼罩着超乎预期的寒气。虽然应该是期待已久的外出,两人却在脸上写满了异议,在玄关站着不动。
「好久不见的外面世界如何?」
吸入一口几乎能结成白雾的空气,我硬是找了个话题。
「已经变得像冬天了呢!」
浩太谨慎地答道。的确,一到夜晚,秋天的尾巴似乎就藏起来了。
「那个。」
杏子拉了拉我的袖子。应了一声之后,原本低垂的头抽着鼻子抬起来看向我。
「真的,不回去不行吗?」有气无力地问道。就像在请求似的询问。浩太也望向我,无以名状的期待被投掷过来。老实说,很困扰。「那么不想回去吗?」杏子点头。「想留在那个跟监狱没两样的房间?」杏子再次点头。更加困扰。正因为知晓理由,所以无法言语。也因此,只能拒绝。……情感再次堆积。「很遗憾。」我摇摇头。「你们必须回去。因为那个房间并不是你们的家。」而且也不是我的家。从背后推着意气消沉的两人,带他们往电梯走去。来到一楼,穿过散发寒气的大厅,站在夜晚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大气的流动变得活络,抬头看到夜空中云层急速地流动着。寒气令身体不自主地颤抖,我集中意识。好,走吧!让这次,成为最后一起杀人案件。

最后一人「狩猎杀人」

让人给逃了。
初次发生的事态,欢喜与焦躁的感情互相倾轧。
两人仿佛预测到我的行动,连我是谁都没有确认就企图逃亡。
在他们身后,我伴随着惊愕追击。
愉快又痛快的捉鬼游戏。
在微小灯光的照明下浮现的,是两个孩子青白色的皮肤。两人都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奔跑,看起来不像是在诱导我。
今晚出门对我来说究竟是失败,还是将得到最棒的经验,真令人想赌一把啊!
两人跑进神社,踏在石子地上的声音与自身的呼吸声打破了寂静。比起捉鬼游戏更喜欢捉迷藏的我,差不多也该抓住他们,放任身体进入无意识行动了。只是,要不懈怠对周围的警戒并高速奔跑实在很难。因此,使两人的脚步停下是最现实的作法。
把刀从鞘中拔出,瞄准两人腰间投掷出去。刀掠过向神社境内奔跑少年的脚,稍微擦过之后撞击砂砾而弹到一旁。不过,这样就够了。
刀刃带来的痛觉令少年的步伐慢了下来,而挂念少年的少女则回过头来,右脚因此和左脚打了个叉而跌倒。紧握着对方的手的少年也因为失去平衡又被拉了一把,采取受身倒在地上。
趁这时候缩短距离很简单。蹲下身用手压住少年的脚,再抽刀往上一举,与少年对峙。
少年的眼神虽有动摇,却没有移开视线。没有呻吟也没有惨叫,连求饶都没有。可以乐观地解释为是因为恐怖而紧张到动弹不得吗?身体不停微微颤抖或许也只是因为寒冷。我感到些许困惑,将视线移向没遭到压制却仍待在少年身边的少女。
为什么不逃?少女没有对我的询问开口,一字形的双唇拒绝和我交流。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犹豫着是否要挥下刀。就这样进入无意识,迎接未解决的结局既无味又令人不舒服。我想先搞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异质性。
你们会被杀死喔——没神经的台词脱口而出。两人对此没有反应,只是凝视我的双眼。和我在进行品评的视线有点相似,但是那双——照理说会比嘴巴泄漏出更多事物的眼神,却远超乎想像地没有感情。
很好的眼神,我不禁想率直地如此赞赏。尤其是少女的瞳孔,颜色就像钢铁一般,没有一丝动摇的瞳孔,引出令人想要将其加工作为装饰品的欲望。
突然很想要这个少女。
就这样交给葬仪社太可惜了。
想逼她张开嘴,听听她的尖叫。
如果只切了头带回去怎样呢?直到虹彩完全混浊之前都没办法沟通吧!不对,这也不行,因为我实在也无法坐视这对虹彩变得混浊。
由于心情朝欲望而非好奇的方向倾斜,原本视界里捕捉到的异质性也开始消失,两人变成仅仅是沉默的少年与少女。这就是意识的变化。而另一段变化则是本质性的,把他们变成肉块。两边的眼睛都很中意,不过少年的眼睛令我想要彻底破坏看看。保持一定距离的间隙是耕作菜园的基本。如果有两个艺术品,为了让一边显得更有价值,就要把另一边破坏得更彻底才有效果。
这时,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恶寒,横向一跳。
接着立刻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右腕一挥,以刀子进行牵制与对方保持距离。
立刻以手电筒确认前方。刚才我站着的地方,有个手上拿了随地捡来,约三十公分长木棒的家伙。全白的连帽上衣和脱色的蓝色牛仔裤,整体上看来是个色彩单薄的家伙。
「来——快逃快逃。」
那家伙就像摆着苦瓜脸指挥交通的人一样挥舞棒子,诱导两人往树丛逃去。虽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放走了那两个小孩,关掉手电筒与那人对峙。
那人的眼睛即使再怎么恭维也很难与澄澈扯上关系。不过那家伙的氛围和脸的表情同调,隐藏了异质性……不,是因为整体都不正常,所以那异质性才浮现不出来罢了。
「对小孩有兴趣也有点分寸嘛,阿道。」
表情回到平静,那人以游刃有余的态度说道。
几乎无法和大意做出区别,彻底的余裕。
你这家伙是什么?
「真是煞风景的问题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大家称为灌溉水路的受欢迎人物呢!」
总觉得,是带着一丝遭到霸凌风味的外号。
「没礼貌。你一定是不了解灌溉水路的价值才会这么说,说起来,你有办法好好地说明灌溉水路的意思吗?你忍受得了少了灌溉水路的田间风景吗?你又知道灌溉水路带来的恩泽吗?」
……知道了啦,灌溉水路。
「输了吧,臭水沟!」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由我来说或许有点不适合,不过我想,这家伙是属于乖乖待在医院比较能对社会做出贡献的那一类人种。
那家伙虽扛着棒子却不打算缩短距离。是在预测我的出手方式吗,还是只是没经验?
「还不到慌张的时候吧,阿道。别这么死瞪着人看嘛。」
还真啰嗦。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吗?
「……又不是神灯巨人。谁要叫出杀人鬼啊!」
一脸奇妙的表情挥手否定……不是这家伙吗?
「可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用桧木棒战斗。」
那家伙垂下肩膀颓丧的叹了口气,小声附注了一句,至少来个毒针什么的也好嘛。
那家伙很明显不擅长打架,也不懂该怎么行动,如何先声夺人。所以我开始接近他。那家伙的神情虽然一脸不为所动,但是身体却很明显地因为紧张而僵硬。
那家伙为了牵制而挥舞的棒子从我眼前掠过,抓住攻势去到极限的那一瞬间,我往前踏去,朝那家伙毫无防备的胸口刺出一刀。对准心窝的那一击,被那家伙以几乎要撕裂肌肉的方式转动身体而避开,只掠过腋下。那家伙就这样以像是要侧翻一般的动作远离,和我拉开距离。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但肩膀激烈上下起伏地喘着气。
我再次缩短距离。我不会杀他,只要削弱战意及行动。那家伙打算避开攻击后再反击,视线集中在我右手的刀子上,放低重心防备着,似乎想用木棒把刀打掉。我由下而上挥出左手。
那人的注意力不疑有他地转移到我的左手。往后一小垫步,视线随着脸往上抬。我以右脚敏锐地踏进,以刀子顺畅地从那家伙的左肩到连结手肘部分的肌肉刺入,彷佛要从骨头上把肉给刮下来一般深深地刺入。那家伙咬紧排列整齐的白牙,没有惨叫。不过是如此而已,那就反击——他的眼神如此表示。
那家伙扭动着不安定的身体横向挥出木棒。我拔出刀子屈身回避,然后再次将刀子刺入那家伙的大腿,直接没入至刀柄,然后撕裂。
大势已定。
那家伙的嘴像螃蟹般吐着白泡,死命紧咬着后齿忍住悲鸣,意识彷佛已经远去,身体失去平衡,连修正姿势都无法做到,即将以脸撞地。我可没有那个绅士风度去搀扶他,迅速自深到可以窥伺人体内部奥秘的伤口拔出凶器往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拔出刀子与颜面撞击的痛楚让他从晕厥状态回复,那家伙满眶泪水地抬头看向我。
「……已经不是该慌张的时间了啊,阿道。」
那到底什么时候慌张才好?
那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慌张,而是抬头看向我,不,该说是天空——叹息道:
「真糟糕……即使对痛觉有一定的忍耐力,却还是无法摆脱人体结构的问题啊!我可不是在说什么丧气话喔,只是遭遇到大危机罢了。」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在体育馆进行朝会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搔着自己的后头勺,故做没事状打肿脸充胖子的态度。
「说起来,为什么文科的我得跟杀人鬼战斗?这是身穿黑斗篷的人偶师的工作才对吧……」
吐着苦水。仿佛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似地,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不这么认为吗?」
随即又向我寻求同意。我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你不知道吗?所以大家才说现在的小孩真是愈来愈远离平面媒体。」
现在如果面前有镜子,可能会看到我已忍俊不住地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和这家伙对话,急遽地减低了我的杀意,现场的危机感似乎因为他而变得缓和。
即将被杀的家伙没有求饶就算了,居然还有空和人闲嗑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凑热闹与兴致的混合物,要求我和这家伙再多聊一下,而我也从善如流。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扰别人的好事?
「想知道吗?」
我率直地点了点头。因为,你说不定是我的同类。
这么表示后,那家伙用轻视的语气回了句——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同类是什么,难道你和我其中之一不是人类吗?啊啊,这也没错,你可是被称为杀人鬼呢!那,我也是鬼吗?开什么玩笑,两个鬼玩捉鬼游戏,哪里玩得起来啊!」
那家伙的言词带着独特的轻佻感而来,拥有一种令人忍不住想回答「说得也是」的说服力。
但是,人类也有形形色色。
「那当然。但是我想还不到可以用种类来分别的地步。以现阶段来说,没有人可以从嘴巴生蛋,也没有人的血液是蓝色。反而是每个家伙身上都流着红色的血,嘴里吐着谎话。也就是说,不要用同类这种做作的名词,直接说寻找志同道合的同伴就好了。」
你的意见很值得参考,不过……也扯太远了吧!
「啊啊,你是说我插手的理由吗?当然不是为了正义或为了谁,这种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也不帅气。而且万一我这么说,那结尾就不得不加上一句话,一句会让人难为情到死的藉口。」
那家伙似乎在脑海里想像起那个情景,嘴角愉快似地微微上扬。但随即回复面无表情。
「我很喜欢去便利商店。」
这转折也真是太突然了。我回覆自己也有相同的喜好。
「今天也是在例行的深夜散步里打算顺便去一趟。然后就看到你压着年幼的少年、少女,因为我也很想参加,所以才插了手。」
怎么听都很假的理由。应该说,本来就是骗人的。
「这么说起来,那两人逃掉了,赶快去抓吧!」
但是才这么说完,又立刻以兴趣缺缺的语气补了一句:「不过那都无所谓啦。」
「这也不是即将被杀的我该担心的事。是的,我将在这里被杀。而我也想顺便问问,到目前为止的尸体是杀了之后才分解,还是分解之后才杀的呢?」
如果那么悠哉地把还活着的人慢慢分解,早就被抓了。
「我想也是吧,只是确认一下。如果你打算采取后者,我就得做好自杀的觉悟了……啊,抱歉,刚刚说的请当作没那回事,我不想做觉悟。」
要是能自暴自弃就好了——他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你能为了他人而死吗?」
不可能。
「那么,为了自己而死呢?」
这个也,不可能。
「也是啦,人啊,不会以任何代价选择死亡……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会为了他人,也不会为了自己,更不会为了世界和平而死,我选择不因任何利害关系而死亡。大概就像被人目击到外遇的现场,毫不辩解就立刻自杀的感觉。啊,不过这样也算是为了他人吗?不,因为是逃避所以是为了自己吗?算了……无所谓啦。」
不过呢——那家伙添了一句连接词。
「有个东西,我从以前就比死亡还怕。」
我可没有那种东西,如此告诉他。那可真有趣——那家伙笑着说道:
「缺少人体的一部分而继续活着,没有比这种事更恐怖的了。例如把手腕切掉,例如把脚趾全部切断……如此一来身体会坏掉,但是却还活着,这件事很恐怖,比什么都恐怖。」
那家伙直视我的脸,独白似地吐出话语:
「被切断这件事真的很恐怖呢,我想这是小时候读的小说造成的心灵创伤吧!有个切人手的犯人的故事,里面说他会切掉婴儿的手,因为描写得太栩栩如生,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苦着一张脸,好像是回想起来似地摇摇头。
然后在我想说点什么之前,那家伙又开始单方面的说话。
「所以啊,不可以把我的手切掉,我会诅咒你喔。」
你愈是这样说,就愈让人想这么做。
「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你要学学我啊,我是会连对方都还没说出来的事也彻底做过,让对方的厌恶更加升华,气到咬牙切齿,再愉快地听对方找错对象的抱怨。」
……你的坏心眼还真没个底限啊!
「别称赞我啊,我会得意忘形的。」
那家伙一脸无趣似地说道。
「死的时候还是那样最棒了,死在人的怀抱里。不过不是那种从正面像这样,上而下覆盖在身上似的拥抱,那种方式在生理上实在无法接受。」
这家伙的心灵创伤还真多。
「不是有人说,心灵创伤就是人生的证据吗?」
才没人这么说。
「请随便拿一个去吧!」
你以为是在分糖果吗?
对我平凡的回应,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他的手指爬向伤口,把附着在指尖上的血液像热融的巧克力般拉出细丝玩弄。
然后再度看向我的他,突然换了一副大无畏的表情。
「我会在这里被你所杀。不过一切就到此为止,你的杀人鬼角色结束了。」
突然丢出预言。可信度就跟早上的星座占卜节目一样低。
「知道我死了,之后就会有高明的侦探特定出你就是犯人。」
……什么跟什么,侦探?
「是我认识的人,因为怨愤、痛苦、纠缠不清等个人因素很热衷于搜查,会找出你再陪你玩个解剖游戏。超级S,善于言词凌辱。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啊——真想多活一点啊!」
由于这家伙的脸色没有一点改变,无从判断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即使是真的,和那侦探见面也别有乐趣。或者该说,我也想会会那种对手。然后——
先出现的是鸡皮疙瘩。
接着是,恐怖。
那家伙在意志上的明确切换,动摇了我的视野。
看准我笨拙而滑稽的可趁之机,他做出了反击。
而在那之前——
我在刹那间看到那个人的嘴角,如此喃喃自语。
嘴唇凄惨地歪曲着。
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闪烁着无法压抑之愉悦的目光——

骗你的。

恐怖促使身体做出极限速度的反应。
但是仍太迟了。
那家伙飞扑向我的膝头,以双手刈扳起我的脚。在倒下时挥出的刀子只擦过他的头部,削下了几根头发。
不得不诅咒自身的愚蠢与大意。
倒在石子铺成的地毯上。尖锐的石头刺进背部,差点就要喘不过气。不过现在没有如此悠闲行动的余裕。使尽气力要将他剥离我的身体,正想以刀刺进他眉间的瞬间,那家伙刺出已负伤的左手,以手中握着的细长物体按向我的右手。刹那间火花四散,视野瞬间飞舞着眩目的光芒。
然后随即而来的是让人几乎要以为是烧焦的错觉,尖锐的热与冲击袭向右手。那家伙趁这机会大吼着夺走我手上的刀,刺进我的右手。这次本该轮到我惨叫,但是我才不会让那家伙如愿。烧灼着光线的视野中,那家伙把手插进我张开的嘴里,然后把刚才那个,我想应该是电击枪之类的尖端抵住我的喉咙按下开关,像针头自那里直接穿刺到头部顶端的剧痛随之而来。作呕感急遽袭来,丧失了力气。脸部的神经已经麻痹,无法抑制眼泪和鼻水流下。确定我已经丧失抵抗意识之后,那家伙把手从我嘴里抽出来。
「当然是骗你的啊,杀得死我的只有时间或心这种浪漫到不行的东西。只会从身上不停滴血的杀人鬼就给我乖乖躺在冰箱里当肉串!说起来,我也并不讨厌活着,毕竟我是个笨蛋情侣嘛。还有,我也不认识什么女侦探,要是和那种家伙搞外遇被女朋友发现,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搞什么嘛,我是忍者吗?」
那家伙饶舌着,从我的右手拔出刀子。强烈的痛楚,但是连呻吟都发不出来。脸部像是埋了一根铁柱似的,最糟糕的压迫感夺去了我的表现能力。
现在的我,不过是残留些许思考能力的尸体。
「很可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杀人鬼了……真遗憾你想不起来。」
那家伙说着些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只希望能从这种不快感中逃脱。
「不过,阿道也真是个傻瓜啊!我不禁在心中吐槽你活像是那种抱着不杀信念的主角啊!也像是那种憧憬着小喇叭而把脸贴在橱窗上的少年,或是彬彬有礼地不在变身途中攻击对方的邪恶组织,又像那种洗耳恭听恶徒吹嘘己身不幸的正义伙伴。顺便再说一句,你就像独自在无人岛生活了半年,开心地和动物谈天的那种家伙,也像是以科学力量瞬间移动到未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沟通的对象的那种家伙。我的话真有那么有趣吗?」
的确,正如他所说,为什么我没有立刻以杀害他为前提行动,反而和他谈笑起来了呢?大意这个不上不下的评价正是我的败因。
看得到那家伙蹲在旁边。或许是大腿的伤口裂开了,他开玩笑似地叫着「好痛好痛——」然后抓起我的左手把关节顶在他的膝盖上,没有一点犹豫地折断。噫噫噫噫——喉咙深处泄出一丝惨叫,但那家伙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那大概就跟我解剖尸体的行为同质,是当作工作进行处理的态度。接着,两脚的脚踝也被折断。此时连痛觉都已麻痹,原本只埋在脸部的铁柱埋进了全身,充满了令人不快的感觉。
失败了。
我只有处于无意识才能杀人。
我即将坏掉。
不,是已经坏掉了吗?
刚才那家伙说的,虽然已无法判断是真是假的恐惧,现在正悄悄爬上我的身体。
想要死。
想要用死来结束不愉快、不自由的自己。
想试着用视线传达这件事,但是那家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在黑暗中注视从刀子上滴下来的,我和他的血。
那是无法区别的,同样颜色的液体。
我们在这里相遇是刻意的安排或偶然都已经无所谓,我了解了一件事。
我们是同类。
正如你所说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
事态就变成如我所预测的一样。
不是谈谈就能解决。
这是我的错吗?
因为我弄错了先后顺序吗?
如果能先谈谈——
会怎样呢?会成为朋友吗?
想成为朋友吗?
总觉得会被拒绝——
但是又打从心底觉得会被接受。
「你就在回忆的走马灯里,想想我是谁吧!」
最后听到的,是一句装模作样的台词。

啊啊,我被同类杀了。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bbs————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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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后续处理 解放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身浴血的小麻、
满地的尸体。


「失败了。」
环视周围,一言以蔽之的感想。
要散乱着前途光明的离家少年、少女的尸体才算是成功的证明。
但是倒在地上的只有失去意识的杀人鬼。
「不过明明就是杀人犯却不杀掉我,是超越了友情的什么在保佑吗?」
只不过,应该是往下超越。
用杀人鬼的手电筒往树丛深处照去。柳树随风摇动,不过没有幽灵。
「浩太他们应该是安全逃掉了……」
之后只要我和这家伙一起被抓,那么这件事就结束了。如果世界是主角,那这就是天下无敌的快乐结局。
掀起杀人鬼的黑色兜帽。在学生会讯里自我主张最强烈,和金子在同一个社团活动的社长正喷着白沫、鼻水和泪水昏倒在地。虽然装模作样地说了那些话,不过并没有杀死他。
「算是过度防卫吗?」
怎么想都已经不是防卫,而是攻击的范围了。
「结果没带伴手礼给你,不过这也没办法啊,阿道。」
对昏厥的菅原道真说着话。他在旅行途中应该很受欢迎吧!
「阿道。」
结果,他连一次都没有显示出对这个称呼的反应。
「果然已经忘了啊!我、麻由,以及自己的事。」
以前遇到的我就算了,至少要想得起同学年同学的脸吧!
还有就是,至少能记得麻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追寻着同类的杀人鬼。
麻由不是杀人犯的同类,说是同型比较合适。
比起复数形,一个人变成两个的表现方式比较恰当。
并不是菅原想要的那种。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擦身而过,到这里就是结局吗?
「哎呀——男女关系真复杂啊!」
靠诈欺经历得以同居的男高中生所能发挥的想像力,也仅只于此了。
不过,对自己告诉浩太兄妹的SF物语(些许夸张)倒是相当自豪编得还不错。
指示他们说监禁的场所因为眼睛被遮住而成谜,因为若是指定特定场所一定会露馅。犯人被我设定为爱耍双刀的恋童癖变态。正当想押着两人去外头狎玩时正好遇上了杀人鬼,就在两人打得火热之际,他们互相合作两人三脚地逃了出来。嗯,很完美。
对我的处女作,两人的表情实在很微妙。虽然对满是谎言的话术内容点了头,但还是有点担心他们究竟会不会尊重故事作者的原创性。若在对外发表之前被加笔或删减,对身为原创作者的自己来说实在有点悲哀。
「不要紧的,他们都是率直的好孩子……所以果然行不通吧!」
若是如此,麻由就会被丢进牢里。次善的计策,却是漏洞百出。
「……好吧,该给那个人打通电话了。」
虽不情愿却无半点虚假。
正想取出手机,才想到握在手中的笔状护身道具。
「没想到还挺有用的。」
将电击枪在手中把玩着打从心底感谢。第一天有达成过关条件真是太好了。
「不过,事实上是失败的。」
本来的计划是等菅原杀了两人之后向警察检举,将之逮捕。
原本是期待警察能误判离家出走的兄妹被卷入杀人犯行中,这么一来不但能封口,也是洗清我和麻由嫌疑的最佳作法。
欺骗他们说我一定会出手相救,请他们担任诱饵。答应这回事的两个孩子虽然也很怪,不过最怪的还是居然真的出手救了他们的我。
菅原压在浩太身上的那个瞬间,我就自动跳了出去。
随便在手边捡了根武器就冲了出去。
理性、冷静、无聊三者中,应该是最后一样贴切表现了我这不应有的失态。
「……果然是那个吧,当命运的宿敌一出现在面前就热血沸腾……嗯,就当作是这样吧!」
随便加上一个欠缺说服力的理由。我对那种满口义理人情,赚人热泪的狗血肥皂剧可是很没有抵抗力的。骗你的。事实上,在一开始让那两个孩子去洗澡的那个时间点,这个计划就已经出现破绽了。
「……毕竟因为是我主导的啊!」
从来没有一次顺利的,嗯。
「好了,反省会结束。」
把电击枪和刀子往同一方向丢出去。
从连帽外套的口袋拖出手机,选了最近才登录的名字按下通话键。嘟嘟嘟地响了十五下。
「……啊,喂喂……别睡啊,杰罗尼莫,工作了。没错,工作。忏悔?我在抽屉里藏了零食结果放到坏掉了……是的,我和杀人犯偶然接触了。是的,偶·然·相·遇。并非听从于连一丁点个人意志也无法介入的天启,只是实现了命运的相逢罢了。请赶快来抓人吧,地点是公民馆附近的神社。什么,现在?讨厌啦,晚上当然是要睡觉啦。好啦,拜托你了。」
惦记着不要太浪费通话费,赶紧挂了电话。
凝视画面中显示的通话时间与通话费,在脑中描绘着挂掉电话之前的通话对象。
「我想起来了喔,奈月小姐。」
也想起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叫她大姊姊的事。
「奈月小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呢?」
不管如何,若是问了她一定会这么说吧——「当然连一天都不曾忘记。反过来阿道同学才忘掉了吧,为了等你想起来,等到一日如隔三秋呢」——绝对会这样说。
八年前,出现在刚从监禁被解放的我面前的警察姊姊,就是她。
「好——那么也该撤退了。」
一个人宣言,然后站起身以飒爽之姿离去——这是理想情形。
「咦咦?」
站不起来,而且还很丢脸地倒了下去。
在菅原身旁和乐融融地倒在一起。
「哎呀呀,这是所谓成长期常有的起立晕眩吗……好痛,等等,突然痛起来……」
身体被开了孔的地方再度发出热度,曾经一度消失的痛觉成为合并症再次复发。血从皮肤表层滴落,传达了它们的存在。
是正想从这里离开的瞬间发生的事。是谁在这个区域施了白魔法吗?
「啊——……这个好。是和谁的心之联系影响了我,让我分泌了脑内啡吗?」
脑内啡万岁。我马上就站起来,再撑一下。
执行错误。只能移动右手和左脚,就像模仿从坟墓逃狱出来的强尸一般在砂石地上爬行。
「呜呜,唔呜,嘿呀……可恶,毅力不足了吗?」
左手无法弯曲,上半身痉挛着。右脚正喷洒着红色的喷泉,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开放给一般市民作为亲水公园了。光是这样就已经限制住了人类的移动能力。更别说要把人打飞、消失身影或是分身一类的了,那根本是梦话中的梦话。
虽然擅自认定除了胸部与头部以外不算致命伤,不过,身体被开了两个大洞果然很危险。该不会是那个吧,动脉什么的被切断了。血流得就像鲈鱼名钓手真的挖到德川家埋藏的黄金一般令人不可置信(注:日本鲈鱼钓手,同时也是主持人的系井重里曾经组成挖掘团,意图寻找德川家秘密埋藏的黄金) ,不停使我的体温降低。身体变得冰冷。连牙齿都无法咬合。
「得止血……」
在健康教育课学到的止血法,随血液的流失一起自记忆中消失,也没有了执行的力气。
「糟糕——……看来只能说是我没注意到也没想到,应该请求救护车出动才是。」
只是那么一来,不知道又会被叔叔他们说什么。从大楼顶上跳下这件事已经令我的信用降到谷底,最后还被婶婶用手刃斩首。对我的过度保护,是出自酷似数字1英文字母的关系吧!若是果真如此,在感到高兴之前,会想先问他们那是为什么。顺便也想把耳朵掏干净,洗耳恭听他们收养我的理由。
「呼呵呵哈——……」
居然连这种时候也打了呵欠。
「好想睡……」
睡着的话会死吧?明明是夜晚,视野的边缘却渐渐变白。那个白缓缓地变成一个裸体天使的模样,然后在满是蒲公英的花田里开始耕作。要是对那些仿佛在挑衅农耕民族一般,以笨拙手法持续进行农耕作业家伙的耳朵里塞进蒲公英的棉絮再怒骂要他们滚回去,大概就真的是人生最后
的旅程了。不过很遗憾并没有看到那种东西。顶多就只有看到没有脚的人。
「……啊……」
以前也有过呢,这样的事情。
受了致命伤而变得想睡的时候。
那时候的伤到现在都遗留在头上。
为了隐藏伤口,也有一阵子故意不剪头发。
只是夏季闷热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烦,最后还是剪掉了。
也曾经思绪一转,觉得根本没有向谁隐瞒的必要。
那时的爽快感就像当头淋下清水一般清凉……咦?
这样不就是走马灯吗?
「糟糕了糟糕了。」
这是无三不成礼吗?古人说的是真的吗?
……还真想试试看。
心中的狂人向自己如此主张,我以两句话回覆他。
然后睡了。
家族的事、麻由的事、医生的事、奈月小姐的事、两个孩子的事、学校的事、考试的事、幸福的事、身为阿道的事。
全部都丢下,一个人睡吧!
不期待生,也不期待死。
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我真是个笨蛋。
居然痴心妄想地以为人是正直地生存在世间。
我在最后被那对年幼兄妹的谎言给完全骗了。
得知他们没有遵守约定,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爸爸带了男生和女生回来。
男生的头发短短的,眼睛大大地转来转去。女生是矮个子,鼻子短短的,眼睛红红地直看着男生。两个人被麻做的绳子一圈圈绑起来,然后嘴里塞了卷起来的布。
好像,怪怪的。
从哥哥死掉以后,爸爸就愈来愈奇怪。以前明明都不太说话,现在却变得开朗活泼,有时会对收音机讲话,顺带着也会跟我讲一些话。虽然我是男孩子,不过据说我的脸型和死掉的妈妈很像,在那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有时候被打,有时候被咬。
从楼梯上看到爸爸行动的我,在他走进后面之后跟妹妹的妈妈说了这件事。妹妹的妈妈虽然和以前的爸爸一样常常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过因为她不会打我,比起现在的爸爸,我还比较喜欢妹妹的妈妈。
和妹妹的妈妈说爸爸带了男生和女生回来之后,她立刻用很恐怖的脸要我立刻逃,然后用很快速的语调说要我随便找个别人家进去,然后告诉里面的大人这里有绑架犯。由于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又问了一次。绑架?很稀奇地,妹妹的妈妈笑着说,你偶尔也要看一下电视新闻。拉着我的手站起来,不是往房间的入口,而是往窗户走去打开锁。窗户外面就是内庭,是我常常挨妹妹揍的地方。妹妹的妈妈一副要把我直接往窗外丢的样子。虽然很想问妈妈该怎么办,不过这个人是妹妹的妈妈,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叫她,只是在原地踌躇着。
然后,爸爸发出很恐怖的笑声走进房间。
妹妹的妈妈把我一把推了出去。
我的膝盖因为撞到地面而流了点血。不过比起伤口,爸爸更恐怖,我照妹妹的妈妈说的,绕到大门玄关的地方往外跑去。
外面全都是田地,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不过在原地犹豫是最不好的,所以我决定去小学。在那途中有阿吉的家和竹田婆婆的家。
我很想问妹妹的妈妈怎么了,很想知道但是又害怕,我回过头。
爸爸手中球棒的前端,沾着红红的东西。
看到那个,就算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哭了出来。
一步一步地,大人的脚步追了上来。我虽然很会跑步,但逃跑还是头一遭,一下子就喘不过气了。两只脚也是,连是不是还踩在地面都不知道了。
然后被田边小路和道路的分界线绊到,跌倒了。
我很痛,又很怕很怕很怕很怕得半死,眼泪飚了出来。
虽然想逃,但是呼吸变得很困难,身体也很痛,根本动不了。不过果然还是得赶快逃跑才行,虽然根本就逃不掉。阴影覆盖住我。我的脚被人一脚踏上,喀喇地发出一声钝音。那是目前为止最痛的经验。在那之后,头被球棒狠狠地打了。虽然完全不会痛,但是却让我好想好想睡。这是爸爸绑架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回家那一天的事。

得知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是在三天后的医院里。
左腕的肌肉被削去一半,右脚大腿则是因为血管怎样又怎样,总之就是重伤。
不过大概是被死亡深渊所讨厌吧,一条命算是捡了回来。
祈求活命般地拼命讲出对方有兴趣的话题,然后趁他意识朝内心倾斜的瞬间乘隙攻击。就是利用了这种三流小鳖三的战术赢得胜利,我才能幸存。
直无奈啊!
即使悲叹自己离主角地位遥远,但至少能以胜者为王论抚慰我器量狭小又脆弱的心灵——
本该如此的。
不过,以目前醒来又过了两天的十一月五日来说。
别说胜者了,根本是被囚禁在言语的牢笼里。
「白痴。」「啥……」「大白痴。」「就算你这么骂我也——」「饭桶大白痴。」
「那是指没路用的意思吧?」
奈月小姐今天的笑容也十分灿烂,穿着灰色的套装,将头发放了下来,就算介绍她是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大概也会被回答「我们这里不雇用未成年者」吧!
医院、午后、单身三十岁出头的大姊姊这三种要素仿佛镜饼般重叠,虽然希望不要发生大浪特报,但还是发布了可能被甩巴掌的警报。
「那是来自医生的传话吗?」
「是的。啊,第三个是我的。」
虽然很想大骂,别搭别人便车骂人好吗——不过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被救了一命,在她面前实在摆不出强硬的姿态。
而且还因为拜托这个人办事的关系欠了她人情,要颠覆彼此的权力关系已相当困难,有种正在体验疑似债权者与债务人关系的感觉。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传言播放完毕。」
「这样啊……」
「哎呀呀,也不用这么丧气啦,反正那家伙一个礼拜以后就会没骨气地出现了。」
以教祖般铁口直断的语调宣示预言。内心稍微祈祷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奈月小姐重新坐回椅子,挺直背脊。
「那么,假的阿道同学。」
「那个——麻由还在这里耶。」
和之前的某人相同,我指向睡在身旁的健康优良精神障碍儿。
「哎呀,还是平日的中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吧!」
「是来要钱的吧?」
「你给我认真想想。」
真累。真是个徒然累积着叹气的人际关系。
古人说得好——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今后和人交往还是点到为止,成为地球上温柔人种的相反类型好了。
「那么,阿道同学,有几个问题得问你。」
以笑容威逼——你会回答吧——回了一声「请说」,爽快地允诺。
「首先是……菅原同学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犯人的?」
从一开始。
「不,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到啊,话说回来最近连梦都很少看到了,因为失眠。」
「………………………………………………………是这样啊!」
奈月小姐在漫长思考中虽然两度消失笑容,不过最后还是维持了淑女的微笑。
「还有,你说就在你想护送离家出走的池田兄妹回家时,就在五日的前一天晚上偶然碰到菅原同学,在九死一生之下将他制服……」
「正是如此。」
挺起胸膛回答。这次连装作认同都没有,奈月小姐的嘴角微微抽搐。就连我自己第一次的时候也是,为了能隐藏吃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和麻由在他们离家出走的时候保护了他们。
那两个孩子似乎是如此向警方供称。
看到她错乱的模样,还真想忠告她——您累了,休息一下吧!
由于只要有一点疑问系的表现就会被判定为说谎,因此当池田一家前来探病时,我已经和他们串供过了。在那之后还因为双亲的吵架暂时休止一事而受到感谢。
……此时,不自觉地对自己产生疑问。
我,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吧?
对那两个孩子表现好意,让他们良心不安,诱导出无罪的证词?
直到现在对这件事也只有懊恼,作不出结论。
「依菅原同学的证词,他是在校外教学回家后隔天,在抽屉里发现约他在晚上十点去指定地点会面的信,不过约他的人却没有出现,你怎么说?」
「真是没责任感的人啊!就因为这个人的关系,菅原和我双方都受害颇深。」
摇摇头,我哀悼着被绷带包得密不透风的左手和被吊起的右脚。
「……信上好像写了『杀人犯先生,我是你的同类』,你怎么说?」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灵长类,而是恐龙人。」
「……好像还写了会附上伴手礼呢。」
「伴手礼果然是有名的甜酱煮香鱼吗?明记原产地是亚洲对付逃避责任的对策。」
「……深夜送池田兄妹回家的理由是?」
「时间早了点的圣诞老人游戏。」
面对黑心人类落落大方的态度,奈月小姐似乎也无可奈何。少见地以手指揉着太阳穴,像是要抑制晕眩一般,垂下肩膀演出一种无力感。
「阿道同学还真是正直呢。」
夹杂对自己怨恨的台词在途中传达过来。
骗子对自己最正直。
真是个好句子,就把它当作惩好除恶时的关键台词吧!
当我悠闲地决定这种事之后,奈月小姐的尊脚往上抬了起来,在蓄积了一定的力道之后往下一蹬。屁股弹出椅子,随便套着的拖鞋自脚尖射出,滑进床下往墙壁特攻。她在华丽地演出站起身体之后,绕到我的病床左侧。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因为很窄,所以你再过去一点。」
满面笑容的妨碍者来了。捉住身为伤患的我的肩膀,朝右侧推去。
「等一下,这位大姊姊,你有看到我的脚吗?」
这可是被吊起来,动不了的。
「指甲要好好修剪喔!」
以贴心大姊姊的口吻在我的侧腹踢了一脚,硬要我往麻由那边移动,然后不法占据了那块连空间都很难称之为空间的地方,死赖着不动。
这是什么状况啊?
中间的男性被两旁的女性夹住形成川字。光就表现上来看,男人应该是最大受益者,但是对脚部无法动弹,处于最狭窄空间的我来说却是最大的酷刑。
奈月小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贴了过来。奈月小姐金线般的头发在脸与脸之间散乱着,想要用手指将其缠绕玩弄的冲动在指尖焦虑地流连。
「是我学到的常识有错吗?为什么每个来探病的家伙都像来到刚开张游泳池的小学生一样跳到我的床上?有这种违反公序良俗的社会常识吗?」
不管是身后磨着牙的小姐,要去人力银行报到的前医生,或身为人类笑袋的刑警小姐都是正规的人类社会成员,难道只有我被排挤在外,被个人妄想中的社会观念所囚禁吗?……
「我是不清楚每个来探病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是因为最近都没睡。以护身用的杀人柔道击退杀人犯的我可是在许多方面到处奔波,忙到身体和心都没时间休息。」
以若无其事的模样发表尖酸刻薄的言词。虽然想要吹口哨,不过在那之前嘴唇会先被打成跟明太子一样吧!
是的,眼前这位正是现在最热门的名人,上社奈月小姐——解决了前所未有的杀人事件之名刑警……就是这样。
我拜托奈月小姐的事,就是找一个替身当作抓住菅原的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不想再和过去的事件有任何关系。
但是却又矛盾地希望和麻由与医生之间的关系能持续下去。
这样也好,怀抱着矛盾活下去才像人。
「我说,××。」
杂音发生,像是把砂灌进耳洞的感觉振动着鼓膜。
从那个事件以后,我被叫到名字时就只会听到强烈的杂讯。
「哎呀,完全变成愁眉苦脸的样子了呢!」
「我讨厌自己的名字。完全没考虑到我是男性。」
「只是这样而已吗?」
奈月小姐以自信满满的笑容柔和地追问。以她身为恋日医生的友人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早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解答才对。没有底限的坏心眼这种评价,希望务必能转让给这个人。
「就只是这样。不过另外还有讨人厌的反抗期少年就是了。」
和我的回答形成对照,奈月小姐脸上带着以闪亮眼神装饰的微笑,然后以手掌如微风般轻抚我的头发。
「我知道了。那就稍微变化一下,今后就叫你阿道同学吧!」
这该不会是加入了今后还得继续奉陪下去的预定吧?
无视于我的困惑,奈月小姐进入正题:
「菅原同学就是麻由的儿时玩伴——阿道吧?」
「是这样没错。」
「而,阿道同学是绑架犯的儿子,第二代阿道。」
「不,只是代理罢了。菅原既然回归,我也可以除役了。」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但是,代理。能够做到这件事,代表麻由的记忆存在着空隙。
麻由忘了我和菅原,只记得阿道。
这就是暧昧的地方。
以御园麻由视点来看的「阿道」,基本构成是菅原,以被绑架前幼儿时期的两人回忆为地基。但是,菅原在事件里从被欺负的一方转变成欺负人的一方。我的父亲一开始是恶作剧似地让菅原欺负麻由,但是后来却非常中意那样的演出。而菅原为了自保而欺负麻由,两人自此生出龃龉。麻由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因此伤害麻由的人就变成了「不认识的男孩」,而开始称呼和她遭遇同样状况的我为「阿道」。说白一点,就是记忆发生了混乱。
在麻由的世界里,作为阿道的某人会在她的身边,而菅原则变成欺负她的不认识的男孩,而我则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然后事件的最后,身分不明的「阿道」救了自己,为了方便,这样的记忆成为了她的真实。
因此,麻由应该无法说明自己的双亲是怎么死的。
「……这个骗子。」
虽然没资格这么说。
「这是自嘲吗?」
「你对一个像我这么正直的人说什么啊?我可是那种,如果小狗汪汪叫要我挖这里,会恼羞成怒地大骂——给我自己去挖!的那种正直人士呢,有什么好嘲弄的。」
我自己最近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该不会是出现早发性老人痴呆了吧?
原本玩弄着我的头发的奈月小姐的手,换了个位置抚摸着被绷带层层包裹的手。伤口虽然不痛,却会痒。而且搔痒是被禁止的。那可是一种拷问。
「医生说,再慢个十分钟,出血过多而死的机率就会增加五成。」
「要……要钱的话我可没有喔!」
被提醒还有恩未报而受到牵制,奈月小姐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继续说道:
「恋日抱怨了一下,说阿道同学简直像少年漫画一样,就算像是要死了也还是死不了。」
「这个,应该算是我的特征之一吧……那个,是抱怨吗?」
「呵呵呵呵。」
才怪。
虽想按一下额头,不过右手正充当麻由的枕头。没办法,只能吐出充满二氧化碳的气息。
「……的确是,死不了呢!」
以为死定了却还活着,已经是第三次了。
小时候被爸爸用金属球棒打了头,思春期则令人困扰至极地从百货公司的顶楼跳下,成长期更与杀人鬼少年战斗而被刀刃撕裂。
因为他人的庇护而得以活下来,则是第二次。
因为年纪轻轻兄妹的谎言而获救,然后还有一次。
八年前被混乱中的小麻袭击时,被妹妹的母亲救了。
就像守护胎儿般紧紧包住我的身体,深深拥抱。
刀刃好几次刺入了背脊。
贯穿肌肉的触感,以紧紧相贴的身体为媒介传达过来。
什么都无法说,什么都无法反应,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颤抖。
妹妹的母亲抱紧了这样的我,安慰似地轻拍我的背。
因为是母亲。和泪水一同滴落的,是这样的语句。
不是因为×,对不起喔。
她救我的理由,我直到一个月后才理解。
即使麻由力尽倒下,母亲也继续抱着我。
死了。
即使理解,也无法动弹。
继续被抱着。
让只当过我母亲一次的人。
「让人无法憎恨的坏人角色,直到最后都不会死喔!」
与内面的感情相反,故意发出明朗的声音。这或许是也对自己说着谎吧!
奈月小姐只说——这样啊!便让她黑豆般的瞳孔回到表舞台。若是换一种看法,那便是没有表里的澄澈眼睛。不论是人偶的脸或者人的脸,都是经由人的意志而形成,没有差别。而微笑也是同样的。
「恋日说。」
「听起来好像古人说。」
我的说笑被忽视了。
「阿道同学就像飞蛾。」
「我可以感到受伤吗?」
飞蛾。如果是蝴蝶,就能留法国卷长发,或是戴蝴蝶面具扮成怪人。居然是蛾。
「意思我也不是很懂。可能是某种动物占卜吧!」
「什么嘛。」
这么一来就能接受了。若是如此,是蛾的人应该也很多,干脆来组个党好了。
「阿道同学。」
「这次又有什么指教?要谈美国白蛾的事吗?」
奈月小姐就像实现了与恋人重逢约定的少女一般,背后散放光芒浅笑着。
「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你这女人骗谁啊!
「明明遗留着前几天像是用剑突刺逃走的鸡,把人当犯人对待的纪录。」
「真是的,只是在谈如果菅原同学是犯人的事,没想到你就以为是在讲自己,阿道同学的感受性真是强烈啊!」
就像在表示——「你真爱搞笑啊」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死不认输也该有个底限吧!
「………………………………」
如果我真是犯人,肯定就会说「我一直相信阿道同学就是犯人」吧!
算了,总之这么一来我和麻由的罪不会被追究了。
「阿道同学真的是很可爱啊!」
「谢谢称赞。」
「仿佛是年纪与我相近的小孩呢!」
「才不近哩!」
不管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年轻,实际年龄被当成一样谁受得了。
然而年轻人的主张被无视了。
「还是说,是双胞胎。」
「你继续沉浸在梦想中好了!」
少年的吼叫冲破地狱喊破了喉咙而死。
「呃啊!」
「我想,恋日一定也一样。」
「我说啊……呃。」
背后听到一阵早已习惯的起床声响。发现冷汗正准备从毛孔中开始喷发。效法中古电风扇的转动机能,往背后看去。
「阿道……」
揉着眼角,确认着我的存在。为什么,平常只睡三个小时是不可能起床的,为什么刚好就是今天起得来?是因为对话里的惊叹号太多了?如果连使用标点符号的自由都不被允许,这算哪门子的言论自由啊?但现在不是少根筋的场合,得赶快发奈月小姐一张红牌请她退场才行。
「奈……呜。」
太迟了。觉悟到已经来不及,不甘心地咬着下唇。
麻由醒了。
把当作枕头的手臂上残留的口水咻地一声吸走。
啊,表情变正经了。
在看,她正在看。麻由凝视着我背后的白金发色女性。
很有可能立刻青筋暴突,像沙加特那样大叫一声「啊帕喀!」地给我一记虎式上钩拳,打碎我的下颚。
这次搞不好真的会死。
而且还是因为冤罪。
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是罪有应得。
不过因为说谎的罪而被杀,似乎也太过分了些。
正当我已经万念俱灰开始要念佛时,救赎的希望之光以温和的声音释放出来——
「好久不见,小麻。」
柔和的招呼。听到这个,我理解这个人已经全都知道了。
麻由的眼睛因为过度聚焦而变成点状,交替看着我和奈月小姐。
努力运转着像白芝麻一般美丽的脑浆,惊愕地算出她的答案。
「阿道有两个!」
「……不不不。」
辩解程度地否定了一下。毕竟性命比较要紧。
但是,真有趣。
麻由把我,把人认定为阿道,需要一个钥匙。
那是不管是谁都能用,但是只有我用过的东西。
就是刚刚奈月小姐喊出的「小麻」。
阿道与小麻,就像发射核子弹需要的双重认证金钥。
也就是,只要叫了小麻,不管性别为何都能成为阿道。
「阿道有一个,阿道有两个,阿道有三个……啊哇哇哇。」
彷佛看到地狱一般。这也不难理解,要是我看到奈月小姐有三个,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先打倒其中两个。
「这是梦,是做梦。」
麻由逃避到梦里的梦里,再度睡去。
由于危险已经退去,冷汗也安心地缩了进去。
「阿道的存在还真浅薄啊!」
得到一声语调温柔的辛辣评价。没有回头就直接回应。
「你现在才发现吗?」
「正因为是现在才能发现。」
听起来很帅气的论述。
「今后也要以阿道的身分生活下去?」
就像约会吃完午餐,询问之后行程的轻快语调。
「……我还在考虑。」
回以名人在面临将棋的头衔保卫战时会采取的严肃态度。
「可以考虑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把这个当作最后的祝辞,后方传来了安稳的鼻息。
医院的僵硬病床那么能提供安眠吗?
对于把睡眠当作唯一娱乐,却连想要横躺都办不到的入院患者来说,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前来探病客人的心情。
转而仰躺。以前、最近、现在都一样,天花板未免也刷得太白了。
我想,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高中二年级的秋天即将结束。
虽然还有点早,不过先决定升学方向好了。
「…………………………」
心虽然残废了,但是我想成为有意志的生物。
我相信那就是我自己的幸福。
不过,还是不可能。
如果真的成为那种生物,一开始就不会想去帮助麻由了。
……真是半吊子。
不停往下挖掘,到了看不见天空的地方,但是却没有路了。下一层明显地是另一种异质,只用土锹不可能挖穿。那是物与人的分水岭,抑或只是还没想定的部分?
没有计划的挖洞只会让自己丧失退路,连回到一般人的场所都不被允许。
然后因为在那种地方驻足太久,而成为畏惧光的怪物。
来吧,该怎么办?
接下来要往哪边走才好?
回到我,还是继续我?
是退,还是埋?
也不能不考虑麻由的事情就决定。
为了继续成为我,就必须让心维持现状。
和麻由在一起,健全的心是不适合的。
但是若要继续是我,就不得不偶尔让心醒来。
保持沉睡状态和他人交往很失礼。对麻由亦然。
我不断拖延在两种极端之间做出选择的时间,直到这个临界点。
但是连考虑都放弃了的自己,此时却是在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就是无聊的时间多到跟自来水一般足以将人溺毙。
让我能够思考,努力思考,穷尽所有地思考。
该说是不幸中的幸福。
「……幸福吗?」
藉由我的奔走、被骗、得救等事件,守护了麻由。
所以,我们今后将开始进行幸福家庭计划!
如果能这么单纯地思考,不知该有多幸福。
现在的我幸福吗?
若是这件事,没有必要迷惑。 只是,若我自己不这么认为——
会有新的幸福吗?
在不幸的背景里,会有一丁点的幸福吗?
「……要是有就好了。」
就算感觉不到,只要能置身其中就好了。
如此一来,即使是身为仿冒品的我,即使是没有存在价值的我,价值也不会有所损毁。

因为在幸福中,既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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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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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写这个后记的时候本文正在校正阶段,而插画还在透明人状态。也就是以顺序来说,后记是最先写完的。然而后记作为本书的一部分一定会被定位于最后面,真该学习一下这份谦虚啊!写的时候不知不觉尊崇起后记的存在。

初次见面,我是入间人间,往后还请大家多照顾。不过,自己果真能成为足以令这个行为传出有用资讯的作家吗?我边写边狐疑,所以就不深思这个问题了。由于这份自信太没有根据,因此要守住它也是一件苦差事。
本书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春假,一名笨蛋以「我会写日语」这种蔑视社会随机想到的理由持续写小说,然后作为成果之一终于走到付梓这一步。由于在这期间散写的将近二十的文章并未成为大型垃圾而成为了肥料,因此现在回头看自己一开始写的东西,感觉就像会说人话的蝉以一星期为生命周期,仅仅是既不能成为毒,也无法成为药的平凡短篇。就连话题的材料都算不上,果然还是肥料。

我在本书被组成,得到重量的过程中学到,从各式各样的人得到帮助是多么可贵的事。
责任编辑小山大人和三木大人,耐着性子和我这个笨蛋打交道,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虽然很老套,不过还是请你们今后也多多指教。
而为这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左大人。在网路拜见您的插画时,我想着如果这本书的内容全部换成这个人的画,应该会大卖吧!但是万一这个提案被采用,考虑到之后的事我就战战兢兢地不敢开口了。
另外,连注释都帮我添加上去的校对者、像黑道老大一般放话「就跟你收一半版税」鼓励我的朋友及家人,在此呈上深深的感谢。

最后,谨向感受到本书的重量而将其捧在手上的您,致以无上的感谢。
谢谢。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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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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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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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不是阿姨!!
这书我没有全部搞明白……打算再看一遍……




我不知道呢,前天才管大叔要的。2快出了啊?期待一下吧。

插楼我倒是没看到,应该已经被删了……




这个我也不晓得……看我哪天有时间了来上网再放……
或者,现在?要我现在放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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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20181021 勳爵
黑暗系啊,好像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内容,不知好看不,先看下,哈哈哈

5 年前 0 回復

a64479175 平民
额地对地导弹

5 年前 0 回復

月小炎 子爵
嗯,果然是好作品,虽然现在才开始补

10 年前 0 回復

冰山守卫者 子爵
果然看腻一般向轻小说的时候就得看黑暗系的压抑一下爆表的正能量……感觉结局不满足啊……难道说我也坏掉了么?

11 年前 0 回復

咖啡x走糖 皇帝

此文黑的很重啊 我重重地被雷到乐啊

11 年前 0 回復

zyucik 騎士
看了一下漫画~过来找书

11 年前 0 回復

满怀歉意の枪 皇帝
最后一卷翻译完了 回来补番 一开始看着有点乱 后面差不多就理顺了关系 感觉还不错
PS:这个也算黑暗系吗?

11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这对比的主题和不错内容不错

12 年前 0 回復

xjys 騎士
黑暗系什么的最有爱了

12 年前 0 回復

f1991324 騎士
' PcmYuan 发表于 2011-11-14 13:2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个看过了~~感觉没有 我和妹妹和青梅竹马和同级生和前辈和后辈在那风华正茂之时那么黑... '


就冲这名字也要去看看

12 年前 0 回復

caoliyun 平民
此书相当有爱呀,感谢

12 年前 0 回復

一方通行16 騎士
入间人间老师的作品真的非常有爱!日常平凡的话语中,总能听出弦外之音。

12 年前 0 回復

PcmYuan 平民
这个看过了~~感觉没有 我和妹妹和青梅竹马和同级生和前辈和后辈在那风华正茂之时那么黑...

12 年前 0 回復

闲潭听箫 勳爵
喜欢这样的人设,黑暗系,据说从第二部开始越写越好了,接着看去~

13 年前 0 回復

kennycheung 侯爵
這算是黑暗系嗎....
雖然故事中某三個角色都崩壞了,有一個黑暗的過法,但整個故事和結果還是頗不錯的
(恩,正如我不會說未來日記是黑暗系那樣。)

14 年前 0 回復

yeti1943 平民
于是出版了么..标题真是有爱呐

14 年前 0 回復

sai1936 騎士
悠久的年月,看得不是很明白

14 年前 0 回復

xyl1989 侯爵
黑暗系的读起来果然与后宫的不一样啊!

14 年前 0 回復

wings003 侯爵
依稀有些戏言风格的黑暗系治愈小说,沉重又带有自嘲式的黑色幽默……
多谢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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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若悠竹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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