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るーすぼーい]白蝶记 —何以破牢狱,使你露笑颜—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6-4-18 13:38 编辑


白蝶记
—何以破牢狱,使你露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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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るーすぼーい
  插画: 白身魚
  翻译: 漠然之止
  校对: 漠然之止
  扫图: 漠然之止
  修图: 漠然之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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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言

初次自翻,完全是凭着爱撑下来的,如有错漏还请多多谅解。
11.27开坑,12.18完坑。能翻译完一本比自己写的小说还长的书,真是连自己都没想过。
因为舍不得拆书(明明有5本),插画处理得不是很好,抱歉。各种意义上,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本书。
对了对了,22日晚上刚刚公布2016年春发售第二卷哦~没有成为第二个太阳之子真是太好了233
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大概也会继续翻译的> <
那么,希望这本螺丝的轻小说出道作能给大家带来些什么。
Merry Christmas!

漠然之止
2015.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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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一定要从这不合理之中逃出去。
旭和树在被白雪皑皑的深山包围的儿童养护设施里长大。虽然那座由某个教团运营的异样设施对他们来说与监狱无异,但因为被能让人遗忘艰辛生活的挚友·阳咲的开朗所拯救,三个人过着平静的日子。
然而,有人对着这样的三人恶意相向。那是随便找理由责骂旭和树、想要痛击他们的指导职员·小仓。旭为了反抗执拗的小仓的暴虐,下定决心向设施的园长求助。然而,得知了密告之后愤怒难耐的小仓来到了旭与树的身边,用难以忍受的言语和暴力来让他们屈服。然后,他把树送进了“惩罚小屋”……
知晓了自身弱小的旭,为了从这不合理中逃脱而化身恶童,发誓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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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白蝶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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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1:13 编辑









阳咲
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牙齿。宽大的围巾之上,圆圆的脸带着笑容。可让我久等了啊——像是在这么说着一样,她滴溜溜直转的眼睛闪闪发光。是阳咲。
“欢迎回来,等好久了,好想见你。”





时任美夜子
有个白色的女人站在那里。
从那统一成白色的教团制服里,纤细的手脚伸展开来。蛋形的脸上缀着大大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微微遮住半边眼睛,长长的黑发一直披到腰间。她就像是在雪夜中到访的幽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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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哥哥的日记
一章——三人
二章——二人
三章——一人
四章——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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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09 编辑



哥哥的日记

和你持续着这交换日记一样的交流已经过了多久呢。
现在,我正在往常的惩罚小屋里写着这个。
那是你也曾几度被关进来的、缝隙里吹来的风冻得要死的木制牢房。
在昏暗的房间里,只闻着配置的便器的异臭度过的夜晚很难受吧。当然,这比起苍蝇乱飞的夏季还是好多了。把身子裹在寒酸的毯子里,坚持不死等待早晨来临就好。想睡的时候就努力振作起来,往腹部使劲。只要肚子暖和起来了,就算手被冻僵、牙齿冷得打颤,也总有办法熬过去。
但是,我不会再让你留下这样的回忆了。
我已经搞清楚这个被混蛋教团称作惩罚房啦指导间啦的小屋有不通过门就能逃出去的方法了。
如果你又被送进这个小屋里,就去看看床下吧。因为地板可以移开。那之下的地面被挖得裂了个大口子,你一定会吓一跳的吧。接下来就是条有点短的隧道。
这不是我干的。肯定是前人用着餐具和手、拼了命挖土挖出来的吧。哥哥只是注意到了地板不自然的切痕罢了。
但是爬进洞里往前一探,我就不得不放弃逃跑了。
那是因为,隧道越往前进就变得越窄了。往下进去两米左右,洞通向的是大概以前就有的牢房后面的枯井。虽然隧道的横洞和井的纵洞接在一起,但是用作井壁的岩石的空隙我怎么也钻不过去。
挖隧道的前人肯定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子吧。凭哥哥的体格,单单是一睹射入井里的月光就是极限了。
是你的话一定能逃出去的。
井里的雪一直积到了从缝隙里伸出手也能够得到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掉下去。不如说,这还能作为爬到地上的垫脚石呢。总之,只要能通过那岩石的缝隙,接下来就是你的自由了。你也知道,围墙边有些积了很多雪的地方,简简单单就能翻过去。
不用担心我。
至少在这种时候,我也想耍耍帅啊,你懂的吧?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要把自己的事暂且搁置,对你说这些啊。
你实在是太温柔了。
从今以后,无论你的身上发生了多么难受的事情,也不用再考虑我的事了。
虽然不知道我今后会变得怎样,在绝望逼近的时候,就想起来吧。想起我们的战斗。你胸中的热血,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听着,接下来的话给我好好记住。就像你祈愿我的幸福一样,属于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就这样,去挑战教团的笨蛋们吧。
所以,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伙伴。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原谅你。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在责难你也一样。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来见我。别放弃。因为我也不会放弃。
敬慕着我这样的哥哥真是谢谢你了。虽然不是真正的兄弟,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一直、一直。
对不起,虽然想了很久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言词,但我稍微有点困了……
好想见你啊,想再次三个人一起……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12 编辑



一章——三人

1
只依靠电灯泡微弱的灯光,我读着书。那是从阳咲那里借来了很久的硬汉小说。把背靠在墙壁,毯子盖在膝上,在我遗忘了昼夜的读书中,从缝隙吹进来的寒冷冬风也好像感觉不到了。腹部的深处,身体的中心不如说还是热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仅仅是因为过了设施的熄灯时间还在跟兄弟玩耍,凭什么非要接受惩罚啊。被软禁在这没窗户的又窄又冷的小屋里,大概已经三天了吧。我被慢性的愤怒所折磨,有时还会发生跟不上小说的文字的事。是在怒气与寒气的作用下想象力变得奇怪了吗,我竟然把故事的主人公跟阳咲重合在了一起。想去见阳咲,仅仅是靠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搞得我像个怕寂寞的人一样,有点难为情啊。反正不管这个还是那个全都是小仓的错。下次那个男的来了,我一定要狠狠地顶撞他。
是因为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了吗,报复的机会感觉来得意外地快。小屋的外面传来了踩雪声,我慌忙把对阳咲的感情和小说一起收在包里,接着便听到了挂锁被解开的声音,没过多久出入口的木门就被打开了。夜晚新鲜的冷气在房间里扩散。
“反省了没啊,旭君?”
小仓迟钝地走了进来。他是个无论什么时候碰上,都觉得像熊一样的大个子男人。只有他自己穿着厚质的外套。他像要弄坏我的眼睛一般,把手电筒直直朝向这里。
“高兴点吧。我带你出去。”
我把手撑在墙上,从床上起身。脚一踏上地面,因为冷而一直弯着的膝盖就感觉像要扭断了一样。想要回嘴而张开了嘴巴,渴得要死的喉咙却被尘埃飞舞的房间的空气给呛住了。
“喂喂,我可是好好给你送过饭的吧?”
那是每天两次的面包和牛奶。明显是小仓故意作恶,今天的晚饭并没有拿过来。
“暖炉也点上啊。我才不想处理冻死的尸体。”
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古老煤油炉子,在日落的时候早就没了油。
“我说啊,旭。这可不是别人说的虐待什么的。那种东西只有电视剧里有啦。我们教团运营的儿童养护设施可是以对孩子很好而著称的。这个啊,所以说,是修行啦。为了连父母也没有的你能稍微跟神接近一点,这是必要的。所以可不能对学校的老师说些设施不好啦很奇怪啦之类的谎话啊。知道了没?”
我说:
“学校早就放寒假了,哪能说设施的坏话。”
“对,这样就对了。”
“但是,你干的事情,我会跟教团上面的人说的。”
小仓狠狠地吐出“你这家伙”这几个字。你这家伙、旭。旭、你这家伙。把“你这家伙”和我的名字弄成一组,小仓一直都是这样让自己变得更加焦躁。
“你知道要向谁说是吧?”
“设施的职员对吧。反正你就是位于这奇怪宗教团体的下端,工作是虐待我们兄弟。”
“兄弟?”
小仓对此嗤之以鼻。
“啊啊,是树那个爱哭鬼吗。明明不是真正的兄弟,却还以兄弟互称啊。真好啊,真可怜啊。旭和树和阳咲吗。三个人总在一起是吧?”
树和阳咲的脸一下子在脑中闪过。特别是阳咲的脸带着笑容,让我的胸口一阵苦闷。
“那阳咲就是妹妹了,啊?”
他仅仅是叫出那个名字,就使我感觉到恶心。小仓的笑容令人作呕地绽开的意图,我一下子就理解了。
“你没对阳咲和树做什么吧?”
“谁知道呢。你们过了九点还在房间里吵闹,也是有连带责任的吧?”
“阳咲不在。跟她没关系。”
“是吗是吗,真是帅气啊你。你自己是怎么被管教的,给我好好记住了。所以,你也别向上头说这件事。想想可爱的阳咲妹妹会变成怎样吧。”
想杀了他。怎么才能杀了这个男的呢,杀害方法也……
小仓扭了扭上半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口。
“出去吧。别忘了什么东西。”
我一看,小仓跟往常一样从带着的纸袋里拿出了一升装的酒。他不管制服的领带,把衬衫的领子给弄松了。毛发浓密的胸脯上,露出了划着弧线的银色项链。一如往常的垃圾职员。因为在设施里不能公开喝酒,他才会避开他人在这里畅饮。决定把我从小屋里弄出去,也是因为想要喝酒了吧。
“看什么呢,喂。这只是工作的一点外快啦,外快。要照顾你们这些麻烦的小鬼,我多少也是存了一些的。”
我低下头,拿起被允许带过来的包,离开了小仓的身边。
“旭,别想着从设施里出去什么的。没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因为你可是被抛弃的啊。”
你就用上一辈子来给我解闷吧——小仓这么说道。
我像背后被谁推着一样走到了外面。十二月的夜风让身体缩了起来。这所设施位于北海道一个寒冷的村子,天空中无数的星星正眨着眼睛。目所能及的黑暗中,设施用地里点着的路灯白白的像是漂浮着一样。踩着地面浅浅的积雪,我从“惩罚小屋”向着平常住的建筑物前进。走路的话大概十分钟就能到吧。因为从懂事起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所以不曾迷路过,就好像从独居的房子走回一家人住的地方一样。我没有双亲。但是,等着我回去的人,至少还是有那么两个。
不如说,其中一个人已经出来迎接我了。
那个人在建筑物的玄关口,像是贴在玻璃门上一样眺望着这边。是看到逐渐走近的我的身影了吗,她推开门猛地冲了出来。用开心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她像伸懒腰一样大大地挥着手,跑了过来。
我也自然地转换成了小跑。
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牙齿。宽大的围巾之上,圆圆的脸带着笑容。可让我久等了啊——像是在这么说着一样,她滴溜溜直转的眼睛闪闪发光。是阳咲。
“欢迎回来,等好久了,好想见你。”
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要被抱住的程度。明明已经进入了长长的假期,她却还是穿着制服。在那之上,披着短短的外套。裙子下方只穿着薄薄的紧身裤,但即使如此也感觉不到冷,大概是因为阳咲的行动总是像小狗一样急急忙忙的吧。现在也是,她因为想要拉起我的手而跳了起来。像要展示自己的笑颜一样抬起下巴,就算被冷漠地对待,最后还是会围着人家骨碌骨碌地转起圈来,这就是这家伙的习惯。跟她认识已经四、五年了,“到底为什么能高兴成这样”还一直是我对她挥之不去的印象。
“在牢房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把一般会更加消极地表示担心的事情后面,加上“开心吗”来问,真有阳咲的风格啊。比起被担心和同情,感觉要好得多了。
“我读了书。”
“那个、旭君不在的时候,我又要来了书哦。现在去房间里一起读吗?”
“好。不过,肚子有点饿。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吧?”
“厨房,能不能借来用呢。做点吃的吧,我来。”
“还是别了。之前偷偷溜进去,被罚写反省书了吧。”
设施过了六点就没有晚饭吃了。要干什么都有其规则,打破规则的人就有相应的处罚在等着。实际的惩罚方式则根据犯错的孩子和担当的职员而有所不同。也许是多亏了阳咲经常借给我的书,我又重新感受到了这是一所与世间一般的有所不同、甚至称得上异样的儿童养护设施。
阳咲也没有父母。和我一样被小仓盯上的树也是。
我从书上得知,所谓没有父母的孩子在现代那些普通的设施里几乎是不存在的,而且就算有也会被哪个亲戚给领养走。但是,在这被白雪覆盖的设施里,我既没有见过因为什么家庭状况而和亲人分开生活的孩子,也没听过谁的亲戚过来接他走的事。大概,我们到了差不多高中毕业的年纪就会从这里离开吧……
“旭君,冷不冷?”
阳咲在能感觉到呼吸的近距离内,歪着头问道。
“我一直觉得,你啊,离得太近了吧。总是这样……”
“挨在一起才暖和啊。”
“很难走路啊。”
说得那么粗鲁,我感觉有点后悔。但是,阳咲却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笑意变得更深了。
“树君他呀,现在在写的小说,主人公是旭君哟。”
“搞什么啊。”
“好期待读他的小说啊。啊啊,原来如此,嗯嗯,是啊,这就是旭君呢,酷酷的,被叫作北海道的Jack Knife呀——我也这么想哟。”
“谁是Jack Knife了!”
对着一边说话一边变着表情的阳咲,我不禁有些看呆了。
回过神来,像是突然袭击一样,我的手已经被她给拉住了。阳咲不知何时到了我的侧边,把我的胳膊像钟摆一样前后甩着。用另一只手,阳咲又夸张地指向了建筑物的大门。
“回去吧,旭君。”
因为实在是太孩子气,我不知不觉笑了出来。对小仓的仇恨,还有两天两夜的软禁生活的劳累,只要和阳咲在一起似乎就可以忘个一干二净。
即使走进了门,牢牢地牵着的左手还是继续被哼着歌的阳咲晃来晃去。外套的袖口旁,可以看到阳咲的手腕。在快要到手背的地方,还能看见那块青斑。那青黑色的圆圆的青斑,在我的左手腕的根部也有一颗,阳咲则是右手。因为在同样的地方有着一模一样的青斑,我们变得亲近起来。以前试着说了句有可能是双胞胎的时候,阳咲就搬出了自己才是姐姐的主张。但因为那好不容易抓住了什么机会的感觉,当然又被我们给笑了。

2
醒来的时候,变白的窗户的另一边,雪花正倾斜着飘落。是因为睡糊涂了吗,我竟然以为自己躺在“惩罚小屋”的硬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是个八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日光灯耷拉着,地上是有些地方破了的红色地毯。墙边并排摆着两张学习桌,树在写的小说原稿摆在上面。从上下铺的上方传来了弹簧的金属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原来是爱睡懒觉的树翻了个身子。在这熟悉的早晨光景中,我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如果是在那个没有暖气的牢狱里迎接早晨的话,我说不定已经死了吧。
距离七点的早餐还有点时间。我从昨天白天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于是姑且从房间里出去,在共用的盥洗室里洗了脸,喝水喝了个饱。
回到没有人气的安静的走廊,木造的地板每迈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
这座设施共有两层,根据年龄一楼女生、二楼男生地粗略分了分房间。虽然相遇时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我一直跟树住在同一间房里。比起阳咲的缘分更深,我们很年幼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早上一起醒来,互相说设施的坏话,读着从阳咲那里借来的书。
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感到树跟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树不怎么去学校,也不怎么想出去玩。一开始我对此有所不满,还为这件事追问过他。但是,我也渐渐习惯了那季节变换之时必定会卧床不起的身影。把他当作绝对不能离开视线的存在,我与树继续着交往。
正是我把手放在房间的门把上的时候。
“哇啊啊!”
被树的悲鸣所催促,我赶紧走进屋内。
“怎么了,没事吗?”
在床上,树一副惊愕的样子呆住了。呼吸也很乱。他靠着肩膀朝我这边转过头。怯生生的眼睛在确认了是我之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又……”
“奇怪的梦?”
“嗯,对不起。吵醒你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被噩梦魇住的声音,在这所设施里,除了树之外也经常会听见。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就和阳咲一起调查了一下。结果,就找到了后遗症啦精神伤害啦之类的词语。虽然没有切身体会,但我推断原因一定是树的脑中留下的对双亲的记忆吧。擦着汗从床上下来的树看起来很痛苦。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产生一种冷酷的心情。没有父母什么的真是太好了。
“已经不发烧了吗?”
我伸出手放在树的额头上。虽然不知道这实际上能不能测出体温,但触碰到的瞬间树就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昨天、对不起。明明阳咲一直等着的,我却睡着了。”
“我还不也是一回来马上就睡着了。阳咲她,嘛,比起等我,应该只是太闲了而已吧。”
“但是,因为我的错,你被小仓……”
“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树不也只是稍微写稿子写晚了点吗。就因为这点破事,小仓那混蛋也要吵来吵去、刁难我们!”
三天前的晚上,我在读书,而树在桌前写着小说。过了九点,小仓二话不说就闯进了房间,而且带着满满的酒臭味。他不知说着什么,怒骂着,就把树坐的椅子给踢倒了。我用力揍了小仓的肚子,又被狠狠地打中了肩头,接着不知道第几次被押进了“惩罚小屋”。
明明树什么也没做错,但他的眉间却觉得十分对不起我似的皱着。
“一直以来、谢谢了。代替我受苦。”
“以前树还不是也经常被送进小屋里。”
代替我呢。
“小屋里的日记,写了吗?”
树的表情因为期待而变得明朗了一些。
“对不起。因为读书稍微有趣一点,所以忘了。”
我从丢在枕边的破破烂烂的布包里拿出B5大小的本子,递给了树。
“啊啦啦,真想读啊。”
“也没写什么特别的。果然写日记很难啊。没什么梗了就写不下去。”
“但是,写起来不会觉得能静下心吗?”
“才不知道呢。”
定期交换日记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约定。特别是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就各自记录自己的生活。这是一年前,来自喜欢写作文的树的提案。容易结巴、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的树,很擅长在纸面上表达自己。不记得什么时候稍微吵了一架,结果树写了差不多十张原稿纸,来说自己错在哪里、找我的优点、提出想要和好的事。从冗长的自我责难的文章里,我感受到了树缺乏了某种东西的事实。因为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写起了不擅长的日记,而树似乎也很想通过这个了解我的内心。也多亏如此,我才喜欢上了读书。
“呐,想从设施出去吗?”
树一边换衣服,一边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地问道。
“为什么?”
“因为、还有小仓在啊。”
“不用怕那种人吧。”
“今天、我又做了个可怕的梦。大家离散四处的梦。总觉得好可怕。”
“那树想怎么办呢?”
对着一反常态地不安的树,我想着沉下心来好好说说话,于是把腿伸到床上坐了下来。
树连罩在头上的衬衫穿反了都没注意到,一时之间沉浸在思考中。
“我呢,想待在这里。在这里,可以做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一回头,看到了树的桌子。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
“小说吗。还在往前写是吧。”
正在写的原稿堆成了小山。
“嗯,那个、稍微有点瓶颈。”
“又来吗。”
还真能坚持写下去啊。又不是要往哪里交稿,树却一有空就停不下手中的笔。
“要不要跟阳咲商量一下呢。”
“已经七点了,吃完饭再把阳咲叫过来就好。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知不觉间说的话就跑题了,肚子像提醒我饿了一样叫了起来。
在我指出树穿反了衬衫的时候,他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肩膀。
“那个、你不用担心我哦。”
越过肩膀回过头去,树怯生生的表情出现在眼前。也许是觉得抓住我肩膀时太用力了,他战战兢兢地把手藏在了腰的后面。他那客气的踌躇传达了过来,我对他一笑。
“我没想过出去的事。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一日三餐,还能洗澡,洗衣服也有设施帮忙。还有,阳咲也在。虽然是个麻烦人物,但会借我书啊。树写的小说我也想看。”
我这么一说,树不但没有安心,反倒像领悟了什么一样无力地笑了。
“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了啦。”
我一问,树就说着稍等一下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抽屉。他像是说着“这个”一般送到我面前的,是一个信封。树迟疑地说道:
“好像是昨天的早上吧。从门缝里滑进来这么一个信封。我想知道是什么所以就打开来看了,对不起……”
信封已经被打开了。但是,我却不知道树道歉的理由。我对着树僵硬的表情歪了歪头,向信封的里头窥去。里头有一张信纸。是信吗。
——是小ASAHI吗。我是你的母亲。(注:ASAHI是“旭”的读音。原文使用的是片假名。)
开头的一行。文字是顶格写的。
“谁啊这是。”
虽然想开口这么说,但却哽在了半途。

早饭是坐在指定的座位上,跟设施的孩子们集合起来一起吃。
在拿起筷子之前,我们被强制要求祈祷,这明显就很奇怪吧。把右手高高举起,用像宣誓一样的姿势念诵着阴郁的话语。神、天,以及死。反正我们终有一天要死去,死前多做点好事吧。嘛,解释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因为从懂事起就一直重复着这些话,我也过了好长时间才对此有了违和感。
这个设施是由宗教团体运营的,而他们的本部就在设施的旁边。在远离人烟的白雪皑皑的深山里构筑据点,从外面看的话一定会留下十分闭锁的印象吧。在仿佛把整个村子都一起买下来了的广阔土地里,有着好几座宗教建筑以及信徒们的家。我上的学校、阳咲经常去的杂货店、还有常常帮树治病的诊疗所,似乎也都是教团招来的。
曾经有一次,我和树一起前往过外面的世界。教团的村子位于被险峻的高山包围的盆地,南部有一条河在流淌。在山麓蛇形流动的河流是那么的宽,看起来就像能流到世界的尽头一样。
那个晴朗的夏日,我们在设施的围墙前垛起水桶逃了出去,一边躲避大人的耳目一边跑到了河边。澄澈的天空另一边是绿油油的山峦,只是慢慢走着,那肮脏的灰色设施感觉就好像已经成了过去时。
快要日落的时候,我们走到了通往河对面的桥旁。路边还有写着村子名字的标识。到终点了呢、树高兴地说。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桥的两端都有一座白铁皮屋顶的小屋,屋前那让人联想到警察的红灯一闪一闪。似乎是看到了我们,屋里的大人一下子跑了出来。穿着白色制服、戴着白帽子的男人们,说实话真的很可怕。他们站在我们周围,像是确认什么一样严肃地用无线电跟谁联络。在被问了名字之后,我们不容分说地被用车送回了设施。不管我在车上如何叫喊、树怎样道歉,他们都一句话也不回。而那些人冷漠地敲着我的脑袋说的,只有一句“别想逃”。
那时我比现在年纪还小得多,那次的经历也只算得上是次冒险,完全没有想要逃出去之类的想法。回到设施以后,当时刚刚赴任不久的小仓就把我们兄弟一起送入了惩罚小屋。
虽然是次以失败告终的旅行,但那却成了让我以挑战的态度考虑事物的恰好契机。我们身在哪里,为什么会有因我们要出村子而感到困扰的大人存在,还有、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被抚养长大。我第一次开始对不知是谁的某个人抱持了恨意。
说着是我妈妈来骗我的信,在早餐之前就丢进了垃圾箱。
吃饭时的交头接耳是明令禁止的。差不多有50人的孩子们被分成五列,听话地坐在长桌边,默默地吃着饭。要坐得笔直、要先吃饭,连规定好的下筷子顺序都必须遵从。任性挑食和争抢甜点都是不行的。在我的旁边,八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带着空虚的眼神把干瘪的青菜送进口中。对面的女孩子则是连干巴巴的金属丝一般的头发掉进了正在喝的汤里也没注意到。
我对教团的教义和思想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感觉到一产生兴趣就会被拉拢过去的危险性,我还是想继续当个正经人。

回到房间不久,阳咲就过来拜访了。从门缝中钻出头来,说着“前来问候”这样谜一般礼貌的话,她像滑进来一样走进了房间。
“树君,小说怎么样了?”
树已经坐在桌前了。似乎他还很在意把信丢掉了的我。如果继续那样两个人待着,气氛一定会很糟糕的吧。也许是为了配合阳咲那令人难受的“问候”,树绷紧了脸。
“来得正好呢,阳咲。稍微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内向的树在设施里能笑颜相向的对象,只有我和阳咲。作为树能不用顾虑的说话对象,有阳咲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阳咲站在树的旁边,开始读起了原稿。
“是硬汉小说呢。”
像是忍不住自己的感想一样恳切地说道。眯上眼睛,仰起脑袋。是已经满足于沉浸在感慨中的时间了吗,她把原稿纸拿在手中,故意低声朗读起来。
“‘刀刺了过来。就在我的侧腹。稍迟一步,像要撕裂一般的痛楚传至全身。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力气从指间流走,膝盖像大笑时一样弯了下去。身子一倒,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就被我咽了下去。’”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阳咲一读就会变成笑点啊。”
“啊啊~可是,把血咽下去什么的,也稍微过头了点?”
树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帅啊——这果然是旭君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于阳咲的感想,树干笑了一下。
“像阳咲一样的女孩子也有出场哦。”
“真的?那一定要是个冷酷的、冷酷的大姐姐!”
“对不起,是个五岁的女孩子。是主人公的妹妹,然后被诱拐了。”
“五岁……”
像“诶”地叫出来了一样,阳咲皱起了眉头。又是激动又是失望的,阳咲真是忙啊。
“那个、阳咲啊。从那里开始,主人公就要收拾坏人了,所以我想让他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也没有什么好的决定台词?”
阳咲点了点头,把嘴嘟得像鹅一样,就那样往正在床上的我看了过来。
“旭君怎么想?”
“虽然不太懂,但‘看到这家徽了吗’之类的怎么样?”
“唔,那样的话,不就像时代剧一样了吗?”
阳咲举起了手。
“那就那就、改成‘看到这皮夹克了吗’怎么样?”
“唔、嗯,看起来很贵呢……”
“不行?不是硬汉小说吗?”
果然,阳咲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即使如此,是因为能尽情地说喜欢的话题吗,早上那种阴郁的气息一下子就从树的身上褪去了。我放弃了继续围观两个人小孩子一样的交流,从靠着墙壁的书架上拿出了还没读完的小说。
“呐,旭君你也看看嘛?”
在看了三十页左右的时候,阳咲低下头来看向我。
“我跟他约好了写完以后再看。对吧,树?”
“嗯,还不能给你看呢。”
“为什么?”
我把嘴撇到一边。
“那当然是、因为很难为情啊。”
树曾经说过,感觉有点怕怕的。自己没有小说的登场人物那么帅气。如果知道我是个这样的人,读的人一定会很失望的吧。如果被我说无聊的话,还会很伤心。阳咲并不知道,树会为这还没发生的未来而感到郁郁不乐。
“真好啊,两个人还一起写交换日记是吧。我也想参加啊。”
“你不行。那可是我跟树的「恶童日记」啊。”
“说起来,那是刚开始写交换日记的时候定下来的呢。我也很喜欢那个故事。”
“诶诶,很有趣的样子呢。”
这我可吃了一惊。
“喂喂,这是从你那里借来的吧?”
阳咲歪了歪头。
“是吗。我借了好多书给旭君呢。”
“自己读都不读就借给我了么。你的零花钱够用吗?”
设施会根据孩子的年龄,每个月发放一定数额的零花钱。称不上品行方正的我们两兄弟,常常被职员随心情减额。
“反正也没有其他的用途。只要旭君高兴,那就好了。”
完全不在意我的担心,阳咲伸出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脯。
我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放松了下来,接着露出了嘲笑一样的奇怪的笑容。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一月十日哦。”
虽然立刻就回答了,但她马上又慌慌张张地探出身子。
“诶,难、难道你忘了吗?”
“没有。”
“欺负人。那也是旭君的生日对吧?”
“是吗。”
我想要做点什么。礼物什么的也太让人难为情了,还是让树转交吧。

宣告正午到来的钟声响了起来。吃完午饭,阳咲又跑来玩了。过了晚饭果然又来了。我们就这样过着每一天。有时候,我们也会去阳咲的房间。树有时候会教阳咲功课,我被关进“惩罚小屋”的时候阳咲则会代替我照顾树。
“信,那样就好吗?”
过了九点的熄灯时间,树的声音从上铺传了下来。
“树才是考虑好了没啊,那个决定台词。”
听到了“呼”的像是藏着什么心事的叹气声。
“那是写着‘我会等着小ASAHI的消息’的、谨慎细心的文章哦?”
“肯定只是恶作剧啦。”
简陋的床摇晃了起来。房间的黑暗中,伸出头看着下面的树的头部带上了漆黑的轮廓。
“这种事,至今为止一次也没发生过哦?”
“所以说,是小仓之类的人的恶作剧啦。”
“小仓的字才没有那么漂亮。你也见过的吧?而且,对方还叫你小ASAHI呢。其他人这么叫的话,一般都会觉得恶心吧。”
那确实是封亲笔信。暖气的供应被切断,屋里冷了下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生气了。但是,也不能辜负他的期待。
“你是觉得对不起我和阳咲吗?”
可以说,是正中靶心吧。我倒吸一口凉气,等树接着说下去。
“如果,你真的有妈妈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很高兴,阳咲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不用在意我们。我讨厌这样。虽然不能好好表达出来,但我会写在日记里的。”
就算不刻意解读,树的想法也清楚地传达了过来。
干咳了一两声,树继续问道。
“我来到这里的原委,有说过吗?”
“没。”
“我是被爸爸妈妈带过来的。爸爸是教团的信徒,带着妻儿一起出家了呢。但是,没过多久爸爸就去世了。哈哈,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挺轻松的呢。然后,妈妈就变得奇怪了,感觉好像有点严重,然后从村子里出去了。就在我吃着饭的时候呢。咖喱饭。你对这种事,有什么感觉?妈妈、还活着就好了呢。”
树的声音颤抖着。也许一仔细回想,眼前就浮现出悲惨的场景了吧。是没法好好整理回忆吗,他的说话方式和言辞的选择都很暧昧,而且支离破碎。
“对、对不起,我没说好。”
“不,我已经明白了。树的承受力那么强,真是帅气啊。我啊,最开始就没有父母的记忆,所以也没什么难受的回忆。你看,我不是经常说吗?不知道什么是爱真是太好了,爱这种东西不要也罢。对了,就把这当做决定台词吧。”
树回以叹息。
“即使如此我也是好好整理了一下啊,父母的事情。我就是想说这一点。”
“所以你想让我也重新读一读那封信?”
“跟妈妈说说话的话,说不定能弄懂些什么。最开始可能会觉得有点烦躁、有些难过,但什么也不做的话绝对会后悔的。”
我本来不想考虑那么多的。理解不理解自己的出身什么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不过,我倒也没有树想的那么不愿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我一沉默,眼前出现了树向下伸出的手臂的影子。似乎是他从垃圾箱里捡回来了,那个信封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对不起,我那么强硬。”
“明天会读的。”
想着只要树满意就好,我把信封塞在了枕头下面。
“啊啊,但是、别告诉阳咲喔。”
不知不觉,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我慌忙改口。
“阳咲不是不管什么事都喜欢凑热闹吗,连我们的日记都想搀和进来。所以如果那家伙知道了,肯定会搞得乱七八糟的。”
“我倒觉得阳咲应该不会有偏见,也不会很羡慕呢。”
“我知道啦。只是,也许会被捉弄不是吗。”
心里乱糟糟的。为什么总感觉如果冷待阳咲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呢。想说我完全不在意阳咲,却又不想产生什么误解,结果就烦恼了半天。明明阳咲现在应该睡得正香,我却开始考虑她的事。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度过漫漫长夜似的,感觉有些不爽。
“不想让她感觉寂寞吧?阳咲她啊,微妙地有点开朗得过头了呢。独处的时候,她会在想什么呢?”
说到这里,树把头缩了回去。
在闭上眼之前,我对着眼前的黑暗这么说道。
“我觉得,我大概喜欢阳咲。”
“我知道哦。”
“是吗。”
“嗯。”
“信的事情,多谢了。”
“那太好了。”
断断续续地,我们的对话就这样持续了下去。能无条件地接受我心中感情的树实在温柔。这种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像个小孩。感觉在帮助弱气的树的同时,我也被他所拯救着。

3
——是小ASAHI吗。我是你的母亲。
对于这封突然的来信你会有怎样的心情,我并不难想象。我曾好几次想要放下笔,然而,自从知道了你的所在,我的思维全都被后悔的念头所占据,想着至少也该道个歉,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请原谅我这个愚蠢母亲的任性吧。
我的名字是鹤见景子。四国出身,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后,认识了后来成为你父亲的人。
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关于那位男性的事情我也说不出什么。对我来说,他实在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要说为什么,那就是与他产下你之后,我连抱一抱你都没能做到。
当时的我身体有些问题,生产当日从清晨开始就时不时地倒下。一进入医院的产房,我就因为激烈的痛楚失去了意识。之后通过剖腹产手术,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和你之间的接触,就那样断绝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又难受、又可怕的话题。你的父亲把刚刚诞生的你不知带到了何处,连初生的啼哭都没能让我听见。他就是位那样的男性。他有着什么邪恶又壮大的企图,而且有着实行它的力量,并且毫不犹豫地从我这儿将喜悦掠夺。可以说,我们所在的世界不同吧。直到现在,我还对那一位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没有一点头绪。
被他所舍弃的我,一边诅咒着没能自力产下你的自己,一边坚持不懈地寻找着你。且不论警察,我连侦探和其他更奇怪的人都拜托过,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而这种情况,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我在找刚出生就失踪了的孩子”——只要一这么说,不管什么人都会觉得这只是我的妄想。而且有时候一说出你父亲的名字,搜索就会无缘无故地被停下来。
把你放着不管十多年,实在是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进入了北国的儿童养护设施。而且,这所设施和世上其他的有所不同……就算这么说,你大概也难以理解吧。在你那里,和双亲、亲戚的面会和通话似乎是完全禁止的。
我在实质上管理着设施的教团中找到了协力者,经由其手把这封信交给你。而且还已经谈妥了如果你同意就可以把你从设施里带出来的事。因为不是正规的途径,所以详情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否考虑一下呢。
同时,我也打从心底里期盼着你的回复。
如果有消息的话,可以在每晚十点把信投到房间外吗。我的协力者应该会帮忙回收的。
那么,请务必多保重。
虽然只要你平安无事、健康地长大我就很高兴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你见一面啊——

黎明时分,我爽快地依约读完了信。那内容简直有些不现实,搞得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把我和谁弄混了。她的期望也很唐突,别说是对母亲的爱心生向往了,我只感受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拼命结识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那种可怕感觉。
“读了以后,怎么想?”
树一起来,就在被窝里问起了我的感想。
“如果是骗局的话,也稍微夸张了点。似乎我啊,是一生下来就被从母亲身边带走了。”
就算问她为什么、目的是什么,寄出这封信的人也许都没有答案吧。
“还说可以把我带到设施外去。”
是想要支持我吗,树的声音感觉有点兴奋。
“真好啊。你的妈妈、说不定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呢。”
“等等、树。这信,不会结果是你写的吧?”
“不、不是啦。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啦。”
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倾轧声。接着,树激烈地咳起了嗽。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
“对不起,我开玩笑而已。要喝水吗?”
树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着“没事哦”摇了摇头。
我拿着信站在了书架前。在小说和漫画光明正大地插在里面的书与书之间,我把自称是妈妈的人的信放了进去。虽然大概不会再读了,但如果又丢进垃圾桶,树的目光会让人很在意。
“回信,不写吗?”
“每晚十点把信放到走廊上那个?”
“就好像间谍的交流一样呢。总觉得,我好像也有点兴奋起来了。”
“有协力者什么的,这也太奇怪了点吧。而且啊,说是我父亲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哦。我最在意的是这个啊。”
“你不相信吗?”
“谁知道呢。”
“虽然我知道不能全信,但相信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吧。”
“但是,这个人可是说了‘如果你愿意’的啊。”
一边打着哈欠,我一边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时钟。
“总之,到吃饭的时间了。”
虽然我催了树换衣服,但他却懒懒的不肯从床上下来。
“今天好像不太行。”
是抵不住寒气了吗,树把被子一直拉到了头上。
“药已经没了吧。吃完饭我去一趟外面的医院。”
最近这段时间,树的身体经常出问题。每当新年来临,他从早上一直卧床的情况就会变多。
“啊啊,真不想这样。明明难得有开心的事,对不起。”
就算是为了这样的树,我觉得还是写封回信比较好。虽然有些对不起自称母亲的人,但这事只要成为在房间里过着一成不变的每一天的树的小小娱乐就好。而且,回信里一定要断然拒绝面会的要求。从设施里出去、跟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一起走什么的也不行。虽然这里有烦人的规则和小仓的欺凌,但跟树和阳咲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吃完饭,我在食堂的门口等阳咲。在低着头一个接一个走回自己房间的孩子们中间,阳咲显得格外显眼。我们的目光对上后,像打招呼一样,阳咲微微地笑了。
得到许可后,我们从设施走了出去。雪已经停了。在重重的低垂的云朵之中,有些地方可以看到些光亮的空隙。连接着设施和村子的道路似乎已经有除雪车来过了,在除完雪的道路两旁,立起了高高的小雪山。
“真滑啊。手,可以牵起来吗?”
一边走下坡道,阳咲一边从下方窥视着我的脸。
“真少见啊,你会一一来确认这种事情。平常都是当作自己的东西牵过来的不是吗。”
她似乎觉得我就这样许可了。越过手套,我察觉到了阳咲微微的温暖。
“因为你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呀。”
“是吗?”
“不过,一脸不高兴倒是常有的事吧?”
紧闭上眼睛,她哧哧地笑了起来。虽然阳咲的表情怎么看都不会腻,但我偶尔也有想问她点事的时候。
“你啊,为什么想和我们在一起呢?”
“因为旭君对我有恩啊。”
因为她回答得太过理所当然,我差点给听漏了。
“什么啊那是?”
“在设施的门前。不记得了?”
阳咲突然回过了头。我也被她带着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我们走下的坡道之上,是那座阴沉沉的灰色的设施。大概有两米多高吧,设施周围耸立着对于围着一个儿童养护设施来说太高了点的围墙。
“不记得了。”
“又是这么冷淡啊。”
我被她不快地瞪了一眼。我也撅起了嘴。忘了又有什么办法嘛。旭君每次都是这样。一边往前走,我们一边进行着无聊的应答。
“旭君跑着追过来了哦,就像这样。”
阳咲跑了起来,我也追在她后面。从坡面的前方,顺着风传来了盈盈笑声。没有比这更冒失的事情了。被冰冻的地面滑了一跤,阳咲一头钻进了路边的雪堆里。唉呀唉呀地叹着气,我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在自由研究什么的活动里要交的存钱罐。真是的,为什么会忘在我们的房间里啊。”
“多亏了你,我才没惹学校的老师生气。”
冬日淡淡的阳光洒在了阳咲通红的脸上。拍了拍粘在头发上的雪,光的碎片就闪耀着散落下来。
“所以,我就想待在你们身边,寻找报恩的机会哦。我姑且,也比你们大嘛。”
“明明才刚刚被我救了?”
“这还是,谢谢你了。又欠了你一份人情呢。”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阳咲比起刚才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其他还有很多呢,想对你说谢谢的事。”
她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于阳咲来说很少见地,她略微低着头,一副像是在咀嚼着回忆似的表情。我注意到,她的视线稍微有些落到了我们交叉的双手上。本来想嘲笑她两句,但昨晚树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呐、阳咲,你夜晚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啊?”
“也没想什么啊?”
平平淡淡地答道。果然是吗、我附和道。
“嘛,设施里的人都是些可怕的人啊。有阳咲这样的人在,真是太好了。”
“因为旭君是个小大人呀。是书的影响吗?”
“谁知道呢,难道不是这个异常的设施的错吗。”
“说起设施呢,我昨天晚上有考虑一下子哦。”
她的声音突然变大,就差喊出“大发现”了。
“小仓老师啊,昨晚突然过来了哦。吓了一跳。我差点以为旭君你们又出了什么事呢。”
“小仓去干什么了?”
与阳咲的声音相反,我的声音沉了下来。小仓是我和树的指导职员。虽然让人感觉十分不快,但在设施里必须叫他老师。但是他又不是阳咲的担当职员,应该没有夜里去女孩子房间的权限才对。
“他对我说啊,叫我好好管教旭君和树君。”
“只有这个?”
“嗯,我回答说有好好管教哦。”
阳咲像在说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但我的心情有些焦躁。
“别再在夜里让小仓进房间了。反正他肯定又在耍酒疯吧。那家伙很快就会被炒鱿鱼了,所以别理他。”
“诶,但是,他至少也是老师……”
“不行。知道了吗?”
“好、好的……这回被旭君管教了呢。”
不知不觉间快步走了起来。我既生气,又为小仓不知会不会干出什么坏事而感到不安。
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民居。哪家的屋顶都被雪覆盖着。经过了在上的学校,在村子里唯一有信号灯的十字路口往右转,就到了目的地的诊疗所。因为早已习惯,我一露面医生就马上过来处理了。我们不需要在接待处付钱,因为好像国家还是教团会代替我们出。为了普通地生活下去,设施的存在果然是必要的。接过开给树的和往常一样的药,我们从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和阳咲分开,我在午饭前回到了房间。可这时,我却察觉到了某种异变。一拉开门,一个粗鲁的背影就像要遮住房间的内部一样立在了我的眼前。小仓回头看了看在走廊上的我。
“欢迎回来啊,旭君。”
那是张越近看就越觉得像野猪的粗糙的脸。不知为何,他的呼吸很剧烈,额头上也汗涔涔的。
“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是生活指导啦。只是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那还真是多谢了。”
一边说,我一边在意起树的情况。被小仓庞大的身影所遮挡,我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从床上传来了树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在寻求帮助,他在叫着我的名字。
“你去医院了是吧。这种事拜托老师就好了啊。把树君一个人放着不管也太可怜了吧?”
“之前拜托过你几次,不是拿错了药就是因为迟了两天只好把树送进医院了不是吗?”
“真是个嘴不饶人的小鬼。所以你才会被特别注意的啊,知道的吧?”
“反正错的是你。”
小仓缩了缩肩膀,故意叹了口气。
“我看了看你们的房间,结果没发现教典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那些愚蠢的规则之一。教团的伟人写的珍贵的教典,似乎必须好好地摆在学习桌上不可。恐怕这规定就连隔壁的小孩子也没遵守过吧。
“这可是违规了呢。再去小屋里待一会儿吧。”
“前天不是才刚出来?”
“看不起教团可是重罪吧?而且又不是你。”
小仓的嘴唇因恶意而歪扭。他向着背后的树,像威胁一样侧过了头。我忍不住上前逼问。
“给我等等。树还在发烧啊!”
“我知道。我也不是恶鬼啊。只是最近,手头稍微有点紧呢。年尾了嘛,需要各种各样的开支呢。所以只要你们稍微反省一下,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作没看见吧。”
也就是说,小仓是来勒索小孩子的。我把每个月从设施那儿得到的零花钱都存了起来,为了总有一天离开设施出去闯荡的时候使用,不必要的开销向来都是免谈的。过段时间我还想去打工。在每月一次与园长的面谈中说出的这件事,也许是被小仓给听见了。
“要多少?”
小仓喜逐颜开。似乎我脸色的变化更加激发了他的嗜虐心。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想用钱让老师闭嘴吗?”
我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了一张五千元的钞票。
“现在只有这点。拜托你回去吧。”
“所以说,旭君啊。你是从哪里学会这种坏脑筋的?”
“快走。被谁看到了的话你也会困扰的吧?”
虽然走廊上没有人的气息,但小仓似乎也理解了,咋了咋舌一把夺过了钞票。
“旭真是个卑鄙小人呢。违反了规定,就用钱解决。”
小仓把能骂的词都骂了一遍之后走掉了。屈辱所致,我好一会儿都低着头,一动也不动。这是为了树、这是为了树,我在心里不停说服着,终于能回复自我了。
“对不起,那家伙突然进来,跟我说快起来。说是房间的检查什么的,刁难起我来……”
在被窝里,树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被踢了吗,靠在墙上的床歪斜着摇晃。
“吃了药就睡吧。小仓的事我现在就去跟园长说。”
“那么办的话,那家伙都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啊?其实我觉得有点异常。刚才也是,因为我没起来,就说又要夜里去叫醒阳咲什么的。完全搞不懂啊。”
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只是忍耐的话,小仓会对这么整我们感到腻烦吗?
安慰了树让他睡下,我没去吃午饭就向一楼的职员室进发了。也许是教团决定的,老师们无论男女都穿着白色的制服。用跟设施的孩子们一样毫无生气的目光迎接我后,他们来问我有什么事。穿过整理得无微不至的桌子和柜子,我在园长的房前敲了敲门。
园长是个微老的男性。从刚入园起我就见过他好多次了。他还做过因为担心树的身体而调整饭食之类的特别关照的事,我真希望他能理解我们的处境。
我大概地说了一下小仓的横暴专行,主要是被勒索的事情。我生气到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越说话,语气就变得越粗暴。
我们会在确认事实之后,给予相应的处置。
明明一开始他是“嗯、嗯”地侧耳倾听的,最后却只说了句事务性的回复。我早就体会到,我们是被设施养活的,所以不管怎样,也只能以请求的立场来说这些话。胸中留下不安的心伤,我离开了园长室。

通过关不严门窗的房间的窗户,落日的余晖洒了进来。还听得到树睡觉时的吐息。阳咲也许是因为考虑到树的状况,今天没有过来。我可不能去吵他呀、阳咲有时候微妙地很会看气氛。
做做寒假作业,把要洗的衣服拿出去,我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想读小说而看向了书架时,我想起了来自母亲的那个信封。是因为一个人待着吗,那封信跟早上比起来好像感觉更贵重了些。树睡得正香,变暗的室内流淌着冰冷的寂静。我逐渐产生了困惑。也许对小仓的那件事处理得过于轻率了。焦虑于自身的短视,感觉胃绞痛了起来。
我坐在桌前,认真地思考起了母亲的事。恶作剧的可能性还纠缠着我,信的内容也有些古怪。但是,如果是真的,母亲一定是用跟平常不一样的心境来给我写信的吧。就算搞错了些什么,我也不想去伤害如此认真的人。而且她还是我本来以为不存在的人。想着树说的相信了也没什么损失的话,我从手边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握住了铅笔。
——致母亲。
刚开始写,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没办法,只好选择了些会让收到的人开心的话落下笔。
我,并没有恨你。
虽然在设施里的生活有时会很难受,但我还有朋友在。
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干着什么工作呢?还有,你说过自己身体不好,那现在没事了吗?被我的父亲抛弃之后,现在是一个人过日子吗?瘦了、还是胖了呢?长相果然还是跟我很像吗……
明明打算写几行就完事的,笔却停不下来。既然提了问,自然就会想要回答了。我想象起妈妈的样子,擅自把她描绘成了圣母一样温柔的女性。不能给树和阳咲看的文章一字一句落了下来。因为字透到了背面,我写得差不多就停笔了。当然,最后是以我不打算从设施出去结尾的。
我等待着晚上九点的熄灯时间。写好的信塞在了门和地板的空隙之间。感觉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我贴在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走廊的声音。到了十点,稍微等了下,走廊上就传来了穿着靴子的走路声。脚步声越来越大,接着在门前停了下来。门的对面有人的气息。我紧张了起来。
几乎是喘口气的一瞬,信被抽走了。看来妈妈的协力者确实存在。踏着铺着木板的走廊,靴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我还是没有打开门把那个人叫住的勇气。因为协力者肯定是设施的职员,过了熄灯时间还走出去是需要相应的说明的。这也许会给他添麻烦。
擦了擦树睡觉时出的汗,我躺在了床上。就算闭上了眼睛,兴奋也没能冷却,我好一会儿都只是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4
“信,回复了?”
第二天早晨,树似乎恢复了一点,一说起昨晚的事,还露出了笑容。
“反正很闲。觉得稍微有点有趣吧。”
不知不觉,又在树的面前耍帅了。在阳咲的面前也是。
“把这弄成小说的梗也可以喔。反正这里也是个邪教气息满满的设施。”
“信,还会来的吧?”
他就像这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期待。
“也给我读读看吧?我也想知道,你的妈妈是怎样的人。”
虽然感觉有点难为情,但我姑且还是点了点头。树心情好的话,再多坦率地说点母亲的事也许也不坏。
回信到来,是在三天后了。
这段时间内,小仓没怎么出现在我们面前。阳咲来到我们房间,热闹一阵之后就回去了。树的身体也恢复了。来自母亲的第二封信,在黎明时分被插进了房间里。就像圣诞礼物一样啊、树兴奋地说道。说起来,那在设施外的世界,是个会吃火鸡、在枞树上装饰些什么的日子吧。去年,阳咲送了双长靴给我。妈妈也像是为了赶上这个喜庆的日子而急急忙忙地写了回信一样,直接顶格写了起来。
——从你那儿得到回信,我的心情就好像升天了一样。
你成长为这么出色的孩子,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担心我的事情。是这样啊。真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呢——
“这个人,难道以为我是女的?”
我和树额头紧挨着读着信。虽说我确实在意过“小ASAHI”这个称呼。
“因为生产的时候晕过去了,所以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吧。”
“这话也太没道理了。就这样还真能找到设施、把信交给我啊。要是搞错了她打算怎么办啊?”
“也许就算搞错了也想继续呢。走到这步一定花了不少功夫。”
整封信被道歉的话所填满了。在感谢的言辞中,我稍微发现了一些关于母亲的情报。她似乎最近搬到了村子隔壁的市内。虽然还没有找到工作,但她以前是干翻译的。身材比较瘦,到了夏天体重还会掉两公斤。
“还不能完全相信呢。下次叫她把照片也放进信封里吧。”
看到我咧了咧嘴,树浅笑了出来。
“你也想要见她了吧?看起来像是个很好的人呢。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已经去见她了吧。肯定做菜也很好吃吧。而且我觉得她应该也很喜欢读书。”
“我都说了不想离开设施了吧。”
“但你没说不去见她吧?”
“但是啊……”
“去见一次怎么样?”
怀抱着让人感觉背后刺痒痒的善意,树对这件事紧紧地咬着不放。对我指指点点的树在记忆中并不常见,而这次却还感觉到他稍微有些任性了。
“赶紧回信吧。”
来吧、树拉开椅子,让我坐在了桌前。在顺势不得不开始写回信的我的背后,树得意地说道。
“你的妈妈,虽然我觉得应该很年轻,但也有些古风的地方呢。还有,‘比什么都’可能是她的口癖吧。”
对于我来说,年末时的树能这么开朗,实在是比什么都好。就算信件这回事真的是树的自导自演,我也会笑着原谅他的。
当然,信件的主人从字迹开始就跟树大大不同。第三封信是在除夕的白天到来的。因为阳咲也在屋里,我就不动声色地把它藏在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旭君、树君,可以的话,要去外面玩吗?”
在放晴的蓝天下,我们走到了园内的操场上。争在我们前面冲向白银色野地的阳咲,马上就开始拼命地滚起了雪球,似乎还打算堆雪人。
“我来帮忙。”
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段时间已经好久没有看过树在外面玩了。树顾不得那长长的手脚的顺序,跑到了阳咲身边。
我感觉自己像个监护人,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阳咲负责雪人的下半段,树则负责上半段。相互交换的笑容,耀眼得不输给白雪的反光。
是觉得我一个人在发呆吗,树把雪球扔了过来。阳咲也乘机高高地抡起了雪球。可是,它们都绕过我飞到别的方向去了。对于这种乱丢的行为,我当然也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回击。一边呀呀地叫喊,阳咲一边逃了开去。
雪人的形状做好了,手脚和脸上的装饰则交给了我。设施的围墙边有白桦树,我随便撕下了一点树皮,捡起了几根掉在树根旁的树枝。迅速地把它们放在眼球和嘴巴的位置,阳咲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不可爱。”
没办法,我只好把眉毛弄得往下垂,嘴巴搞成了香肠嘴试试看。阳咲好像很喜欢虎头狗那样长相残念的生物。
“好可爱。可以给他戴上围巾吗?”
那是去年的圣诞节时,作为长靴的回礼送给阳咲的围巾。装饰在雪人身上,并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啊。我这么一说,果然有点不自然地冷待阳咲的感觉。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一对上就扑哧地笑了出来。
站在完成了的雪人面前,阳咲很了不起似的环抱起手臂。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真想照下来装饰在房间里啊。”
也许是对于教团来说有些被拍到了会很困扰的东西,设施里别说相机了,连有照相功能的手机都不能外借。
“呐,旭君。大家一起存钱,买一部数码相机怎么样?”
“那种东西,哪里有卖啊?”
村子里没有电器店。向设施拜托的话能不能买到呢?围巾、长靴这种衣物和生活必需品,是向偶尔来设施里巡回的组合拜托买来的。把电器作为私物来使用的孩子,我在设施里还没有见过。
“如果在设施的外面,有认识的人就好了呢。”
对着不经意地这么说道的阳咲,树率直地回答了。
“认识的人吗?要是有就好了呢。可以拜托他买东西啊。”




我顿时意识到了插在裤子口袋里的那封信。在设施外面的家庭里,似乎常有年末年初时在百货商场死乞白赖地要买东西的孩子。可我总觉得难以想象。但是,如果见到了妈妈,我也会变得不客气地管她要钱吗?向母亲撒娇——虽然有些兴趣,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我还是没有告诉阳咲我妈妈的存在。
“那我们来记住吧,记住有过这样的一天。”
低声说着抬起了头。那不是平时身体不好、弱气、又容易口吃的树的表情。他用让我感觉像大人一样的目光,眺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

除夕的晚餐比起平时加了一道荞麦面。我们被允许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在一楼的公用客厅里看电视。设施的孩子们,至少在过年的时候能够露出开朗的表情。
“新年快乐。”
快到就寝时间,我们和阳咲分别了。明年见——虽然这么说着依依惜别,但反正明天就会见到的。
正是在房间里换上睡衣准备关灯的时候。
“信,读读看吧。”
树好像从午后开始就等不及了。他像挡在打算上床的我前面一样,微笑着。
“比起我,你好像更期待啊。”
“我只是想着,这样就能更开心地迎接新年了呢。”
“你代替我去见她也行啊。”
“怎么又说这种话。”
信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天气这么冷,身体有没有大碍?在设施里,有没有什么困扰的事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将来的梦想是?她想得到我回复的心情满溢在纸上。
“一定很想见你吧。毕竟是一个人生活,年末肯定会觉得寂寞呢。”
妈妈也,很寂寞吗。一这么想,眼前便浮现出了至今为止一直觉得很遥远的寄信人在除夕的夜晚一个人吃晚饭的样子。明明那只是我的妄想,但老旧的公寓的配置、开着不管的电视机、在超市买的简单的家常食物这些助长寂寞的细节却一下子冒了出来。我顿时觉得一直在嘲讽的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这都是多亏了树。妈妈她,会有像树一样的家人吗?
“反正还有时间,来写回信吧。”
我这么一说,树马上推了我一把。
“真好呀。我也来继续写小说吧。”
妈妈的协力者、通称间谍的人,今天不休假就好了呢。
在短短的文章里,我尽力把自己的心情写了进去。我这边也期待着妈妈的回信。让像兄弟一样的朋友也读了你的信、他打从心底支持着我们的事。还有个像妹妹一样的好朋友,是个女孩子,今天和她一起堆了个粗糙的雪人。
非常抱歉,我不打算离开设施,但是,我也想知道妈妈的近况,而且如果只见一次面,妈妈就能满意的话……
没有什么先兆。不,也许是有过,但可能是因为我太集中于写信而没有察觉到气息吧。正好是,我要以“那我也想见见你”结尾的时候。
带着具有威压感的声音,门把被扭开了。吃了一惊转头看去,打开的门对面,小仓的身影耸立在那里。
“旭,你这家伙。你这死小鬼。你这家伙是傻瓜吗?”
耸着肩侵入房内,小仓反手把门关上。扁扁的下颌看起来就好像要咬上来一样。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的,被盛怒填满的表情。
“我跟你说过别那么干的吧?”
是向园长告发的事吗。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地瞪着小仓。接着听到了树短短的悲鸣。
“托你的福我被追问了半天啊。嘛,虽然我本来就很认真工作所以没被处罚就是了。设施的职员因为人数不够而压力很大,偶尔对小孩子严厉一点的事情还是有在反省的啦。这么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呢?园长也没那么闲,也就对我说了句作为旭和树的担当职员再努力一点的话呢。”
“别开玩笑了……”
跟说出口的话一起吐出的气息是颤抖的。设施的处理也只有这样吗、我的心像被冷风吹了一样。就在我愕然之时,小仓在树的桌子旁粗鲁地弯下腰。
“今后也多多指教了哦,树君。我会更努力的唷。”
他残忍地笑了。本以为他会一巴掌甩过来,没想到小仓却夹住了呆在椅子上的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呐,小仓。我们也不是故意找你麻烦。”
“哦哦,真好啊。你就那样下个跪怎么样?”
“所以,你不是也有工作吗。我们也只是想普普通通地生活而已。”
“听到了吗,树君。一直在你面前保护你的大哥哥在对我献媚哦?”
他大笑出声。到底哪里那么好笑了?为什么,我们偏偏要被这种人夺走快乐的时光不可?单单是跟他讲话,我们都感觉自己像傻瓜一样。真想快点写完给妈妈的信。现在也只好顺着小仓的意思低头弯腰,等待暴风雨的肆虐过去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告状了。”
“啊?”
“快回去吧,今天可是除夕啊。我会道歉的。”
我把视线从小仓身上移开,说道。
“别给我摆臭架子了,小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难惹的态度了。别把我想得跟你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啊。说什么会道歉的,别瞧不起人了。教团上面的人会注意你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虽然刚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但他马上就不在意这个了。小仓像夸耀一般,指了指戴在那又粗又全是毛的手臂上的手表。
“哦呀,已经是熄灯时间了啊。你们在干什么啊?”
突然抬高了音调,像是吓了一跳一样瞪圆眼睛。因为实在太假,我连回嘴的话都想不出来。
“这可不行啊。真是坏孩子呢。这必须要好好地指导一下啊。”
嗯、嗯地,只有他一个人接受地点着头。邋遢地松开制服的领带、敞开衬衫,他赖坐在了房间里。是因为那庞大的身躯吗,树的桌子吱吱嘎嘎地摇了起来。
接下来他又提起桌子上没有教典的事,一边摩擦着树的头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该怎样惩罚。接着又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一样,向着堆在桌子上的原稿纸投去了兴趣满满的视线。
“没想到是树写的啊。喂,等等,哈哈哈。你稍微照照镜子好吗?你这种弱爆了的小鬼,哈哈,写的什么啊这台词。明明就没吐过血!啊不不,真是帅气啊。”
本来就低着头的树,脑袋垂得更低了。纤细的、瘦骨嶙峋的手握起了拳,在膝盖上颤抖。
腹部深处热了起来。像被煮得咕嘟咕嘟沸腾起来了一样,热血在全身流淌。
小仓只是瞥了我一眼,这次把手伸向了旁边的我的书桌。来自妈妈的信,还有写给她的信。正是小仓似乎想要把它们一把抓住而张开了手掌的时候。
“住手!”
树大叫一声,突然站了起来。他猛地撞向处于趟势的小仓的腰。
小仓的头似乎撞上了桌角。把手按在额头上,他像翻倒在桌上的虫子一样乱动着发出了苦闷的声音。项链缠在喉结上,每当小仓扭动身子,都会发出细碎的光。
树似乎自己也被自己的行动吓了一跳,咕哝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他回头看向我,但朝着他的头,刚爬起来的小仓的手挥了过来。
被殴打的树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想死吗,你这家伙!”
小仓把刚刚还搭在桌子上的脚踩在地板上,对着靠在倒掉的椅子上的树投去注满杀气的视线。
我紧紧地抱住了想追加一发的小仓的手臂,互相推挤起来。包含着怒气的声音相互碰撞。我以小仓的下巴为目标用头槌顶了上去,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紧接着,小仓的肘部就刺向了我的喉咙,一瞬间,视界变得一片黑暗。寻求呼吸时被甩开,回过神来我也已经趴倒在了地上。我努力把脸抬起来,小仓像鬼一样叫道:
“这是惩罚!”
他敲了敲桌子。树的原稿像雪片一样从眼前飘了下来。
“树,这次是你小子。看我不好好报复报复你。”
别啊、我拼命地从喉咙挤出声音,但因为疼痛变成了干咳。
树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所以,快停下来吧。真的,请停手吧。我什么都会做的。明明难得那么开心的。两个人、不、三个人。所以……”
“真是个没用的小鬼啊。没法反抗到底,才会变成这样。明明最后什么都做不到却要企图反抗什么的,蠢毙了啊你们。”
才不是这样、我无比想怒喊出来。
树即使自己的原稿被蔑视也忍了下来。但是,却没法允许我的信被发现。
我决定绝不忘记小仓刚刚说的话。去拜托设施上层的我真是太愚蠢了。真是次不彻底的反抗。是吗,不彻底吗。我的心沉入冥暗。我需要更加黑暗而危险的冲动和计划。那是与被阳咲和母亲拥抱的光辉所正相反的东西。
“喂,快点给我做准备。还是说你们想两个人一起被冻死?”
我看向树。
“要好好,回信哦。”
树也用哭肿了的眼睛,回看着我。
“我也会在小屋里,好好写交换日记的。等回来了,就交给你。期待着吧。”
把原稿纸和交换日记塞进包里,树被小仓带走了。
为了不负树的嘱托,我一个人写完信,放在了走廊上。
只是,把最后的句子稍微改了改。
虽然我也想见妈妈,但却没能率直地写出来。现在,脑袋里又被树的事情给填满了。同情与体谅烟消云散,我感觉到无可奈何。
——现在,我有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所以对不起。
今后,回信可能会变慢吧——
妈妈的协力者今天也静静地拿走了信。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16 编辑



二章——二人

1
有个每年会来设施视察两次的人。他被称作福祉之人,从那装束和遣词来看,大概并不是教团的关系人。这是不是国家定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记得,从园长到普通职员,至少在那个场合是非常有礼貌地进行接待的。
我带着一丝希望想要联系那个人,但马上就被园长阻止了。本来,没有经过许可就不能跟外界通话。被倾诉了设施的异常性的话,这边会很困扰的吧。因为是元旦所以对方在休假什么的,明显就是耍小孩的话。
而且本来,一年只能见两次的人,到底会不会把我们当亲人看待呢。虽然是件无可奈何的事,但我还是感到了无路可走的愤懑。明明从元旦开始树就在寒冷中颤抖着啊。
我想,既然你们那么说就算了吧。
这些人又一次给我找了个借口,给了我可以彻底地惩罚小仓的动机。这被压抑的黑色感情升级了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连我都还不知道。
虽然知道了树又被送进了惩罚小屋,但阳咲并没有追问理由。
“怎么这样。”
说着,她把嘴撅成了“へ”字形。在没有树的房间里,阳咲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为什么小仓老师总是只欺负旭君和树君呢?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
阳咲一发起愁来,就停不住。
不止我们两人。小仓的胡作非为,总有一天也会波及到阳咲吧。而且已经有了先兆。
“外面那个虐待小屋呢,好像也是小仓老师来了以后才开始用上的。在那之前,只是个放杂物的地方而已。你有看见过,设施其他的老师使用那间屋子吗?这真是太奇怪了。这设施全都很奇怪。我啊,要去跟其他老师抱怨一下。”
“等等,那是没用的。设施奇怪什么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对这种事情,作为姐姐的我必须得做出点样子来才行。”
“别突然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架子啦。不如说,你稍微静一下。”
“好……”
阳咲只好闭上了嘴。
于是我又自我厌恶起来,挠了挠头重整架势。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不安。但是没事的。树肯定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确认了一下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发生。小仓都这样无理取闹来找我们的茬了,到底会不会轻易放过树呢。一切会不会都是视那家伙的心情而定呢。
“旭君呢?”
我被突然抬起头的阳咲盯着看了起来。
“旭君,表情有点可怕哦。就好像真是Jack Knife一样呢。明明平常更像Butter Knife的。还有,连书柜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啊。”
在阳咲来之前,我从早上开始一直在找书看。
“在调查些什么吗?”
“嗯,还在调查中。所以,虽然有点抱歉但稍微……”
“好的,我会安静的。”
扑哧地笑了一笑,阳咲接下来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虽然阳咲正用自己的方式担心着树,但似乎也有关心我的余裕。
我背对阳咲,在床上躺了下来。
要怎样才能尽早从小仓那儿夺回树呢。
还有,今后又要如何让他不接近阳咲?
说着要调查些东西而撅起了嘴,我一边漠然地烦恼着,一边拿出推理小说。
犯人用大胆的计划杀人,完成了复仇。但是,侦探一一暴露了他诡计的破绽。在犯罪中使用的是毒物。
毒吗……
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连网络都没有的设施内,根本没法调查毒的制作方法。而且,如果盲目相信小说里写的东西把毒做了出来,对小仓那种大个子男人又是否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呢。在对别人用毒之前总需要实验一下吧。
那么,用刀子什么的直接刺上去呢?
菜刀的话,从食堂里头的调理室就可以拿到。但问题是需要一个机会。要制造出避人耳目,而且能趁小仓不注意的时候下手的状况才行。从体格来看,他是个从正面刺上去毫无胜算的对手。凶器的处理方法也得考虑,还有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旭君,要不要稍微去看望一下树君呢?”
哈?我被拉回了现实。
首先,杀掉小仓这个想法就稍微有些跳跃了。想让他死,和自己动手杀了他,完全是两码事。仅仅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刺死小仓的瞬间,我的手就冒出了汗。说实话,就算是那种人渣,我也不想用自己的手把他杀掉。我身宝贵,正因如此,如果真落到了要杀掉他的田地,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通过不在场证明之类的没听惯的言辞来保身吧。
虽说如此,我的决心还是不够彻底。
小仓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只要在杀不死他的程度内给他点颜色看看,或是在我们毕业之前让他闭嘴,这种程度的惩罚能起作用的话就够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小仓在我们面前屈膝道歉的样子。而且就算他道了歉,我也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
既然小仓的恶行那么多,抓住决定性的证据、再一次向设施投诉怎么样呢?这好像也有点令人恼火。向设施求助每次都会被背叛。就算成功地让小仓被炒鱿鱼,他会就这样放过我们吗?看起来他像是会凭着那看不到底的执拗,继续来报复我们的样子。
“旭君真是的。”
刻印在阳咲手上的青斑一下子出现在我的侧边。似乎她是打算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
“就算你说要去探望什么的,也没法进去里面啊。”
入口的木门上有着门栓,上面锁着挂锁。
“但是你看,我们可以在外面喊他啊?”
“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我们去看运动比赛吧’一样。”
“诶诶?明明就没去过啊。”
“虽然没去过,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啦,打比方。”
“旭君,你是把我当笨蛋吧?”
“嗯。”
“我就知道。”
但是,多谢了。虽然不能好好地告诉她,但阳咲总是把我和树从灰暗的地方给拉出来。就算只是从小屋外面搭话,树也会受到不小的鼓励吧。

中午吃的年糕汤,我真想给树也带一份。
迎接了新年到来的设施的天空十分高远,蔚蓝得几乎要让人眼睛发痛。从设施背面的门出去,朝着跟村子几乎相反的方向前进,惩罚小屋就在那里。和爱说话的阳咲一起走过积雪的野地,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目的地。有着雪国很少见的平屋顶的灰色建筑,接连五栋排在一起。树和我被关住的惩罚小屋在最里面,而且是唯一连窗户都没有的。这地方在设施的用地内也算是位于尽头,小屋的背面耸立着威压感强烈的围墙,而且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喂——树君,你还好吗——?”
阳咲立刻就咚咚地敲起了门。挺直腰板踮起脚尖,两只手交替敲门的样子总感觉有些滑稽,就像是用后腿直立起来讨食物吃的小狗一样。每当她叫出树君、树君,白色的吐息就化作雾散去。
小屋里传来了树的回应。
“你们来了?”
开朗的声音。光是这样,就有来一趟的价值了。阳咲也哇啊地、把欢喜之情寄托在拳头里,高高地向着天空举了起来。
现在就想把他给救出来。小仓锁上的挂锁,要是脚能够到的话我真想把它给踢飞。但是,就算锁被打开了又能怎么样呢?带着树和阳咲,一起逃到哪里去吗?我们哪里都去不了。而且,从小仓手上逃脱什么的太难了。
“我正好在写日记呢。”
树像夸耀一般说道。
“暖气,起作用没有?”
“虽然稍微有点冷,但待久了就习惯了。”
这对于树来说微妙地强有力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有些在意。
“小仓在那之后,有对你做什么吗?”
我察觉到门的对面、树一瞬间无言以对。
“不,没什么。那家伙,就像泡在酒里一样喝了好多呢。一定是在这里,躲起来喝酒吧。为了不暴露给设施的人呢。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我进来的时候,空酒瓶就在那儿滴溜溜地打转儿……”
也就是说,小仓平时就有在使用这个小屋吧。管教我和树,只是向设施提出的体面点的借口。一边担心着树,我一边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夺去了思考。
接着,我们聊了好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题。总之阳咲很有精神。
在太阳下山之前,应该会送来吃的。如果跟小仓碰面的话会很麻烦。
“啊,那个,阳咲。我啊,回去之后有想拜托你的事。”
是知道我们快要走了吗,我感觉到树变得有些寂寞。
“现在,可以听哦?”
“啊哈哈,回去再说吧。”
我迷糊地考虑着刚刚想到的事情。
酒、寒冬、上了锁的小屋……
虽然还只是在想象的范围内,但在现实中做些准备也没什么损失吧。是否可能,还有是否可靠,我变得想要探究一下。
首先,是房间里的暖气。
关于这一点,事先潜入小屋里把煤油倒掉就好了。小仓在把我们囚禁在小屋里以外的时候,应该没有锁上挂锁。那挂锁是为了防止我们把在度过漫漫寒夜的树给救出来而用上的东西。
当然,就算要把油给倒掉,倒多少也是需要考虑的。如果把油全倒了,暖炉就点不了火,小仓也许就会放弃在这儿一个人喝酒了。
还有,怎样才能不被小仓发现地把锁给锁上呢。
只能在夜里,跟在他的身后了。小仓肯定以指导我和树为借口,熄灯时间在设施里乱转吧。既然有真的来到我们房间的时候,那肯定也有来到这间小屋喝酒的时候。小屋的锁是只要把插销转一下就能锁上的简单东西,似乎也不用担心发出奇怪声音、被在里头的小仓发现。
我想象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被锁住了的醉醺醺的小仓。带着好心情想回设施,结果打不开门,于是拼命地想要从里面把门弄坏。
因为把握不足,我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小仓的体格。身高足足超过了一米八,体重应该也有我的几倍多。被他的身子撞上几次,挡门的东西和门锁会不会坏掉呢。
说来,就算是接近零下十度的夜晚,要想保证一晚上就冻死一个人,也得好好考虑小仓的体力才行。虽然关上个两三天能更有把握,但如果那么长时间都没出现在职场,或许也会有职员感觉到不对劲。
而且,还得考虑小仓向外界求助的事。应该先设想他带着手机。这可是事关人命的时候,就算被发现了打破职员的规范在喝酒,也比死了要好。
好难啊。
想要在杀人时寻求万全,需要再踏出一步的觉悟。在书上读过,就算刺死了人,也会有因为害怕他到底有没有死而补上几刀的事情。我对于小仓,还仅仅只能策划一个如果碰巧的话可以杀掉他的计划。
“树君,好像变得有活力些了呢。”
在回去的路上,靠了过来的阳咲笑道。我好像从什么咒缚里被解放了一样,稍微放松了下来。

2
一月三日。树还没有回到我们的房间。虽然我的最长监禁记录是一星期,但那也是夏天的事了。
这两天我抓住小仓问了好多次。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我期望着些什么,于是变得更加残虐。
“因为树君可是思想犯啊。稍微跟他说话试试看怎么样?然后你就会知道他是用怎样随便的态度批判教团的了。”
“要是他死了怎么办?”
“喂、你说什么啊,想说是我的错吗?”
虽然早就知道,但在小仓身上根本就没有常识可言。正好教团好像有什么例行活动,从园长到主要的职员全都出去了。位于最下端的小仓正可以为所欲为。
“嘛,明天就把他放出来啦。我可是想接着跟你们好好玩的啊。”
那天晚上,过了熄灯时间,我还坐在桌前。
小仓就像是盖在我们头上的黑云。他就好比是不通人话的天灾,无论何时都封锁着无处可逃的设施的天空。就算树回来了,天空也不会放晴的吧。
因为从走廊上传来了靴子的声音,我把灯关掉、爬上了床。
有些意外地,妈妈的信在这种时间送到了。
我克制住打开信封的欲望,进入了梦乡。那封信我想要跟树一起读。如果现在读的话,就好像在树受苦的时候、我却在享受什么一样,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到了第二天,我还是没能见到树。
黄昏时分,我和阳咲像以前阳咲等我的时候一样,站在后门的玄关等待树的归来。
“稍微出了点问题。”
从小屋一个人回来的小仓,事不关己地说着。
“树君去医院了。”
树在小屋里病倒了。他似乎一边因高烧而颤抖着身子,一边像说梦话一样喊着我和阳咲的名字。小仓无比傲慢地说明了状况。他说自己有好好送饭,暖气的管理也没有松懈,而且还进行了毫不过分的适当的指导。
因为发现他一边摸着右手腕一边说话所以注意了下,可以从袖口看见一块敷布一样的白色布料。因为适当的指导而揍了树,所以自己的手腕也痛起来了吗。
“老师,这也、太过分了。”
阳咲在我的旁边,始终悄然站着。
“树君他到底干了什么呢?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你应该知道他容易生病吧。然而,你却在正月里一直把他一个人关在那种地方……肯定很冷吧。饭,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
我也想象了一下现在自己的表情。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不考虑后果直接冲上去了吧。然而现在,却好像有另一个我从空中冷静地看着自己。
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哪里的医院?”
“等等啊,旭。我可是在这大正月里,为他备了车的啊。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小事呢。上面的人都不在,很难办的啊。没想到树君的身体差到那种程度……”
“嗯,所以说,是哪里的医院?”
小仓嘿嘿一笑。我不禁想,这家伙说不定意外地胆小。
“是村子外面的医院。”
也就是邻市的综合医院吧。树比起我还要先一步,走进了设施外的世界吗。
“我想去探病。”
“那种事情,不是摆明了不可能的吗。”
“为什么?”
“你傻吗?你知道的吧。从设施、从村子里出去什么的……连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过自由世界了。所以说,不行的啦。”
树被特别允许出了村子。也就是说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那种程度。
“什么时候回来?”
我紧紧地盯着小仓。
“我哪知道。去问医生啊。”
“是呢,我错了。”
我低着头,小声说道。闭上眼睛一小会儿,我感到眼前一片赤红。我的全身被晚了一步的虚脱感所包裹。我第一次知道,憎恨这种东西,超越了某种境地之后就会调转方向朝着自己而来。
小仓似乎误会了些什么,嘴边带上了刻薄的笑。
“可能这次我也稍微做过头了点吧。嘛,树君回来以后,我们再好好相处吧?”
也就是说欺凌又要开始了。不管多少次,小仓都会重复下去。
我至今为止都是想要保护树的。
“小阳咲、你也别那么失望了。树本来就老是生病。”
“但是,是小仓老师你……”
“老师我也很辛苦的啊。”
即便是阳咲也不放过、吗。
在发展成无法挽回的事态之前,一定要赶紧动手。而就算要赶紧,也得好好按照计划进行才行。
阳咲继续顶撞着小仓。
“小仓老师,我能跟你好好谈谈吗。老师做的事情不会简简单单地过去。今后,肯定会发展成什么不得了的事。树君和旭君,为什么要被老师你那样对待呢?那个、虽然说不好,但我想搞清楚老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说着拜托了、她低下了头。认真地想要跟小仓这种男人和解的阳咲,看起来是那么的勇敢坚强。
“谈什么?”
小仓没有理解。他看起来已经开始嫌麻烦了。小仓的脑袋里有的,只是能不能把虐待树、并且使他不得不被送去村子外面的医院这件事情,跟自己撇清关系而已。
“所以说,是关于今后的事情。说清楚点的话,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对旭君他们做过分的事情了。在这个设施里,只有职员们是可以依靠的啊。”
“等等,做过分的事什么的,别说得那么难听。”
“你是说没有做过吗?那么,把我的担当老师也加进来,一起谈一谈怎么样?”
“真烦人啊,我知道了啦。那,稍微跟我来职员室一趟。别在这种地方吵来吵去的。”
“谢谢你。”
阳咲就算是对小仓来说,似乎也是个难搞的对象。小仓像要逃跑似的甩下那句话,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走廊的前方来催促她。
虽然我本想沉默地跟着两人一起走,但阳咲停下了脚步。
“旭君,就不用来了。”
“为什么?”
“因为会吵起来的吧。”
稳重地,像教导年纪比她小的我一样说道。
“叫你别来啊,旭君。而且你本来就是罪魁祸首啊,就算是这次树的事情也是。因为你顶撞我,那家伙才代替你被关进小屋的不是吗。”
“你这……”
是发现我的目光改变了吗,阳咲大大地挥动起了双手。
“好了好了,停下停下。旭君,结束以后,我会去你房间玩的哦。”
接着阳咲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了小仓的前面。就算叫住她,也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感觉自己像被剩下的一样。明明错的是小仓,明明是小仓害得树被送去医院,这下还有对话的余地吗。
我很担心阳咲。在职员室的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我才回到了房间。

在没有树的房间里,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重新想了想,把小仓关在小屋里杀掉,倒也不坏。因为除了小仓没有其他人会接近那里,所以可以长时间把他关在里面。正好教团的人都出去了,现在真是绝好的时机。
只要事先把小仓的手机给拿走,他死掉的可能性就会一下子高上不少。就算是个巨汉,喝得烂醉睡过去的话,大概也是救不回来的了吧。
嗓子很干。
桌子上摆着装有母亲来信的信封。阳咲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吗,刚才的情境下明显疏远了我。这件事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刺激着我的良心。
除了杀掉他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比如说阳咲的说服奏效,小仓悔改了呢。就算是对小仓来说,这次树的事情也会让他在设施的立场变得不妙吧。
但是,内部的人去到村子的外面,真的有那么大件事吗。果然,这所设施很奇怪。既然那些家伙很奇怪的话,我也总有一天……
强风击打着窗户。明明说过待会儿会过来玩的,阳咲却迟迟不来。已经快要九点了。
树在设施外面。仿佛他去了国外旅行一样的寂寞感涌了上来。
大约两年前的一个春日。设施的周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暖风徐徐吹拂。那时我们还是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一边哼着歌,一边单手拿着捕虫网,进入了被染成浓绿的森林。
阳咲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还记得她不停地把花往虫笼里塞的事。问了下为什么,回答竟然是要好好给捉到的蝴蝶们东西吃。那就像是,给钓上来的鱼喂饵一样。因为我说了你真温柔啊之类的话,阳咲马上就得意忘形了起来。一边在森林里走,一边一朵朵地摘下开着的花,后来虫笼里的花儿们就几乎满溢了出来。
——在这么棒的房间里,蝴蝶们一定也会想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一如往常地,把这么说着的阳咲当笨蛋。阳咲也笑了起来。但是,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笼子就是笼子。不管阳咲如何让花儿绽放,设施也都是那污秽的灰色,而且还有小仓那样的螳螂在。
门被敲了敲,一回话,阳咲就走了进来。
看到阳咲的脸而松了一口气也是一刹那的事。带着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折磨着我内心深处的表情,阳咲说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问道。
“怎么了,你的脸……”
红红的肿了起来。白白的、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上去的阳咲的脸蛋。
“旭君,一直以来对不起了。小仓老师,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人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呢。对不起。我想、说不定,旭君也有什么误解呢。觉得要是好好对话的话,就能理解我们,什么的……”
“你被打了吗?”
一看就明白的事情,从我口中溜了出来。在看到变成冻死的尸体的小仓的时候,我也许也会说出他到底有没有被冻死之类的话吧。在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像这样连接在一起。
“但是,我觉得能稍微更了解一些旭君你们兄弟俩的心情,也是件好事。嗯、这样啊、真过分啊。一直很难受吧。还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还想好好照看你们两个的呢。还记得吗?旭君用比起现在更尖的声音叫我的姓氏的时候。”
啊啊、我想到。阳咲现在的表情。那不是属于那个笨笨的、冒失的小女孩,而是属于年长的五十岚阳咲的表情。
“那时候,我也完全笑不出来吧。刚刚来到设施,感觉很害怕。那时最初要就任我的担当老师的,就是小仓老师。我啊,都给忘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旭君果敢地冲上去揪住他的事情。是因为老师对着我手上的青斑,又说了些这样那样过分的话吧。虽然记得我被帮助了,虽然因此一直觉得很感激,是吗,原来是你从小仓老师那里保护了我吗。如果一开始小仓老师就成了我的担当者的话,一定没法过得像之前那样快乐。”
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反正我跟小仓总是起冲突。
接着,阳咲带着一副大人的表情,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所以我去拜托他了。拜托他今后,也成为担当我的人。”
“你是笨蛋吗!”
这不是平常开玩笑的语气,我是真的这样想。阳咲这个人,不仅会做给捉到的蝴蝶喂食这种奇怪的事情,而且还会提出要跟我们同担痛苦的要求。真是的,这个设施实在是不正常。虽然,今后将要杀掉一个人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虽然你因为树君不在会很寂寞,但我也一样。”
即使她努力地拉起两颊,眼睛里也只看得出无力。
阳咲走了出去。自树之后,感觉阳咲也稍微变得遥远了一些。
迷茫的云雾散去。小仓不得不死。为了把树夺回。为了阳咲能再度绽放笑容。





3
反复读着推理小说,我想,完全犯罪需要的主要是物证的处理和犯罪时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使用刃物和毒物的话,一旦证据跟我扯上关系就完了。但是,如果是让小仓在那间小屋里喝醉了一直睡到天明被冻死,就暂且不用考虑物证的事情了。
但是,既然没有凶器,就难以确定是否确确实实地杀死了他。毕竟是没有直接下手的杀人行为啊。就算被关在里面一两天,小仓也不一定会死透。也许会有偶尔路过的哪个人把他给救出来。
如果失败了,就算是小仓、之后警戒心也会变强的吧。毕竟是被关在小屋里,差点被杀掉了啊。从他的性格上来考虑的话,肯定一下子就会怀疑起我来,接着便会危害到树和阳咲。虽然可以假装是不幸的事故,但总有些忧虑萦绕在心头。
但是,我却找不到其他好的杀害方法。
我在妄想中已经用菜刀刺杀了他好几次,如果不考虑后果,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如果我成了杀人犯,对树和阳咲产生的冲击一定很大吧,不过这样至少能守护住两人平稳的生活。然而比起两位伙伴,不可思议地,令我更担心的反而是从没见过的妈妈。叙述着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才找到我的文字,无可奈何地令我揪心。干脆是个恶作剧就好了、我不禁想咂下舌。那样我就不用考虑会让妈妈伤心、没脸见她之类的麻烦的事情了。
就算是我,也是想得到幸福的啊。
杀掉小仓那种人类的渣滓,又有什么错。
那个男的虐待树,还打了阳咲。就算树被他杀掉了也不奇怪。对阳咲来说,如果小仓继续这样活下去,今后肯定也会对她出手的。所以,这是自卫。因为设施默许了小仓的暴虐。仅仅是杀了那种家伙,我们的未来就被夺走什么的,谁能接受啊。
不知不觉间,窗子的外面已经亮了起来。
我苦闷地跟自己身体中那魔鬼一样的东西商谈着,或是一边战斗、一边考虑着让杀人的成功率提高的方法。
大概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吧,比起自己能掌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竭尽全力。读小说的时候,也有犯人碰上了从没想过的事故。就算考虑已经完全,到底死还是不死,最终还是有小仓的体力和健康状况这些屏障。
用上安眠药怎么样呢?设施里为了晚上睡不着的孩子们,应该有准备一些。把那个,偷偷掺进小仓要喝的酒里呢?但是,要是考虑起完全犯罪的话,就知道杀人的精度和风险是成反比例的。
比如说,可以从设施那边入手睡眠导入剂,或是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从其他的孩子那里偷过来。但是,就算在犯罪前掺进了小仓要喝的酒里,能不能发挥期待中的效果还不明确,跟风险不合。
虽然我酒和药都没喝过,但掺进药以后味道会不会变呢。然后,加进去多大的量,才能让小仓这种大个子男人进入深眠呢。
还有,警察的问题。
警察会来这种闭锁的教团设施吗。
既然死了人,应该、回来吧,就这么假定吧。
如果警察调查了小仓的尸体,似乎会发现药物反应。小仓不可能平时就常常服用安眠药。这样的话,运气好的话,这不幸的事故会被认定为自杀。然而,他是于寒冬中在没有人的小屋里喝酒。而这种情况下安眠药的事暴露了的话,警察一定会认为他是被谁杀掉的才对。
客观看来,我还是有杀害小仓的动机的。
所以,不在场证明也很重要。
犯罪的当晚,我跟在小仓后面、把小屋外面的锁给锁上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孩子们都在房间里睡觉。对着警察说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倒是很自然。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反而会被觉得可疑吧。
只是在脑子里想的话,眼前还是浮现不出来到底要准备些什么。
确定了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把小仓的手机偷走、或是弄成不能使用的状态。
吃完早餐后,就去实地查看一下吧。

“呐,阳咲。这个摄像头,真的有在工作吗?”
那天的午后,我突然碰上了问题。
设施的后门。像是望着门外一样,一台小型摄像机被安在走廊的天花板上。
“谁知道呢。我没注意过。”
阳咲也被我带着,仰头看起了摄像头。黑色的镜头旁边,红色的灯正亮着。
是防盗用的吧。正面的玄关里也有一台。也就是说,想要从设施出去的话,一定会留下记录。如果光明正大地通过玄关,再说那天晚上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的话,肯定会出大事的。只能找个过了熄灯时间还出去的理由,或是不经过玄关出去了。
装作若无其事地散着步,我和阳咲把一楼的窗户都看了一遍。
公用客厅的窗户上,被加上了要用钥匙打开的辅助锁。是为了防盗,还有防止两三岁的孩子随便开关窗户而配上的吧。食堂和集会用的大厅也是同样。为了出入、提前把窗户的锁解开什么的,我似乎做不到。虽然一楼男厕所的窗户上没有辅助锁,但却高得我够不着。
“阳咲,你住的一楼女生房间,是单人房吧?”
“这个因人而异吧?小一点的孩子的话,也有四人间呢。”
我迟疑地问道。
“你确实,是一个人睡的吧?”
“是啊。我从来到设施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室友,这个你知道的吧?”
“啊不、我只是觉得真好啊。”
可以从阳咲房间的窗户溜出去。
“什么什么,因为树君不在,所以觉得寂寞了吗?”
我的房间在二楼,跳下来倒也简单。正下方的房间一直都是空房,跳下和着地时被谁看见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但是,想要再回到房间里,就不得不事先准备好立脚处之类的东西。回收设置在设施墙壁上的立脚物时,应该得是早上了。没有不被人看到的保证。为了能爬上窗户,把雪堆起来怎么样呢?不,那也太显眼了。
能不能不回房间,在哪里待到天亮呢?就算这样,到了早上回到设施时还是会被拍在摄像机里。
“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哦。我会等着的。”
“晚上也是?”
“诶?”
“啊啊、不,没什么。”
这会把阳咲给卷进来。
“稍微有点心跳加速了呢。”
脸变得通红,阳咲微笑了起来。被小仓打肿的地方已经消退了。
有什么不被阳咲发现就通过她房间的方法吗。
“阳咲你,一般几点睡觉?”
“九点就睡了。虽然昨天稍微考虑了点事情,但一睡着就忘掉了呢。”
“你啊,睡着了就完全叫不起来吧?”
“是吗?”
“你看,作为设施的例行活动什么的,我们去野营过不是吗?然后,我们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吧。那时候你入睡的那个快啊……”
“以前说过的吧。好过分呀。”
“我说着阳咲、今天真开心呀,然后往旁边一看,结果你已经咕——地睡着了。”
“反正我就是跟树君不一样,能够单纯地入睡啦。”
阳咲是也想起来了吗,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像反驳一样说道。
“说起来女孩子的房间,是没有锁的吧?”
“诶?”
“所以说,不能从里面上锁什么的吧?”
“好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了吧。从刚才开始你都怎么了啊?”
“只是好像好久没去阳咲的房间了而已。”
“啊啊,我知道了。又要对我做恶作剧是吧?”
“才不是。”
是什么时候呢,我有试过过了熄灯时间去突袭阳咲的房间。虽然只是想借想看的书的续刊,但却正好撞上了阳咲换睡衣的时候。
“对不起,你是在担心我吧。昨天稍微有点怪呢,我啊。”
阳咲的表情蒙上了阴影,连我都感觉痛苦了起来。被人打了以后,不感到动摇才奇怪。
在短暂的时间里,我把杀人计划抛在脑后,跟阳咲扯起了无聊的话题。

比起掺药,还不如考虑怎样让那家伙喝多。他在喝着什么酒,还有、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大喝特喝呢。我变得想要观察一下小仓了。
职员室十分冷清。有两三个老师待在里面,一脸正经地看着些什么文件。只有小仓仰靠在椅子上,把脚搭在桌上,看起来很闲地单手摆弄着手机。
“你啊,又有什么意见?”
似乎是被他视作了对打了阳咲一事的抗议。当然,我想说的话比小山还多,但反正接下来这家伙也不会听的。
“能让我跟树联络一下吗?”
一边说,我一边仔细地查看起了小仓的桌子周边。光明正大地,应该装着酒瓶的纸袋放在桌子的底下。纸袋的开口处,瓶口偶然露了出来。
小仓故意大声地咋了咋舌。
“不可能。因为好像是肺炎啊。我也是有担心他的啊?”
在手机的液晶屏上,浮现出了貌似麻将的画面。是游戏吧。一边说着好像在担忧树的话,小仓的目光落回了手机上。
我吸了口气,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道。
“小仓……老师。”
小仓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我。
“我回去想了想。确实,我也有错。今后我会稍微反省一下的。”
小仓皱起眉,用装模作样的语调说道。
“你这是吹的哪门子风啊?”
“没什么啊。该说是已经累了吗,毕竟我还是个小孩子啊。没法反抗设施什么的,我是知道的。”
我试着卸下肩膀,低下头。
“你这是认真的?”
“嗯。”
“像是在说谎啊。明明一直装大人的。”
“不是说谎。啊,虽然被认为在说谎也没办法,但总之,我会尽可能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的。”
“诚意呢。倒是说了句像样的话。”
哈、我咽了口唾沫。
“那个酒……”
我抬起头,用看起来很困扰的眼神往上看着小仓。
“那样的,我来出点钱,也可以……”
“别乱说话。”
是在在意职员室里其他的人吗,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瓶是别人给的,而且早就空了。毕竟是不回家一直住在这里工作,偶尔也会有这种慰劳品的啦。”
小仓他有家吗。一定是个脏得不得了的家吧。他给我一种无可奈何才一直住在工作地的印象。
“是别人给的吗。那,下次、我也送你点什么吧。”
“真让人不快啊。也就是说你已经反省到这种程度了吗?”
“总之,今天的事就是这些。”
因为在这里有些难说话,我把小仓带到了走廊上。
“等等啊,旭。”
不出所料,小仓看到我示弱,便一下子上了钩。

小仓把手机放在职员室里出来了。虽然不是私有物,但他应该平常都有把手机带在身边吧。应该也没什么人打电话来。姑且,看起来他不像是会因为手机不在这种事,就不去小屋里喝酒的人。
“然后,什么啊,你说的诚意是?”
右手的伤似乎还没治好。他把左手撑在墙上,压迫着矮小的我。
“所以说,我什么都会做的。不管是打杂还是别的。”
“那就,现在赶紧跑去村里,给我买点来吧。”
“酒吗?”
小仓说出了酒的牌子。一瓶差不多要八千元,是北海道当地产的。当然,这肯定是要我自己出钱的,不过这家伙马上就会因此而死了。真是条不值钱的命啊。
“因为正好喝完了啊。都是你的错,最近就算是属于职员的我要从设施出去,都要去申请外出许可了。村里卖酒的店子又关得早。”
也就是说,因为工作中没法去买酒,所以想利用我吧。
“我知道了。我会对店里的人说,是被叔叔拜托了之类的话的。当然,不会提到老师的名字。”
“真聪明。你这不是很懂事吗。”
看着用一副从容的样子舔着嘴唇的小仓,我顿时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开始小看我了。直到刚才,不是都还有所警戒的吗。小仓真是个傻瓜,他似乎觉得无论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我微微地低下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我可没有帮他去买酒的意思。我这边的准备也还没做好啊。越是让小仓感到焦躁,他就越会在酒送到的那一天忍耐不住前往小屋吧。喝多的可能性也会变高。也就是说,准备好酒的那一天就是动手的日子。由我这边决定下手的日期,无论是在觉悟的意义上、还是在天气的意义上,都是必要的程序。

吃完晚饭,我从设施走了出去。在寒冷的天空之下,我用两手环抱着身子,向着小屋前进。
一边走,我一边确认了一下雪的情况。这几天一直持续天晴,雪很硬,因此不会留下足迹。如果下了雪,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动手的日期了。虽然是一夜就能消去足迹的大雪的话就没问题,但如果是不大不小、第二天还会留下我脚印的雪的话,就得延期了。那天晚上进入惩罚小屋的必须是小仓一个人。尸体被发现得很晚、连小仓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的话就不必担心这个了,但既然是计划,自然就会期望万无一失。
跟我想的一样,“惩罚小屋”外的挂锁并没有锁上。为了计划周到而事先查看,我踏进了小屋里。那是个对于设施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外界公开的、丑陋的牢房。我不禁想起了在那会让背部发痛的木造的床上,一个人发着高烧的树的样子。
我想确认的是暖炉的灯油。打开盖子,把油罐拔了出来。油的味道一下子钻入鼻子。罐子光是拿起来就感觉非常重,往里面一看,油满满地装在里面。看来是刚换了油。
稍微考虑了一下,我在胸中说着“好咧”、点点头。
会来换油的应该除了小仓别无他人。也就是说,他一定认为暖炉里的燃料是充足的、足以把房间弄得暖和起来。
我想着把里面的油倒掉而提着油罐走出了小屋。要是油全都倒没了,暖炉就会点不着。虽说只要火在小仓开始喝酒后适当的时间内熄掉就好,但多少量的油又能坚持多久呢?虽然想要实验一下,但准备灯油需要向设施那边拜托才行。
在小屋的后面转了几圈,我到了一口陈旧的枯井前。就在想着倒在井里而倾斜了油罐的时候,背部突然涌上一股恶寒。
把灯油抛弃在这里真的好吗?
警察的搜查什么的,我的认识只在推理小说的范围内,所以不禁害怕了起来。
小仓死了以后,作为事件现场的这间小屋将被封锁,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调查吧。如果作为小仓生命线的灯油,被判明就舍弃在小屋旁边的话,会怎么样呢?
然而如果被雪埋起来的话,这里说不定就不会进入科学搜查的范围内,而且若是被判断为事故的话,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举出这么细致的检证呢?由于不能确定,不安的妄想不断膨胀。
我把油罐的口子给关上,环视了一下四周,思考着倒掉灯油的地点。警察会在尸体发现处以外多大的范围内进行搜查,我毫无头绪。
没办法,我离开小屋走了五分钟,把油倒在了围着设施的围墙边。围墙前有条只能过车的小路,一直连接到设施的后门。除掉的雪像是倚靠着围墙一样堆放着。
我呆呆地仰望起围墙对面那黑色的天空。只要爬到雪堆上,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翻过围墙从设施逃出去。接下来只要能从村子里出去,就算要去见树也不成问题。
我留下了把油罐倾斜一下就能看到底的油量。
加快脚步回到小屋,我把油罐放回了暖炉里。以防万一,试了试火能不能点着。
在小屋里能做的事前准备已经万全。夜已深,我环视了一下突然冷下来的室内。
树的包。从放在床上的毯子下面,那挂在肩上用的背带露了出来。里面大概是替换用的衣服和还在写的原稿吧。说过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的树的私物,明明就被原原本本地留在这里。
我走近去打开了包。在紧紧地排在一起的原稿间,有着一本笔记本。那是我和树的交换日记。树似乎说过在这里写日记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我拿走本子,合上了包。
虽然我想把整个包都拿回去、特别是想把原稿交给树,但还是放弃了。如果把包送去给在村子外面医院里的树,就会被发现在犯罪前我进入了小屋的事。就像现在我实际在做的一样,有人把暖炉的灯油倒掉——我想避免产生这种怀疑的可能性。

过了就寝时间,小仓来房间里打我的事也早就安排在了计划里。
我在床上横躺着,正准备读从小屋里带回来的树的交换日记。在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的瞬间,我立刻把日记放在了自己外出用的包里。
“旭你这家伙,酒怎么了?”
一关上门,他连灯也不开就说道。
我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尽可能不对上小仓的眼睛,我演出一个受伤少年的样子。
“抱歉。卖酒的店家也关着门。毕竟是正月啊。”
别开玩笑了、小仓的吐息变得粗暴。明明一开始是他对小孩子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却似乎怎么也收不住怒火,又打开了灯。看起来是要开始说教了。
“我可是期待着的啊,旭。想着你终于肯悔改了,有些高兴啊。然而,你竟敢背叛了?”
“对不起,明天一定买。”
虽然得视明天的天气而定,但我还想让他更焦躁一点。
“我也觉得很抱歉啦,所以除了卖酒的店,还去那个人的家里问了下。然后呢,他们告诉我再稍等一下的话就会进到更好的酒。”
“等多久?”
“虽然不确定,但大概是两三天吧。”
“因为上头的家伙不在,我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都不能从设施出去啊。”
“所以,我去给你买啊。好像虽然是本来不会摆在店里的酒,但可以特别让给我呢。”
不能让小仓因为过于焦急,而自己跑去买。
当然,我完全不懂酒的好坏。但是,看到只是一天没拿到酒就变得像发情的狗一样的小仓,我产生了确信。不管我带了什么酒回来,这家伙都会跑去喝的吧。
“知道了,我就信你一次。”
“谢谢。”
我的声音十分冰冷。
“但你给我记住了。如果把这件事向设施说出来的话……”
手机是放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吗。一边对着一如往常的威胁话语点头,我一边观察着小仓的身体。左右两边的屁股。感觉要被赘肉撑破的裤子的左边口袋有些可疑。有块纵长的四角形向外鼓起,现出它的原型。那一定就是手机。
我观察了一下,决定暂且等待时机。

第二天,我从上午就开始粘着小仓。
期待着他会不会把手机忘在哪里,我跟在小仓身后前往了职员用的午休室。
小仓似乎经常翘掉工作来这里睡觉。
要是被发现了,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下定决心,我决定潜入午休室。小仓开始休息三十分钟后,我慎重地转动了门把。
一把脚踏进去就听到了豪快的呼噜声。我半开着门环顾室内。
休息室的大小跟孩子们的房间差别不大。上下床靠着有窗户的墙壁安放着,遮住了射进来的阳光。有股大人腋下的味道。还有什么点心的渣滓散落在地摊上。
不管是小仓的枕边,还是床对面的桌子上,都没有手机的影子。
想着有一丝可能,我翻了翻丢在地上的制服裤子,结果在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我把它拿出来,屏住呼吸走出了房间。
进入走廊,我把偷出来的手机藏在了衬衫的里面。
这个该怎么处理呢?
我的设想是,小仓在死的时候,恰好偶然遗失了手机。
杀了小仓以后,就把手机扔到哪里去吧。比如,厕所啦职员室的桌子啦,或者是午休室的床上之类的。得是让人认为是小仓自然地把手机忘掉了的地方。
或者说,现在立刻把它埋到设施外面的雪中才是最佳方法呢?就算雪化掉的季节里偶然发现了小仓的手机,那时这件事应该也已经告一段落了。
手机上沾上了我的指纹。虽然好好擦掉就行,但我没有自信在这么做时不把小仓的指纹也一起擦掉。明明是小仓的手机,却没有他的指纹什么的,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有,我在书上看过,只要稍微附上了细微的肉片之类的东西,警察也能找出犯人来。如果,因为一重又一重的不幸我被怀疑到的话,就只能撒谎说他让我碰过手机了。
那是我姑且想回到二楼的房间,于是在上楼梯的时候。
“啊——,你去哪了?”
阳咲就站在楼梯平台上。她把手叉在腰上,一副禁止通行的样子。大概是想要找我玩,而去了我的房间吧。
“我想要给树君写信。一起写吧。”
说着,我被她拉住了手。光是看着她那无邪的笑容,我就感觉自己突然被拉回了平常那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的日常中。
既然有阳咲看着,就不能进行手机的处理了。说不定,我也稍微变得有点神经质了吧。首先,重要的是偷了小仓的手机这件事不被发觉。
确认了手机处于不会发出铃声的设定之后,我就陪起了阳咲。明明都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阳咲却在树的桌旁写着给树的信。
还没开封的来自妈妈的信,为了不被阳咲看到,而收在了我桌子的抽屉里。
“旭君,你果然很寂寞吧?”
太阳西垂,房间被染成橘色的时候,写完信的阳咲这么说道。
对我来说,杀人的准备基本已经做完,接下来只要去村子里买酒就好了。明天,还是后天吧。我考虑着应该哪天动手。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不说话呀。是因为一副在钻牛角尖的表情吗,给人的感觉有点变了呢。”
是对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感到的紧张感,体现在脸上了吧。
“那是因为、树去了设施外面什么的,这不是第一次吗。而且,还是因为生病。”
“是吗、是这样呢。”
我被盯着看了。阳咲认真的表情是那么的少见、而且又漂亮,看得我有些心动。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小仓老师,又对你做了什么吗?”
“阳咲才是。”
阳咲难得压低了声音。可以的话还是明天动手吧、我想到。光是提到小仓的名字,我们的对话就变得沉重。
阳咲是稍微重振精神了吗,一下子笑了出来。
“马上就到我们的生日了呢。在那之前树君能回来就好了呀。”
生日是由设施决定的。我和阳咲都在同一天,一月十日。曾经有一次,我问过阳咲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设施。
阳咲的经历也和我差不多。从懂事起,就在许多的设施间周转。虽然各个设施都差不多,但她说这间设施是其中最好过活的。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有我和树这样的朋友在。
“什么什么?今天总是盯着我看呢。我会害羞的哦?”
“说什么呢。”
我慌忙看向一边。
最初意识到阳咲,是在去年、一个像现在一样晴朗干燥的冬季。设施里流行着感冒,许多孩子都发了烧。虽然幸好树没事,但我却发烧了。那正是我说着毕竟是生日、下到村子里买些糖果什么的吧的时候。
我逞着强,一边忍耐着寒气,一边抢在树和阳咲前面走出了设施。雪路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我脚下滑了好几次。终于到达村里的个体商店然后又回到设施的时候,我甚至感受到了奇怪的成就感。但是,那天夜里,阳咲也和我一样病倒了。似乎她也是勉强自己跟过来的。
说不定,是我把感冒传染给她的啊。第二天,病好了的我想着要去看望阳咲,一大早就起身前往阳咲的房间。结果,可笑的是,我竟然跟阳咲在走廊上碰面了。阳咲也想来看望我,所以起了个大早。别学我、我们撅着嘴说道,接着一起笑了。
——旭君、真是没法把你当外人啊。
我被那时装傻一样的声音所吸引,现在也能想得起来。这么说着的阳咲不知为何盯着我看,下一个瞬间、则像我做的一样,孩子气地把头朝向了一边。那之后的第二天,阳咲把我抛在一边一直和树说话。叫她的时候,也只是嘿嘿地一笑,就又移开了目光。问起怎么了,她就说下次告诉我。而那个下次一直没有到来,只是阳咲变得经常握住我的手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说要来我的房间来着?”
阳咲像在找别的话题一样说道。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为了躲过设施的摄像头,我想要用阳咲房间的窗户。行动日那天我要偷偷潜入阳咲的房间,把窗户的锁给解开。把小仓关住以后,我再尽量不吵醒阳咲地从外面回到房间……
一想起被阳咲发现、或者阳咲把窗户给锁上的可能性,我甚至觉得现在就把一切说出来会更好。
对着再次露出钻牛角尖表情的我,阳咲又说起了什么别的话题。

一月八日。我担心的雪云一直没有到来。但是,预想不到的事态让我停下了脚步。
村子里卖酒的店家关着门。在降下来的卷门上贴着一张纸,说店主也跟着教团的人去参加例行活动了,营业从一月九日开始。
“还没买吗,喂。”
小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我吃完午饭想要回房间的时候,我被他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之前,我撒过为了买酒拜访过店主家的谎。实际上,店主却出了门。所以,店关着这个借口似乎有点不太好用了。
“拜托你等到明天吧。他说九号就会送到的了。”
“你说真的吧?我可是一直被设施关在这里积累了不少情绪啊。手机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他的手机,此时正藏在我床上的被子下面。这样看来,似乎偷得有些太早了。
“没有手机的话,果然会很困扰吗?”
“那姑且也是本部给的配给品啊。虽然不会困扰什么的,但弄丢了就麻烦了。对了、旭,你也给我去找找。”
“我知道了。老师弄丢了手机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小仓弄丢了手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太好办。
最后,我还是决定在杀了小仓之后把手机放回他的上衣里。我想造成小仓死于自作自受的事故的感觉。明明拿着手机,却没有使用它的余裕——我想让发现尸体的人这么想。因为醉酒而不省人事,结果睡着了。如果是被谁关起来杀掉的话,应该会用带着的手机求助才对。
“最近的旭君这么懂事真是帮大忙了啊。”
我感觉到狞笑着的小仓似乎盘算着些什么。像怕被谁看见一样,他把手撑在走廊的墙壁上,睥睨着我,低声说道。
“关于树啊,稍微有点事情要跟你谈谈。”
又有什么麻烦事了吗、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似乎要发展成不处理好的话连酒都喝不了的事态了。我需要你的协力。”
就在我为冗长的前言而感到不耐烦时,走廊的深处传来了声音。
小仓被其他的职员叫到了。似乎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他慵懒地转过头,从我身边离开了。
“晚上再说。别给我睡着了。”
明明在熄灯时间上刁难了我和树那么多次,他却这么说道。

终于,明天就要把小仓杀掉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再一次前往了惩罚小屋。这几天内,似乎没有有人到访过小屋的痕迹。暖炉里油罐的状况也确认过了。
过了九点,我在漆黑的房间里,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目光飘到了桌子的抽屉那边。关于杀人这件事,留下的挂念只有妈妈的信了。毕竟我那么久都没回信了,说不定让她感到寂寞了吧。但是,一切都要等到杀了小仓之后再说。杀死了小仓后,我要坦然地、若无其事地跟树和阳咲一起生活下去。
像白天通告过的一样,小仓来到了房间里。光明正大地,既不敲门,也没把门给锁好。他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擅自开了灯。
那时,把手从电灯开关上移开的小仓,唔、地呻吟了一下。右手腕的状况似乎还不太好,仍然贴着敷布。那里面一定蕴含着树的恨意吧。
“树啊,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怎么了?”
“他好像在医院里扬言说,我的指导太过头了什么的。不,单单是我的话就算了,他竟然说些关于教团和设施的有的没的的坏话,嘛、还有嚷着一些明明没可能发生的事情什么的呢。”
虽然听说是肺炎,但树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些。我姑且安心了下来。
“要是这事弄大了,我不就成众矢之的了吗?”
我不由得察觉到了小仓想说的话。
“想叫我对树说点什么?”
“不是说些‘什么’啊!”
自从碰上小仓,我都看了多少次桌子被无意义地踢踹的场景了呢。
“等他回来了得让他闭嘴。绝对的啊?”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谁知道啊。”
正因为树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所以才这么焦躁不安吗。
我感到了一股自豪。那个弱气的树也成为过去时了吗。他也和我一样,在某处跟设施进行着战斗。
“没用的哦,旭。”
小仓又说了些什么。虽然已经怎样都好了,我还是跟他对上了目光。
“我可是很喜欢这个设施的。当然,对你们也是。所以啊,就算我被这设施给开除了,也是没用的。旭和树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当然,阳咲也是。”
我的杀意直线上升。那之后,小仓冗长的说教开始了。说着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啦、看不惯我的眼神啦之类的话,他用单手压住了我的头。想着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我甚至觉得不如让他随意胡闹好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树说的。”
我的感情一片冰冷。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了接近房间的脚步声。扣、扣地在夜晚的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前停了下来。小仓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一边紧贴着我,一边继续喷来污秽的词句。
小仓的背后,门缓缓地打开了。我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某个人的腿。难道是阳咲吗、我的胸中不由自主地焦躁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有个白色的女人站在那里。
从那统一成白色的教团制服里,纤细的手脚伸展开来。蛋形的脸上缀着大大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微微遮住半边眼睛,长长的黑发一直披到腰间。她就像是在雪夜中到访的幽灵一样。但是,认真地端详一下就能发现,她那鼓起的脸颊上似乎还留着些许稚气,年龄要说是十几岁倒也不无可能。她像座冰雕一样一动也不动,只有那捕捉到我的双眼静静地发着光。她是位就算是在这只有阴沉的孩子和大人的设施里,也留给人显著的冰冷印象的,异质的少女。
“这、这不是、时任小姐吗。您好啊,辛苦了。”
不知何时小仓放开了我,回头看向后面的女人。他用我从未听过的畏缩的声音,巴结着体格上压倒性地比自己小的人。我几乎要屏住呼吸。
“您为什么来这里呢?”
被叫做时任的女人,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你是?”
“我、我叫小仓。这家伙是旭。是本大……不,我担当的孩子,稍微淘气得有点过头了,所以我就这样来指导一下。”
时任的嘴角略微放松了一些。我不禁打起了寒颤,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盘踞在森林中的蜘蛛的丝网。环绕在脑中的,只有“快逃”这一本能欲求,然而我的脚却完全动不了。但小仓却嘿嘿地笑了。
“时任小姐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哦。您在秋季的集会上成为了‘德师’吧,这可真是得祝贺您了。明明年纪还那么轻,您一定积累了不少修行吧。”
“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就再问一遍好了。”
她直白地说了些什么。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那是种胸部被侵犯着一般的低沉又妖艳的声音。我又一次搞不清那个女人的年龄了。
“哎,什么?”
时任仍然是一副放松嘴角的表情。和刚刚比一点也没变。
“‘吾等’知道你的名字。我想了解的,是关于你的喜悦的事。不惜打破规则敲诈小孩子,满足了你的什么呢?”
“不、敲诈什么的,那种事……”
“你起来很享受啊。”
小仓沉默了下来。女人的表情一成不变。室内的灯光向外延伸,在时任的脚边投下影子。影子仅仅向着这边踏出了一步。
“小仓,你是被‘吾等’养活的。好好享受吧。再多享受一些,把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吧。最早明天,我们会授予你勋章。”
“那可真是、多谢了。嘿嘿,这个吗?”
小仓不知为何抬起下巴让时任看了看他的喉颈。正当我因他们的对话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突然被叫到了名字。
“旭,你还甘心被掠夺吗?”
时任看着我,像做出什么指示一样轻轻地晃了晃下巴。就在我困惑之时,她立刻从走廊远去了。
“……可恶,威胁个什么啊。那堆人真是疯了。”
跟说出的话相反,小仓连脸都白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时任确实对我下了什么指示。就好像在说快点杀了小仓一样,她用下巴对我示意。

4
太阳渐渐升起,光线从窗户洒了进来。
这天早上我醒得很早。因为还一片漆黑,我努力把脸蹭在枕头上,但最终还是没睡着。感觉时任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好多次。实际上,因为她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出现、而且什么也没做就走了,我把那个女人的存在当作梦塞在了头脑的角落里。今天可是特别的一天啊。
对着早餐的水果和酸奶,我的胃收得紧紧的。我在这设施内是被认为没有不喜欢的食物的,所以如果被谁告状说从早上开始就很奇怪的话会很难办。也许是滑过喉咙时的酸味所致,想吐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但我还是努力地吃完东西走出了食堂。
走进职员室,我确认了小仓的身影。仰躺在椅子上,他从一大早就开始打呵欠了。
“老师,今天……酒。”
一走近去搭话,小仓的表情就没出息地塌了下来。
“拜托了喔。”
不知道晴天会持续到何时。就算是从情感上考虑,我也不想再继续延期了。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就是今晚。我想得到今晚,他会为了喝酒而前往小屋的确信。
“九点前交给你,可以吗?”
“好啊、反正不到那个时间我都没法从设施里出去。”
所以有必要的话、就会用上惩罚我这种理由吗。
“真的是,那么好的东西吗?”
“你这小鬼是不会懂的。”
“稍微喝点试试看可以吗?”
“要是敢那么干,看我不杀了你!”
我在某本书上看到,要唆使一个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只要简单地妨碍他一下就好了。略微的顶撞会招来更多的欲求。我希望小仓今天一整天,都只考虑酒的事情。
“对不起,让你期待了那么久。我也是,要是好东西一直被放在别人那里的话,一定会忍不下去的。”
对着眼睛像滴落下来的灯油一样闪闪发光、大口吞着唾沫的小仓,我姑且是放心了。
“终于要来了啊,竟敢让我等这么久。”
“嗯,终于呢。”
终于,从小仓手下被解放的日子要到来了。
“虽然昨天稍微发了下火,但我也是想跟你好好相处的啦。”
看不起人一般笑着的口边,唾液闪着光。今天的唾液,到了明天被冻成冰块就好了。

天气从今早开始,变得越发寒冷。明明是白天,鼻涕却会凝固掉黏在鼻梁上,就是冷到这种程度。太阳下山以后,气温会下降得更多的吧。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我跑到了村子的酒店里。
初次踏入的店内十分整洁,大大小小的酒瓶整齐地排列在墙边的柜子上。说着我是被拜托来买酒的,店主连小孩子也肯正常接待。
从设施得到的零花钱是每个月两千元,我用掉差不多半年分的存款买了一瓶酒。包在纸袋里,我赶紧走出了商店。
村子里学校的旁边,从以前开始就有一家个体商店。不止是食物,从生活必需品到便宜的洋服这里都有卖。阳咲似乎也经常来这里买书。我顺路买了一对手套,那是用红色的毛线织成的。我想象了一下阳咲带着这个,跑到外面玩得像个傻瓜的样子。
同时,作为明天的生日礼物的手套,也会成为能好好诱导阳咲的借口。
下午三点左右回到设施里时,阳咲正弯着腰,在我的房间前读着书。对着抱着纸袋从走廊接近的我,她说着“找到你了”对我露出笑容。
“旭君,这种时候,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你才是啊。书什么的一个人去读啦。”
“你又这样……”
一边说,她一边注意到了我手上的纸袋。
“那是什么?”
“唔,什么也没有。”
我故意垂下目光,把纸袋藏在了身后。一换成反手拿,就感觉到那里面的酒瓶意外地沉甸甸的。
“你是那样的吧,到现在还相信圣诞老人什么的吧?”
“旭君,你把我当小孩是吧?”
“嗯。”
“我就知道。”
阳咲眯起眼睛,鼓起脸颊。
“但是呀,我觉得要是真的有就好了呢。一醒来,就发现身边放着礼物对吧?”
阳咲也一定,在把我当小孩看。
“为什么突然提起圣诞老人呢?”
“啊不、没什么。但是,有的话就好了呢。”
阳咲“嗯嗯”地,有些夸张地点了点头。
“我再问一次,你一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来对吧?”
我试着用了下比起确认,更像是要求的说法。阳咲有些困扰地歪过头,接着像是察觉到我的意思了一样,温柔地微笑。
“是呢,我睡得稳稳的。”
“今天也是?”
“嗯。”
“绝对哦?”
“嗯嗯!”
我像刚刚突然想到一样说道。
“圣诞老人是从烟囱进来的呢。但是,没有烟囱的话,果然还是会从窗户进来吧?”
“说不定呢。”
“吃完晚饭,我会去你房间的。”
像是在骗阳咲一样,貌似是罪恶感一般的东西填满了我的心胸。
杀了小仓以后,没有找到其他路径的话,就不得不在半夜通过阳咲的房间进来。要想不发出声音从窗户爬进来、不弄醒阳咲就从房间出去,那得多么受到幸运的眷顾啊。北海道的窗户有两层,而且把脚踏进来的时候肯定会响起脚步声。温度低于冰点的风还有可能正好吹进房间里。还有,最可怕的是,阳咲认真地把窗户给锁好的事。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在外面度过这寒冬的一晚。
到了晚上,我去阳咲的房间里把窗子的锁给解开了。就在旁边的阳咲,实际上应该看到了站着的我在做些什么可疑的事情才对。
“圣诞老人吗……”
我故弄玄虚地说着,把窗子开了又关。这是为了确认它有没有因为冰冻而出什么问题。
“虽然不是圣诞节呢。”
阳咲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不是生日吗?”
阳咲可能会因为期待我的到来,而在夜里睡不着吧。但是,她也应该会配合我这场孩子气的演出。这样比起把计划全盘托出要好得多了。而且,本来就准备了礼物,而且也想给她。阳咲一定会开心的。今后,我也希望能让她远离不安、一直这样快乐。这是为了阳咲、我在胸中重复着这句话,忍耐着逼近的恐惧与渐渐入夜的时间。

到了八点,我从阳咲的房间里出来了。胃瘪瘪的,感觉很不舒服。一旦变成一个人,害怕的感觉就从脚边一直爬了上来。已经住惯了的设施看起来比平时更暗了。我通过亮着灯的走廊,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房间里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握着装在袋子里的酒瓶。一边紧握着,一边瞥向时钟,等待着九点的到来。
我再次走出了房间。要动手了,今天终于要动手了——我在心中大声说着。
下到一楼,小仓正好从职员室出来。
虽然在把酒交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但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有隔着袋子的酒瓶的感触,还像是小尾巴一样留在我的手上。这是我唯一像是凶器的凶器了。我甚至觉得杀气是不是能够寄托在物品中。在把酒递出去的时候,我竟然有些难过地,为这连味道都不知道的酒感到可惜。
职员室里还亮着灯。只有今天小仓被允许回家、或是不避人耳目地跑去喝酒什么的,多余的不安闪现在脑海中。
但是,小仓立刻就朝着设施的后门走去。
我立刻回到房间,把给阳咲的礼物收在了包里。虽然一下子想起来放在包里的交换日记还没读,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披上上衣、挎上背包,我打开了窗户。外面那像要让人清醒起来一样的空气抚过我的脸颊,滑到了领子里面。抓住窗框,我望了望下方。为了着地时尽量不发出声音,我先让自己悬在窗边再跳了下来。
已经不知道被带进小屋里多少次了。虽然途中几乎没有什么路灯,但只要向着设施围墙的灯光、不搞错方向的话,就算途中下起暴风雪我也有能到达的自信。
我的双脚自然地踏着雪,向前进发。因为寒冷和紧张,感觉脑袋都僵掉了。在唯有一片黑暗的景色之中,作为目的地的小屋终于浮现在了眼前。想着已经到了啊,我变得有些害怕。心脏的声音用一定的节奏敲打着我的耳畔。
从入口那木门的缝隙中,漏出了淡淡的灯光。
我屏住呼吸接近过去。用脚后跟着地,脚尖离地。把颤抖着的手放在小屋的墙上,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小仓的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吓得我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事到如今还被想要收手的冲动给席卷,我的牙齿咯吱咯吱地打起颤来。有什么像是难以违抗的指令一样的东西束缚着我的身体。只要把锁给合上就行了。只是从外面把锁给锁上,小仓也不一定会死。但是,现在的话还有机会不成为杀人犯……
我的视野变得一片空白。借着呕吐感,我总算抵挡住了当场颓掉的趋势,把手伸向了木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小屋的锁。
那之后就是一口气的事了。就像多次预演过的一样,身体自行动了起来。左手压住锁扣的一头,右手把圆形的插销捏住。把插销前段插进小孔,旋转。这样就完成了。明明已经没有该干的事了,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有锁好,我却变得想要推一推拉一拉那扇木门了。
我呆呆地看着门锁。接着小仓的呻吟声传来,把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我带着祈祷般的心情,快步从小屋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沉重,用几乎要在中途断绝的意识确认了一下今后的步骤。小仓因为喝得烂醉而死。自作自受的死。因为不是被谁关起来杀掉的,所以小屋并没有上锁。因此,明天早上必须再来一次小屋,把锁打开才行。在那之前,没有办法确认小仓的死亡。所以直到那时,我都要一直感受黎明前的黑暗吗。虽说这是自己想出来的杀害方法,但我却有点受不了它的不确定性。
我就像要去阳咲的房间里寻求帮助一样慌慌张张地来到她的窗前。作为意想不到的圣诞老人,我发出挺大的声音打开了窗。靴子也忘了脱,我站在了房间里那青色的黑暗中。
借着从窗子外面洒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阳咲的睡脸。似乎只有那里被晃眼的光照亮。阳咲安稳地睡着觉。因为觉得有可能是在装睡,我甚至有点想叫醒她。想把她叫醒,把事情的始末都说给她听。那是危险的一线。今天是阳咲的生日真是太好了。因为喜欢上了阳咲,我才能在踩线之前停下。要是让她听到了现在的我的心情,都不知会变成怎样啊。
在阳咲的脑袋旁边,就像强调着自己的存在似的,那个东西就放在枕边。被横竖二十厘米左右的纸包着,上面还有着像是蔷薇的纸花装饰。像是什么卡片一样的厚纸也放在上面。很明显,那里面书写着阳咲的心绪。
把双方的礼物做了个交换,我立刻离开了阳咲的房间。

5
虽然入睡还算简单,但到了早上,我果然还是被紧紧揪着胸口的恐惧给叫醒,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
射进来的光线比起平时更强。已经到早餐时间了。
从阳咲那里得到的礼物放在桌子上。我在确认里面的东西之前,先前往了食堂。
吃完饭的自由时间,我在设施内走了走。职员室里没有小仓的身影。装作不经意地向其他职员询问了一下,回答则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他。
我拿着小仓的手机,从正面的玄关走出了设施。映入眼帘的外面的风景几乎只有青白两色。今天雪的反射也很强烈。我一边注意着他人的目光一边绕到后面,向小屋前进。
脚步十分沉重。明明什么也不想思考,这样那样的想象却涌了出来。回头想想,这确实是个打从一开始就缺乏确实性的计划。感觉像是明明想要杀人,却特意准备好了退路一样。小仓还活着,一打开锁就冲了出来。我杀人未遂的传言在设施里蔓延,我们的状况比起现在变得更糟糕。毫不留情的暴力,不止向着我袭来,就连阳咲也……
不、我用力咬了咬臼齿。
要是他还活着,下次一定要确确实实地杀掉。再考虑别的计划也行,最坏的情况下,直接刺杀也可以。比起我被警察抓走,小仓活着这件事,对于我周围的人、以及我,都更加有害。就是啊。就算现在那家伙没死,机会还是要多少有多少。要说为什么,就像小仓之前说的“没用的”一样,我们可是会一直在一起的啊。就让我们一同,掉进奈落深渊吧。
极端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已经,没法回头了。我抖擞精神,来到了小屋边。
我站在小屋门前,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呼——呼——,打破寂静的是我的吐息。
锁还是上得好好的。我不由得觉得,锁头似乎有些倾斜,好像正在从门上掉下来一样。但是,定睛凝视就会发现,那只是我的幻想。小仓在被关着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夜。
赶走思绪,我敲了敲木门。一次、两次,力气渐渐大了起来。
然而,不仅没有回复,室内连有什么东西在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稍微等了一下。五分钟,或是十分钟。压制住想要屈服的心情,我把手伸向了插销。不知为何,金属给人一种被紧紧压着的感觉,微妙的违和感让我有些不安。往颤抖的指尖注入力量,使劲向旁边一拉。锁一被打开,眼前的木门就晃了一下。连脚边也传来了“嘎”的声音。我的呼吸变得混乱,已经没有注意这些小事的余裕了。确认尸体的时候到来了。
用手推了推门。明明推了门,却有点从内侧受到抵抗的感觉。想要再加把劲把门推开,它也只是微微前后摇晃而已。
焦虑涌了上来。但是,冷静地想象了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之后,我暂且安心了下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顶着。也就是说,那应该是小仓的尸体。一定是想要从小屋逃出去,却用尽了力气吧。
“小仓。”
喉咙中发出了叫他的声音。没可能会有反应的。确信变得更深,我有些兴奋起来。我把右肩靠在门上,岔开双脚努力推去。都到了这一步,不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尸体怎么行呢。在我的脚边,移入室内的门的一角在地板上拖行。
就在靴子要因为地面的雪而变滑的时候,来自对面的抵抗突然消失了。咚、有什么倒下的声音传了过来。门稍微打开了一些,能够窥见里面的样子了。我看到了小仓的脚。不知为何竟是裸足。再推了一下,门就被顶着动不了了。但是,已经有了足以让我的身子钻进室内的空隙。
小仓蜷曲着身子,简直像是芋虫一样。他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倒在小屋的地上。死掉的小仓苍白又难看,比起恐惧更激起了我的兴趣。最让我在意的是小仓的服装。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不管是外套、夹克还是裤子都被脱掉了。在要被冻僵的寒冬中,为什么要把衣服脱掉呢?难道是,在这没人来过的小屋里发生了些什么吗?
我呆呆地站着,凝视着尸体,突然想了起来。
这是不是被称作“矛盾脱衣”的奇特行为呢。在极寒之中,身体为了取回不断下降的体温而起了反应,当事人似乎会因此而感到异常炎热。
小仓的脖子上戴着项链。有着奇怪形状的吊坠穿过链子,垂在地上。弯下腰拿起来一看,那是个长得像什么幼虫一样的,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吊坠。
白色的,芋虫。
噗、我不禁漏出了笑声。
真是觉得,都不知道至今为止我都在怕些什么。小仓已经死了。连一个晚上都没能熬过去。喝得烂醉,想要弄坏木门也没办到。现在倒在那里的只是个白色的空壳,已经无法再对我们抱持一丁点恶意了。来看吧——我不禁变得想要跟谁说说话了。冻死的小仓是那么的丑陋。穿得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就算在这种时候还窝囊地、像用双手苦苦哀求一样,紧紧握着那瓶开了的酒。
我把拿来的手机塞回了他的裤子口袋里。虽然早就没电了,但也不知道这尸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让小屋的灯就那样开着,我用着和进来时同样的方法从屋里出了去。
已经不会再被丢进这间小屋了。就像在封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我拉上了门。

稍微有点凯旋的感觉。
回到房间,我马上打开了阳咲的礼物。那是以前我就说过想要读的书。
读了她的卡片,我的心情久违地平静了下来。
「生日快乐。今年可不要再那么坏心眼了哦。我无论何时都是旭的姐姐。」
虽然我真想立刻就去见她,但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到了午后,我在房间里读着书,心心念念的阳咲过来了。
“旭君,这不太好吧?”
她一反常态地皱起了眉头,说道。脸上的气色也不怎么好。
“我干了什么吗?”
“昨天,你过了九点之后还来了我的房间对吧。那样是不行的啦。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八点睡觉以后马上就过来的。结果,你却没来,可让我担心了啊?”
“要是你说的是圣诞老人的事,那个不是我啦。”
“小、小仓老师……又会发火的哦?”
说出小仓的名字时,她都有些破音了。
真想告诉她,已经再也不用担心那种事了。
“嗯,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啦。我错了,不会再这么干了。”
“哦……”
“怎么了?”
“只是觉得,真坦率呢。”
好奇怪、好奇怪呀,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抬眼像捉弄我一样看过来。
“因为是生日啊。我也成为大人了。”
“是这样吗?”
阳咲摇着的头停了下来,接着盯住了我。
“嘛,那就太好了。总感觉,最近你总是带着可怕的表情呢。是解决掉什么烦恼了吗?”
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是,事实正是如此。说不定阳咲虽然看起来有点天然,却有着一些很敏锐的地方呢。
“烦恼的话,我想就是明明树不在、我们却两个人一起庆祝生日什么的稍微有点那个吧。”
这倒也不是谎话。小仓已死,只要树回来的话,我就再也无所求了。
“树君他,好像还不能回来呢。我刚刚去问了园长老师,他说可能还需要一星期,或者更久。”
阳咲的表情沉了下来。
“抱歉。反正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礼物了。”
“旭君也是,谢谢你、还有生日快乐。真是副好棒的手套呢。”
“你今年的目标是?”
“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你还好意思说啊。”
“那旭君你呢?”
“嘛、我也没有。”
“这可不行吧。你可不能以为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哦?”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吧。你的优点也只有开朗这点了。”
“这样吗?”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阳咲的眼中突然蒙上了阴影。
“啊不、也不是只有开朗啦。嗯。还有,温柔之类的……嘛,有的。”
阳咲平静地看向我。
“我啊、总之,只要能跟旭君和树君在一起的话,就够了。”
那不就,跟我一样吗。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直到太阳下山,我们两人开心地笑着度过了这段时间。已经不用担心被谁不讲理地破坏这小小的、平稳的日常了。虽然曾经在教团的教典上看到过人类会以生日为界线而新生之类的话,但我万万没想到,那竟会是如此具有解放感的变化。

最近经常带着一副可怕的表情是真的吗?夜晚,我一边咕噜咕噜地在床上翻滚,一边读着书。
树不在,阳咲也不在的时候,我一下子就会变得很闲。回头想想,虽然犯下杀人罪的目的与行动过于异常,但我们仍然只是在设施里的小孩子而已。过完寒假,还要回去上学呢。
就在我睡前的时候。感觉到似乎忘了什么事情,我朝向了桌子。
是跟妈妈的联络。
虽然想跟树一起读信写信,但感觉也不能让她等太久。
妈妈的协力者好像和之前一样,每晚都会过来一次。
想着总之先读读看吧,我在桌上展开了大约十天前收到的信。
之前说了些什么内容,我差不多都不记得了。妈妈的文章一如既往地礼貌,一边关心着我、一边问着我的现状。但是,要说没什么内容的话还真是没有。跟树和阳咲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定跟亲近的人讲话都差不多吧。
——在调查你的所在地时,我从某人那里得知了你的手腕附近有一块青斑的事情。这是真的吗?以前还听说,你好像得过一场大病。是我担心过头了吗?从你给我的信中,我能感觉到你是个朝气蓬勃、聪明伶俐的孩子,但还请记得爱惜身体——
青斑……
越是往前读,我越感到自己的胸中被困惑所席卷。首先是,要是阳咲像文章里说的一样,以前生过病怎么办——这种程度的忧虑。阳咲也有跟我差不多一样的青斑。
没有抓住违和感的正体,我索性放过了它。妈妈的信中流露出的寂寞,让我不禁想赶紧给她回信。
——因为稍微有点忙,回信晚了一点。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跟朋友一起庆祝了。要是你知道我真正的生日的话,就请告诉我吧。虽然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写到中途,我的情绪微妙地变得阴暗。
虽然觉得跟想要表达的对象东西有所不同,但也没有办法。就算问我近况,也不可能把最新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对着妈妈,我感觉、非常地难受。
今后,关于那件事,我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吗。那是个纯粹的事实,并且将会一生伴随着我。就算在哪里游玩,就算跟阳咲一起欢笑,也会在某一个瞬间,脑中猛然闪过那副白色的空壳,强迫我想起自己做过多么无法无天的事情。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稍微,向着大人进了一步——
这么写,已经是极限了。
我变得非常想要见她。不知不觉间,我感觉到自己实在是累了。虽然感觉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想跟一个温柔的人待在一起。去见她,把一切都挑明,接着……
——小ASAHI,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伙伴。要是有什么事,我随时都可以立刻赶去迎接你——
我把回信塞在了门缝间。
关上灯。降温好像又变强了。明天要是会下雪就好了。

6
这所设施果然不正常。借用小仓的话来说,就是疯了。
就算过了一整天,职员们还是漠不关心地处理着业务。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就那样无视掉小仓空了的座位。就算去问他们,也只是答一句“小仓老师好像请假了”,就好像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一样。也完全没有警察来了的样子。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好事,但总感觉因为杀人而焦躁不安的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阳咲就算在看起来要下雪的时候也那么活泼,不如说比以前更加精神了。
“今天呀,我想为了树回来的时候,打扫一下房间呢。”
可以吗、好啦,以不容分说的架势,她拿着抹布走进了我的房间。
虽然我说着才没那么脏呢来进行反抗,但阳咲果然还是想要大展身手。
我被认为会碍事而被迫站在窗边。到了午后时分,设施的外面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一般下起了雪。小仓直到现在,还被关在那间小屋里面吗。
“你在写什么东西吗?”
阳咲指向我的桌子。那里有为给妈妈回信而准备的信封和信纸,旁边还躺着一支铅笔。
“啊啊,寒假作业什么的……”
我一松懈,阳咲立刻就追问了上来。
“写信的作业?”
“啊、嗯。别在意啦。”
“好——的。”
拉起长音回答的阳咲蹲了下去。我松了口气,反手推了推窗子,踏出脚步。阳咲正对着桌子的抽屉伸出手。
“那里、别打开!”
似乎是因为我突然大喊,她被吓了一跳。阳咲就像弹起来一样伸展膝部站了起来。
“对不起、因为之前大扫除的时候,也让我随便打开了……”
我沉默地低下头之后,阳咲的声音安稳地响了起来。
“是吗。旭君也有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了啊。但是是什么呀,好在意哦——”
“是那个啦,跟树的交换日记。”
我又说出了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谎言。总觉得这几天,脑袋沉沉的。交换日记一直放在我的包里啊。
“哈哈,是不能让我看的日记对吧?那这边可以打开吗?”
可以啦可以啦、我像逃走一般转过身,眺望着窗外。
但是,心突然揪了起来,让我立刻回过头。
“啊咧,来了好多信呢。”
阳咲之前想要打开的,原来是树的抽屉。
已经晚了。阳咲兴趣满满地看着我的抽屉里、那些来自妈妈的信。虽然没有随便去碰,但她像寻求说明一样看向了我。
“谁寄来的?”
一瞬间我找不到什么可以辩解的话。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一点,是位女性吗?”
“嗯……”
“诶——”
阳咲瞪圆了眼睛。
“是女朋友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啊、笨蛋。”
“诶诶、别看是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也是小鹿乱撞的哦?”
夸张地转动着身子,她把嘴撅得像章鱼一样。似乎是在赌气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
“只是个,认识的女性啦。”
“但是她好像,想要见你哦?”
“是妈妈啦。”
“诶?”
“自称是妈妈。”
“旭君的?”
“似乎是呢。”
阳咲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我也回答到腻了为止。直到她明白这不是个玩笑,我一直重复告诉她“是妈妈”。最后阳咲也终于接受了这件事,收起了笑容。我突然感到有点自暴自弃了,有点怕见到阳咲接下来的反应。从她的脸上,表情消失了。
阳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房间的门被敲了一下。我一回话,外面就传来了职员的声音。一问,就知道是园长要把我叫过去了。
“抱歉、阳咲。待会儿见。”
我擦过阳咲身旁,转换心情。终于来了吗、我做好心理准备。
“你妈妈的信,我读一读也可以吗?我想更了解旭君的事。”
身后传来了阳咲迫切的声音。我完全没考虑后果,直接冷冷地回答了句“可以啊”。

我被职员带着,一直走到了职员室的深处。
园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阳光。在严肃的气氛中,我一语不发,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他煞有介事地告诉了我小仓死掉的事情。我想要确认设施那边的反应,于是问了句为什么死了。但是,关于小仓的死,他完全没有进行任何说明。
那是我想要问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园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姿势直立不动。视线投向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
“小仓是怎么死的,你很在意吧?”
肩膀处突然传来了些微刺激。我几乎要发出悲鸣。侧眼看去,那里搭着一只白皙的手。
我吸了口气。那是动手前的夜晚像幽灵一般出现的女人。时任像是在享受我的动摇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薄薄的嘴唇动了起来。
“跟我来。”
我就像没了油的机器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跟在立刻走了出去的时任后面。出了园长室,接着到达的职员室里是一派异样的光景。房间里的老师有五六个人。全体职员都双膝跪地,垂下了头。这让人感觉恶心的跪拜之桥,一直延伸到了职员室的出口。
“觉得这是恶趣味吗?”
到了走廊,时任走到了我的侧边。她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分清优劣是很重要的事。‘吾等’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会有明确的上下关系。虽然很多宗教都在论述幸福,但本身人的幸福就没有优劣之分。就算是在旁人看来多么的穷困潦倒的人,只要他自己说活得很快乐的话,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吾等’把那看作是巧妙的诡辩。所以‘吾等’教导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活下去。在严酷的寒冷之中,堵上生存去进行竞争。优者,劣者。存活下来的人,以及就算被杀掉也不奇怪的人……”
我感觉自己在被迫跟上她的步调。窥视着我的时任的表情,随着话语的进展而有了些许改变。我后来才察觉到,我被迫像不会腻一样一直凝视着这个女人的脸。听着她那仿佛沁入了我胸中的声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去惩罚小屋的时候,你总是从后门走的吧?”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穿过了走廊。时任不知为何抬起了头。在天花板靠墙的地方,有着监视摄像头。
我第一次,开口向这个女人询问。
“去哪里?”
时任也第一次,把长长的刘海用手拨到了身后。确实是位美丽的女性。但是,人们平常都会做出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却会让人感到害怕。
“你好像经常读推理小说呢。安心吧,证据被消灭了的话我们也会困扰的。如果‘吾等’是刑警的话,是不会把犯人带到犯罪现场去的对吧?”
我又闭上了嘴。
时任叫来一个人,让他把上衣拿了过来。

像粉尘一样的雪静静地飘落着。
时任不顾自己的小个子身材,迈着大步踩在雪地里前进。她的步子是那么的快,我光是跟在后面就已经很辛苦了。
到了小屋。把锁给锁上时的恐惧猛然复苏。
“真冷啊,不进去吗?”
明明之前都是牵着我的鼻子走,她却站在入口处这么说道。就像雾气散去一般,我的警戒心终于增长了起来。我紧闭着嘴唇,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状况。我毫无疑问是被怀疑了。至于为什么被盯上,需要之后考虑。
推开门,我们进入了室内。电灯没开,里面一片黑暗。也就是说在我最后进来那次以后,有人来过。是收拾过了吗,小仓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我马上把灯……你对这开关的位置还真清楚啊?”
“那是、我可是被关进来不知多少次了啊。”
“是呢。”
是想要引诱我动摇吗。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要把“清白”贯彻到底。
“那个、时任小姐,是吗?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呢?”
时任把半开的门合上,用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向这边。接着,慢慢地,像诱导一样把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小仓在这里死了。”
视线的前端,正是小仓的尸体所在的位置。我不慌不忙地回看时任。
“死了?在这个小屋里?”
时任点点头,像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回到了毫不动摇的无表情状态。
“有什么感想吗?”
“没什么……”
“没事。考虑一下小仓的工作态度、还有对你们的虐待,根本没可能为他而伤心吧。”
“抱歉。说实话,不知为何我稍微有点松了口气。小仓他,真的死了吗?”
“啊啊。”
“怎么死的?”
稍微有点说过头了吗。不,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吧。
“说起来,虽然是怕你受到冲击才没有告诉你的,但你想听吗?”
“冲击?我吗?”
我转了转头。
“小仓有躲在这间小屋里喝酒的恶习。因为在设施内饮酒,在原则上是禁止的。不过,在第二天早上带着一副醉颜示人的时候,小仓就已经愚蠢地蔑视规则了呢。”
我感觉她像是故弄玄虚一般,说话故意绕着远路。
“那是九号晚上的事了。小仓在处理完业务之后从设施里出来,来到了这间小屋。为了享受刚刚入手的酒呢。似乎他就那样喝得烂醉,睡了过去。那天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下15度。接下来的就任君想象吧。”
我不禁战栗了起来。果然,警察来过了吧。为什么时任能判定小仓的死亡日期是九号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小仓在那天之内入手了酒的呢。
“受到冲击了吧?”
啊、我想到。
“难道说,是我给他的酒……”
我觉得在这里说谎不是上策。毕竟已经暴露了。
时任的语气加重了。
“我问过村子里酒店的店主,打出小票的时间也确认过了。九号的午后一点三十五分,你去买了酒对吧?”
“是的。”
“九号的晚上以后,设施里没有人再见过小仓。后门的摄像头里,还留着他拿着恐怕是装了酒的纸袋外出的身影。在那之后,则没有他回来的记录。”
“我是被小仓威胁,没办法才……”
我卸下了肩膀。这真正是个冲击。确实小仓是抱着酒瓶死去的。一看摄像头的影像,他因为要在设施里看小孩而无法自己去买酒的事也一目了然。然而,小仓死了才这么几天,时任已经连酒的入手途径都调查到了。我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不用在意啊。”
我抬起头,对上的是时任浅浅的微笑。但是,室内寒冷的空气却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
“然而,我还是想让你体会一下。”
“诶?”
我差点就要听漏她那唐突的话语。时任再次抹去了笑容。
“小仓……小仓新次郎出生在新潟的乡村。从小时候就被认为是粗野之人、邻居们的评价也很差,十六岁的时候跟用自行车撞上的女人起了口角,把她打死了。他的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母亲也跑了。连在读的商业高中都没能毕业、还因为贪婪跟恶友们都有所芥蒂。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工作什么的。因为缺钱而闯入便利店,让店员受了重伤。实在是,像从斜坡上滑下来一样的、不如说是最初面前就只有悬崖的人生吧。”
我完全搞不懂时任的心思。事到如今还觉得小仓是个可怜人什么的、我可没这么好心。
“在被‘吾等’捡到之前,犯下的伤人事件有五宗,积累的借款有大约两百万。除了借他钱的人,已经没有人需要他了。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做坏事。比如说从小孩子那里勒索金钱,对吧?”
小仓的事情什么的我想都不愿想。作为替代,我再次燃起了怒火。
“果然,设施是知道这件事,还默许了的吧。小仓对我们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立刻把那种家伙炒鱿鱼呢?”
“虽然抱歉,但听人抱怨不是‘吾等’的职责。”
与声音焦躁起来的我相对,时任依然平静。看起来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没眨过眼一样。
“……那啥,嘛,我知道了。”
被削减了气势,我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我给他送酒的事,会被问罪什么的吗?我会被警察抓走吗?”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把小仓这种无人牵挂的人处理为失踪者,对‘吾等’来说并不困难。”
我无意中察觉到的是,教团打算向外界隐瞒小仓之死的事。这种事真的做得到吗?还有、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不知道。但是,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值得欢喜的事态,但在时任的面前却完全容不得大意。既然要隐瞒这起事件,时任又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呢。像要回答我这个疑问一样,时任说道。
“只是,既然不能拜托警察,搜索犯人就会成为私下的行动。虽然‘吾等’上层部平常都是集团行动的,但以集团执行的私刑可是称得上残酷至极。”
“犯人?”
时任无慈悲地点了点头。
“请等一下。小仓不是死于自作自受的事故吗?”
“确实喝醉酒死掉是他的自作自受。但是,其中还有些让人无法认同的地方。”
说着,时任指向了房间角落里的暖炉一带。她走近去,仔细地观察起来。
“来看看吧。”
我被她招手叫到,于是走近了暖炉。
“在你的记忆范围以内就好,这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啊、是……是怎样的呢。”
她是想指出灯油没了的事情吗。但是,那种事情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好好看看。正面挡板的格子状金属向外侧弯曲了。顶板上也有些奇怪的凹陷。油罐的盖子就这么开着。”
像她说明的一样,暖炉跟我把油罐里的东西倒在外面的时候相比有些不同。
“你不觉得,这就好像是被谁给乱弄得破破烂烂的了吗?就像人生的败犬,嫉妒比起自己弱小而温暖的小孩子一样。”
我的背后感到一阵寒意。一下子,留在室内的各种痕迹一个个进入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把视线投向暖炉旁边的毯子。本来,那条毯子应该是在床上的。明明我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小屋的,那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我再问一次,毯子也是像这样被丢在这里的吗?如果是的话,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我只好含糊地歪了歪头。
“虽然这是‘吾等’的擅自想象,但小仓应该是想要暖炉的火。因为这可是室内唯一会发热的东西啊。把身体裹在毯子里,发挥天生的粗暴,痛揍了暖炉一通。加上酒的帮凶,陷入恐慌了吧。事实上尸体被发现时几乎是全裸的,嘛、这种事也是有的。”
虽然时任故意对结论闪烁其词,但她真正想指出来的部分我很清楚。
“好了、旭。如果我这愉快的想象真的说中了的话,小仓又是为什么会被逼到如此境地的呢?”
“是、呢。因为要是真的如你所想,只要在发展成那种状况之前,从小屋里出去就好了啊。”
也只能这样回答了。时任看起来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聪明啊。而且可爱。”
知道自己被关在里面,小仓一定在室内大闹了一阵吧。我不该被那副白色的空壳夺去思绪的。看到小仓倚在门上死去的时候,就应该考虑更多的可能性才对。把油罐的盖子盖好、把毯子放回原位,仅仅是做过这些,给人的印象就会大大不同。
“还有几个在意的地方。我希望聪明的旭能跟我一起想。”
时任把右手伸进了制服的上衣里。一边还看着我。
“你和树,应该是每天都被小仓欺凌吧?”
“那是、可过分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们缘分很深啊。那么对于小仓的随身物品应该也很熟悉吧。‘吾等’认为,九号小仓进入小屋之前,应该遗失了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
我被时任右手里面的东西夺去了心智。要说能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的话……
“小仓他,拿着钱包吗?”
“钱包?”
我歪起了头。
“到底有没有呢。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从我这里拿钱的时候,好像也是直接塞进裤子里的。”
时任点点头,说道。
“发现尸体的时候也没看到呢。看来是平时就没有带在身上吧。”
“我想应该是的。”
“其他小仓的随身物品,还能想起来些什么吗?”
“小仓的随身物……”
“啊啊。”
“是呢。虽然提起小仓会先想到酒,但也有手表和吊坠什么的。还有,偶尔他也会像其他职员一样拿着教典走路。”
“只有这些吗?”
“是的……”
时任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我感到胸中十分不安。她是想让我说出手机吧。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时任那藏在上衣里的手再次出现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手机的薄薄的、纵长的物体,从她纤细的手指下面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
我喘了口气,回答道。
“……是小仓的,手机吗?”
时任继续举着手机,像很欣慰一样说道。
“我还以为设施的孩子们都没接触过呢。”
我打了个寒颤,几乎想要逃开。
“无意间,从书什么的里面知道的。因为小仓拿着,所以也看到过。”
“那就好说话了。这个就是小仓的手机。你大概不知道吧,它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没电了。但是假设,小仓是因为什么事故被关在小屋里吧。这样的话,就产生了面对被冻死的危机,小仓为什么不用手机来求助的疑问。”
“真奇怪呢。”
“作为答案之一,我想有可能是在小仓进入小屋的时刻,手机就已经没电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没电了呢?”
“一开始,我感到了些许违和。小仓的右手腕扭伤了,右手处于不能拿东西的状态。然而,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机却是放在小仓裤子的右边口袋里。”
我立刻就理解了。右手受伤的人,把东西放在右边的口袋里是很不自然的。那是我犯下的,小小的失误。
“确实有点怪对吧。但本身也只不过是个扭伤,打开酒瓶、拿起又薄又轻的手机之类的小事还是办得到的吧。而且说不定他是用左手伸进右边的口袋里的呢。但是,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就确认了一下有没有电之类的问题。”
就算没有留意到这件事情,时任也一定会仔仔细细地调查作为遗留品的手机的吧。
“以管理为目的,每天一次,我们会向设施的职员发送通知用的短信。然而充上电以后又怎样了呢?一月六日以后的短信一起传了过来。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是,在六日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吧……?”
“正是。那么,为什么小仓要拿着这没电的手机到处走呢?”
虽然既不知道教团的规则,也不太了解手机的设置,我还是姑且说出来看看。
“因为小仓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性格,所以觉得来短信什么的也很麻烦,一直关着电源吧?”
“从一月六日开始,突然这么干吗?在那之前看起来可是有好好确认过邮件的哦。”
“该说是这段时间,态度变得嚣张了吗。那个、干部的人也因为例行活动出去了,所以随心所欲了吧。”
“小仓在上班的时候用手机玩游戏的样子,其他职员也有目击过。不充电就那样放着实在有点难以想象啊。就算想要无视工作上的短信,应该也会想要偷懒玩游戏的吧。”
时任把让我看着的手机翻了过来。暗暗的液晶屏幕朝向了我。
“可是小仓想要给手机充电也做不到。只要认为手机在六日之前就遗失了,所有事实都可以得到说明了。”
“但是,实际上小仓是带着手机死掉的吧?”
把手机收回胸前,时任说道。
“如果手机在事前就被偷走了呢?”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小仓无法求救吧。接着,犯人在把小仓关起来以后,算准时机回到小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为了让小仓看起来像死于不幸的事故。让人看起来就好像,睡得不省人事的小仓连操作手机的余裕都没有一样。”
时任似乎始终把这认为是一场杀人案,想要追究事件的真相。虽然现在慨叹也没用了,但谁会想到竟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女人呢。手机也是,处分掉才比较安全吗。
不、时任应该还没抓住什么把柄。事实上,小仓只是碰巧拿着个没电的手机罢了。在那之后的一切,只不过是时任巧妙的诱导,以及想象。就算是那被胡乱捣鼓了的暖炉,真正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小仓本人知道。
“那个、对不起。时任小姐为什么会认为存在犯人,并且他还想让这件事看起来像事故呢?”
“觉得有把他关起来的犯人是很正常的事吧。小仓似乎已经不知道来这里喝过多少次酒了。这本身就是相当危险的行为,就算是多么愚蠢的人,应该也会相应地留心一点吧。要是他真的恰好是九号那天醉过头而死的话,我反而想要问问理由。”
“小仓似乎一直被关在设施里看小孩,所以总之就是想喝酒了吧。我也是,被逼得很紧呢。所以,他稍微比平时喝过头了点?”
“要说比平时喝得多的话,酒的量却没怎么减少啊。”
直白地,她像迎击一样说道。
“可能是因为太冷,就提前停下了吧。”
怎么可能呢。我搜寻着模糊的记忆,想起了小仓倒在地上的样子。他是抓着酒瓶死的。酒瓶的盖子应该是打开了的。虽然因为酒瓶是深茶色,所以看不到里面的容量,但就算如时任所说小仓没喝多少酒,剩下的部分也应该在我推开门的时候洒在地上了才对啊。
……难道冻住了?
虽然不知不觉间有了酒这种东西不会冻住的印象,但仔细想想,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我无比悔恨,眼前一片黑暗。明明那样任意驱使人,小仓却小心谨慎地没有喝多吗。我感觉自己被他那就算死了也想要酒喝的、丢人的芋虫一样的姿态给骗到了。
“怎么了?”
时任的脸冷冰冰的。
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再回想怠慢了确认暖炉、毯子、酒量情况的失态也没有用了。不如说,把小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说不定还能让我的状况更加有利。
“嘛、喝多少才会醉得不省人事、这事也只有小仓自己才知道吧。”
“是呢?”
我像挑战时任一样向她看去。
“小仓真的被关起来了吗?锁什么的有被锁上吗?”
“发现的时候没有锁上。”
“那、果然还是事故吧?偶尔手机没电了、暖炉的灯油见底了,这从小仓看来确实是运气太差了点,但反过来,要不是这么多的恶运重叠在了一起,人也不会那么简单地死掉吧?”
“确实,要是有杀人的意图的话,这也太依赖于偶然了。要确确实实地杀掉他的话,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才对。”
“时任小姐是认为,犯人在把小仓锁在小屋里以后、再回来把锁打开了对吧。为了看起来更像事故。但是,那不就只是你任意的妄想而已吗?”
时任垂下了双眼。想着她是不是已经没法反驳,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都绞紧了。但是,“给我看看证据”这样的话,我还是收了回去。
“你真缠人啊,旭。看起来挺愉快的,这样很好。”
时任的表情变了。那是带着某种企图的笑容。她像要开枪射击一样收回下巴,微微歪过头。
“那我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认为暖炉的灯油见底了呢?”
“……为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
“‘吾等’,可没有说过灯油没了之类的话啊?”
“那是,总觉得……毕竟它坏掉了啊。”
“坏掉了?”
“不对吗?”
“虽然一开始说出灯火、恐慌,还有暖炉似乎坏了之类的话的确实是‘吾等’,但那不正是你刚刚说过的‘任意妄想’吗?”
……这是个,陷阱。
“认为坏掉了的事情就算了。毕竟小仓是被冻死的。但是,明明暖炉被弄成了那个样子,你又为什么会认为不是故障,而是灯油没了呢?”
时任吐出白色的气息。
“这就好像,知道有人事先把灯油倒掉了一样啊?”
感觉自己被骗了一通,我向腹部注入力量。
“顺序不太对吧。是因为灯油没有了,小仓才会乱发脾气去对暖炉拳脚相向的。就是因为做了那种事,他才会醉倒在地上,也因此连从小屋里出去都做不到了吧?”
时任的笑意再次褪去。
“不错的想象力。而且,对小仓的事情很了解。顺便,我想让你动用一下想象力,如果这真的是杀人案的话,你不认为一定是对小仓十分了解的人犯下的吗?”
我像对着阳咲的时候一样,把头扭向一边。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
再次回想起是为了谁而杀人,我的斗志高扬了起来。
“时任小姐,也是工作很忙的人吧。虽然知道你被这件事引起了兴趣,但真的有必要把可以归结于事故的事情特意转换成杀人事件吗?”
时任吊起了眼睛。看我奉陪到底。
“那我就问了,旭。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做着什么?”
她愉快地说出了跟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刑警一样的话。
“这可是‘吾等’之中,‘吾’的工作。”

7
在被允许回到房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由于跟时任一起在小屋里待了三个多小时,我的脸因寒冷而变僵,脚也痛了起来。是因为那里和设施内房间的温差吗,我都开始流鼻涕了。
时任问起了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只是按照之前准备好的回答,说了句我在房间里睡觉而已。跑到阳咲的房间里充当圣诞老人的事,被问到了再说出来也不迟。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仅仅是她想象的地方就严厉地指出是想象就好了。
光是听了时任的推理,我就不禁实感到小仓会死只是我运气好而已。但是,事到如今这样就好。回头想想,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因完全犯罪被捉的犯人们,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一些能确实杀人的物证,有时看起来杀人又过于急躁了。我只是把小屋的门给锁上了而已。就算留下了指纹或者头发,因为我已经被关进小屋无数次了,也总能找托辞支吾过去。就算突然提出我有动机、并且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之类的状况性证据,我只要死不松口就行了。对方是教团的外行人,肯定因为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黑暗,连警察都不能叫来吧。
是小仓擅自死掉的。这么一想,感觉自己就有了余裕。
这时,我的肚子饿了,于是就下到食堂里去狼吞虎咽了一顿。饭后,我直接前往了阳咲的房间。虽说心情有些郁闷,但关于妈妈的信,我对阳咲的态度稍微有点不好。
阳咲坐在房间的椅子上。
啊咧、我想到。在我出声叫她之前,她都没有跟我对上眼睛。以前的话,她都会像要冲过来一样,打开门把我迎进去的。
“阳咲、对不起,白天……”
“诶?”
从深深坐在椅子里的阳咲身上,紧张感传了过来。一时,我们像试探着对方的脸色一样陷入了令人难受的沉默。阳咲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
“那些信,你读过了吧?”
“读了……”
话尾略带嘶哑。眼睛也有些充血。看起来像是努力忍耐着什么情绪一样。我一边感到疑惑,一边用尽量开朗的声音搭话。
“虽然我觉得是谁的恶作剧啦。反正我很闲,树又不停说回信回信的吵得不行,结果不知不觉就开始写信来往了。”
阳咲定定地看着我。是生气了吗?眉头皱成这样的阳咲,我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到。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我可不认为是恶作剧哦。你的妈妈、明明那么认真的。”
“嗯……”
“不去、见她吗?”
那是像在教训我的过错一样的语调。
“要从设施、出去吗?”
“等等啊、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我生气了?”
阳咲的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像是在困惑,又像是陷入思考了一样。但是,她低了下头,又把脸抬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转换成了毅然的表情。
“不对、我没有生气啊。因为你看起来很幸福,所以,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呼呼、她像努力挤出来一样笑了笑。
果然,还是应该把这件事瞒住吗。我和阳咲的境遇相同。阳咲会感觉难受,也怪不得她。
“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阳咲的声音里,隐隐包含着责备。
“什么怎么办?”
“信啊。你有好好回复的吧。也要从设施出去是吧?”
“我才没那么想呢。虽然,倒是想要见那么一次。”
“但是,你的妈妈说了。想要跟你一起生活。不是很可怜吗?”
“……可怜什么的。”
我说不出话来。阳咲慢慢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想过了。毕竟是难得的机会,旭君还是从这里出去比较好。这个设施很奇怪对吧。它肯定还有比旭君想象的、更加可怕的地方。而且,要是拜托你的妈妈的话,就能从村子出去、也能去看望树君了不是吗?”
“我才不要。”
把你抛下什么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我想要反驳阳咲,结果却被抢得了先手。
“你不用担心我哦。”
她抬起眼睛,像巴结一样地笑道。饱含忧郁的眼瞳无比悲哀。
“旭君应该从设施出去。毕竟这里还有小仓老师,所以还是快点的好。”
“小仓已经死了。”
“这样啊。”
阳咲的反应有些冷淡。
“他去世了呢。”
她用空虚的眼瞳,像对着不在这里的某人确认些什么一样说道。
“所以、已经没事了。等树回来了,我们又能三个人一起普普通通地玩了。”
“我不是说、这种事情。”
“诶?”
“所以、我啊……已经,跟你们一起什么的……”
阳咲用双手遮住了脸。啊、啊,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手的缝隙间漏了出来。肩膀和膝盖都在颤抖。像是要遏制住涌上来的呜咽声,她连呼吸都抽搐着。
面对这突然的事态,我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出去吧。”
像要哭出来的一样声音传了过来。
我向阳咲伸出手时,她就逃向了后方。就算上前搭话,她也是夸张地摇着头。室内被郁闷的沉默所填满。窗子外面,从屋顶掉下来的雪块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出去吧、拜托了。”
我还会来的、光是说出这句话就是我的极限了。
我一个人退到走廊,一个人回到了房间。整个人被包裹在至今为止从未尝过的沉闷的气氛中。
看到插在门缝里的信封,我的心再次动摇了。

——致ASAHI君。
虽然犹豫了许久,但我有一个提案。要是让你觉得得寸进尺了,真的很对不起。
其实,我想要前往你的村子拜访一次。
带着想要看看抚养了你的土地的心情……不,说实话,是想去见你。想要见到你,就算时间短暂也好、跟你说说话,看看你的样子,以及了解你。
通过协力者的帮忙,我似乎可以在一月二十日进入村子。虽然可能会是在夜里,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在哪里碰个头呢。连地点都指定好了这点有些抱歉,但请你前往村子尽头那被称作“流言小屋”的地方。实际上,协力者已经好几次说过再继续做这样的信件往来有些困难了。总是就着我这边的方便来,真的非常抱歉。
可以请你,稍微考虑一下吗?——
读完以后,我不禁想抱住头。
阳咲和见都没见过的妈妈的脸在脑中交替浮现。对于犯下了杀人罪的自己的未来也很担心。我简直都不愿去想了。
首先,我还是想拒绝。接着,我写了些拜托她看看能不能延期的话。最后,我这么写道。
——请让我带上朋友一起去吧。还有,如果能让我们去见在村外医院里的另一个朋友的话,我就去见你——
我也同样,做了些自利的要求呢。要说被逼得走投无路,似乎不管妈妈还是我这边都一样啊。
把信放到门外,我脸朝下趴在了床上。
阳咲那悲伤的表情与声音,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18 编辑



三章——一人

1
从第二天开始,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跟阳咲的距离。
就算在饭后去搭话,也被她以有事为由拒绝了。就算在房间里读书,也没有她会像平常一样毫不客气地走进来的感觉。
想着到了午后我自己去找她,我走下了楼梯。
转过走廊的转角,没想到竟会碰见那个人。
“我正好想去找你。”
时任已经披好了上衣。看起来是又要把我带出去的样子。虽然知道是徒劳,我还是出声询问。
“那个、这事没法拒绝吗。总感觉、这就是审讯什么的吧?”
“不会占用太多时间……虽然我想这么说来着。‘吾等’不是警察。因此,也不会考虑嫌疑人的权利。本来,要是警察的话,光是审问你就会产生大问题了。”
嫌疑人吗。我突然感觉到在意的是,这些人明明向警察隐瞒了小仓的死,为什么还要搜寻犯人呢。
“跟我来。不来的话,就克扣你的零花钱哦。”
明明说着开玩笑一样的话,时任的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以一半像是被押走的形式,我来到了小屋。
“这次,我想跟你聊聊犯罪时被锁上的门的事情。”
把手伸向入口的门,时任说道。
我故意咳了一下。
“锁被锁上了什么的、好像已经成为决定事项了呢?”
“要是觉得麻烦的话,就请给出小仓不是被关起来了的证据,这样如何呢?”
“教团的精神是连嫌疑人都要惩罚吗?”
“并不是惩罚什么的。不如说,我们是想祝福他的新生啊。”
她平淡地说着意义不明的话。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女人站在高高的立场上,设施里才没几个正经的孩子吧。说着这是所奇怪的设施所以快点出去的阳咲的身影,一下子从我脑中掠过。
“那么,我们再来把事件理一遍吧。”
时任的行动,精明得连寒冷都无法动摇。虽然天空已经呈现浑浊的乳白色,但雪还只是霏霏落下的程度。
“小仓最后从设施出去的时刻,是九日晚上的九点五分。这是摄像机里不可怀疑的记录。小仓为了享受从你那儿得来的酒而前往了小屋。到这里为止都没错吧?”
“大概是。”
“进入小屋的小仓点上了暖炉。并且,马上就开始喝酒了。连被犯人跟在身后、从外侧把门给锁上了都不知道。”
“请稍等一下。虽然可疑的地方有很多,但首先为什么暖炉是点上了的呢?不是没有灯油吗?”
“如果连火都点不了的话,小仓一定会立刻离开小屋的吧。为了不发展成这样,犯人事先做了调整。他只在油罐里留下了能点火、但会在短时间内熄灭的油量。”
“你说得就好像看见过似的呢。”
虽然完全没错,但由于实在过于精确,我不禁想问问她的根据了。
“一月三日早晨。正好是树晚上被送去医院的那天。小仓向设施提出了添油用的容器的申请。因为用途和归还都记录了下来所以一定没有错。也就是说,从三日以后到犯罪的九日夜晚之间,暖炉的燃料应该几乎是满的才对。”
“会不会是小仓嫌麻烦,所以只添了随随便便的量呢?”
“你要是做过一次就知道了,添油这件事是很麻烦的。因为要使用泵把油从容器输送到油罐里,需要一定的握力。留下要再添一次油的可能性这种事,才是麻烦得让他不可能去干啊。”
我感觉到自己在自惹麻烦。时任观察着这样的我的脸。
“听好了,旭。本来应该是满的灯油,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却空了。明显是在三日到九日之间,有人进入小屋,把灯油给倒掉了。就算把这个事实撇在一边,犯人明确的杀意和事前的准备也能得到确认。即使如此,你还想主张这是起不幸的事故吗?”
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沉默地摇了摇头。我得振作才行。时任在近几天内,已经从各个角度调查了事件。
“那么就进入正题吧,实际上我有点困扰呢。”
她浅笑道。
“因为‘吾等’不是专业的搜查人员,所以怠慢了现场的保存。在我收到部下的联络时,尸体已经被搬走了。虽然我是亲眼看见了那全裸的被冻死的尸体,但是,小仓的随身物品、他的尸体倒在小屋的哪个地方,‘吾等’之中的‘吾’却没有看到。”
时任指向了小屋的木门上、那个开着的锁扣。
“所以,请你仔细回想一下。虽然设施的全体成员都知道可以使用这间身负恶名的惩罚小屋,但今年只有小仓为了私人目的使用过。小仓死了的现在,对这间小屋最了解的就只有你和树了。”
我屏住呼吸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那却是个意外地平淡的提问。
“外面的锁,确实是可以锁上的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皮下方在抽搐。什么啊、怎么回事啊。脉搏的跳动一下子变得剧烈起来。
“怎么了?要是你不知道的话,就只能把现在为重病所苦的树给弄起来问他了啊?”
“能锁上、应该能锁上的!”
被她的气势所压倒,我答道。也只能回答了。
“真的吗?”
时任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是的、我已经被小仓关在里面好多次了,也看见过他加上挂锁、让人从外面也打不开门的样子。”
“你锁过门吗?”
“我想……锁过。虽然可能是去年了。在从小屋出去的时候,被他叫‘把门关上’了。”
“是吗。树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了虽然从除夕的晚上就开始接受惩罚,但你和阳咲却跑来找他的事。顺便、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
……这家伙!
“别生气。把他弄起来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要是你在这里说谎了的话,又得从头开始找线索了啊。”
目不转睛地看了看,我隐约了解了时任所指出的事的意义。
连把手也没有的木门。与门框相比,门向着侧边倾斜了。我战战兢兢地朝门的下方看去。有蝶铰的那一侧浮在地面之上,而另一边的门角却挨着地面。在上下各有一个的蝶铰之中,上面的也许是由于螺丝松掉、已经掉下来了。这样一来,锁就不能顺畅地锁上了。确实,在为了确认小仓的死亡而回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圆形的插销不能立刻拔出来之类的、很多奇怪的违和感。
时任像看清了我心中所想一样,开始把门弄得咔哒咔哒作响。
“果然还是,锁不上啊。”
她正抓着门上的锁底座和凸耳,确认它们能不能与门框上的锁孔相吻合。
“抱歉,旭,能帮我抬着下面吗。对,让木门和门框完全平行、把倾斜给矫正过来。”
被时任这么说道,我于是向着她走近过去。蹲下身把手伸进门的下方、把它抬了起来。在我的脑袋上方,时任像装傻一样说道。
“真奇怪啊。小仓、你,还有树,每次都是干着这么麻烦的事来把小屋的门锁上的吗?”
只有在叫到树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分意外。她是在威胁我不要说谎。门稍微歪了一点的话,用脚顶着就能简单地修正。要上锁倒也没她说的那么麻烦。但是,要是被问到同一件事的话,树会怎么回答呢。就在我迷茫的时候,时任追击而来。
“对了,也问问阳咲吧。你们两个是在元旦那天,来探望过树的对吧。问问那时候,门有没有歪、锁有没有上好之类的。要是还记得就好了呢。”
我站起身,对她怒目而视。
“请你住手。如你所说,我想我和小仓都没有一边修正门的倾斜一边上锁过。至今为止,一次也没。”
时任深深地点了点头。漏出了像是有些钦佩般的白色的吐息。
“为朋友着想吗。原来如此。等到终于要让你自白的时候,说不定会借助那两人的力量啊。谁都不会想让朋友说谎,对吧?”
我的手因为紧张而变得汗涔涔的。也许是她那少女般的容貌,让她原本就带有的恐怖被削弱了吧。时任可是教团的干部,是不知道比我要强多少的高手。
“那么,门歪了又是为什么呢?”
“现在我们暂且把门为什么坏了、歪了的事抛在一边。恐怕是被关住的小仓哭喊着往锁了的门上撞、之类的事情造成的吧。”
我皱起了眉头。时任到底想要引出些什么呢。
“重要的是,门是什么时候歪掉的。我再问一次,在你的记忆中,门没有不自然地倾斜过对吧?”
“是的。”
“最后一次来小屋,是什么时候?”
“……元旦,跟阳咲一起来看望树的时候。”
“也就是说,从元旦到‘吾等’发现尸体的这段时间内,门发生了倾斜。在此期间内,出入了小屋的只有小仓、和被送去医院的树。以及,由暖炉的灯油被倒掉的事实推出的,犯人自己了。”
时任把刚刚关上的门栓给解开,接着把门向内打开。
“接着,我想让你看看地板上的划伤。”
她一边用手和脚推着门,一边看着小屋入口的地面向我以下巴示意。茶色的地板上有些剥落的痕迹。它们连成一线,划出一个鲜明的弧形。
“这是歪了的门的角、在地板上拖行时留下的痕迹。正好沿着门角的轨迹,画着曲线是吧?”
虽然我勉强点了点头,但再次感觉到了血液从全身上下流失的感觉。因为把门推开、在地板上留下划伤的,毫无疑问是我。
“地板上的划痕怎么了吗?难道不是小仓进来喝酒的时候弄的吗?”
“我一开始是那么想过。也觉得门也许跟事件无关、本身就歪掉了什么的。但是,只要仔细看看这条划痕线的长度,就能知道这不是小仓干的了。”
说着,时任暂且关上了刚刚打开的门,接着再一次用肩把门向着小屋里面顶开。门的角因为与地板的摩擦,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但是时任突然停下了推门。正好是,合着划痕的长度……
“这样的缝隙,除了‘吾等’和你这样的瘦小的小个子,都进不去吧?”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问道。
“你是想说,门没有被开到那么大吗?”
“正是。根据留在地板上的划痕的长度,门应该没有开到大个子男人小仓能进来的程度。既然不是小仓留下的痕迹,那么又是谁干的呢?当然是犯人了。”
“不、请等等。果然这个痕迹,跟事件无关吧。我们上次也能普通地走进小屋对吧?刚刚也是,时任小姐普普通通地把门开到里面了啊。如果是门角和地板摩擦产生的擦伤的话,到现在应该已经被拉长了一些也不奇怪吧?”
“确实,只是开关门的话,是没法留下这么鲜明的印记的。那么,实际上划痕又是怎么留下的呢?”
“谁知道呢……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可能本来就有。”
“如果是在发现遗体的时候,门也只开到了这条划痕的尽头呢?”
我语塞了。是因为小仓的尸体,从里面顶着啊。
“‘吾等’是这么认为的。恐怕小仓是靠在门口死去的。犯人硬是推开门的时候,由于对侧被施加了压力,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划痕。”
“……犯人,为什么一定要进来呢?”
“是为了把事先偷走的手机放回小仓的口袋里。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确认尸体吧。因为目标是把他关在小屋里冻死这种充满不确定要素的犯罪,所以想要看到其结果,这在心理上也是十分可能的。还有,要不是在确认了尸体之后,也不会为了伪装成事故而把锁给解开吧。”
仅仅因为留在地板上的小小的伤痕,时任已经把我回到现场的事情都推理出来了吗。我不禁想起了在夜里突然现身的时任的身影。说不定,我在那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时任半开着门说道。
“来吧、树。你的话,就能从这个缝隙里进去吧?”
还有救……
“我知道你因为门的开关问题而在怀疑我。如果我是犯人的话,应该也能从那里钻进去吧。而且,我对于这个小屋和小仓的行动都很熟悉。因为那天给他送了酒,所以也能预测到他会来小屋喝酒的事。”
“而且你还有动机。我可以认为,你是开始自白了吗?”
时任关上了门。她正对着我,收回下巴。眼睛里什么带有杀气的东西闪着光。我顽强地说道。
“但,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还不肯承认是吗。”
“因为,本身就不是我干的啊。我就算是在这种设施里,也想要跟阳咲他们普通地生活下去。我的不在场证明……虽然没有,但如果你不拿出些确定是我干的的证据,我是不会接受的。”
“我再说一次,旭。‘吾等’并不是警察。因此,也没有向法官提供能作为证据的物品的必要哦?”
“那、为什么要这么缠人地追查呢?为什么为抓捕犯人而变得那么兴奋呢?”
“深山中被封闭的设施里有杀人鬼的话会威胁到普通信徒的安全……之类的考虑倒是也有。”
长长刘海的下面,她感觉很无聊似的眯起了眼。虽然是按常识行动的,但她的真意到底是什么,我完全读不出来。
“啊,不在场证明又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她诶、地抬了抬下巴回问道。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是吧?”
“嘛、是的。因为我在睡觉。”
“那我姑且问一句,到九日之前,你有进过小屋吗?”
“没有哦。”
“但是,摄像机记录了下来。到九日之前的时间内,你经常从设施外出吧?”
一想到自己的事情被一点不留地调查了个遍,我就为是否犯下了什么失误而不安起来。
“那又怎么了?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或者想去外面玩了而已。”
“是呢。还有事前去把暖炉的灯油倒掉什么的。”
我呼、地喘了口气。一直在下的雪引人注目。小小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时任的头部和肩上。
时任依然是一副感觉不到疲惫和寒冷的样子,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道。
“九日晚上的事情,拍在摄像机里了哦?”
我歪过了头。是虚张声势吧。
“大概是夜晚十二点吧。”
“真模糊啊。不对,骗人的话还请打住吧。”
“没骗人。确实拍下来了。从后门像是要找谁一样、跑到雪地中的,阳咲的身影。”
我张口结舌。为何、为什么。阳咲她、到底怎么了。身体颤抖了起来。明明想问的事情像山一样多,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像对时任着迷了一样,呆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像带着圆润的少女一般笑了出来。

“阳咲,你干什么啊?”
我连门也不敲就冲进了阳咲的房间里。明明是熄灯时间之前,灯却已经关了。我听到阳咲在床上转动身体的声音,打开了电灯。
“怎么了?”
阳咲的声音很清楚,一听就知道她并没有入睡。她起身,把背靠在墙壁,抱膝坐在床上。我毫不留情地说道。
“那个‘圣诞夜’,你晚上从设施出去了对吧?”
阳咲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没有、出去啊……”
“别说谎了。都拍在摄像机里了。”
“谁说的?”
我大概地说了下关于时任的事。
“旭君、在被那个人怀疑吗?”
“不对,是我在对你提问啊?”
“为什么要那么焦躁呢?”
“那是、当然会焦躁啊。你去哪干了些什么?”
“跟旭君没关系啊。比起这个,有好好给妈妈回信吗?”
“现在那种事怎样都好吧?”
空气变得粗涩。不管是阳咲还是我都僵着脸,说出些令人难受的话。我的嘴巴就像沸腾的水壶一样吵个不停,阳咲却反之显得越发冰冷。
“已经够了吧。别再吵了。”
阳咲静静地、像要撇开什么一样说道。虽然我姑且对她点了点头,但困惑的火种仍然在脑中冒着烟。
“呐、阳咲。你那么讨厌我妈妈寄来的信吗?”
阳咲没有回答。
“抱歉。我最近稍微有点自高自大、或者说无神经了。”
“我也是……”
看到了和好的预兆,我稍微放下了心来。
“所以、九日晚上,你去哪里了?”
“稍微、散了下步。”
“晚上十二点?”
阳咲不是还责备了九点以后从窗户进来的我吗。
“旭君,又去了哪里呢?”
“我?”
是因为实在不想回答吗,她像瞪着我一样把目光投来。
“我只是、从窗户爬进你的房间而已啊?”
“你来得那么晚,之前去干什么了?”
吵架的热度好像又要再燃起来。
“我知道了、阳咲。总之,我们先停下来吧。”
阳咲认真的表情令人难受。明天玩些什么呢、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变得很遥远。
“你什么时候,跟妈妈从设施出去呢?”
“老是说这个啊。”
“毕竟想至少要办个告别会啊。”
“还没定啦。只是,她说二十号会过来见我而已。”
“你会去见她的吧?”
“别随便给我决定啊。”
不行。不知为何,我们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阳咲总是任性地说着单方面的话。不知该怎么办,我一边扭过头一边说道。
“阳咲不一起来吗?”
“我也?”
“我说了、这样的提案哦。就这样,离开设施、去见树吧。”
脑袋的角落中那么一闪,我突然想到。就这样借助妈妈的力量逃出去,也不坏。设施追究的严厉程度,也远远超越了我的预想。虽然不知道明明不叫警察过来、时任却为了什么目的而想要把犯罪暴露出来,但正是因为不知道,她的执拗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阳咲一时低下头思考了起来,但不一会儿就抬起了脸。
“我就不用了。你一个人去见她吧。”
她懒散地说道。我不禁焦躁起来。把杀人的记忆抛在设施里,跟妈妈、树、阳咲四个人一起生活。刚刚才找到新的希望,却一下子变得想要放手了。
“阳咲。那个叫时任的女人,感觉不是普通人。小仓也害怕她、我也被各种各样的质问攻击,感觉这样下去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快点逃走不就好了。”
“所以说,跟我一起走吧。”
感觉我们俩就是在兜圈子。我的声音又变得粗暴了。阳咲的嘴唇颤抖着。
“可那是旭君的妈妈啊。你实际上是很高兴的吧。我们就这样分别好了。”
“分别?”
连我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阳咲把头埋在两膝间。
“我没有妈妈。跟旭君不一样……”
“就算你说、不一样什么的……”
“就是不一样。虽然我也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但旭君一定误解了我。这是个很奇怪的设施对吧。就算是我,也有这种奇怪的地方。已经,别——”
一瞬间,就像喉咙被堵住了一样,她的话语断在途中。
“——别再见面比较好吧、拜托了。”
“阳咲。”
“已经九点了。出去吧。”
我和阳咲之间,似乎拉下了一块拒绝一切的幕布。要是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时间倒流。妈妈的信什么的,没来就好了,没回就好了。我因自己几乎完全不了解阳咲,而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退到黑漆漆的走廊上,我一路走到了后门。那是曾经,阳咲等待着被关进惩罚小屋的我的地方。玻璃门的另一边,青黑色的暗夜扩展开来。
天花板上有着摄像头。我伸长脖子往上看去,不禁用只有气息的声音讲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杀了小仓的啊。

2
妈妈指定的被称作“流言小屋”的建筑,我是知道的。
那是某一个夏日。跟设施的小孩团体一同进入村子西边尽头的杂木林、穿过昏暗的森林、几乎要累倒地爬上高山的陡坡、就可以看见一间房子。是用粗大的圆木搭成的小木屋。我还记得我们在小屋里一边吃着便当,一边听着教团不明所以的宣讲。
根据传言,那里是在教团中有着一定以上地位的人当作别宅来住的,但大概也有用作什么密会吧。
密会。我不禁怀念起了说起间谍之类的话就会很高兴的树。
从设施到山里的小屋,走路的话需要两个小时。要是是雪地的话,就要更长时间了。因为森林里也有车道,所以妈妈大概是坐车过来的吧。
光是想象了一下跟妈妈面对面的事,我的全身就被类似焦躁感的什么给包裹了起来。
阳咲的房门关着。就算我把它推开,她也几乎只是沉默而已。就算偶尔开口,说的也老是关于妈妈的事。快点去见她吧。从设施出去、去探望树吧。听着她重复这些顽固的话,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阳咲和树都不在的情况下,约定的二十日越来越近。
我按照规则,深深坐在食堂的椅子里,把背挺得笔直。高举起手腕献上祈祷,经过职员的许可,拿起了勺子。晚饭是炖菜。旁边的男孩子正啪沙啪沙地舔着盘子。正对面的女孩子还是一样带着土气的脸,用叉子向胡萝卜刺去。
这是所就算是不了解外面世界的我,也感到恶心的设施。因为大部分都是些把心交给了教团的孩子,除了阳咲和树以外我都没交过什么朋友。回头想想,既然是待在这顺从的团体中,大概我们几个才是异常的一方吧。所以,才会把小仓这样偏离常识的老师分配过来也说不定。
食堂的门口附近,有谁在哭。餐具翻倒的声音夸张地响了起来。有一位职员立刻赶过去,怒骂了起来。哭泣的孩子的喊声立刻无抵抗地缩了回去。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进餐继续进行。我也好好地融入了这一场景。用杀了小仓的手,把淡味的汤送进嘴里直至见底。
在整整齐齐地走出食堂的孩子们中间,我发现了阳咲。缺乏血色的苍白的脸,正对着地面。卸下肩膀的力气走着的阳咲看起来是那么阴沉,就像是分辨不出来周围发生了些什么似的。我很怕再去搭话时,又受到冷淡的对待。感觉我和阳咲都要被卷入设施制造出的灰色漩涡中了。
回到房间,我立刻关上灯钻进了被窝。阳咲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书也还没读完。从双层床的上铺,树已经消失很久了。
变成一人独处时迫近胸前的,是冻僵了的小仓的尸体。不会说话的白色空壳,从闭上眼看到的一片黑暗中浮了出来。不久之前,我还能说着“那种人渣”、强硬地把他赶走的。但是随着犯罪后日子的推移,他的样子又变得鲜明起来。
明明没有感冒,我却因寒冷而发抖。感觉怕着警察、烦恼着该如何定下计划和步骤的时候,身体要比现在舒服得多。
走廊上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转过脖子。
我打扰了、带着有些优雅的语调,时任走进了室内。
“刚才、我跟阳咲谈得有些入神了呢。”
她连电灯的开关都不找,就这么说道。
我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时任的白色制服在黑暗中特别显眼。我单纯地想到,那上面说不定连个皱褶都没有吧。
“不通风啊。就好像被空气缠住了一样。”
她马上打开了窗户。窗帘摇动着,桌子上的什么纸轻轻地飘了起来。温度低于冰点的风吹了进来,让我的大脑变得清醒。
“跟阳咲,说了什么?”
虽然现在才注意到,但窗外正挂着满月。转向我这边的时任背对着夜风,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阳咲说了讨厌你哦。”
讨厌、我?我连意思都没法理解地重复道。
“对,别叹气。设施的孩子们本来就有些危险的地方。就像昨天还无比强硬的杀人犯、第二天就变得害怕而回到了现场一样,感情上也不太安定。因为在应该被给予些温暖的时候并没有得到相应的东西,所以也没办法就是了。不如说,至今为止你们之间的交往才像是奇迹一般不是吗?”
“危险,是指阳咲吗?”
“你也是。”
时任的声音,尖锐地扎入我的胸膛。
“你们这种孩子就算变成了大人也会没法忍受其中的那种模棱两可,而去寻求极端的危险。来得正好啊。虽然原本‘吾等’就是在培育那份危险,但能破壳而出的孩子实在稀少。明明已经喂了相应的饵食,磨磨蹭蹭地吃不下去的人倒也很多。在这一点上,我真想把旭好好培养长大啊。”
再次感觉到室内的气温降了下去,我两手抱着肩膀摩擦起来。
“那个,所以说……”
“这是观察。”
“哈?”
“我想,你是不是也快想要见见‘吾等’之中的‘吾’了。”
“不巧,我有点困。”
“是吗。虽然似乎有良心的罪犯会在孤独的夜里期盼自己被绳之以法,但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啊?”
想着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直接无视了它。
“你杀了小仓。对吧?”
“所以说,证据呢。难道我九日夜里外出的样子,被拍在摄像机里了吗?”
“你不觉得,我们双方的提问都太细枝末节了吗?”
我看到了时任洁白的牙齿。
“不在场证明只是琐碎的小事。不被拍在摄像机里而从设施出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她扭过腰、把头靠着肩膀,向窗子下面看去。
“窗框的灰尘,留下了手指的形状呢?”
“明明那么暗,真亏你看得见啊?”
“很可惜,没有人听到你夜里从这儿跳下去的声音。运气真好啊。”
“就算我真是从那里出去的,那我又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问这个的话,就和自己绞住自己的脖子一样了哦。就算是‘吾等’,也不想干去找你的朋友对质的事情。圣诞老人吗。很愉快不是吗。”
她去问过阳咲了。我不禁把指甲陷进了抱住双肩的两手的皮肤里。
“阳咲一定很伤心吧。毕竟你犯下杀人罪,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树和阳咲啊。明明好不容易掸掉了落下的火星,你却成了一个人吗。”
时任的话语让我的胸口一紧。
“然而,就是这样。杀人即是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有谁承认你事出无奈、对你怀有同情,也绝不会对你伸出援手。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自己在拒绝着救赎啊。杀人的黑暗无比深沉。你是跟小仓堕落到了同样的地方啊。”
“我、没有干过……”
我发出了无力的声音。时任猛地关上了窗。光是听到那个声音,我就吓得差点要缩成一团了。
“让我来帮你吧。”
时任平稳地说道。
“能拯救你心中黑暗的,只有‘吾等’了。稍微说点关于‘吾等’的事情吧。我们应做的事,以及其目的。”
时任说了下去。有好多地方我的理解根本跟不上。他们的组织似乎正打算做件什么大事,搞得我几乎要怀疑起她精神是否正常了。我察觉到,那是件会让大多数人陷入不幸的事情。时任虽然认识到那是犯罪、也属于“恶”,却以仿佛已经实现了一样的态度,一边对那一行为的实情闪烁其词一边说着。我光是想着阳咲、妈妈和自己杀人的事情,脑袋就不够用了。
“现在有着几方面势力。‘吾等’姑且是以宗教法人的形式存在,但内在却如你所知。村子处在包含着教团的某个巨大集合体的庇护之下,在一定程度上远离了外界的目光。是不是有些难理解了?总之,小仓的死什么的,完全不能带来任何威胁。只要、你肯成为‘吾等’的同伴的话。”
“同伴?”
“就是朋友。”
时任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活气。
“你只要和朋友愉快地生活下去就行了吧?然而,现在不管是阳咲还是树都不在。”
“树,会回来的。阳咲也……”
“就算他回来了,日子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吗?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告诉你,你是个杀人犯。来想象一下吧。仰慕着你的树知道了这件事的话会怎么样呢?最开始可能会因为这是为了他做的而感谢你吧。但是,接着就会变得害怕。在你突然生气的时候、或是收起笑容的时候。你也会怕起树来。会认为稍微吵一架就会去杀人、或是被杀吧。要说为何,因为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啊。”
头脑变得模模糊糊。一方面我认为树不是那种会对我冷眼相待的人,另一方面却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杀过人,而树没有。阳咲也是,不会想到自己周围的人是杀人犯吧。
“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啊,旭。”
我大吃一惊。我低着头,不知不觉间时任的身体就在能够抱住我的距离内了。时任向下看着我,温柔地说道。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明白得心痛、明白得想要哭出来。好好想想其中的意味吧。我希望你能针对我,展开你的想象力。我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这之上的事情,‘吾等’还不能说明。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羁绊吗?”
时任的手静静地伸向我的头部。我缩起身子,往后退去。时任呆立在原地,像是很不舍地把手放了下来。
“‘吾等’已经做好了深究你罪行的准备。到了那时你还不承认的话,我们就会对你执行相应的私刑。一边恐惧着那天何时会到来,一边继续过你的日子吧。”
时任泰然地走出了房间。明明还开着窗帘,却感觉到房间内的黑暗变得更深了。
我靠着床的支柱,就这样滑着坐了下去。萦绕在脑壳里的,只有激烈的后悔与焦虑。承认一切吧、我的身体颤抖着这么说。时任会原谅我的。
我的口中漏出了悲鸣。由于恐怖,我像背部弹了起来一样站起身,拿起了桌子边缘那本略有些厚的书。我借着月光,看向教团的教典。翻开封面、慢慢阅读下去的冲动驱使着我。
这时,门边传来了放下什么东西的声音。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放下教典,我像冲过去一样把那东西捡了起来,顺势开了封。新的救赎就在这里。妈妈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
——对不起,ASAHI君。把你的朋友也带到设施外面,实在是有些困难。虽然真的很抱歉,但除了我能支付的金钱数额的问题、这件事还超过了协力者的处理范围。
温柔的ASAHI君、对不起。虽然觉得二十日那天你一定不会前来,但慎重起见、我还是会前去拜访——
我又像回到固定位置上一样,把背靠在了床的支柱上。不管是时任还是妈妈,都在跟我说要与阳咲他们分别。
干脆就我一个人……刚一这么想,我就闭上了眼。感觉阳咲又离我远去了。
在设施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转变。三个人在雪地中奔跑的日子,已经不会回来了吗。摇摇晃晃地踏出步子,我靠在了窗边,像被驱蚊灯引诱一般,抬头仰望着满月。我一时有些恍惚。
我努力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口,试着把所有的不安都从心里给赶出去。然而不安却像黏在暖炉台座上的脏物一样,一时无法散去。因为无论多么焦急它都挥之不去,我就这样把不安给吞进了肚里。下嘴唇被咬得发痛,我把小仓的恶行和我的杀人行为放在天平上对比。小仓已经死去,而我却自在地活着。
期望得到所有,是我的错。我是个杀人犯,跟小仓是一丘之貉。我犯了错。我输给小仓造成的负面感情,无法忍耐直至将他杀害。虽然一方面说这是为了谁杀的人,但另一方面却又把自己的幸福给好好地计算了进去。但不管怎样,就结果来说阳咲和树的和平生活还是守住了。
这样就好。
我意识到自己对阳咲做了很过分的事。那对我的无神经感到失望、被悲伤弄得浑浊的眼瞳,我怎么也忘不掉。比起犯罪的事,对阳咲更该隐瞒的应该是妈妈的信。
不管之后将会受到怎样的报应,我都想对阳咲赎罪。

3
阳咲还是继续躲着我。
我试着突然闯入她的房间,还有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出声叫她。但是,反应很淡薄。背向我远去的肩膀微微颤抖。我不禁想,既然目光相交都会感到痛苦、那么不要待在一起反而比较好。接着,连她下到食堂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终于能面对面交谈,是在一月二十日的时候。
那天从一大早就下着暴风雪,就算从窗子向外望去,视野也在几米之外就被白色的雾给包围了。
我吃完午饭,在房间里做着外出的准备。我想至少去让妈妈看看我的样子。勉强见上一面,让她满足就好。
阳咲是自己前来拜访的。就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这实在太过意外,搞得我都不知所措了。
“现在,要去见她吧?”
她看着把包从外衣之上背在肩上的我,说道。
好久没有正面看过的阳咲的脸,仍然笼罩着乌云。从她那垂下的眼睛之中,投来了下级向上级请教一般的视线。
我尽可能爽快地笑了出来。
“我马上就回来。”
“期待吗?”
“怎么说呢、虽然稍微有点紧张,但对方也一样吧。”
“真温柔啊。你会就这样走掉吧?”
阳咲歪过头,消瘦的脸鼓了起来。只有脸的右侧是歪的。我明白,她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你啊,没怎么睡觉吗?饭也没吃吧?”
“我的事就不用管了。旭君才是,要好好跟妈妈打招呼哦。”
“干什么啊,突然装起姐姐来。”
阳咲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快要能笑出来了。
“再见,至今为止多谢了。”
就像突然把刚打开的灯给关上一样,阳咲低着头说道。
“我说了会回来的。”
我放弃了只考虑自己的事。我稍微挺直背,戳了戳阳咲的额头。好好地面对阳咲和妈妈的时候,杀人的恐怖也能略微变薄一些。阳咲似乎很伤心地看着我,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我来到了走廊。
正好,时任向我这边走了过来。她的右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就算看到了我,她的表情和步幅也没有变化。她有些不高兴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做好了外出的准备这点,值得夸奖。”
我几乎已经放弃了。要是这不是时任而是真正的警察的话,我应该连一天都撑不了吧。完全犯罪什么的,我想的是多么愚蠢啊。
但是,只有今天,我一定要摆脱她。我不想让妈妈失望。
是在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吗,时任浅浅地笑了。那笑容总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属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惩罚小屋的暖炉,刚刚点上了哦。”
背后的阳咲似乎发出了什么呻吟。我头也不回,跟在已经转身而去的时任身后

卷起漩涡的强风从地面裹挟着雪块。外面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暴雪之中,几乎看不清前路。我贴着时任迈出步子,走进了小屋。
关上门,我终于能缓过气来。打开灯,擦了擦沾满雪的脸。时任也把前发和肩上的雪给拍掉。
“这种日子里,有什么话非得在这儿说不可吗?”
“有,因为是在这里开始的事件啊。小仓虐待你们,接着被杀死了。”
时任把拿过来的黑色包包丢在床上,背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她以下巴示意我站到暖炉旁边,这样我就正好跟时任正对面了。虽然暖炉静静地提高着热度,但要想让小屋全部暖和起来还是不够。钻进靴子里的雪化为雪水,感觉十分冰冷。
“嘛,让你走到那里,是为了让你仔仔细细地环视一下这个房间。”
时任像诱导一样把视线从房间的一个角移到另一个角。我也无可奈何地跟着她这么做。时任把视线放回我的身上,说道。
“这个现场,尽可能地保持了遗体发现当时的状态。”
“开玩笑的吧。明明开了暖炉,还把尸体运走了不是吗?”
“别这么说啊。有一样东西没有被拿走。”
“一样东西?”
“对,是除了犯人没人能拿走的东西。”
“什么意思?是现在不在这里的东西吗?”
我的目光自然地移动。房间的角落里,树的包还在那里。是我多心了吗,感觉跟我把交换日记拿走的时候相比,位置变了。
“我又去问了病床上的树。”
“树他……还精神吗?”
时任是对我的问题表现出兴趣了吗,把靠着墙的背部离开了墙面。
“一说起兄弟的事情目光就不同了啊。怎么说呢,变得坦率多了啊。”
“坦率?”
“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比如他是为什么被软禁在这间小屋里。小仓似乎又做了些不讲理的事啊。”
“就是啊。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这样默许了小仓的横暴吗?”
我感觉腹部突然热了起来,而这也表现在了声音里。
“旭觉得除了杀掉小仓以外别无他法,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错的是设施,杀人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时任突然撅起嘴,快速地像另一个人一样说道。想着她在模仿谁、我感觉热血又往头部涌了上来。
“这可不是树说的哦。”
“当然了。”
怎样才能让我动摇,时任非常清楚。或者说这正是最有效的手段。被审问的杀人犯总是害怕着认识的人的评论。
“树坦率地告诉我的,是他拿进来的包里面的东西。”
一边说,时任一边把放在旁边的树的包抱了过来。她解开绳子,把它打开来,就那样倒过来上下摇晃。那动作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犹豫。放在包里的原稿纸啪沙啪沙地落在地上叠了起来。
“果然很奇怪啊,和证言不一样。”
我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我已经知道了,时任所说的除了犯人没人会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跟在折叠起来的原稿纸之后,树的内衣和圆珠笔掉了下来。接着,包里就空了。
“应该还有个笔记本才对啊?”
是交换日记。它现在正躺在我背包的底部。
“我听说那可是本很重要的笔记本啊。比起自己的小说还重要呢。”
我一面感到吃惊,一边说道。
“你真的是什么都调查到了呢。”
“你不会是,没想到会在树身上露出马脚吧?”
看见我没法回答,时任放开了树的包。
“树被关在这里直到三号的时间内,笔记本应该确实是放在包里的。虽然在那之后进入小屋的应该只有小仓,但小仓又有什么理由把树的笔记本拿走呢?把笔记本拿走的是你、旭。”
我一度紧紧地闭上眼,然后睁开。
“那又说明了什么?”
“这证明了你在说谎。你说过从元旦过来慰问树之后,你是没有进过这间小屋的。那么为什么,笔记本会不见了呢?难道是树在说谎?”
她又用起了好像树犯了错一样的说法,害得我不禁想让她搞明白。
“所以说,那又怎么了?”
“吼……”
时任的眉间皱了起来。对着这初次见到的表情,我不禁有些胆怯,但唯独今日我还不能承认。
“确实树的笔记本现在就在我的包里。如你所说,我过了元旦还进来过这里。那时说不定还能从暖炉把灯油倒掉呢。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我把小仓给关起来杀掉了吧?”
时任一边盯着我一边伸出手,开始折起自己的手指。
“你连不在场证明都没有,而且隐瞒了进入过小屋的事情。动机也足够。”
“我没有干。”
我果断地说完、闭上了嘴。结果,应该还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才对。就算有,因为不能进行科学的搜查,时任也只能逼着我自白而已。
“是吗,你没有干吗。”
时任突然,像卸下了肩膀的力气一样悠然说道。
“真的吗?”
我光明正大地点了点头。接着,叹了口气的时任,给了我一种装模作样的感觉。
“那么,就只能是阳咲犯下的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由自主地探出了身子。时任敷衍地摇了摇头,跨过散落在地上的树的原稿纸走向床边。她把黑色的皮包放在膝上,坐在了床上。
“那个、阳咲怎么了?”
“啊啊……”
她暧昧地点了点头。
“真可惜啊。‘吾等’的目的一直都是取得你的自白。教给你能让你认罪、能迫使你认罪的只有‘吾等’,就是我的工作。要是杀人的是阳咲的话,这事就会发展得稍微有些野蛮了。”
“野蛮?”
“‘吾等’之中的‘吾’并不清楚。我也是讨厌暴力的啊。”
时任把视线落在了包里,就像对我失去了兴趣一样。虽然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时任的态度感到可疑,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对阳咲的疑惑。
“所以说,阳咲做了什么?”
“阳咲在事发的当晚,从设施跑出去了。留在摄像机里影像就是铁证。”
怎么会呢。感觉微暗的小屋突然变得狭窄了些。顽固地不肯告诉我理由的阳咲的样子,从脑中闪过。暴风雪击打着小屋的门,缝隙里吹来的风发出像笛子一样的声音。
“不,最开始就有违和感了。小仓可是像熊一样的大个子男人,但旭仅仅是把门给锁上就马上回到了设施。通过阳咲的房间呢。阳咲说,你作为圣诞老人登场,大概是十一点左右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
“不懂的话就算了。接下来只要仔仔细细审问阳咲就行了。”
“请等一等!”
“你就做好再也见不到阳咲的觉悟吧。对于威胁信徒安全的杀人犯,教团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说的话,越发让我感到了迫近阳咲的危险。虽然我身体里某个冷静的声音在细语着这是个陷阱,但手脚的颤抖却停不下来、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阳咲夜里从设施出来的时候被摄像机拍到了,但光是这样就能判断她杀了小仓吗?”
我像要留住打算从床上站起来的时任一样逼问道。时任继续低着头,把手伸进了包里。
“不止这个。阳咲的话,连物证都好好地摆在这儿呢。”
时任从包里把手拿出,像对准我一样把右手背伸了过来。仔细一看,一条银色的项链正缠在她的指间。
“这个吊坠,是从阳咲的房间里拿出来的。”
时任用左手的手指,抓住了吊坠。银色的光在眼前闪动。那是个新月形状的、边缘十分尖锐的吊坠。搞不清阳咲的犯罪和吊坠之间的联系,我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这是小仓的吊坠。虽然稍微有点暗可能看不清,但链子上星星点点地沾着血迹。恐怕阳咲是觉得这会成为她跟小仓争斗的证据,才把它藏起来了吧。”
我吃了一惊,猛然间意识到的事情爬上了背脊。
不对。这很奇怪。
“虽然事情的详细还要接下来才能调查,但自‘吾等’看来,事发的那个晚上,阳咲是从设施跑出、来到了这间小屋。在室内,跟正在打瞌睡的小仓接触的结果,则是被他暴力相向了。阳咲努力逃出来,总算是把小屋的锁给锁上、成功地把小仓关在了里面。”
随着时任的话,恐怖的想象冒了出来,无法抑制。从设施冲出去的阳咲。阳咲和小仓。阳咲那强忍着痛苦的表情。想象到的不一定全部是事实,但是,阳咲以某种形式被卷进了我的犯罪之中。心跳加速、身体内侧有什么在击打着耳膜。用隐隐作痛的头部,我想着,不是这样的。
“那么、既然有不可推翻的物证,接下来就好好地训斥阳咲吧。”
“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说出来了啊、我后悔地感到眼前一暗。全身都被冷汗给沾湿了。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个,是你编造的吧。”
时任似乎觉得项链已经没用了,随随便便地把它扔在了床上。光是这个动作,就仿佛宣告了一切的结束。
“那又是为什么呢,旭?”
“小仓的吊坠是……”
声音断在途中。似短而长的杀人之夜,正宣告着完结。时任不可能没注意到,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就相当于在承认自己的罪行。
但不说不行。不证明阳咲的清白不行。
“小仓的吊坠应该是幼虫的形状。所以,这个新月的吊坠一定是搞错了。肯定跟阳咲没关系。”
时任把包放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想听的就是这个。”
带着像初次见面时一样冰冷的表情,时任说道。
“慎重起见我就先说一句好了,你早在更早的阶段就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诶”地叫出声、我凝视起时任。
“那是第一次跟你一起进入这间小屋的时候。‘吾等’向你询问了小仓的随身物品对吧?”
“啊……”
“真糊涂啊。那时候,虽然你被‘吾等’拿出的小仓的手机给夺去了注意力,但却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手表和吊坠’什么的呢。”
吊坠。确实,我可能这么说过。不是项链而是……
“初次见面的时候,‘吾等’说过的吧。近期、最早明天会给他授予勋章什么的。”
“……是的。”
“小仓在九日晚上被干部授予了那个吊坠。”
我微微点头。能说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勋章竟是吊坠什么的,而且把它交给小仓的、正是犯下罪行的那个晚上吗。
“也就是说,直到犯罪的那个夜晚,小仓戴在脖子上的就只是条项链而已。所以会把它叫做吊坠的,就只有回收了尸体的‘吾等’,或是亲眼看见了小仓半裸尸体的犯人。”
我的心情深深地沉了下去。确实,在至今为止的设施生活中,我有好几次看见过小仓的胸前。直到那时,小仓的项链上都没有挂上吊坠。原来我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说出了这只有犯人知道的事实吗。我半是笑着,问道。
“那么,为什么,至今为止都让我蒙混过来了呢?”
“因为‘吾等’的工作不是追求事实,跟警察不一样呢。”
这是个会想要把尸体的事情隐瞒的异常的集团。或者说,被警察抓到可能反而更好呢、时任那冰冷到底的眼睛似乎这么说道。我还有想要问她的事。
“那个新月的项链是从阳咲的房间拿出来的、这是骗人的吧?”
“啊啊、真了不起啊,旭。就算知道是谎言,也还是出手阻止了‘吾等’。”
“阳咲她,实际上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很了不起,但差不多该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吧?”
时任紧盯着我。虽然嘴角挂着笑容,但脸颊往上则纹丝不动。她暗暗地告诉我,我是个杀人犯、并不是可以打听多余事情的身份。
“那么、要怎么办呢?说自己虽然发现了小仓冻死的尸体、但并没有杀他,继续逃避吗?‘吾等’倒是可以奉陪到底的哦?”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虽然见不到妈妈很可惜,但让他们今后一有机会就把阳咲叫出去审问什么的,我绝对不能忍。
“那么,你承认了吗?”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未来。眼前似乎只有一片黑暗。成为教团的一部分,像设施里的小孩和职员们一样度过无机质的每一天。或是发展成更加过分的事态,连被迫去犯罪什么的都有可能。已经要和阳咲跟树说再见了吧。回头想想,对我来说能称作希望的,就只有那两个人而已。
时任沉默了下来。似乎她正用那严厉的视线,注视着存在着退路的我的将来。
是的,是我干的……
正是要开口这么说的时候。
门口传来了声音。强烈的风卷了进来。
“对不起。”
满身是雪的阳咲冲了进来。她摇摇晃晃地打了个踉跄,把手撑在了墙上。抬起脸,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喘着气说道。
“……是我干的。”
我对这突然的闯入者目瞪口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就像被紧紧绑住了一样,身子一动也不能动。门缓缓地关上,室内的声音消失了。
“是我,杀了小仓老师。”
她正对着时任,像申诉一样把手摆在胸前。我回过神来,努力理解起现在发生的事态。
“我把小仓老师关起来杀掉了。就跟拍在摄像机里的一样。我在那天晚上,一个人出了门。为了把在小屋里的小仓老师给杀掉。跟旭君,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凝视着阳咲。严峻的侧脸。她是认真的,我直感到。阳咲是认真地,在说自己杀掉了小仓。然而,我的嘴角却被牵动,说出了无意义的话。
“……什么、什么啊阳咲,你在说些什么啊、喂,快停下啊。”
阳咲看都不看我一眼。
“请你们住手吧。旭君什么都没有做错。全部都是我、都是我干的。所以,请你们……”
时任漏出了感叹似的吐息。
“也就是说是共犯吧。虽然也考虑过这一可能性,但你具体做了些什么?不止是在深夜里把他从窗户放进来的事,你还做了什么?”
阳咲一瞬间感到了畏惧,接着像叫出来一样说道。
“啊、旭君什么都没有做。”
“比如说是不是这样的呢?‘吾等’一直对小仓那种大个子男人、为什么连只是拉上了门栓的木门都弄不开这点抱持着疑问。虽然醉意和焦虑也是帮凶,但你确实是拼死地把门给压住了吧?”
时任逼近阳咲。
阳咲再次瞪着她,喊道。
“所以说,要问什么随你们问。请放了旭君吧。今天对旭君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拜托了!”
“这就免谈了。旭现在,正要成为‘吾等’之中的一员啊。而且,我也变得想要仔仔细细地问一问阳咲你了呢。”
虽然语气十分平缓,但时任的眼睛里无疑寄宿着什么怪异的光。
“真可惜啊,旭。阳咲跟你不同。她并不是自己弄破茧、把它吃掉的。自私的杀意还不够。她是全心全力地想要帮助你吧?这样一来,就只能把她作为破坏秩序的人、施以残酷的私刑了。”
我上前一步,阳咲移开视线,接着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旭君,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要是,早点把实情说出来的话……”
我被那悲痛的声音带回了现实。把阳咲卷了进来的后悔,就像外面的暴风雪一样在心中肆虐。
“但是我好害怕、对谁都说不出来。我不想、跟你像那样吵架。”
我的头脑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终于理解了阳咲是为了什么在痛苦,也为没注意到这点的自己感到羞愧。要做点什么才行。要做些什么,把阳咲给拯救出来才行。不管是焦虑还是迷茫,现在都被在全身高涨的冲动给吞噬了。在做好觉悟的瞬间,某种想法在脑中爆发了出来。我迈出了脚步。
“快来、阳咲。”
我几乎是破音地叫道,抓住了无力地垂下的阳咲的手腕。
阳咲的抵抗十分微弱。强硬地把她拉过来时,余势在后面拉着我的背。
不管如何,我猛地撞开了小屋的门。
迎接我们的是裹挟着雪的暴风。
背后传来了时任用力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虽然想着她一定会追过来,但她却发出了笑声。由于恐惧,我连头也不敢回。在笑声之间,我听到了“怎么会让你们逃掉呢”之类的词句。还有,“阳咲看起来可不想逃走哦”什么的。
通过反手握住的阳咲手腕的肌肤,对停下脚步一事怀有迷恋的踌躇传达了过来。
“阳咲、拜托了。走吧。”
“我、我……”
“想要在一起的对吧。再次,三人一起!”

4
把雪踏飞、我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在激烈的大雪中,视野差得不行。借着远处模模糊糊看到的设施的建筑物,我确定了方向。天空一片纯白,但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身后的阳咲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却被侵袭着双耳的强风吞噬,一点也听不见。回过头,便看到了她被雪还是什么弄得湿淋淋的脸。
“对不、起。”
啊、地靠近过去的脸带着威吓的表情,我把她的话抛在一边。
“怎样都好,快走。”
一步、两步,我前后迈出脚。阳咲也跟了上来。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阳咲戴着手套,那正是我送给她的。
向着设施的墙边前进,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大门抛在了身后。也许是因为在前后左右飘散的雪,时任追上来的气息连一丝都感觉不到。但是,她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们。威胁仿佛在背后推着我,让我赶紧下到雪道中。
像沙尘一样,雪飘落到暗色的车道上。途中,由于有车从对面驶来,我想也不想立刻停了下来。阳咲靠了过来。因为最近没怎么吃饭、也没睡好觉,她应该累得不行吧。剧烈的呼吸,正诉说着阳咲体力的极限。车子没有把我们拦住,而是直接开走了。
我激励着阳咲,总算让她走了起来。虽然说明了目的地,但阳咲只是空虚地点了点头。如果办得到的话真想把她背起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在黑白交织的薄暗之中,村子里住家的灯光渐渐地亮了起来。拐过村子里唯一一个有些人气的转角,我们进入了村子旁边狭窄的小道。就算是夏天被绿色与沙石填满的这条路,现在也完全被雪给覆盖了。那里有着有人往来的痕迹,而且正是通往作为我们目的地的森林里。
登上斜坡,感觉身边都被封闭起来了一样。头顶上,裹着银装的树木重叠交错在一起。我的步子也慢了下来。鞋子里面也早已渡过了感觉冷的阶段,只是感觉无比沉重。阳咲有好几次停下脚步,而每当那时,她就会靠在我的身上。要去哪里呢?为什么、我也一起呢?她在我的耳边这么说着。是用尽了精神和毅力,感觉自己在梦里了吗。阳咲踉踉跄跄地跟在我的斜后方。终于,我们到达了能通过两部车子的大路上。还差一点了。
沿着车道前进,森林突然扩展开来。就快了、我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握阳咲的手。沿着微斜的坡面滑下去,坚固的木制小屋就浮现在了邻近的灯光中。
小屋的窗子里没有漏出灯光,停车场里也没有车。妈妈似乎还没来。
不知为何,门没有上锁。难道是,妈妈已经来过,然后又回去了吗?一推开沉重的门扉,干燥的木头的味道就钻进了我的鼻子。
“到了哦。真是很努力了啊。”
刚一放开手,阳咲就体力不支瘫坐了下来。
我用手摸索着电灯的开关。日光灯淡淡地亮了起来,展现在眼前的是宽敞的客厅。正面有一个大型的暖炉,右手边则是厨房。厚重的沙发夹着桌子,相互正对着摆放。地上的绒毯软乎乎的,阳咲那么快就躺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我稍微有点累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因为虽然欠缺精神,但那确实不是最近阳咲那逞强的声音。是紧绷着的弦断掉了吗,她那黏着溶掉的雪的脸颊好像放松了下来。
“原来,你也会有累的时候啊。”
阳咲微微一笑。我的胸中也兴奋起来。光是因为这个笑容,把她带过来就值了。
想着要取暖,我把薪柴塞进了暖炉里。但是,点火的方法我还不知道。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桌子上面似乎有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我随便按下几个按钮,室内便吹起了暖风。
脱下外套、松了一口气,我也坐在了沙发上。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沙发柔软到令人难以置信。由于对此吃了一惊,我叫了声阳咲,于是她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接着,哇啊、地,她露出闪闪发光一般的表情,一下子躺了下去。一次、又一次地翻着身。好久没看到这样的阳咲,我又忍不住感到了喜悦。
“呐、阳咲。”
我接着开了口。
“什——么?”
阳咲继续躺在沙发上,迅速地往我这边转过头。
“是关于小仓的事。”
“嗯。”
“那是真的吗?”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为什么,那天你要出去呢?”
阳咲带着一副追忆的表情说道。
“那天晚上,你不是很晚才过来放礼物吗?我啊,其实是醒着的。旭君,那时也是,一直都为什么而烦恼着不是吗。所以,我就有些在意。毕竟你还特意从窗户进来啊。难道说,在那间小屋里、你又被虐待了吗?接下来又要回到小屋里做些什么吗?我想了好多好多。”
“在小屋那里,发生了什么?”
阳咲的表情蒙上了阴影。圆圆的脸,一点点地扭曲了起来。我明明决定、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以此作为前言,她继续说道。
“一接近小屋,就听到了咚咚的、从里面拍门的声音,还听到了、叫声。……大喊的声音。我差点想要逃跑了,因为好大声,好可怕……”
声音带上了颤抖。
“杀、要杀了你,要把旭君、杀掉什么的……所以,我变得好害怕,就向门靠了过去。因为、他一直在说杀了你什么的啊。我就、用背、一直、努力地把门推回去。结果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激烈,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可思议地发起热来,唯一想着的、就是绝对不能把这个人放出去,如果让他出去了的话、旭君会被杀、会被杀掉的……我一边哭着、一直用后背靠着、等着小仓老师的怒骂声平息下来……”
“我明白了。抱歉,已经够了。”
感觉眼睛和头都很热。比起那种时候的恐惧,仅仅是把门给锁上了的我,度过的只是多么浅层的地狱啊。
阳咲的眼睛也带上了泪光。但是,由于担心抱起头来的我,而微微笑了一下。
“太好了呢,旭君。”
“嗯?”
“你妈妈的事。我一直,都想说句‘太好了’呢。”
“你不是、讨厌的吗?”
“说实话,真好啊、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是,要是说出‘太好了’、表现出高兴的话,旭君又一定会担心起我的事吧。就算脾气不好,但你很温柔啊。”
“说什么呢你。”
“不止这样哦、感觉有点奇怪呢。明明一开始,我是一点事儿也没有的。平静到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但是,看到旭君和妈妈的信,突然就意识到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想着自己、不能再干涉这份幸福了,我跟旭君、已经成为不一样的人了。因为,我……那之后就听说了小仓老师去世的事情,啊啊、果然是我杀了他呀,就这样越陷越深……对旭君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也好像是想让你更加讨厌我。觉得不这样的话,小仓老师的怒骂声就会永远回响在耳边……于是我就想,干脆就让你彻底讨厌我、然后毫无顾虑地从设施出去吧,但这让我、非常非常地、痛苦……”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声音一停下,她就像要藏起眼泪一样,把脸埋在了沙发里。
“你、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
阳咲的身子动也不动。
“是我,把门栓拉上把他关住的。想着要杀掉小仓而定下计划的,也是我。”
“那是、为了我和树君对吧?”
继续把脸压在沙发里,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到底是不是呢、我反问着自己。我丧失了对自己的自信。因为,我最终还是让阳咲背负了那样毫无道理的重担。
“就是为了我和树君哦。”
阳咲又说了一次。是的、没有错。只可能是那个理由了。她那像在鼓励我一般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朵深处。
阳咲、我出声搭话。明明没有要接着说的话,我仅仅是想要看一看她的脸。
把头转向这边的阳咲开朗地笑着。
“旭君没有做错什么哦。”
瞬间、我站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你、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我感觉自己要被无力感所打倒了。
“这可跟给被抓到的蝴蝶喂吃的不一样啊。明明被小仓打了,你却拜托他成为自己的担当老师了吧?你啊,对着时任也说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这种事情别再做了好吗、拜托了……”
我的声音颤抖着,到了最后甚至都没能发出声来。
“旭君。”
阳咲像不可思议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
“旭君,对我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
明明是这种时候,我却感到了心跳加快的感觉。阳咲静静地微笑着。
“笨蛋、小孩子之类的?”
我摇了摇头。
“是个很好的人……”
“谢谢你。”
“人很好不是吗?”
“大概不是哦。我不是一无所有吗?所以,才会想要跟旭君你们在一起啊。”
阳咲微笑着,像在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一般眯起眼睛。
“要是不跟谁待在一起的话,我就会非常不安。独处的时候,我常常会去思考一些事情。树君他,好像注意到了呢。”
“思考事情?你吗?”
“在之前的设施很痛苦之类的,很多很多。明明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我偶尔会想,那时候要是这么说就好了啊、什么的。呼呼,说不定果然是个笨蛋呢。”
我不知道回什么话好。树确实说过,阳咲有些微妙地开朗过头了。
“这种事情、很难受对吧。就像是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恨着某个人、不停地悲叹一样的感觉。所以我啊,每当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去想最喜欢的旭君和树君的事情。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象着空空的躯壳,尽量不考虑自己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人哦。真的。因为、那样能让我变得好受点。在这次的事上,确实稍微花了有点长的时间呢。现在有旭君在我的身边,真的轻松多了。”
我又一次看到了不熟悉的阳咲,不禁有些愣住了。阳咲在说的,一定就是爱情、强大、关怀这之类的东西,但我却不能好好地表达出来。
“谢谢你。至今为止,一直……”
阳咲看着我,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也许她已经预感到我们将要分别了吧。
“能像这样说出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把我从小屋带出来、走了那么久的路累得不行,但我很开心。说起开心的事情,就想到了雪人呢。真想再三个人一起玩啊。”
又是阳咲风格的不着边际的话。感觉眼皮有些沉。
我不想留下阳咲一个人。但是,教团看起来不像是会放过她的样子。
“阳咲,接下来、妈妈应该会过来。”
我开了个头。
“太好了呢。我真的、这么想哦。”
阳咲的声音渐渐失去了色彩。
“你就——”
“我会接受报应的。”
我屏住了呼吸。阳咲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我不禁想要叹口气。应该诅咒的是自己轻率的行动,明明知道这点,我却办不到。
“妈妈、会早点来吗。果然、长得跟旭君很像吧。真期待啊。”
阳咲一边合上眼睛,一边为我的幸福祈祷。
我沉默了下来,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像已经入睡一样的“呼——”的呼吸声。她哈、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只是像漫画里拟音的一样 “啪嗤啪嗤”地眨了眨眼,实际上眼珠子还躺得安安稳稳的。
在房间角落的壁橱里找了找,我发现了一条毛毯。从阳咲的肩膀处,我轻轻地把它盖了上去。




“可以稍微睡一会儿哦。妈妈来了的话,我叫你起来。”
“手、可以牵着吗?”
“嗯。”
“今天没有坏心眼了呢。我啊,对这么坦率的旭君也……”
阳咲马上进入了梦乡。
我在阳咲的脸旁边浅浅地坐下,拉过她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睡颜。

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暴风雪渐渐减弱,喧闹地击打着窗户的风也不知不觉间感觉不到了。
虽然室内有时钟,但似乎已经没了电,所以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阳咲睡得很沉。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要不是她的胸前平稳地起伏着,我可能都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外面传来了声音。我贴近窗边,略微拉开一点窗帘。是车子引擎的声音,以及轧在雪地里的声音。像要刺伤我的眼睛一般的车灯像灯塔的灯光一样转了个圈。在走出小屋之前,我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阳咲的脸。
静静地推开门,我把脚踏了出去。正好,车也在我的正前方停了下来。引擎熄了火,周围再次被包裹在一片寂静之中。
驾驶员席的门发出声音横向打开。紧张感从脚底一路钻了上来。
啊咧、我突然感觉有些沮丧。走出来的是一位高大的男人。他穿着件似乎能把路灯的光都吸收掉的黑色外套。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绕到了车子的另一侧。
“谢谢你。”
似乎这么说着的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到了从副驾驶席走下来的某人的头部。想着这次应该是了、我睁大了眼睛。
线条纤细的体形。在夹克外套之下,直到颈部都套着一件厚厚的毛衣。身材也很高挑,就好像模特一样。妈妈十分美丽。她对着那个男人彬彬有礼地低下头。白色的气息漏了出来。星星点点的飘雪落在了她的头上。她真的活着、亲笔给我写信,还坐着车子、来接我了啊。
她与背对着小屋入口的我,目光交汇在一起。我知道妈妈倒吸了一口气。
“我来晚了,真是对不起。”
她用能让人感受到教养的语气,向我搭话。看起来似乎还微微地笑着。我一下子看呆了,连脚都动不起来。
“跟想象一样,是个一看就很聪明的孩子啊。”
被表扬了、我察觉到胸中似乎涌上了感动。
妈妈踏着稳稳的步子,接近了我。果然她在微笑着。那个微笑带着压倒性的存在感,似乎蕴含着让人无抵抗地钻进她怀中的温暖。
“谢谢你来到这里。我们进去吧?”
对着掩着门的我,她温柔地催促道。是认为我出来迎接了吧。我一瞬间感觉自己在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是,不说不行。阳咲可能会醒过来的。
“等等。”
瞬间,我的手动了起来。虽然是朝着在我旁边把手搭上门把的妈妈伸过去的,但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她。我感觉,如果碰到了的话,我一定会产生动摇的。我的手颤抖着回到了自己腰间,握成拳头。
妈妈虽然露出了略有些惊讶的表情,但还是温和地看着我。
已经不能再和她对上眼睛了。我像闹别扭的小孩一样扭过头去,把意识集中到靠在车门上的外套男身上。
“带走吧。”
“……现在马上,吗?”
妈妈困惑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不行?”
“虽然是可以,但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嘴巴一直都这么坏。因为不想背叛带着万重思绪前来看我的妈妈,我索性什么也不想,直接把决定好的话说了出来。
“不能带朋友是吧?”
“这个……”
从气息中,我感觉到她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协力者的男人,只是沉默着。
“对不起。跟寄给你的信里、写的一样。”
“我不太懂啊。”
“就是、有些困难。”
“也就是不行咯?”
“是的……”
妈妈正困扰着。让她感到困扰的我冷冷地说道。
“那,就快带走吧。房子里有个女孩子。那孩子才是ASAHI。你搞错了。”
诶、她发出停了一拍的声音。协力者的男人也听到对话了吗,把手臂环抱在了胸前。我把手插进了口袋。
“所以、不是我啦。我手上又没有青斑。那孩子就有。你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但是,信……”
“是我写的。从那孩子那儿把信拿过来了。因为、很狡猾不是吗。只有ASAHI,能……”
能有这么美丽的妈妈。
我差点想要把头抬起来了。可是已经决定好了。我把自身交给了缠绕在胸中的对母亲的芥蒂。
“而且啊、不是很过分吗。搞什么啊,那孩子的父亲也是、你也是。都到这时候了。至今为止都在干什么啊?”
要说我完全没有恨意,那一定是谎言。要是没有树在背后推动,肯定就不会有这场相见了。然而实际说出口以后,就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空壳。要是这样的心情继续膨胀的话,可能连杀人都会犯下吧。我再一次回想起了自己的立场。
“喂、快点啦。要是这么晚还从设施跑出来的事情暴露出去了的话,可是很麻烦的。”
妈妈叫了我的名字。对她那用力的呼喊,我的身体吓了一跳作出了反应,但我努力将其无视。我低下头,走了出去。
“请等一等!”
她抓住了我的肩膀。因为我连头也没回,妈妈就绕了过来,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是真的吗?”
那是仿佛要将我射穿的目光。
“什么事?”
“你真的,是?”
她那整齐的眉毛和嘴唇都在颤抖。我什么也没说。那凛然的脸上,渐渐盈满了悲伤与痛苦。
“这样,真的好吗?”
妈妈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她,所以想尽快逃离这里。至今为止交换的信件。我现在的态度。协力者的情报。但是,她能这么轻易地看穿,还是让我感到了愕然。
妈妈似乎不打算放任我不管。从她的表情上,可以感觉到无言的威严与压力。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真相说了出来。
“我可是坏透了啊。完全不是你想的那种孩子。”
我越过肩膀看向木屋的窗户。
“但是,那孩子是个好人。真的、真的,非常好的人。等她醒来了,可能会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但麻烦你无视掉吧。虽然有点笨,但我、对那孩子……”
妈妈察觉到了什么。
“很急吗?”
她小声地问道。眼睛有些充血。我点了点头。妈妈也点了点头。两次、三次,像是要确认我眼瞳深处的真意似的。
“坏人们,要对那孩子做一些过分的事。说她是杀人犯什么的、全都是骗人的。所以拜托了,请救救她吧。”
“比起自己、你更重视她呢。”
我低下了头。已经不能再看着她的眼睛了。
突然,妈妈站了起来。她踏着雪,折返了回去。直觉告诉我,已经是告别的时候了。
“金城先生。这件事可以拜托你吗?”
“这样好吗?”
被叫作金城的男人恳切地回问。
“把在里面的小ASAHI从设施里带出去,能办到吗?”
“但是……”
“我原本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了呢。光是知道我的孩子交上了这样的朋友,就比什么都好了。”
那是毅然的、像挑战一般的声音。妈妈的背影看起来更高大了。
“有些赶时间。拜托了。”
“我知道了。钱的话,我会好好收下一人份的。”
“那么,就走吧。”
正是我想要踏出一步的时候。妈妈转过身来,再一次蹲在了我的面前。风抚过脸颊。
我被抱在了怀中。脖颈处感觉到了妈妈的呼吸。我感到绕在我背后的手臂,正微微地颤抖着。她在说着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心胸中涌上某种温暖的东西,眼睛的深处也热了起来。我吸了吸鼻子。果然跟树说的一样,见一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啊。
“要保重啊。”
“你也是。”
妈妈放开了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头。
金城抱着睡着了的阳咲,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我一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风又起了。

该做的都做完了,疲惫感一下子从全身上下泉涌而出。
除了回到设施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我想如果可能的话,就出了村子、去向警察或者哪个正经点的地方自首,但教团一定不会允许的吧。而且连小仓的尸体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想逃避吗,我突然想到那样的话就不能去见树了。这成为了新的希望之光,一瞬将我的胸中照亮。但是,如时任所说,我是个杀人犯、跟树不一样。那家伙还有写小说的梦想啊。
鞭策着想要休息的身体,我走到了森林里的车道上。
两辆车连着开到了坡道上。等到我被沐浴在车灯的光线中,轮胎缓缓地停下了旋转。我一瞬想到,为了阳咲他们能走得更远,我应该争取一点时间。
我冲进了车道旁边漆黑的森林里。然而,却被深埋在雪中的树枝给绊住,向着前面扑倒了下去。鼻子深处刺痛起来,头也感觉模模糊糊的。
仰起身子准备站起来时,无数道光线射了过来。
全员,都是身披白色大衣的大人。他们咕咕哝哝地,像设施里阴沉的孩子们一样说着些什么。由于逆光看不到他们的脸真是太好了。
杀了他、上私刑、会被杀的。上私刑、杀了他。
他们单手紧紧握着什么像棍棒一样的东西,把我围起来以后,就一起把它举了起来。或许像时任那样具有理性的人才能在教团中出世吧。
毫不留情的暴力降临而来。
能让阳咲一个人逃走,真是太好了。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20 编辑



四章——变身

在喉咙剧烈的疼痛之中,我从小睡中醒来。
疼痛的不止喉咙,痛感以两臂为中心、向着脚和背部扩展开来。后脑勺也一跳一跳地疼,一摸就发现已经肿了。
通过硬过头了的床的触感,我先是猜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
橙色的电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咯哒咯哒响着的暖炉和夏天会变得更臭的厕所。没有窗户。这里是杀了小仓的惩罚小屋。
因为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的事情过于自然,我一时竟没能意识到站在门口的时任。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呢。连气息也没有,就像融合在了房间里一样。
“醒了吗。喝点水吧。”
在她以下巴示意的床边,有一个塑料瓶。
“下面的信徒们似乎采取了些粗暴的行动啊。怎么样,尝到私刑的一鳞半爪以后感觉如何?”
我已经没了力气,随便她怎么说了。
起身把水灌进喉咙,我稍微有点被呛到。
从门的缝隙间,光亮漏了进来。白白的、像是反射着雪的颜色一样的强光,告诉我这是个晴天。大概我已经睡了半天吧。我无力地看向时任。
“竟然是这么恐怖的村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平常都是些老实人啊。酒店的店主也在哦。但是,确实也有些做过头了。光是看着就受不了。”
一边说,时任一边带着那像面具一般无表情的脸直直地看着我。
“你们、难道想对阳咲也那么做吗?”
唯独这一点,绝对不可原谅。就算,接下来我被迫成为了教团的一员也一样。
“‘吾等’之中的‘吾’可是很讨厌跑步的。暴力就更讨厌了。但是,也有非常喜欢的东西。这种程度的个性是被允许的。”
“个性什么的……”
听起来像是个笑话。时任是想说这件事不是她的本意吗。
“你也是,就算成为了‘吾等’中的一员,也是可以读你最喜欢的书的哦?”
我把目光从时任身上移开。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除了这个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时任加强了语气。
“小仓的尸体已经不在世上了。别说是尸体了,连他曾从属于设施的事实也能被‘吾等’给隐藏。信徒们的凝聚力你也亲身体会过。‘吾等’只是把他当作饵食罢了。那个吊坠就是作为活祭品好好完成了使命的证明。那就是那家伙的个性,也是任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沉默着摇头。
“就算你或者现在不知道在哪的阳咲向警察自首,这也只会被当作架空的事件对待。既没有尸体,万一开始了搜查也积累不到足够的证据。逮捕和起诉什么的都不可能,更别说是定罪了。”
时任靠近了床边。
“也就是说,能平复你的罪过的,只有‘吾等’了。”
我合上了眼睛。小仓冻死的尸体在黑暗中逼近过来。说这是全教团计划出来的杀人也不为过吧。
不,我毫无疑问是以自己的意志去杀人的。时任说,她可以给我的罪一个去处。
“因为同样的理由,阳咲也一定会回来的。无论是什么生物都有其栖息地。而且‘吾等’的世界极为狭小。啊不、我倒觉得你干得漂亮哦。你用了什么方式、唯独让阳咲逃到村子外面去了是吧?”
“请不要对阳咲和树做些什么。”
“当然了。因为‘吾等’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
“等树回来了,我能见他吗?”
“这我不能保证。要是你能上升到‘吾等’之中‘吾’的地位的话,树也能在更好的待遇下生活了。从阴影中默默守护重要的人也不错吧?”
“阳咲也是吗?”
时任不知不觉间,坐在了我的旁边。
“要是那么想待在一起的话,你也把他们捕获不就好了。只要你去准备好抱持的杀意、以及发挥杀意的舞台就好。因为你们可是无处可逃的。”
那是包含着怜悯的语气。
我低下头,微微地摇了摇头。
“请让我再考虑一下。”
“啊啊、时间的话倒是很够。希望你不要忘记的是,你是以自己的意志、在这个地方、把小仓杀掉的这件事。就算是搞错了也别想自杀哦。我可是需要你的。”
长长的头发轻轻飘起,时任站了起来。
出了门的时任把小屋的门栓给关上的声音,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已经,再也无处可逃了。

时任离开小屋后,我不知不觉间就脸朝下在床上趴了很久。说不定这正好是小仓死去的位置。不明白。什么都那么麻烦。明明暖炉开着,寒冷却不减反增。夜晚到了。因为有从门缝吹进来的风,我肯定也不会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像芋虫一样蜷起身子,我感觉自己很蠢,但也好受了些。小仓死去的这张冰冷的床告诉我,我什么人也不是。那时,我像是杀了小仓,又像是杀了自己。树不在,阳咲和妈妈也由我自己放开了手。真是个空壳。跟阳咲和树一起笑着生活的日子,是我唯一的期望。然而,我却自行斩断了与他们之间的缘分。明明我以为通过保护那两人,自己也能获得幸福的。
意识变得断断续续。我不想再伤脑筋了。教团原谅了我,认同了我。时任很温柔。我不禁想把自己交给他们了。我追求着确实的热度。原本母亲和阳咲会给与我的东西、我却眼睁睁地将其放过,所以只能接受了。变化到访。我好困。就这样睡着的话会变成白色的空壳。或者说,会变成什么别的东西。会不能再三个人一起生活。仅仅是那么微小的愿望也会被斩断。
在变成那样之前,我扭动了身子。
床上,我那带着些许脏污的包映入眼帘。按时任说的话,我已经不能再见到树和阳咲了。那么、至少,我想要给他们留下些什么。把变化之前的自己。我从以前开始就无法容许对树的暴力、立誓复仇。我想向树,发出些有意义的信息。我可是树小说的主人公啊。所以,稍微耍耍帅应该也可以吧。只要回来的树能想起我、笑出来就好。
我打开了包。
把在融化的雪中变得扭曲的交换日记拿了出来。打开内页之前,阳咲和树令人怀念的面容一瞬浮现在了脑中。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起来。重复着自言自语,我终于将一直在摇晃的意识勉强保住。
好想见你们啊、三个人一起、想见你们……
翻开日记的内页,说起来、我朦胧地想到。明明好不容易从被留在小屋里的树的包里拿走了日记,我却一直都没有读。
我开始看了。越往后读,我那模糊的视线就渐渐找回了焦点。接着我把笔记本在床上摊开,像扎了进去一样读了起来。
树的文章、大概是模仿了硬汉小说吧,给人感觉很热血。它用着从写下这些的人平常的口调中无法想象的迫切感,诉说着“不要放弃”。在惩罚小屋中度过了正月的树,在寒冷与侵蚀着身体的高烧中颤抖着写下了这个吗。真像阳咲啊、我想到。就算自己身处怎样绝望的状况,也不会放弃为某人着想。
「就像你祈愿我的幸福一样,属于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
我感觉到,树的话语正渗入我冰冷的身体。

哥哥他,不管弟弟身为何人都会选择原谅、并且还会对我说出想要再次相见。

***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时任美夜子结束了教团的定期会议,回到设施里。说实话,时任已经受不了上层的无能了。教团内部有与其他组织内通的人存在这件事,早就有了头绪。是联络员金城,或是老资格早乙女吧。特别是金城,明明没什么他的事,却好几次在设施里见过他。把这种放任就好的事……
在后门的玻璃上,自己的脸映了出来。周围谁也没有。时任把袖子卷起来,露出了手。确认了一下左手的胳膊肘附近那颗不祥的青斑。虽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斑曾存在于全身各处,最后留下来的却只有这里。最讨厌暴力了。
她再次向前迈出步子。打开门,向着旭待着的小屋走去。右手里拿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干透了的面包、以及水壶。心情有些复杂。在变得情绪化之前,先运用起了理性。夜色暗沉,感觉几乎要冻起来。漂浮在夜空中的苍白的月亮、还有偶尔划过的流星,都在刺激着时任的感情。
应该担心的,是教团的命数。时任预料,教团将在不远的将来崩坏。“吾等”之中的“愚者”犯下的些许破绽已经泄露到外部,那会在厉害一致的敌人中间传播开来,甚至还会传到公安的耳朵里。
通过教团,怎样才能有效地利用旭呢。从那绝望的表情来看,他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一定。明明是个才刚过十三岁的孩子啊。带着那比起同龄人还要矮的身高,真亏他能果敢地立下计划杀死大个子的小仓、还以挑衅的目光看向我。他的能力绝对不是问题。虽然教团也寻求着他的优秀,但时任的想法又有一些不同。“吾等”比起夜晚,还有沉重的杀人之绊存在。踏着雪,时任沉浸在了对新组织的结构的设想中。
小屋映入眼帘。从门的缝隙间,灯光漏了出来。
“我把吃的拿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锁。
微微推开门,立刻就察觉到了既没有回复也没有声音的违和感。也有了被逆袭的预感。确实是不管不顾的少年的作风。清了清耳朵,她冷静下来踏进了屋内。
不在。
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旭的身影不在。时任从小屋的一头看到了另一头,视线扫过咯吱咯吱响着的暖炉,以及丢在地板上的毛毯。找不到看起来能躲藏的地方。简易的厕所,有的也只是仅能把手伸进去的小洞。小屋里没有窗户,入口处的锁也上得好好的。
在房间里踱起步子,再一次寻找旭的痕迹。她立刻就找到了跟以前来小屋时所看到的不同的地方。是被移动过了吗,床脚略微离开了墙壁。
时任蹲下身子,向着床底看去。
卷上来的风拂过额头。

***
一定是时任的声音。
旭——这样的怒喊声传遍了雪地。
对,我就是旭。既不是空壳,也不是“吾等”的一部分。是个身高一百二十五公分的小鬼、一直抬头看着作为哥哥的树。是个对着最喜欢的人一直那么坏心眼、还犯下了杀人大罪的少年。
就像树留下的日记里说的一样,从地板下去、钻进洞里的时候还好,但那前面的井里积了大量的雪,把它们掏出来花了好长的时间。因为是空手挖的,指尖已经红肿了起来,直到刚才还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已经以设施的围墙为目标跑了起来。感觉着肚子底部的热度,我感到了自己确确实实的变化。累积在胸中的抑郁的东西,已经化为泪水留在了小屋里。
树写下了想要再见的话。三个伙伴、不管我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都肯原谅我。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哥哥给叱咤激励了。我也读出了他在向我求救的信息。
阳咲也是。那是时任告诉我的。换成树说的话,就是那混蛋教团吧。是啊,别开玩笑了。那些家伙正在逼着我们。他们促使我杀了小仓。真是个异常的集团。我凭什么要听更甚于我的巨恶们的说辞不可啊。我是不会拉住他们的手的。应该牵住手的对象,现在正和妈妈一起痛苦着。能平复阳咲的罪恶感的,就只有我了。无论何时,我都要待在她身边才行。我胆怯于罪孽、落入地狱的事,留在补偿过阳咲之后就好。
跑着、逃离村子、去见他们吧。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期望。
曾经一度变为空壳的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围着设施的围墙,在沿着它排列的路灯的灯光中隐隐现出了轮廓。
跟树和我知道的一样,雪一直积到了围墙的顶端。
我踢着地面的雪,顺势冲了上去。
抓着围墙的边缘,向着对面伸出头。漆黑在暗夜中无限延伸。我把脚踏在刚爬上来的围墙上,仰望天空。把对树和阳咲的思念藏在心中、把头转向正面时,挂在夜空中的星星划出了一道闪着白光的弧线。
我勒紧喉咙、为了让自己兴奋起来而大叫着、向着眼前的黑暗飞跳下去。




离设施稍微远了些,像被抛弃了一般的雪原扩展开来。
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月光,还有在这十几年间培养出来的对这儿的了解了。就算是一眼看上去阴影很少的平坦的原野,雪的陷阱也会出现在脚边。我的脚一次又一次地被积起来的雪困住。被深深地、直到腰部都埋在雪中,我挣扎着逃了出来。明明没有跑多远,我却像狗一样伸出舌头、气喘吁吁。
时任一定会来追我的。
了解了自身的危险,我决定尽量选择有人走过的坚固的道路。我努力探寻起连接设施和村落的道路的方向。一停下来,头就晕晕乎乎的,眼皮好像也变重了。连接着遥远车道的路灯,发出像是缠着绒毛的蒲公英一样的白光。我把雪和困意甩在身后,向着光前进。
就在打算从一旁进入车道的时候,传来了什么声音。在一片静寂中,轰鸣一般响着的引擎的声音。正是我刚爬上道路旁边除雪产生的雪堆的时候。车子那刺眼的灯光从左边接近过来。
我立刻趴下,匍匐着从刚爬上的斜面上滑了下来。
车轧着雪,渐渐变大的倾轧声逼近过来。我反过身子,把背靠在斜面上。不久,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然而,接下来却还继续亮着。车子并没有开走的事,通过隔着雪堆从背后听到的汽车的振动声就能知道。是因为紧张和疲劳的阻拦吗,该怎么办才好、我一下子判断不出来。连打开门的声音都听到了。
“在的吧,就在那边。”
带着鼻音的女声,紧紧抓住了我的胸口。
“传闻中的旭君,是吧?”
很年轻。是个女孩子吗。我听出来她不是嘟嘟哝哝说话的、设施里那些阴沉的孩子。那是个凛然的、好胜的声音。
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别这样。随他去吧。”
我感觉那粗厚的男声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以吧、又没什么问题。别扯上关系。女孩子和男人嬉闹一般吵了起来。明明应该有着年龄的差距,不知为何女孩子却好像占了上风。
女孩子的声音变得更近了。
“给我看看你的脸。你也是杀人犯吧?”
全身冒出了讨厌的汗水。我像被逮捕了一样仰望着夜空。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20 编辑


谢辞

本书的刊行得到了各方的协助。
首先要感谢给我带来许许多多的因缘的山下先生。
担当编辑的石川先生从开始到最后都作为第一个读者陪伴着我。我认为如果没有您的努力,这部作品一定就不会面世了。
还有陪我想出点子的Y君、S君。每当遇到瓶颈时让我泡在店里的J先生。还有,在场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王雀孙老师也是,以后再一起喝到最后一班电车开走吧。
担当插画的白身鱼老师。真是带着些令人怀旧的风格、让胸口变得酸酸甜甜的美丽的图画啊。特别是彩插的阳咲非常的吸引眼球。我已经擅自把它设为手机的待机画面了。非常感谢。

最后,我打从心底里感谢把本书捧在手上的各位读者们。

るーすぼーい




本帖最后由 漠然之止 于 2015-12-24 00:25 编辑


特典
***本楼含有严重剧透,请阅读全文后查看。***

白蝶记制作秘话
著 るーすぼーい

感谢您将白蝶记拿在手上。
因为要用作特典,在这里就写写本书里没有的稍微有些长的后记一样的、或者说像专栏一样的制作秘话吧。
实际上,这本小说在刚开始企划的阶段就遇到了困难。
要写什么内容的小说呢、一直定不下来。
真的,真的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总之,把我最开始向集英社提出的原案公开一下好了。

·标题
虎之门
~征之进VS来自未来的暗杀者~

·概要
我是鹤见征之进。除去偶尔会被盯上性命这一点,是个普通的高中三年级学生。这次也是,刚搬到北海道一个田间小镇,就收到了最糟糕的粉丝来信。
“现在开始跟一之濑希交往并生孩子。办不到的话就杀了你。混在你朋友之中的‘还魂尸’,正瞄准着你。”
一之濑希是个纯真无邪的大小姐,虽然对本人有些失礼但她不是我的菜。所以通过至今为止的经验来看,这是不是只是个恶作剧呢。在为了思考对策而烦恼的夜里,有个女人未经允许就跑到了我的公寓里洗澡。虎之门雏。因为全裸地揍了我而被警察抓走了。事后她一边说着“我可是大王哦”之类意义不明的供述,一边下跪着提出了和解的要求。头脑差、差得不行,而且微妙地缠人的虎之门,却拥有着许许多多浪漫色彩满溢的“力量”。
于是我面临着利用着虎之门雏,与潜伏在学校的伙伴们之中的“还魂尸”什么的怪物战斗的局面——。

总感觉,有点难为情啊。现在拿着鼠标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呢。
预定上也就是所谓的学园对决悬疑吧、虽然是有着特殊的超能力的女主角却感觉稍微有点那啥、对着这样的超级女主人公冷静的主角说出“把你的那个能力这样子使用、打倒那家伙!”之类的故事。
最开始,我想着这份原案的标题也能写成「トラxもん」(NETA多啦A梦)这样的形式、所以感觉OK!地得意忘形起来,得意洋洋地把它交了上去。还给担当编辑附上了“这样会让人想拿到收银台去吗?”之类的邮件。接着就得到了“我觉得不会想拿到收银台去!”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答,让我只好说着“……嘛、嘛啊这只是我半夜乘兴弄出来的,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了啊、哈哈”,说着像是半夜随意作的诗一样的借口摆出一副老狐狸的嘴脸。
而且敌人是“还魂尸”啊。现在都叫“僵尸”了。好像是以前在非洲叫僵尸的名字、还是发祥什么的、所以是“还魂尸”。现在在键盘上打出“还魂尸”的我的手好像有些颤抖呢。
那种“还魂尸”能变成白蝶记什么的,现在回头想想真是感慨万分啊。
从那之后我们商讨了大约一个月,把好几个人物在前面的原案里提了出来又压了回去。
因为正好是电影《MAD xAX》流行的时期,我也乘着一夜的酒劲提出了女主角是世纪末拳王的企划。在《北x之拳》那样荒废的世界里,作为原世纪末霸王的女主角、以万事屋为职业解决各种事件的故事。这企划也是一瞬就消失了。不如说,因为设定是跟朋友一边笑一边想出来的,所以情节都完全想不出来。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女主角不是骑着爱马、而是坐在某只网上盛传的满是肌肉的袋鼠的袋子里移动的这个设定。要是企划再这样暴走下去,说不定会变成不是女主人公而是以袋鼠为主角的结果呢。
那种“袋鼠”能变成白蝶记什么的,现在回头想想真是感慨万分啊。
企划遇到了困难。不如说快要遇难了。一次,我自己说出“就用这个企划吧!”的几天之后,又自己反悔道“果然还是算了”,这样的事也发生了好几次。
哎呀,感觉好像在消减各位关系者的寿命呢。说起寿命,我就想起了像喜欢的游戏《跨x我的尸体》一样,女主角不停地进行着世代交换的企划。但是,作为参考玩起游戏的时候,时间又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我烦恼着,跟自己身体里的魔物正面相对。我究竟被期待着些什么呢。比起这个,我以前想写的又是什么呢。我能传达些什么呢。那应该既不是袋鼠也不是还魂尸才对。我必须探寻自己才行。我恐惧着夜晚的黑暗,一边在被窝里自问自答一边翻滚着。结论出来了。嘛、今晚已经困了虽然已经接近死线了但还是明天再努力吧。
唯一决定好了的,就是不再写完美超人一样的主人公和无理由像天使一样的女主角了。在这一个故事里,有的是时任这样兴致勃勃的角色,以及受了伤的少年少女门。悬疑和戏剧、推理、恋爱和家族爱。把想写的东西全部都写进去吧。袋鼠和还魂尸的事情就等有续刊的时候写在2卷以后好了。
就这样,白蝶记诞生了。决定标题时,又因为“这是时代剧吗!”的感觉纠结了很久。但是,用这个标题写到最后,就发现它跟我想写的东西完全吻合。
那么,感谢您陪伴我到最后。
旭和阳咲的故事还将继续……就好了呢!
2015年10月某日
るーすぼーい
















当然玩过。
这本书,螺丝在签名会上亲口说了是(车轮+G弦)/2一般的作品,所以还是值得一看的哦。
而且个人感觉(以及日方多人评论)……比一人战争好呢233




其实这本卖得挺好的,发售日的一两个星期内在DX文库亚马逊销量榜上都排第一,在亚马逊文库本的销量上也挤进了前30……对DX来说基本可以说是销量奇迹了233
螺丝的名声还是有用的,嗯w




白蝶记贴吧,或者微博@漠然之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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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2

10000
Ian861023 王爵
這是沒完結吧也就是說應該還有後續吧有點期待

8 年前 0 回復

我的后宫 平民
感觉还不错 可以一看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虽然还是有点虐,但是相比昨天读的痛痛飞走吧还是好多了。

8 年前 0 回復

canxianxueluo 伯爵
每次看这种类型小说,,我就想着一个问题  以恶制恶虽然不应该被提倡,但确实很多人无法拒绝甚至必须走上的道路,,以杀止杀,以恶制恶,方能走出第一步啊,,之后才能是法制,道德。

8 年前 0 回復

紫陌之尘 子爵
过程黑暗点无所谓,或者说其实越黑越好。只是希望结局别太虐就好

8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看简介还觉得很黑暗.....感觉设施太容易逃走了啊

8 年前 0 回復

spadei72879 王爵
可能確實存在著這種機構也說不定,犯罪推理的部分看得比較辛苦...
但原來最後吊飾已經暴露了
感覺上在加點緊張感或壓迫感,說不定會更吸引人也說不定

8 年前 0 回復

archer1987 侯爵
轻国搞不好要倒了,就算楼主肯翻第二卷也不知道以后可以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楼主又预定没?

8 年前 0 回復

wangty102 子爵
楼主玩过るーすぼーい的游戏么?(车轮啊G弦啊什么的)风格上和这本小说一样不?不知冲着那些游戏的剧本来看这小说会不会有落差

8 年前 0 回復

星川琉歌 勳爵
我昨天还想去bw买这本结果充了礼品卡之后才发现把苹果账号密码忘了hhh
太速度了,只能顶礼膜拜

8 年前 0 回復

人头马面哥 侯爵
看到这简介就想到punch line

8 年前 0 回復

Jim_Error 平民
居然呼啦的一下就完坑了...小天使果然是干事型的啊w


滚过来支持(然而我还没有平安夜,也并没有人陪我过......

8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螺丝的书啊,相当值得期待。车之国的向日葵少女、g弦上的魔王都闻名遐迩呢

8 年前 0 回復

淚雨 公爵
感謝LZ開坑翻譯阿!!  這插畫不錯阿!! 接下看內容如何了

8 年前 0 回復

wuifanX 伯爵
插画画风好熟悉,书名还以为又是穿越剧。。。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这个插画师是恋爱随意链接的那个呀

8 年前 0 回復

偃尸 伯爵
之前祭礼跟我说,书要翻译完了,然后我默默的看了看快递……嗯,今天能拿到书

8 年前 0 回復

よりより 王爵
平安夜快乐……这个速度实在太惊人了,还打算等电子版出来再考虑买不买的。
能有第二卷确实太好了,希望DX拿出保铃木大辅那部的魄力……现在很多书感觉文库得愿意考虑将热门的盈利拿出来填补一下

8 年前 0 回復

chaosfighter 王爵
漠然有点重视自己的心血呢,很欣赏你的努力

8 年前 0 回復

信至 侯爵
本帖最后由 信至 于 2015-12-26 19:15 编辑


啊~漠然你的坑终于开了啊,记得当初在群里看你说你翻完了那个(似乎只有一句话的)序的时候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来着……
————————

看完了,还不错……回想起来一整本其实没讲多少事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拖沓的感觉……不过这个教团管的是不是有点松,买东西啊出逃什么的似乎都很容易啊,难道后续的卷次会爆出“库库其实村外有我们××教27煞日夜把守,你就算一时从设施里逃出去了也是插翅难飞”之类的设定?还有,是我太肮脏了吗,我怎么总觉得有很多本该发生少儿不宜场景的地方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8 年前 0 回復

漠然之止 平民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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