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籠莊的房客今日也慵懶1[台/简][录入完结]


鳥籠莊的房客今日也慵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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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壁井ユカコ

译者:宫井美崎

请尊重翻译者和录入者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TXT档或去除转载标示


在人稱「鳥籠莊」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裡,住了一群風格獨具而無法適應普通社會的人們。有妄想癖的美女、哥德蘿莉打扮的小學生、身著貓咪人偶裝的傢伙、雙胞胎陰森老人,以及不曾間斷卻不知從哪裡發出的尖銳聲音。
同樣也住在「鳥籠莊」的衛藤絆與住在5樓幾乎足不出戶的美術大學學生淺井有生,相識於16歲的冬天。當她被問到有沒有興趣打工當繪畫的裸體模特兒時,她決定試試看,從此便經常窩在瀰漫著油畫顏料味道而又雜亂的工作室。與淺井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她逐漸感覺到這段時光對自己而言,已慢慢成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描寫了有點古怪的「鳥籠莊」居民們些許不尋常、卻又好像隨處可見的日常生活。
一個能治癒您內心的故事。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3 21:26 编辑 ]


<1>无题
……唉呀。
吓我一跳,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站在那边看的呢?
我发现得太慢,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了。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雳雨、潮湿再加上霉臭,你不觉得很少有那麽舒适的一天吗?
嗯,所以你就是那位希望迁入的新房客吧。我已经从房屋仲介那儿听说你的事了。
无论你是因为什麽原因而被介绍到这个屋子来,但在这里想必一切都会恨顺利的。不管你有没有保证人、是不是离家出走、或来找人的、甚至是头壳坏掉的,在这里都不是问题。
尽管建筑物已相当老旧,但房租也算是非常便宜的。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房间大小也无可挑剔,又有卫浴设备和可以使用瓦斯的厨房。最棒的是还附家具。
我先带你叁观一下里面好了,到五楼为止的房间都可以随意看没关系,六楼及七楼是房东自用的楼层,所以不能上去。
你问我为什麽每个房间都空着呀?怎麽,房屋仲介的人没有跟你说吗?那些房屋仲介的家伙,做事情果然依旧是马虎了事……懊,唉呀,失礼失礼,年纪愈大,四肢……不、应该说是八肢就愈不听话。没一下子就会不由自主地从上面滑落下来。拜托你帮我将身体放回银丝上……啊,多亏了你。喃哟……谢谢。你其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许多人类见到我或我们同类,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啊,对了,你问到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房客?
是啊,那麽,我带你逛的同时也顺便一点一滴地讲给你听。你有时间吧?你说你地想再看看其他房子,所以没什麽时间?别这麽说嘛,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客人,轨当作是在做善事,多陪陪我这个没事做的老头聊些往事嘛。
咦,什麽,会讲人类语语言的蜘蛛很少见?
的确如你所见,我是一只蜘蛛,像这样用一根细丝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但是,你瞧,这仅是你主观的意见,依我看,你才摇摇晃晃地像是倒过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的其实是你而不是我,而你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一只蜿蛛呢?
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救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以上所言,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想太多喔。
那我赶紧带你去看房子。这里有电梯,对面是楼梯。我在那个位置织了许多网,你小心一点。没办法,在这里闲着没事只能吐吐丝。你看看,才刚提醒你就勾到了。
对对,你若能边走边听我娓娓道来,我将不胜感激。
我指的当然就是刚说到一半的话。
也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变成如现在般空无一人前,还住着人时的事∶
唤,在此之前,忘了要欢迎你的光临。
重来重来,首先∶
欢迎来到Hotel Wilhiarns Child Bird!


高中中辍,十七岁。基本上是个茧居族。没有特别的兴趣,若硬要说的话就是阅读吧。
我记得从前因为说了:「阅读不过是写履历表时想不出要写什么的人,迫於无奈才会填写的
兴趣,因此等同於没有兴趣。」这种对真正喜欢阅读的人很失礼的话,而在面试时被老板刷
掉。没特别的专长,喜欢的食物是Yanglong`s Deli的中华沙拉跟炒面。职业:待业中,不
过有时候会打工充当绘画模特儿。
到此为止,找不到特别有趣关键字的卫藤绊被关在画布里,正散发著一股不可思议的氛
围——身材瘦削的少女抱膝坐在涂满黑色及蓝色的背景中央。红茶色长发从肩部垂下散落胸
前,白皙肌肤与笼罩其後的阴暗背景形成对比。在整体而言相当细腻的笔触当中,只有微微
往上看的双眸望向正面,并散发出强烈王张自我的光芒,像是要倾诉些什么似地直勾勾瞪著
眼前看画的人。
虽然看起来几近完成,但不知创作者有何不满,画布被油画刮刀一刀由左肩朝右下方整
个割了开来。
卫藤绊身上只披了一件男性衬衫站在画架前,与画布里身体被惨不忍睹地切成两半的自
己对看了一下,不久便失去兴趣栘开了视线。绊并没有对画中的自己特别栘入感情。
这问画室兼住处、还算宽敞的房间中,弥漫著油画颜料独特的浓浓味道。被涂料弄脏的
地板上堆放了杂七杂八的画具和美术杂志,就连原本应拿来做料理的厨房也无一幸免,流理
台也同样丰牢黏著各色涂料。
绊脱掉披在身上的衬衫,拿起放在床边自己的衣服。尽管紧身牛仔裤已是最小尺寸,但
腰际还是显得宽松。一头套人白底带著绿色印花背心的同时,边将视线转向浴室。刚才开
始,她就听到从细长的门後,沉闷地传出淋浴的声音。
「我要去买早餐。浅井先生,要不要帮你买什么?」
绊对著门稍微提高嗓门问道。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再将背心下摆往下拉、又问了一次:
「浅井先生?」
浴室里淋浴的声音从刚才就没有改变,还是如雨声般单调地敲打著空间。
於是绊走近浴室门。
「浅井先生,我开门罗。」
轻轻敲几下门,没等回应就开了门。
一个身躯消瘦的青年如尸体般趴在复古风格的浴缸边缘上,浴缸跟厨房一样也到处沾满
了涂料。莲蓬头还喷著水,从他後脑杓到穿著衬衫的背部整个湿成一片,透过衬衫浮现出肩胛骨的线条。

绊叹了口气,一脚踏进浴缸里,以看似要从背部抱住浅井的姿势,伸手扭转了古铜色的
水龙头,水停了之後把脸凑近浅井的脸庞摇晃他的肩膀。
「真是的,浅井先生,你又在这里睡著,要是溺死不关我的事唷。」
一边大力摇晃他的肩膀一边跟他说话。他皱起眉头微微睁开眼睛,但还没清醒而迷迷糊
糊地将脸颊靠在浴缸边缘,斜眼瞪了绊一会後,才终於理解自己现在在哪里,接著挺起身体
像小狗常做的那样甩了甩头。凌乱的头发甩出四处飞溅的水滴,在绊的背心胸口处留下一点
一点的痕迹。
「啊……本来想要洗脸的,不知不觉就……」
「你熬夜了呀?」
边问边将挂在墙壁上的毛巾丢到浅井头上。「足睡不著好不好。不就是因为你霸占我的
床,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从毛巾里传出闭塞而听不清楚的回应。回想起昨晚在休息时间不
小心睡著了,就这样过了一整晚。
绊假装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
「那幅画有什么不好?」
「不喜欢。」
「不喜欢哪里?』
「全部。」
他满不在乎地说了这句话。真搞不懂艺术家在想什么。
「我正要去买早餐,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要,我要睡觉。下午两点叫我起床,我今天有事。」
好像理所当然地对绊下达命令後,他从工作长裤的口袋中取出房间钥匙。
「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绊半睁开眼睛瞪他,接受钥匙时还一边顶嘴,但浅井将她往门口推、跟著走出浴室。他
头上还盖著毛巾,踩著摇晃不稳的步伐,定到画室中央时咋了一下舌,便一脚踹倒了三脚画
架。连同画架上的画布一起跌落下来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使绊不禁缩了一下脖子。浅井则
全然不以为意,头发也没擦乾就整个人趴在床上。
这就是绊现在打工的雇主。高傲自大、自我中心、有气无力,睡眠不足就会脾气暴躁的
画家——浅井有生。
叮钤铃,门铃响了。
再一次,叮钤铃。接著敲了几次门。
视线移至床上。不知道是没一转眼的工夫就进入了梦乡,还是打定主意要装作没听到,
浅井完全不打算起床的样子,绊只好自己走到玄关。

从打开约五公分的门缝向外看,来访者是绊认识的人,对方正以一看就是很拘谨的样子
站在走廊上。绊放松了警戒,敞开大门。
「早安,强纳生。」
「啊,绊。」
强纳生一看到绊的装扮,惊讶得叫出声,低下头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比绊矮一点的强
纳生头顶刚好对到绊眼睛的高度。他发质粗硬的自然卷依旧无法梳开而纠结成一团。
「你在这……过、过夜呀?跟浅井先生?」
强纳生仍然低著头,用停顿的语气问道。
「思思,不小心睡著。是包裹吗?」
门边有一个跟强纳生差不多高的板状瓦楞纸箱,强纳生点了点头。看这个大小和形状,
不知道是不是画架?「浅井先生,有你的包裹。」绊回头朝房间呼喊,但如预料中的,果然
还是没有回应。反正艺术家这种人,根本就是人格上有缺陷。绊叹了口气。
「随便放就可以了,我也跟你一起出去。」
正想回房间拿上衣时……
「啊,那个,绊。」
搬人瓦楞纸箱时,战战兢兢避免碰撞的强纳生叫住绊:「这个,我不会读,思……」动
作也跟讲话一样结结巴巴地不稳重,视线不时东张西望、左右飘移,是强纳生的习惯。他将
瓦楞纸箱靠在门口,便从大皮包里取出一个咖啡色信封。当绊把脸凑近,强纳生又开始脸
红,浑身不自在似地扭扭捏揑。
信封上收信人只写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李老师」,没写房问号码。
「这是给李老师的。」
用食指指著收信人的名字。强纳生没把握地盯著绊的指尖看。
「这叫作『李』,然後这是『老师』,你知道李老师吧?」
「知、知道。」
「记得房间是几号吗?」
只见强纳生歪著头没回答。
「是5ll号。」
一告诉他正确答案,强纳生脸上马上浮现开心的表情。
「5ll是在五楼的¨号房!」
「对,没错。」
「五楼的¨号房!」
强纳生用明朗的声音,宛如发现了宝藏位置似地复诵後才说:「谢、谢谢你,绊。」就一手拿著咖啡色信封转身离开。「喂,强纳生,这东西还没搬进去耶!」不等绊出声,强纳生便背著啪啪摇晃的斜背背包迳自跑走了。
——门口只剩下她跟巨大的包裹。绊茫然伫立了一会儿,以带著「搞什么嘛!」的叹息
将浏海拨了上去。「浅井先生,有你的包裹~」朝著房间再叫一次试试看,但还是没有反
应•「真是的……」绊踹了一下纸箱的角,不得已只好用双手将纸箱拖进房里。
卫藤绊的一天大致上都是这样开始的。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名称长到让人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的这栋建筑物,好像是个叫做Williams Child Bird
的英国男爵在二次大战前、开国期间所建的别墅。怪不得随处可见彷佛就快响起文明开化的
声立曰(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提出「文明开化」的口号,对欧美文化的模仿下遗余力•连头发都下放过。当时有一首打油诗这样形容:「敲敲短发蓬松的天灵盖,文明开化的声音就响起来。」)的风格。
地板是由橄榄绿和沉稳的咖啡色水泥瓷砖组合成的方格花纹•入口大厅跟各个房间使用虽有
褪色痕迹但仍然华美的壁纸,以及西欧古典风格的家具来装潢内部。包括阁楼一共七层楼,
房间总共约二十五问。从Williams Child Bird的名称不难想像,建筑物外头利用了匈牙利陶
器制造商所设计、以知更鸟为主题的铁制装饰格子架,将一楼大门玄关到向外突出的五楼阳
台连结起来,外型酷似鸟笼。
这栋曾经座落在闹区中心的建筑物,常有许多外国宾客及男爵家族聚集而热闹非凡。但
如今闹区中心地已栘往他处,独留它在闹区边缘,成为附带家具的月租套房。
曾几何时,这里成了一群风格独具且无法适应普通社会的人们居住的地方。
电梯下降的时候伴随了吱嘎作响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担心电梯钢案是否会就此断掉。电梯放慢了速度,停在三楼。摺叠式的铁格子门一开,就看到一对父女正站在走廊等候电梯来。
看到绊往旁边闪开一点,父亲微微点头行礼,而女儿则一脸不在乎地牵著手走进来。挂在小女孩背的书包旁边的铃铛钥匙圈,响著清脆的铃铛声。在父女俩加入後,最多只能乘坐四人的箱形空间开始显得拥挤。
「失礼。」
父亲微微低头致歉。
「哪里。」
因为是常有的事,绊并不介意,顺便将脸埋进三花毛色的猫布偶背上,尽情享受软绵绵
的触感。而小女孩则是紧抓著父亲肚子上雪白的毛,把头埋在里面盯著这边看。小女孩一与
绊四目相交,便敏捷地藏到肚子後面。
老实说,他们父女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女儿是个打扮成哥德萝莉风格的小学生,一身以飘逸蕾丝花边点缀著宛如洋娃娃的漆黑
洋装,搭配白色裤袜及红色圆头鞋。
父亲则是一位沉默寡言、但态度和蔼可亲又有礼貌的人(?)唯一奇怪的是——
他一身布偶打扮——毛茸茸的雪白腹部,背部及耳朵有著白、黑、棕色混合的三花猫斑
纹,是体形肥大的猫布偶服装。不过他看来奸像是有工作的,因为脖子上系了领带。
在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後,电梯停在一楼,铁格子门随即打开。穿著猫布偶装的父
亲用他毛茸茸白色猫掌推了推女儿的书包,让她先出去,接着他肥短的脚才慢吞吞地跨出电
梯。
猫布偶白色的脚跟大红色的小圆头鞋,还有绊的运动鞋走在橄榄绿及咖啡色方格花纹的
走廊上。神经质的三楼住户与他们擦肩而过,正自言自语低喃著搭上电梯。电梯门一关起
来,便听到三楼住户边咯嗒咯嗒震动铁格子,边破口大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声音。
「哎呀,猫布偶父女,以及不良少女。今天心情愉快吗?」
「哎呀,猫布偶父女,以及不良少女。实际上今天的心情还是糟透了,真是个差劲的早
晨。」
住一楼的一对双胞胎老人顶著相同的脸,并肩说著不搭嘎的话与他们擦身而过。
「罗密欧呀、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在一楼的人口大厅处,一名穿著蕾丝睡衣的年轻女子正对著空气用像在演戏的动作伸手
大喊。不知从上面哪个楼层,断断续续传来令人神经衰弱的尖叫声。
对於从普通社会隔离,住了一群怪人的(鸟笼)——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而言,
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司空见惯,平常的早晨。

Yanglong's Deli是从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往紧华闹区走路约五分钟即能抵达的
熟食店,是很多房客的厨房。除了一天一次,也许在早上或下午会到口di买个吃的以外,绊
基本上是把自己封闭在家里的茧居族。绊将加了白萝卜和鸡肉的中式沙拉,及浅井可能会吃
的两人份炒面装进众苯乙烯树脂的容器里,走到收银台。
提著购物袋回家的途中,顺手将信投进路边古老的圆筒形邮筒。信封上有红蓝色条纹的航空邮件被吸进黑暗的邮筒孔中,绊在邮筒前面想像了一下信将被寄到海的那一边之後,才
离开邮筒。
(最近怎么都没回信呢……)
一手勾著购物袋,一手插入穿在背心外的连帽外套口袋里,稍微闲逛後踏上回家的路。
出门才不过二十分钟罢了,回来时,事件已经发生了。
出门时除了蕾丝睡衣女子之外十分冷清的入口大厅,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喧嚣。五、六
名住户聚集在电梯前,而被他们以背向电梯的姿势团团围住的是强纳生。小个子的他全
身紧绷地缩头缩尾,只有眼神忙碌得四处张望,窥探人们的脸色。一身猫布偶装的父亲
早已出门不在,因此没人会上前劝阻。基本上,说起来这里原本就是由一群缺乏社会性
及协调性的人们所群集的空间。
住在三楼、常自言自语的神经质男性站在最前头,一步步逼近强纳生。
「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
大声喊叫後,他用力一推强纳生的肩膀。强纳生一个踉舱,背部撞到身後的格子门。从
人墙缝隙看到这个情况,绊随即拨开人群冲上前。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嗓音低沉,绊对男性投向尖锐眼神,像是庇护强纳生般挡在前面。「绊,我,那个……」
强纳生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欲言又止。面对绊的态度,三楼住户不由得有点畏缩,但马上振作
起精神,将攻击矛头指向绊。
「他从我房间偷了东西。」
「偷东西?」
回过头看强纳生。强纳生红著双眼和鼻头,用央求的眼神看著绊。
「他说没有。」
「啊?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连一句都没否定。」
对这个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的男人,绊感到嫌恶而皱起眉头。
只要是这里的住户,任谁都应该清楚强纳生并没有足够词汇可为自己辩护。
硬要将强纳生拱出来予以谴责的,不只是三楼的自言自语男。除了声称自己的外国硬币
收藏品不翼而飞的男人之外,还有几个人坚称他们的怀表、茶具组、甚至是门把乃至於浴宰水龙头等物,突然有一天就从房里消失了。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当天刚好强纳生都有送邮件或包裹来,造访房间的人只有强纳生。单凭这点根本不足以证明强纳生就是小偷——即使绊
如此反驳,依然无法平息骚动。
既然强纳生无法说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绊也没有辨法再替他辩解下去,於是原告们提出检查强纳生房间的要求。当事人都还没同意,众人就迳自移师前往位於二楼电梯旁的2l3号房。他们从强纳生手中夺走钥匙,擅自进入房里到处搜查,绊和强纳生只是站在门口望著这些人。
「可以吗?」
问了强纳生,他还是满脸通红地低著头。
毕竞在强纳生房里,不可能找到任何类似会让原告们主张被偷的有价值物品。摆放在墙
边装饰柜上的动物折纸、整齐分类好贴在月历後面的纪念邮票收藏品,以及强纳生曾开心地告诉绊,是他朋友去海边玩带回来送他的礼物(听说强纳生没看过海)——一颗带有淡淡粉红色的圆石等。这些由强纳生或许笨拙、但看得出来十分用心收藏的东西,被毫不留情地弄得乱七八糟。
每当看到月历被拆了下来,或小石头的收藏品被哗啦哗啦散落一地时,强纳生就会发出
「呜啊啊」的呻吟,抽著红红的鼻子。虽不忍心,但绊还是刻意不去阻止原告的暴行。只要栈不到任何证据,强纳生便可自动排除嫌疑。既然强纳生无法口头上为自己辩解,只好随这迪人翻找到他们觉得甘心为止,以证明强纳生的清白。
绊不屑地认为——反正也找不出什么名堂。她很清楚强纳生的纯真,强纳生才不可能仑偷窃。
过了十五分钟,房间里已经乱成一团。相反地,住户们散发出的烦躁气氛因为凝重紧绷过头,反而开始飘荡起「不指望会找到什么」的空气。强纳生像是无法直视房间惨状般地垂头丧气。
「甘心了的话,请你们道歉然後把东西物归原位。」
听到绊冷淡地说了这句话,把房问弄得一场糊涂的房客们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只奸渐渐远离墙壁及橱柜。尽管看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遗憾,但几乎已经排除了强纳生的嫌疑。最後只剩下三楼的自言自语男和外国硬币收藏家下死心,还固执地在找寻如橱柜下缝隙的这些地方,当被其他住户催促而正要起身时……
「思?」
一名男子怱然出声,便将身体贴在地板往床底厂看个仔细。
原本还低著头的强纳生迅速抬起了头。
「啊,那、那里是……」
「强纳生?」
强纳生从绊的身边走开,冲进房间里差点摔跤。「不行,那里不行,」「啊?什么啦?吵
死了。」为了制止潜入床下的男子,强纳生紧紧抱住他的脚不放,却被粗暴地踹了一脚,跌个屁股著地
「这是什么?一捆信封……?」
男子手上拿著东西,从床下爬了出来。屁股著地的强纳生口中逸出绝望的喘息。其他住
户们则一脸纳闷地关注事态发展,男子将目光落在刚搜出来的一捆纸张上,正反面翻来翻去
几次。
「喔……」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般吊起嘴角笑。
「卫藤绊。」
突然被以全名称呼,站在门口的绊反射性地立正站奸。笑得一脸骄傲的男子将拿著那捆
纸的手往这里伸出。
「喂,事到如今你还想替这个卷毛的说话吗?」
绊皱起眉头走进房里。房里乱七八糟,几乎连站的地方也没有。绊穿越满地的物品及其
他房客,靠近男子,默默接过对方递给她的一捆纸。
那是用满布灰尘的绳子绑成一捆的邮件。
收件人是「卫藤绊」——
绊表情僵硬地解开绳子,一封封简单地做了确认。十几封盖著邮戳的国内信件及航空邮件,每一封都是寄给绊的•为什么会从强纳生的房里……?
询问的目光投向强纳生,但绊绝无意思要瞪他。可是强纳生坐在地上,屁股却磨擦著地板往後退了几步。三楼的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而其他房客则嘈杂地低语。
:逗是怎么回事……?」
询问时因喉咙乾燥,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呜呜,啊……这是、这是、这是……」
只见强纳生如坏掉的玩具般重复著同样的单字,双眸红肿地流著眼泪。尽管如此,也没人积极地伸出援手。孤立在注视他的人群中,强纳生抽著鼻子呜咽。
一股暗红的汁液从鼻孔朝嘴唇流出,又被吸了回去。
「呜呜……」
强纳生用双手捣住鼻子低著头,接著有几滴红色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房间里的格子花纹地板上。「呃,竟然还流鼻血!」三楼的男子思心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并急忙把脚缩回去。要是平常的话,自己一定会想去照顾他,但此时的绊因为还太过错愕而动弹不得。
在被弄得杂乱无章的房间里,满脸眼泪鼻血混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强纳生,被房客们冷眼旁观的目光包围。

强纳生这个绰号,是他以前工作地方的同事帮他取的。虽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听说好像
是个蔑称。智能只有约五岁儿童程度的强纳生,不会用国字写自己的本名。
他搬到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213号房,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以前曾在罐头
工厂工作,但被炒了鱿鱼。
身高比绊矮一些还有点驼背,额头很宽而头发是卷成一圈圈的自然卷,多半穿著整套因
布料缺乏弹性而变形的运动休闲眼,鞋带绑死结。
那个时候绊没有跟他说过话,只是有时会在一楼入口的玄关与他擦身而过。住他隔壁的
住户奸像对他满照顾的,时常碰见他们一起。
一天,在冬季即将接近尾声的早晨,绊一如往常提著Yanglong's Deli的袋子回来时,
看到强纳生从反方向的人行道拖著沉重脚步走来。在刻有知更鸟的铁制正门前碰头时,绊不
禁稍微扬眉看了一下强纳生。在吹著乾燥寒风的天气里,强纳生竟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一手拖著他原本穿的运动衫,瘦弱的上半身裸露、冻得直打哆嗦。
从二楼的窗户传来了笑声,一抬头即看到强纳生的隔壁房,也就是212号房的房客嗤
笑著把头缩回房里。再次将目光转回眼前的强纳生。
「垣算是某种修行吗?」
听到绊用不怎么感兴趣的声音随便问问,冷到牙齿喀喀作响的强纳生抬起头、眼睛微微
往上看绊。绊只瞧了他一眼就迅速栘开目光,开了门先进屋里。几名房客坐在大厅沙发上正看著电视。
差不多走到大厅中间时……
「很冷耶,关门啦。」
听到其中一名看电视的房客抱怨,绊回过头才发现门还开著,而强纳生竞杵在外头直发
抖。绊心里一面嘀咕著怎么那么麻烦呀,只好又回到了大门口。
「不进来吗?」
「要、要、要进……进去。」
强纳生冷到牙齿打架,抖得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细瘦的肩膀颤抖著、又抽了一下鼻
子,泪水便不争气地沿著脸庞滑落。这样奸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绊深深叹了口气。
「干嘛要哭呀?」
「对、对、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呀?」
「呜,对、对不……起。」
无论跟他讲什么,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虽然他咬紧唇试图忍住眼泪,但泪水还是混著鼻涕沿著嘴角顺流下来。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上半身,与脖子以上如章鱼般红通通的部分形成强烈对比•愈来愈不耐烦的绊,略为粗鲁地抓住强纳生的胳膊。他害怕得全身僵硬,两只胳赙经过冷水跟清晨冷空气的一番折腾後冰冷得吓人。
「总之你先进来,快点啦。」
原本以为听起来会尖酸刻薄的声音,竟稍微变得柔和。
强纳生不懂得说话。
不会读写。
不会计算。
记忆力差。
动作迟钝。
尽管几乎样样不如人,但对绊而言,这些问题都不会比他的瞻小、和对於别人的恶意伤
害过於迟顿来得要命。
如果根据几次克制住几乎要发作的脾气,努力倾听强纳生的解释来加以判断,听说住他
隔壁(强纳生称之为「朋友七的房客喜欢上米伦达咖啡厅的女店员,而昨天那个「朋友」拜托强纳生无论如何帮他把一封信交给她。然後,由於那个「朋友」告诉他今天女店员会给答覆,因此他再次前往米伦达咖啡厅。不知怎么地,那个女店员看到他便大为光火,还拿打扫的脏水泼向强纳生。强纳生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那一定是你被『朋友』捉弄了呀,搞不好信里都是些下流的话吧?」
把强纳生带回自己房间一边帮他擦拭身体,一边听他说话之後、绊最後发表了公正的言
论。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再坚称「朋友」是好人,对他十分亲切。
从强纳生才刚搬来的时候开始,「朋友」就对他很和善,处处照顾还人生地不熟的他。例如:好心告诉他最近的自助洗衣店位置(走路三十分钟);灯泡烧坏时敦他应该买哪种灯泡来换二安装奸的新灯泡,房里就跳电了):时常邀强纳生一起吃饭(r朋友」说要去洗手间却一去不回,结果独留付不出两个人帐单的强纳生在店里)。
强纳生由这些事件归纳出的结论,竟是「朋友」对他很亲切?!绊呆掉了,连纠正都不想纠正了。
那个「朋友」在泼水事件不久後,没跟强纳生道别就搬走了。而强纳生在之前工作时所
存下来、少之又少的存款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绊看不下去强纳生做事老是不得要领,渐渐开始帮强纳生的忙。虽然经常为了强纳生慢
吞吞的态度而乾著急,也逐渐学会了与强纳生沟通时,需要有耐心地听他说话,以及诱导他将自己的想法用句子讲出来。
实际上,强纳生除了言行笨拙、记性不佳以外,只要花时间相处,就会发现他其实跟普
通青年没多大差别。不同的是,他的时间如坡度平缓的小河般,流逝得比别人缓慢罢了……
如此而已。
举例来说,强纳生喜欢洗衣服。把脏衣服放进自助洗衣机里,拿起一旁的漫画杂志翻阅
(因为不识字,所以他都是看著图案想像故事情节来娱乐自己。这也是很棒的才华),一转眼的工夫衣服就洗好了。
强纳生从不曾觉得无聊。从他的眼睛看来,周围世界变化地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感到
无聊。对他而言,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是新鲜的。
有一次,虽然只是一份小差事但正好有个职缺,强纳生被问到有没有兴趣做做看•
那是将整批寄来的邮件及包裹分送到各个房间的工作,一天的薪资是六百圆日币。这个
金额对於强纳生来说绝不算少,因此他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话虽如此,问题是强纳生不会读收信人的名字,因此刚开始的几天都在埋头特训。
「445号房是四楼的45号房,这样知道吗?四楼的45号房。」
强纳生奸像勉强懂得数字,所以绊十分有耐心地教他只用房间号码,而不是收件人名字
来辨识送件位置。仅说明一次的话,强纳生几乎都记不起来,但他还是很努力地不断反覆练习,按照绊敦他的在口中喃喃自语:
「445号房,是四楼的45号房……」
「对。那3ll号房呢?」
「3•l•楼的……」
「没有三十一楼啦。再一次,311号房是哪里?」
「三楼的……11号房?」
「答对了。」
强纳生答出来的时候,就如同小孩子般眼神都亮了起来。
接下来,两人走遍鸟笼庄丰记房间位置,强纳生终於学会了如何分送邮件。
强纳生从星期四开始上班,他拿到了到星期六为止的三天份薪水,买了七颗米伦达咖啡
厅的脆皮泡芙送给绊。当绊说她一个人吃不下七颗时,才得知原来强纳生是把薪水全数交给店员,并指著玻璃陈列柜内的泡芙。结果,店员就把用这个价钱足以买到的泡芙全装进盒子里了。

两人各吃了三颗之後,绊实在吃不下了,所以问强纳生要不要吃最後一颗?他便有点不
好意思地伸手拿起泡芙大口咬下去,
「绊是『朋友』?」
脸颊沾到卡士达奶黄酱的强纳生问道。
「对呀,是朋友。所以不要再哭罗,好吗?」
一听到绊这么说,强纳生双颊泛红地用力点头,还一边用手指一圈一圈把玩著自然卷,
一边像在唱著难听的歌般反覆哼著:
「朋友,朋友。」

绊躺在床上,将从强纳生房里发现的十几封邮件,一封封地再次确认,其中有最近才在
纳闷「怎么迟迟没有回信?」来自英国的航空邮件以及绊订购的平装书等。
没想到看著看著已是日落西山,不知不觉房里已经很暗了。
绊将捆在一块的邮件放在床边堆放的杂志上,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天花板是配合地板格子花纹和色调的橄榄绿,挂著一盏蓝色灯罩的装饰吊灯。床单是颜
色较深的蓝色苏格兰方格花纹,红色蛋形沙发摆放在窗边,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是从开始就附带的。当初Williams Child Bird男爵所雇用的设计师,应该是个对复古风格很有概念的人。因为房间里搭配了多种暗沉的原色系色彩,乍看之下显得有点狭窄,但整体上却又不可思议地呈现出一种协调感。绊的房间445号房,是一间备有开放式厨房、几乎呈正方形的套房。
呆呆地想著,思绪在脑中从右到左流过。
「……奸。」
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叮铃铃,绊隔著门隐隐约约听到门铃声。接著门里面传出吧嗒吧嗒好像很慌张的声响
後,过了一会儿,贴有刻了「213」金属门牌的门慢慢往里打开。
「啊。」
从房里露出脸的强纳生,一看到站在走廊的绊就叫了出声。
在今早发生的小偷事件当中,结果虽然没找到其他房客的遗失物品,但已信用扫地的强
纳生被炒了鱿鱼,之後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强纳生,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可以进去吗?」

「现、现在,那个。」
「思,有关信的事情,我想你应该有什么理由……」
当绊正要跨进房里时,没想到强纳生竞吞吞吐吐地站在前面阻挡绊闯进来。
「现在,那个,正在忙,所以再等一下。」
门在眼前被大力关了起来•
对於强纳生意料之外的反应,绊一时哑然愣在门前。由於事出意外,万万没想到会被拒
绝,绊脑袋里的反应还跟不上。
强纳生会将信藏起来,应该有他的理由。强纳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做这种事——本来是
想要听他慢慢告诉自己那个理由,所以才来的……
「什么嘛,刚才的态度……」
在忙?有什么事比跟我说话还重要?
绊愕然地看著紧闭的房门,好不容易才抑制想要使劲踢门一脚的情绪离开门前。快步定
回走廊,粗鲁地按著电梯按钮,电梯这时正好来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是否有人,电梯门一开,就作势跨过门槛。
「哎呀。」
绊一头撞进电梯里某人的怀里。
对不起才说到一半,绊抬头看著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是五楼的房客,浅井有生。 .
「啊,是你啊。」
浅井一认出是卫藤,便开始发牢骚:
「不是跟你说两点叫我起床的吗?我起来一看都七点了,七点咧!都是你啦,害我没买到
画具。」
「啊啊,我忘了。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就算是我忘了叫你起床好了,但睡过头五个小时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嘛!绊一脸不在乎地
扭过头去,将目光转向跟浅井一起搭乘电梯的另一个人。留了比短发梢长、淡咖啡色头发有著轻微波浪卷的美人,正笑眯眯地站在浅井旁边•
井上由起,同样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
「怎么了?绊。好像心情不好喔?」
「没有啦,两个人要一起去哪里?」
「我想,有时候也可以一起去暍点小酒、顺便点些什么吃的当晚餐,所以硬是叫老师把衣服换掉。」
语毕,由起轻轻拉了一下一脸显得很麻烦的浅井。这么说起来,浅井的确将平常的乱发
整理了一下,衣服也从被涂料弄脏的破旧衬衫,换上乾净俐落的绵衬衫跟休闲长裤。当是散发出油画颜料臭味的自闭画家穿得人摸人样时,还挺像个大学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浅
井又高又瘦,还挺好看的,而在他身旁的由超也算高,乍看就像是一对会被杂志社邀请拍照
的模特儿情侣。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实际上只是表亲。而且既然同是Hotel William Child Bird的房
客,可想而知由起也有怪癖好。若要说明,可能会说来话长……不,也许不尽然•
「这样刚好呀,绊要不要一起去?你会喝酒吧?」
「她还未成……」
由超丝毫不理会浅井插嘴说话,打手势叫绊也一起来。绊想了一下……
「我去。」
然後用屁股将两人推进电梯,自己也进去。在载客人数上限四人的空间里搭乘了三个
人,即使猫布偶不在也显得有些挤。绊将差点被电梯门夹到的运动鞋鞋尖抽回来时没站稳,
顺势倚靠著站在後面的浅井胳膊。浅井即使换了衣服,但已融入成为身体一部分的味道还是
挥之不去。刹那问,绊被油画颜料的味道轻轻包围住。
「你还好吧?卫藤。」
「我没事。」
绊一想到浅井竟然会担心别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板著脸将视线移开。

但在抵达一楼前的一小段时间里,绊还是坦率地让自己被包围在胳膊触感以及油画颜料
的味道之中。别人的关怀让绊内心不由得变得有些脆弱.
……说什么强纳生很依赖绊,或是绊常照顾强纳生,到头来也许都只是她无聊的自我满
足及白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想到也许对强纳生而吉,自己并不是朋友,尽管从前并未认真
想过这件事,仍感到伤透了心。
跟浅井和由起到他们有时候会去、位於市郊的酒吧小酌後,酒品不好的绊吵著还喝不
够,拉著两人先到Yanglong's Deli随便挑选几样下酒菜,再到绊的房间又开了啤酒续摊。
毫无节制地大吃大暍,然後跑到厕所吐得浙哩哗啦,同时也将强纳生所带来的郁闷心情一并
排出体外。
一瞬间觉得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回复原来的模样。小偷骚动和藏信事件都是假的,而强
纳生明天一定又会一如往常,尽管满头大汗也不搭电梯,而是利用楼梯爬上爬下,将寄来的
邮件很开心地分送给每个房客。当强纳生知道自己可以工作时,曾是那样开心,以做这份工
作而自豪。
此时此刻的绊完全没行想到,有一天强纳生会离开Hotel William Child Bird 。
姿势又再度进入梦乡,无奈绊只好跨过浅井下床。
叮铃铃。
音量不大的门铃声,在宿醉的脑袋里不规则反射地叮当作响。绊随便用脚将散落一地的
Deli空盒和空啤酒罐踢开。
「来了。」
边拨头发边开门,只看到一个矮个子卷毛青年畏畏缩缩地等在门外。绊用意识还很模糊
的脑筋想了一会後,回过头往房里看。
「浅井先生,是强纳生。有你的包……裹……」
说著说著,还未睡醒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过来。
回头看到的这个房间不足浅井的画室,而是绊的房间•绊赶紧动脑试著挖掘昨晚的记忆
——先是浅并、由起、绊三个人在绊的房里喝酒,然後差不多在日期变换时,由起以当天要打工为由先回自己的房间,当时虽然浅井也想一起走,但被暍醉缠人的绊揪住脖子留了下来。
接下来……
不记得了。
上半身掉出床缘以不自然的姿势睡觉的浅井,终於在此时醒过来,跟绊一样眉头深锁地

压住太阳穴。衬衫衣襟敞开来直掉到肩膀处,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绊将目光转向自己身
上,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背心跟内裤。再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强纳生,发现低著头的他连双耳上面跟宽额头的顶端都一片通红。
「思思,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是绊道了歉。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东西可以拿来遮掩。
「你有什么事……吗?」
现在的绊已完仑清醒,知道昨天被炒了鱿鱼的强纳生不可能是来送邮件的。又想起昨晚
被强纳生关在房外,询问强纳生的声音不由得僵硬起来。
强纳生拾起头来瞄了一下绊,又匆忙地栘开视线,随即瞧了一下房里蠕动著身躯正要起
床的浅井。
「啊,对不起,打、打扰了。」
「没有啦。」
虽然这么回答,但昨晚跟浅并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什么事」是指什么?)绊真的不
记得了。
「那是什么呀,信吗?」
发现强纳生手里握著像是信封的东西:心中纳闷著他是否还是送邮件来丁,正想伸手去
拿的时候……
「这,不是,没事了。」
强纳生将那个信封捏皱,藏到背後。
「强纳生?」
「对不起,还足算了。」
低著头像是好不容易地挤出一句话後,也不理会绊「喂,等一下!」叫住他的声音,回
头沿著走廊跑掉了。跟只穿了内衣没两样的绊,就算想追上去也只能在门口伫立不动。
「刚刚那是什么态度呀?」
房间里的人破口大駡。在床上盘腿而坐的浅井还在按著太阳穴搓揉,一转过头来看到绊
的脸被吓了一跳。
「干嘛呀,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啦!应该是……」
看到浅井有点畏惧的反应,绊此时才发现泪水在自己眼眶里打转。不常在别人面前哭的
自己,一定是昨夜残留体内的酒精作祟,泪腺才会不听使唤流出眼泪。
「浅井先生,怎么办……强纳生好像误会了。」绊用手心大力拭去止不住的泪水,哽咽著说:「他从昨天就有点怪怪的,我可能被讨厌了……」
「喂,你还在茫呀。」

「我很清醒。』
被泪水滴到的背心胸口处变得半透明,一脸伤脑筋表情的浅井将目光从绊移开,l脚踹
开滚在附近的空罐。画画时就算看到裸体也处之泰然,但如今却有点手足无措。
「反正那家伙那么笨,一定马上就忘了,然後若无其事地来找你玩啦。」
「不要说他笨,强纳生才不笨咧。」
绊朝著浅井阳空罐子。浅井像是有点不爽地咋了一下舌说:「我才没这个闲工夫,我要
回去睡同笼觉了。」边起身边整理敞开的衬衫衣领,经过一脸不满的绊身旁走出门外。早就
知道他是这种人,但他无情到连试著安慰哭丧著脸的绊都没有。在这里所有的房客当中,最
缺乏协调性和社会性的人应该就是他。
浅井一离开,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感到无谓之际,不久泪也停厂。最後再抽—下鼻
子、缓缓吐气,阴郁激动的情绪顿时冷却一大半,不禁觉得泪腺过於活跃的自己太无聊而行
点後悔。果然是酒精作祟。
不同於浅井,已没情绪再睡回笼觉的绊,便开始打扫起房间来了。一边怨恨把人家房间
搞得一塌糊涂後,就自顾自地回房的两人(但的确是自己硬要拉他们来的),一边蹲下来将空罐跟空盒丢进Deli的袋子里。只穿了背心和内裤的绊,下禁觉得自己好像在做苦工。
脑中怱然浮现与强纳生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吃广很多泡荚的情景——嘴巴周围沾满白
色糖粉的强纳生正打算将第三颗泡芙塞入嘴里,身旁还有吃到第三个、开始有点吃腻的绊。
不用多久,一定又会回复到之前的样于。强纳生虽然迟钝,但有时候却又会想太多而制
造误会。一定一下就忘了,又若无其事地来找我——就如同浅井所说的,这种尴尬状态不会维持太久。过些日子,强纳生又会来跟我说话的。说不定他刚才就是打算来找我聊天。爱哭又胆小的强纳生不可能受得了没有我在身边,连绊自己都觉得虽然听起来骄傲了点,但还是这么认为。
但那天早上,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强纳生有精神的模样。

一如既往的早晨,同时又不同於以往的早晨。
被清晨的冷空气冻得有些瑟缩的绊,提著Yanglong's Deli的袋子回到鸟笼庄,在入口
碰到猫布偶父亲和哥德萝莉少女。父亲轻轻点头行礼,而女儿则是板起脸孔与绊擦身而过。
绊轻轻回头目送矮胖的花猫布偶和背著红书包的少女,手牵著手往街上走的背影。
入口大厅里没有人。挑高的大厅中从位於高处的窗户射进了钝钝的朝阳,反射了飘浮在
空气中的尘埃,编织出一片浊白光辉的窗帘。一边是备有沙发、电视及菸灰红的谈话区,另外一边是设有粉红色公共电话的柜台。寄给各房客的邮件已从两个星期前就没有分类,堆放在柜台上愈积愈多。
每天早上都会背著塞满邮件的破旧斜背背包,奔走各个房间的强纳生,e两星期前中断
以俊,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厂。看个到他舍弃电梯、喘嘘嘘地爬楼梯到五楼的样子,他的斜背背包也不再啪啪啪地摇晃,更看不到他尽管有些难为情,还是努力用笑容回应「谢谢」,「辛苦了」等,别人有时候慰劳他的话。
强纳生不在之後,才终於明白。
清晨带著笑容与人打招呼互说声「早安」——仅只是一件日常生活中被视为理所当然又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有如早上刚起来暍的一杯冰水般,让人通体舒畅。
不仅不再有邮差分送邮件,而且再也看不到强纳生充满朝气地在Hotel William Child Bird里走动的模样。
——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受到小偷骚动影响而使强纳生失去这份工作的隔天……
强纳生入院了。
宅因是已连续两天都流鼻血的他,在那天严重到血流不止。根据检查结果,原本就发育
迟缓的强纳生脑袋里出现了机能减退的现象,冈而陆续显现运动机能障凝及麻痹等症状。从小就有此徵兆,听说还被医生宣告可能活不到长大成人——绊及其他房客这才头一次从管理
员口中得知这个事实。
虽然始终还是没有机会听强纳生亲口说出他当初会隐藏邮件的理由,但如今这些都不重
要了。绊心里这么想——只要强纳生能再恢复元气,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绝不会再让Hotel
William Child Bird的任何一位房客有机会责怪或欺负他。所以请保佑他恢复健康,早日回
来。
两个星期当中,绊就这么一心一意地祈求上天。
应强纳生的要求到医院采访他,是再过了两个星期又一天的事情。
由於除了浅井之外,绊想不出任何有闲•「头壳又还算正常」的人,所以硬是将正在为
熬夜补眠的浅井叫醒,拜托他陪自己来。下午,两人来到了强纳生人院的综合医院。
白色墙壁和白色的床,消毒药水的白色味道。所有东西都被无机的白所包围住,在与
Hotel William Child Bird以混杂原色系装潢的风景形成强烈对比、毫无生活感可言的走廊
另一端就是强纳生的病房。搁下说要在外面等、便坐在长椅上低头打盹的浅井,绊独自一人定进病房。
与走廊相同也被白色包围的单人房里有一张床,才两星期不见就瘦得简直不像样的强纳
生,上半身稍微坐起、躺在床上。床边的点滴啪嗒啪嗒地滴落著透明的液体,接著被吸进接
到纤弱手腕的细管里面•眼眶深陷的双瞳还是如往常一般,有些忙碌地不时四处飘栘後,将目光投向靠近床边的绊。
开口好像想要说什么却不成声,强纳生取而代之将接著点滴管的左手吃力地举了起来。
左手犹如手腕骨折般,手指僵硬得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绊在床边蹲下来紧握他的手,因强纳生有点发烧所以感觉在发烫。绊仔细地搓揉强纳生
僵硬的手指使其握住自己的手,他飘无定所的目光这才镇静下来,奸像终於放心似地眯起眼
睛。强纳生又再一次地动了动嘴巴试著说些什么,於是绊将耳朵靠近他嘴边,倾听比以往更
加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不能再帮忙送信,给大家带来困扰,很对不起。」
强纳生才说了几句话就消耗掉大量的体力。绊将紧握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出院就可以再做了呀。」
自己的声音如水滴般,渗透到病房那安静得几乎不自然的白色空气里。
「已经没有人怪你了。所以你快点奸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将家人、情人跟朋友等重要的人寄来的信放入侧背包里,强纳生要再像之前那样,每天很努力、很用心地帮大家送信。然後接到信的人会对你说『辛苦了』、『谢谢』之类的话。大家都会等你回来,可以再用薪水买泡芙。
喉咙哽咽了起来。绊咬住唇将强纳生的手背贴紧额头,不知额头发烫是因为强纳生的体
温,还是因为在眼眶里强忍住的泪水,
「两个人,再一起吃……好多好多泡芙……」
从喉咙挤出嘶哑的声音。
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紧绊的手,强纳生用另一只手笨拙地触摸绊的脸颊。绊拿开靠
在额头的手抬起头来,看到躺在床上的强纳生眼里充满了温柔笑意、仰望著绊。
「不要哭,绊……谢谢你。为了我,流泪,谢谢,你……」
勉强地一字一句动著嘴唇,宛如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般挤出几句。强纳生用手指的第二
关节拭去滑落绊脸颊的泪水。透明的水滴顺著手指滑落,滴在白色床单上留下痕迹。
当天强纳生就被转到乡下的医院。过於纤细而没什么重量的身躯躺在担架上,绊与浅井
在医院门口目送著担架被拾进白色厢型车後座。
——快奸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
绊的话可能在现实里永远都不会成真。医生的诊断是强纳生将会这样继续衰弱下去,直
到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言语,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绊只能祈求至少他能安宁地度过剩余的时间,不再被骂或泼水,再也没有事情让他担心
受怕,带著美丽的回忆和善良的心离开人间回到天堂。他纯真的眼眸再也不必看到世上的人心险恶。
就这样,一名房客从Hotel William Child Bird离开了。

「绊小姐,你的邮件堆得很多喔。」
那天难得在大厅看到管理员。他是一个整齐穿著从饭店时代当门僮时留下、有著金色滚
边的深灰色长下摆制服,戴上白色手套和窄边制服帽子、体型矮胖的人物。据说没有任何一名房客看清楚过帽子下的脸,而他也是Hotel William Child Bird的奇妙房客。
「请梢候。强纳生一不在,就少了把邮件分类的帮手……」
他喃喃自语地跑进里面的办公室後,先是传来翻弄箱子的声响,不久他就提著一捆用绳
子绑著的邮件。
「请。 」
绊拿到邮件、解开绳子後快速确认并离开柜台。邮件内容有订购的英国小说杂志大信封
袋、几封可以直接丢垃圾桶的广告信……绊边看边在昏暗走廊里朝电梯方向走去。
在几封广告信当中,混夹著一个不起眼的信封——看起来像是把一度变得皱巴巴的信封
再次仔细拉平的样子。
街、什、滕、绊、小姐……「卫藤绊小姐收」?
收件人的名字写得丑到不行,信封上没贴邮票。
(这是……强纳生……?)
脚步不觉停了下来,当场拆开信封。原本打算小心地从边边把信封撕开,但手滑了一
下,连里面的信纸都撕破了一点。将信封撕到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就把信纸拉出来,免得让信
纸破得更厉害、小心翼翼打开来看。纸张摩擦而发出的枯燥声响消失在无人的走廊里。一字
一字费力地解读拙劣的笔迹,试著念出开头。这封信应该是在强纳生人院前就混进邮件当中
了。不灵活地紧握著笔,用力一笔一划竭尽所能地写满整张信纸。
(强纳生…写、写字……)
整颗心揪在一起。强纳生不会写字,而且除了绊以外应该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敦他。不知
道是什么时候练习的……尽管字迹歪七扭八地只有幼稚园程度,但他一定是付出了相当的努
力吧。
坐进电梯後本想按四楼,但在最後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按了二楼的按钮。电梯一下子就
到了二楼,电梯门都还没完全开启就迫不及待冲出走廊,推开就在电梯旁,自从没人住了以
後就没上锁的213号房大门。强纳生是在发生小偷骚动的隔天入院,因此房间还保留了当
初被弄乱的样子,•几乎没整理。
踩著散落一地的东西走到房间里面。窗边摆著一张古典风格的木桌,强纳生还曾经因此
被其他房客取笑「不会写字的家伙,房间里不需要放桌子」。
桌子下面,从抽屉被粗鲁地拉扯出来、随手乱扔的纸张散落一地。
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张,发现上面用歪曲的字迹写满整张纸。
ㄅㄅㄅㄅㄅ……
ㄆㄆㄆㄆㄆ……
ㄇㄇㄇㄇㄇ……
ㄈㄈㄈㄈㄈ……
ㄉㄉㄉㄉㄉ……
在传单跟月历等纸张表面,密密麻麻都是练习写注音的字迹。
另外,除了注音之外还有一连串的国字。
卫卫卫卫卫……
藤藤藤藤藤……

绊绊绊绊绊……
强纳生笨拙的一笔一划都下笔很重,几乎快将纸张写破。然而要练到这种程度,他的手
指不知起了多少水泡。
坐在散落的纸张中间,将已经被自己握得绉巴巴的信纸打开来看。强纳生用不工整的字
迹写出不通顺的文章,藉此传达对绊的歉意及好感。
(原来是在写这个……)
发生小偷骚动的那天夜晚,强纳生将前来找他的绊拒於门外时,应该就是在写这封信
吧。绊彷佛可以看见强纳生驼著背坐在书桌前埋头苦干,紧握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回
想曾练习过的字写信的样子。而为了要写收件人的名字,才将绊的邮件拿到房里参考……?
他没有做任何应该受到惩罚的事,他只是纯粹尽力地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罢了。
我,想学会写绊的名字,所以写信给你,所以照著很多信的字练习写,真的对不起。
我,想谢谢绊,绊不会笑我,对我很好,我跟绊在t起的时候最开心。
但是,我的身体愈来愈不好,记得的事情愈来愈不记得,所以希望在记得字的时候写
信。我一定马上就会不记得绊了,我不会讲话,所以有事想写信对绊说。
我房间的东西全部丢掉,邮票的收藏品送给想要的人。折纸、石头要丢掉,应该没有人
想要。
绊对不起,谢谢,然後再见•
还有大家再见。
谢谢大家对我很好。
强纳生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3 21:13 编辑 ]


把脚套进靴子里,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跟男用钱包,在干钧一发之际逃离现场。刚冲完澡出来的男子,把毛巾绕在腰问从房间街出来大声怒骂。女孩站在走廊一度回过头,对男子吐舌头表示掰掰,快速奔跑。脚上快飞掉的靴子,重重踩在位於偏僻市郊、一家廉价宾馆的地板上。
「一定要宰了你!」的怒骂声从背後传来。些许恐惧跟些许紧张,再加上占了一大部分的高涨情绪,让心脏跳得很快。贴在後背舒服的酥麻感宛如营养剂股从脖子渗透到体内。
急忙跑下楼梯,谁都捉不到我——心里正受到毫无根据的自信支配著。经过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放下八成左右的柜台,在隔了一片墙、好让别人从外面看不进来的出口前暂停脚步。
轻轻喘气向後望。
我赢了。
在心里这么告诉门己,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容。
重新穿好人造毛皮的短夹克,转过身再度踏出脚步。
定进夜晚闪烁著霓虹灯的街道,逐渐吞噬黑色夹克的蓝灰色风景里。
那个时候的我,喜欢人造毛皮的皮夹克、胸前有著粉红色兔子跟爱心印花的黑色摇滚风T恤、旁边绣上骷髅头标志的低腰短裤、横条纹针织袜、走路时浑厚圆鞋头会噗噗作响、约十公分高的厚底靴,还有十字架男性项链跟与其搭配的耳环、腰间束以率性挺拔的卯钉皮带。街道的喧嚣、护栏旁车子穿梭马路时的红色和黄色车烃、货车的喇叭声、因排气瓦斯而雾蒙蒙的生气、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
还有朋友。
这些几乎就是眼中的整个世界。
对其他的生存方式一无所知,也不觉得行必要知道。
时值隆冬,圣诞节逼近的卜二月。霓虹灯争奇斗艳地点缀著街道,夜晚气温骤降,嘴中冒出缕缕白烟,指尖跟大腿部快冻僵了,但只要人家像平常一样集合在护栏旁,灭南地北地乱扯就不觉得冷。
「我只跟他去卡拉0K,就给丫我两万日币耶。好幸运喔!」
「你不觉得最近的欧吉桑很大方吗?」
「一定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公司有发奖金的关系吧。」
「有钱干嘛不拿来对家人好一点呀?」
七嘴八舌地说著不负责任的话,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少女们,长筒靴踩踏在柏油路上噗噗作响。在霓虹灯的衬托下带点亮粉的薄妆肌肤,呈现银灰色的光泽。
绊坐在靠近这群人的外围护栏上,正在确认男用钱包的内容。
那是卫藤绊十六岁的冬天。
钱包里有信用卡、现金卡、一堆不重要的集点卡,还有目标现金一万五千日币。嘴里念
著:—「才一万五呀,太逊了吧!」同时将现金塞进短裤口袋里,钱包则打算等一下丢到便利商店的垃圾桶而放进夹克口袋。
看著绊检查钱包的留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早知惠。
「我记得早知惠是四万吧,今天由早知惠获胜•」
「唉唷。」
绊惨败地叹丁口气,而早知惠只是微笑。要是平常一定高兴地手舞足蹈的她,今天却难
得地是轻轻耸了耸肩。
头发漂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浓妆艳抹的是十七岁的留美。迷你裙下露出一双美腿的是十六岁的早知惠。然後穿著短裤、留著天生偏红的头发的是绊,也是十六岁。其他少女们也都差不多年纪,同属(游戏)的参加成员。
没人知道是谁发明(游戏)的,大家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玩起(游戏)来了。规则很简
单,上街找看起来出手大方的上班族援交。可以只是陪陪唱歌或吃饭赚点零用钱就回来,也可以跟男的走到饭店大门就跑掉,有必要的话进到宾馆房间也行,当然敢的话,要脱也可以。但无论受到多少金钱的诱惑,都不能做到最後。这个(游戏)的成绩取决於看你不做到最後,最大极限可以跟对方玩到什么程度,再狠狠敲诈他一笔落跑。但如果跑不掉而做到最後的人就得出局,像是在玩扑克牌的21点一样,简单明了。重点是选择凯子的诀窍、看准落跑时机的判断力,还有跑得快不快。
对於当时的绊和伙伴们而言,(游戏)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只是一项轻松的消遣娱
乐……当然也伴随著危险。参加的人部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落跑时被捉到、被迫做到最後,或如果被对方发现她们打算拿了钱落跑时,会受到什么报复。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有可能会招惹到黑道相关人士。但包含这些危险,女孩们都像是在吸吮冰凉的巧克力奶昔般享受著刺激。
差不多十五、六、七岁的女孩,总认为如果生活没了惊喜或刺激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有一天沾染上日常生活的枯躁平稳,一定会枯竭得咽喉乾渴,而变成皱巴巴的阿婆。
今天担任(游戏)执行者的是绊跟早知惠。两个人都是跟钓到手的男人一起进宾馆後,
趁男的冲澡不注意时偷了钱包落跑。两人落跑的时机算是平手,但比较偷来的现金金额,则由早知惠擭胜。今天绊盯上的猎物是一个将花白头发理了平头,身穿大衣、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看起来从事不好惹的工作,但对於现在的绊而言,钓到普通上班族已经不能满足她了。骗到看起来不好惹的中年男性或容易抓狂的年轻男子,才让绊更加起劲。况且,这正是(游戏)的意义
所在。
绊脑中浮现刚才说要宰了她的男子充满愤怒的脸。听到要杀了她的当下,恐惧感马上转比为陕感。虽然多少感觉到心已麻痹,但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更危险、更刺激的地方前进。
绊对於趁男子冲澡时落跑的刺激程度,已经因为习惯而感到不满足了。下一次要再拖到更俊面再跑——尽管隐约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眺入火坑、就连卖掉自己身体也在所不惜,但还是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不玩了,就到今天为止。」
突然听到一句意想不到的宣言。
大声刺耳的嬉闹声忽然问停了下来。正好马路变成红灯,车辆行驶中所发出的噪音也如经过设计般地同时间安静下来,不自然的寂静顿时降临周围。
大家一时间搞不清楚是谁说出口的,而面面相觎,最终目光集中在早知惠身上。早知惠穿著迷你裙倚靠在护栏上,上下摆动的脚用靴子後跟踢著柏油路。
「你发什么神经呀?早知惠。」
聊天时总是担任中心人物的悦子表情僵硬地问道。
「怎么回事?」
「不玩了。」
早知惠用平静但毫无犹豫的声音重复了一次。大家一阵哗然:心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屏息等待早知惠再继续说下去。
「我奶奶入院了。」
早知惠的告白仅此而已。由悦子带头,大家一脸不谅解地包围著早知惠,并提高嗓门异口同声地大声谴责「搞什么呀」、「这算哪门子的理由呀」!而早知惠只是低著头默默承受大家对她的责难。
(游戏)有几项不成文的规定。
第一、只要轮到谁当执行者,就一定要执行。第二、万一被捉到也不能说出(游戏)的存在或其他成员的名字。第三、谁都不能擅自抽身离开。一旦有人说出要脱离,(游戏)就会自动瓦解。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这(游戏)其实有多无聊——莫名的恐惧感束缚著每个成员,同时也维持著彼此之间的团结。因此说出要抽身脱离,就成为最大的背叛。
奶奶入院了。只因为这样?一阵哗然之後同伴们开始强烈谴责早知惠,绊站在最外围却说不出话来。
早知惠与绊两人感情很奸,所以对早知惠没跟自己商量就突然在大家面前宣告抽身的举动,绊一方面感到震惊,一方面感到气愤。但她也知道早知惠的奶奶很疼早知惠,从与早知惠谈论到家人的事当中,绊感觉得出来自从早知惠不去上学而开始在街头厮混以来,早知惠的父母就因无力管软而与她渐行渐远。但只有奶奶还是很疼爱她,有时也会用严厉的口吻劝告早知惠。奶奶是唯一会当著早知惠的面骂她的家人,而且因为战争而被迫中断学业的奶奶很希望早知惠再回去上学。
即使如此,想要从(游戏)抽身就是不被允许的。
「你说话呀,早知惠!」
对沉默不语的早知惠感到焦躁的悦子,猛力推了早知惠的肩膀一把,早知惠踉呛了一下身体撞到护栏。亚纪用靴跟踢向护栏,原想用脚挡住试图逃跑的早知惠,却好死不死正好踹到早知惠的肚子。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凝聚的情绪就此溃堤。
包围在早知惠周围的五、六个同伴开始对早知惠拳打脚踢,用脚踹早知惠的肚子跟脚,把早知惠踢向护栏。护栏铿铿锵锵作响。路上的红绿灯再次变成绿灯,声音被马路上车辆行驶的噪音盖了过去,加诸於早知惠的暴力、辱骂完全不引人注目地融为街头风景的一部分穿梭马路的大人当中也有人发现异状,但没有任何一个出面制止。
「绊,你也要给她一个教训!」
悦子从肩头将绊抓进圈子里来,绊差点没站稳。少女们的辱骂从两侧震动耳膜。
打呀!
打呀!
宛如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般在脑袋里嗡嗡作响、煽动著绊。
只要假装,只要假装踢一脚就好……
被催促著踢向前的绊鞋尖,正好刺进早知惠的心窝处。早知惠蹲下来痛苦呻吟。啊!绊被吓得马上把脚抽回来,但同伴们像是著了魔似地一直往早知惠的侧腹及背部踢个不停,但都被黑夜和喇叭噪音淹没了过去。
「警察。」
要不是有这么一声,一定要等到早知惠被打死了,她们才肯罢手•如同不能不玩的(游
戏)般,只能一直玩下去、直到无可挽救。
「警察。」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後推挤进来。
「警察先生,快,在这里,在这里。」
大家回过神来、停止动作,急忙与蹲在地下、遍体鳞伤的早知惠保持了一段距离。了,快跑!」听悦于这么一说,全部的人都丢下早知惠赶紧离开现场。好几双靴子重重踩在柏油路上四处逃散。
绊的x;光落到早知惠的背上,犹豫了一F,但还是转身跟著其他人跑走。
「警察。」
呼叫声愈来愈小。边跑边回过头找寻声音的主人,有个人影将双手凑成喇叭形状对著空
气大叫。
(那个人……)
绊以为对上眼丁而反射性地将眼神错开,然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绊心中一直惦记著早知惠。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逃跑?伤势严不严重?一脚踢进早知惠
心窝处的右脚尖麻痹了,明明踢人的是自己,但却感到阵阵刺痛。脚尖宛如坏死般不舒服地抽痛,使得今天的靴子比平时感觉重了好几倍。
走平常不会经过的路,绕路绕厂老半天打发时间才回到住处时,脚的痛楚已经好很多
了,看来右脚还在。但在还没回房脱掉靴子确定之前,部还不能安心。
绊的住处在Holtel Williams Child Bird。那是一年前母亲过世之俊,母亲的代理监护人
帮忙找的,而绊一个人住在四楼的房间。在闹区的边缘处,灰色庸俗大楼林立的荒凉风景里矗立了一栋复古的西欧建筑。据说是欧洲(好像是英国?英国算是欧洲吗?)的贵族在很久
以前建的别墅,而今成了附家具的出租公寓。
一进到入口大厅,下知道从上面的哪个房间隐约传来像是坐电椅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定过适合用精神病大楼、无期徒刑犯监狱或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来形容,而且感觉阴暗潮湿、了无土气的走廊後,坐上会吱吱作响的电梯。
在电梯尚未抵达㈧楼前,绊把手插入外套口袋,手指碰到了皮夹。对了,忘了把今天从钓到的男人那儿偷来的钱包丢掉而带冈来丫。心想:糟糕了!但只能姑且先收著。对於绊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赶快回房脱掉靴子,确认右脚有没有烂掉。
缓慢的电梯终於到达四楼,摺叠式的铁格子门随之开启。
从短裤口袋抽出整串连若钥匙链跟银色钥匙圈、叮叮当当的房间钥匙,正要步出电梯的
时候……
有个人倚靠在电梯旁边的墙上。
是「那个时候」一瞬间看到、觉得眼熟的人——绊早有预感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所以并不惊讶。
「那个女人」用于按住电梯门不让它关起来,并站在绊的面前。与老旧洋馆的景象有点不相称的两人——一身摇滚装扮红发的绊,和留著中等长度的淡咖啡色短发、穿著牛仔服饰,给人俐落印象的「女子」相望著。个子比较小的绊,略微仰望身材高眺的女人的脸。
这是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她对看,靠近点看发觉她更加美丽。
拥有模特儿身材、瓜子脸、即使在老旧电梯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可以明显看出来的长睫毛,眉清目秀。面对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人,尽管绊的内心有点畏缩,但还是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化了淡淡自然妆的嘴唇微微上扬地说:
「井上由起。」
以女生来说声音稍微沙哑,却又与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相配。看来,她是在对绊自我介
绍。
「可以让开吗?」
绊的回应充满著反抗意味,俨然筑起一道防备的墙。由起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用手肘押住快要关起来的门,像是要将绊困在电梯里面似地挨近绊的脸。空气里淡淡弥漫著自然香水味给人成熟的印象。
「……卫藤绊。」
被由起的气势压过,绊也只好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并上由起,她也同样足住在四楼的房客。由於住同一层楼所以三下五时会看到她,但面
面对自我介绍的情况(尽管不是在友好气氛下的自我介绍),却是将近t年以来的头t遭。基本上,这种情况在缺乏沟通能力者聚集的Hotle Williams Child Blrd并不稀奇。会互相打招呼的房客到现在为止,也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而且绊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拓展与房客之问的交友圈。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陌生人的房客之一i—门称井上由超的女人,用于压住电梯门
阻挡绊的去路。
「还行什么事吗?」
对於明显带著一脸狐疑回问著的绊,并卜由起则是微微—笑(仿佛会在背景出现玫瑰花
般的美丽笑容丫
「想不想打工?卫藤绊。」
「打工?」
由於提议过於唐突,绊皱起眉头。
「为什么?」
「再怎么样都比援交好吧?」
由起说得如此轻松的样子,让绊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没行在援交,那是……」(游戏)——就在差这么一点的地方,绊犹豫了,而不再讲下去。(游戏)当然是同伴之间的秘密。
绊心想果然被发现了,而提高警戒。
警察先生——才一个小时前,街上那个路人叫警察来的声音与她沙哑的声音重叠了。当时眼睛好像也对上了,她一定有看出来是绊。
「你在威胁我吗?反正我没做什么会被警察捉走的事,而且我也不怕你去跟我爸妈或学校告状。」
「别那么凶嘛,我只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要不要打工的事,就等你见了他之後再考虑好了。」
「介绍?」
绊无法看透对方的意图而露出訑异的神色问道。本来只要立即回绝就好的事,但绊不禁
怀疑有什么内情因而无法随便拒绝离开(况且又被井上由起挡住去路丫不知不觉井上由起就认定绊已经同意了,「那我们定吧!」说完就将绊推回电梯里,把门关了起来。
绊被带到上一层楼,五楼的546号房。也就是绊住的445号房斜上方的房间。井上由起按下装在门扇正面被涂成深绿色的门钤,接著门後传出沉闷的铃声。连按了两次,又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应该外出了吧。」
本想刚好藉此离开这位谜样女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井上由超毫不理会地开始敲门。
「有生,你在吧?开门啦!」
敲门声毫不客气地传遍整个走廊。
绊约略知道546号房的房客,虽然没有讲过话,但跟并上由起一样兑过几次面。是个
怪人——对他只有这个印象。
终於听到从房间里面开锁的声音。里面的人还没开门之前,井上由超就先不客气地打开
厂门。
「很吵耶—!」
明显被吵醒而板著脸站在门门的,是比井上由起还要瘦高的年轻男子。重点是……被许多颜料弄得脏兮兮又绉巴巴的衬衫及工作裤,实在太引人注目厂。对於他是个怪人的印象,
丝毫没有改观。
「卫藤绊小姐。」
并上由超这么一介绍,就将绊的肩膀往前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绊连点头行礼都没有,
只是抬头瞪著身材高姚的男人的睑。对方同样也没有打招呼,睁著惺忪睡眼瞪著绊。绊至少对他还有印象,但介绍到:「住四楼的。」他只是回应:「是喔。」看来绊从来没有出现在
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对於井上由超的介绍只是兴致缺缺地随声附和,把绊从头到脚仔细瞄了—眼。
「这个人是我的表哥,叫浅井有生。」
听到由起介绍他的名字,绊才表情僵硬地首次跟对方点头打招呼。浅井有生则还是一样连点头行礼都没有。
绊回过头看站在斜後方的井上由起•虽然经由介绍得知由起与对方是亲戚,却一点都看
不出有血缘关系。相对於井上由起具备了从头到脚完美无瑕的美貌以及深不见底的笑容,眼
前的男人却是身穿沾满颜料而无从得知衣服原本颜色的衬衫,一头未加整理的头发和满脸胡渣,再加上连打招呼都不会。
「然後呢?打什么工?」
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跟浅井有生沟通,所以直接问了井上由起。或许早已习惯表哥这
种态度的她,脸色丝毫不变地问绊: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被反问的绊将目光移回浅井身上。稍微想了一会回答:
「油漆工。」
「画家。」
立即从浅井口中,劈头就是一记重拳般白大地吐嘈回来。画家有那么了不起吗?被激起
叛逆心的绊瞪着他看,但他根本不把绊当一回事,转头朝向由起。两人自顾自地在绊的头上交谈著。
「还是乳臭未乾的小朋友嘛。」
「十六岁了,也不算小朋友啦。」
「根本就是小朋友,身材也太乾扁了。」
「也不错呀,你满喜欢的吧?而且仔细看的话,还满可爱的呢。」
小朋友?仔细看的话?(也就是说不仔细看,就不可爱?)竟然在当事人头上无视於当事人存在,神经人条地你二日我一语讨论起来,绊的自尊心微微受到刺激。并不是绊爱现,
她可是有在(游戏)里钓过几十个凯子的自负。
「所以,打工到底是指什么呀?」
带刺的声音一插话,高眺的闲人目光同时朝下。至少在态度上,绊也输人不输阵地瞪了
回去。
浅井有生一脸不大高兴地开门:
「你可以脱吗?」
「啊?」
浅井这种过於直截了当,全然不知婉转般的问法让绊傻了眼。
「就是模特儿啦。」
井上由起补充说明。绊有种不祥预感转过头来望著由起。
「当画家的模特儿?」
「如你所想的,是裸体模特儿。」
也许是因为跟浅井有血缘关系,由起直言不讳的程度也不遑多让。绊说了「拜……」之
後隔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拜托,说梦话不要在白天说奸吗?」
「在美术大学画裸体素描的实习课,可是每个课程必备的。」
浅井若无其事地说著不对头的话。而井上由起也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
「脱给欧吉桑看,不如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呀。」
「我只脱过一次,喔,两次而已……」
反射性地顶了回去之後,只见绊的嘴一张一合地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井上由起用
「真的有脱呀?」的表情低头看著绊。在找到下一句话应付他们之前,绊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太激动的样子不好看。脑袋里搜寻著尽可能假装冷静来从容拒绝的理由。
「我不便宜喔,一次三万。」
「开什么玩笑,最多只能出到五千。」
「……一万五千。不能再降了。乙
「七千五百。』
浅井也露出不能再让步的样子•眼看交易决裂,绊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时……
「那其余的七干五百圆我出,交易成立罗。」
就这样,由於并上由起答应帮忙,绊又傻掉厂。「你赚得很多喔?」「还可以啦。我先借
你,以後出名了要还我。」两人中间夹著绊又开始你三日我一语地交谈,浅并与由起之间像是已达成共识般同时看著绊,等待她回应。
沉默的空气延续了约有十秒钟的时间。
「……我考虑一下。」
结果还是无法当场回绝而将结论暂作保留。
绊回到房间终於将靴子和长袜脱掉,夹克丢在床上,然後直接卧倒在床上•刚才都忘了
右脚尖的痛楚,现在再度记起有这么一回事,但也已经不痛了。
隔著墙依旧听得到像是死刑犯坐电椅处死时的惨叫声,但这也早巳成为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BGM一部分了。义或许这根本就是建筑韧本身的悲鸣,一时间突然行种错
觉,认为发出声音的不是人。
呼……」
将脸埋在枕头里叹了口气。一下子发生早知惠的事情,一下子又遇到同住鸟笼庄的怪人
双人组,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脑袋里遗像是被什么刺激似地静不下来。即使闭上眼睛,也只有零乱的思绪在脑袋里转呀转的。
枕头旁边放了一本昨夜读到一半的杂志。趴在床上伸手拿来翻,但怎么都读不进去。
同年纪的女生可能会看流行杂志,但绊拿的却足小说杂志,而a还是英文的。这是绊每
个月从海的另一边、当然是绊仍末去过的国家——英国订购来的。绊没上高中,只在国中学过英文,所以对英文一点也不擅长。读杂志时必需查字典一个宇、一个宇解读,是耗费精神
的作业。绊在国中的时候也不是文学少女,说实话现在也还称不上非常喜欢小说。
绊拿著杂志坐在对著书桌的床边伸手点亮桌灯,泛黄的光线柔和地照亮桌子周围。最高
学历为国中毕业,高中中辍的绊基本上并末在书桌上摆放学习方面的书籍。尽管如此,还是有本用惯且厚重的英和•和英辞典,立在随于就拿得到的地方。
将辞典、信封,笔记用品挪近,用手托著腮看杂志,边开始思考著信该写些什么好?
耗费精神的作业之二,就是读完—篇之後,绊还得同样查著辞典写感想。
这原本是母亲的兴趣,绊是代替母亲读英文小说、写信的。
母亲在一年前去世厂。自从绊开始有记忆以来,母亲的身体就—直下好,经常躺在床
上•因此为了保护母亲,绊养成了绝不让人看到自己软弱一面的习惯•卧病在床的母亲为了排解无聊,自然而然把读书、写信当作兴趣。不久,有位对母亲的信感兴趣而回信的英国小说家,提议要当母女的监护人并帮厂许多忙。透过在英国的一些关系,帮绊找到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也是这位英国人。这个似乎过於别致、但净住些怪人的西式建筑,听说之前是英国贵族爱用的别墅,因此时至今日跟英国的关系还是很密切。
连声音都没听过,更违论见过面了,仅靠书信往来保持联系的他,足绊的「长腿叔叔÷
阅读英文小说杂志然後写信,由於实在是太像梳了两条辫子、戴著黑框眼镜的白闭文学
少女才会做的蠢事,所以绊没告诉任何人。连常一起在街上混的同伴,也都不知道她有这么朴素的兴趣。
在外面,绊属於庞克摇滚系的不良少女。在(游戏)成员当中,跟早知惠不相上下,两
人赚得最多。
—i我……就到今天为止。
早知惠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这其实足绊从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刚开始的时候,单纯觉得痛快的(游戏)很刺激,下知曾几何时早已麻痹而变得单调。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被类似若没了(游戏)就活不下去的强迫意念控制住,谁都无法说出「不玩」的字眼,若想抽身脱离就是背叛。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被显然毫无强制力却必须绝对遵守的规定束缚住了。
说出不再玩(游戏)的早知惠是胆小鬼吗?是因为她害怕再做坏事吗?
不。早知惠不是胆小鬼,无法不玩的我们才是真正的胆小鬼。如果不团体行动就什么事
都做不成的我们,才真正懦弱。
(模特儿呀……)
不经意想起今天听到的打工,说不定这会代替(游戏)带来全新的刺激感。但总觉得工
作伙伴的态度跟个性可能问题比较大。
无意中站起来开始摆姿势。右手插腰,左手放在膝盖上,将肩膀向前突出、强调(不怎
么明显的)腰部线条。
(……哪里不对呢?)
这个姿势与其说是裸体模特儿,不如说是写真女星的姿势吧。
画家的裸体模特儿……绊思考著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参考。听到裸体最先想到的就是国中课本里面的画。记得是很久以前的名画家画的,身边围绕著众神,站在贝壳上的裸体女人。
一只手轻压著波浪微卷的长发,另一只像这样摆在胯股间……
「……」
(好蠢……)
所有的一切。
代替母亲读小说还写信的自己、在街道跟同伴混到无法从(游戏)脱身的自己、对於不太认识的双人组提议竞有点心动的自己。
奸像全都不搭调,全都不是自己。
一定到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卫藤绊。

自从早知惠离开(游戏)後已过了几天。那一晚,早知惠大概自己逃离了现场,结果并
没有惊动警察,改变的只是早知惠不再一如往常的出现在街道风景中。
少了早知惠一个人後,剩下的成员仍每晚在街上集合,而且集合状况比以前更好。与其
说团结,倒不如说是受到任谁都别想脱身的气氛牵制的关系。为何不能离开(游戏)?这种强制到底有何意义?即便没人知道理由,冥冥之中还是被它束缚。
其中变得最怪的就是悦子。在早知惠的事件前,成员们平起平坐,谈话的中心人物都随
著当时的话题任意变换,从来就没有谁是老大的这一回事。但现在悦子自认为是老大,近来
对大家的一举一动十分注意,事事吹毛求疵,若是谁在集合时间没到,就一定会俥手机简讯把人呼叫出来。
虽然还没行人正面跟她唱反调,但私底下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对突然摆出一副「我最大」
姿态的悦子投以不屑的目光。其中一个中心人物,就是把头发染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的留美。
派系这种东西已然出现,(游戏)无形中也完全走了样。
绊在集合时间迟到的次数愈来愈多,每次都被悦子的简讯叫出去。那天晚上绊也是在成
员都集合後,才抵达街道上有护栏的老地方•
「你又迟到了,绊。不是说七点集合吗?」
果不其然,立刻就听到悦子抱怨。绊表露出极度厌烦的态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必须遵从你的指示?」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会被呛回来,悦子的表情明显僵硬。包括留美在内,本来在聊琐事聊
得很开心的同伴们也顿时全静了下来。
反正都说出第一句了,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就像一旦离开跳水台,就只能跃入水中了。
虽然在跳之前,老实说花了太久的时间。
原本愉快的(游戏)已经完全变得让人感到不舒服了,受到强制而玩的(游戏)可是一
点都不好玩。
「我迟到有给你带来困扰吗?」
「什……今天轮到绊跟留美执行,所以你迟到就会带来困扰。你自己没有自觉吗?」
自觉!什么自觉?勾引欧吉桑需要什么自觉?需要的只是如果出事,一概自己承担的觉
悟吧。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游戏)本来就不应该是受到强制才玩的。当这种奇怪的束缚出现时,也就代表(游戏)已开始出现末期症状了。
「我不玩了。」
说出口了。笃定地用让大家都听得到的清楚声音说。
看到悦子及其他几个人冻结的表情真是爽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不是有些
人也不想玩了吗?留美和她那伙人的表情没变就是证据。现在的(游戏)眼看就要凭空瓦解了。由早知惠最初的一击造成龟裂,绊只是再补一脚把龟裂稍微扩大而已。
气得活像猛鬼的悦子举起右手。绊站在原地不动,连眼睛部没闭。
乾扁的巴掌声响了起来。虽然立刻被街头的喧嚣吞噬掉,但绊的脸颊还是热热地阵阵作
痛。绊毫不畏怯地瞪了悦子一眼,随即还给悦子一巴掌。
之後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绊对抗悦子跟悦子派的人,一人徒手对付多人,想当然尔,绊被又捶又踹得遍体鳞伤。
留美一群人转为中立派,刚开始还试图阻止,但不久便放弃了而站在旁边看。即使绊一个人打很多人也不害怕,就算被捶、被踹都硬是忍下来、一句都没有叫出声。相较之下,这些都
不会比当初自己踢到早知惠肚子时的脚还痛。加诸於自己身上的暴力并不能伤害绊的心。
喜欢的「Psychedelic GIrl」上衣领口被拉得绉巴巴的,十字架造型的项链链坠不知飞到
哪去,「Chemical Rock」的羽绒外套也露出了内衬的毛絮。绊记得这件外套很贵。
穿著短裤的脚上两个膝盖都有擦伤,被冬天的冷风吹得刺痛。嘴角应该瘀青了吧,而被
踹的肚子也隐隐抽痛。
「悦子这个混蛋……」
绊好歹也是女生,十六年来第一次打架打得这么激烈。
压住腹部、弯著腰步上回家的路。
若是在国三结束以前,回到当时住的公寓还会有母亲在。母亲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国中时每当品行不太好的绊又带著新伤回家时,母亲只会说:「怎么搞的呢?跟人玩摔角呀?」
然後帮绊包扎,而不会特别责骂诸如:「女孩子不要这样!」(或许母亲以为自己生了男孩也说不定)之类的话,只要伤势不要太严重都不会翻脸。国小的时候,记得有次绊用石头砸伤了一个男生,当时男生的母亲气冲冲跑来理论,但即使如此,绊的母亲也还是泰然自若地
说:「这位太太你冷静一点。」来应付对方。
回忆接踵而来浮现在脑海,绊用手背揉著隐隐作痛的嘴角甩了甩头。从一年前绊就变成
一个人了,回到房间里也不再有人等著她。
位於人潮众多的闹区边缘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散发出像是从周遭背景浮出般格外清晰、却又像是跟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微妙氛围。在薄暮中,静静伫立在稀疏亮著小酒吧和杂居公寓招牌的荒凉道路上。
这三市有几个在文明开化时代(绊除了桓武天皇在西历七九四年迁都平安京,也就是现
在的京都以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确实好像曾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关於文明开化的印象),由来到日本的外国人所建造的建筑物。另外,与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乙类似,
也算是造就了这一带无国籍风景的其中一名功臣就是Yanglong's Deli。这是一家由不知到底该算是哪一国人的厨师、一个讲了一口怪怪日文又混了中国和巴西血统的美国人所经营的熟食店。这家以中国风装潢得过於华丽而显得俗气的店,通常部开到满晚的,算是附近不自己下厨的人广为利用的厨房。
走到连接Yanglong's Deli跟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地方,碰见从Deli方向走过
来的人。
小酒吧店前的电光招牌映照出的瘦长身躯是——
「浅井有生。」
「不要叫我的全名。」
跟初次见面时相同,浅井一脸刚睡醒似地板著脸回来。从用手腕勾著的小购物袋看来,
应该是从口Deli回来,另一手则插进沾满颜料的工作裤口袋里。未经整理的蓬乱头发,再加上脸颊上还有一条颜料画过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工作到一半,跑出来买吃的。
目的地相同,显然就得走同样的方向。虽然没有非得并肩走路的道理,但不知怎么地步戊就自然配合。
. 绊梢微低著头走,假装要擦嘴似地用手掩饰嘴角的瘀青。除了不知从哪间小酒吧传出高低起伏、如魔音穿脑般地唱著十分怀旧的民歌以外,夜晚走在四下无人的路上沉默得令人难受。走路到鸟笼庄不用五分钟的路程,却令人感到有如一万公里远的距离。
突然问,浅井的手碰到绊的肩膀。绊吓了一跳,反射性地闪开。
「什、什么事?」
绊边拉起羽绒外套领口,边投以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站在原地的浅井手中拿著的,是
从绊的羽绒外套破洞处抽出来的一撮白色羽毛•
浅井在因无法解读对方动作而皱起层头的绊面前伸出左手。绊以为浅井要对她做什么而不禁缩了一下身体,却见他轻轻抛起左手中的羽毛。
「雪。 」
浅井抬头望著在身边飘飘飞舞的白色羽毛说。
「啊?」
绊吃惊地发出分岔的声音。
「就这样。」
看来没後续了……吧。
艺术家的思考回路一定是在某处发生短路。目瞪口呆看著浅井双手插入口袋,欣赏羽毛飞舞的雪景当下,绊这么确信著。笼罩在蓝灰色冬夜下的柏油路面反射霓虹灯招牌的光芒,飞舞的羽毛被照得闪闪动人,飘落堆积在柏油路上也不见溶化。但浅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踩在羽毛上又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喂……」
绊急忙想赶上浅井的步伐时……
「模特儿应该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浅井回过头来别扭地噘起嘴这么一说,又将头转回前方。绊用手遮住嘴角的瘀青,不知
接下来该怎么办,定在原地一会儿後才想起……
「喂,我又还没说要当模特儿。」
如此沟通不良的程度实在有够夸张,这家伙不只思考回路短路而且还超级自我。绊从斜後方追著对方的背抗议时,膝盖擦伤处的一阵刺痛让她站不稳而往前倒。
由斜前方伸出的手支撑住绊的体重,绊一时之间嗅到油画颜料的味道。
绊以紧抓浅井胳膊的姿势僵住,最後一片羽毛贴著柏油路滑行过後著地。
只犹豫了几秒。
「……模特儿的事,我可以当喔。」
绊低头看著脚下,用满不在乎的冷淡语气在嘴里嘟哝著。
或许从被问到的头一晚起:心里就已经暗自决定了吧。
支撑著绊的手抽离了。绊用自己的脚重新站好、抬头望著浅井的脸,他的身高高出绊有
一个头。
这是绊第一次看到浅井的笑容。虽然只有一瞬间、嘴角微扬而已,但那与井上由起的美
丽笑容像极了。
「明天,晚上九点。」
仅丢下这么一句,浅井就已经朝著前方已看得到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装饰格子
门走去。

隔天晚上九点刚过没多久,绊带著还没痊愈的嘴角瘀青及两边膝盖的擦伤来到546号房。浅井有生以跟昨天几乎没变,留著过长浏海的黑发、被颜料沾得脏兮兮的T恤及工作裤的造型出现,把绊叫进房里。在一进门约一 •五坪的置物空间里,大大小小的帆布倚靠著墙,在里面的起居室也摆放了许多帆布、画架、和研判应该是用石膏雕刻到一半的像是人头的雕像,不知为何还有三合板、交通标志、盘成一团的电缆,甚至是数量庞大且大小形状不同的螺丝堆放在箱子里。格子花纹的地板到处都是颜料沾到的痕迹,就连厨房也有油画颜料成块地黏在银色流理台里,营造出下可思议的艺术气息。
整个居住空间完全成了画室。
「随便坐。」
绊弯腰坐在浅井所指、靠墙的床上,心情如闯进了奇妙国度的爱丽丝般地环视房里。靠
床的墙上是一面画成立体外国街景的壁画,会有让人以为空间延伸至墙壁俊面的错觉。从壁
画边缘的建筑物角落,一个戴著棒球帽、穿著短裤、满脸雀斑的瘦小男生往这里窥视著。
「他叫『Miky Chuck』,是我的同居人。」
哦哦,壁画里的男孩是同居人呀。
……头壳没坏掉吧?
「你不是只画油画呀?」
「有兴趣的时候都会尝试,也做压克力或立体作品。」
浅井边回答,边将画架跟帆布咯嗒咯嗒地搬到房间中央。他把素描本放在画架上而不是帆布。绊有些紧张地端正坐姿,浅井随即从画架探头出来,板著一张脸说:
「又不是在照大头照,可以不用那么拘束。」
「我又没有经验,我怎么知道。」
听到绊噘嘴这么一说。浅井嘴一张一阖地想了几秒钟後,便用拿著铅笔的左手轻轻指向
这里。
「那你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好了。放松力气,轻松点。」
在浅井三、两下指示完毕後,绊就按照他的话,抱著膝盖坐在床土。然後猛然想到一件
事——
「不用脱吗?」
「要是你今天就迫不及待想脱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绊不禁脸红摇头。
将下巴放在抱著的膝盖上,随著深呼吸放松肩膀。紧张的感觉还缠在背上发痒,但并非
令人不快的感觉。第一次玩(游戏)时那种脖子宛如被人揪起来般的紧张和刺激感再度苏醒。垂下双眼安静地呼吸,试著欣然接受目前紧张的感觉,紧张感便化为舒服的麻药渗透至全身。
绊突然发觉一阵沉默,抬起头来,发现浅井已停下手看著这里。她惯性地以为浅井是在
挑衅。
「什么,不行吗?有意见就说出来呀。」
以反抗的态度反咬回去。没经验因此不知该做什么的绊,照理说应是站在虚心受教的立
场,但生活经验中所养成的条件反射已成为挥之不去的习惯。就连自己都觉得从言行举止便看得出她素行不良,才正想著是否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应该早早放弃——
「不,就是这种感觉。这样很好。」
出乎意料之外地受到认同,本来无意识还想顶几句的绊突然间说不出话来。浅井早将视线栘回画架上,像在思考构图般用拿著铅笔的左手在空中画线。
(这样就好……)
想了一会,回想刚才的姿势,再边吐息重新将下巴放回膝盖上•绊对於原来不需摆更特
别的姿势感到有点意外。
(他并不是说这样就好……)
他不是说这样就好。
而是说「这样很好」,绊对此感到有点得意。
第一天,浅井只在素描本上画了几张草稿,才一、两个钟头就解放绊丫。当按照讲好的
价钱拿到浅井随手交给她的酬劳时,绊的内心发慌,想说今天既没脱又只是以轻松的姿势呆呆坐著而巳。完全没想到可以赚到跟在街上骗欧吉桑差不多的钱,奸像没做到相当於所得一万五千日币的工作而感觉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跟别人客气—!这般谦恭行礼的事情,也不大符合自己的形象,於是—!
「我收下了。」
行点像是要从他手里把纸钞抢过来的样子,步出了浅并的房间。
小跑步下楼回到四楼的自己房间。情绪不知怎么地大为高昂,而头昏脑眼了—阵子:心
里正浮现「搞不好这份工作很有趣」的念头时,另一个自己却告诉自己不能习惯,这不过是出卖身体所建立起来的关系,而硬是将念头压抑下来。
下一次是在两天後。
虽然隐约猜得到浅井是这种家伙,但果然一如预料,浅井还是用了与第一天说「随便坐」
完全相同的语气说出:
「脱吧。」
这句话。
一时之间有点畏怯,但由於原本就是以此为前提而议价的工作,事到如今不能抱怨。一
边斜眼瞟著不以为意地发出声响准备画架和画具的浅井,一边脱掉「Chemical Rock」的运动套衫跟短裤,身上仅剩背心跟内衣。
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以前玩(游戏)时,偶尔也会为了博取对方信赖而脱到只剩这样。
但绊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问了一次:
「全脱吗?」
「当然。」
果然。
有些迟疑地将内裤拉下,白色布料顺著滑过两脚肌肤的感触特别敏锐。脱去背心後,用
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
变成一丝不挂反而感觉更能放得开。把这也当成足(游戏)就好了。「砰!」的一声用
「还真瘦呀。」
丝毫没有动了色欲的感想。
「你管我。」
把床单拉过来遮盖胸部极其平缓的凹凸。竟然把我悄悄在意的事讲得这么明……不知是
觉得绊的反应有趣?还是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浅井一边将素描本摆放在画架上,一边悠
然地开口:
「不,这样很好。」
与上回相同的话。听到别人说这样「很」好,绊就失去战斗力了。虽然感觉好像受到敷
衍似地有点不能释怀,但也找不到可以顶嘴的藉口。习惯顶撞他人的绊,对於能让她不服输的个性在原地空转的浅并没辄。
之後差不多每隔三、四天,绊就会到浅井有生的画室兼住家的546号房,从晚上九点
开始待几个钟头。
时间分配大致上是摆二十分钟姿势,休息十分钟。但一旦浅井太专心就会忘了休息,因
此这个时候绊就必须自己说「我累了」来提醒他。听不见周围声音的浅井,於是终於抬起头
来瞄了一眼时钟。
「啊啊,休息。」
绊四肢无力地趴在床上的一小段时间内,浅井则会跑到抽风机下面点菸,从远处望著进
行到一半的画,有时不知是否因为发现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绷著脸。
有一回,绊想到先前浅井面对自己的美色当前却无动於衷,而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绊趴著用撑在枕头上的双手托著腮,两脚微弯轻轻交互摇摆,对著按照惯例站在抽风机下面抽菸的浅井眉目传情。
「人家流汗了啦,可以冲一下澡吗?」
如果是街上钓到的上班族,大概这一击就K•O•了吧。然而浅井却一脸老神在在地歪著头说:「如果你要用我房间的浴室也没关系,但你还是回自己房间洗比较好吧?」老实说确实如此。浅井房里的浴室无论地板或墙壁上,都看得到一整片用浓艳油画颜料涂满的圈圈图
案,已化成比厨房还要难以想像的空间。肯定不用泡太久的澡就会头昏眼花。如何才能将浴
室用颜料涂成这般惨状,真是匪夷所思。
绊的下巴滑了下来,沮丧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这家伙一定有病。
浅井有生这个人的眼和手,让全然不同的自己存在於帆布上。瘦白的肢体朦胧地从暗色背景浮出,少女带著怨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瞪著看画人,随著画家每次添上细节,其存在感也日渐强烈。
仿佛见证了此「绊」非彼「绊」的新生命诞生於世上的过程•不同於以往在街上诱惑上
班族、或在房间里读小说写信的绊,另一个卫藤绊在浅井的画笔下诞生•
新的卫藤绊是什么样子,只有创造主的浅井有生知道。
这带给绊新鲜的刺激感。
绊在将近午夜一点时回到四楼自己的房间,看到没带去而摆在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灯闪
烁著。冲澡之後本来打算上床睡觉,但一看到来电者的名字马上就拨了回去。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才响了两声就接通。
『喂。』
出现熟悉的声音。以轻松的姿势坐在床上,绊听到许久不见的朋友声音时松了一口气。
「早知惠,你还好吧?」
『思。绊呢?』
「不错呀。虽然之前跟悦子互殴。」
『跟悦子?』
「那个女人用力呼了我一巴掌,不过我也有打回去就是了•而且我应该还乡赏了她一巴
由於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所以绊用轻松的口吻带过,免得气氛过於严肃。绊悠哉地躺在床上,之後又互相报告彼此的近况。自早知惠脱离(游戏)以来已过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看似不长,但在绊或早知惠的生活环境却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稳重,好像长大一、两岁的感觉。
绊也告诉早知惠,自己脱离(游戏)、而之後就不清楚(游戏)的事,还有现在打上当裸体模特儿的事。刚开始早知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马上很有兴趣地听她说。
「说到那个画家,还真怪,是个怪人。明明很年轻却看起来很疲倦,老是没睡饱的样子,
又自大。是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很自然地自以为伟大?艺术家又没多了不起,只有饿肚子的份
啦!而且无聊透顶,因为必须定在那里不能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快变成忠犬八公的铜
像了•」不知怎么地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跟久违的朋友聊些无谓的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比平
时多话。对於绊有趣的话,早知惠则是很开心地边听边随声附和。
被早知惠这么一亏,绊对於讲了太多关於浅井的话感到难为情,而装出一副冷漠的样
子。看起来很开心——这句话不由得让绊的内心一阵刺痛。当早知惠说出要脱离(游戏)的
那一天,绊对於自己因经不起同伙大声鼓噪,而成了围殴早知惠的其中一人的事,心中一直
满是内疚。
「早知惠……」
对不起。
话到喉咙还是咽了下去,绊不习惯跟人道歉。
「……早知惠,你呢?最近好吗?」
『思,还可以啦。最近有去上学。虽然只是大约两天去一次而已。还有,我跟我妈交互去医院照顾奶奶。奶奶只要我去就会很高兴,而且最近会跟我妈讲一点话了。』
早知惠的声音宛如白色消毒药水般渗透进来,涂抹在绊心中名为罪恶感的伤口,感觉轻
微刺痛但却会为伤口消毒杀菌。
之前还在玩(游戏)的时候,绊知道早知惠几乎不跟父母交谈也不上学。白天关在房间
里,一到晚上就像只花蝴蝶随著霓虹灯的牵引,穿上靴子和露出一双美腿的贴身迷你裙出现
在街头。
这样的早知惠现在也变得会开始上学、照顾奶奶,也会跟母亲说话了。早知惠变成普通
人虽然让绊感到寂寞,但对於已经无学校或家庭牵绊的绊而言,又有些向往。
绊由衷祝福早知惠今後一直都很幸福。
口头上答应下次一起出去玩後,她挂上手机。但心中愈是希望早知惠成为幸福的普通女
孩,就愈觉得为了彼此著想,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总而言之,过著普通人幸福生活的早知惠对绊而言也过於耀眼,两人都已远离霓虹灯迈向各自的路了。两条路不要再有交叉点一定比较奸。
用打工赚的钱买了电视。
并不是买最新型的大萤幕电视,而是与房间的气氛相衬,复古感十足的红色电视机,是
只要能看就好的中古电视。绊在房里多半都在阅读书籍或杂志,所以电视的主要功能则是提供BGM。
在橄榄绿和咖啡色方格花纹的地板上堆叠杂志,再将红色小电视摆在上面。差不多刚好
是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高度。由於是如今少有的——没有摇控器、散发昭和味道的电视,所以绊必须从床上伸手转台。趴在床上将下巴靠在交义的胳膊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从映像管发出的光。洗发精的广告之後,开始播放新闻。
(好扫兴,怎么是新闻……)
正想转台看看有没有电视剧或音乐节目时,熟悉的街道画面出现在眼前。绊停下正要转
台的手注视著画面。站在画面一端的记者,用不大熟练的生硬语调读著手上的稿子:
尸…:怀疑违反青少年保护法,一名四十岁有买春嫌疑的上班族在今天遭到逮捕。警方要
求十七岁少女同行前往分局……附近有由一群十几岁少女所组成的卖春集团,经十七岁少女
证言所提供的线索,目前还有五名从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女正在接受辅导……』
记者身後照到熟悉街道上的护栏。绊对於正在报导的记者及电视画面上的风景,一时看得出神。
(是悦子她们……」
不知道谁最先被抓到?据绊所知应该只有留美是十七岁,还有五个人在接受辅导……也
就是说,那个被抓到的人违反了(游戏)禁忌出卖了同伴。
绊原本平静的心情起了波澜。悦子也被抓了吗?被抓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被关进少
年拘留所怎么办……悲观的念头一直在脑里盘旋。双手不知不觉地已抓紧床单。
「……都怪她们自己笨。」
并不是要对谁说似地,绊丢下一句话後便伸手转台。
她们终於因为玩得不知分寸而被抓了。所有後果自己承担,早有这种心理准备才加入
(游戏)的,无须同情她们——绊如此告诉自己。接著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著正在播放爆笑
综艺节目的电视。
GAME OVER。
我们世代的(游戏)想必就此落幕了吧。

「哈罗,我送吃的来啰。」
有一天,工作才开始没多久,井上由起就来到画室。随时看起来部那么完美无瑕的井上
由起,那天穿了宽领设计的横条纹毛衣搭配白色宽直筒八分裤。带著如春天般清爽的笑容及神采焕发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送给绊他们吃的,是塞满了纸袋、有著精美包装的巧克力。
「这是怎么了呀?」
「人家给我的。」
井上由砠笑容满面。绊先是显出诧异神情,後来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一个日本人
一点。」
「真是百分之百的多管闲事。」
浅井立即顶了回去。由起像是没听见似地,从纸袋里往床上倒出形形色色的巧克力。
「绊也要吃吧?不要客气喔。」
「嗯,嗯嗯。」从令人会心一笑的搞笑版巧克力,到认真表达爱意、有著豪华包装的高级巧克力,其包装用心的程度及数量之多,让绊看得眼花撩乱,不知该佩服还是该感叹送的人的傻气。;沮都是别人送给由起的吗?」
「对呀。」
由超满不在乎地点头。兼具娇艳跟小男孩般顽皮魅力的由起,的确像是会在女校成为女
学生偶像的那种人。绊其实也是这一种类型的,国中时记得有内向的女学生三不五时送巧克力给她。
尽管如此,眼前的这些份量也来免太多了吧。
「少给我散布甜甜的味道,都想吐了。」
看来浅并不喜欢甜的东西•他一步也不想从画架的位置走近这里,便开始啃起有时做事
把脚套进靴子里,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跟男用钱包,在干钧一发之际逃离现场。刚冲完
澡出来的男子,把毛巾绕在腰问从房间街出来大声怒骂。女孩站在走廊一度回过头,对男子吐舌头表示掰掰,快速奔跑。脚上快飞掉的靴子,重重踩在位於偏僻市郊、一家廉价宾馆的地板上。
「一定要宰了你!」的怒骂声从背後传来。些许恐惧跟些许紧张,再加上占了一大部分的高涨情绪,让心脏跳得很快。贴在後背舒服的酥麻感宛如营养剂股从脖子渗透到体内。
急忙跑下楼梯,谁都捉不到我——心里正受到毫无根据的自信支配著。经过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放下八成左右的柜台,在隔了一片墙、好让别人从外面看不进来的出口前暂停脚步。轻轻喘气向後望。
我赢了。
在心里这么告诉门己,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容。
重新穿好人造毛皮的短夹克,转过身再度踏出脚步。
定进夜晚闪烁著霓虹灯的街道,逐渐吞噬黑色夹克的蓝灰色风景里。

那个时候的我,喜欢人造毛皮的皮夹克、胸前有著粉红色兔子跟爱心印花的黑色摇滚风
T恤、旁边绣上骷髅头标志的低腰短裤、横条纹针织袜、走路时浑厚圆鞋头会噗噗作响、约
十公分高的厚底靴,还有十字架男性项链跟与其搭配的耳环、腰间束以率性挺拔的卯钉皮
带。街道的喧嚣、护栏旁车子穿梭马路时的红色和黄色车烃、货车的喇叭声、因排气瓦斯而
雾蒙蒙的生气、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
还有朋友。
这些几乎就是眼中的整个世界。
对其他的生存方式一无所知,也不觉得行必要知道。
时值隆冬,圣诞节逼近的卜二月。霓虹灯争奇斗艳地点缀著街道,夜晚气温骤降,嘴中
冒出缕缕白烟,指尖跟大腿部快冻僵了,但只要人家像平常一样集合在护栏旁,灭南地北地
乱扯就不觉得冷。
「我只跟他去卡拉0K,就给丫我两万日币耶。好幸运喔!」
「你不觉得最近的欧吉桑很大方吗?」
「一定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公司有发奖金的关系吧。」

「有钱干嘛不拿来对家人好一点呀?」
七嘴八舌地说著不负责任的话,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少女们,长筒靴踩踏在柏油路上噗
噗作响。在霓虹灯的衬托下带点亮粉的薄妆肌肤,呈现银灰色的光泽。
绊坐在靠近这群人的外围护栏上,正在确认男用钱包的内容。
那是卫藤绊十六岁的冬天。
钱包里有信用卡、现金卡、一堆不重要的集点卡,还有目标现金一万五千日币。嘴里念
著:—「才一万五呀,太逊了吧!」同时将现金塞进短裤口袋里,钱包则打算等一下丢到便利商店的垃圾桶而放进夹克口袋。
看著绊检查钱包的留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早知惠。
「我记得早知惠是四万吧,今天由早知惠获胜•」
「唉唷。」
绊惨败地叹丁口气,而早知惠只是微笑。要是平常一定高兴地手舞足蹈的她,今天却难
得地是轻轻耸了耸肩。
头发漂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浓妆艳抹的是十七岁的留美。迷你裙下露出一双美腿
的是十六岁的早知惠。然後穿著短裤、留著天生偏红的头发的是绊,也是十六岁。其他少女
们也都差不多年纪,同属(游戏)的参加成员。
没人知道是谁发明(游戏)的,大家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玩起(游戏)来了。规则很简
单,上街找看起来出手大方的上班族援交。可以只是陪陪唱歌或吃饭赚点零用钱就回来,也可以跟男的走到饭店大门就跑掉,有必要的话进到宾馆房间也行,当然敢的话,要脱也可
以。但无论受到多少金钱的诱惑,都不能做到最後。这个(游戏)的成绩取决於看你不做到
最後,最大极限可以跟对方玩到什么程度,再狠狠敲诈他一笔落跑。但如果跑不掉而做到最後的人就得出局,像是在玩扑克牌的21点一样,简单明了。重点是选择凯子的诀窍、看准落跑时机的判断力,还有跑得快不快。
对於当时的绊和伙伴们而言,(游戏)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只是一项轻松的消遣娱
乐……当然也伴随著危险。参加的人部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落跑时被捉到、被迫做到最後,或如果被对方发现她们打算拿了钱落跑时,会受到什么报复。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有可能会招惹到黑道相关人士。但包含这些危险,女孩们都像是在吸吮冰凉的巧克力奶昔般享受著刺激。
差不多十五、六、七岁的女孩,总认为如果生活没了惊喜或刺激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有
一天沾染上日常生活的枯躁平稳,一定会枯竭得咽喉乾渴,而变成皱巴巴的阿婆。
今天担任(游戏)执行者的是绊跟早知惠。两个人都是跟钓到手的男人一起进宾馆後,
趁男的冲澡不注意时偷了钱包落跑。两人落跑的时机算是平手,但比较偷来的现金金额,则由早知惠擭胜。
今天绊盯上的猎物是一个将花白头发理了平头,身穿大衣、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看起来
从事不好惹的工作,但对於现在的绊而言,钓到普通上班族已经不能满足她了。骗到看起来
不好惹的中年男性或容易抓狂的年轻男子,才让绊更加起劲。况且,这正是(游戏)的意义
所在。
绊脑中浮现刚才说要宰了她的男子充满愤怒的脸。听到要杀了她的当下,恐惧感马上转
比为陕感。虽然多少感觉到心已麻痹,但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更危险、更刺激的地方前进。
绊对於趁男子冲澡时落跑的刺激程度,已经因为习惯而感到不满足了。下一次要再拖到
更俊面再跑——尽管隐约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眺入火坑、就连卖
掉自己身体也在所不惜,但还是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不玩了,就到今天为止。」
突然听到一句意想不到的宣言。
大声刺耳的嬉闹声忽然问停了下来。正好马路变成红灯,车辆行驶中所发出的噪音也如
经过设计般地同时间安静下来,不自然的寂静顿时降临周围。
大家一时间搞不清楚是谁说出口的,而面面相觎,最终目光集中在早知惠身上。早知惠
穿著迷你裙倚靠在护栏上,上下摆动的脚用靴子後跟踢著柏油路。
「你发什么神经呀?早知惠。」
聊天时总是担任中心人物的悦子表情僵硬地问道。
「怎么回事?」
「不玩了。」
早知惠用平静但毫无犹豫的声音重复了一次。大家一阵哗然:心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屏
息等待早知惠再继续说下去。
「我奶奶入院了。」
早知惠的告白仅此而已。由悦子带头,大家一脸不谅解地包围著早知惠,并提高嗓门异
口同声地大声谴责「搞什么呀」、「这算哪门子的理由呀」!而早知惠只是低著头默默承受大
家对她的责难。
(游戏)有几项不成文的规定。
第一、只要轮到谁当执行者,就一定要执行。第二、万一被捉到也不能说出(游戏)的
存在或其他成员的名字。第三、谁都不能擅自抽身离开。一旦有人说出要脱离,(游戏)就
会自动瓦解。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这(游戏)其实有多无聊——莫名的恐惧感束缚著每个成
员,同时也维持著彼此之间的团结。因此说出要抽身脱离,就成为最大的背叛。
奶奶入院了。只因为这样?一阵哗然之後同伴们开始强烈谴责早知惠,绊站在最外围却
说不出话来。
早知惠与绊两人感情很奸,所以对早知惠没跟自己商量就突然在大家面前宣告抽身的举
动,绊一方面感到震惊,一方面感到气愤。但她也知道早知惠的奶奶很疼早知惠,从与早知
惠谈论到家人的事当中,绊感觉得出来自从早知惠不去上学而开始在街头厮混以来,早知惠
的父母就因无力管软而与她渐行渐远。但只有奶奶还是很疼爱她,有时也会用严厉的口吻劝
告早知惠。奶奶是唯一会当著早知惠的面骂她的家人,而且因为战争而被迫中断学业的奶奶
很希望早知惠再回去上学。
即使如此,想要从(游戏)抽身就是不被允许的。
「你说话呀,早知惠!」
对沉默不语的早知惠感到焦躁的悦子,猛力推了早知惠的肩膀一把,早知惠踉呛了一下
身体撞到护栏。亚纪用靴跟踢向护栏,原想用脚挡住试图逃跑的早知惠,却好死不死正好踹
到早知惠的肚子。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凝聚的情绪就此溃堤。
包围在早知惠周围的五、六个同伴开始对早知惠拳打脚踢,用脚踹早知惠的肚子跟脚,
把早知惠踢向护栏。护栏铿铿锵锵作响。路上的红绿灯再次变成绿灯,声音被马路上车辆行
驶的噪音盖了过去,加诸於早知惠的暴力、辱骂完全不引人注目地融为街头风景的一部分
穿梭马路的大人当中也有人发现异状,但没有任何一个出面制止。
「绊,你也要给她一个教训!」
悦子从肩头将绊抓进圈子里来,绊差点没站稳。少女们的辱骂从两侧震动耳膜。
打呀!
打呀!
宛如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般在脑袋里嗡嗡作响、煽动著绊。
只要假装,只要假装踢一脚就好……
被催促著踢向前的绊鞋尖,正好刺进早知惠的心窝处。早知惠蹲下来痛苦呻吟。啊!绊
被吓得马上把脚抽回来,但同伴们像是著了魔似地一直往早知惠的侧腹及背部踢个不停,但
都被黑夜和喇叭噪音淹没了过去。
「警察。」
要不是有这么一声,一定要等到早知惠被打死了,她们才肯罢手•如同不能不玩的(游
戏)般,只能一直玩下去、直到无可挽救。
「警察。」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後推挤进来。
「警察先生,快,在这里,在这里。」
大家回过神来、停止动作,急忙与蹲在地下、遍体鳞伤的早知惠保持了一段距离。
快跑!」听悦于这么一说,全部的人都丢下早知惠赶紧离开现场。好几双靴子重重踩在柏油路上四处逃散。
绊的x;光落到早知惠的背上,犹豫了一F,但还是转身跟著其他人跑走。
「警察。」
呼叫声愈来愈小。边跑边回过头找寻声音的主人,有个人影将双手凑成喇叭形状对著空
气大叫。
(那个人……)
绊以为对上眼丁而反射性地将眼神错开,然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绊心中一直惦记著早知惠。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逃跑?伤势严不严重?一脚踢进早知惠
心窝处的右脚尖麻痹了,明明踢人的是自己,但却感到阵阵刺痛。脚尖宛如坏死般不舒服地抽痛,使得今天的靴子比平时感觉重了好几倍。
走平常不会经过的路,绕路绕厂老半天打发时间才回到住处时,脚的痛楚已经好很多
了,看来右脚还在。但在还没回房脱掉靴子确定之前,部还不能安心。
绊的住处在Holtel Williams Child Bird。那是一年前母亲过世之俊,母亲的代理监护人
帮忙找的,而绊一个人住在四楼的房间。在闹区的边缘处,灰色庸俗大楼林立的荒凉风景里矗立了一栋复古的西欧建筑。据说是欧洲(好像是英国?英国算是欧洲吗?)的贵族在很久
以前建的别墅,而今成了附家具的出租公寓。
一进到入口大厅,下知道从上面的哪个房间隐约传来像是坐电椅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尖
叫声。定过适合用精神病大楼、无期徒刑犯监狱或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来形容,而且感觉阴
暗潮湿、了无土气的走廊後,坐上会吱吱作响的电梯。
在电梯尚未抵达㈧楼前,绊把手插入外套口袋,手指碰到了皮夹。对了,忘了把今天从
钓到的男人那儿偷来的钱包丢掉而带冈来丫。心想:糟糕了!但只能姑且先收著。对於绊而
言,现在更重要的是赶快回房脱掉靴子,确认右脚有没有烂掉。
缓慢的电梯终於到达四楼,摺叠式的铁格子门随之开启。
从短裤口袋抽出整串连若钥匙链跟银色钥匙圈、叮叮当当的房间钥匙,正要步出电梯的
时候……
有个人倚靠在电梯旁边的墙上。
是「那个时候」一瞬间看到、觉得眼熟的人——绊早有预感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所以并
不惊讶。
「那个女人」用于按住电梯门不让它关起来,并站在绊的面前。与老旧洋馆的景象有点不相称的两人——一身摇滚装扮红发的绊,和留著中等长度的淡咖啡色短发、穿著牛仔服饰,
给人俐落印象的「女子」相望著。个子比较小的绊,略微仰望身材高眺的女人的脸。
这是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她对看,靠近点看发觉她更加美丽。
拥有模特儿身材、瓜子脸、即使在老旧电梯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可以明显看出来的长睫
毛,眉清目秀。面对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人,尽管绊的内心有点畏缩,但还是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化了淡淡自然妆的嘴唇微微上扬地说:
「井上由起。」
以女生来说声音稍微沙哑,却又与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相配。看来,她是在对绊自我介
绍。
「可以让开吗?」
绊的回应充满著反抗意味,俨然筑起一道防备的墙。由起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用手
肘押住快要关起来的门,像是要将绊困在电梯里面似地挨近绊的脸。空气里淡淡弥漫著自然
香水味给人成熟的印象。
「……卫藤绊。」
被由起的气势压过,绊也只好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并上由起,她也同样足住在四楼的房客。由於住同一层楼所以三下五时会看到她,但面
面对自我介绍的情况(尽管不是在友好气氛下的自我介绍),却是将近t年以来的头t遭。基
本上,这种情况在缺乏沟通能力者聚集的Hotle Williams Child Blrd并不稀奇。会互相打招呼的房客到现在为止,也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而且绊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拓展与房客之问的交友圈。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陌生人的房客之一i—门称井上由超的女人,用于压住电梯门
阻挡绊的去路。
「还行什么事吗?」
对於明显带著一脸狐疑回问著的绊,并卜由起则是微微—笑(仿佛会在背景出现玫瑰花
般的美丽笑容丫
「想不想打工?卫藤绊。」
「打工?」
由於提议过於唐突,绊皱起眉头。
「为什么?」
「再怎么样都比援交好吧?」
由起说得如此轻松的样子,让绊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没行在援交,那是……」(游戏)
——就在差这么一点的地方,绊犹豫了,而不再讲下去。(游戏)当然是同伴之间的秘密。

绊心想果然被发现了,而提高警戒。
警察先生——才一个小时前,街上那个路人叫警察来的声音与她沙哑的声音重叠了。当
时眼睛好像也对上了,她一定有看出来是绊。
「你在威胁我吗?反正我没做什么会被警察捉走的事,而且我也不怕你去跟我爸妈或学校告状。」
「别那么凶嘛,我只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要不要打工的事,就等你见了他之後再考虑好了。」
「介绍?」
绊无法看透对方的意图而露出訑异的神色问道。本来只要立即回绝就好的事,但绊不禁
怀疑有什么内情因而无法随便拒绝离开(况且又被井上由起挡住去路丫不知不觉井上由起就认定绊已经同意了,「那我们定吧!」说完就将绊推回电梯里,把门关了起来。
绊被带到上一层楼,五楼的546号房。也就是绊住的445号房斜上方的房间。井上
由起按下装在门扇正面被涂成深绿色的门钤,接著门後传出沉闷的铃声。连按了两次,又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应该外出了吧。」
本想刚好藉此离开这位谜样女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井上由超毫不理会地开始敲门。
「有生,你在吧?开门啦!」
敲门声毫不客气地传遍整个走廊。
绊约略知道546号房的房客,虽然没有讲过话,但跟并上由起一样兑过几次面。是个
怪人——对他只有这个印象。
终於听到从房间里面开锁的声音。里面的人还没开门之前,井上由超就先不客气地打开
厂门。
「很吵耶—!」
明显被吵醒而板著脸站在门门的,是比井上由起还要瘦高的年轻男子。重点是……被许
多颜料弄得脏兮兮又绉巴巴的衬衫及工作裤,实在太引人注目厂。对於他是个怪人的印象,
丝毫没有改观。
「卫藤绊小姐。」
并上由超这么一介绍,就将绊的肩膀往前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绊连点头行礼都没有,
只是抬头瞪著身材高姚的男人的睑。对方同样也没有打招呼,睁著惺忪睡眼瞪著绊。绊至少对他还有印象,但介绍到:「住四楼的。」他只是回应:「是喔。」看来绊从来没有出现在
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对於井上由超的介绍只是兴致缺缺地随声附和,把绊从头到脚仔细瞄了—眼。
「这个人是我的表哥,叫浅井有生。」
听到由起介绍他的名字,绊才表情僵硬地首次跟对方点头打招呼。浅井有生则还是一样
连点头行礼都没有。
绊回过头看站在斜後方的井上由起•虽然经由介绍得知由起与对方是亲戚,却一点都看
不出有血缘关系。相对於井上由起具备了从头到脚完美无瑕的美貌以及深不见底的笑容,眼前的男人却是身穿沾满颜料而无从得知衣服原本颜色的衬衫,一头未加整理的头发和满脸胡渣,再加上连打招呼都不会。
「然後呢?打什么工?」
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跟浅井有生沟通,所以直接问了井上由起。或许早已习惯表哥这
种态度的她,脸色丝毫不变地问绊: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被反问的绊将目光移回浅井身上。稍微想了一会回答:
「油漆工。」
「画家。」
立即从浅井口中,劈头就是一记重拳般白大地吐嘈回来。画家有那么了不起吗?被激起
叛逆心的绊瞪着他看,但他根本不把绊当一回事,转头朝向由起。两人自顾自地在绊的头上交谈著。
「还是乳臭未乾的小朋友嘛。」
「十六岁了,也不算小朋友啦。」
「根本就是小朋友,身材也太乾扁了。」
「也不错呀,你满喜欢的吧?而且仔细看的话,还满可爱的呢。」
小朋友?仔细看的话?(也就是说不仔细看,就不可爱?)竟然在当事人头上无视於当
事人存在,神经人条地你二日我一语讨论起来,绊的自尊心微微受到刺激。并不是绊爱现,
她可是有在(游戏)里钓过几十个凯子的自负。
「所以,打工到底是指什么呀?」
带刺的声音一插话,高眺的闲人目光同时朝下。至少在态度上,绊也输人不输阵地瞪了
回去。
浅井有生一脸不大高兴地开门:
「你可以脱吗?」
「啊?」
浅井这种过於直截了当,全然不知婉转般的问法让绊傻了眼。

「就是模特儿啦。」
井上由起补充说明。绊有种不祥预感转过头来望著由起。
「当画家的模特儿?」
「如你所想的,是裸体模特儿。」
也许是因为跟浅井有血缘关系,由起直言不讳的程度也不遑多让。绊说了「拜……」之
後隔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拜托,说梦话不要在白天说奸吗?」
「在美术大学画裸体素描的实习课,可是每个课程必备的。」
浅井若无其事地说著不对头的话。而井上由起也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
「脱给欧吉桑看,不如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呀。」
「我只脱过一次,喔,两次而已……」
反射性地顶了回去之後,只见绊的嘴一张一合地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井上由起用
「真的有脱呀?」的表情低头看著绊。在找到下一句话应付他们之前,绊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太激动的样子不好看。脑袋里搜寻著尽可能假装冷静来从容拒绝的理由。
「我不便宜喔,一次三万。」
「开什么玩笑,最多只能出到五千。」

「……一万五千。不能再降了。乙
「七千五百。』
浅井也露出不能再让步的样子•眼看交易决裂,绊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时……
「那其余的七干五百圆我出,交易成立罗。」
就这样,由於并上由起答应帮忙,绊又傻掉厂。「你赚得很多喔?」「还可以啦。我先借
你,以後出名了要还我。」两人中间夹著绊又开始你三日我一语地交谈,浅并与由起之间像是已达成共识般同时看著绊,等待她回应。
沉默的空气延续了约有十秒钟的时间。
「……我考虑一下。」
结果还是无法当场回绝而将结论暂作保留。
绊回到房间终於将靴子和长袜脱掉,夹克丢在床上,然後直接卧倒在床上•刚才都忘了
右脚尖的痛楚,现在再度记起有这么一回事,但也已经不痛了。
隔著墙依旧听得到像是死刑犯坐电椅处死时的惨叫声,但这也早巳成为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BGM一部分了。义或许这根本就是建筑韧本身的悲鸣,一时间突然行种错
觉,认为发出声音的不是人。

呼……」
将脸埋在枕头里叹了口气。一下子发生早知惠的事情,一下子又遇到同住鸟笼庄的怪人
双人组,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脑袋里遗像是被什么刺激似地静不下来。即使闭上眼睛,也只有零乱的思绪在脑袋里转呀转的。
枕头旁边放了一本昨夜读到一半的杂志。趴在床上伸手拿来翻,但怎么都读不进去。
同年纪的女生可能会看流行杂志,但绊拿的却足小说杂志,而a还是英文的。这是绊每
个月从海的另一边、当然是绊仍末去过的国家——英国订购来的。绊没上高中,只在国中学过英文,所以对英文一点也不擅长。读杂志时必需查字典一个宇、一个宇解读,是耗费精神的作业。绊在国中的时候也不是文学少女,说实话现在也还称不上非常喜欢小说。
绊拿著杂志坐在对著书桌的床边伸手点亮桌灯,泛黄的光线柔和地照亮桌子周围。最高
学历为国中毕业,高中中辍的绊基本上并末在书桌上摆放学习方面的书籍。尽管如此,还是有本用惯且厚重的英和•和英辞典,立在随于就拿得到的地方。
将辞典、信封,笔记用品挪近,用手托著腮看杂志,边开始思考著信该写些什么好?
耗费精神的作业之二,就是读完—篇之後,绊还得同样查著辞典写感想。
这原本是母亲的兴趣,绊是代替母亲读英文小说、写信的。
母亲在一年前去世厂。自从绊开始有记忆以来,母亲的身体就—直下好,经常躺在床
上•因此为了保护母亲,绊养成了绝不让人看到自己软弱一面的习惯•卧病在床的母亲为了
排解无聊,自然而然把读书、写信当作兴趣。不久,有位对母亲的信感兴趣而回信的英国小说家,提议要当母女的监护人并帮厂许多忙。透过在英国的一些关系,帮绊找到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也是这位英国人。这个似乎过於别致、但净住些怪人的西式建筑,听
说之前是英国贵族爱用的别墅,因此时至今日跟英国的关系还是很密切。
连声音都没听过,更违论见过面了,仅靠书信往来保持联系的他,足绊的「长腿叔叔÷
阅读英文小说杂志然後写信,由於实在是太像梳了两条辫子、戴著黑框眼镜的白闭文学
少女才会做的蠢事,所以绊没告诉任何人。连常一起在街上混的同伴,也都不知道她有这么朴素的兴趣。
在外面,绊属於庞克摇滚系的不良少女。在(游戏)成员当中,跟早知惠不相上下,两
人赚得最多。
—i我……就到今天为止。
早知惠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这其实足绊从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刚开始的时候,单纯觉得痛快的(游戏)很刺激,下知曾几何时早已麻痹而变得单调。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被类似若没了(游戏)就活不下去的强迫意念控制住,谁都无法说出「不玩」的字眼,若想抽身脱离就是背叛。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被显然毫无强制力却必须绝对遵守的规定束缚住了。
说出不再玩(游戏)的早知惠是胆小鬼吗?是因为她害怕再做坏事吗?
不。早知惠不是胆小鬼,无法不玩的我们才是真正的胆小鬼。如果不团体行动就什么事
都做不成的我们,才真正懦弱。
(模特儿呀……)
不经意想起今天听到的打工,说不定这会代替(游戏)带来全新的刺激感。但总觉得工
作伙伴的态度跟个性可能问题比较大。
无意中站起来开始摆姿势。右手插腰,左手放在膝盖上,将肩膀向前突出、强调(不怎
么明显的)腰部线条。
(……哪里不对呢?)
这个姿势与其说是裸体模特儿,不如说是写真女星的姿势吧。
画家的裸体模特儿……绊思考著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参考。听到裸体最先想到的就是国中
课本里面的画。记得是很久以前的名画家画的,身边围绕著众神,站在贝壳上的裸体女人。
一只手轻压著波浪微卷的长发,另一只像这样摆在胯股间……
「……」

(好蠢……)
所有的一切。
代替母亲读小说还写信的自己、在街道跟同伴混到无法从(游戏)脱身的自己、对於不
太认识的双人组提议竞有点心动的自己。
奸像全都不搭调,全都不是自己。
一定到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卫藤绊。

自从早知惠离开(游戏)後已过了几天。那一晚,早知惠大概自己逃离了现场,结果并
没有惊动警察,改变的只是早知惠不再一如往常的出现在街道风景中。
少了早知惠一个人後,剩下的成员仍每晚在街上集合,而且集合状况比以前更好。与其
说团结,倒不如说是受到任谁都别想脱身的气氛牵制的关系。为何不能离开(游戏)?这种强制到底有何意义?即便没人知道理由,冥冥之中还是被它束缚。

其中变得最怪的就是悦子。在早知惠的事件前,成员们平起平坐,谈话的中心人物都随
著当时的话题任意变换,从来就没有谁是老大的这一回事。但现在悦子自认为是老大,近来对大家的一举一动十分注意,事事吹毛求疵,若是谁在集合时间没到,就一定会俥手机简讯把人呼叫出来。
虽然还没行人正面跟她唱反调,但私底下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对突然摆出一副「我最大」
姿态的悦子投以不屑的目光。其中一个中心人物,就是把头发染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的留美。
派系这种东西已然出现,(游戏)无形中也完全走了样。
绊在集合时间迟到的次数愈来愈多,每次都被悦子的简讯叫出去。那天晚上绊也是在成
员都集合後,才抵达街道上有护栏的老地方•
「你又迟到了,绊。不是说七点集合吗?」
果不其然,立刻就听到悦子抱怨。绊表露出极度厌烦的态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必须遵从你的指示?」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会被呛回来,悦子的表情明显僵硬。包括留美在内,本来在聊琐事聊
得很开心的同伴们也顿时全静了下来。
反正都说出第一句了,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就像一旦离开跳水台,就只能跃入水中了。

虽然在跳之前,老实说花了太久的时间。
原本愉快的(游戏)已经完全变得让人感到不舒服了,受到强制而玩的(游戏)可是一
点都不好玩。
「我迟到有给你带来困扰吗?」
「什……今天轮到绊跟留美执行,所以你迟到就会带来困扰。你自己没有自觉吗?」
自觉!什么自觉?勾引欧吉桑需要什么自觉?需要的只是如果出事,一概自己承担的觉
悟吧。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游戏)本来就不应该是受到强制才玩的。当这种奇怪的束缚出现时,也就代表(游戏)已开始出现末期症状了。
「我不玩了。」
说出口了。笃定地用让大家都听得到的清楚声音说。
看到悦子及其他几个人冻结的表情真是爽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不是有些
人也不想玩了吗?留美和她那伙人的表情没变就是证据。现在的(游戏)眼看就要凭空瓦解了。由早知惠最初的一击造成龟裂,绊只是再补一脚把龟裂稍微扩大而已。
气得活像猛鬼的悦子举起右手。绊站在原地不动,连眼睛部没闭。
乾扁的巴掌声响了起来。虽然立刻被街头的喧嚣吞噬掉,但绊的脸颊还是热热地阵阵作痛。绊毫不畏怯地瞪了悦子一眼,随即还给悦子一巴掌。

之後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绊对抗悦子跟悦子派的人,一人徒手对付多人,想当然尔,绊被又捶又踹得遍体鳞伤。
留美一群人转为中立派,刚开始还试图阻止,但不久便放弃了而站在旁边看。即使绊一个人
打很多人也不害怕,就算被捶、被踹都硬是忍下来、一句都没有叫出声。相较之下,这些都不会比当初自己踢到早知惠肚子时的脚还痛。加诸於自己身上的暴力并不能伤害绊的心。
喜欢的「Psychedelic GIrl」上衣领口被拉得绉巴巴的,十字架造型的项链链坠不知飞到
哪去,「Chemical Rock」的羽绒外套也露出了内衬的毛絮。绊记得这件外套很贵。
穿著短裤的脚上两个膝盖都有擦伤,被冬天的冷风吹得刺痛。嘴角应该瘀青了吧,而被
踹的肚子也隐隐抽痛。
「悦子这个混蛋……」
绊好歹也是女生,十六年来第一次打架打得这么激烈。
压住腹部、弯著腰步上回家的路。
若是在国三结束以前,回到当时住的公寓还会有母亲在。母亲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国中
时每当品行不太好的绊又带著新伤回家时,母亲只会说:「怎么搞的呢?跟人玩摔角呀?」
然後帮绊包扎,而不会特别责骂诸如:「女孩子不要这样!」(或许母亲以为自己生了男孩也说不定)之类的话,只要伤势不要太严重都不会翻脸。国小的时候,记得有次绊用石头砸伤了一个男生,当时男生的母亲气冲冲跑来理论,但即使如此,绊的母亲也还是泰然自若地
说:「这位太太你冷静一点。」来应付对方。
回忆接踵而来浮现在脑海,绊用手背揉著隐隐作痛的嘴角甩了甩头。从一年前绊就变成
一个人了,回到房间里也不再有人等著她。
位於人潮众多的闹区边缘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散发出像是从周遭背景浮出般
格外清晰、却又像是跟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微妙氛围。在薄暮中,静静伫立在稀疏亮著小酒
吧和杂居公寓招牌的荒凉道路上。
这三市有几个在文明开化时代(绊除了桓武天皇在西历七九四年迁都平安京,也就是现
在的京都以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确实好像曾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关於文明开化的印象),由来到日本的外国人所建造的建筑物。另外,与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乙类似,
也算是造就了这一带无国籍风景的其中一名功臣就是Yanglong's Deli。这是一家由不知到
底该算是哪一国人的厨师、一个讲了一口怪怪日文又混了中国和巴西血统的美国人所经营的
熟食店。这家以中国风装潢得过於华丽而显得俗气的店,通常部开到满晚的,算是附近不自
己下厨的人广为利用的厨房。
走到连接Yanglong's Deli跟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地方,碰见从Deli方向走过
来的人。
小酒吧店前的电光招牌映照出的瘦长身躯是——
「浅井有生。」
「不要叫我的全名。」
跟初次见面时相同,浅井一脸刚睡醒似地板著脸回来。从用手腕勾著的小购物袋看来,
应该是从口Deli回来,另一手则插进沾满颜料的工作裤口袋里。未经整理的蓬乱头发,再加上脸颊上还有一条颜料画过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工作到一半,跑出来买吃的。目的地相同,显然就得走同样的方向。虽然没有非得并肩走路的道理,但不知怎么地步戊就自然配合。
. 绊梢微低著头走,假装要擦嘴似地用手掩饰嘴角的瘀青。除了不知从哪间小酒吧传出高低起伏、如魔音穿脑般地唱著十分怀旧的民歌以外,夜晚走在四下无人的路上沉默得令人难受。走路到鸟笼庄不用五分钟的路程,却令人感到有如一万公里远的距离。
突然问,浅井的手碰到绊的肩膀。绊吓了一跳,反射性地闪开。
「什、什么事?」
绊边拉起羽绒外套领口,边投以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站在原地的浅井手中拿著的,是
从绊的羽绒外套破洞处抽出来的一撮白色羽毛•
浅井在因无法解读对方动作而皱起层头的绊面前伸出左手。绊以为浅井要对她做什么而
不禁缩了一下身体,却见他轻轻抛起左手中的羽毛。
「雪。 」
浅井抬头望著在身边飘飘飞舞的白色羽毛说。
「啊?」
绊吃惊地发出分岔的声音。
「就这样。」
看来没後续了……吧。
艺术家的思考回路一定是在某处发生短路。目瞪口呆看著浅井双手插入口袋,欣赏羽毛
飞舞的雪景当下,绊这么确信著。笼罩在蓝灰色冬夜下的柏油路面反射霓虹灯招牌的光芒,
飞舞的羽毛被照得闪闪动人,飘落堆积在柏油路上也不见溶化。但浅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踩在羽毛上又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喂……」
绊急忙想赶上浅井的步伐时……
「模特儿应该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浅井回过头来别扭地噘起嘴这么一说,又将头转回前方。绊用手遮住嘴角的瘀青,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定在原地一会儿後才想起……
「喂,我又还没说要当模特儿。」
如此沟通不良的程度实在有够夸张,这家伙不只思考回路短路而且还超级自我。绊从斜
後方追著对方的背抗议时,膝盖擦伤处的一阵刺痛让她站不稳而往前倒。
由斜前方伸出的手支撑住绊的体重,绊一时之间嗅到油画颜料的味道。
绊以紧抓浅井胳膊的姿势僵住,最後一片羽毛贴著柏油路滑行过後著地。
只犹豫了几秒。
「……模特儿的事,我可以当喔。」
绊低头看著脚下,用满不在乎的冷淡语气在嘴里嘟哝著。
或许从被问到的头一晚起:心里就已经暗自决定了吧。
支撑著绊的手抽离了。绊用自己的脚重新站好、抬头望著浅井的脸,他的身高高出绊有
一个头。
这是绊第一次看到浅井的笑容。虽然只有一瞬间、嘴角微扬而已,但那与井上由起的美
丽笑容像极了。
「明天,晚上九点。」
仅丢下这么一句,浅井就已经朝著前方已看得到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装饰格子
门走去。

隔天晚上九点刚过没多久,绊带著还没痊愈的嘴角瘀青及两边膝盖的擦伤来到546号
房。浅井有生以跟昨天几乎没变,留著过长浏海的黑发、被颜料沾得脏兮兮的T恤及工作裤的造型出现,把绊叫进房里。
在一进门约一 •五坪的置物空间里,大大小小的帆布倚靠著墙,在里面的起居室也摆放了许多帆布、画架、和研判应该是用石膏雕刻到一半的像是人头的雕像,不知为何还有三合板、交通标志、盘成一团的电缆,甚至是数量庞大且大小形状不同的螺丝堆放在箱子里。格子花纹的地板到处都是颜料沾到的痕迹,就连厨房也有油画颜料成块地黏在银色流理台里,营造出下可思议的艺术气息。
整个居住空间完全成了画室。
「随便坐。」
绊弯腰坐在浅井所指、靠墙的床上,心情如闯进了奇妙国度的爱丽丝般地环视房里。靠
床的墙上是一面画成立体外国街景的壁画,会有让人以为空间延伸至墙壁俊面的错觉。从壁画边缘的建筑物角落,一个戴著棒球帽、穿著短裤、满脸雀斑的瘦小男生往这里窥视著。
「他叫『Miky Chuck』,是我的同居人。」
哦哦,壁画里的男孩是同居人呀。
……头壳没坏掉吧?
「你不是只画油画呀?」
「有兴趣的时候都会尝试,也做压克力或立体作品。」
浅井边回答,边将画架跟帆布咯嗒咯嗒地搬到房间中央。他把素描本放在画架上而不是
帆布。绊有些紧张地端正坐姿,浅井随即从画架探头出来,板著一张脸说:
「又不是在照大头照,可以不用那么拘束。」
「我又没有经验,我怎么知道。」
听到绊噘嘴这么一说。浅井嘴一张一阖地想了几秒钟後,便用拿著铅笔的左手轻轻指向
这里。
「那你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好了。放松力气,轻松点。」
在浅井三、两下指示完毕後,绊就按照他的话,抱著膝盖坐在床土。然後猛然想到一件
事——
「不用脱吗?」

「要是你今天就迫不及待想脱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绊不禁脸红摇头。
将下巴放在抱著的膝盖上,随著深呼吸放松肩膀。紧张的感觉还缠在背上发痒,但并非
令人不快的感觉。第一次玩(游戏)时那种脖子宛如被人揪起来般的紧张和刺激感再度苏醒。垂下双眼安静地呼吸,试著欣然接受目前紧张的感觉,紧张感便化为舒服的麻药渗透至全身。
绊突然发觉一阵沉默,抬起头来,发现浅井已停下手看著这里。她惯性地以为浅井是在
挑衅。
「什么,不行吗?有意见就说出来呀。」
以反抗的态度反咬回去。没经验因此不知该做什么的绊,照理说应是站在虚心受教的立
场,但生活经验中所养成的条件反射已成为挥之不去的习惯。就连自己都觉得从言行举止便看得出她素行不良,才正想著是否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应该早早放弃——
「不,就是这种感觉。这样很好。」
出乎意料之外地受到认同,本来无意识还想顶几句的绊突然间说不出话来。浅井早将视
线栘回画架上,像在思考构图般用拿著铅笔的左手在空中画线。
(这样就好……)

想了一会,回想刚才的姿势,再边吐息重新将下巴放回膝盖上•绊对於原来不需摆更特
别的姿势感到有点意外。
(他并不是说这样就好……)
他不是说这样就好。
而是说「这样很好」,绊对此感到有点得意。
第一天,浅井只在素描本上画了几张草稿,才一、两个钟头就解放绊丫。当按照讲好的
价钱拿到浅井随手交给她的酬劳时,绊的内心发慌,想说今天既没脱又只是以轻松的姿势呆呆坐著而巳。完全没想到可以赚到跟在街上骗欧吉桑差不多的钱,奸像没做到相当於所得一万五千日币的工作而感觉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跟别人客气—!这般谦恭行礼的事情,也不大符合自己的形象,於是—!
「我收下了。」
行点像是要从他手里把纸钞抢过来的样子,步出了浅并的房间。
小跑步下楼回到四楼的自己房间。情绪不知怎么地大为高昂,而头昏脑眼了—阵子:心
里正浮现「搞不好这份工作很有趣」的念头时,另一个自己却告诉自己不能习惯,这不过是出卖身体所建立起来的关系,而硬是将念头压抑下来。

下一次是在两天後。
虽然隐约猜得到浅井是这种家伙,但果然一如预料,浅井还是用了与第一天说「随便坐」
完全相同的语气说出:
「脱吧。」
这句话。
一时之间有点畏怯,但由於原本就是以此为前提而议价的工作,事到如今不能抱怨。一
边斜眼瞟著不以为意地发出声响准备画架和画具的浅井,一边脱掉「Chemical Rock」的运动套衫跟短裤,身上仅剩背心跟内衣。
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以前玩(游戏)时,偶尔也会为了博取对方信赖而脱到只剩这样。
但绊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问了一次:
「全脱吗?」
「当然。」
果然。
有些迟疑地将内裤拉下,白色布料顺著滑过两脚肌肤的感触特别敏锐。脱去背心後,用
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
变成一丝不挂反而感觉更能放得开。把这也当成足(游戏)就好了。「砰!」的一声用

「还真瘦呀。」
丝毫没有动了色欲的感想。
「你管我。」
把床单拉过来遮盖胸部极其平缓的凹凸。竟然把我悄悄在意的事讲得这么明……不知是
觉得绊的反应有趣?还是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浅井一边将素描本摆放在画架上,一边悠
然地开口:
「不,这样很好。」
与上回相同的话。听到别人说这样「很」好,绊就失去战斗力了。虽然感觉好像受到敷
衍似地有点不能释怀,但也找不到可以顶嘴的藉口。习惯顶撞他人的绊,对於能让她不服输的个性在原地空转的浅并没辄。
之後差不多每隔三、四天,绊就会到浅井有生的画室兼住家的546号房,从晚上九点开始待几个钟头。
时间分配大致上是摆二十分钟姿势,休息十分钟。但一旦浅井太专心就会忘了休息,因
此这个时候绊就必须自己说「我累了」来提醒他。听不见周围声音的浅井,於是终於抬起头
来瞄了一眼时钟。
「啊啊,休息。」
绊四肢无力地趴在床上的一小段时间内,浅井则会跑到抽风机下面点菸,从远处望著进
行到一半的画,有时不知是否因为发现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绷著脸。
有一回,绊想到先前浅井面对自己的美色当前却无动於衷,而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绊趴著用撑在枕头上的双手托著腮,两脚微弯轻轻交互摇摆,对著按照惯例站在抽风机下面抽菸的浅井眉目传情。
「人家流汗了啦,可以冲一下澡吗?」
如果是街上钓到的上班族,大概这一击就K•O•了吧。然而浅井却一脸老神在在地歪著头 说:「如果你要用我房间的浴室也没关系,但你还是回自己房间洗比较好吧?」老实说确实如此。浅井房里的浴室无论地板或墙壁上,都看得到一整片用浓艳油画颜料涂满的圈圈图案,已化成比厨房还要难以想像的空间。肯定不用泡太久的澡就会头昏眼花。如何才能将浴室用颜料涂成这般惨状,真是匪夷所思。
绊的下巴滑了下来,沮丧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这家伙一定有病。

浅井有生这个人的眼和手,让全然不同的自己存在於帆布上。瘦白的肢体朦胧地从暗色背景浮出,少女带著怨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瞪著看画人,随著画家每次添上细节,其存在感也日渐强烈。
仿佛见证了此「绊」非彼「绊」的新生命诞生於世上的过程•不同於以往在街上诱惑上
班族、或在房间里读小说写信的绊,另一个卫藤绊在浅井的画笔下诞生•
新的卫藤绊是什么样子,只有创造主的浅井有生知道。
这带给绊新鲜的刺激感。
绊在将近午夜一点时回到四楼自己的房间,看到没带去而摆在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灯闪
烁著。冲澡之後本来打算上床睡觉,但一看到来电者的名字马上就拨了回去。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才响了两声就接通。
『喂。』
出现熟悉的声音。以轻松的姿势坐在床上,绊听到许久不见的朋友声音时松了一口气。
「早知惠,你还好吧?」

『思。绊呢?』
「不错呀。虽然之前跟悦子互殴。」
『跟悦子?』
「那个女人用力呼了我一巴掌,不过我也有打回去就是了•而且我应该还乡赏了她一巴
由於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所以绊用轻松的口吻带过,免得气氛过於严肃。绊悠
哉地躺在床上,之後又互相报告彼此的近况。自早知惠脱离(游戏)以来已过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看似不长,但在绊或早知惠的生活环境却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
比以前稳重,好像长大一、两岁的感觉。
绊也告诉早知惠,自己脱离(游戏)、而之後就不清楚(游戏)的事,还有现在打上当裸体模特儿的事。刚开始早知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马上很有兴趣地听她说。
「说到那个画家,还真怪,是个怪人。明明很年轻却看起来很疲倦,老是没睡饱的样子,
又自大。是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很自然地自以为伟大?艺术家又没多了不起,只有饿肚子的份
啦!而且无聊透顶,因为必须定在那里不能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快变成忠犬八公的铜
像了•」不知怎么地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跟久违的朋友聊些无谓的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比平
时多话。对於绊有趣的话,早知惠则是很开心地边听边随声附和。
被早知惠这么一亏,绊对於讲了太多关於浅井的话感到难为情,而装出一副冷漠的样
子。看起来很开心——这句话不由得让绊的内心一阵刺痛。当早知惠说出要脱离(游戏)的
那一天,绊对於自己因经不起同伙大声鼓噪,而成了围殴早知惠的其中一人的事,心中一直
满是内疚。
「早知惠……」
对不起。
话到喉咙还是咽了下去,绊不习惯跟人道歉。
「……早知惠,你呢?最近好吗?」
『思,还可以啦。最近有去上学。虽然只是大约两天去一次而已。还有,我跟我妈交互去医院照顾奶奶。奶奶只要我去就会很高兴,而且最近会跟我妈讲一点话了。』
早知惠的声音宛如白色消毒药水般渗透进来,涂抹在绊心中名为罪恶感的伤口,感觉轻
微刺痛但却会为伤口消毒杀菌。
之前还在玩(游戏)的时候,绊知道早知惠几乎不跟父母交谈也不上学。白天关在房间
里,一到晚上就像只花蝴蝶随著霓虹灯的牵引,穿上靴子和露出一双美腿的贴身迷你裙出现
在街头。
这样的早知惠现在也变得会开始上学、照顾奶奶,也会跟母亲说话了。早知惠变成普通
人虽然让绊感到寂寞,但对於已经无学校或家庭牵绊的绊而言,又有些向往。
绊由衷祝福早知惠今後一直都很幸福。
口头上答应下次一起出去玩後,她挂上手机。但心中愈是希望早知惠成为幸福的普通女
孩,就愈觉得为了彼此著想,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总而言之,过著普通人幸福生活的早知惠对绊而言也过於耀眼,两人都已远离霓虹灯迈向各自的路了。两条路不要再有交叉点一定比较奸。
用打工赚的钱买了电视。
并不是买最新型的大萤幕电视,而是与房间的气氛相衬,复古感十足的红色电视机,是
只要能看就好的中古电视。绊在房里多半都在阅读书籍或杂志,所以电视的主要功能则是提供BGM。
在橄榄绿和咖啡色方格花纹的地板上堆叠杂志,再将红色小电视摆在上面。差不多刚好
是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高度。由於是如今少有的——没有摇控器、散发昭和味道的电视,所以绊必须从床上伸手转台。趴在床上将下巴靠在交义的胳膊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从映像管发出的光。洗发精的广告之後,开始播放新闻。
(好扫兴,怎么是新闻……)
正想转台看看有没有电视剧或音乐节目时,熟悉的街道画面出现在眼前。绊停下正要转
台的手注视著画面。站在画面一端的记者,用不大熟练的生硬语调读著手上的稿子:
尸…:怀疑违反青少年保护法,一名四十岁有买春嫌疑的上班族在今天遭到逮捕。警方要求十七岁少女同行前往分局……附近有由一群十几岁少女所组成的卖春集团,经十七岁少女证言所提供的线索,目前还有五名从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女正在接受辅导……』
记者身後照到熟悉街道上的护栏。绊对於正在报导的记者及电视画面上的风景,一时看
得出神。
(是悦子她们……」
不知道谁最先被抓到?据绊所知应该只有留美是十七岁,还有五个人在接受辅导……也
就是说,那个被抓到的人违反了(游戏)禁忌出卖了同伴。
绊原本平静的心情起了波澜。悦子也被抓了吗?被抓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被关进少
年拘留所怎么办……悲观的念头一直在脑里盘旋。双手不知不觉地已抓紧床单。
「……都怪她们自己笨。」
并不是要对谁说似地,绊丢下一句话後便伸手转台。

她们终於因为玩得不知分寸而被抓了。所有後果自己承担,早有这种心理准备才加入
(游戏)的,无须同情她们——绊如此告诉自己。接著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著正在播放爆笑
综艺节目的电视。
GAME OVER。
我们世代的(游戏)想必就此落幕了吧。

「哈罗,我送吃的来啰。」
有一天,工作才开始没多久,井上由起就来到画室。随时看起来部那么完美无瑕的井上
由起,那天穿了宽领设计的横条纹毛衣搭配白色宽直筒八分裤。带著如春天般清爽的笑容及神采焕发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送给绊他们吃的,是塞满了纸袋、有著精美包装的巧克力。
「这是怎么了呀?」
「人家给我的。」
井上由砠笑容满面。绊先是显出诧异神情,後来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一个日本人
一点。」
「真是百分之百的多管闲事。」
浅井立即顶了回去。由起像是没听见似地,从纸袋里往床上倒出形形色色的巧克力。
「绊也要吃吧?不要客气喔。」
「嗯,嗯嗯。」从令人会心一笑的搞笑版巧克力,到认真表达爱意、有著豪华包装的高级
巧克力,其包装用心的程度及数量之多,让绊看得眼花撩乱,不知该佩服还是该感叹送的人的傻气。;沮都是别人送给由起的吗?」
「对呀。」
由超满不在乎地点头。兼具娇艳跟小男孩般顽皮魅力的由起,的确像是会在女校成为女
学生偶像的那种人。绊其实也是这一种类型的,国中时记得有内向的女学生三不五时送巧克力给她。
尽管如此,眼前的这些份量也来免太多了吧。
「少给我散布甜甜的味道,都想吐了。」
看来浅并不喜欢甜的东西•他一步也不想从画架的位置走近这里,便开始啃起有时做事
时也会拿来吃的醋昆布。(奸像老人喔……顺便提一下,根据近来观察的结果,除了一天一
次出外买Yangllong's Deli来吃以外,浅井的王要营养来源应该是醋昆布跟菸。)画室里弥
漫的油画颜料远比巧克力的味道更呛鼻也使人头晕,但也许早就中毒了吧?浅井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绊在GODIVA的高级巧克力,跟女性乳房造型的低级搞笑巧克力之间犹豫不决了一会
之後,才惊觉由起的视线是看往这里而抬起了头。由於已渐渐麻痹,所以忘了自己原来一身光溜溜的。
虽然已经比较不会抗拒在浅井面前脱衣服了,但即使对方是女生,在一身好身材的由起
面前脱光光,还是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抓起床单遮住身体,对著不知怎么地一脸嗤笑的由起板起脸说:
「干嘛呀,反正我是洗衣板。」
「唉呀,我什么也没说喔。」
由起意有所指地嘻皮笑脸,一直盯著绊看。
「没事就快走啦,别妨碍工作。」
浅并用嘴角啃著醋昆布,用如醋昆布般酸溜溜的脸插了句话。
「找可以参观吧,我也有出钱呢。」
「别寄望我会帮你保养眼睛。』
「既然还有保养眼睛的感觉,代表你很健全,是非常奸的倾向哦,浅井老师。
像演戏般将右手背贴在左脸颊上呵呵笑的由起,还有厌烦得皱眉头的浅井。基本上浅井
对谁都是那副死样子,但对於身为亲戚的由起更是冷言冷语,像是刻意闪避似地。就算是有亲戚关系好了,但面对如此的美女,浅井应该多少也会有点感觉才对呀。
「绊,我可不可以待在这里看呀?」
由於被浅并不讲情面地拒绝,所以由起转而向绊徵求同意。「是可以啦•」尽管有些迟
疑,但绊想到在同性面前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就点头答应。
「我从之前就想问,为什么模特儿不是让由起当呢?一
绊提出单纯的问题。由起一定此绊更适合模特儿这个词汇,也更能胜任这份工作。照理
说大学生也应该有空呀。
由起仍笑眯眯的,而浅井则太阳穴直冒青筋。不知为何,空气顿时凝结了。
浅井用拳头揉著一边的太阳穴,嚼碎醋昆布後说道:
「卫藤……Yoshioki是……」
砰——!瞬间一个巧克力空盒子从眼前飞过,浅井的额头被砸了个正著。在大吃一惊的
浅井几乎要从摺叠椅上摔下来时,由起立即跑了过去。

「真是对不起,老师。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到底手要怎么滑,才能让盒子笔直地朝浅井飞去呢?
「混蛋……」
「有没有怎么样呀?小有有。怎么撞到箱子的角呀,好可怜喔。」
明明嘴里这么念著,但不知为何绊总觉得由起看起来好像用双手勒著用手压著额头、正
痛苦呻吟的浅井领口。两人保持著如此的姿势,只把脸凑近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只有绊像个局外人股望著两人,一边将女性乳房造型的巧克力放入嘴里。这两人到底该算感情好还是不好呢?
「如果讲出去就给你好看。」
这起事件,最後以由起凶神恶煞地撂下狠话而告一段落。终於放开浅井领口的由起,像
没事般以爽朗的笑容回头看绊。
「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做。我还是先定了。巧克力都给你们。」
「啊……」
绊想不通地歪著头回答由起。刚才被压到喉咙的浅并不断地咳嗽。撇下床上堆积如山的
巧克力,由起跟来的时候一样来去自如地走出画室,只剩房里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扫兴冷掉的微秒气氛。

咳嗽不断的浅井狠狠瞪了门口一眼後破口大骂。原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衬衫领口变得
更加疲乏无力。
「Yoshioki是什么意思?」
绊问及这个单纯的问题,乳房造型的巧克力正在嘴里融化。
「讲话时间结束,开始工作。」
刚才在两人的一来一往当中,到底签署了何种不平等协定?浅井故意结束了话题。绊将
由起留在床上的巧克力小山拨到床的一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定点。
正当绊褪去包在胸前的床单时。
「绊呀。」
前一刻才关上的门又怱然打了开来。「啊啊!」绊不禁叫出声来,但由於事出突然,一
时没想到要抓回床单地僵在那里,绊又再一次地让由起看到自己寒酸的裸体。浅井把笔扔了出去,厌烦地叹了一气。
由起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地说:
「好像有人找绊,因为对方站在房间前面。」

说完之後让了开来,由起身後站了一个人。
「找我?」
绊愣了一下,从床上采出身体,浅井随即将自己挂在摺叠椅椅背上的衬衫丢给绊。绊剥
开盖到头上的衬衫,把手伸进袖子里重斩往门口处看。
跟著由起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中年女性。一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想不起
对方究竟是谁?
看到只穿男性衬衫而里面完全没穿衣服的绊,来访者像是目击到丑陋生物般厌恶地紧紧
锁眉。
「你就是早知惠的朋友吧?」
来访者用不友善的态度问道。
绊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感到似曾相识了。那位中年女性看起来,活生生就像有著一双美腿
的早知惠差不多再过个二、三十年後、历经了生命磨练而精疲力尽的模样。绊不禁有种窥视到早知惠不太乐见的将来,而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行吗……」
绊相对也无法释出善意。这么一回答,来访者——十之八九准是早知惠的母亲,表情变
得更加严厉。一副「难道对大人不会用敬语吗?」的样子表露无遗。绊不肯对自己不认同的
对象说敬语。
「一定又是你带坏了早知惠。」
「什么意思?」
对於没有印象且具有攻击性的询问,绊皱起眉头反问道。那位女性冷不防地推开由起、
快步朝房里走来,绊一时身体僵住了。女人脸色苍白,僵硬而丑陋扭曲的面孔使绊感到恐
惧,这正是大人要谴责别人小孩时的脸——与小学时,因跟绊吵架而被石头砸伤的男生母亲跑来抗议时的凶狠面孔重叠。
「她从前天晚上就没有回家。她之前好不容易才回家,还回到学校去上学,我以为她终於变回普通人了……其实早知惠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就是有你这种无可救药的人,才会教坏早
知惠……」
脸部表情僵硬的女人冒失地走近绊,并伸手抓住绊的前襟。绊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绊不
伯被悦子恐吓,就连之前差点被街上的男人揍时,眼睛连闭也不闭;但绊从小就对於别人家的爸妈——向与自己小孩同年代的孩子露骨地释出孩子气的敌意——感到莫名恐惧。而且小学时会温和保护绊的母亲,现在已不在了。
「请梢等一下。」
忽然有一个人用正确的敬语,阻挡在正一步步逼近绊的女人面前。

缩起身子的绊梢微拾起头看。到处沾满颜料、骨感的手像在保护绊般地伸了出来。女人
谴责的目光随即移至浅井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这么年轻的女孩脱光光地……」
「这位是我的模特儿,如果您小手打伤了她,会造成我的困扰。」
想不到平时老是一副没睡饱的浅并,出乎意料之外地在语气巾明白表达出最低限度的敬
意跟最高限度的威胁,迫使女人向後退丁一步。抬头望著站在眼前身材高姚的浅并背部,绊感觉到紧绷的身体整个松懈了下来。
一度畏怯的女人则脸色由苍白变为涨红,持续与浅并对峙。
「我会报警喔。」
「总之,应该先找那个叫早知惠的女生比较重要吧。伯母。」
原本打定主意在後面采取旁观态度的由起,悠然地插话。冷冷回望因无法反驳而不发一
语的女人後,由起一双如辉映了宇宙光芒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朝这里看。
「绊,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在哪里?」
「是行—些地方。—一
绊用笃定的眼神回看由起并点头,便迅速穿起衣服。

马路护栏旁的老地方、(游戏)同伴常聚集的速食店、大头贴机机种齐全的游乐中心,
以及适合聊天的餐饮店。
答应早知惠的母亲,若找到早知惠一定会带她回家之後,绊开始四处找寻她的卜落。二
月夜晚的冷风吹得脸颊刺痛,但身体因为到处跑来跑去的关系反而觉得热。
(不在这……)
最後绊气喘嘘嘘地来到她们以前因为经常光是站著阅读却不买杂志,而遭店员门眼的便
利商店,但放眼望去,杂志区也不见早知惠的踪影。
(早知惠到底去哪了……?)
跟她讲电话不过一、两个星期前的事。当时觉得早知惠现在过著简单但幸福的乍活,难
道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足绊的想法过於天真吗?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开
心,但心中其实隐藏了黑暗的忧郁?绊对於门己没能及时发现而感到懊恼。
自前天就没回家的话,这两个晚上她会睡在哪里呢?足住在其中一个(游戏)同伴的家
吗?但若依照上礼拜播出的新闻,现在就连留美跟悦子的情形部不得而知了。如果要借住的话,应该是来一个人住的绊家里最方便才对。

她可能勾引到了一个长途货车司机,坐上副驾驶座,现在正在高速公路上往遥远的北方
或南方奔驰也说不定。若真是如此,就没办法追了。
(拜托,早知惠,求你别走远……)
绊抱著最後一丝希望前往闹区後面的小巷子。呼吸紊乱得感觉肺部闷痛,强忍住冷风刮
过脸颊的刺痛,继续向前跑。难跑的厚底靴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在陡坡上的小巷子里,两侧处处闪烁著粉红色或紫色等俗艳的霓虹灯招牌。零零星星,
穿著大衣宛如要隐藏彼此般依偎著行走的路人,清一色都是一对对男女。宾馆林立的街道上——擦身而过的情侣们,对靴子发出重重落地声、奋力爬上坡的绊投以奇异眼光。
若早知惠仍一个人继续玩(游戏)——
绊看到一对情侣正要走进前方的一间宾馆。一名穿著大衣、看起来不好惹的男人,以及
被男人搭著肩、身穿人工皮草大衣、从迷你裙露出苗条美腿的女人。
当两人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宾馆墙壁後面时……
「早知惠!」
绊边跑边用祈求的心情大喊。
隋侣停下了脚步。穿著大衣的男人用手推著女人肩膀催她进宾馆,早知惠转过头来往身
後一看,睁大了眼睛。
「绊?」
绊挤出最後力气向前跨出穿著靴子的沉重脚步,到了早知惠跟前。双手放在膝盖上喘了
一口气,然後抬起头来。
「早知惠,走吧,回家了。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绊……」
「给我等一下,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要带人走呀!」
穿大衣的男人大叫著打断两人的对话,把不知所措的早知惠拉到身边。男人粗暴地抓住
早知惠的肩膀,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一刻也等不及要把她拖进宾馆的态度。当绊对他投以轻蔑的眼光时——
「啊!」
男人夸张地提高噪门。绊皱起眉头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後,发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一万五千圆!」
脱口而出的是男人钱包里的钞票金额。一个将花白头发理成平头,虽然看似从事危险工
作,但钱包里却很寒酸的四十岁男子。
「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竟敢要我!」
他粗鲁地把早知惠推开,伸手要抓绊。被推倒的早知惠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你想
对早知惠做什么呀?你这个一万五千圆的家伙!」尽管胳膊被一手拉起,绊还是不甘示弱地
顶回去。「被骗一次还不够呀,你是白目呀,超逊的!」
「什么……你还敢顶嘴……」
「早知惠,别理这种家伙,他身上没有钱啦!白白浪费了你漂亮的腿,这种家伙根本没资格碰你!」
男人用手一把捂住大吼大叫的绊的嘴。但发现即使如此,仍无法叫她闭嘴时,他便朝绊
的头挥出一拳。绊咬紧牙根,即使挨打仍倔强地不闭上眼睛。
嘎的一声,在头上发出声响。
空气凝结了几秒。
男人睁大眼睛。绊也两眼睁大地抬起头来。 、
「好痛……」
代替绊被揍的浅井,脸颊歪一边地咋舌。
「浅井……先生。」
意料之外的发展使绊目瞪口呆•带著油画颜料的味道从背後抱住绊,将扭打在一起的两
人拉开。
「Yoshioki——」

「有!老师。l
在听到有人爽快地回应浅井的呼喊声後,从眼角处飞进了一个短发美人,井上由起修长
的脚正好不偏不倚地踢进男人的後颈延髓处,被踢飞的身体落在宾馆的墙边。
一记华丽的回旋踢之後,由起伫立在男人面前摆出迎战的姿势,但男人早已口吐白沫、
晕眩过去了。
「咦,这样就结束了呀?真是不过瘾,要不要乾脆再赏他个五、六拳,然後把他吊在加油站示众?」
「不用那么残忍啦。」
看著假装听不懂,还在弹响指关节的由起,浅井一手按著脸颊叹了口气。
绊花厂好几秒钟,才领悟出一刹那间完美收场的局势。
「早知惠!」
甩开浅井的胳膊,往跌坐在地上的早知惠那边跑去。早知惠瞠目结舌看著倒在墙边的男
人丑态,缓缓抬头。
绊跪坐早知惠面前,打从内心地紧紧拥抱她。
「绊……」
「笨蛋,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要回来了。这里再也没有属於你的地方了。」
「我、我……」
有些恍惚的早知惠含著泪,声音略为嘶哑•她也同样将双手绕到背部抱紧绊,绊从肩膀
後方听到她抽咽著说话的声音:
「我突然对每天平静无波的生活……感到不安……每天都上学、陪奶奶聊天、跟妈吃饭,
突然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平静的日子一天天地过,最後也变得跟妈妈和奶奶一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莫名惶恐……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事……」
「早知惠……」
听著早知惠断断续续的话令绊心痛。两个人贴坐在柏油路上,热度慢慢从双脚流失。绊
用自己纤细的胳臂搂紧早知惠细长的身体。虽然无法拂拭早知惠的彷徨失措,但至少在这一
刻,我们可以共享身体的冰冷以及彼此心中的不安。
绊也能感同身受地了解,过於平稳的生活有时的确会令人不安。会让人有股想挑战自己
能耐、想行走在无底深渊边缘的冲动,以藉此感觉自己仍存在、仍活著,好抚慰自己慌乱的心……但是,即使如此,这也不是早知惠该回来的地方。她应该在别处找寻新生活。她的归属不该在这里。
「早知惠,你听我说……」

抚摸着早知惠因啜泣而起伏的背,绊温柔地缓缓说出口。把头埋到早知惠背上的人造毛
皮中,感觉著她的香味,
「早知惠最初说出不玩(游戏)的时候,我觉得你奸厉害,很有勇气又很帅。因为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不像我,我很懦弱,明明跟大家是同类,却在心中看不起大家。一个人的
话,就连阻止别人围殴你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跟著一起踢了你……
(游戏)的事,势必要有人做个了结的,这是早晚的问题。任谁也不觉得(游戏)可以一直玩下去,但因为我们对一些无形的东西感到恐惧,深怕一停下来就会被淹没、而变得停不住脚步。在这个情况下,率先挣脱出来的就是你,你做了没人敢做的事。
回到家以後,你也会过得很好的,要过平凡的生活其实是很不平凡的事•难在要维持平
衡,必须沿著一条过於宽敞、明亮又无处遮掩的道路直直走下去,很容易一个不留神就迷失目的地。但如果是早知惠的话,一定没问题,我相信你会充满自信地走下去。
早知惠很坚强。我很羡慕、很喜欢这样的你,也以你为荣。」
从人造毛皮中抬起头来,绊抓著早知惠的肩膀从自己身上拉开,由正面看著泪流满面的早知惠。
「回去吧,早知惠•」
早知惠还在抽咽、抖动的肩膀逐渐乎静了下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

送早知惠回到家之後,一听到早知惠坦然说出「对不起,让妈担心了」的话,原本早准
备回来时要好好责骂她的母亲,顿时失去宣泄情绪的管道而沉默地紧咬嘴唇。
「我求你别再乱跑了……」
嘴里嘟哝的这句话,才是她比起责骂女儿,还更想对女儿说的话吧。
早知惠可能十年後会成为母亲,之後再过个三十年就会抱孙子而升格做祖母吧。我想如
果是早知惠,一定是个可以创造幸福家庭的大人。将来她也许会忘记在她十几岁的短暂时光里,曾在不安定中求得自己灵魂的归属,不过有时应该也会怀念起点缀街道的霓虹灯或街头的喧嚣、心爱的人工皮草大衣、庞克摇滚风的衣服,以及那曾经在寒冬中仍穿著超短迷你裙、自信满满地走在街上的事吧。
绊唯一不变的希望是——愿她无论到几岁,都还是绊引以为荣的、拥有著一双修长美腿的早知惠。在回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路上,脚步轻盈的绊身後跟著有点目瞪口呆的—「两名青年。」绊踩著轻松的步伐回过头来。
「你很会打架嘛,『Yoshioki』
投以沉著的目光、呼唤他名宇。井上由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便「呵呵呵」地笑
著打马虎眼。「绊好讨厌喔,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由起(Yuki)呢。」
井上由起这个名字,可以念成Yuki,但作为男生名字时又可以念做Yoshioki。
一少给我装糊涂,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就没有戒心。你竟敢偷看我的裸体!一
一只不过是被人看到平坦的胸部而已嘛,何必那么介意呢?一
一哇,你还讲出来!要不然你也让我看你内裤里面作为交换呀,明明有那东西。一
「哎呀,别这样,有人性骚扰呀!」
绊猛扑过去伸手要抓由起的宽直筒裤,由起以装得像女人一样的温柔举止闪躲。浅井斜 眼看著这个情景打呵欠,皱著眉用手轻按浮肿的嘴角。
边与由起打打闹闹的绊,看了一下浅井的侧脸。一如往常没睡饱的脸,仔细看果然与由
起是表兄弟,过长浏海後面的长相很女性化,与嘴角的瘀青不搭。
本想谢谢浅井赶来帮忙,但错过了致谢的时机,至今仍未说出口。也许他只是不希望他的模特儿受伤吧?思,应该只是如此吧。反正,从他如服了镇定剂般面无表情的脸庞,也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
从远方看得到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大门。建筑物的正面用鸟笼造型的装饰格子
架著八角形的阳台,藉由从窗户透出的零星灯光,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绊踩著轻快的脚步跑了起来。
绊的归属不再是街头,她就快要找到新的归属了。
只是,那应该无法带给她永久的安定。
恐怕仍只是目前暂时的归属。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5 09:53 编辑 ]


我想谈谈我的爸爸。
爸爸跟妈妈很早就离婚,所以华乃子从还很小的时候,就是由爸爸一手带大的。
爸爸工作的地方是隔壁站前百货公司顶楼的一个小游乐园。有只要两百圆日币就能搭乘
的摩天轮、投入五十圆日币就会前进的汽车或猫熊造型的乘坐物、一百圆日币即可游园一圈的小火车,还有可以与小兔子一同玩耍的动物王国。爸爸在这里的工作就是陪小朋友玩、照顾迷路的小孩,以及帮忙抱起小朋友坐上游乐设施,有时候也帮忙照相、或被调皮鬼踢屁股(即使这么恶作剧,爸爸也都不会生气)。另外,有时候礼拜天在户外舞台举行英雄秀人手不
足时,也会被派上场——多半是扮成怪物角色。顶楼的小游乐园由於持续性地人手不足,所以爸爸每天都挺忙的。
每到休假日的早上,沉默寡言的爸爸打开从Yanglong's Deli隔壁的报摊买回来的报
纸,稳重地坐在餐桌旁、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爸爸从不会随便大声责骂华乃子,当华乃子
真的不听话或做错事时,才会把大大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小声地对她说:「华乃子,这样是不行的喔。」
勤奋温柔又有男子气概,真是不可多得的理想爸爸。
定性的差别,而且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绝对无法掩饰的不同。
那就是——华乃子的爸爸是只「猫布偶」。
华乃子在家的工作就是代替妈妈做家事。华乃子不但很擅长整理,也知道怎么将洗奸的
衣服快速地折整齐、切鱼时也有一手好工夫。煮味噌汤时用的高汤也不是买市面上现成的调味料,而是用小鱼乾和昆布自己动手熬的。话虽如此,华乃子可没让学校朋友知道她这一面。毕竟现在已经不流行如此居家的女孩,而且也太丢脸了。
华乃子的家事会做得那么奸,全是托爸爸的幅。若交给爸爸去做家事,他只会顾著与才刚洗乾净的衣服玩要,而又搞得衣服脏兮兮的。或是洗盘子洗到一半,就跑去追老鼠。
「爸爸!你又把我买回家的鱼,都还没料理就生吃下去了喔。」
往冰箱里看的华乃子拉高噪门地说。原本买来做今晚配菜的鲑鱼片早已不知去向。稍不
留意就会发生这种事。
「真是的。」
鼓起双颊、动脑筋想著替代的配菜要用什么?冰箱里还剩下绞肉、蛋、番茄……那就煎
欧姆蛋(注:Omelette,以蛋液加入起司、培根和各种自选配料所做成、外熟内嫩的煎蛋卷)好了。虽然爸爸比较喜欢吃鱼,但谁叫他要把鱼先吃掉。华乃子觉得能立即就想奸不同配菜来代替的自己,实在像极了家庭主妇,这让她感到忧郁。
山田华乃子明明只有小学三年级,但拿手绝活却是做家事。
爸爸跟华乃子住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312号房附有厨房及餐厅,但不同於
其它房间之处则是没有隔问。寝室到餐厅相连,而厨房则是与餐厅一体成形的开放式厨房。
与其拥有像人偶、娃娃、电玩游戏或新潮文具用品等受小学生喜爱的东西,华乃子更向往滚筒式洗衣乾衣机或最新型的系统厨具。
厨房流理台的高度对华乃子而言梢嫌高了一点,所以她站在爸爸做的脚凳上,得心应手
地切著洋葱。味噌汤、白饭、昨晚先做好放著的牛蒡丝,以及用薄盐腌好的茄子。除了欧姆
蛋以外是以和风料理为主,虽然简朴但有多样菜色。一桌丰盛的晚餐俨然出自熟练的家庭主
妇之手。
「爸爸,帮我摆筷子。」
边预热平底锅边把握时间打蛋,还一边站在脚凳上踮著脚提醒爸爸。
「爸爸?
在餐厅或卧房都不见他的踪影。
不祥的顼感闪过脑海。

爸爸果然是在玄关的鞋柜前,睁大琥珀色的眼眸,直盯著摆在鞋柜上金鱼缸的水面。
「爸爸!
华乃子急忙跳下脚凳。
爸爸举起猫掌往鱼缸水面冒出樱桃小口的金鱼挥去。在那一瞬间,还差一点金鱼就要遭
殃的时候,华乃子抓著爸爸的尾巴使劲一拽。
「喵呀——!
爸爸随即尖叫跳了起来。华乃子拍了拍双手插在腰上,瞪著把尾巴夹在胯股问、正叽叽
叫的爸爸。
「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偷袭妈妈吗!
所谓的妈妈并不是真的妈妈,而是华乃子为金鱼取的名字。去年夏天,参加小学举办的
园游会时,在摊位捞到的美丽琉金(注:身体成三角形、为「和金」的突变种:
比常有的和金(注:相传於中国晋朝时由鲫鱼突变而来。体型较接近鲫鱼,呈纺锺状)体型更加
圆胖,所以较少见。顺带一提,当时爸爸因为忘我地忙著用手搅乱鱼池里的水,正在挨摊位
叔叔的骂。
爸爸正足华乃子的宝贝金鱼——妈妈的天敌。只要梢不注意,他就会用回归野性的双眼
充满渴望地盯著鱼缸看。
「妈妈是我们的一家人,不是爸爸的食物。知道吗?
华乃子望著身高高出一倍的爸爸说教,而爸爸则是垂下耳朵跟胡子做反省状。不过反正
一到明天,他一定又会偷偷「猫」视眈眈地瞪著妈妈。
华乃子的爸爸跟同学们的爸爸有点……不,应该说有著很大的不同。
二日以蔽之,他是一只猫。是一只做得十分精致的猫布偶。雪白松软的肚子,背上及耳
朵有著白底加上黑色及茶色斑纹的花猫模样,长胡须、白尾巴、四肢粗短、体型肥胖。当照射到光线时,美丽的双瞳颜色会绽放不可思议、深邃的琥珀色。
这就是华乃子的爸爸。
山田华乃子,劳碌命的小学三年级生。
负责在晚餐後清洗碗盘,是爸爸的工作。华乃子一边听著碗盘碰撞的声响,一边在餐桌
上写功课。
这天,华乃子瞪著数学练习簿,却一点都没办法读进去上面的问题,不时往爸爸的方向
偷瞄。
一张折成一半的纸张,夹放在数学的笔记本里,是学校交待要交给家长的通知单。通知
翠最上方印吾用电脑打出来的标题「给亲爱的家长们 三年级班级发表会通知单」今天,二年级所有班级的学生,都拿著一张这样的通知单回家。
不过,想必在发这张通知单以前,大多数的同学应该早就跟家里的人说了吧。三年级的
班级发表会会上,有些班级表演合唱,有些则发表作文,而华乃子的班级、也就是三年白熊班这次要上台演戏。他们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舞台剧要演的是「长发公主」,故事叙述被坏心巫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和向她表达爱意的王子之间所发生的悲伤恋情。
而华乃子竞被选中当公主的角色。
貌美如花的公主穿著华丽衣裳,站在高塔上唱著悲伤的歌。不用说,当然就是这出戏的
主角。


无论是演王子、巫婆或仆人,甚至只是森林里的树木在内的每位同学,当天他们的妈妈

都会来看。同学们你二日我一语地说他们的爸爸也会请假参加,气氛好不热闹。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华乃子仍未能告诉爸爸将要举办发表会的事。
「华乃子。」
突然听到爸爸叫她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整理完餐具的爸爸,边脱掉套在
猫布偶手上的橡胶手套,边踩著柔软缓慢的步伐走近她。
「是不是哪里不懂呀?
「思思,没有呀,你知道我擅长数学的呀。」
华乃子迅速将从笔记本中露出来的通知单滑进缝隙之间,免得被看见。被杏仁形状的琥
珀色双瞳凝视著,华乃子感到心虚而刻意端正坐姿。
「这样呀。」
爸爸坐在桌子对面,将与他大月饼脸不成比例的小眼镜戴在鼻子上之後,摊开报纸,令
华乃子感到不自在的沉默维持了一小段时间。想专心做功课但却忍不住低著头,眼睛微微朝
上偷看爸爸的表情。琥珀色的双眼眨都不眨地随著报纸上的字面移动,有时候胡须跟耳朵上
方还会像是对什么做出反应似地抖动。有著松软肉球的猫掌抓了抓胡须。
「……爸爸。」
爸爸从报纸里抬起头来。
「下下星期的礼拜一,爸爸有工作对不对?
「下下星期的礼拜一……」
他复述问题後望著空气一会儿,抖了抖耳朵。
「是第三个礼拜一,所以要工作。」
爸爸的声音低沉,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话方式都十分简单扼要。华乃子对此
也感到丢脸,当班上同学有事通知、连络时,其实都尽量不希望爸爸接电话。
「思嗯,没事。工作加油喔。」
刚才是否有点做作?因为平常也没对爸爸说过「工作加油」这类的话,华乃子感觉身体
冒汗,却假装提起精神写数学练习簿。
只有在百货公司公休日的每月第二个礼拜一,爸爸才会在礼拜一休息。既然有工作,那
就没办法罗。爸爸是以日薪计算的零工,若是请假,当天就没收入了,所以没办法。反正不
能来,就别告诉他有发表会一事好了。我绝非不希望爸爸来学校,只是不能让他为了我请假
而已嘛。
惊觉到在心中讲了一堆理由,试图自我合理化以藉此解除罪恶感的自己,华乃子幼小的
心感到一阵刺痛。
离发表会剩下没几天,白熊班甚至停掉下午的课,愈练愈起劲。无论是饰演主角的长发
公主、王子或巫婆,就连森林里的树木、动物或风之精灵都众精会神地排练中间穿插的「森
林之舞」。负责道具的同学则在瓦楞纸箱上涂水彩,著手制作森林的树木及长发公主的高塔等舞台道具。
担任级任老师的相田老师原本就对戏剧颇有研究,因此对这次发表会十分热中。虽然只
是小学生的戏却演得有模有样的,小朋友也因此更加希望爸爸妈妈都能来看。随著练习渐入
佳境,就愈来愈常听到学生们聊到他们家的爸妈都会来,或谁家的姊姊、祖父及祖母都会来
的话题。
华乃子假装对这些话题没兴趣,而埋头专注於练习自己的角色。再怎么说都是主角,责
任重大呀!
「王子,请你攀著我的头发往上爬。」
囚禁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垂下长发引导王子。巫婆得知後气愤不已,剪断长发公主的秀
发,害得王子从高塔跌落·
长发公主——山田华乃子。
巫婆——冢原绘微梨。
王子由加地梢太同学扮演,他是一名长相颇受班上女生好评的男孩子。
「山田,现在要试穿长发公主的衣服,所以你过来一下。」
「好。」
练习的休息时间,相田老师叫华乃子来家政课教室。相田老师是从三年级开始担任华乃
子班导的女老师。不同於舞台背景道具及其他角色时服装是由班上同学做的,长发公主的服
装则由相田老师及家政课老师一起缝制而成。老师比学生更加起劲。已经完成假缝的服装是
为华乃子量身订做的,腰部以下飘逸著深绿色A宇黑纱长裙的礼服,领口及荷叶喇叭袖口则用蕾丝装饰。
「哇呀,好可爱。很适合你喔。」
「果然请山田同学来饰演长发公主是正确的。感觉充满自信又有气质,你真的很适合演公相田老师及家政课老师两人,像是在帮洋娃娃穿新衣般惊叹声不断,嚷著也要让大家
看,直接把穿著公主服装的华乃子拉到教室去。
「华乃子好可爱喔。」
「真漂亮。」
「跟真的公主一样耶。」
正在休息或制作道具的同学们聚集过来,个个都对衣服赞不绝口。华乃子虽然心中又羞
又喜,但外表装得一派自在。面对这样的华乃子,班上女生更投以向往的目光。
「不愧是华乃子,一看就是早已穿惯这种衣服的感觉。」
「华乃子的家是不是有钱人呀?
「你该不会也有很多这种洋装吧?
尽管华乃子对於连珠炮似提出问题、并投以向往眼神的同学们感到畏怯。
「也没有很多啦……更衣间里差不多才二、三十件吧。」
还是装做没什么似地顺口胡说,结果引来女生们如大合唱般的赞叹声。
……没错,实不相瞒,学校的同学部以为华乃子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并不是华乃子刻意欺骗大家,而是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以及她喜爱穿著以黑色为基调的

飘逸洋装,使大家误以为她「绝非普通人」。在她也并未加以否认的情况之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传闻便在同学之间成了事实。刚开始只是「不否认」的华乃子,到後来也随著
大家起哄开始谎话连篇,而现在也真的扮起了有钱人家的干金小姐。事到如今,只能继续演下去。
若同学发现其实自己只是个跟爸爸住在1DK(注:一间房间附带餐厅、厨房的格局)的公寓小套房里,还负责所有家事的劳碌小学生的话,一定会遭到鄙视。而角色设定为常在世界各国飞来飞去谈生意的优秀爸爸,竟然只是在百货公司顶楼打零工的——更何况,他还是个猫布偶。
绝对……绝对不能被揭穿。为了保护华乃子平稳的学校生活,绝对不能让爸爸来参加发表会。
「山田同学,你爸爸会来看发表会吗?懇貌会的时候他也没来,老师很想看看华乃子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相田老师这么一说,华乃子的小心脏差点蹦出来。相田老师是个温和,时而有点天
真活泼的年轻老师,但有时候少根筋。
「啊,那天我爸……」
因为游乐园下能请假。
「……因为要出国,到英国出差。」
可悲的华乃子已经习惯嘴里跟心里说著下同的话。
「华乃子的爸爸不能来呀?
「好可惜喔。」
「感觉华乃子的爸爸一定很英俊潇洒,身材高姚、穿著帅气挺拔的西装,应该是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那一型。」
「……思思,算是吧。」
猫布偶圆滚的大头跟尖挺的耳朵,的确比人高出一个头。华乃子含糊附和女生们的七嘴
八舌:心里则希望能尽快脱离这个话题。
「但是家里应该会有人来吧?华乃子是女主角耶。」
……还不放过我。华乃子被净说些不负责任话语的女生们团团围住,真是感到厌倦极
了。华乃子努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快僵硬的脸颊,装模作样浮现得意的笑容。
「对呀,仆人会……」
「你说仆人呀,好神气喔。」
大家「哇呀」地高声欢呼。
「我知道我知道,华乃子的家很像一座漂亮的城堡。」
不知足谁多嘴,华乃子意气扬扬的笑容在此刻终於抽搐了一下。
如果她们说出要来我家玩就死定了。因为那栋建筑物是……
「好了好了,休息结束。回去练习罗。」
当相田老师拍手打断谈话时,华乃子打从心底觉得「得救了」。被老师打断聊天的女生
们,还有点依依不舍、半开玩笑地和其他女生嬉戏了一下,最终才奸不容易慢慢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山田同学,穿著服装再练习一次。」
「是。」
华乃子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不像小学生会叹的气,拉高裙摆小跑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也就是第一幕布景道具的高塔上。他们把椅子叠放在桌上,并在前方贴了画在瓦愣纸箱上的
「小心别踩到裙摆喔。」
当华乃子爬到高塔上时,王子角色的加地同学伸手帮忙固定住桌椅。说「谢谢」的华乃
子尽管有点分了神,但还是一副别人服务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态度,一手扶著加地的手爬上
桌。再怎么说华乃于是公主,而加地则是饰演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王子角色。
在华乃子爬上高塔之前,加地不知怎么地一本正经仰望著她。
参加足球队的加地挺受女生欢迎的。这次他会当王子也算是因为受到女生们的推荐,而
被赶鸭子上架的。对加地怀抱著少女情怀的女生很多,但加地心里是否有在意的女生却不得而知。
(难道加地同学,对我……)
虽然加地演王子是受到推荐才不得已而答应的,但也许正因为公主是由华乃子饰演,所
以他才会接下的,这么想也不无可能……一想起来便心跳加速,华乃子怕加地看出端倪便转移目光朝向前看。
用满不在乎的脸再瞄了加地一眼,他还是直盯著华乃子看。华乃子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
公主礼服,重新将脸朝向前方。
华乃子从桌上叠放了椅子的高度,俯视著饰演森林树木、动物或风之精灵等的同学们乱
糟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照字面解释,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感到有点得意。华乃子公主是主角,而其他角色都必须跪在脚边伺候她。
她竟变得有些期待本来令她忧心忡忡的发表会。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请垂下你的秀发。
被囚禁的公主,拥有一头这世上最光泽动人的美丽长发。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风之精灵随歌起舞。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应该要拜托谁来假扮我的仆人?为此,华乃子在发表会即
将来临的礼拜六,花了半天的时间埋伏及暗中监视所有出入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正如班上的一位女同学所说的,是一座虽老旧但拥有像是会

出现在外国童话故事里的城堡般漂亮的外观,原本是由外国的有钱贵族所建造的别墅。听说那位贵族设在顶楼的套房,至今还是维持跟当初一样的摆设。
华乃子的确住这里,但当然不是整栋建筑物都是华乃子他们家的。不但如此,这里的房
客个个都是在附近出了名的「怪人」。幸好上课时都要先搭一段电车才会到学校,所以这个事实并未传到学校同学的耳里。
言归正传,要从这些人当中找到愿意假扮华乃子家的仆人,代替爸爸来看发表会的,实
在是难上加难。
「你好呀,住三楼的小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在烦恼些什么?
「你好呀,住三楼的小姑娘。你不觉得人就是要为了『为何生为人?』而苦恼,才能算是真正的人吗?
住一楼的双胞胎老人并肩板著一模一样的脸,却说著互不搭嘎的事与华乃子擦身而过。
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拜托这对古怪的双胞胎,所以华乃于只随便回了:「你好,再见。」
便目送他们离开。
沿著扶手有知更鸟雕刻的楼梯往二楼走。今天依旧不知从哪个房问传出如受到酷刑逼供
般、听到了会令人不禁打寒颤的尖叫声。
喀喀、喀吱、喀喀、咯咯咯。
听到高跟鞋发出不规则的声响,一抬头看,住二楼的女人转著圈、踏著舞步从楼梯上走
下来。
「让开,让让路。」
华乃子急忙把背部紧贴著扶手让出空间。一个舞动著如美人鱼般大波浪蓬松长发跟随风
飘动的睡衣下摆的女人,穿著鲜红高跟鞋、踏著眼看就要踩空,让人看了直冒冷汗的舞步通过华乃子的面前。
「刽子手叔叔,求求你斩断我的脚吧。我的鞋子不肯停止跳舞。」
用像在演戏的口吻朗读台词。喀喀、咯咯咯、喀吱、咯咯咯,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响消
失在楼下。
住二楼的海伦小姐虽然长得很美,但头脑的确有问题。华乃子在脑海里往她的脸上打了
一个叉叉,她也不行。
跟华乃子一样住三楼,有强迫症的自言自语男打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而住隔壁的腹
语术表演者虽然不错,但可惜他正在各地巡回演出,已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接著上到了四楼。因为爬得有点累了,所以在此梢做休息。再来就是四楼跟五楼……在
华乃子的印象当中,四、五楼的房客还算正常。问题是该怎么说出口呢?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人家:「要不要当我的仆人?」吧。

412
号房的井上由起,若只是静静站著,还可以当作是美人姊姊蒙混过去(不过在从

外表难以发觉之处,存有很大的争议点),但问题是过於美丽反而又太引人注目。那位来欣赏发表会的漂亮姊姊是谁?到时候搞不好又难逃班上同学的一阵发问攻势,因而难保不会不小心露出马脚。而且老实说,华乃子也想避免井上由起夺走自己风头,成为众人焦点的情况发生。再怎么说,发表会的主角都必须要是华乃子才行呀。

445
号房的卫藤绊呢……

在四楼的走廊上碰见卫藤绊。
一个留了一头及腰茶红色长发的庞克摇滚女,上半身穿著被一箭穿心的粉红爱心印花的
黑色细肩带上衣、并搭配著牛仔外套,下半身则是红色格子迷你裙加上黑条纹膝上袜跟黑色厚底靴,在腰际叮叮当当地挂了看起来很重的男用银饰。
绊像在问:「有事吗?」地眨著如猫咪般的大眼睛。华乃子一言不发地,不知不觉就瞪
了回去。
对於能够轻松率性地诠释出一不小心便容易显得厚重无章的庞克摇滚风格的卫藤绊,其
实华乃子在心中偷偷将她视为假想敌(虽然对方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曾做过什么」。如果是卫藤绊,还可以跟大家说两人是姊妹,但华乃子不想欠她人情。卫藤绊看起来没什么气质,华乃子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在这一方面赢过对方,所以每次见到她都会沉浸在优越戚中,流露出一副格外傲慢的态度。
「你好呀。」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装模作样的招呼语。
「……你好。」
卫藤绊轻轻耸了耸肩膀,冷淡地回了句相同的招呼,身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著,坐上
电梯。
……啊啊,错失了拜托她的大好时机。电梯门一关起来,华乃子马上垂头丧气,宛如头
上压了三块做日本腌菜时用的石头般。华乃子不禁怨恨起自己克制不了有时会突然冒出来作祟的自尊心。
用删除法到最後只剩下一个选择,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人选。
华乃子站在五楼546号房前犹豫了约一分钟,便按下复古风的电铃。从门後传来沉闷
的电铃声叮钤铃地响。由於不知这个房客到底什么时候在睡觉或醒著,本来打算在门外乡等一会,没想到门一下就开了。
一个高瘦的男人手扶著门站在门口。浏海长到盖住眼睛,迈还地穿著被红色及黄色颜料
弄得很脏的白色衬衫,今天还在这件衬衫上面系了一条用未染色布做成的围裙,但向样也被颜料沾得脏兮兮的。另一只手则不知为何握了一把木槌。
也许是华乃子太小而在视野范围之外,浅井有生一时之间迷失了目标物,後来才将目光
往下移,与华乃子对看。他眨了一下即使醒著、还是一副想睡的眼睛。
「你来了刚好,哥德萝莉少女。先进来。」
在华乃子说出来访的理由之前,对方就先请她进房了。
华乃子惊讶著:「浅井是怎么得知自己为什么来找他?」但还是照他的话先进房。这问
画室兼住家的房间里,弥漫著浓厚的油画颜料味道,闻久了会令人感觉意识轻飘飘地,房间内部也跟主人的外表一样,被油画颜料涂得乱七八糟。画布跟画架被推挤到墙边,浅井盘腿坐在勉强才在房间中央清出来的空间,招手叫华乃子。
华乃子小心地不弄脏裙子,蹲在浅井对面。
「帮我拿著。」
华乃子还搞不清楚状况,就用双手固定住浅井先前立起来的木棒。然後浅井在上面搭了
一根横木,便开始用木槌敲打接合处。
「这在做什么?」感觉跟画画没什么关系。
「在做木框。」
虽然不是很懂,但看样子是在做要贴上帆布的框架。华乃子没想到原来画家连这种东西
也要亲自动手做而感到有趣,静静观看著浅井正在工作的手。
华乃子与以画画维生的浅井有生,两人是打从她二年级时,浅井帮她做画画的功课之後
便认识了(当然後来被老师发现了……)她虽然喜欢画些漫画中的女生,但由於风景画实在
太无聊了,使她有些排斥。她与浅井之间存有一种秘密的共谋关系,一方握有「叫对方帮忙
做美术课作业的特权」,而另一方则有「叫对方做杂事的特权」。以後等华乃子的身材更凹凸
有致时,还打算让浅井找她做模特儿,但这还是很久以後的事(若现在就实行的话,浅井肯
定会被抓)。
浅井一下叫华乃子压住那边,拿著这边,像是理所当然把她当助理使唤,若无其事地执
行著工作(华乃子时常觉得这里的房客真是很自我中心丫配合木框的大小裁切帆布,再将它
贴在木框、打上钉子固定。虽然要平均拉好帆布,让每个角落都不致松弛很不简单,但浅井
却习以为常地用毫无犹豫的手势贴著帆布。浅井那无视指尖或指甲里全卡进颜料污垢而早就
洗不掉的手,握住钉子用铁锤有规律地敲打——华乃子看著看著就想起了加地。支撑华乃子
爬上高塔道具的加地的手,当然还像个小学生一样,相较於浅井小了很多,但比想像的还要
粗扩有力,果然男生就是男生。
加地的身高现在虽然跟华乃子相差不多,但国中之後一定会高出许多,而足球球技也会
更加进步,晒过太阳後小麦肤色的他也可能会变得更帅。华乃子以前从没像班上其他女生般
那么喜欢他,但那天他凝视著华乃子的坚定眼眸,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难道加地真的喜欢自己。
这么说并不是老王卖瓜,但毕竟华乃子被选为舞台剧主角,想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美
少女,而且看起来又像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就算华乃子真的深深吸引了加地,也没什么好奇
怪的。
但非常抱歉的,阳光少年并不足华乃子喜欢的那一型。她比较喜欢那种喜爱阅读或画
画,多半在室内活动的沉稳男生。
思思?现在想起来,浅井有生挺符合条件的。但问题是,与其说浅井是文静沉稳,不如
说更像服食了镇定剂般没精神,而且感觉不卫生。
华乃子边用手压住木框边缘,抬头瞄了一眼低头专心工作的浅井,他长睫毛的影子淡淡
落在脸颊上。年龄差距十二、三岁吧。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大人跟小孩子,但再过个十年或
十五年,这种程度的年龄差距就不算什么了。
华乃子想在教堂举行结婚典礼。长大成人的华乃子,那一天将从漆黑如湿透的乌鸦羽毛
般的衣服换上纯白婚纱,由爸爸亲手牵著漫步於红毯上。这一天,爸爸也穿著他最好的衣
服,身穿黑色燕尾服、英挺地打著一个白色蝴蝶结领带……
脑里浮现了一只打了蝴蝶结领带、身穿燕尾服的花猫布偶姿态,暴走的妄想立即像是被
一手揪住衣领般,将她拉回到现实。
一起漫步在红毯的爸爸,无论怎么想都还是猫布偶的样子。过了十年、十五年後的爸爸
仍然是猫布偶吗?在华乃子往後的人生当中,猫布偶爸爸的存在都会像是背後灵般跟著她。
华乃子原本应该明亮又宽广的将来,顿时冲入了狭小黑暗的隧道里。
山田华乃子,才小学三年级就对人生感到绝望。
「完成。」
听到浅井的声音,华乃子这才醒了过来。双手贴著地板,背景顿时出现三条黑线的华乃
子,有气无力地拾起头来。
「辛苦了。」
浅井一边率性地这么说,一边用双手举起木框检视刚贴好的框架。一心沉浸在妄想之中
的华乃子,完全没发现窗外天色都暗了。
「啊,我得回去准备晚餐。」
华乃子慌张地站起来。今天是礼拜六,所以打算花点工夫做爸爸爱吃的鱼肉汉堡排。真
是一个勤快到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的小学生。像是自己在搅拌汉堡肉的模样,就绝对不想让
同学看到。
「你可以去买冰淇淋吃。」
(……我刚才是为了什么去五楼呢?
再过了好一阵子,华乃子才猛然感到疑惑。她当时正在把盆里搅拌好的汉堡肉整理成鱼
儿形状,想到自己没有拜托浅井假装家长来参加发表会,把主要目的忘得一乾二净,而再次
被绝望笼罩。
爸爸很快就吃完了华乃子精心为他料理的晚餐,主菜是鱼儿形状的鱼肉汉堡排,盘子旁
边配上以模型印成花形状的红萝卜及煎马铃薯片,而剩下的鱼肉则是做成鱼丸汤、鲔鱼沙拉
等菜色。
「华乃子会是一个好妻子。」
听到爸爸这么说,华乃子就因为联想到自己由身穿燕尾服打著蝴蝶结领带的爸爸,牵著
踏上红毯的情景而觉得扫兴。不过爸爸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在开始整理碗盘之前,爸爸拿出一张对半折起的纸张。
华乃子克制住差点叫出来的声音、脸色发白。爸爸手上拿的,是他不应该会看到的班级
发表会通知单。可能是在无意中,从数学课的笔记本掉出来的。
「那、那、那个是这样的……爸爸。」
相对於急得语无伦次、试图解释的华乃子,另一方面,爸爸却开心地从喉咙发出咕噜咕
噜的声音。
「华乃子要演戏呀。礼拜一,爸爸一定会去看的。」
「但、但是爸爸,礼拜一不是要工作吗?
「白熊班的表演是从四点钟开始是吗……」
「爸爸,没有关系的,不要勉强啦。」
华乃子正高速转动著脑筋想著该如何搪塞过去。
「对了,那个……改时间了。」
她一时顺口撒了谎。「改时间?」爸爸歪著头抖了抖一边的耳朵。
「对呀。已经从四点改到五点钟了。白熊班跟海豹班交换了顺序。本来老师要我们等更正时间之後再拿通知单给家长,但因为还没更正过来所以还没拿给你看。」华乃子随著嘴里蹦出来的谎话,比手划脚地手指一下指著这里一下指著那里,讲话快得像机关枪一样,紧张得直冒汗。
「是吗?
「是呀,是呀。」
为了不让脸上透露出内心的不安,华乃子挤出笑容频频点头。爸爸并没有特别感到怀
疑,而只是习惯性地用圆滚滚的猫掌抓了抓胡须。
「五点钟开始的话,早点下班就来得及。」
爸爸感觉有点兴致高张的声音,重重压迫著华乃子的心。
隔天礼拜天下雨,而气象报告说再隔一天的礼拜一也会下雨,天空就像反映出华乃子的
忧郁般灰暗。
一早,华乃子一边撤饲料到金鱼妈妈的鱼缸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比即将下雨的阴沉
天空更加无精打采。
礼拜六晚上,爸爸比平时多话。爸爸一边擦著盘子、接二连三问华乃子是演什么戏码?
还有饰演什么角色?一听到华乃子饰演主角即非常开心,还自言自语说得跟浅井借相机才
行。爸爸的喜悦却压得华乃子内心沉甸甸的。礼拜一当爸爸来到学校时,戏早就已经演完
了,华乃子打算一换回自己衣服就要在别人发觉之前马上走人。虽然对不起爸爸,但这是为了维持华乃子在班上的地位。小学生的世界也挺复杂的,有可能因为一点小事使得权力关系产生变化,就此改写势力版图。华乃子不想成为班上丧家之犬的那一方。否则在重新编班
前,她就得抱著悲惨的心情度过剩下来的学期。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
连平时不会有的软弱想法都浮现脑海。而金鱼「妈妈」——则只是将小嘴浮出水面、一张一阖的。
爸爸跟妈妈为何会离婚?当中的详情,华乃子并不知道。大人的事情错综复杂,即使要
解释,爸爸也太过拙於言词。
难道妈妈是厌倦了猫布偶的爸爸吗?不过若是这样,一开始应该就不会结婚才对呀。话
说回来,华乃子这才发觉一个最大的谜,也就是猫布偶跟妈妈之间是怎么生出华乃子的?如今的小学三年级生,是非常清楚爸爸妈妈如何生出小贝比的。
雨滴轻打著窗户,发出如小声的电视杂音般声响。房里微微笼罩著一股湿气。雨滴声跟
金鱼缸内空气帮浦啵啵地冒出泡泡的声音,渐渐引起睡意。为了明天的正式演出,华乃子必须牢记台词,但却怎么都无法振奋精神。
……思?等等喔……
在鞋柜上两手托腮似睡非睡地打著盹,模糊的记忆泡泡浮出了意识表面。
对了,爸爸跟妈妈结婚时应该还是一个普通人。华乃子的记忆被拉回最初的地方,而记
忆中看到推测是爸爸的男人,并不是以猫布偶的姿态出现。记忆中是大约三、四岁左右的华乃子,以及人类的爸爸。
那一天,华乃于记得也是像今天一样的下雨天。盼望已久的坏天气好不容易到来,今天
是穿上刚买的红雨靴跟雨衣出外的绝佳机会。幼小的华乃子雀跃地往雨中跑去。啪唧啪哪、
啪唧啪唧,故意用雨靴让水洼飞溅出水花,边走边跳。
「华乃子,不要跌倒喔。」
爸爸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声音紧跟在华乃子後面。那时候的爸爸,讲话不像现在这
般吞吞吐吐的,是很开朗的声音。虽然记忆已下复清晰,但当时爸爸应该还很年轻,华乃子很喜欢让她可以在幼稚园同学面前感到骄傲的英俊爸爸。
「好~
华乃于边这么回答边又蹦又跳地踩在路上的水洼里。全副武装穿了雨靴跟雨衣,什么水
洼都不怕。就算被疾驰而过的车子溅到水,也一定不会弄湿。华乃子一心想要实验看看,便无所畏惧地等待车子经过。
「华乃子,危险喔。再站进来一点。」
「好~
华乃子仍随便敷衍爸爸。这时期待已久的轿车从路上的那一方开来,路上正好也有适合
做实验的大水洼。华乃子众精会神地啪躂啪躂踏著雨靴朝水洼的方向跑去。
爸爸的声音,跟震耳欲聋的刺耳喇叭声传进一边的耳里。
有一台大卡车从与轿车反向的车道闯了进来。华乃子吓了一跳,害怕地呆立不动。黑色
轮胎打滑与地面摩擦产生唧唧的高声呐喊,横向滑动在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巨大的铁块逼近,眼看要撞飞幼小的华乃子了。水洼的水在眼前溅成一面墙,什么都看不见。紧急煞车,撞击声——
一瞬间就连雨声都间断了。
喇叭声、紧急煞车声以及震耳欲聋具有破坏性的巨响都停了,过了一下子,只听到雨
声,犹如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安静呆板地敲打在柏油路上。华乃子被爸爸推开,一屁股跌坐在
水洼之中。一只雨靴飞掉了,横躺在前方。雨水从没穿雨靴那只脚的袜子,跟雨衣的屁股边
缘渗了进来。
结果保护华乃子的,不是她全副武装的雨靴和雨衣。
爸爸撑的黑伞还打开著,嘎啦嘎啦愈滚愈远。
爸爸的背影躺在雨伞再过去的那一边。
宛如在水中溶化了红色水彩般,一圈圈鲜红色涟漪在水洼中逐渐扩散开来。
爸爸的背影,泡在深不见底的深红色池塘中央。
记忆中,泡在红色水洼中的背影,是爸爸以人类姿态出现的最后一幕。

现在时刻三点五十五分。体育馆里,换奸长发公主服装的华乃子悄悄从落幕的舞台侧面
窥视观众席。灯光调暗的体育馆中,已整齐摆放好不锈钢椅子,三年白熊班的家长陆续进
场。鲸鱼班的合唱表演已落幕,负责道具的同学都在舞台後面慌慌张张地忙著组合高塔或森林的布景华乃子放眼一望观众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灯光昏暗,但一身白·体形又比其他人要大许多的爸爸,如果坐在位子上一定马上就看得到。之所以不见爸爸的踪影,是因为华乃子告诉他错误的时间,所以爸爸现在不在是理所当然的……
在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一位格外美丽的女人。
「那个人是加地的妈妈耶。」
饰演巫婆一角的绘微梨偷偷告诉华乃子。
(加地的妈妈……)
突然听到加地的名宇,让华乃子有点吓一跳。从这里可以看到站在舞台另一侧打扮成王
子模样的加地已经就位、准备出场。正悄悄偷瞄加地时,他冷不防地朝这里看,华乃子不禁栘开视线。
「山田,请就位。」
相田老师小声指示。负责道具的同学迅速回到舞台左右两侧,第一幕出场的角色也各就
各位、准备好随时出场(正确来说,饰演人物角色的只有华乃子的长发公主而已,其他出场的都是演森林的树木、动物或风精灵之类的)。在第一幕揭幕之前,华乃子必须爬上高塔,从窗口探出头来。
在负责道具的男生帮忙之下,华乃子爬上桌子。最後又瞄了一下舞台旁,加地依然望著
华乃子。
(怎么回事……)
由於眼神坚定得像是在瞪华乃子,她感到有些害怕,而这种感觉在心里却迟迟挥之不
去。对不起,加地不是华乃子喜欢的那一型。真的很抱歉。华乃子在心中拒绝了他之後,登上高塔。
『现在三年白熊班将带来表演。』
负责现场广播的女生声音回荡在体育馆的拱形屋顶下,人声嘈杂的观众席变得鸦雀无
声。在舞台旁准备出场的白熊班,个个脸上都难掩紧张。
舞台前方的主幕正徐徐开启,从观众席传来掌声。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请垂下你的秀发……

再次从高处眺望观众席,还是不见有著猫耳朵的圆头以及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的爸
爸。现在差不多是爸爸下班正要赶过来的时间吧?爸爸还没看过华乃子在学校里的样子,想必非常期待来到学校。得知华乃子饰演主角,爸爸比平时还要开心地抓胡须。礼拜天晚上还跟五楼的浅井有生借了单眼照相机。当华乃子说不需要借那么正式的,随便买个傻瓜相机不就好了的时候,爸爸难得不让步,固执己见说要照下华乃子的公主模样。
……这么一想,还真是对下起爸爸。事到如今,罪恶感才无法抵抗地重重压在心底……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太晚了。
华乃子只想到自己,却没考虑过当爸爸晚到,这才发现戏已经演完时会多么失落。华乃
子满脑子只想到自己在班上的地位。
如果被人问及爸爸跟同学谁比较重要,华乃子一定毫不犹豫回答爸爸。自己竟然忘了这
么单纯而重要的事。虽然爸爸是猫布偶,在游乐园打工赚日薪,而且又拙於言词、有点奇
怪,跟其他同学的爸爸有著很大的不同。但是,华乃子从来就没有讨厌过爸爸。

……发公主。
……发公主、长发公主。

「……山田、山田同学。」
相田老师尖锐的耳语猛地把华乃子拉回现实。
这才意识到相田老师站在舞台旁,脸色发青地比手划脚像是对她打信号。惊觉大事不妙
的华乃子往前方看。站在高塔正下方叫「华乃子!」的绘微梨巫婆,一脸快哭出来地仰望这里,一察觉华乃子已发觉自己,便用夸张的手势摇晃巫婆的黑色绳子。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请垂下你的秀发。」
「……啊。」
表演早巳开始了。
匆忙把准备好的绳子抓住扯过来,这条有些重量的长绳是代表扎成辫子的长发。华乃子
将其从高塔窗口向外扔下。
用瓦楞纸箱做的道具因绳子重量而愈来愈倾斜。
在下面的绘微梨张大眼睛。
「啊!」绘微梨的叫声。
「啊!」相田老师的叫声。
「啊!」班上同学的尖叫声。
最後——
「啊啊……」
坐在观众席的家长喧嚷声。
道具向外应声倒下,把绘微梨压在底下。

大颗的雨珠接连不断沿著出入口的屋檐滴下来,面对著出人口的校园地面已被雨水浸透
而变得湿嗒嗒的。唯独今天孩子们不是跟同学一起放学,而是和各自的家长并肩而行,撑著
伞踏上回家的路。
看著别人家亲子之间兴高采烈讨论著今天发表会的事,华乃子独自一人撑伞走出校园。
红色雨伞及红色圆头鞋。即使下雨,华乃子也会穿著平时最喜欢的鞋子上学。自小时候的那
次事故以来,华乃子就再也没穿过雨靴了。
刚才的事件发生後,大家立刻重新扶起倾倒的道具,勉强将戏继续演完。幸好绘微梨没
有受伤。但受到惊吓的华乃子,记忆里的台词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场戏几乎是把直立不动的长发公主,当做是画在纸箱上的背景一部分似地搁在一旁,整段表演时间则是由森林伙伴们的歌舞,以及从一旁来看像在演独角喜剧般,单方面对著毫无反应的长发公主讲话的王子撑起场面。三年白熊班的话剧表演,在夹杂了从观众席传来失笑的叹息声与稀落掌声中匆忙落幕。
「这不是山田的错,大家听到了吗?
尽管老师这么解释,但为了发表会准备得最起劲的相田老师表情仍难掩失落,而班上同
学之间也弥漫著尴尬的空气。
糟透了。自己为了保住班上的地位不惜对爸爸说了谎,结果现在不但让爸爸难过还成了
班上的顾人怨。这就叫做自食恶果。从明天开始,自己要用什么脸来上学?一想到这里胃就感到抽痛。华乃子开始希望自己真的肚子痛,这样就可以请假休息到事件平息。
华乃子看到一把漂亮的花朵雨伞,跟一把小孩子用的雨伞感情融洽地并排走著。是加地
跟他妈妈。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小声地笑,一定是在嗤笑华乃子今天的丑态。一想起来便觉得周围的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嘲笑华乃子一般。
华乃子低著头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在加地母子的後面一点点。校园湿滑的路才走了几
步,别致的红鞋没一会儿就沾满了泥巴。不过,几乎所行三年级儿童在下雨天仍会穿雨靴。
其实到这天为止,华乃子内心时常取笑穿著丑不啦叽的雨靴来学校的同年级学生,但现在,
最丑态百出的正是华乃子。
「妈——」
一个小孩边呼喊著妈妈,边从华乃于的身旁跑过,雨靴上的泥巴溅到她脸上。若是平常
的话,华乃子一定会叫住对方并采取强硬态度发脾气。但今天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对方
跑开。
雨幕中模糊的视线前方,站著一个矮胖的白色物体。走出校园的人们人声嘈杂地喧嚷了
起来。「那是什么?」有一个人天真无邪地问道。
(爸爸……)
是一只花猫布偶,一只手撑著与庞大的身体不相称的黑色雨伞,在几乎看不出来肩膀与
脖子交接处的粗脖子上挂著单眼照相机。白色的脚走在校园中早巳沾满了泥泞。回家人潮经
过他附近都自动闪开,在周围形成像甜圈圈形状的空地,并毫不客气地打量著他,但爸爸只
是茫然伫立著。大人一看到这位迟到的奇怪访客便叽叽喳喳地低声交谈,而小孩们则是放声
笑了起来。
忽然感觉脸颊热烫了起来。对於今天一整天已吃尽苦头的华乃子而言,爸爸的出现更是
让她觉得丢尽了脸。
心里正想假装不认识走过去时。
「那是山田的爸爸耶。」
是加地说话的声音。
华乃子怀疑自己的耳朵。由於事出突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而茫然失措。
加地早就发现自己走在後面,转过头来对华乃子说:「对吧,山田?」他脸上浮现的笑
意看起来像是冷笑。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终於懂了。原来加地老往华乃子的方向看,不是因为喜欢她,
而是因为他知道华乃子的爸爸是谁。原来当华乃子在大家前面故作姿态时,从旁看著的加地默默在取笑她:心里想著:明明谎话连篇,还装出一副大豪宅的干金小姐模样,我知道你的真面目,总有一天拆穿你的谎言。
一时之间,觉得无论大人小孩,所有在校园里的人都对著自己投以讥嘲的眼神。华乃子
被众多嘲笑她、扭曲成月牙形的眼睛和嘴巴团团围住。
这时爸爸发现自己了。不要过来!虽然华乃子在心中拒绝,但双脚像是陷入了泥沼当中
无法动弹。爸爸撑著伞靠近她。看吧,果然是山田的爸爸,类似的低语此起彼落。
「华乃子,表演结束了吗?
「为什么要来?
华乃子不禁不耐烦地提高噪门,遮盖了爸爸的声音。爸爸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用问也知道,爸爸当然是因为期待华乃子演的戏才来的。明知如此,竟然还对爸爸乱
发脾气。华乃子宛如泡澡过久般热得头昏眼花,但渗入泥水的脚尖却是冷冰冰的。
握紧撑著雨伞的手。
「我再也不理爸爸了。」
华乃子从茫然伫立的爸爸旁边钻过、快步跑掉。宛如要逃脱周围视线般,跃过一个个的
水洼众精会神地向前跑。只有书包盖子的啪嗒啪嗒声,跟铃铛钥匙圈的微弱叮叮声从背後跟上她的脚步。
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包括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加地的声音,或周围直盯著她看的
眼神都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直到能完全挣脱从背後追赶上来的学校魔爪为止,华乃子在雨中
拚命地跑。

雨伞几乎没有用,华乃子搭乘电车时,从头顶到穿了红鞋的脚尖都湿透了。走过必滴下
泥水的痕迹,即使在室内,以华乃子为中心,半径五十公分的空间里宛如仍下著雨。虽然惹来同车厢的乘客一片奇异的眼光,但若换做平常时候就会在意的指指点点,如今好像变得事不关己一样,毫不在乎了。
「哎呀,怎么弄得湿答答的呢。你住得很远吗?
不认识的欧巴桑担心地上前搭话,但华乃子只是摇了摇头。
回到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走廊上空无一人,沉闷的雨声交杂著依旧不知从哪传
来的尖叫声微微浸透在潮湿的空气中。
留下一对对与脚印形状相同的湿印子,华乃子走在橄榄绿和咖啡色方格花纹的走廊上
时,竞想著「今天晚餐要做什么菜好?」的平凡事情。晚餐煮爸爸喜欢吃的东西好了,味噌
汤和盐烤鲑鱼井。爸爸最喜欢的吃法。平常华乃子会纠正爸爸吃相不好看,但今天就放过他吧。甜点是桃子罐头,这也是爸爸爱好的东西。
一如往常想著今晚菜色的自己,一方面好像过於实际,一方面又似乎脱离现实般脚底感
觉轻飘飘的。才几十分钟前的事而已,已回想不起自己对爸爸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312
号房还没有人。摆放在鞋柜上的金鱼缸从底部啵啵啵地冒出泡泡。漫不经心经过

鱼缸时,目光被吸引住了。
淡橘色的金鱼「妈妈」翻白肚,浮在水面附近。
睡著了吗?金鱼是这样睡觉的吗……?傻愣愣地隔了一段空白之後,脑袋被重重一击,
华乃子这才惊觉到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妈妈!
把额头跟鼻子紧贴著鱼缸,想看清楚玻璃後面的鱼儿。在有光泽的橘色身体表面上,淡
淡浮现如白色粉末的斑点。
毫无意义地左右环视。没人,爸爸也不在。只有华乃子跟奄奄一息的妈妈。
「妈妈,妈妈,振作一点。对、对了,你是不是饿了?所以才没精神的?要不要吃饭?
饭就有精神……」
华乃子站在脚凳上,从鞋柜上的橱柜一把抓下金鱼饲料的盒子。跳下脚凳,直接从盒子
沙沙地撤饲料到鱼缸里。「妈妈,你看,吃饭罗?吃呀,吃一下呀?」抱著祈求妈妈好起来
的心情,直盯著金鱼缸看了一会,只看到颗粒状的饲料让水变得混浊以外,妈妈则是一动也
不动。华乃子觉得事情奸像被自己愈弄愈糟,难过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华乃子双手抱起金鱼缸,飞奔出门。她一边小心翼翼不要洒出鱼缸里的水,以小跑步穿
越走廊。
(爸爸、爸爸……)
在心中不停呼喊著。跳上电梯在抵达一楼前的一小段时间,流出的眼泪点点滴滴在金鱼
缸的水面泛起涟漪。
一楼的入口大厅依旧没个人影,只有潮湿时昏暗灯光。方格花纹地板上,到处都看得到
刚才华乃子回来时留下的泥水脚印。刚刚还依稀听到的尖叫声如今已被雨声覆盖,感觉真像空无一人。整栋老旧的建筑物里,奸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华乃子下由得胆怯了起来。
老是感觉从後面会有个毫无生气的幽灵追上自己,华乃子像是被赶出去般穿越人口大
门,跑出在灰雨里朦胧不清的屋外。
当来到正面的大街上,华乃子又再次呆立不动,无计可施般地左右环视。雨滴打在肩膀
上,没一会儿身体就湿透了。水滴沿著贴在脸庞上的浏海滑过下巴落下,妈妈的鱼缸上面也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蜷起身子把鱼缸埋在胸前,尽可能地快步向前定。
到了闹区应该就会找到金鱼的医生吧,华乃子心里还维系著一丝丝的希望。实际上,她
从没看过金鱼的医生。华乃子猜想金鱼医院应该是个小巧整洁的白色房屋,而上面顶著绿色
三角屋顶,外头挂著画有金鱼的侧面轮廓及红十字的招牌。在净是些巨大灰色建筑物而拥挤
的闹区里,华乃子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间顶著三角屋顶的房屋。但她希望可以找到有著
绿色三角屋顶,挂著金鱼招牌的白色房子……
还没看到白色房屋,取而代之的足在前方远处的路上,看到一个白色影子直愣愣地站
著。几乎跟打在柏油路上激起的一片雨烟同化了,如幻觉般伫立。
一个矮胖的白影,在头上撑著一把与庞大体形不相称的黑色小雨伞。
不是幻觉。
「爸爸……」
泪水跟雨水交织,分不清是泪是雨。被雨淋湿的脸皱成一团,华乃子大声呼喊:
「爸爸——妈妈快死了——!
自己的声音几乎都被雨烟吸收了进去。再次深呼吸,用不输给雨声的声音:
「爸——爸——!
本来在远方的白影渐渐靠近,愈来愈大,那白影正是爸爸。他睁大眼睛,在身後卷起雨
花四溅,弹开打到身上的雨水死命奔向华乃子。爸爸诚然像颗弹开雨水的白色子弹般急速靠近。
「华——乃——子——我来了——!
声音愈来愈接近。伞面整个翻过来的雨伞犹如超人的披风般,在爸爸身後啪嗒啪嗒地迎
风飘扬。
「爸爸——!
爸爸在面前紧急煞车,华乃子便奔入他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之後,爸爸真的像超人一样。先是安抚哭个不停的华乃子并问清楚情况之後,—手抱着
华乃子,一手抱着金鱼缸像子弹般奔驰如飞。雨滴打在脸上,华乃子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被爸爸扛著坐了一站电车。无视於目瞪口呆的乘客们,两手各抱著小学生跟金鱼缸的爸
爸不动如山地伫立在车厢中央。华乃子则紧紧搂住爸爸粗胖的脖子。不管是爸爸或华乃子,
满脑子都只有妈妈的事,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眼光。
虽然没看到悬挂著金鱼画像及红十字招牌的金鱼医院,但在爸爸工作的百货公司顶楼有
个贩卖螫虾跟乌龟的帐篷,那里的确有著绿色三角屋顶。摊位哥哥并不是金鱼医生,但因为认识爸爸,马上就帮妈妈诊断。
哥哥先是将妈妈栘到乾净的水槽里,再往里面撒下魔法般的白色药粉。爸爸跟华乃子屏
息以待。过了一会後,妈妈突然一抖便动了起来,没过多久,已经在水槽里一如平常地游来游去。
「是细菌寄生所导致的。」
哥哥这么解释。而魔法般的白色药粉,意外地也不过是盐巴。「大部分的病状部可以先
试著泡食盐浴。每一公升的水加大约O.六公克的食盐就可以了。华乃子妹妹,把这个记起来将来很方便喔。请好好照顾金鱼。」
华乃子不由得觉得他虽然假扮成微不足道的卖螫虾哥哥,但真实身分其实是金鱼的医
生,真希望哥哥早日开一家金鱼诊所。
回家的时候,哥哥靠近对他道谢的华乃子,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华乃子的爸爸,很帅呢。」
华乃子傻眼了,她从不觉得爸爸帅。跟朋友的爸爸完全不同,说话方式很怪,又胖、脚
又短的猫布偶很帅?「爸爸在游乐园里很受大家喜爱。哇哇大哭的小朋友只要山田先生一抱
就不哭了。任何时候都默默地认真工作,而且这里的员工都很尊敬山田先生。像这样就叫做
天职吧。」
面对出乎意料的夸奖:心情既难为情又有点剠刺痒痒的,华乃子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忍住
不让自己的脸颊放松傻笑。
把妈妈重新放回整理乾净的金鱼缸里。在回家的电车里,华乃子将金鱼缸放在膝盖上,
跟爸爸并肩而坐。湿透的猫布偶跟同样也是湿透的小学生,并排坐的模样果然招来乘客们的
奇异眼光,只有他们周围没站人,整齐地形成了一个半甜甜圈形的无人空间。已回复冷静的
华乃子纵然感到不自在,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坐在爸爸身边。
这是她在尽自己一点微薄心意,向爸爸说对不起的表现。

暂时将妈妈放在餐桌上,而不是玄关的鞋柜上面。
洗好澡换上睡衣,漫长的一天也接近尾声,华乃子将脸颊靠在餐桌上打起盹来。安静下
着的雨声跟从金鱼缸底部冒出来的泡泡,轻轻地敲打着意识表面。发生了好多事情,令人难
以相信现在还是礼拜一。在表演时闹出笑话,以及加地在大家面前拆穿自己的谎言,都是今
天发生的事。
明天去学校可能会遭到同学接二连三的质问攻势,同学也可能站在远处围著华乃子冷冷
地笑。但不管如何,华乃子都要抬头挺胸地坚强以对。
没有事情是需要感到羞愧的,因为他是华乃子世界上唯一的爸爸。
一个大胳臂抱起华乃子,身体轻飘飘地被舒适的温暖和飘浮感包覆著。
(爸爸……?
华乃子半梦半醒想著。这个味道有些不同於平常从猫布偶散发出的爸爸味道,但总觉得
这个男人的味道很熟悉。华乃子放心地倒在温暖的胳臂里。
沿著胳臂有一条又长又大像被撕裂的伤痕,以及严重溃烂的伤疤。是谁……?不是爸爸
……?虽然感到疑问,但华乃子被抱到床上,当温暖的被子取代了温暖的胳臂盖在身上时,
睡梦小天使集体降临、催她进入梦乡,脑筋已经没办法运转了。
大大的手掌轻抚华乃子的额头後离去。华乃子挤出最後仅存的力量,睡眼朦胧地睁眼要
看清楚胳臂的主人是谁?
虽然没看到胳臂主人的样子,但看起来精疲力尽的花猫布偶服被脱下来丢在房间角落。
另外还有琥珀色的杏仁形状的瞳孔及眼睛。


(爸爸……)

一会儿像断了线般,意识沉入了微温的睡梦里。
四个角落因氧气不足而黯淡无光,原本笔直延伸的楼梯看起来却弯弯曲曲的。
踏著就快踩空的脚步一次跨两阶楼梯,一口气跑上四个楼梯转角处的平台跟三层楼後,
鞋底终於踏上五楼的地板。她没有停下脚步,随即又在走廊转弯,在尽头可以看到一扇铁制
的装饰格子门。可以开左右两边的门只开著一边,与呈现白浊的外面世界相通。
就在快要从门口往外飞的地方,她像是从後面被用力拉了一把般停下了脚步。像是把八
角形从中间切成两半的顶楼阳台向室外突出。喘嘘嘘的她,听到从肺部傅出彷佛如吹笛子般
细长的哮鸣声。
她打著赤脚,站在酷似鸟笼的装饰格子铁栅栏上。
他似乎看到她回眸一笑,难道只是个错觉吗?毕竟她从没在他面前笑过。
雪白的脚朝铁栅栏突出的一端奋力一蹬,连身洋装的裙摆乘著空气如翅膀般飘逸。但实
际上,她背上当然不可能有翅膀——皆 子。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3 21:18 编辑 ]


一口叹息卡在喉咙里,连要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都不成声地粉碎了。
伸出右手,但来不及碰到她的背。
连身洋装随风飘扬的背影,笔直地坠落地面。
青山公园美术大学造型学院毕业,隶属於同学院的油画研究室。二十二岁,无特别兴
趣。专长是在哪里都可以睡,以及随时都顶著一张扑克牌脸。喜欢的食物是Y吕巴。n阳—s口eli的生春卷跟醋昆布。职业是艺术家。
以上。找不到特别有趣关键字的浅井有生,是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546
号房的房客,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这个「怪人的巢穴」中,他算是比较正常的
(但并不是说他不怪,浅井有生也是十足的怪人)。基本上他对服装这东西不太在意,被颜料涂得脏兮兮的衬衫配上工作长裤,再系上用未染色的帆布做成的围裙,脚上穿著一双看下出原来是什么颜色、感觉十分前卫的斑纹图案CONVERSE帆布鞋。这个看起来迈遏的青年一旦握起画笔,就会在画布上创造出普通人眼中看不到的奇异世界。根据美术杂志报导的评
论,他的画里具有「汲取了具象主义潮流,以细腻又精致的笔触,从现实世界的斜後方四十
五度角呈现出人事物的画风」。整体而言,多用蓝灰色及深海蓝等暗色系,在画中央白色蒙胧一片中浮出的人物,有著宛如现出死相的脸孔及一对怨恨的眼神。看来他从没打算把模特儿画得好看一点。
他的思想不知在何时何地被扭曲成这般,才能造就如此的作品风格。但没想到这个风格
在年轻画家或收藏家之间,竞以「呈现出现代社会的黑暗面」以及「产生共鸣」等理由深受
好评。(看来现代人的思想也都是扭曲的!)
虽然评价颇高,但浅井有生属於十分少产的画家,他睽违已久的新作「降落点」最近刚
在青山公园画廊展示——
「休息时间结束,开始工作罗。」
在抽风机下抽完一根菸的浅井叫了一声,正在看杂志上一篇报导的卫藤绊立即抬起头
来。上个月的《月刊HUMAN & ART》杂志里,在一整页版面的「发现後起之秀」专栏
中,有著这么一篇关於浅井有生作品的文章。
「浅井,你读过这个了吗?」
「啊啊,那个。是青山公园的画廊送来的杂志嘛?我还没看。你怎么随便拆别人的信封来看呀。」
「因为没事做呀。」绊满不在平地继续说:…坦张照片,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呀,•』
「上次我去画廊的时候,刚好有记者在。本来他们说想到画室采访我,但被我拒绝,所以当场拍了照片。一
「还满好看的,不错呀。」
在文章的右上角是「降落点」,而左下角是一张浅井的照片。
以「降落点」的画框一角为背景,浅井一副就是应要求才不得不站著给记者拍照的样
子。照片里的他不但穿著乾净衬衫,乱翘的头发也整理好了,脸洗了、胡子也刮乾净了。浅井的打扮可说是比工作时清爽许多。由照片可以更明显看出他与他那位美人表弟的五官十分相似。
「我看看。」
浅井用连指甲缝里都塞满颜料的手,从绊的手中抽走杂志。回到画架前面,把一双长腿
伸直坐在摺叠椅上,一脸无趣地开始阅读那篇文章。内心暗忖:「休息时间延长,真是赚到了!」的绊躺回床上,蠕动著一丝不挂的身子钻进被单里。深绿色被单与房里气味相同,散发出浓郁的油画颜料气息。刚开始时还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中毒的这个气味,如今已完全习惯了,成为习以为常的味道之一。
卫藤绊以日薪一万五千日币受雇於浅井有生,目前是他唯一的模特儿。
「降落点」是第一幅公诸於世、以绊为模特儿的画作。
不知是讽刺还是单纯的赞美,这幅作品的确如杂志报导的一样,具有彷佛从现实世界的
斜後方四十五度角呈现出人事物的画风。裸体模特儿抱膝而坐的构图,丝毫无情色或官能的氛围,宛如尚未完全成人形的胎儿般蜷曲著瘦小的身躯,整体而言用「寒酸」两字形容还比较恰当。背景昏暗,像极了坐在潮湿生苔的井底。不同於一般所谓裸妇画所呈现的柔顺曲
线,画中模特儿从背部到腰部呈现出骨感的线条,隐约可见湿湿滑滑破烂不堪的黑色翅膀从
肩胛骨处展开并融入背景。即使以堕落天使来形容都过於美化,更遑论天使了,根本像是一
只饥饿的悲惨野兽。
果然是心术不正。
基本上也算过著扭曲的青少年时代的十七岁茧居族——卫藤绊奸像不关她的事一样,看
得目瞪口呆。
关於目前正在进行的画作,浅井指示的姿势也是要绊低著头摆出一副阴暗表情。其实并
非希望浅井帮自己画色情画,但老实说也想摆出一些如男生看的漫画杂志里,那些写真女星
般的撩人姿势。就目前而言,与其说自己是模特儿,总觉得自己像足一排正任凭别人不带感
情观察的蚂蚁。
把盖在身上的被单拉到肩膀下面,到快看到胸部的地方刻意用一只手按住被单,用另一
只手将长发摆到一边秀出脖颈。绊自认为摆出了一个像是写真女星会摆的娇媚姿态,
「浅井,下次要不要试试这个姿势?」
浅井从杂志中抬起头来,绊还故意对他抛媚眼强调性感,抱著一半是好玩的心情等待浅
井的反应。
「卫藤。」
突然这么认真的叫自己名字,不禁令人怦然心动。
「……你该不会没发觉自己多么没『乳沟』吧。」
「要你管。」
绊心中依稀的期待,立刻被吐不出象牙来的嘴巴跟扑克脸瞬间瓦解。面对正值花样年华
的年轻裸体,这是什么态度呀!这家伙绝对缺乏了成年男子必要的某些东西。
「妈的,我一定要投稿告诉《HUMAM & ART》说:浅井有生不举。祝你昙花一现的名声早日坠地啦!」
「这么没气质的话也说得出来,亏你还是女的。」
「你又没有把我当女的,反正我只是蚂蚁啦。」
「什么蚂蚁?」
「我知道就够了啦。」
绊闹别扭又想钻回被单时……
「别睡了,早就跟你说休息时间结束了嘛。」
绊心想:马上就给我吐槽。浅井将简单扫视过一遍的杂志丢到床上,重新转向画架,而
绊则是不甘愿地从舒适的温暖被单中爬了出来。维持著手脚著地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果然只有微微鼓起的胸部跟一点点乳沟而已。
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摆出姿势——先在床边放下脚,右上左下两腿交叉翘脚。摆出像足用
右脚脚尖玩著池塘水面这种感觉的姿势。绊不知道这下子浅井会将这个感觉转换成什么模
样?但到最後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穿著破烂衣服的饿鬼,在血池里做垂死挣扎的画吧。
才开始画没多久,浅井便完全投入自己的工作里。失去可以闲聊的对象,绊维持相同姿
势只能安静坐著,实在无聊透顶。
过了晚上十点,吊挂在天花板上的装饰吊灯显得阴暗许多,弥漫著油画颜料味道的画室
有点凉意。隔著墙还隐约听到的尖叫声几乎成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空气中的一部
分。据绊所知,没有一个房客知道这是哪间房客的声音,也没人在意。
放了一堆画具的桌上,有一台主机与萤幕一体成型的泛黄麦金塔电脑。绊从没看浅井使
用过。它像是用油画颜料画出来般与桌子合而为一,成为化石。床边墙上画得栩栩如生的街道,在泛黄灯光下被染上了一片黄昏色。而与这个房间的主人同居,混了中国和巴西血统的美国人「Milky Chuck」正眼巴巴地看著这里。墙上的街景仍在构筑中,浅井有时会蹲踞在床
上,花上不禁令人怀疑「难道这才是正业÷长得离谱的时间,慢慢一笔一笔添上新的风景。
大小不一的画布靠著有窗户的那面墙壁杂乱立著,使得房问看起来更狭窄(由於用手构
不到,所以这房问的窗户永远是紧闭著的。虽然没挂窗帘,但窗户的面积被遮住了一大半,
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来。通风不佳,所以在厨房的抽风机是必须品•讲得更直一点,感觉在这问房间住久了,真的会变成全身发霉的僵尸」。
如同报导中所说的,浅井的确是少产型的画家,但这也仅限於完成的作品。其实他前功
尽弃的画作堆积如山,例如画到一半就不画的、一直未能完成而放置在二芳的、画了一些也许没人会买、也许他下想卖的主题画作等等。如果有朝一日,浅井可以变成博物馆争相摆放的伟大艺术家时,这些未完成的作品也许会变得很有价值,但以现况而言,这些部还只是一堆垃圾而已。在「降落点」完成之前作废的几张绊的画像也混在里面。其中甚至还有画到眼看就要完成了,才被浅井撕毁或涂掉的作品。
最接近完成的作品应该是靠在放画布墙壁的最外面,但现在却不见踪影。
「喂,浅井。」
身体保持相同姿势,绊只将视线转移到墙边问道,但没有得到对方的反应。
「浅井,我在跟你说话。」
「那边的模特儿,请专心点。」
叫了第二次才冷淡回了一句。浅井只随口回一句而已,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画架。
「喂,『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这幅画的名称是绊自己取的(因为这幅画在浅井取名字前就遭淘汰了)连自己都觉得这
名字取得很有艺术的感觉,所以对这幅末完成的画还有印象。这是一幅以绊为模特儿,身体宛如刚从蛹中爬出般、平坦苍白少女的画。苍白的脸孔只有双眼部分黑黑凹陷下去,画中少女才诞生不久,但有著一张像是目击了世界末日般绝望的脸孔。
那幅画不见了。
浅井的视线终於栘到这里。在专心做事时硬被打扰,而露骨地表现出不悦的态度说:
「什么啦?」
「本来放在那里的画,你拿到别的地方了吗?」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呀。」两人的对话始终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浅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从椅子站起来,往立在墙边的画布定去。绊也停止摆姿势,把
被单披在肩上拖著它走近墙边。浅井的手啪嗒啪嗒地把画翻到跟前来,但还是不见那幅末完成的画。
翻了几张之後,浅井的手停了下来。绊用奇怪的表情望著他。浅井依旧是看起来冷冷的
面无表情,像想到什么似地凝视著手边。
一……卫藤,你还记不记得强纳生还在的时候,曾经闹过小偷?一
「咦?」
突然听到令人怀念的名字,绊的心脏怦通地大大跳动了一下。
「那件事,到最後有抓到小偷吗?」
「咦,好像没有吧。」
强纳生——是至上个月为止还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二楼的青年。当时因为发
生了从几个房客的房间遗失了贵重金属等物品的事件,强纳生被当作犯人受到大家质问。几名受害者虽然搜查了强纳生的房间,但并没发现遗失的物品。
绊马上意会到浅井冷不防丢过来的话的意义。声音自然变得更加慎重。
「被偷了……吗?但也有可能是混进别的地方才会找不到。」
「我不可能忘记自己的画放在哪里。」看他得意的样子,但在绊眼中只觉得它们看起来都只是被随便摆放在这里的。这个乱七八糟房间里的置物场所还有规则可言吗?
「三张。」
「咦?」
浅井皱起眉头低声呢哺。
「不见了三张画。」

包括「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绊命名)在内,浅井宣称失踪的三张都足以绊为
模特儿的末完成作品。说是遭小偷,但现金等贵重物品又没有被偷的迹象,遗失的只有画。
「感觉真不舒服。」
说这句话的人是绊。
「无论要卖、要个人收藏还是要当作床边脚踏垫使用。」「床边脚踏垫……」绊无视从旁
插话的浅井继续说下去:「一想到自己的裸体画现在不知落到哪个变态的手上,就令我作
呕。」虽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变态,但这个人肯定认为「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有值
得偷的价值。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嗜好绝对是偏向黑暗的一方。
相对於绊,浅井的反应则是——
「15号的两张,40号的一张……假设每号的估价为一万圆,也损失了七十万圆……」
一边嘀嘀咕咕屈指计算。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感觉的问题。」
「是钱的问题,感觉不能换算成金钱。」
尽管两人意见不合,但在对小偷(假设有)感到气愤难平的一点上是共通的。话虽如
此,想报警处理但又没有遗失任何现金或贵重金属,只遗失了几幅画到一半、又价值不明的作品(浅井宣称这些画有价值,但绊可觉得一点价值都没有)。说起来,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多半都是或多或少曾经麻烦过警察的人——例如,有人跳舞跳得太忘我冲出去跑到车前差点没命;有人曾握著斧头闯进便利商店叫嚷著听不懂的话;还有人全身沾满血迹、跑到警察局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等等……绊也不例外地与少年队的女警认识——听以她只要看到警察就会很自然躲开。也因为如此,房客之问都有一个默契,认为在Hotel
Williams child里发生的事,应该在里面解决。
目前就连小偷是否真有其人,或者谁是小偷都摸不著头绪,完全不知该怎么处理。过了
几天,绊开始觉得浅井说的也有道理,感觉的确太抽象而无法具体衡量,原本气愤不平的心
情也就渐渐回复平静。
傍晚,绊一身宽松T恤搭配中性迷彩裤,穿著拖鞋,提著Yanglong's Deli的袋子回
来。晚饭吃的是中华沙拉,以及今日特餐的腰果炒鸡丁。虽然白饭可以自己煮,但绊不太吃
碳水化合物,即使自己也知道想要有乳沟,应该要多吃点碳水化合物比较好……其实她对於
自己现在看似纤细的少年体型有些自卑。
按下按钮等电梯下来。只有一个洋娃娃坐在沙发上,一楼的入口大厅空无一人。绊出门
时,二楼的妄想癖女人正对著空气伸出手来好像在念台词,但回来时已不在了。希望她不要
迷路到闹区,又从车子前面冲出去才奸。
电梯停在一楼。装饰格子门一边发出金属声响一边摺叠般地打开来,眼前出现了被微光
笼罩的箱形空间。
就在这个时候,绊感觉到从背後往这里注视的视线•
「……?」
回头看,大厅并没有人,也不是沙发上的洋娃娃动了起来。隔著一个电梯,与大厅相反
的方向,往一楼里面延续的走廊仿佛受到千扰讯号的侵略般,深深沉入粗糙的黑暗当中。一
楼除了双胞胎的老人之外,应该没有其他房客。
绊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就坐上电梯了。
然而——
在往後的两、三天,有奸几次绊都感觉到在无人的走廊或楼梯转角处,有什么正注视著
自己。这个视线已经强烈到不容怱略,再也无法用「自己想太多l来说服自己了。
有一次出其不意地回头看时,刹那问肯定看到了人影。漆黑中浮现两颗眼珠子睁得圆
滚、大到看得出眼睛泛黄,一下子又消失在楼梯的黑暗里•绊当然追了上去,但是当她追到
楼梯转角处时,不论向上或向下的楼梯都看不到眼珠子主人的踪影。
也就只有这么一次、差这么一点就能揭开庐山真面目。在之後的几天里,绊始终感觉那
个视线还在,但又抓不到犯人,只好让烦闷的心情日益累积。
今天是绊当模特儿打工的日子,她正好也想找人聊聊有关这道奇妙的视线,便前往五楼
浅井的房间。但若要拜托浅井当保镳对付跟踪狂,就算是恭维也实在不怎么可靠。
自从时常感觉到某人的视线那一天起,绊无意中开始会避开昏暗的楼梯,四楼到五楼才
一层楼的距离也改以电梯移动。电梯对面是楼梯,而546号房即是从楼梯数过来第三个房
间。绊在方格花纹地板的走廊前方看见涂抹成绿色的房门便感到安心。
经过楼梯前面才没几步。
「请问…」
有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叫住了她。
背脊直打冷颤,不由得停止呼吸。如果只是有人与她搭话,还不至於受到那么大的惊
吓。但声音的主人在身後站得很近,近到几乎要贴到她的背部了。
「可、可不可以让我摸、摸你一下……?」
从耳後传来因努力压制情感而沉闷的嘀咕声。感觉口臭气味不一会儿就会飘来般、一口
温热的气吐在脖子上,接著上臂也感受到相同的温热触感。然後看到一只泛黄的手,指关节异常突出,不禁令人怀疑是否曾被硫磺浸泡过而融化似的。
(浅井……)
呼吸道卡住了叫下出声。想起自己停止呼吸的事而重新吸进一口气,彷佛要从喉咙挤出
来般再次喊出:
「浅井。」
空气不足还硬挤出声音,挤到喉咙都痛了。在後面的人被叫声吓到往後退的同时,就在
绊前方的546号房的门也打开了。在门口看到粗暴地打开门的浅井修长的身影。背後的人
低低惊叫了一声便转身跑定。僵直的身体这才放松,简直快瘫坐在地上的绊回头看时,那个人已经消失在楼梯的黑暗里了。
「卫藤?」
「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有东西摸我……」
绊边对跑过来的浅井解释,一边大力搓揉著冷颤过後感触还依稀残留的上臂。
「你先进房里。」
绊从背後被推向开著的房门,浅井的背影追著刚刚的人影消失在楼梯问。绊没一会儿从
精神恍惚的状态恢复後,随即也转身追了上去。
浅井的脚步声往楼下前进。从装饰扶手探出身子,便可以一眼望尽曲折的楼梯从五楼延
伸至一楼有点模糊不清的底部。在四楼到三楼附近可以看到浅井的身影,而再下来的地方则看到一个东西如青蛙跳跃般跳过扶手,不一会儿身影就愈变愈小往楼下跑走了。短小身材穿著像工作服的灰色连身衣的身影。绊挺起探出来的上半身跟著跑下楼梯。
(那件连身工作胀……)
我想起来了,那些家伙常在房子里像老鼠般到处乱窜,只要其他房客一经过他们便会一
溜烟地消失无踪。房客很少意识到他们,他们也鲜少被想起。他们的存在感稀薄得早巳化为建筑物内沉重空气的一部分了。听说是房子的主人订契约雇用他们的,但他们是哪一国、哪一个种族的人,就连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类也不确定。
他们只是被称为(扫除者)——
人影到了楼梯的最底层就消失了,接著浅井的身影也在跳越了最後的扶手後,就从绊的
视线范围里消失了。几分钟後绊也抵达一楼,抓著扶手任凭离心力甩动身体跑到走廊上。
「啊——」
绊听到(扫除者)的尖叫声。奸像用指甲刮著耳朵里面的混浊尖叫声,让绊起了一身鸡
皮疙瘩。继尖叫声之後听到刺耳的金属敲击声。在楼梯旁边看到通常房客不会进去、用来摆
放打扫用具的小房门。
一站在门口,眼前突然飞来一支拖把,绊立即闪开。在只有一•五坪左右,十分狭窄的
打扫用具室里,(扫除者)接连踹开置物柜、水桶什么的胡乱蹦跳著,口中「救命呀,救命呀!」地大吼大叫。
大的金属置物柜倒在地上,打扫用具散落一地,浅井被压在底下。可能是撞到了吧,浅
井仍然维持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没起来。
「浅井。」
在正在踏进房里的绊眼前,(扫除者)面孔吓人地朝这里冲过来。
「救命呀!救命呀!」
对方顶多只有差不多小学生的身高,身形瘦小,穿著过於宽松的灰色工作服。小孩般的
体格却有著满脸皱纹的苍老脸孔,头发稀疏,後脑如鸡蛋般突出。黄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
张大少掉前牙的嘴巴放声大哭,紧抓住绊不放。绊打了个寒颤,随即用浑身的力量使劲把他剥开。
「救命……」
「不要过来。」
惊慌之中抓了拖把,把更紧紧巴住绊不放、如枯枝的手拍打下来。(扫除者)发出微弱
的悲鸣,把手缩了回去。
正要朝著抱头蹲下的(扫除者)背部挥起拖把时,住在一楼的双胞胎老人两个脸并排站
在门口往里面看。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呢?」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今天的晚饭又是暍沙丁鱼跟麦麸的汤呀。也难怪会大发脾气。一住在低楼层的房客陆续集合到走廊上。(扫除者)蹲下来「啊,奸痛呀,好痛呀……一
地啜泣起来,绊往下看著他头发稀疏的後脸勺,松开了握住拖把的手。冲到头顶的血液一下子降了下来,手还阵阵发麻。
「浅井,你还好吧?」
踩著散落一地的杂物朝浅井跑去。要抱他起来的时候,发觉视觉所捕捉到的画面显得有
点不自然。一瞬间还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想了一下再比比自己的手腕,总算确信了让她觉得不自然的真正原因。
被压在置物柜下的浅井左手腕,正用一种以人的关节来说,不太可能办到的角度弯曲
著。浅井用右手按在左手腕再上来一点的地方,拚命忍著痛。随便套了一件衬衫的浅井,脖于在冒汗。
「应该是骨折。等等,我马上叫救护车。」
绊在内心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别慌。浅井是左撇子,画画时用的是左手——什么
都别想,没事的,没撞到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才断了一、两只手,人生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差别。绊试图用过於勉强的逻辑,压抑从肚子底部涌出、令人发寒的不安•
「有谁帮个忙,赶紧叫救护车。」
抬起头来对著聚集在打扫用具室门口的房客喊话,但每个房客都只是面面相觑(这让绊
忍不住想要对他们发飙,叫这些人动动平时没在用的脑袋,赶快搞清楚状况)。总算有一个人离开了群众。公共电话在大厅。
这时,几乎所有的房客都众集於此。
(扫除者)仍缩在二芳啜泣。明白这几天来的跟踪狂真面目那一刹那,果然如料想中一
般,绊在乱七八糟的空间里,看到包括浅井那幅「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在内的三幅画倒在地上。从置物柜滑落出一堆不值钱的东西里,还有与打扫无关的古董收音机、手电
筒、缺角的茶具、破洞的炒锅,以及从翻过来的饼乾罐里撤出来的大量外国硬币。
「啊,那是我的……」
老是自言自语的三楼男房客惊呼一声。上个月,就是这个男的带著大家硬要诬赖强纳生
是小偷。
在上个月的偷窃事件中,引起骚动的房客遗失物品全部在这里。
一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喜欢漂亮的东西。一
被怒气冲冲的受害者团团包围,(扫除者)一边哭,一边发音不标准、又有点结巴地替
自己辩驳。即使多半部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再怎么样也是偷窃行为(搞了老半天,说不定浅井的油画最值钱)。包括没有被偷东西的房客在内,也一阵哗然。
看样子(扫除者)所谓「漂亮东丙」的标准跟乌鸦爱收集的弹珠、玻璃片有共通之处。
一想到自己的画像,以及身为画像模特儿的自己本身竞也符合这个标准,实在有点无法释
怀,但不管如何,终於知道犯人是谁了,而上个月发生的窃盗事件也在大家共同的默契当
中,於Hotel Williams Child Bild内解决了。不过又是一件以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为住处的怪人所做的怪事罢了。
虽然事件圆满落幕,但在此骚动中最吃亏的就是浅井有生。

「你白痴呀?」
随便一句简单的话,就将降临在浅井身上的灾难抛到宇宙彼方的,就是小浅井两岁的表
弟——井上由起。
画家还把手撞到骨折,你以为在演洒狗血的连续剧喔。有生,如果从你身上去掉了绘画
才华,就只剩下自闭、没钱以及低级嗜好而已了。对,就是没钱!像你这种老把自己关在房里又不适应社会的人,如果不会画画也不可能找到其他工作。」
「闭嘴啦,只是一、两个月不能画,又不会死。反正我就是只剩自闭跟低级嗜好啦!」
白色石膏从手肘到手背将左手牢牢固定住,用左手手指笨拙地夹菸的浅井顶了回去。抽
菸还是依照惯例、非常规炬地到抽风机下抽。由於没事做也不能做任何事,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他都躺在床上。
昨晚,绊陪浅井一起到医院。询问之下,得知石膏要三个礼拜才能拆,要完全痊愈则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绊靠在墙上与「Milky Chuck」并排站著,而由起则是将修长的双腿交叉、坐在浅井的工作椅上。胸前呈深V字剪裁强调胸部曲线(不过他豪迈地塞人了胸垫)的无袖连身洋装;在脚踝处缠著细绳的七公分细跟高跟鞋;上了一点卷子的偏长浏海顺著脸旁滑落下来;露出的紧实胳臂上还戴著银饰及贝壳手镯。穿上七公分的高跟鞋後,就与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浅井差不多高。不仅身材和美貌,落落大方的姿态更让他彷佛是巴黎时装秀里的某个名模。听说由起从发生骚动的昨晚到今天为止都在打工,所以事情发生时他不在。穿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打什么工?至今还是一个谜。
明明是有著血缘关系的表兄弟,但两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正好相反,就像阴和阳。一个
是穿著到处沾了油画颜料、不修边幅的衣服,时常嘀嘀咕咕小声说话又听不清楚的浅井;另一个则是衣著整洁,口齿清晰、讲话很有精神的由起。
「今天得先到画廊说明一下。由起,你陪我去。」
「不要,我才刚回来耶,现在要去补眠。你打电话过去不就奸了吗?」
「早就打了。但是他不相信,还说我八成是吃了太多药爬不起来。」
一个人发著牢骚,浅井拉出勉强还算可以看的衣服,开始准备出门。浅井用右手拉起身
上T恤的领子要脱衣服,但脱到一半勾到左手的石膏,头拔不出来。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T恤一口吞进肚子,一边还「痛痛痛」地嚷个不停。从挂在腰上的工作裤腰头露出了四角内裤。虽然无关紧要,但却是条纹的。
「昨天受的伤,到今天也才过了一天而已,怎么不好好休息呢。绊,我想老师这阵子暂时行动会不方便,就麻烦你照顾他罗。」
「咦?为什么是我?」
由起突然把话转到这边来,本来还打算跟「Milky Chuck」一起当旁观者的绊,不满地叫出声来。
「由起来照顾不就好了?你们又是表兄弟。」
「如果是可爱美眉,当然很乐意呀,但我干嘛要照顾一个大男人。很思耶。」
由起把上半身靠在椅背,用一只手装模做样地扬著风。无论这个动作或他最後说的「很
嗯耶」都十足反映出他的心情——这点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这是我要说的好不好?被男生
照顾,我也不会高兴。」浅井回了一句。浅井最後好像放弃换衣服,拉著脱到一半的T恤下摆又穿回原来的样子,才这么一下子就累得必须梢做休息。由起只是冷冷地看著这样的浅井:—由起连做这种小恶魔才会做的动作时也是魅力十足,他想要掳获世间男人的心,真是轻而易举……
井上由起(Yuki),实际在户籍上是叫做井上由起(Yoshioki),可是个正港的男子汉。
他有时候会视需要男扮女装(绊实在想不透在人生中,有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需要男扮女装的时候),但平时跟浅井或绊说话时,却很放松地用男生语气讲话。
当初带绊去见浅井,介绍模特儿打工给绊的就是由起。
「那就这样。剩下的就拜托你罗,绊。」
由起说「那就这样」的时候,并没有要徵求绊同意的意思,只是单方面这么说著,就从
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两个表兄弟天生自我的个性,真是很相像。
「什么『那就这样』嘛!」
本来还想反驳,但看到浅井从桌上插放在工具筒中的工具及画具当中,取出剪画布用的
剪刀时,绊吓了一跳,边斜眼看著由起急忙地说:
「浅井你要做什么?」
「剪开。」
浅井眼里露出令人害怕的光芒、盯著刀锋的样子很吓人。也许是对不听自己使唤的身体
感到不耐烦,浅井竞想把剪刀插进丁恤衣领处。
「喂,奸啦,我帮你啦。」
绊从浅井手中抢走剪刀。趁著绊在帮忙他换衣服的时候,由起一副事不关己似地从房里
消失了。
就这样,窃盗事件料想不到的余波荡漾—:绊暂时有一阵子要照料浅井的日常生活,来
替代模特儿的打工。

这是绊第一次到画廊这种地方。
这个画廊位於浅井的母校,也就是青山公园美术大学附近的青山公园(这并非如字面上
意思所指的公园,而是一个车站的名称)的街道,屋顶切成锐角的灰色建筑物与有著许多斜坡的街道融为一体。一听到画廊,绊以为会是个豪华且过分讲究装潢的地方,不过其实只是个以灰色混凝上墙包围的朴实建筑物,与想像相差甚远。
里面空间不大、但整洁雅致,与外观相同没刷油漆的灰色墙壁上,保持著一定的间隔挂
著画。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漂浮著比浅井房间稀薄、轻淡的油画颜料味道。入口附近有一个简单的柜台,坐在里面的小姐一看到浅井的脸就点头行礼,接著直接打内线。原来她认识浅
井呀——绊心中不禁对浅井稍微改观。看来浅井真的是个靠画画赚钱的画家,原本还没什么真实感。
「喔喔……」
绊看到墙壁的一角挂了一幅眼熟的画,不由得发出声来——是「降落点」。是以绊为模特儿的画,与《月刊HUMAN & ART》所介绍的是同一幅。当绊意识到自己的画混在其他画
作当中被挂在墙上,类似害羞又类似紧张的奇怪感觉在胃里翻滚。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很自在。
在画框下贴有一张用泡绵简单做的牌子,在「浅井有生」的名字下面贴著一个小贴纸,
写著「已售出」。
(已经卖出去了呀……)
虽然有点好奇即将拥有这幅画的是怎么样的人?但浅井一旦放手的画作,将来归谁所有
已与创作者或模特儿无关。
「什么嘛,果然好奸地没事嘛,浅井兄。」
听到朝气十足的声音回过头看,一个穿著西装的人从楼上走下来。微卷的长发在後面绑
成一束,戴著无框眼镜、感觉细瘦的男人——应该就是画廊主人。但他顶多才三十岁左右,
比想像中年轻许多,令绊有些惊讶。
「我这样看起来还像没事呀?」
浅井对著笑容满面走过来的人半睁著眼睛瞪了回去。从没有套进袖子里的衬衫下伸出包
著石膏的左手。对方还是满脸笑意不为所动,用手指关节叩叩叩地轻敲石膏。叩叩叩的力量
愈来愈大,最後变成用拳头用力地捶。
「少来了,这个玩具做得还挺像真的嘛。好啦,别老是玩些没钱赚的把戏,赶快回去勤奋地画画吧。」
「会痛呢。」
「…… 」
一时之间空气凝固。
画廊主人还是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但脸颊稍微僵硬,察颜观色地问道:
「真的吗?骨折?」
「早就跟你说是真的嘛!」浅井一脸无趣地回答。
一时之间空气再度凝固。
「你白痴呀?」
画廊工人笑著说了跟由起同样的话。
「怎么办啦?早就跟你说要办个展的嘛,不会又要延後了吧。」
「那用右手画呢?」
「你的右手只能画三岁小孩程度的画。」
措辞还好,但在无意中说话却不是很客气•绊开始有点同情连一句保重的话也没有,就
被人家骂来骂去还被当作是麻烦的浅井,因此决定至少自己要对他温柔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阵子後,画廊主人这才发现在远一点的地方站著旁观的绊。绊只要一被凝视,太妹时代的习性就会跑出来、朝对方瞪回去。
在无框眼镜後面的画廊主人突然睁大双眼。互相比较了一下绊肩膀後面的画「降落点」
跟绊的脸。
「皆子……?」
他说出了一个绊从没听过的名字。
皆子……?
「啊。」
像是要警告般地,浅井低沉的声音从旁插嘴打岔•画廊主人眨了眨眼,这才醒过来似地
脸上又挂回了招牌笑容。浅井的表情没变,看起来有些心情不好的扑克牌脸,以及除了画画以外不常和别人对上眼的习惯也跟平时一样。
「不好意思,因为太像了,所以……是呀,怎么可能呢。」
「她是我现在的模特儿。」
浅井非常简短地介绍完毕後,绊便只有眼睛微微往上地看著对方,轻轻点头。绊对於画
廊主人一看到绊的脸,便把她错认为别人不太高兴,所以脸上没有浮现半点笑意。面对此情形,画廊主人依然用成熟大人的态度和蔼地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大泽,是这个青山公园画廊的第二代负责人。非常荣幸时常有机会能帮忙浅井老
师。」刚刚毫不客气地骂人白痴、三岁小孩子程度什么的,才不过一下子便把这些全抛在脑後,不但如此还能一脸若无其事,真不傀是商人。看起来身材虽然细瘦,但很有胆量。「我
从很久以前就跟老师说,下次一定要在我们这边办个展。真的很希望有更多人可以看到老师的作品。」
「大泽先生,请不要说废话。」
「是是是,老师。」
浅井的态度跟绊一样,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画廊主人面对两个小孩子也没办法,
只好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
「原来你就是这幅画的模特儿呀。」
半眯著眼仰望在绊背後的「降落点」。眼镜镜片表面反射日光灯的光芒,白晃晃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这样呀,原来这不是皆子……」
他自言自语般嘀咕的话语,却像是往绊的内心深处滴入墨汁般,逐渐扩散并形成不祥的
淤积。

原来真的如同青山公园的画廊王人所说的一般,在往後的几天当中,绊亲身体验到为何
浅井用右手只能画出三岁小孩程度的画。
浅井的右手极度笨拙到令人纳闷,比起那可以编织出精致细腻世界的左手,为何右手如
此没用。要是说闪为一只于不方便,所以能做的事只剩平常的五十%的话,还可以理解,但若是浅井,此比例会降低到差不多只剩十五%。
首先是用右手,连饭也没办法好好吃。不用说筷子了,就连让他握著汤匙,都会吃得满
桌子都是食物。好像是因为右手对距离感的掌握度不佳,所以不能顺利将食物送到嘴里。无奈之下,绊只好买些肉包或面包等、可以用手抓的食物给浅井吃(真的很像在喂饲料的感觉)。
连刮个胡渣也能发展成流血事件。浅井的房间因为没办法整理,所以成了混乱无序的状
态。绊连自己的房间都没特别整理,却得帮浅井打扫房间、洗衣服。
而浅井这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反而处之泰然、奸像问候他足应
该的——「就交给你办妥」一副宛如皇上准奏般,悠哉看著绊一个人忙东忙西。然而一旦陕动到画具或与油画相关的东西时,又会说:「别随便移动,不然会找不到。」但认真说起来,浅井真的可以从绊眼中看来只是一座将画具随便堆放成的山当中,找到需要的东西吗?
虽然觉得浅井天生的一副大老爷模样很欠揍,但追根究柢都足因为绊呼救,浅井才会追
上(扫除者)而受伤,由於绊不想一直欠他人情,所以也没有立场说什么。那个时候,要下
是浅井马上飞奔出来,(扫除者)可能认为绊「漂亮」所以「不小心」就把她带回那充满灰
尘的扫除用具室,搞不好现在早就在狭窄的置物柜里了。一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浅井,我要进去罗。打扰一下。」
浅井先前交给她钥匙,所以绊没等回应就把门打开。
「饭买回来了……浅井?」
房里无声无息。感觉如果踏进房间时的动作过於粗鲁,彷佛会打破均衡,使什么东西松
动而一口气滑落到自己身上似的,绊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里。现在的状态就有如熵(注:
Enrropy,又叫做「乱度」为热力学名词。是关於「下确定性』的数学度量。自然界中所有事物的一乱度』都会持续上升,从较有秩序的方向往较浑沌的方向变化)停留在由巨大龟壳形成的悬崖,眼看就要从世界尽头如瀑布般一泻而下的微妙紧张感。
绊将Ygnglong`s Deli的袋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厨房有许多硬掉後形成前卫斑纹图案
的油画颜料,是混沌的极地之一。流理台旁边还放著一个水还剩一半的杯子,跟一排没收起
来的药。不知是什么药?一整排当中少了两片,看样子像是安眠药或镇定剂。
夹带了开放式厨房的房间中央部分是浅井的工作场所,然後再过去就是铺了绿色系床单
的床,这里是模特儿舞台兼睡觉的地方。浅并不盖被子、蜷缩著修长的身体躺在床上。
他还有心情睡午觉,真是悠闲。绊稍微缩了身子悄悄靠近床边。
「浅井……」
绊叫了一声,但由於浅井实在睡得很熟,所以犹豫著到底该不该硬把他叫醒。绊站在原
地看了一会儿浅井微微出汗而黏著头发的侧脸。
(睡脸还满天真无邪的……)
不,我并不是在影射他醒著的时候充满邪念……
窗户被靠著墙壁立著的画布遮住一半,午後的阳光照射到浅井的侧脸,落下影子,意想
之外的长睫毛变得更加浓密,黑发在阳光照射之下呈现半透明,这么看的话,他与由起女性化的脸,相像得让人大吃一惊。据说男生比较像妈妈,说不定他们两人的妈妈长得很像。
浅井把左手的石膏压在身体底下睡觉,不知道会不会喘不过气来?於是绊抱起他、想把
左手挪开。浅井只会很不客气地说别人没乳沟或太瘦,但他自己才是一副乾扁的样子,连肋骨都可以清楚摸到。
好不容易才把左手挪开,正松口气的时候……
浅井不知从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注视著这边,吓得绊差点叫出声来。
「我把你吵醒了呀?不是啦,因为刚才你的左手被压在底下。一
一边急得冒汗,一边不知为何解释了一大串。绊在心中还同时吐嘈自己为何要解释。浅
井仍然一脸呆滞、以尚未完全对焦的视线看著这里之後,眨了眨眼。
「原来是……卫藤呀。」
不然他以为是谁?绊为了自己竟然一时之间紧张得不知所措而感到恼怒。
「我买饭回来了。要不要吃?」
「现在是吃什么饭?」
「午饭。」
「思——现在不要,肚子还不饿。」
上半身是坐起来了,但脑袋好像还没醒的样子,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没打上石膏的手拨弄
脑後的头发。至於绊回答说「吃午饭」的事情,浅井并没有吐槽。
「要不要我帮你洗头?」
「啊——帮我洗,油油的。」
「T恤都汗湿了,没睡奸吗?」
「好像……作了什么梦吧。」
难道他现在仍在作梦吗?绊心想,浅井怎么回答地那么口齿不清?用这几天来习惯的方
法,先让浅井双手举高、呈现高呼万岁时的姿势,再将T恤从头脱掉。不知是不是作了恶梦,T恤已被冷汗湿透。
与厨房相比,浅井房里的浴室被注入了更多艺术,多得让人头昏目眩。从天花板到墙
壁、乃至浴缸内部都被色彩缤纷的油画颜料涂得厚厚地,图案都宛如要举行恶魔召唤的仪式般复杂离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浴室搞成如此一塌糊涂?
特别是浴室马桶前的那面墙。墙上有一位感觉像中国少女的「妮妮』,(据说」是
「Milky Chuck」的妹妹,双手抱膝蹲著,眼睛微微往上看著空中。上厕所时眼睛刚好会和她四目相对,害得绊在上大号时老觉得心神不宁。绊有时候……不,应该是常常有个冲动想横切浅井的脑部,好研究其构造。
绊把浅井拉进浴室,让他以头朝下伸进浴缸里的姿势坐著。在浅井把脸颊靠在浴缸边缘
快要打起盹来的时候,绊毫不留情地把还没变热的水往浅井的头上冲。
「好冷……」
「好冷对吧,醒了没?」
「醒了……」骗人。
挤多一点洗发精(这个容器上也被沾满了颜料),在头发上大力搓揉起泡,浅井又闭上了眼睛。不过不闭的话,洗发精就会跑进眼里。
虽然浅井是不管在哪里都能睡的人,但再怎么样也太难叫醒了吧,难道与绊在厨房里看
到的药有关吗?绊无法从浅井平常的样子想像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非得吃镇定剂或安眠药才能入睡,绊想起来了,受伤的隔天,当浅井打电话到青山公园的画廊时,说浅井「八成是吃了太多药爬不起来」等话损他的人,是否就是那个叫做大泽的画廊主人呢?这么说来,那个人应该知道浅井吃药的理由。
皆子——
画廊主人脱口而出的名字、快要忘记的记忆、又再度浮现脑海。
浅井完全没有打算说明有关「皆子」这个名字的事,绊也没问。但那个时候心里深处的
黑色小污渍,还留在绊的心中没有消失。「皆子」到底是浅井的什么人……?
一贯式作业地洗完,要伸手拿挂在墙壁上的莲蓬头时,浅井好像说了什么。被莲蓬头的
声音覆盖住而听不见,所以绊把脸挨近他的脸。
「思,什么,还有哪没洗乾净吗?又不是在美容院,拜托不要挑剔好不好?」
绊突然被浅井抓住手腕,还来不及回应就被拉了过去。
浅井的脸近在眼前。莲蓬头的水声如防护罩般包围住两人,完全隔绝了周围的声音。
淋湿的唇与唇触碰到的感觉。如瀑布般激起的水雾让周围景色都看不清楚,近距离的视
野中只看得到混著洗发精的水滴顺著浅井闭上眼睛的睫毛滑落下来。水花一直溅进眼里,但
绊连眨眼都忘记似地睁大双眼。越过浅井的肩膀,壁画中的「妮妮」朝这里凝视。
过了一秒又一点点的时间。
绊才恢复了神智。
「喂……」
绊把手挤到脸前面,推开浅井的脸。绊因瓷砖太滑而跌坐在地上,後脑撞到狭窄浴室的
墙壁,而浅井的头也撞到洗脸盆底部,两人同时惊呼一声「痛」之後,好一阵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刚、刚、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
後脑的痛楚和前头叶的混乱同时袭击,绊的脑袋宛如被脱水机转得头昏眼花。一时之
间,绊死命用手背擦拭唇上残留的感觉。莲蓬头的水从头淋下,绊也全身湿透了,水滴顺著头发滑落下巴。沿著浅井嘴唇吃进嘴里的洗发精,在绊口中残留苦涩的滋味。
绊对著一只手抱著撞到的头,嘴里直发牢骚的浅井投以满是不信任的目光。
「刚刚是什么意思?」
「应该怎么说呢……咦,我也不知道。」
「啊?」
绊不禁满腔怒火。相对於绊,浅井好像一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般,一边摸著头说:
「超痛的……害我都醒过来了。」该不会要说是因为没清醒才犯的错吧•有股冲动想一脚给他踹下去。
浅井还悠然地打著哈欠,不经意地朝浴室的门口看。嘴里嚷著:「喂,少装蒜喔。」走
近浅井的绊也受到吸引回头一看。
「哇咧。」
不小心很没气质地叫了一声。
目击者原来不只是「妮妮」,两个大眼珠从半敞开的浴室门口探进来。
眼珠子眨了一下後惊慌地缩进墙角,接著又感觉不好意思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如枯枝般
纤细短小但关节突出的体型,穿著灰色的连身工作服,肤色蜡黄,如老人般满脸皱纹的脸上两颗眼珠子转来转去。
「那个,前几天我哥哥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手里提著插著拖把的水桶,(扫除者)连忙点头行礼。
「哥哥?」
「哥哥?」
浅井跟绊一脸疑惑地复诵,两人声音重叠。(扫除者)把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拖把跟水桶
放在身旁,点头回答「是的」。
从外观看起来跟成了窃盗犯、已被炒鱿鱼的那个(扫除者)十分相似,不同的是——说
话发音标准许多而且有礼貌。只是不知这一位是弟弟还是妹妹?绊不知道要怎么判别(扫除者)的性别。基本上,绊就连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面到底住了几个(扫除者)也
不确定。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今天到此是希望在你行动不方便的这段期间里,让我帮忙……」
(扫除者)个头不大的身体拘谨地缩得更小,大大的眼珠微微往上地看著两人的脸。娇羞地低下头来,原本蜡黄的脸竟意有所指地两颊略泛粉红色地开口: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办事了?」
「我们没有在办事啦!」
绊脸颊僵硬地立即否定。

看样子是母的……女的?这么说不知道对不对?由於这位(扫除者)自告奋勇要照顾浅
井,所以绊就恭敬不如从命,将工作让了出来(虽然浅井「咦——」地有些不满,但是绊态度冷漠,根本不理他):心情轻松了许多,那天晚上绊拿出好久没有看的小说杂志悠闲地躺在床上。但在她翻著杂志试图找到之前读到哪一页之前,连一行都没读,灯还亮著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绊醒得比较早。因为把杂志压在底下,所以手背上留下红红的痕迹。轻揉著
手慢慢坐起身。这个时间果然听不到每次都不知从哪间房间传出的尖叫声,有些污浊的无声空气停滞在房内。
昨天脱下来的衣服还绉巴巴地丢在床上,配合方格花纹的地板,床单使用了苏格兰方格
花纹图案。床边是堆积如山的杂志——主要都是英文原文的小说杂志。那是自母亲过世之後一直持续——可说是绊唯一的兴趣。吸收了墨水的纸张气味会让她想起母亲。不喜欢也不讨厌,但硬要说的话,这个味道有些苦涩。
(去买早餐好了……)
想著想著发现自己不经意地将浅井的份也计算在内了。轻咋一声正要下床时,听到清脆
的声响,钥匙滑落脚边。
昨天忘了还浅井的房间钥匙。由於浅井是直接从圆环取下钥匙交给绊的,所以就只有一
把钥匙,并无钥匙圈等等附加的东西。
……昨天的吻是什么意思?
一想起来,心情就难以形容地烦闷。明明画画时看绊的裸体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又说人
家没乳沟、洗衣板什么的(其实没说得那么过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当人家半是好玩地去诱惑他时,他也完全视而不见。像服了镇定剂般有气无力又自闭、又没女人缘的他,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己?
完全没有迹象可循,让绊摸不著头绪。最後还开始怀疑,是否那天的那包药就是会诱发
「那方面」冲动的东西呢?
只是一个吻,也没什么大不了。心情烦闷有一半也是因为绊对於昨天自己过於惊慌失措
的态度感到困窘。不过是一个吻,没必要气成那样子。自己也从没打算装清纯,乾脆把它当作是被狗舔不就好了……但自己竟然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似地,将剩下的工作都推给(扫除者)做,真是愧对自己被封为(游戏)双天后的称号(其实并没有这个称号),连称号都不为之哭泣了。
「呣。」
绊帮自己打气加油,捡起钥匙、带劲地站起来。
自从浅井把钥匙给她以来,她总是随意进出房门,今天难得按下546号房的门钤。叮
铃钤,隔著门传来短暂的铃声。
「浅井,我来还你钥匙。」
在有人应门前,绊边轻敲著门这么说,这个时候……
「请、请住手,啊啊——」
好像听到从房里传来暧昧的惊叫声,绊不禁停下敲门的手皱起眉头。咚咚咚、当当当类
似打闹声及争吵声。传进耳里的是「喂,你给我乖乖听话!」「呀啊——」等犹如时代剧里煽情场面般的对话。
拿钥匙开了门,内心纳闷地往房里一瞧,眼前的景象让绊难以置信•
浅井把(扫除者)推倒在地,正跨坐在身上要剥她衣服——(扫除者)扭著身子呻吟,
而左手不方便的浅井则是用膝盖粗暴地将(扫除者)娇小的身体压在地上,右手揪住工作服的胸口。在扭挤之中,浅并发现绊,於是把头转过来。
「街藤,你来得刚好。来一下。」
「浅……浅井。」
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看错你了。原来你谁都可以。只要是女的,就连这种的你也
要。」被当作「这种的」来看待的(扫除者)尽管被压在地上,还是两颊发红、双眼微闭,
好不陶醉的模样。「而且才七早八早就在做这种事,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吗?」
一什么羞耻心呀?你误会了啦。再不阻止她,她要把所有的东西部丢掉。一
一我是第一次被男人推倒在地。粗鲁一点也没有关系,请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一
「别把事情愈搞愈糟,这个变态!」
(扫除者)被浅井抓住胸前的衣服恐吓,便更加激烈地扭动身体•
「啊啊。」
(扫除者)突然像一只冲上河边、濒死的鱼儿般猛然张大眼睛和嘴巴。看到她张开大嘴、
仿佛要喷射出波动炮的模样而吓到的浅井,被她猛然大力推开。(扫除者)跳起来说:「这
样是不对的。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清洁妇,跟您所处的世界不同。无论再怎么相爱也无法结合的命运……」
跌坐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的浅井,和茫然伫立不动的绊,完全跟不上(扫除者)自己一
个人陶醉其中的脚步。
这里也有一个怪人……与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有关的人,难道没一个是正常的
吗?
「再见,我不能再与你相见了。」
用指关节明显突出的双手掩面,往门口反方向跑。大声呼喊著:「请不要阻止我。」(没
人会阻止的,请便)朝靠在窗边的一堆画布冲去。
(扫除者)的头用力撞向画布,发出怪异的「噗哈」一声摔跤了。
画布摇晃倾斜。
「啊……」
浅井用单手覆盖著脸,叹了口气•
一面大尺寸的画布才刚把(扫除者)压在底下,另一面、再另一面……啪嗒、啪嗒、啪
嗒啪嗒啪嗒、帕啪啪……如骨牌加速般的巨响相连,泛黄厚积的灰尘卷起,在整个房间里飞舞•绊咳个不停,用穿在身上的T恤领口遮盖口鼻。混杂灰尘的风从正面吹来拨动头发,忍不住将眼睛闭了起来。
温热的风渐渐沉到房间地板,过了一会儿绊睁开眼睛,看到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变得整齐
一点的房间,已成了远比先前还惨不忍睹的状态,
几十张画布相互依靠形成一个金字塔,(扫除者)的小个子早巳埋在底部不见踪影。宛
如以堆积如山的画布作为爆炸点,积聚在房里的灰尘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分布。头上盖了一层泛黄灰尘,呆坐在房间中央的浅井嘀咕了一句:
「是谁说要来帮忙的……?」
便像用尽了力气般垂头丧气。
「……救、救命呀——」
(扫除者)从用画布堆积成的山下发出细得像蚊子般的求救声。
绊用眼神询问浅井•不知是不是真的打算见死不救,浅井只说:「埋到她窒息奸了。
思,没错,就是要这样。」便缓慢站起来,从工作裤後口袋取出香菸往抽风机的方向走去。
「救命呀——里面黑漆漆的——」
虽然绊也觉得不理她才是对社会有所贡献,但毕竟在浅并房里若出现一具因窒息而死的
腐尸,事情就大条了,所以只好不甘愿地著手解救(扫除者)。
由於是从较新的作品开始倒,所以堆积在画布堆愈上面的,自然都是旧的作品——不知
是几年前的,都是绊没看过的旧画。当绊将看起来有好几年的大尺寸画布扶起时,从画布跟
画布中间掉出一张薄薄的东西在空中飘舞。
是一张白色的纸,其他也有奸几张一样的纸从空中飘落。无意中用眼睛追著落在地上的
纸张,看起来像是从素描本撕下来的草稿。
是一个女人的草稿。抱膝蜷缩著纤细的身体,两眼微微往上注视著看画的人。这草稿竟
然跟「降落点」构图完全相同,「降落点」是以绊为模特儿的作品,现在正在青山公园的画
廊展示,上面还贴著「已售出」的字眼。
其他的草稿构图也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看似浅井最近以绊为模特儿画的作品,但画里
面却是绊不认识的女人•
一个很瘦的短发女孩,像是被关在自己的外壳里,低著头蜷曲著身体。但不管哪一张
画,她的视线都直勾勾地盯著看画的人。虽然她给人的感觉是这么纤细脆弱,但坚定的眼神
却牢牢地吸引了看画人的目光。犹如扭曲的生命力被关进一幅静止的画般阴沉的构图,却好
像是为她量身订做似地,再适合不过了。
浅井拾起绊正看得入迷的草稿,绊无言看著浅井。捡起散落一地的草稿,将其夹在腋下
的浅井,还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没精神的样子。浅井随手将草稿丢进部是画具的抽屉里,
绊看著他的背影,
那是谁?
想问的话,却不知怎么地卡在喉咙出不来。
绊感觉到在内心深处黑色的不祥污渍又更加渗透、扩大范围了。
绊的第六感告诉她……
眼前的就是「皆子」——

想不想打工?卫藤绊。
最先与绊搭话的是井上由起。身材高姚,声音有些沙哑的绝色美人。
当时常在街上混的绊,无法脱离和同伴一起开始玩的援交游戏。不知怎么度过漫长夜晚
的她,几乎每晚都出现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以人造毛皮设计的黑色夹克、短裤,厚底靴
的穿著武装自己。
就是由起相中了这样的绊,让她与浅井见面,并介绍给她人体模特儿的打工。
为何由起会选择绊?
当时完全没想到,但现在却很在意?不一定要绊应该也可以。如果是由起,在大学的女
性朋友中应该随便找都有很乐意当模特儿的人。
难道由起是因为……
「大致上如绊所想的一样。正因为你跟皆子长得很像,所以我才把你介绍给有生的。」
由起很乾脆地招了。语气几乎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提前准备奸要回答什么」
似地十分流畅。
「皆子是有生以前的模特儿,也是前女友。现在还不能说是三刚』吧,因为在老师心中对她还是无法忘怀。」
由起坐在绊房里的床上,暍了一口自己带来的宝特瓶运动饮料。贴身的五分袖上衣配细
版牛仔裤、方头长靴、腰际上系著牛仔风皮带,手上戴著皮腕带。粗犷打扮在别致的贝壳手链衬托下,呈现出潇洒却不刚硬的女人味。彷佛可以直接作为国外女性杂志的封面般,一如往常地展示出完美无瑕的女性特质。
绊靠著冰箱门站著,一身美女图案印花的T恤与休闲裤打扮,比由起更男性化。
在绊还未搬来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前,当浅井还是美术大学的学生时,皆子曾住
在现在已成空房的浅井隔壁房间。她是浅井的模特儿也是女友,跟由起也认识,三个人相处融洽。
但就如其他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都存有一些问题般,皆子也不例外地为病所苦。
广场恐惧症。皆子害怕离家外出,由於只要一到稍微宽广的场所就会发作,而陷入恐
慌,因此必须随时带著镇定剂。
「不常笑,是个郁郁寡欢的女孩,却有著强而有力的眼神。有生现在的画风受皆子影响的部分很大。还在读大学时,就在徵集作品的展览中得奖,受到画廊注目,作品也卖得愈来愈好……说真的,皆子对那个时候的有生而言,就是世界的全部。有生画的每幅画中,都看得到皆子的影子。」
啵咚,白浊液体在倾斜的宝特瓶里流动的声音。由起讲话流畅自如,毫无凝滞或犹豫。
也正因为如此,更直接刺进绊的心:心底的污渍又再度扩大范围。
由起语调平静地继续说:
「但皆子死了。」
心底的黑色污渍如湖面被一阵风轻抚过地摇曳著。
绊拾起头来,由起坐在蓝色床单上换脚翘。西欧古董风的床发出嘎吱声。
「她的病在表面上看起来有好转•不只是我,连有生也因此掉以轻心,还笑谈著当她病情再好一点,说不定还可以一块出门。但是才没多久,她就从五楼阳台一跃而下。老实说,自杀事件在这个地方并不稀罕,而皆子也是其中一名。虽然马上送到医院,但因为撞到要害而救不回来。」
从此之後,有生几乎崩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图也不能画。只要一画图,手就
抖个不停、又吐,即使如此还是强迫自己复健握笔,结果笔竟然黏在手心把他烧伤。真的是
烧伤喔,明明没有火,很不可思议吧。
青山的画廊也想要老师的画,为了让老师能再次画画,真的是抱著「没鱼,虾也好」的
心态,急需可以替代皆子的人。画廊介绍了模特儿,症状看似奸了,但没一下子又回到之前
的状态而无法画画。我也曾介绍自己的朋友试试看,但任谁都做不久。
然後,绊,我就发现了你,你真是个优秀的模特儿。老师好像也很满意,可能也是因为
跟皆子长得像吧。」
由超在这里断句,不自然的沉默笼罩了周围。看似在等待绊的反应,用试探的眼神冷冷
盯著这里。绊从正面接受这个视线,直视过去。
「……你要说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
嘴巴因缺乏水分而乾燥,惴惴不安地低声道:
「所以我只是用完即可扔弃的『皆子』替代品?」而且还是快到保存期限的。
「算是吧。」
由起很乾脆地微微一笑。
「怎么样呢?不打算再当模特儿了吗?如果你能继续,我会很感激。直到老师又没办法画
的时候为止,但是你也可以说『不』的。由自己喊『卡』比较不受伤嘛。对不起喔,好像利用了你。」
由起故意用女生语气说话,明明暍的是运动饮料不会醉,却露出小恶魔的笑容,投以挑
衅的目光。
这个美人亏他拥有如此美丽的外表:心眼却相当坏。由起大概就是知道绊不服输的个
性,所以才激她的吧。被说成这样,绊已无法自己提出不做模特儿。自尊心像被针扎到似地受刺激,手掌在身体旁边握起拳头,绊回瞪著由起。
在心底出现的不祥污渍,原来就是预感事情会演变成如此的局面。
绊并不讨厌当模特儿。褪去衣服坐在床上,一开始那种剌痒的紧张感;浅井在挥笔作画
时虽无聊但安静的时光;休息时间对著站在抽风机底下抽菸的浅井,自顾自说著些无关紧要的事:以及弥漫了油画颜料味道的画室空气——虽然缓慢却确实一点一滴成了绊生活中无可取代的一部分。
但对於浅井而言,这些却都是可以替代的。绊单纯只是个毫无情感波动的人体模型,而
他则是在她身上重叠皆子的影子,继续画著已不在人世的女友。不管是「降落点」或「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其中画的都不是绊,一直以来都是皆子。有著苍白肤色以及纤细
身材,很少露出笑容的女友。宛如要保护自己般蜷缩抱著自己,把自己关在狭隘世界里,但双眸却散发出强烈主张自我的光芒,注视著看画人及整个世界,这是患有广场恐惧症的她,
坐在从名为画布的窗边向外凝望的外面世界。关在笼子里的她,从里面看著宽广的世界,梦想著有一天要翱翔天空。
从没见过、而也不可能见到的「皆子」的存在,形成了一道黑影阻挡著绊的去路。
「你再想想看吧,反正在老师的手伤康复之前你也不用工作。」
由起从床上站起来。
「垃圾给你丢。」
由起把暍完的宝特瓶往绊的方向一丢,便朝门口走去。绊斜眼目送由起纤细的背影,宝
特瓶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轨迹飞过来打到绊的肩膀,喀啦喀啦地在地上滚。还以为绊会接住的由起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惊讶。绊一动也不动,露骨地表现出「谁会去捡啊!」的表情直视由起。
由起耸了耸肩走回来,拾起停在绊脚边的宝特瓶。
「其实,你倔强的作风,我个人还满欣赏的。」
在绊的耳边留下语气既像男生又像女生的甜甜沙哑声,这次由起真的离开丫房问。

Yanglong's Deli离Hotel Williamms Child Bird走路只需五分钟,店里陈列了丰富的中
国风家常菜,堪称是许多房客的厨房,绊也是其中之一。
绊将必点的白萝卜中式鸡肉沙拉装进聚苯乙烯树脂的盒子里,再从每日不同的菜色里挑
选想吃的。这时,从背後发出铿锵声。绊回过头看,一时之间姿势定在那里。
身材修长高姚,左手打上石膏固定的浅井有生,看似要捡起掉到脚边的不锈钢夹子,但
右手同时又拿著空盒而露出「怎么搞的?」的懊脑表情。绊在旁边站著看了一会,但因为浅井好像真的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捡起来(他好像想不到可以先把右手的空盒放下,再捡夹子。
也许他真的是白痴),最後只好…曰不发地走近将夹子捡起,随便勾在一个地方,再从浅井的手中抢过空盒。
「你想夹什么?」
绊用爱理不理的态度问道。浅井愣愣地往下看了一下她的脸之後……
「春卷一个、青椒肉丝不要竹笋跟青椒。炒面的面少一点、肉多一点。」
浅井像是幼稚园学生在向妈妈要求便当菜色般,一个接一个说出自己的希望。绊一边想
著,既然不喜欢吃竹笋跟青椒就不要吃青椒肉丝嘛!但还是照他的要求,将菜迅速装进容器里。加上自己要吃的炒面一共两人份。
从在旁边安静等待的浅井衬衫上,微微飘来一阵油画颜料的味道。不知为何,绊突然紧
张起来,动作有些笨拙。
「如果你早点跟我讲,我就帮你买了。」
眼睛故意不看浅井,声音僵硬地试著敷衍。过了几秒後,才听到浅井像是有些惊讶似地
随声附和:「啊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等一下我再跟你请款喔。」
赶紧中止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对话,快步往收银台走去。
昨天,没打扫就算了、还把画室弄得一团乱的(扫除者)当然才一天就被开除,因此浅
并不得已只好又过著行动不便的生活(即使那个(扫除者)在,也很难说能帮到什么忙)。绊用猜的也知道,浅井一个人一定很苦恼,但又错失了时机就没去帮他。
在回家的路上,绊拎著两人份Deli的袋子快步向前走。浅井像一只被拉在後面的小拘般跟著绊。黄昏时刻,与闹区相反方向的街道上没多少行人,只看到边暍可乐娜啤酒、边步履蹒珊的中年男子,以及围坐在路边玩著交换卡片游戏的一群小学生。时而刚亮起前车灯的车子,排放著废气经过护栏另一边。
……得知皆于的事情,说不难过是假的。现在浅井不过是走在自己後方一公尺处,绊的
心脏就像快开出一个洞似地,感到阵阵刺痛。
绊对於自己因为前天的吻而慌张失措,感到极度丢脸,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打醒。那
个吻根本不是针对绊的,只不过是浅井在迷迷糊糊中将她与皆子重叠罢了。
以前与(游戏)同伴打架弄得伤痕累累回来时,曾经在这条路上巧遇浅井。当时他若无
其事地说著:「模特儿应该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却不禁让绊心跳加快。听到浅井有时
对於绊的言行举止不经意地说「这样很好」时,也令她开心,因为感觉浅井是肯定了真正的但实际上,浅井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都隔著一层皆子的滤网,绊的存在只不过是要让浅井
能将皆子的草稿画在画布上而已。
绊既难过又气愤,一想到自己竟然浑然不知浅井把自己跟早已不在世上的女人影子重叠
在一起,还一个人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太愚蠢了。其实绊再也不想看到浅井的脸。
但如果被问及要不要辞去模特儿的打工,又……
「……浅井。」
绊突然停下脚步。
「思?」
浅井在後面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个,你自己拿回去。」
「啊……卫藤你……?」
绊将浅井的Deli袋子推给他後,转身就跑走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老旧的装
饰格子门就在前面的路上。
用脚大力踢开滚在地上的可乐娜啤酒空瓶,从後面来的一台货车隔著护栏追上并超越自
己。灰色废气喷向自己的脸,一边咳嗽一边不断摇晃Deli的袋子追著货车尾灯跑,丝毫不在乎众苯乙烯树脂外盒内的食物是否会混成一团。
虽然很气愤,也真的很火大,但绊决定让由起称心如意。
绊绝不主动说「不当模特儿」的事。如果在这里让步,就好像输给皆子而逃跑一样。不
知不觉中自己就被不认识的女人打败了,怎么可以容忍如此的屈辱?
跑上楼梯到达412号房前面,不按门铃而粗暴地敲门。
「来了,谁呀?」
开门出现在门口的井上由起,以一身连帽运动棉衫跟宽松尼龙裤的轻便家居服出现,脸
上略显为难的神色。由起将长到脖颈上的短发,松松地绑在脑後,没有化妆。由起不刻意打扮时的样子,就像长相清秀的普通男生,与其说浅井像由起,这种时候反而是由起比较像浅井。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红毛小猫,打算宣告放弃了吗?」
由起肩倚门、视线往下看著绊,嘴角浮起笑意,用表露无遗的嘲弄口吻问道。
「谁说要放弃了?」
绊拎著里面食物早已乱成一团的Deli袋子,用力叉开双腿站在门口瞪著由起,轻轻喘著「我不会放弃的,但我也不打算成为皆子这个女人的影子。我要让他知道:我就是我。我
要让浅井有生……不,应该足说让这个画家觉得他想画我、而不是皆子,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他这么觉得。」
用尽了肺部残存的空气,一口气将话说完。
回望由起一眼,等待反应。绊听到从由起背後混著杂音传来电视哇哈哈的笑声,不由得
觉得好像是在取笑自己,内心暗忖著「有什么好笑?」连对电视都抱持了敌意。不过自己确实说了些丢脸的话。
由起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眨眨眼之後,很满足地微笑起来。
「不愧是我看上的街藤绊。」双手插入运动棉衫的口袋,由起稍微弯下腰说话,吐出的气息轻轻拂过绊的浏海。不同於浅井散发出来的油画颜料味道,如巧克力般香甜的气味充满了她的鼻腔。「你比我想像的还更不服输嘛。不错喔,我就是喜欢这一型的。交给有生实在足太浪费了,真想留给我自己。」
「不要开玩笑。」
「咦——我是认真的喔。我的性向跟普通人一样,要不然也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什么……」
由起的指尖碰触到绊的下巴,迅速轻轻提起。没上妆却比女生还细致的脸近在眼前,由
起吐出的淡甜气息落在唇上。
刹那问,由起的脸与那天在浴室里亲吻自己的浅井的脸重叠,使绊回想到当时的情景。
浓密长睫毛形成一道阴影,从近处看两个人的确长得很像。
在彼此的嘴唇快要触碰到之前,绊甩开淡甜的气息,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用食指指著
由起的鼻头说:
「你们两个表兄弟实在惹人生气。天生老爱愚弄别人,我非得要把你们的劣根性矫正过来绊在临走前不加思索,随口撂下狠话。身後感受到由起蓄意的冷笑,便脚步踉呛地急奔
离去。
绊每从由起房间远离一大步,沸腾的兴奋就急速冷却。发烫的脸颊接触到走廊的冷空
气,一阵沁凉渗进体内。由起跟绊的房间在同一层楼。经过电梯及楼梯前面,直到抵达自己
房间的极短距离当中,绊就已经开始後悔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我就是我,我要让浅井有生觉得他想画我。
……只是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绊不禁吐槽自己。绊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胜过早已不在世
上的人。死去的人是难以被超越的——因为死去的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人,或令谁感到更加绝
望。
浅井有生、井上由起,以及「皆子」。Hol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问题房客们,无论
是活人还是死人,想必还会纠住绊的心、令她苦恼好一阵子。

为了不能外出的女友,浅井开始在房间的墙上画起壁画。刚开始画的时候,还是一条阳
光灿烂的整齐街道。
「在这里画一个小男生。」
皆子开口要求。问她希望是什么样的男生时——
「思思,戴著棒球帽。」
「那一队?」
「洋基。」
「洋基?纽约洋基队?」
「对呀,他是华裔纽约人。」
「名字叫什么?」
「名字……那就叫做『Milky Chuck』吧。』
「家族成员呢?」
一爸爸、妈妈、祖母还有一个妹妹。」
二吾欢吃的食物是?」
「加倍佳棒棒糖。」
「还有在球场也有卖的热狗。」
「他还有参加小联盟。」
「但属於坐冷板凳的球员。」
「负责防守右外野。」
「在队伍里常被队友欺负。」
「满脸雀斑。」
两人就在未经深思的讨论之下,拼凑出少年的基本资料。
纽约唐人街的壁画逐渐成形,而原本整齐的街道也慢慢充斥了杂乱的生活气息。
浅井收集完资料,开始认真著手画就马上入迷了。就连皆子在床上睡觉时,浅井也专心
享受著画壁画的乐趣。梢不注意已过了好几个钟头,等皆子睡醒发现时,都傻眼了。随便吃点从Deli买回来的食物後,晚上又再度埋头画画。夜深时刻,在旁边的她又香甜地进入梦乡。
也没有特别做什么事,只是日复一日对著墙壁画画,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这个时光却
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充实。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也逐渐好转,浅井真的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永远持续。
「今天的心情很好,感觉精神爽朗。真想出去外面定定。」
有一天,在墙壁中的街道即将完成的日子,大多数时间都郁郁寡欢的她,竟难得地用一
派轻松的表情这么说。
「傍晚的时候要不要出去一下?」
「思。如果有生陪著,应该可以出去。」
她坐在床上弯著腰,一边剪著指甲,用略带雀跃的语气回答。浅并没想太多,只单纯觉
得这是个好倾向。她如果可以外出的话,也可以在外面画素描。想起来在大学校园里有一个树荫颇大的中庭,说不定不用多久就能带她到那里,浅井单纯地期待著这么一天的来临。
当时才十几岁,总之还是小孩子的浅井基於懵懂无知的乐观,真的认为自己有办法支持
她。然而无论是历史上多么伟大的人物或极其平庸的人,一个人的人生就如巨大的石头一
样,绝非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所能支撑的,而实际上她的情况一点都没好转。
那一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便藉著重力加速度任凭身体朝地面坠落。

位於五楼的顶楼阳台,并未采取任何措施以防止跌落,至今仍跟三年前一样被搁在一旁
不理。偶尔只有(扫除者)会进出,一般房客很少会来到此处。只见一张生锈的庭园桌及一把庭园椅,还有长在花盆里的爬藤类植物缠绕在铁制的装饰格状栅栏上,任由尘土堆积、荒废已久。
面对素描本的白纸,不知该画些什么,含著菸深坐於庭园椅上。在帮自己点菸之前,手
里的打火机忽然就被抽走,伴随著一阵磨擦声,一团微弱的火苗出现在他眼前。
拾起头来,看到由起靠坐在庭园桌边微笑著。
「职业病。」
「……」
一脸惊讶表情的浅井随即低下头来,用由起手上的打火机点菸。在户外的薄暮当中亮起
一小簇火苗。吐出的白烟立刻融化在漆黑当中。
「你现在在打的工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到目前为止也没做太超过的事,顶多被上次的老头摸了一把屁股而已•因为他真的太卢了,所以我还拿著他的手转个一百八十度,顺便连前面也让他摸了。那老头吓得脸色发白,嘿嘿嘿。」
「又讲得跟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怎样了,难道小有有是在担心我吗?」
不小心被吸进的烟呛到。「什么小有有呀!」胳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让浅井想搓掉它,
但无奈石膏阻隔其中,令他愈来愈不耐烦。而由起则不知又少了哪一根筋地接著说:
「我们俩的关系本来就好到会互相称呼小有有跟小由由的嘛。你忘了你送过我结婚戒指
吗?我们还一起私奔,连我的初吻也都献给你了。」
一拜托你闭嘴好不好,那都几岁的事了。」
「对。小学时的小有有是那么专情而可爱,现在却……」
才见由起做出歪著头以食指触摸嘴唇、嘴里嘟嚷的样子。一眨眼,态度却产生一百八十
度改变,半眯著眼睛狠狠瞪了浅井一眼。
「你竟然趁混乱时亲了绊?」
「就跟你说,是因为没睡醒嘛。」
「恶劣、肮脏、女性公敌。气死我了!早知道我刚才也不要客气。」
由起拨弄著随便绑绑的头发,咋舌得很没气质的举止,怎么看都足男人的样子,全然不
见他男扮女装时的娇媚模样。浅井看著由起竟然可以如此灵巧地转换心态,不知该佩服他、
还是该被他打败。(话说回来,『早知道我刚才也不要客气』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喜欢卫藤呀……是喔。」
「思。她很不错。啊,模特儿的钱我还是会照出的,放心。我也是有在担心你耶,最近气色奸很多,真是太好了。那个时候,说真的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死人脸。」
由起在桌上将上半身转向浅并,轻轻用手指提起浅井偏长的浏海把脸凑近。若有似无的
香味散逸在空气中。从近距离与跟自己长得相似的表弟对看,浅井移开视线,态度冷淡地拨开由起的手。由起也并不特别在意地坐回原本的姿势。
「她说,一定要让你觉得想画她而不是皆子。你觉得怎么样?老师。被人宣战的心情如
何?」
「不怎么样。她要坚持,就让她一个人去奋战吧•但我想她只会白白浪费精力。」
「那么有自信?你认为她不可能会超越皆子?」
「对呀。」
浅井立即回答,由起被逗得捧腹大笑说:「啊哈哈。还真不拐弯抹角,但我就是喜欢你
这样。」
「你不是喜欢街藤吗?」
「我也喜欢小有有呀•你可是夺走了我的初吻呢!」
对於一下子又切换心态、直抛媚眼的由起,浅井则露骨地摆出厌恶的表情回瞪过去。由
起耸了耸肩,豁地跳下桌子。「那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罗,老师。工作加油喔。」
挥个不停的白皙手臂以及运动棉衫的背影,消失在透著泛黄灯光的五楼屋内。浅井对著老是说完想说的话,就自顾自闪人的由起叹了口气,目送他离开。浅井把菸蒂塞进被当作菸灰缸使用的咖啡空罐里,目光落在手边的素描本上。还以为靠右手虽然没办法画画,但说不定可以想出几个构图的好点子……结果却一点也提不起劲。

浅井用手撑在桌上托著腮,目光朝围起阳台的铁栅栏方向看。与一楼入口相同,形状如
八角形对半切的阳台外围,围著知更鸟雕刻的铁制装饰格状栅栏。有时可以隐约听到从向外突出的栅栏下面传来往来车辆的噪音。
连身洋装的裙摆宛如展开翅膀飞向天空般乘风起舞,皆子双脚用力一蹬、从铁栅栏一纵
而下的背影仍历历在目。与其说无法忘怀,不如说浅并不希望自己淡忘这段记忆,因此有时会上来顶楼,将随著时间就快愈合的伤口,刻意再一次用刀划开以保持痛楚的鲜度。
藉著不时感受新鲜的痛楚,他才能再继续画下去。在失去了她之後,浅井花了一年的时
间才奸不容易发现到这个可以促使自己再度握笔画画的方法。
对浅井而言,她足无可取代的,而且也不需要有人取代。讲难听一点,卫藤绊不可能取
代她的。不高兴的话,她可以辞去模特儿,因为谁来当模特儿其实都没有差别。
——有生。
好像听到皆子的声音。有些慵懒却具有透明感的声音,至今仍记忆犹新。
浅井最喜欢当自己画得很累不小心睡著时,皆子在耳边轻声细语叫醒自己的声音。还记
得有几次因为希望她叫久一点,所以就很幼稚地装睡、迟迟不肯醒来。不过,当时她应该也有发现到就是了。
——这样好吗?
这样子真的好吗?
浅并不禁环视四周但当然不见她的踪影。询问他的声音是她的思念,抑或佯装成皆子的
他自己深层的声音呢?
(这样就好……)
放空思绪,浅井啪嗒地将脸颊贴在素描本的白纸上。

阳台有人。
有个人将素描本当作枕头脸颊朝下地趴睡在庭园桌上,真是个在哪里都能睡的家伙。天
色微微昏暗,只看到摆在桌上左手的石膏白晃晃地浮现在空气中。
(他刚才在画画?)
悄悄地走到旁边正想看素描本的时候,盖在偏长浏海下的眼睛突然睁开,绊反射性地往
後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浅井先是维持脸颊贴著素描本的姿势、眼神四处张望後,才轻松打著哈欠抬起头来。脸
颊上一片被压过的红色痕迹。素描本翻开的那一页上没有画任何东西。
「会感冒喔,浅井。」
「啊啊。」
浅井随便回答之後又打了第二次的哈欠,将身体倚靠於庭园椅的椅背上。对话就此中
断,令绊感到不自在的沉默突然降临在两人之间。从五楼屋内透出的微弱光线隐约在阳台的
一角创造出光的空间,并在浅井略低著头的侧脸刻上深刻的阴影。闹区边缘处寂寥的风吹过
了被枯藤蔓缠绕的铁栅栏,隐约听到喀吱作响。绊用一只手按住被风吹乱而拂过脸上的红色
长发。
「你应该是有事想跟我说才来的吧?」
浅井先开口,有些刻意地将目光转向别处。
「由起已经告诉你了吧。」
「……我听说了,有关皆子这个人的事。」
绊语调僵便地回答,刻意不看浅井的眼睛。浅井用从左手石膏一端露出一些的中指咚咚
敲打庭园桌的桌面,便用与闹区边缘处所吹的风有些相似的不耐烦语气问道:
「然後呢,你想说什么?」
听到浅井好像故意要惹她生气般的语气,绊也跟著抓狂。
「真是不乾不脆。」
说出口了。挑明、大声,而且无情。
绊自己知道为什么心情会如此郁卒•绊才不会因为自己得知浅井的过去而去顾虑到他的
心情,自己没那么伟大。明明受伤的应该是自己,绊才不愿意还去同情或安慰他。
用中指咚咚敲打桌面的声响停了下来,浅井终於转过头来。
难道他以为我会同情或安慰他吗?他希望我这么做吗?这么做就会让他得到解放吗?
不,浅井才不想要这些。其实他只想踏进泥沼里,不接受任何人解救地慢慢陷到地底。他完
全没想过要挣脱皆子的魔咒。
「人都已经死了,你到底要依依不舍到什么时候?你真的很自闭耶。你打算一直这样沉浸在感伤之中吗?被当做你前女友的替代品,我才困扰咧。你真的很过分!」
「什……」
听到一味无情指责自己的话,浅井一时说不出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别自以为是,像你这种的,也不可能取代她。」
什么叫做你这种的?这句话更加惹恼了绊。「那你还亲我。如果那不代表我是她的替代
品,难道你是喜欢上我了吗?」
「怎么?你是希望我喜欢上你?」
「啊?谁说的。」
「才一个吻就慌张得那副德性,幼稚!下次把那时候的表情画出来给你看。」
就这样你二日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浅井才不理绊气得要死,满不在乎地用手撑在桌上托
著腮、别过脸去。吸了一口气但一时却想不出接著该说什么的绊,突然往桌边踹了一脚便转过身,笔直地往阳台正面那宛如鸟笼般峭立的装饰格子方向跑去。踩上铁栅栏突出来的地
方,鞋底发出与金属磨擦的声音毫不犹豫地爬过去。
「喂,卫藤!」
浅井的声音从後面追了上来,五楼的风吹乱绊的长发。就在她快要从铁栅栏一跃而下
时,浅井千钧一发地从後面抱住绊,把她拉了回来。打上石膏的手抱住绊,倒在阳台的水泥地上。一瞬间听到石膏撞击水泥地的低沉声响。绊仰著身子被推倒在地上,两人身体重叠•
她的後脑勺跟背部「碰!」地一声撞到水泥地,一时呼吸不过来,躺平在水泥地上轻咳了好几下。
浅井撞击的力道更大,他趴在绊身上额头顶在左手石膏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才轻
叹了一口气从石膏上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瞪了绊一眼。从极近的距离不甘示弱地回看浅井一眼,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很著急嘛,怕了吧?」
「妈的,你竟然……!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
抓起绊胸口的衣服,她的背微微离开地面。绊咬紧牙关准备承受浅井的一拳。
浅井却嘴巴一张一阖地说不出话来,结果什么也没做就无力地松开手,深深叹了口气将
额头倚靠在绊的肩上。
「求你别闹了……」
伴随著宛如将肺里所有空气都挤出来般的叹息,声音沙哑地低喃著。散发出油画颜料味
道的浏海停留在绊的脖子上。他软弱无力的声音,让人觉得仿佛平时的扑克牌脸跟傲慢的态度都不是真的。
「……骗你的,开玩笑的。」
绊收起笑容轻声说。伸出手来想抚摸他的头发,但碰巧这时浅井抽离绊的身体翻过身
去,一时不知右手该放哪里好,犹豫了一会儿便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心脏的跳动声静静刻画著时间。
绊没想到浅井会真的急成这样,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不知他是否又将她与皆子重叠
了,如果没有将她与皆子的影子重叠的话,浅井还会像刚才那样救她吗?但这应该是个没有
意义的问题,所以绊没说出口。
两人之间离了一点距离并排躺著,感受著背後水泥地冰凉的触感,以及吹过乾燥尘土而
沙沙作响的风声,有好一阵于彼此都没开口。都市里蓝灰色的夜空因废气而显得雾蒙蒙的,
以八角形对半切成的阳台屋檐,清楚地剪裁了一块黑色的天空。就像是浅井房里那幅仿佛延
伸至墙後面的街道壁画般,眼前的天空也如用油画颜料细腻绘成的天空一般,感觉几乎触手
可及。
「你真的那么喜欢皆子吗?」
绊看著天空不经意问起。躺在身旁的浅井用仍在呕气般满不在乎的语气回应:
「别再说我不乾不脆。」
「我下会再说了。」
浅井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将气吐掉。
「……喜欢。现在也是。」
他讲话的声音和方式,让绊觉得浅井俨然像是在取出细心珍藏的东西秀给人看,然後又
马上收回到别人无法碰触的地方。刹那问,绊感觉到右手下按著的心脏像泄气般微微消了下
去。
「但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绊低声嘟哝,但浅并没有回应。
不可能永远沉沦泥沼里,就像是湖泊里的水一样,总有一天泥巴会被净化,会被清澄的
水所覆盖。名为时间:水不淤积的水会一点一滴清除杂质,深陷泥淖中的脚也总有一天会被
解放,即使浅井本身并不愿意•
斜眼撇了浅井一眼,他在硬梆梆的水泥地上蜷缩著修长的身体又睡著了。
(怎么一下又睡著了……)
本来想叫醒他,但还是决定让他继续睡。内心暗暗诅咒:最好是睡到扭了筋,明天脖子
酸痛得转不过来。绊耸了耸肩回望天空。
有时候绊会这么想,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说不定其实是在谁梦中出现的虚假空间
——一个没出息、老爱将自己关在房里的人所作的扭曲的梦也不一定。里头登场的每一名房
客,都反映出这个作梦者个性的一部分。隔著墙听到的那个尖叫声,搞不好是梦境主人的磨
牙声。
用油画颜料描绘出的天空後面没有宇宙,世界就此封闭,而梦中的时间是停滞的•一旦
梦的主人醒过来,这个空间跟房客也将刹那问化为乌有。
只要稍微踮起脚、伸出手来,可能就会戳破这个狭窄世界的顶棚、破坏这个梦——绊忽
然有这种感觉。如果一伸手即触碰到天空的话,也许自己会很失望,所以目前她还是决定先不要尝试。

(无题Ⅱ)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 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著当时的样子。即使到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著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
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思思,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部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
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著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问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
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丰骚的
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
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水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
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後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
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著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
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後,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著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了。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3 21:24 编辑 ]


後记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徵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
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竞、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王力工,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
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部可以滑
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乌笼庄的居民今日也佣懒1》应该是壁井工力工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
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
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部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
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
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思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
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奸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直(、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
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後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于夕/个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
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欲望,
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随时欢迎希望人住的房客。

壁井工力工


[ 本帖最后由 hrs1085 于 2008-11-3 21:25 编辑 ]


终于结束了,OCR出现了不少断句,大致修改了下但是难免还是会有不少漏洞,想看质量好的请等待下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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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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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cww112233 平民
全部放出后再来看..

13 年前 0 回復

gwtu32 子爵
看到貓先生那邊 實在很窩心但也痛心阿 為了不讓女兒看見自己醜陋的那一面 而隱藏自我實在是好爸爸阿

但是 我還是想說貓伯父 請把女兒嫁給我阿阿!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我個人覺得書名起得幾好,而且據情都幾吸引人,但沒有插圖真是美中不足

15 年前 0 回復

东郭紫萍 勳爵
刚刚找到下载版……原来是缺了题目,搞得我以为中间缺了内容呢,真是的
要好好看看了
唯之日常……

15 年前 0 回復

东郭紫萍 勳爵
这个……中间是不是缺了一两块呀?3楼和4楼的连接感觉云里雾里的……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居然有人顶这个啊。。难得,相当喜欢的小说啊

15 年前 0 回復

lyjkill 騎士
看看画风不是我喜欢的但看下内容先

15 年前 0 回復

yunriri 勳爵
无论是琦莉还是这一本都很期待啊~~
话说2貌似也出了吧??
插画作者也很有爱啊~

15 年前 0 回復

火星章鱼 勳爵
好慵懒的内容,跳着读完了,感觉节奏很慢不对我胃口

15 年前 0 回復

ayaneff 子爵
简单看了前几段,一点没有反感的感觉。插画确实有点把我吓倒了,我尝试换了朋友的思考方式,勉强的接受了下来。晚上的时候认真的去看。

15 年前 0 回復

sfcsfc1231 伯爵
确实是很好的作品,期待下载版的放出

15 年前 0 回復

starlite 騎士
雖說畫風比較不是我所喜歡的
不過
有點小H......嘿嘿

15 年前 0 回復

13906082023 子爵
对插画的风格较为喜欢~~~

期待下载版的放出~~~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故事到底有多少集啊,我很喜欢的。。再进来支持下吧,这名字不拉风,估计也火不了,最主要是不够俗。。。

15 年前 0 回復

adolmeteor 騎士
占个位置慢慢看。。。说起来这插画的画风还真是别致啊。。

15 年前 0 回復

griffin911 伯爵
终于拜读完了,作者用相当意识流的手法写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不过LZ还是检查检查吧,有两段贴重了

15 年前 0 回復

lf2lf3lf9 平民
這部作品感覺超級悠閒的說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个人很喜欢的作品,因为有黑暗的味道啊...

支持下,希望后续出来啊..太妹把画家很强大,必杀率很高啊

15 年前 0 回復

solitaryx 公爵
插画的风格不喜欢,但小说的内容确实不错,没有冒险,没有打斗,难得的日常生活(虽然是群很特别的人),搞笑的人物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排版和错别字有点多...........
期待后续

15 年前 0 回復

三院院长 伯爵
虽然本人自认为阅书不少,但对这个系列还是不咋了解.........期待发展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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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s1085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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