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动战士高达UNICORN 0096.Sect5[在重力的井底](录入完成)


机动战士高达UNICORN 0096.Sect5[在重力的井底]【福井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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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kysolkong 于 2008-10-20 12:58 编辑 ]


1
從耳機聽到的聲音,就像是在地板下流動的水聲。那種反復傳來的“咻咻”、“咕嚕咕嚕”的不協調音,感覺跟水管該換時會有的聲音很類似。
“……真搞不懂。”
張開原本閉著的眼睛,聲納長將耳機從耳邊拿下。他隔著兩名當班乘員的頭望向聲納儀表板,確認各項裝置都正常地運作,然后便把耳機擺回了監控臺的構架上。聲納室的陰暗照明,正照出一張聳肩苦笑著的臉,坐在執勤席上的亞迪體會到一股絕望的心情。
即使是在老手云集的士官陣容中,時年四十二的聲納長也算頗有年資。當亞迪還在踉蹌學步的時候,聲納長便已搭上潛艦了。聲納就好比艦艇的耳朵,在判讀聲納這方面,聲納長無疑是亞迪的老前輩,但他卻缺乏感受力。聲納長習慣將自己的想象力棄之不用,不經思索地就接納機器的判斷。然而無論技術再怎么發達,潛艦的乘員還是會需要本能性的直覺,以及匠人般的巧思。
“這就是被動聲納在三十分鐘前偵測的聲音。這確實不是水流噴射引擎的波長,聲音也頗得忽隱忽現。”
當然,一名在半年前才剛分發就任的新手聲納員,是不可能當面批評聲納長的。一面將音訊記錄的范本編號輸入至解析熒幕上,亞迪慎重地開口。
“但是,接受到的聲音卻有一定的規律。這是在不像海底火山活動的聲音。很久以前的核能潛艦中,有的潛艦就會發出這種聲音。要是能跟司令部的資料庫進行比較的話……”
解釋熒幕上出現了不規則的正弦曲線。盡管艦上的資料庫顯示了無資料吻合的訊息。仍無法保證這就不是潛艦推進系統的聲音。現今潛水見的作風,是在潛航時以雜音較少的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來航行,而所謂的螺旋槳,則只有在水面上航行時才會用到。不過無聲推進系統早在美國與蘇維埃進行冷戰的舊世紀里,就已經是研究的課題。這段曲線所顯示的聲音,便與早期的無聲推進系統有著類似的部分。
要是沒有從潛艇學校的資料庫里找出以前的記錄,亞迪或許也會將其視為自然現象所造成的雜音了事。他持續進行著提高聲音解析精密度的操作,然而聲納長對他發出的,則是混有嘆息聲的一句:“我說,亞迪啊……”
“熱心研究室好事,我也承認你的耳朵夠靈光。不過,這不是學生在做的社團活動哪。古早時期的核能潛艦會在這兒出現嗎?某些舊世紀的艦艇的確到現在還在服役,但它們的設備也早就受過改良了。你覺得,已經被艦內資料庫排除在外的老古董,到現在還有人會用嗎?”
站到亞迪背後,聲納長把手插在自己粗肥的腰上。年輕時維持著苗條體型的他,終究也屈服于潛艦乘員最大的敵人——運動不足,腰圍一點一點地確實在變粗。更麻煩的是,潛水艦的共餐是全軍中最美味的。
“挺好了,我們在找的是太空船。在低軌道上頭搞了特技表演,然后摔倒這大西洋里的吉翁殘黨的太空船。為了躲避來自空中的搜索,他們肯定在船內注水,潛到了海里。那艘船不可能搭載有水流噴射引擎,更不會發出跟古早核能潛艦一樣的聲音。要是有聲音,你也只會聽到船身因為預料外的潛航,而被水壓擠壓的聲音。你該找的是那種聲音。海軍可不是為了滿足你的興趣,才把昂貴的裝備交給你使用的。”
當都壓上的這些沉重的話語,讓亞迪覺得包覆往艦體的水壓也不過如此。他垂下灰心喪氣的臉,在回答了“是”之后重新戴上耳機。鼻子噴氣、縮起肚子,聲納長穿過當班乘員座位的後頭,徑自離開了可以說窄得跟鳥籠一樣的聲納室。
用以隔間的帷幕一拉開,空氣便從相鄰的發令室流了進來。與狹窄的聲納室不同,在長寬各有十公尺的發令室之內,常時性地有著自艦長一下十名左右的要員在執勤。對地球聯邦海軍潛水艦“北梭魚”來說,這塊區域發揮的是相當于頭腦的機能。與發令室直接相連在一起的聲納室,則要靠配備與艦內的聲納感應器,將艦艇周圍的情況通報給進行決策的中樞,盡到自己身為耳朵的責任。全長達兩百公尺的朱偌級潛水艦中,所有事務都是有機性地在協調運作,而這里也是支持著它餓器官之一。
目前,潛水艦的深度是三百公尺。它正以十節的航速,一面潛航於非洲大陸與南美大陸中間的地帶,一面探索著船艦一下約五十公尺深得廣闊海域。在以大西洋中央海嶺構成的海底山脈中,這一帶被稱為羅曼什(romanche)斷裂帶。因為生成於此處的年輕地殼含有磁礦的緣故,要以感應器進行探索便很有難度。新吉翁的航宙船若想隱匿行蹤,這里會是最適合的地點。盡管環繞於斷裂帶的險峻巖礁也阻礙了搜索的活動,但可以想見的是,對方并不會潛航至太深的海域。即使氣密性相同,航宙船只的耐壓性能仍遠遜於潛水艦。若是潛至更深的深度,他們在等到有軍前來救援之前,就會先被水壓壓垮。
不,根本說來,就連地球上是否存在著可以讓對方稱為有軍的勢力,都是值得懷疑的。從搜索開始經過了三天,探索海底的監視器上只能看見巖礁的蹤影,而探查到的發聲源,盡是同樣在進行搜索的我方船艦。在一般航海部署下的艦內,氣氛卻有如航海訓練般和緩,所有成員都逐漸忘一開始出航的緊張感。感覺到自己對來路不明的發聲源急速喪失了興趣,亞迪發出嘆息。耳尖的格農下士聽見後,他安慰道:“別放在心上。”
“聲納長在大學是靠足球闖出一片天的體育派,和你這種學文的人當然合不來。”
拿下單邊的耳機,格農揚起嘴角。“不過,我也覺得那不會是古董級的核能潛艇。畢竟音訊熒幕也沒有反應,你大概是聽到海底幽靈(sca ghost)的嘆氣聲了吧。”
“海底幽靈?”
“只是謠傳而已啦。大概在半個月前左右,SOSUS在大西洋的監控系就有偵測到來路不明的音訊。那時候他們懷疑是系統出現故障……”
所謂的SOSUS,是透過設置於海底的聲納收報器,在世界各大洋張開監視網的一項防御系統。這項系統在各組成國的港口附近設置得格外集中,而與聯邦政府的首都——達卡相鄰的大西洋SOSUS出現故障,并不是一件能夠讓人一笑置之的事。“為什么這項消息沒有向上回報呢?”嘟著嘴的亞迪如此埋怨。
“因為那套系統在吉翁殘黨的海軍瓦解之後,都成了有名無實的裝飾品。要是隨便將故障報告上去的話,他們怕預算會被砍啊。”
“是這么回事啊……”
“我老爸那個年代的人,好像還有跟吉翁的「瘋狂漁人」轟轟烈烈地斗過的樣子,但現在的潛水艦隊根本不可能遭遇實戰哪。就連我們這艘「北梭魚」,都已經是艦齡十七歲的老太婆了。如果不是顧忌到失業問題,海軍老早就個陸軍統整啦。因為這是時代的人能活得下去,靠的全是宇宙軍嘛。”
“那你為什么會加入海軍?”
“為了孝順我爸媽啊。要是做兒子的沒有在海軍服役,靠年金過活的退休士官馬上會被趕去宇宙。都到了那把年紀了,我不想讓老爸老媽跑去殖民衛星上生活,你不是也一樣嗎?”
“我……”面對看了自己一眼的跟格農,亞迪欲言又止,把臉轉回聲納儀表板的面前。亞迪的父親的確是海軍的士官,如果沒有這層關系,他根本不可能進得海軍,而他的心里,也不是沒有“只要待在海軍,就能繼續住在地球”的盤算。但亞迪并非單純為了明哲保身,才會選擇進土海軍。他只是純粹喜歡船而已。而且,他喜歡的并不是在宇宙中飛翔的船,而是航行在海上的,貨真價實的船。
由於父親工作的關系,亞迪成長環境總是在基地附近。或許是受到這點影響,他從小就很喜歡船。胸前佩掛著亮晃晃潛水艦勛章的父親,一直是亞迪尊敬的對象,而年幼時在枕前聽到的軍旅故事,也在他的心里深植下對於大海的憧憬。由聲納探測出的鯨魚歌聲、沉沒在海平面上的夕陽之美、吉翁那令人聯想到海怪的MS威容,以及與地方潛水艦之間激烈得令人窒息的深海交戰——特別是一年戰爭末期,聯邦軍過去本部所在地買布羅的近海曾經發生一場大海戰,那段故事亞迪更是纏著父親說過好數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經聽了多少遍。
小時候的亞迪一直希望長大後能加入海軍,搭上潛水艦。盡管進入青春期的他也和常人一樣,開始對父親感到疏遠,但是項目標始終沒有動搖。順利進入潛艇學校後,亞迪靠自學超修了畢業所需的學分數,更獲得被分發至【北梭魚】的權利。即使潛水艦隊在裝備更新方面顯得停滯不前,當時的【北梭魚】仍屬於最新的艦艇,它和亞迪父親在大戰時所搭乘的潛水艦一樣,都是朱偌級的艦艇——對於其結構與性能,亞迪肯定和艦長一樣了解。亞迪干勁十足地參加了他的第一次航海,但戰后的大海卻與父親所說的不同,那里不再是個可供冒險的地方了。
經過兩次的新吉翁戰爭,地球上的吉翁殘黨幾乎已被掃蕩一空。殘留下來的,頂多是零星發動恐怖攻擊的游擊部隊而已。在這五年來,地球上並未發生過大規模的戰斗。盡管有被蔑稱為【帶袖的】的新吉翁殘黨竄起,動亂也總是發生在宇宙。對于海軍,特別是地盤只在海中的潛水艦來說,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聽說之前的戰斗,讓【拉普拉斯】的史績被摧毀了呢。”
格農帶起話題。小學參加太空營隊時,亞迪記得自己曾經隔著太空船的窗口,看過那運行於低軌道上的官邸殘骸。他接腔:“好像是這樣沒錯。”
“說是新吉翁的船,也和那座遺跡一起掉到地球上了……那群【外星人】也真夠拼命的。”
苦笑之後,格農重新戴起耳機,為間閑聊的時間劃上了句點。沒有錯,那些外星人已經跑到我們的地盤了。重新這樣想過之後,亞迪緊緊地握住耳機線。宇宙軍並不懂大海的事情,既然宇宙的亂動被帶到大海來了,能應對的就只有我們而已。亞迪在心里低語,然后重新審視監控臺上的各項裝置。
他檢視起能夠以CG重現出海底狀況的海底探索監視器,以及靠著主動聲納的反射波來投影出目標形狀的音訊熒幕。隔著相同間距設置於艦首、艦身側面的主動聲納,可以過濾掉多余的聲音,並將探索音集中在耳機里。所謂【多余的聲音】,是指【北梭魚】本身所發出來的機械聲響,還有安裝於兩邊上的核融合水流引擎攪拌海水的聲音。
從地球登上宇宙,氣壓其實也只是有【一】下降到【零】,但換成在水中,水壓卻會隨著下潛的深度而增加,就不適於人類生存的角度來想,深度三百公尺的海底,與宇宙一樣是與世隔絕的場所。即使敵人的太空船沉入了海底,要進行救援也並非易事。不過,吉翁軍的殘黨或許還是有就難用的潛水艦。閉起眼睛的亞迪把手撐在監控臺上,全神貫注地聽辨起聲音。聽著那像是在折磨老舊水管的水流聲,他豎起耳朵,想從中探查出潛伏於龐大水壓底下的敵人氣息。
潛水艦的周圍,是太陽光無法探及的黑暗。如果有扇窗,應該也只能窺見比宇宙更為濃厚的一片漆黑。這上頭有著海面,有著天空,有著居民已達百億的宇宙。在生活於殖民衛星的人們眼里,自己這些人會是什么模樣呢?忽然想到這點,亞迪苦笑出來。留在地球上的他,待的是繞行於海底的巨大鐵管。宇宙殖民者好像是將地球稱為【重力之井】。那么自己這些人,大概算是陳在井底的短棒子吧——
叩咚。就在這個瞬間,鐵與鐵碰撞的低沉聲音震動了亞迪的鼓膜。
按在耳機上的手隨之緊繃,他看向身旁的格農。對方似乎也聽到了一樣的聲音。臉色發青的亞迪操作監控臺,將大有問題的聲音抽出並修正,然后他凝視聲納雷達的圓形熒幕。沒過多久,熒幕上便浮現橘色的亮點,嗶嗶作響的短促警示聲傳進了亞迪的耳朵。
比對結果是無。雖然探測不出推進聲,但有某種東西正逐漸從右舷后方接近。距離不足一千公尺,底細不明的金屬聲響也持續傳來,大叫:“發令所,這里是聲納室!”
“聲納探測,方位一三二。目標速度對定為三十節。”
拖著其妙余韻的金屬聲還沒停。就在亞迪與格農分頭進行著辨識作業的時候,艦長與聲納長衡進聲納室里頭。與聲納長互為對比,艦長的體型顯得消瘦,由於前陣子才動過胃潰瘍手術的緣故,他的臉上顯得較無英氣。但對于一名海兵來說 ,艦長依然是崇高的人物。
“你認為這是什么?”面對低頭朝著自己質問的艦長,亞迪全身緊繃地回答道:
“我不清楚。這與魚類發射管的開合聲並不一樣,但聽起來仍像是金屬的聲音。我覺得是接卸的運轉聲……大概就像機器開節在運作的聲音。”
講完之後,亞迪自己也覺得確是如此。這陣沉沉地持續低鳴的聲音,與吊車之類的巨大機械運作聲很接近。“這家伙雖然是新人,但耳朵的確很靈。”聲納長說。將耳朵湊到預備的耳機後,艦長將嘴靠近無線電麥克風。
“發令所,這里是艦長。要魚雷管制員各就各位。航向偏東,保留操艦余地,增速十。”
叮叮兩聲,速度通訊機響起,潛艦一面增速一面改變航向所產生的慣性,開始作用在身體上。聲納長將手放在亞迪的雙肩上,支撐著自己身體的同時,那似乎也在表揚迅速應對事態的新人。受到認可的喜悅與緊張不相上下,繃緊臉上神經并轉向監控臺的亞迪,卻又因為格農叫道“目標,增速!”的聲音而吃了一驚。
“距離八百。正筆直地朝著這里過來。”
雷達上的閃爍標識急速地接近向圓心。超越四十節的速度,已經凌駕朱偌級的最高水中速度,向無線電號令:“發令所,再增速十。舵轉到底”。同時間,聲納長叫道“打出聲波!”的聲音響起,亞迪立刻按下了監控臺上的主動聲納鈕。
鏘的一聲,嵌入葛健壁的喇叭發出尖銳的聲音,撼動了【北梭魚】的艦體。傳播速度比在空氣中快四倍的反射波受到機械解析,目標的輪廓一投影在音訊熒幕上,可以感覺到,現場所有人都嚥了一口氣。
因為雙方幾乎是待在同樣的深度,那形狀肯定是從正面所見的模樣。然而,目標的輪廓卻十分異常,呈現扁平菱形的它,最大寬幅近八十公尺,縱高亦超過三十公尺。從形狀來看,那八成不會是潛水艦,或者應該說它根本就脫離了艦艇的概念,不止如此,目標時時刻刻都在改變形狀,并且以高速在海中潛泳逼近。
“是海底幽靈嗎……?”
艦長低喃。在推進系統豪未發出聲響的情況下,欺近而來的物體緩緩協調姿勢,朝回頭的【北梭魚】右舷側面衡了過來。明明就沒有使用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為何對方能在海中活動自如?在亞迪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的瞬間,將他推開的聲納長操作起身拿儀表板,發出“距離,六十!這樣下去會直接撞上”的警告。“急速回避……”艦長如此向無線電發下號令,卻被格農高叫“來不及了!”的聲音所掩蓋,而突然來訪的死亡預感,則使得亞迪全身僵硬。
我會在這種地方死去。我什么都還沒做。既沒有像父親那樣活躍,也沒有經歷過冒險。夕陽、鯨魚的歌聲、一切的一切,我都還沒有見識到——
“衡突警報!”
艦長那接近慘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後,鋼鐵撕裂的聲音貫穿艦體,亞迪從椅子上被甩了出去。
格農同樣也被彈飛,艦長與聲納長一背撞在墻上。就在警報響起、照明閃爍的時候,亞迪聽到艦體被壓垮的咯嘰聲響。海水從被撕裂的葛健壁大量涌進,已經分不清上下的艦體則逐漸大量涌沉。露出海怪般尖銳獠牙,將整艘潛艦啃碎的海底幽靈——吞下父親也沒有體會過的未知恐懼,亞迪的意識就此消失了。





穿透貼有橡膠狀吸音的外殼,深達內殼的那只【爪子】在把潛艦開腸剖解後,便離開了艦體。
壓艙槽之中的高壓空氣從裂口中噴出,【北梭魚】被聲勢猛烈的氣泡所包覆。取代空氣流入的海水使艦身右傾,浮力一被完全抵消,【北梭魚】就朝著海底沉了下去。艦體自尾部與海底劇烈衡突,在巖礁碎裂的粉塵撒滿海中之前,外號海底幽靈的物體,已開始緩緩地上浮。
隨著機器關節運作的聲音,長有三根利爪的一對手臂——后者說是前腳——逐步摺疊縮回。手臂根部安裝的是一片有弧度、形狀令人聯想到貝殼的裝甲,但這不過是物體復雜造型中的一部分而已。巨大雙臂與細長的流線型身體,使它那有機性的身影簡直與海中的甲殼類惟妙惟肖,而尾部則連接著像寄居蟹蟹殼的結構物,資量遠勝於身體。由上方俯視時,它呈鏟狀的前端部分同樣具備著生物一般的曲線,令人聯想到猛禽類的嘴;近似頭部的部位開有一道裂縫,里頭能看見燦爛閃爍的【眼睛】。
由舊吉翁公國軍首開先例的單眼感應器閃爍著,那架物體背對著噴涌的氣泡,開始從永遠黑暗的海底浮上。當兩臂轉到身后,和肩部裝甲一起摺疊收納之后,他的輪廓便改頭換面,變成了完整的流線型,但形狀依舊完全無視於潛艦的概念。在米偌夫斯基時代的兵器體系中,與MS個擁半壁的機動兵器——MA的系譜里頭,就能尋得這種狀似怪物的機械。翻過那體現出海怪模樣的巨大身軀,AMA-X7【尚布羅】航向高壓的深海中。驅使著裝設於肩部裝甲內的電磁流體誘導推進組件,【尚布羅】一邊留下與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相異的噪音,一邊在一百公尺左右的深度將航路改為水平。
與定義為人型機動兵器的MS不同,MA在形狀上並不受限制。只要能滿足個別的用途,其大小亦無限制,讓巨大身體發揮出機動性的四肢更不需要局限於【手腳】的概念。【尚布羅】也不列外,實際上,它的外觀就像是具備格斗用的手臂的艦艇,但異於需要眾多的乘員才能運用的艦艇,它的管制是由極少數的駕駛員在負責。夠格成為機動要塞的機體中樞內,有處具備線性結構的駕駛區塊——在那里可以看見坐於機長席上的馬哈地·賈維,正凝視著經CG修正的海底圖像。
駕駛艙里具有跟太空船操縱室相同程度的寬敞空間,其中面對前方的墻壁是一整面的熒幕,熒幕之前則並列著負責操縱、索敵、防御的三個操作席。機長席兼有操作攻擊的功能,在駕駛艙後方占有高出一截的空間。當然,這套系統在危機時,也能從機長席進行所有的操作。
透過暗視攝影機與聲納的復合情報,熒幕上重現了海中的影像,只見被擊沉的敵潛艦冒出的氣泡與浮游物資正四散飛舞。年紀已適合畜須的兩名青年——各自坐在操縱、索敵席的阿巴斯與瓦里德都看著那副光景,而坐在防御席上的唯一一名女性,羅妮,也緊盯著熒幕不放。看見她纖弱的肩膀緊繃著,馬哈地隔著機長席的監控臺問了一聲:“羅妮,你害怕嗎?”頭盔面罩遮著的小麥色臉蛋轉了過來,眼黑多於眼白的羅妮顯得神色焦慮,她坦率地回答道:“是的,父親。”
“這樣就好,不肯表露感情的家伙,在遇到萬一時時沒有辦法冷靜處理事情的。阿巴斯與瓦里德也看清楚了。我們才剛殺了兩百出頭的敵人。以後還會有更多的血流下,你們可別把目光從敵人的尸體上移開。”
“是。”齊聲回答之後,阿巴斯與瓦里德正面注視著從敵潛艦流出的血與內臟的筋。遵從民族自古以來的風俗,馬哈地有著多名妻子與眾多的子嗣,而眼前的三人,則是賈維家血統最為純正的三個孩子。包括這架【尚布羅】第一次創下的戰果,馬哈地很想讓無緣瞧見孫子臉孔便過世的父親看到這一切。恐懼和興奮在腦子里互不相讓的他原本是如此認為,但馬哈地隨後又改了想法。他想到,自己與父親會面的日子應該也不會太遠才對,於是他那開始混雜的白毛的胡須在嘴邊上揚了。
從繼承下第一次新吉翁戰爭的遺產,並開始制作這架【尚布羅】算起。已經過了六年余。透過沉沒於眼前的潛水艦殘骸,地球聯邦軍將會知道,海底幽靈並非是虛幻的存在。那群人馬上會明白,所謂的【幽靈】將對他們造成更直接的威脅。潛伏的時刻結束,采取行動的時機總算到來。在宇宙數度掀起爭奪之後,【盒子】掉到了地球——馬哈地的行動,就是為了那據傳能顛覆聯邦政府的【盒子】。
可是,載有【盒子】的新吉翁船只卻不知去向,至今仍行蹤不明。接獲報告後隔了三天,馬哈地已搜遍能預測的墜落海域,依舊毫無斬獲。他讓目光落到因敵艦沉默而粉塵紛飛的海底探索監視器上。下降“【帶袖的】的HLV(Heacy-Launch Vehicle,大質量離陸機)馬上就要下降至地球了。”坐在中央操縱席上的阿巴斯,在這時以帶有長男風范的沉穩聲音插了一句。
“我聽說【格蘭雪】是在戰斗中沖進大氣層的。它該不會是在空中分解了,后者因為墜海的沖擊而四分五裂了吧?”
“幸尼曼不會出那種差錯。但他們有可能偏離了軌道,只好迫降在沙漠上……”
馬哈地與問題核心的貨船船長——形尼曼·斯貝洛亞曾見過面。盡管信仰不同,對方仍是個值得認同的男子漢,不過,人的命運終究掌握在神的手上。對馬哈地來說,這是單方面的真理。
設定為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時鐘顯示為上午六點四十分,確認過時間之後,馬哈地心算至HLV回收地點的距離與所需時間,判斷已經是時候收手,他從監控臺上抬起頭。
“不得已。暫時中斷對【格蘭雪】的搜索。新航路,方位零二零。去回收【帶袖的】的HV。”
三個孩子在復誦後,也各自操作自己的監控臺。兩肩的MHD推進系統吸進海水,【尚布羅】的龐大身軀緩緩傾斜了。
肩頭的隙縫吸進海水,零電阻線圈所制造的強大磁場再將那誘導至管狀的推進機關,隨後被吸入的海水便會加速向後噴射。在無音推進系統中,MHD是最早被開發出來的一套系統,但在同為無聲式的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普及後,它就因為出力不足而被遺忘了。像【尚布羅】這種外型把流體力學格到后頭的巨大MA,單單靠MHD來驅動是不夠的,它另外還搭載有一套完全不同的引擎。乘著MHD推進系統掀起的水流,宛如巨大還魚般的機體迅速回旋,將傾斜的姿勢調回水平。內藏於雙肩的米偌夫斯基航艦引擎,是航宙艦艇於重力下飛行時所使用的裝置,它能常時性地散播出來偌夫斯基粒子,籍此制造I力場,讓物體產生出上浮的動能。【尚布羅】所搭載的這套引擎,在日漸小型化的米偌夫斯基航空器中算是最新的,透過它,受I力場離子化的海水會成為機體的【保護膜】,大幅減少潛航時在水中受到的阻力。這是以過去新吉翁軍的開發計劃為基礎,有賈維企業傾全力研究出來的成果。基本上,光是生產一架【尚布羅】,所花的經費就足夠建造三座基本工業用的太陽能發電廠。
然而,這是值得的。獲得米偌夫斯基航空器的【尚布羅】,會在登陸後發揮出它真正的價值。把身體靠在完全不會產生震動的駕駛艙上,馬哈地再度確認到【尚布羅】的性能與預估無誤,他像是在自白一樣的說道:“最壞的情況下,就算找不到【格蘭雪】,事情也還是會有辦法。”
“事態已經動起來了。之前全無音訊的弗蘭·伏朗托慌慌張張地派增援過來,就是最好的證明。再加上這架【尚布羅】,要清算我等【杜拜末裔】背負了百年的仇恨,已經指日可待……”
羅妮只是微微動了頭,而三個孩子則什么也沒說。他們各自背負著民族的悲哀,同時也掌握了顛覆時局的力量。將三道背景納入視野之後,馬哈地仰望在一百公尺上擺蕩生波的海面。隔著經由CG修正的熒幕,海面滿盈這足以讓人相信阿拉確實存在的神圣光芒,看起來就像在祝福初戰告捷的【尚布羅】。
徒具形式的新吉翁勛章搖擺著,【尚布羅】的啪嗒軀體航於海中。微弱的推進聲並沒有被聲納撒下的網眼所捕捉,它消失在海水厚厚的面紗深處。




“【北梭魚】沉了?”
不禁鸚鵡學話般重復了對方的話,羅南·馬斯納斯從讀到一半的文件上抬起頭。回答道【是的】的派崔克,則把準備好的資料放到桌上。
“泰德中將私底下進行了聯絡。救難隊已經前往現場海域,但乘員生還的幾率似乎是絕望性的低……”
派崔克的句尾之所以會變得聲音微弱,似乎並不是只導因於對潛水艦沉默的同情。自從回收了【獨角獸】的新吉翁船只掉到地球上之後,派崔克一方面為了自己原本參加的地方選舉奔波,同時也得擔任羅南與參謀本部及情報局之間的聯絡人。羅南把視線從神色焦躁的女婿身上移開,他拿起蓋有【僅供內部查閱戳印的資料,將事件經過簡單瀏覽了一遍。
最後再大西洋上發出求救訊號後,聯邦軍潛水艦【北梭魚】就是去音訊了。不難想象,前往搜索新吉翁船只的那艘軍艦。肯定是與尋找著同樣目標的吉翁殘黨有了接觸,便在連應戰斗來不及的情況下遭到擊沉。望著除了將名字排列出來之外,什么作用也沒有的乘員名單,羅南在內心低喃:這也算是『盒子』的犧牲者嗎?然後他摘下老花眼鏡,把成疊的資料拿開。“草草處理失業問題的報應來了哪!”撤下一句,羅南將椅子轉向背後的窗戶。在宅邸中采光格外良好的辦公室,正沐浴於和煦得令人惱火的午後陽光之下。
“米偌夫斯基粒子讓感應器失靈之類的,並不是這場事故發生的理由。戰爭結束後,之所以沒有去修復地球上被吉翁破壞的七零八落的監視網,是為了將巡邏工作留給地球上的軍隊。所以要找一艘掉在地球上的船只才會這么費功夫。即使殘黨軍暗中增強了戰力,軍方也無法好好掌握,這就是現況。要是與戰前同等級的監視衛星還有在發揮機能,根本就不需要讓人命白白犧牲……”
不表示肯定或否定,派崔克沉默地將臉對著羅南。這也難怪,因為建立起這種機制的正是羅南的世代,而派崔克他們則是被迫要付出代價的世代。揉起眼角,硬是把嘆息憋住的羅南說著“那么,事情辦得如何?”,並重新望向派崔克,投以該讓第一秘書看到的眼神。派崔克拿出夾在腋下的另一份資料,開口說道:
“我試著從中將給的名單中節選過了,這一位應該是適任的。”
戴上眼鏡,羅南朝附有照片的資料看了一眼。“隆德·貝爾司令,布萊特·諾亞上校……”一面將內容念出,羅南再度抬頭仰望派崔克。“他來到地球上了嗎?”
“為了試驗新裝備的米諾夫斯基航空器,他搭乘『拉·凱拉姆』到亞洲了。雖然這一位是處于司令的立場,但現在也還兼任著艦長。布萊特上校的心思應該徹頭徹尾都放在戰艦上才對,我認為他是個嚴謹的人。”
“這人可是很難說話的。你至少也聽過他的名字吧?”
“當然囖,畢竟對我這年紀的人來說,他在以前總是個英雄嘛。『白色基地戰記』也讓我讀得很入迷呢。”
“那時候的傳說反而誤了他,讓他被軍方的主流排除在外。上層的人認為他有反動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懷疑他是新人類哪。之后參謀本部似乎是有拉攏他的意思,但他卻甘於擔任隆德·貝爾的司令。哎,總之就是個與政治合不來的男人啊。”
將對於對方表面上的所知講完之後,說著“能馴服得來嗎?”的羅南,把試探的目光投向了派崔克。派崔克沒有回避岳父的視線,回答道:
“那艘『擬·阿卡馬』也是所屬於隆德·貝爾的戰艦。在將戰艦供給參謀本部後,它與隆德·貝爾司令部的通訊一直處於斷絕狀態。對於布萊特上校這樣的軍人來說,無法與自己旗下的戰艦取得聯絡,一定會讓他很有壓力才對。如果知道那艘戰艦還與之前的恐怖攻擊事件有關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針對這點下手就有希望——面對派崔克如此表態的臉,羅南覺得有些心寒。想像原本以運動家氣質為資產的這名男子,也漸漸為政治的色彩所沾染,這除了讓羅南感到可靠之外,更讓他感到難過。羅南再度拿下老花眼鏡,只與對方確認道:“『擬·阿卡馬』在軌道上被絆住了吧?”
“是畢斯特財團使得手段。因為『擬·阿卡馬』上的乘員,正式一連串事件的當事人嘛。如果讓他們出來作證,一直以來協助著財團的幕僚們就有危險了。”
“換句話說,只要他們還在參謀本部的掌上,我們就沒有把柄能對財團進行控訴。況且,搜索『帶袖的』的地球軍同樣也在財團的保護拿下。還是得弄顆棋子來才行。這顆棋子必須有還算靈光的腦袋,也要懂得復雜的事態。”
望著布萊特上校那張令人覺得剛毅不拔的照片,羅南用食指敲響桌子。大約過了三秒,做出結論的他交代“幫我安排和他見面”,將整份資料收進了抽屜里。
“就是去戰爭的緊張感便無法生存下去的觀點來看,地球軍比宇宙軍更容易依賴財團。米妮瓦·薩比接受我們保護的消息,應該也早就傳到財團的耳朵里了。你得慎重辦理。”
“好的,就在達卡見面嗎?”
“不,在地方上好。這事要快。我也不能離開達卡太久。”
若是搭超音速客機,從亞特蘭大到達卡大約要兩小時。雖說只要有意,這樣的距離也是可以當天來回,但羅南並不想在有著輪班記者常駐的議員會館商討關於『盒子』的對策。看著第一秘書點了頭、轉過身,正想轉移視線的羅南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叫了一聲『派崔克』留住對方的背影。或許是感受到語氣的微妙變化,轉回女婿臉孔的派崔克隔著自己的肩膀回頭。
“……呃,你和辛西婭處得還好嗎?”
自覺到這比之前的臺詞都還要虛浮,羅南仍不甚流暢地把話說了出來。盡管辛西婭並不知道化名為奧黛莉·伯恩的,就是米妮瓦·薩比本人,也完全被隔離在戰奪『盒子』的事端之外,但直覺敏銳的馬斯納斯家長女,沒道理會察覺不到圍繞在家里內外的險惡空氣。羅南也有從做管家的杜瓦雍哪里不著痕跡地打聽到,辛西婭似乎對堅決不肯透露口風的派崔克累積不滿,這也讓夫妻間的關系吹起了一陣寒風。
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之後,回答道“您不用擔心”的派崔克揚起嘴角。那張微妙的笑臉看起來像是對岳父的關心,也像是在取笑一扯上俗事就變得笨拙的男人。
“雖然辛西婭是變得有點神經質,但她也是理智的大人,她和米妮瓦……奧黛莉小姐似乎也相處得不錯。”
“是嗎。”
“不過,還是請爸爸找機會跟她把事情說清楚吧。畢竟她也是納斯納斯家的人啊。”
我終究是個外人——將包含這個弦外之音的話語刺向羅南毫無防備的胸口後,派崔克離開了辦公室。不關心家庭的男人要是做起不習慣的事,就會落得這種下場,忍住胸口遭到偷襲的疼痛,羅南踢了覆有皮革的椅子。站在窗邊,他望向流光照耀下的中庭。
環繞在宅邸地周圍的山茱萸树
已經長出粉紅色的花朵。四月下旬的南美,比北半球更早迎接了夏天。新緣更添濃艷,為陽光璀璨的景象著迷的羅南,在聽見遠方馬匹的嘶鳴聲後將視線轉去。
羅南認出手握韁繩的人就是利迪。他的腿緊緊夾於馬腹,也把姿勢放低到幾乎要讓胸口碰到馬頸的程度,與馬成為一體的臉龐正在群樹的縫隙間忽隱忽現著。對於學校教的英式馬術以『無聊』兩字做評,靠自學學會西式馬術的利迪騎起馬來,並說不上優雅。那副模樣與上流社會蓋有的身段相距甚遠,狂放得好似與馬兒一同回歸野性,但他隨風搖曳的金髮,卻美麗得令人有些心醉,羅南注視著兒子騎馬的身影,直到看不見為止。他的髮色宛如燃燒的金色火焰,正讓心中滿溢而出的各種感情噴涌爆發——
但利迪的背影卻潛藏著一陣灰暗的陰翳。直到幾天前,他還能跟真相保持絕緣。然而,在得知支撐著這個世界的基底有多脆弱之後,他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為了擺脫襲向自己的陰霾,才會駕馬狂奔。再怎么奔馳,那些東西的都無法甩開。無論是『拉普拉斯之盒』的真相,還是生於馬斯納斯家的宿命,利迪都只能將那視為身體的一部分,設法承受下來——盡管如此,他還是騎上了馬背。羅南深深吐出一口氣,背對了窗口。一度聽見的馬蹄聲在耳邊揮之不去,無止地存留於倍感難過的身體里。




米妮瓦聽說過,沒有生物比馬對人類的情緒更為敏感。跨在馬鞍上的人要是氣勢十足,馬就愿意聽從對方的命令;要是騎馬者帶著畏怯,馬就會輕視對方。即使虛張聲勢,馬似乎也感覺得出來,牠會忽聽忽走,對騎馬者做出壞心眼的小動作。與外表所見的一樣,馬應該是種自尊心強烈的生物。
現在在眼前奔馳的這匹馬,肯定也察覺到了騎者的心情。讓漆黑的毛隨風飄揚,跑在廣大中庭外原的格魯阿拉伯馬,看起來幾乎與利迪合成一體。即使是站在能俯視中庭的陽臺,也能感覺到兩者渾然一體的氣息,米妮瓦·薩比感嘆出來。那匹馬著實是信任著利迪的。否則,牠絕不會那樣狂奔。
但那模樣也讓人覺得有些難過。像是為了發泄郁積已久的憤怒,騎者被迫執起韁繩,而感受到騎者心情的馬兒,亦顯得心有畏懼。騎者打算從不管怎么甩,都無法甩開的事物中脫身,戴著那樣的他,馬兒也想是火燒到身上似地狂奔……那樣橫沖,難道不會傷到腳嗎?
如此想著,正當米妮瓦不自覺地想從陽臺欄桿探出頭的時候,她感覺到背後有人。在被推開的玻璃門旁邊,出現了辛西婭·馬斯納斯站著的身影。和米妮瓦對上目光後,說道“牠的名字叫皮爾格里姆(pilgrim,意指朝圣者),是利迪照顧了很久的馬”的來著,露出別無用心的笑容。感覺到自己有些畏縮,米妮瓦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牠是匹不好馴服的馬,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和利迪特別親。換成是我騎上去的話,牠一定會先把臉別過去。雖然說從利迪離開家里以后,都已經過了三年了。”
辛西婭站到米妮瓦身旁,朝她一望,問道:“不用了……”的米妮瓦,則把目光轉移到中庭里。
年幼時期,當新吉翁的宇宙要塞【阿克西斯】這健在的時候,米妮瓦記得自己有在某處的殖民衛星學過馬術。因為攝取政團提心吊膽地看著自己的模樣實在太過滑稽,米妮瓦還曾不聽勸阻地駕疾驅,但她並不覺得自 己現在的心情能將馬兒駕馭住。即使請利迪幫她握著韁繩,也只會讓載著兩人份不安的馬兒感到困惑吧。 俯瞰著騎在馬上的利迪,辛希亞混著歎息地低語出“真是個笨拙的孩子”的聲音,也讓米妮瓦聽得並不好受。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做事情很死心眼,又藏不住心事,只要一頭栽進一件事之後,就會完全顧不到身旁 的人。自己明明都分身乏術了。心思卻又太過細膩,所以總是會獨自一個人扛著一堆煩惱。”
米妮瓦覺得這是段相當切實的性格評析。一邊佩服親人的眼光就是看的如斯透徹。另一方面,想起自己在 這陣子一直沒有和利迪說到話的米妮瓦,又變得更喪氣了一點,讓視線飄向天空。開始逗留在馬瑟納斯家
之後,已過了三天。為了要維修留在基地的“德爾塔普拉斯”與處理其他事情,利迪常常不在家,米妮瓦 幾乎沒機會能和對方講話,而羅南與派崔克也總是避著她。會見到面的,就只有辛希亞與杜瓦雍等人而已 ,家裡面知道米妮瓦身分的男人們,明顯地都不願意與她面對面。辛希亞也有感覺到這股不自然的氣氛— —不對,對她來說,米妮瓦應該是將異常帶進家裡的根源才對。想到這些,仿佛能照耀心靈底部的璀燦陽
光,也突然變得難受起來。米妮瓦垂直下臉。
我想離開這裡——米妮瓦打從心裡如此希望。就算待在這裡,也成不了任何事。她會一奧黛莉?伯恩的名 字被幽禁在這裡,變成日後為人所用的外交籌碼。否則,她也會像派對那天的夜晚一樣,讓具有未知磁力 的肌膚一把抱進懷裡……
“畢竟家裡是這個樣子,想放輕松回比較難……不過,希望你也能多讓著利迪一點。再過一陣子,我想那 家夥就會恢複平常的調調了。”
被人輕輕碰觸的肩膀顫了一下,米妮瓦從思索中回神過來。辛希亞露出同性間的體貼笑容,離開了陽台。
看來,心思細膩該是家族遺傳的吧?目送著坦然而灑脫的大人背影,憂喜參半的米妮瓦在內心嘀咕,如果 真的像對方所講的就好了。但是,辛希亞的猜測大概回落空。要將利迪心中出現的異狀視為一時性的變化 ,只是種抱有期望的觀點而已。逐漸在改變的他。正為了改變而痛苦著,就因為處在不需負責的外人立場 ——或者該說,她正是一身承擔起利迪噴湧出的激情的人,所以她對利迪的改變,是看得最清楚的。
然而,米妮瓦還看不出利迪的情緒是源自何處。她歎了一口氣,仰望起融有雲絮的藍天。米妮瓦從新聞得 知,在這片天空的另一端,似乎發生過一場在低軌道上的戰鬥。要是那場戰鬥導因於這陣子的騷動,那麼 ,會是新吉翁的艦艇侵入地球了嗎?“葛蘭雪”現在怎麼樣了?“擬?阿卡馬”、“獨角獸”和巴納吉的 近況如何?事態時時刻刻在推移,自己卻被擱置在原地。一股想讓人大叫出來的焦躁突然湧上心頭,米妮瓦閉緊了嘴唇。利迪駕馬狂奔的吆喝聲撼動著空氣,將憤怒發泄在地面的馬蹄聲,則穿進她的心靈深處。


熾熱到似乎會發出聲音的烈日在天頂閃耀著。應該以熱線稱之的陽光所照耀的,是一片綿延至遙遠地平線
的熱燙沙漠。
氣溫是攝氏四十二度。呼呼吹過的熱風與陽光相乘在一起,逐步奪走了燥熱肌膚裡寥寥無幾的水分。在太 陽升到正上方的這個時刻,也很難找到可以成為蔽陰的東西。一面剝著臉上因日曬所造成的脫皮,斯貝洛 亞•辛尼曼仰望起聳立於眼前的沙丘。在陽光反射下,從斜坡一端露出來的船首閃閃發著光,勉強能看出 “葛蘭雪”就埋在沙丘底下。
“埋得還真深。因為這樣也能躲得掉監視衛星的眼睛,要說好的話當然是好……”
這麼說著,把手伸到船只外殼的布拉特•史克爾叫出一聲“好燙”,又立刻收回了手。偏離了預計的軌道 ,迫降在非洲的撒哈拉沙漠西側已過三天。常識以船腹著陸的結果,是讓“葛蘭雪”在沙漠上滑行數公裡 ,一頭栽進沙丘之後,而這之後兩度吹起的暴風沙,則使它完全埋進沙丘裡頭。露出在外的只有船首,以 及橫躺在地的一部分鉉側,船尾的後部倉門也被數十噸的沙子給堵住了。盡管共計三具的主推進器中,有 一具的噴嘴從沙丘頂端露出臉,但從遠遠望去,那看起來也只像是零星分布與沙漠中的其中一塊岩石而已 。只要沒有針對這一帶拍攝到的衛星像進行集中分析,八成不會有人注意到被埋進沙漠中的航宙貨船的 存在。
就好比從前發射升空的火箭,“葛蘭雪”在重力之下同樣採取了將船身豎立的垂直著陸形式。一翻倒在地面上,“葛蘭雪”便無異於一只四朝天的烏龜,完全無法期待它能靠自力改變姿勢,當然也不可能離陸 升空。基本上,如果不先將這堆物量龐大的沙子挪開,根本就談不到其他的打算,而靠人力挖出來的,也只有人員出入的氣閘而已,要是缺乏大型機械的助力,實在沒辦法拖出船後部的MS起落懸架。三角錐狀的船體中,位於底面的後部倉門更是面積巨大,光一邊的長度就超過二十公尺,風積在上頭的下場。
終究是走投無路。再度體認到事態的身體變得沉重,辛尼曼重新將船長帽的帽綠戴至眼眶前。仰望著燙得 能煎蛋的鉉側外殼,布拉特咕噥:“要是右鉉可以朝上就好啰。”
“那樣的話,至少還有側門的起落倉門能用。現在連後部倉門都被埋進沙子裡,根本束手無策嘛。如果從 裡頭用光束射穿船側的話,MS是能出得來,可是……”
“到時‘葛蘭雪’也就真的壽終正寢了。只能當成是最後的手段吧。”
抬頭喝下去壺裡的水,辛尼曼不願意再提到這個話題。沙漠並不是個適合讓人進行討論的地方。流出的汗 水隨後便開始蒸發;只要有縫隙,粉末一般的細沙就會鑽進所有的角落。讓機械產生故障,並且侵蝕身心 的沙漠——它的可怕與麻煩,對於一年戰爭中曾在非洲存貨下來的布拉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在所有 乘員都躲在傾斜船身內的大白天裡,布拉特反而讓自己暴露在炎熱氣候下,他肯定是想喚回自己當時的記 憶。已經不容猶豫了,現在就是選擇是否要拿出最後手段的時候,他心想。
放眼望去,只有沙子、沙子、沙子。佔去非洲大陸百分之四十面積的撒哈拉沙漠,其總面積廣達一千三白 平方公裡,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這裡的年平均氣溫超過攝氏三十度,一年降雨量則不足兩白毫米。要是因為炎熱而脫去衣服,馬上回被曬得紅腫,引發皮膚方面的感染病,而在四月下旬,白天氣溫更攀升至於 、攝氏四十度以上,變成名副其實的炎熱地獄,但這也是殖民衛星砟到地球上之後,幾年以來的氣象異常 導致地球暖化加速、促使全球沙漠化的結果。盡管如此,在日落後便會直線下降的氣溫,卻打從舊世紀起
就沒改變過,夜晚甚至還會吹起足以讓人凍死的冷風。
最殘酷的,則是堪稱開闊的視野很容易誘使人產生“只要有意挑戰,就可能用腳步走出沙漠”的想法這點 。沙漠的遇難者之中,便有許多人被這種錯覺所迷惑,而落得在遇難地點周圍繞來繞去,最後曝屍荒野的 慘狀。在沙丘會隨風勢移動,讓地形也跟著改變的沙漠之中,要人類自食其力地橫越實在過於殘酷。待在 這裡,除了有敵人眼線不易遍及的優勢之外,另一方面,被己方人馬發現的可能性卻也微乎其微。因此,沙漠成了吉翁殘黨在地球上的隱密巢穴,至今仍有幾支遊擊組織將據點設置於此,但他們要花上多少時間才會發現“葛蘭雪”,就不得而知了。盡管通過大氣層時有事先知會,當時預定的迫降地點卻是大西洋。在對方察覺“葛蘭雪”偏離了軌道,墜落在距離預定地點數千公裡遠的沙漠之前,不知還得費上幾天工夫。迫降的沖擊使衛星無線裝置故障了。剩下的只有船內MS配備的無線電,但發訊範圍並沒有超出地平線。雖說急求訊號的發訊機也還安好,然而不實際放手嘗試,也無法知道先一步探查到訊號的,到底會是地方還是我方。既然這艘船上載的是開啟“拉普拉斯之盒”的關鍵,聯邦軍理應會傾全力進行搜索才對。相反地,對於物 資經常處於匱乏狀態的吉翁殘黨來說,壓根就不會有大規模派出搜索隊的餘裕。“如果不換掉整套裝置, 要修複衛星無線幾乎是絕望的。”如此說道的布拉特臉上,掛著的確信已經沒有時間再躊躇的表情。
“幸好水和糧食都還有剩,不過,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不趁早跟自己人聯絡到的話,會先被敵人發現哪 。特姆拉剛才也說,他有聽見飛機的聲音。”
抬頭望著飄在天空的薄薄雲層,布拉特含了一口水壺的水。結束大西洋方面的搜索後,數量眾多的監視衛星也會將目標移轉到沙漠。辛尼曼用呼了一口七代替回答。
“照地圖看來,朝東前進六十公裡左右之後,就會看到綠洲。那裡是一個叫亞塔爾的小鎮。在那邊應該可
以和我們的人取得聯絡才對。搭MS的話,飛一下就到了。”
“是這樣沒錯……”
“庫瓦尼的機體還需要修理,但艾邦‘吉拉•祖魯’可以用。即使得讓船報廢——”
“你忘了還有一架。”
辛尼曼開口打斷。“咦?”地眨起眼睛後,布拉特馬上露出了回想起來的表情,他苦笑著搖頭回答道:“不能指望‘獨角獸’吧。”
“我讓整備人員檢查過了。說是沒辦法解除駕駛員的生體認證哪。而它的駕駛員有是那幅模樣……”
布拉特伸出下巴,指向距離約五十公尺遠的出入用氣閘門口。在門口旁邊堆起的沙丘陰影下,可以看見巴 納吉•林克斯蓋著遮陽布縮成一團的身影。巴納吉並未察覺到布拉特等人的視線,讓濃密陰霾所籠罩的臉 蛋,只是一直朝著什麼也沒有的沙地,要是他不開口,實在很難認出那是個活人。和被人從“獨角獸鋼彈 ”的駕駛倉拖出來的時候一樣,他的眼睛什麼也看不進去——看起來雖然像是新兵容易罹難的虛拖症狀,但請看護長趁察過後,似乎也不是那回事。盡管精神陷入了過 度的疲勞,身體卻是完全健康的,在用餐及日常生活也無大礙。然而,巴納吉並沒有主動求助生的意志,要是不准備餐點,他就不會進食;如果擱著不管,他就會整天茫茫然地一直坐著。以有氣無力來形容比較 恰當的這種症狀,與高齡者容易出現的自暴自棄是接近的。為了將心靈封閉,隔離對一切事物的關心,他本人正在不知不覺讓自己逐漸衰落。這算是無意識性的自暴自棄。
不管是威脅他或討好他,都收不到效果,雖然說不會反抗,但他也完全不肯表達任何自發性的意志。一留 神,才發現巴納吉已經躲了起來,成天只是待在那裡發著楞。從他在“工業七號”被捲入事件算起,已經 過了兩個禮拜多,或許是這段期間所累積的壓力一直到現在才到達臨界點,但在所有乘員被逼著要做出非 即死的決定時,讓這種連俘虜都稱不上的小鬼擺著無精打采的臉在身邊遊蕩,只會倍感煩躁而已。補拉特似乎也有同感,他撇下了一句滿滿帶刺的“真是個累贅”。
“就算拉普拉斯程式提示出了新的座標,‘獨角獸’買辦法動的話,也根本出不了下一步。是可以將小鬼 綁在駕駛倉裡,要其他MS搬著他走啦。但那個座標卻又是個麻煩到極點的地方。”
從懷裡拿出列印有新座標的紙,頻頻發牢騷的布拉特像是認為那已經沒價值多瞧一眼,便開始摺了起來。 辛尼曼沒有提出異議。盡管NT-D上次啟動之後,又解開了拉普拉斯程式的一道封印,但這次指定的座 標仍是一處充滿玩笑意味的地點。那裡同樣是個在半吊子的覺悟之下不可能隨意闖進的地方,就這層意義而言,門欄之高絕非“拉普拉斯”的遺跡可以比擬。布拉特把列印紙摺成紙飛機的形狀,並且用指尖將那
拈在手上,咕噥“什麼跟什麼啊,真是的”,將紙飛機射了出去。
“一直開一直開,在這裡面看到的卻還是另一個新的盒子……我們不會是被卡帝亞斯•畢斯特耍了吧?”就算只是句玩笑話,開口的布拉特眼裡卻蘊涵強烈的憤怒。不管怎樣,若不能讓真相水落石出,那麼奇波 亞與其他死去的乘員不會得到安息。是要等待不知有無指望的救緩?還是要捨船進行求緩?在心裡認為還 有一個選擇的辛尼曼,正用眼睛追著布啦特射出的紙飛機的動向。沒有搭上風勢的那台飛機,在飛不到十公尺之後之後就失速墜落,摔到了熱燙的沙子之上。



混在風聲之中,紙片摩擦的些微聲響震動了鼓膜。巴納吉•林克斯稍稍抬起頭,把目光投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紙飛機。讓紅褐色的沙子掩去一半,機翼沙沙作響的那架飛機被風吹著,逐漸滾出視野之外,巴納吉不 久前才看過一樣的東西。在沙塵滿天的“帛琉”城鎮裡,提克威曾射出一架紙飛機……不對,那好像是滑翔機的樣子。心不在焉地回想到的瞬間,一道尖銳的沖擊猛然穿過全身,巴納吉抱在腿上的力道變強了。
是我殺的。我殺了奇波亞,殺了提克威的父親。對方明明沒有攻擊的意思,我卻單方面地開火。好提克威變成沒有爸爸的孩子了。和我一樣,都是沒爸爸的孩子了。除此之外,我還殺了好多人——化為沖 擊穿過心頭的這些話語,和亞伯特說著“你正是催生出災禍的種子”的聲音重疊,讓蜷縮在酷熱氣候中的 身體陣陣冷了下來。天氣這麼熱,身體裡卻是冷的。就像是被人灌進了鉛一樣,肚子底部緊繃著。做什麼?明明沒有人需要我,就連我自己也不需要自己,我又為什麼要一直在這裡呢?
隔著披在額頭上的遮陽布,巴納吉將目光轉向茫茫無隙的沙漠。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強讓他花了眼,蓋在褪色大地上的藍天看起來是陰暗的。僅僅一處的光線。為什麼能照耀得這麼廣呢?在殖民衛星長大的巴納吉仰望著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太陽,在把目光轉回只覺得像是未知行星的沙漠上,然後他試著思考——只要跑進這片沙漠就行了。太陽光可以烤熟皮膚、讓這腦袋沸騰、將全身的體液曬幹。就連肚子裡的鉛,以 及受到詛咒的家族血統,一定也會燒德幹幹淨淨。只要這樣做,“獨角獸”也不會再動,“鋼彈”也不會 覺醒。自己不用在殺人、也不會被殺,而“拉普拉斯之盒”也將永遠遭受封印——然後有怎樣?冷淡異常的聲音從旁幹涉,為妄想的時間作結。湧上全身的沖動迅速萎縮,疲倦感襲向心頭
,使得巴納吉連思考也嬚吃力,義無一無貢獻地蜷縮著的身體,又變回了之前的石塊。這裡的確是重力之 井的井底,巴納吉如此承認。他的身體與心靈都被綁在地底,心靈正從沙塵一般地縮著的身體逐漸溶解。
這是個獨一無二的零件,它可以自己做出決定——別把它弄丟了,塔克薩先生是這麼說的。我也不想弄丟 ,我不是甘願才把它弄丟的。但我已經撐不下去了。要是勉強將那帶在身上,我的身體被撕裂。我只能什 麼都不想、什麼不求地坐在這裡。直到心完全溶解為止,我會一直等下去……
一道影子悄悄伸到面前,視野變暗了。被沙子弄髒的鞋尖出現在眼眶的邊邊,巴納吉轉動呆滯的眼球。
辛尼曼就站在那裡。背光的高大體格怒氣騰騰地站著,他聲音低沉地朝巴納吉發出一句:“站起來。”巴納吉則對來者失去興趣,立刻垂直下了目光。
“走過六十公裡就會有城鎮。我現在徒步過去求助。你跟我一起過去。”
開什麼玩笑?這麼想著的腦袋閃過些微電流,巴納吉在度抬起目光。將毫無笑意的蓄鬍臉孔納入視野後,慵懶的目光又垂直了下去。忽然,巴納吉遭辛尼曼伸來的手腕楸住胸口,重心放在身體後方的身體也立刻 被拖離開地面。
“你打算這樣耗到什麼時候!”憤怒的一句話孔進巴納吉耳裡,沙子從他那癱軟搖晃的身體落了下來。巴
納吉的兩只腳不聽使喚,體重全靠楸早胸口上的一條胳臂來支撐,但辛尼曼承受著重量的那只手腕卻像只鐵鉗一樣,絲毫沒有搖晃。
“太陽下山後出發。馬上給我進去船裡。想要橫越沙漠,得准備很多東西才行。”
突然讓人推倒,巴納吉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沙子意外堅硬的感觸震撼腦袋,一句“為什麼?”
想要出口,卻哽在他的喉嚨裡,出不了聲。回避著應了一聲“啊?”的辛尼曼那嚴厲的視線,巴納吉擠出沙啞的聲音問道:“為什麼要找我?”
“因為你看起來最閑。”
“太亂來了啦,怎麼可能用走的橫越沙漠。”
“戰爭時,我曾在非洲戰線待過,多少還懂點沙漠的事。行得通。”
說完,辛尼曼再次楸住巴納吉胸口喝道:“喂,給我站起來!”感覺到突然拉緊的肌肉抽筋產生劇痛,只顧把臉背向對方的巴納吉埋怨道:“請你住手……!”
“不要管我。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和別人扯上關系,也不想被利用。”
“想得美,如果你是駕駛員的話,就該盡自己的義務。”
“義務?我已經盡了義務啦。我坐上MS,把新吉翁的恐怖分子擊墜了。這難道還不夠嗎?我還要再殺多少人才行?”
只有這時候,巴納吉才正面看向辛尼曼的眼睛,朝著對方把話說出口。講什麼義務與責任?聽了那些話之後,結果就是這樣。在巴納吉想著自己這次決不會在被騙,打算靠自己雙腳站穩的瞬間,“呯”的一聲沉 沉地傳進腦袋,世界炸了開來。
讓人揍飛的身體摔到沙地上,熱燙的沙子味擴散在巴納吉口中。埋進沙子裡的臉陣陣疼痛起來,趴在地上 的身體一邊發抖,巴納吉一邊聽見辛尼曼在頭上說著:“你可以否定我們。”
“但是別自命為被害者,在這裡跟我要脾氣。擊墜奇波亞的如果是一名駕駛員,我還可以認命,換作是一 個連覺悟也沒有的小鬼,我就絕對饒不了。”
話語化作尖針撒下,使得撐在沙子上的手跟著發抖,但這還不足以讓巴納吉忘卻被揍的疼痛。肚子裡的鉛 扡起熊熊熱潮,巴納吉用力吐出口變成泥水的沙粒,低喃著“我又不是自願的……”,一邊擦去嘴角的血。
“是別人一廂情願地要我坐上MS,等到回神過來之後,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如果你饒不了我,就殺了 我吧。不要繞著圈子把義務之類的字眼掛在嘴上,狠下心來殺了我,不就好了……!”
堅硬的拳頭還緊緊撾著,辛尼曼把氣得發抖眼皮當作是回答。看吧,講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結束這個男 的和那些要“盒子”的人還不是一丘之玀。“你根本就不敢嘛!”雙唇破了的巴納吉接著說,嘴角不遜地 高高揚起。
“我要是死了,‘獨角獸’就動不了。如果沒辦法取出‘盒子’的資料,你們把‘獨角獸’留在身邊也只 是白搭。在怎麼狠我,你也不可能殺——”
第二次的沖擊襲向臉頰,被揍飛的身體這次撞到了後面的沙丘。感到陣陣麻痹的頭蓋骨裡頭,響起了對方 “那些大人物可能是這樣想的,但我們不一樣”的低沉話語,巴納吉把辛尼曼蓄鬍的臉孔納入自己搖晃的 視野裡。
“‘盒子’怎麼樣都沒所謂。我的船沒哪個餘裕來養活你這種沒有求生意願的家夥。”
形成陰影的高大身軀大步跨向巴納吉,堵住了他的視野。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殺手般的目光在陰影深處 閃爍,巴納吉將雙掌連沙子一起緊緊握起。
不帶光采的兩顆眼珠直盯向對方,巴納吉使力繃緊發著抖的膝蓋。設法讓搖晃不止的身體站起來之後,他 鼓足所有氣力回瞪向辛尼曼。巴納吉心想,做得到的話就來啊,被打趴的我,一定會把血吐在你身上。當巴納吉受到一股來路不明的脾氣唆使,搖搖晃晃的身體正要試著站直時,白色牙齒從辛尼曼蒙上陰影的臉孔露了出來。
理解到那是在笑之前,巴納吉被對方輕輕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到地上。辛尼曼苦笑道“你擺那什麼眼神?”的反應大出巴納吉的意料,他回望對方。
語畢,辛尼曼邁步離去。你是認真的嗎?想開口質疑的巴納吉發不出聲音,狂跳的心臓正將慢了一拍的恐懼傳達至手尖——不被別人需要,也不被自己重視的身體,仍冥頑不靈地在鼓動出生命的聲音。低吟出一句“可惡!”,巴納吉猛踹腳邊的沙子。沖上全身的血氣讓他回想起炎熱,忽然間開始大量流出的汗水,在滴下之前就蒸發了。
當綻放白熱光芒的太陽染上紅暈,身影也半已隱沒在沙丘另一端的時候,周遭的氣溫開始急速下降。這是所謂的輻射冷卻效應。由於空氣中幾乎沒有水分的緣故,使得溫度無法穩定,沙漠在日夜會有攝氏三十度左右的溫差。從白天的酷暑或許很難想象,但在沙漠中凍死似乎並不算新鮮事。
每個晝夜都重複著熾熱與酷寒的循環,就這項性質而言,沙漠的環境也讓巴納吉回想起月球。把這裡當成是只有適於生存的氣壓、而沒有大氣恩惠的地方,說不定會比較妥當。巴納吉拉緊工作服的外套,並且將頭巾圍到脖子上,試著審視周圍連綿不絕的沙丘。只聽見風沙呼嘯而過,沒有任何東西在動。等到星星在完全入夜的天空上閃爍時,四下應該就會寂靜到即使佯稱這裡是月球,也能讓人相信的程度。
對方真的要橫越這樣的土地嗎?巴納吉就地蹲下,一邊確認著束在牛仔褲褲管的簡易綁腿是否穩固,一邊也觀察起聚在氣閘周圍的一群人。周遭已經開始為薄暮所籠罩,光源從氣閘內照出,裡頭可以看見布拉特及其他成員的背影。光是從背影,也能看出一群人不安的神情,而在他們的中心,則是打算一一件老舊皮夾克配船長帽啟程的辛尼曼,她講道“這張地圖是遊擊部隊的人做的,可以信得過”的聲音,在風聲中聽來格外響亮。
另一項選擇——那就是徒步橫越沙漠,前往鄰近的城鎮……
“我們會專挑晚上趕路。只要有月光,五、六百公尺的範圍都還看得見。沒有沙漠機型的GPS是比較不妥,但這一帶要看星星也很清楚,和羅盤併用的話,總還有辦法。”
面對攤開地圖、語調裝得一派輕松的船長,布拉特等人投以明顯具有懷疑的目光。他果然不是開玩笑的嗎?同樣投以懷疑目光的巴納吉適時打住,聽從辛尼曼的話,開始檢查背包裡的行李。口糧、睡袋、手電筒、禦寒衣物、抗紫外線的防曬乳、圍巾、遮陽布,以及包含防蟲噴霧的急救組全准備在裡面,還有最重要的水——這可就重了。這份重量可以直接換算成生命的重量……
“到亞特爾的距離大約是六十三公裡。在通宵趕路的情況下,只要邊不出意外,四天後的早上就會抵達。到那邊和友軍取得聯絡之後,估計在當晚或第五天早上把救援部隊帶過來。我想阿德拉爾提裡斯,宰穆爾的遊擊部隊應該會有行動。”
“我覺得這主意不是很理想……”
代表著表情不安的成員們說道。比起冒這樣的危險,在場所有人肯定都覺得,打穿船腹讓MS出來的做法會比較好。敷衍掉眾人的疑慮,辛尼曼在對布拉特交代道“我不在時,一切就交給你指揮了”之後,邊離開了成員的人陣。
“如果等了五天還是沒有任何聯絡,你們要將船報廢也無所謂。到時就把MS開出來跟友軍聯絡吧……小鬼,要出發囉。”
被辛尼曼的視線所牽動,布拉特等人的視線集中巴納吉這名身上。不言自明地,他們反對辛尼曼橫越沙漠的最大根據,就是出在巴納吉這名同行者身上。一面承受著充滿狐疑的視線,巴納吉背起背包。他心想:誰理你們啊,有意見的話,去想你們的船長講。沉甸甸地壓在背脊上的重量讓巴鈉吉踩空腳步,慌忙取回平衡後,他裝著平靜的表情走近辛尼曼身邊。
“那,我走了。幫我們祈禱不會吹起熱風沙。”
接受一行人輕輕舉手送別後,辛尼曼開始踏出腳步。用著無可奈何的表情目送了自己的船長,布拉特朝巴納吉投以頗有深意的目光。你最後要有自知之明——對方如此暗示著的淒厲目光讓巴納吉看向前方,展開了只有兩人的沙漠之行。背對著像是熟透果實的夕陽,巴納吉登上緩緩地綿延而去的坡面,邁向朝沙丘的另一端。由它去吧!心有旁驚的腳步被沙絆住,巴納吉落得了才剛出發就撲倒在地的下場。



同日,四月二十一號,美國中部標准時間下午一點。
奧古斯塔下著雨。要當成春雨還嫌冰冷的雨水,正從烏雲密布的天空麗下,讓閑散的滑行跑道濡濕成淡黑色。
背對著規模疑似在中型以下的機場管制塔,亞伯特,畢斯特將時間花在等待上。一邊聽著雨滴打在傘面的聲音,他抬頭凝視滿滿地低垂於天邊的雲朵。沒過多久,一道黑色痕跡出現在天空的一點,噴射引擎轟鳴聲開始交雑進雨聲,准時出現的太空船身影逐漸在眼前變大。
填有耐熱材的機腹放下起落架,著陸在有著盞盞誘導燈閃爍的跑道上。機的輪的摩擦熱讓雨水蒸發,在逆噴射裝置的轟然巨響籠罩下,機體逐步減速。兼作MS實驗場地的奧古斯塔機場內並無其他機影。等待著太空船滑行至指定的停機坪,亞伯特塔上了部下駕駛的迎賓用電動車。運載機梯扶梯車也同步開動,開始朝停機坪去。
抵達奧古斯塔的這艏太空船,是亞納海姆電子公司所擁有的小型地球往返機,在機體側面噴印有“AE”的商標。雖然這是供幹部緊急用的公務機,但會搭私人太空船往返地球與月球的幹部人數並不多。在扶梯車讓機梯靠向太空船氣閘的這段期間,亞伯特下了電動車,耐心地站在被雨水淋濕的跑道上守候。而後,發出近似沉沉歎息聲的氣閘開啟,早一步走下機梯的客倉乘務員在門口撐起了傘。
跟著是穿著酒紅色套裝的嬌小女性走下機梯。盡管1G的重力使她的腳步有些蹣跚,那名女性端正姿勢時,仍沒有借助客倉乘務員的手,她從機梯上居高臨下地對空曠的跑道審視了一瞬,然後便馬上發覺到亞伯特的視線,微微瞇起眼。
女性的年齡突破五十大關已久,但她對於活得像個“女人”一事並無任何躊躇,這位是亞納電子公司的董事長夫人,同時也是畢斯特財團的代理當家。聶服於瑪莎•畢斯特•卡拜因一如以往的目光,亞伯特嚥下一口睡液。鬆緩的嘴角突然閉緊,仰望了灰蒙天空的瑪莎從乘務員手中接過傘,開始走下機梯。
“下雨真討厭。”
即使太空船的引擎仍持續在空轉,亞伯特仍然看清對方如此說著的嘴型。他行了禮,畢恭畢敬地迎接降臨與地球的月之女帝。

位在北美北卡羅萊納州的奧古斯塔,地處於北北卡羅萊納與喬治亞洲邊界的克拉克希爾湖畔。當地的新人類研究所以奧古斯塔研究的別名著稱,就設置在鄰接於湖泊的地段,這裡在過去同時也用作MS的實驗場地,擁有廣大的腹地。
然而,新人類研究所的招牌如今已被卸下,此處從軍方的設施一覽中遭到提除也曆時已久。盡管土地是登記在聯邦空軍的名下,實際上設施內的機場也未供作航空基地來使用,只有乍看之下形同空屋的建築物被棄置在此處。用著才剛迎接瑪莎的雙腳,亞伯特走想設施內被稱為A棟的最大建築物。每邊各長五十公尺的大樓共有六層,在陰天之下看來有如廢棄醫院般陰鬱,等待著從電動車下來的亞伯特與瑪莎。
“只剩對程式進行若幹的休正,二號機在重力環境下的測試就能完成了。由於有一號機的實戰資料做為回饋,空間機動性比最初完工時,有了大幅度的改善。”
沒有空調的大廳顯得寒冷,追在頭也不回地走著的瑪莎後頭,亞伯特繼續報告著這三天的狀況。
“昨天參謀本部的馬西亞斯上校來視察過。雖然只有讓測試駕駛員實地進行操作演而已,但他似乎很滿意。他表示宇宙軍的重編計劃果然還是不能欠缺UC計劃……”
話鋒在這邊突然哽住,亞伯特停下腳步。因為他在通往電梯廳的轉角處感覺到有人的動靜。
因節約電能而顯陰暗的通路一角,能看見有道黑色的人影從轉角後伸出。那道影子輕零地動起,在凝縮成一具小小的人形之後,變成四、五歲小孩的影子從轉角偷看起亞伯特。那令人熟悉的瞳孔顏色好似要燒烙在自己的視網膜,亞伯特不自覺地背過了臉。又來了嗎?你也該鬧夠了吧?心裡低喃著,亞伯特百般恐懼地睜開閉緊的眼皮。神似巴納吉,林克斯的小孩身影突然消失,只看見擺在轉角的觀葉植物影子拖在地上。
呼地吐出一口氣,亞伯特動起止住的雙腳。同樣停下腳步的瑪莎,則一直對他投注著端詳的眼光。亞伯特以咳嗽敷衍過去,在不與瑪莎眼神交會的態勢下繼續開口報告:
“移民問題評議會似乎也有動作,但最高幕僚會議是堅決支持財團的。正如同代理宗主你的固算,只要能讓二號機在完備的狀態下交貨——”
“你還放在心上嗎?”
一邊再度邁出腳步,瑪莎一邊開口打斷亞伯特。聽不懂對方話中所指為何,亞伯特望向眼前沒有回頭的背影。
“亞伯特,你還在放在心上嗎?”
銳利的質疑聲音又一次響起,這次是與好似能看穿所有事物的目光同時拋來。亞伯特的肩頭猛然一顫,承受住隔著肩膀注視而來的冷酷視線後,答道“……不會”的他低下頭。“那好。”這麼說道,瑪莎有將視線轉回正面。
“讓‘帶袖的’把‘獨角獸’帶走雖然是意料外的結果,但在當時選擇廢棄機體,的確是明智的決定。不執著於回收,而打算將其抹消的你,是正確的。”
隨著牽引用鋼索被切斷,白色機體至灼熱的穀底——一邊幻視到那瞬間的光景,亞伯特試著撫心自問:拿算是判斷嗎?當時自己心裡只有想將‘獨角獸’從眼前抹消的沖動,他不記得在那個瞬間有做過理性的判斷。因為,他害怕而且憎恨,那名與卡帝亞斯有著相同瞳孔的‘獨角獸’駕駛員——讓卡帝亞斯細心照料的機器所守護,數度在自己面前現身的巴納吉•林克斯。相似得與鏡子裡的自己也能重疊在一起的那雙眼睛,就像會永無止盡地報告發出他所犯下的罪過……
“不要在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從生物學上,他和你雖然是血脈相繫的兄弟,但我們是人類啊。比起血緣,還有其他應該要優先守護的責任。身為畢斯特家的嫡男,你完成了該盡的責任。”
也不知道瑪莎是否了解亞伯特心裡的感慨,他繼續出聲細細道來。包括父親與胞弟,一個不漏地對自己親人下毒手的責任是嗎?實際上,亞伯特認為自己被詛咒了,他低聲回答:“是。”
“再說,他恐怕還活著。你應該會再度跟他面對面吧。雖說是血親。‘盒子’也不能讓心沒向著財團的人來保管。這你也懂吧?”
悄悄回頭看來的視線,暗示著亞伯特下次不能再失手。亞伯特沒自信能冷靜回答對方,他加快腳步趕過了瑪莎。拐過轉角約走二十公尺,亞伯特來到通路盡頭的鐵門前,他那ID卡刷過設置於門側的讀卡機。
開鎖的燈號亮起,厚重的鐵門朝左右開啟。穿越門口,裡頭是個開有空調的明亮空間。通路牆上嵌有數面密閉的窗口,裡可以看見數名披白衣的人員正站著工作。對外宣稱已經關閉的奧古斯塔區塊。陪伴著臉上毫無怯色的瑪莎,亞伯特踏進這個佔去建築物大部分的警備區域。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消毒水的氣味。或許是從前曾經進行無視人論的實驗的緣故,內部明明沒有實施電能節約,卻也讓人覺得陰暗。據傳新人類研究所一方面打著軍事應用的研究名號,一再對無依無靠的戰爭孤兒進行外科性、藥劑性的實驗,制造出大量的廢人,才會勒令閉關。只因為這裡是軍方的委任機關。惜時的設備與研究員都還存留於此。當然,光是被承認為空軍的一處設施,並不能夠使這裡獲得足以營運的預算。軍方發放的預算與實際營運資金的差額,是亞納海姆公司透過數條第三方營道供應的。
盡管在抵達後已過了三天,亞伯特實在無法喜歡上這裡。亞伯特甚至還陷入不具實體的幻覺過;他覺得總是有人在看著自己,回頭一望,仿佛就能聽見幾名孩童逃離而去的腳步聲。穿著沾有血跡的手術衣的少年,腦漿從剃掉頭發的頭殼上露了出來的少女。關於幽靈的怪談不勝枚舉,陪同的部下之中,更有人肆無忌憚地公開表示,自己也聽見過小孩的笑聲。剛才會看到無聊的幻覺,大概也是此類傳言留在腦裡的關系吧。看著沾附牆上的陰鬱痕跡,亞伯特又感到膽寒起來,然後他認出來到眼前的白衣男子,停下了腳步。
“我是所長班托拿。沒能前去迎接你,真是失禮了。”
嘴裡說著邊將手伸出的班托拿,便是一幅與人體實驗室的頭頭在相稱不過的德性。駝背家禿頭、骨瘦如柴的身上在披白衣的模樣,可以說是瘋狂科學家的體現,也宛如中世紀的獄卒一樣陰沉。冷淡回答道“你好”的瑪沙面色不改,用手撥起了頭發。伸出的手無處可去地縮回身邊,班托拿年約六十的臉上,露出了只能一奴顏卑躬屈膝形容的笑容。
“你長途跋涉也累了吧,我們不如先——”
“雖然難得來遭,我還是想珍惜時間。能請你直接告訴我進行的狀況嗎?”
瑪莎的作風便是鄙視鞠躬哈腰之背,對其極進使喚之能事。朝著將猶疑目光敝來的班托拿,亞伯特一聲不吭地點了頭。聯邦軍在過去曾打算粉飾太平,而將所有研究者一掃而空,他們認為如此便可進除晦氣,有能耐與其為敵,並且固守地位至今的班托拿自然也不會是個書蟲。“失禮了,請來這邊。”似乎是立刻理解到董事長夫人過來這趟並非為了閑逛,收起笑容說道的他率先邁出腳步,展露出腳步,展露了自己應變的能力。
“應該說真不愧是強化人吧,她的回複力十分驚人,幾乎已經很健康人沒有兩樣了。在過兩三天,要讓她操縱MS也是可能的。”
一邊按下最近電梯按鈕,班托拿做出說明。瑪莎只顧看著樓層顯示,連搭腔也沒有。
“她可以說是最適合駕駛‘報喪女妖(Banshcc)’的人選,對我們來說也是千載難逢的實驗對象,所以每個成員都鼓足了勁。雖說有亞納海姆的支緩,但在失去軍方給的名分之後,要保有檢體也變得難上加難。盡管如此,卻還要我們將研究做下去,這實在……”
“她身上有什麼問題?”
出聲打斷的瑪莎,在電梯抵達後率先走了進去。班托拿露出冷不防地讓對方嚇著的表情,立刻跟上瑪莎身後,接著說到:“問題在於,她是遺傳基因受過先天性設計的類型。”
“如果是經過後天性調整的強化人,要再度進行調整並不難,只要使用藥物輔助,就可以在保有能力的情況下,點壯性地消去他們的記憶。但若換成先天性的強化人,那又得另當別論了。因為她和後天性的強化人不同,不常使用抑制抗拒反應的藥物,對於太多差別。說得明白一點,就是她不習慣腦袋被動手腳。要是勉強逼她服從,有可能會破壞掉她的自我,變得不堪一用。”
電梯抵達了最高層的六樓。外面的雨勢似乎正逐漸轉為豪雨。一面聽著遠方的雷鳴,亞伯特來到並列著嵌有柵欄的鐵門的這個區塊,與其說是監獄,氣氛倒還更像是收容著重度精神病患的隔離病房區。
“簡單地說,就是心的問題。他擁有自己的靈魂,抗拒著再度接受調整,對吧?”
走在前頭的瑪莎表情不變地說道。
一面為“她”這個人稱詞感到心驚,亞伯特停在名牌寫著“12”的鐵門之前。“是啊,這樣講也……”班托拿話說到一半,瑪莎像是要逼退他似的,毫不猶豫地窺向鐵柵之中。
在邊長五公尺的正方形空間裡,能看見一張床鋪,以及一道不免也用柵欄框起的窗口。遠方雷霆的閃光由那邊照進,讓坐在床鋪上的人影浮現了一瞬。隔著瑪莎後腦杓窺見陰暗房間內部的亞伯特,因為那張比自己想象的更為年幼的臉龐而嚥下了一口氣。之前看到的她有那麼纖弱嗎?感覺上,在“擬•阿卡馬”遇到刺客襲擊時,那具馬上護住自己的身軀明明更狀才對啊。當亞伯特正常著某種心緒糾結的痛楚時,瑪莎若無其事地說著“有意思”的聲音傳來,他憟然地看向對方。
“我要和她談談看。”
目光沒從鐵柵的另一端挪開,瑪莎讓嘴角扭成了微笑的角度。感覺到背後的班托拿嚥下了睡液,亞伯特再度將視線移向房裡的“檢體”。
對方柵欄外的視線絲毫不以為意,瑪莉鉭•庫魯斯那人偶般的臉一動也不懂,只是朝著窗外。然而被雷光照耀出來的那對眼睛,卻好似蘊藏有生命的魄力,正在面對著外界。看到此情此景,亞伯特第二次嘗到心緒糾結的滋味。



被風吹襲,時時刻刻變換著表情的沙丘,透露著一種宛如女性胴體般的鄷麗。緩緩的綾線描繪出有如豐腴腰桿般的曲面,不禁讓觀者想象,要是伸手摸去,或許真的和人體一樣柔軟。
但實際上,綿延著和緩坡度的沙丘,正是絆住步行者雙腳的難關。沒踏一步,沙堆便跟著塌陷,讓人所剩無幾的體力一點一點地流失。出發後第二天的夜晚,和城鎮的距離連三分之一都還沒消化完。巴納吉咬緊牙關,努力地跟著走約十公尺前的辛尼曼背影。夜晚幹燥的空氣拭去汗水,使得肌膚冷冷地繃緊。雖然氣溫是攝氏十度左右,但要是有風吹過,身體感受到的溫度應該還在這之下。
明明已經喝掉了一天份的水,巴納吉卻覺得背包比昨天還重。是因為白天沒睡好的緣故。在意識快離開的時候,不知從何而來的大群蒼蠅就會跑來阻擾他入睡,而隔著遮陽布進來的陽光也一直滯留在眼皮裡,無法散去。休息的時間在巴納吉倘徉於白日夢之際終會告結,等到太陽下山,他再度踏上了旅程。昨天的疲勞還累積在身上,也提不起食欲。巴納吉只是一直走,拖著自己如此疲倦的身體。
辛尼曼的狀況又怎麼樣呢?追著消失於綾線另一端的背影,巴納吉總算登上沙丘頂部,在看見壙展於眼前的光景後,他失去了話語。
走下斜坡之後,緊跟著有是一道上坡,而沙丘的對面則接著另一座沙丘。起伏於地表的沙丘山脈中,大型的沙丘高達一百公尺,橫幅則可以長到十幾公裡,自然界所呈現的層次感,精緻得直叫人發楞。那裡並沒有任何讓人類感性介入的餘地。精緻過頭的景象,使得巴納吉胸口湧上一陣惡心。留下一道到足跡,先一步走下斜坡的辛尼曼的背影,則是破壞著層次感的一粒塵埃。
這就是自然嗎?人類就是誕生自這種毫無慈悲的美麗,並且編織出數千年曆史的嗎?在名為殖民衛星的大筒中成長的心嚇得動彈不得,巴納吉呆站在原地。
在月光照耀下的沙丘有顏色,白色綾線與夜晚的漆黑鮮明地劃分出界線,單色調的荒涼世界無邊無際地綿延下去。這種事不可能辦到,想橫越這種地方的人,根本就不正常。在內心叫道的巴納吉的身子也跟著溜下沙丘。一屁股跌在斜坡上的他來不及重整體勢,一路從沙丘滾落。
視野眼花繚亂地回轉起來,粉末狀的沙子鑽進鼻與口。一面讓肩膀與腹部撞在沙地上,在巴納吉像個壞掉的人偶滾落到斜坡下之後,身體總算才停止回轉。巴納吉想吐掉嘴裡的沙,卻又分泌不出口水,也沒力氣撐起沾滿沙子的身體,他聽見踩著沙子的接近腳步聲。擱在沙上的指頭顫抖了一下,巴納吉設法睜開眼,在朦朧的視野中看到辛尼曼的鞋尖。
才覺得對方拉扯自己的手,巴納吉趴在地上的上班身被整個拉起,不聽話亂動的雙腳設法站直。沒能靠著這股勁一口氣站穩,巴納吉彎下使不上力的膝蓋,再度被背包的重量給壓垮,趴倒在地上,跟著坐到沙地上的辛尼曼,則擺一臉拿巴納吉沒轍的表情說道:“你這苯蛋是沒有喝水嗎?”
“我不是告訴你,就算口不喝,也要定期喝水嗎?”
巴納吉的臉被一把抬起,水壺口則奏到了他的嘴邊。反射性含入口的水流進氣管,讓巴納吉狠狠地倉住。他彎下腰,剩餘的體力就這麼一起被咳出嘴裡,臉頰也貼到冷透的沙地上。揮開了說著“喏,振作點”的辛尼曼的手,巴納吉縮起連呼吸都顯吃力的身體,幹澀的嘴唇作出說“不用管我……請把我留在這裡。”
從像是要堵住的喉嚨裡,巴納吉擠出了沙啞的聲音,在沉默一會之後,辛尼曼回答道:“別講這些不爭氣的話。”聲音聽起來似乎好遠好遠。
“就算走在一起,我也只會拖累你而已。請你先走吧,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說什麼傻話,連星座都不會看的家夥,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你只會在同樣的地方繞來繞去,最後暴屍荒野而已。”
“就算這樣也沒關系……你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把我帶來的吧?”
“啥?”
“你想讓我在沙漠變成人幹……幹脆一鼓作氣把我殺了吧……”
巴納吉感覺到蓄鬚的那張臉孔在頭上眨眼,還深深地用鼻子呼出了一口氣。“真傷腦筋,沒想到你會冒出這種想法。”帶著苦笑地這麼說道,辛尼曼拍去屁股上的沙,一面站了起來。
“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這一帶是最大的難關。因為饒路得花上一個禮拜才能走完,只好直接穿越過去。只要能撐過這段,接下來就都是平地了。就差一把勁而已,再努力吧。”
在努力吧。這句話刺進胸口,讓巴納吉生出了一陣負面的熱潮。我要為了什麼努力?我有什麼資格努力?抓起沙子,巴納吉回瞪辛尼曼俯瞰的眼睛,就要堵住的喉嚨則聲音發抖地說:“我有啊……!”
我搭上了MS,也和人彼此殘殺,現在還像這樣拼命地走在沙漠上,你還要我做什麼努力?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每個人都在講些只顧自己的話,把別人逼上絕路……太不負責任了……“
做你覺得該做的事、盡你的責任。卡帝亞斯與塔克蕯的話在空蕩蕩的身體裡回響,逐漸濡濕了巴納吉的視野。就算我努力,也救不了任何人。沒有人會得到會得到回報,更沒有人會給我回報。我什麼都不想做了,也知道不管我做什麼,都一樣是白費的。就跟“哥哥”說的一樣,我是為周圍帶來不幸的災禍種子。
即使受到別人擅作主張的期待,我也很困擾。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回應你們。我只是一邊感覺到自己與世界的“疏離感”,一邊在工作業衛星的角落活了下來。要是能回到那樣的生活,我也想回去。我想回到那段不用彼此殘殺、不用詛咒自己的血統,還可以被令人安心的溫柔情感包圍著的時光。也沒有和奧黛莉相過——流過臉頰上的淚滴落在地上,一邊聽著那逐漸滲透進沙地裡的聲音,巴納吉握緊了手掌中的沙子。辛尼曼“呼”地用鼻子哼出氣來,拍了拍蒙上一曾沙的船長帽,然後放話:“你也一樣只顧自己啊。”
“你在對不相幹的外人期待些什麼?想普普通通活下來的人光是要照顧你,就已經費盡心神了。特別是在攸關生死的時候。就算只有口頭上會理你,只要有人肯跟你說話,你就應該心懷感激了。”
對巴納吉來說,這是番意外的話。感覺到肚子裡的船在顫抖,他將辛尼曼的臉納入了視野。巴納吉看見俯望著自己的那兩顆眼睛,正綻放著比夜空星侲更強的光芒。
“就算你這樣跟我嘔氣,你的眼神也還沒死去。你還留有戰鬥的氣力。我覺得你能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才會把你帶來。即使痛苦,如果你是個男子漢,就該回應別人的期待,挺起胸膛忍到最後一刻。”
重新背好背包,辛尼曼不等對方回答便踏出了腳步。幾乎是反射性地撐起了上半身,巴納吉問道:“你說戰鬥……是要我跟什麼戰鬥?”“你自己去想。”這麼回答的背影,有一半已經把他擱到意識之外了。
“男人的一生,到死為止都是戰鬥。”
強調著的聲音剩風傳來,穿過了耳朵。完全撐起上半身的巴納吉,讓搖搖晃晃的身子在沙地上站穩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追著先行離去的背影踏出一步。我是個笨蛋。爬上了綿延不斷的坡面。
一步步踩著會塌陷的立足點爬上斜坡,再一路爬下,然後沿著聳立的棱線走向下一座沙丘。想要趕上對方的想法被當成支柱,巴納吉默默地持續趕路。月亮被背後的沙丘所遮去,星光則讓隱沒於黑暗中的沙丘微微浮現。沒有一項東西是會動的。惟有隔上一段距離走著的兩道人影一點一點地推進,在沙丘上留下小小的痕跡。這是個除了風聲與自己的呼吸之外,什麼也聽不見的世界。好似全世界的人類都已滅亡,四周是絕對的靜寂,只有兩人留在世上……
辛尼曼沒有回頭,以一定的步調逐步爬上斜坡。讓背著背包的身體向前傾,巴納吉也一語不發地動著腳。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樣在處事的呢?從他身上感覺不出卡帝亞斯那樣明確的指向性,而他也不是塔克薩那種一板一眼的軍人。辛尼曼跟伏朗托不一樣,並沒有蘊含著一股非人的氣息,但他背後有某種奇妙的磁力,會讓巴納吉不明所以地受其牽引。即使沒有回頭,他也能掌握到巴納吉的狀況,要是巴納吉倒下,他一定又會走回來。辛尼曼一方面讓人產生奇妙的安心感,一方面卻也透露出一種嚴拒外人踏入自己心房的頑固,結果那接近不得、但又不會離去的背影就持續地在眼前晃動著——
“我是在聯邦的俘虜收容所和船長認識的。當時我是少年服務隊的一分子,那是個在基地裡供人使喚的小鬼頭團體。奇波亞也是一樣。我們全都在收容所被人扒個精光過,也都被人檢查過肛門,可以說是在同一條船上共患難的哥兒們。”
出發之前,從布拉特那裡聽到的那番話開始在腦裡浮現,巴納吉把目光落到了腳邊的沙子。一年戰爭期間,參加地球侵攻作戰的辛尼曼等人就是在非洲戰到最後,而成為聯邦軍俘虜的。然後他們在收容所迎接戰爭的終結——完結,也不知道自己的故鄉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在聯邦眼中看來,我們是把殖民衛星砟到地球上惡魔。收容所對我們的待遇根本和協議或人道扯不上邊,但這都無所謂。就算那時候還只是個小鬼,我們一樣是軍人。只要吃的是軍隊給的飯,走到哪都得扛著國家的名字。我沒辦法原諒的是,聯邦把槍口指到了我們留在故鄉的親人。
戰爭結束後,吉翁公國被迫解體,受到以共和國名義重新出發的處置。不過,光是換個名字,也不可能把從前到現在累積下來的仇狠一筆勾銷。對於進駐於共和國的占領軍來說,吉翁就是吉翁。一年戰爭死的人實在太多,只因為戰爭結束就要讓所有恩怨打住,著根本做不到。
在大人物進行和平談判的時候,另一方面,占領軍的部隊一直在累加不滿。就這麼原諒吉翁的惡魔好嗎?不如像我們遭受到的一樣,也把吉翁的殖民衛星全部消掉吧——這樣的聲音日漸增長,最後便發展成了即使產生暴動也不奇怪的空氣。‘把禽獸不如的吉翁趕盡殺絕’、‘想要女人就去吉翁’,那群人在戰爭中,都是聽著這種話活過來的。其中更有親兄弟死在吉翁手上的人。要平息這群人的怨氣,是需要祭品的。他們需要一個可以讓自己將憤怒幾憎恨發泄出來,並且淩遲示眾的祭品……而被他們選上的,就是船長老家的小鎮。”
被選上的鎮叫做葛洛卜。那天晚上,葛洛卜所在的殖民衛星下達了戒嚴令,所有民眾都被禁止外出。就在所有居民都屏息躲在家中的時候,占領軍的一支部隊保衛葛洛卜,並以鎮壓反抗活動的名義湧進鎮上。當時出征的士兵才剛開始返鄉,鎮裡頭只有守在大後方的老人、女性以及小孩而已。
即使以含蓄的字眼來表現,受到上級縱容的士兵們,仍然是一群對血感到饑喝的野獸。他們在晚宴時間端開家家戶戶的大門,隨欲望採取了行動。對他們來說,是大人或小孩都無所謂。男人們被淩辱至死,女人們則是被侵犯到私處皮開肉錠。哭叫的小孩被槍托打倒在地,再也無法哭泣。城鎮周圍讓武裝的士兵所守住,沒有任何人伸出緩手。面對在占領軍與共和國政府雙方默許下產生的“出氣行為”,警察和媒體都只能保持壏默而已。
葛洛卜被選作祭品的經過並無定論。但是,在殖民衛星砟下地球之後,吉利翁國內因慶祝戰勝而歡聲雷動的模樣被報道至全世界,據說葛洛卜的居民便因此在電視上路面了,踐踏著數億人類的屍體,吉翁的國民們擺出笑臉,沉浸在喜慶氣氛中——或許,含淚看著這段轉播的聯邦市民們,只是碰巧將憤怒與憎恨全集中到了葛洛卜鎮上。無論如何,蹂躪整座城鎮的士兵們是不懂道理與理性的。士兵們化作暴徒後所做出的野獸行為,輕易地便將鎮裡人們建立氣力的生活破壞胎盡。居民被嘲笑、踐踏、奪走生一切的尊嚴。超過千名以上的人們迎接了這世上最殘酷的死亡。
早早死成的人幸運的。若有小孩持續地看著母親被輪暴,或許也就有立場相反的慘劇發生在當晚。沒有人能在這殘酷的夜晚中神智清醒地久活。瘋狂的盛宴持續到天明,留下的只有無數屍體。焦味從失火的民家中飄出,混雜著屍臭與排泄物氣味的臭味,在殖民衛星中彌漫了好些時候。就像被吉翁軍注入毒氣的殖民衛星一樣,葛洛卜也化成了完全的廢墟。不,那裡就連廢墟也稱不上,而是讓占領軍發泄憎恨與欲望的“公共廁所”,也是宣示出人類可以殘酷到何等程度的展示場。
在取締反抗運動了攻擊之際,由於變成暴徒的鎮民們發動了攻擊,軍方不得已只好一武力鎮壓。聯邦軍對外如此解釋發生在葛洛卜的慘劇,而共和國政府與媒體則接受了這套說詞。要是這樣的犧牲能讓士兵收斂住情緒,就該容忍他們的行為——占領軍與共和國政府之間,都有一樣的認知。當然,真相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是不言自明的。透過交換俘虜回到吉翁國內的辛尼曼等人,在看到被破壞得慘不忍睹的故鄉後,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對辛尼曼來說,比什麼都教人憎恨的,是沒辦法守護住家人的自己。
辛尼曼開始詛咒自己的無力,只要試著想象妻子臨死之際所嘗過苦痛,煩悶就會將他苛責到將近發狂的程度。對於從各種層面上都失去了故鄉的這群人而言,剩下的生路就只有繼續戰鬥而已。帶著出生不久的米妮瓦•薩比,遠走高飛至遙遠小行星帶的“阿克西斯”成了他們的容身之處,辛尼曼等人度過了幾年的摯伏時光。然後在“阿克西斯”回到地球圈,標榜出新吉翁的名號之後,他們又以此做為發端,投身於前後兩度的新吉翁戰爭。在那裡沒有“終戰”兩個字存在,只有為了接納至今仍活著的自己,而反複掀起的戰端。
“到現在我還會想,如果立場相反,自己又會變得如何。在戰場上,任何人的精神都會出問題。就算看到和敵兵屍體勾肩搭背,笑著比出V手勢的照片也不算稀奇……可是哪,聯邦那些家夥是人的話,我們一樣也是人。有些事是說什麼也沒辦法饒過的。只要聽到有人曾把葛洛卜的慘劇拍成電影而那些玩意至今都還在黑市流通的消息,我也會想在把殖民衛星砟下去一次啊。
你能懂嗎?自己的老婆和小孩變成了滿身是血玩物,那副模樣卻被人拍成影片,到現在還繼續流傳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甚至有變態看著那而感到興奮。即使聽見當時的慘叫,也沒辦法去救他們。因為時間是不可能倒向的。那種悔恨,那種覺得把自己大卸八塊還比較痛快的苦悶,你能想象得到嗎?”
這不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巴納吉只是低下頭,回避著布拉特那充滿血絲的目光。
“獲命擔任公主保鏢的我們,時也一直把心力花在掃蕩流出影片的業者。會找到瑪莉怛,也是在調查那些變態的流通管道時發生的事。瑪莉怛她……哎,不提也擺動總而言之,我們這群人不是抱持鬧著玩的心態在行動的。
吉翁的確有把殖民衛星砟到地球上。別人認為我們死有餘辜,這也可以理解。但我們扛在身上的仇狠,跟國與國之間的問題是兩回事。並不是成功複興吉翁,就能讓誰獲得救贖。‘盒子’變得怎麼樣,和我們都扯不上關系。看是要詛咒整個世界,還是一輩子戰鬥下去,我們只有這兩種選擇而已。”
所以,你可別以為自己絕對不會被宰。話講到最後,布拉特楸起巴納吉的胸口,朝他厲聲斥道。
“我不知道你的背景。我只知道,你是殺了奇波亞的敵方駕駛員。聽好了,要是你敢扯船張的後腿,就等著瞧吧。如果你也是個駕駛員,就像個駕駛員一樣地,貫徹你自己的生存之道。”
駕駛員,即使殺人或者被殺,都不能有所怨言的戰鬥單位。以便將瑪莉怛以前說過的話在口中重複,巴納吉試著思考。自己已經被視為一名駕駛員了。就算是在偶然下促成的結果,自己也發揮了與這個稱謂相符的功用。哪怕是被當成小鬼,也沒有人會願意讓他撒嬌。自己已經被認定成狀況的一部分,也實際在對狀況造成影響,他心想。
並不是自己希望才變成這樣的。這一點對辛尼曼或布拉特等人來說也一樣。每個人都在面對不合理的事態。這個世界太過殘酷,要想活得隨心所欲,人類也顯得太過無力。現在的自己,正好就處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巴納吉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久。被剝去文明外皮的肉體,是這麼的脆弱。或許,誕生在如此苛刻的自然中的人類,本身就可以說是一種錯誤,同時也是一項不合理到了極點的事態。
盡管如此,人類還是活下來,人類與苛刻的自然戰鬥、攝取水分,並且吞食下其他維生命。一邊懷抱著至死都無法補嘗的痛苦,辛尼曼也還活著。一邊講著已經什麼事都不想做了,巴納吉自己也還在走著。明明巴納吉也能停下腳步,一股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沖動卻推著他,讓他不顧一切地向前走去。
因為巴納吉發自本能地知道,停下腳步,就等於敗給了這不合理的事態。從停下腳步、只顧詛咒世界的時候算起,那個人的世界便封閉住了。人類靠著脆弱的肉體開拓自然、求生,終至飛往宇宙。這種不顧一切的沖動,推動了世界不合理的部分。疾病、饑餓、歧視、戰爭……只要活在這個世上,所有的生命就注定得跟不合理的事情戰鬥下去,而那戰鬥的曆史,也正是人類的曆史。
所以自己要向前進、要往前走。直到自己可以接受為止,都要一直往前走。朝著能夠從所有不合理解放出來的世界前進。即使明知道那種世界根本就不存在,還是要沒頭沒腦地繼續走下去——甚至不惜破壞這塊自然。自己要順從著叫道“只要還在前進,就不會輸”的本能。
然後則是要做著無止盡的夢。已經不允許停下來;自己欲一邊朝著破滅的目標猛沖,尋找出尚未枯竭的希望。懷抱著存在與體內的可能性之力,並且相信明天會比今天更好。靠著一杯水,以及他人分給自己的一點點同情。光是知道每個人都一樣辛苦,就會覺得自己還能再走一小段——帶著如此思考的單純,以及溫柔……
可是,活生生的肉體終究還是肉體。盡管不甘心,但肉體是有極限的。強烈的睡意思忽然湧上,巴納吉感覺到雙腳開始變得沉重。夜晚的深沉從周圍凝聚,視野急速地逐步下降。不行,別睡著,繼續走。在新中國叫道的這些話亦無作用,腳邊的地面垂直轉向,想撐住身體的手腕則在沙上滑移。撞在地上的沖擊變成回音遠遠擴散開來,巴納吉甚至連倒下的感覺都無法喚起。一頭將臉埋進沙裡,巴納吉的意識遠去了。
火焰燃燒的爆裂聲傳來,感覺到傳來臉頬上的熱度,巴納吉睜開眼睛。
滿天星鬥中,一道煙柱宛若融入於淡墨般地升起。旁邊有坐在地上的辛尼曼正在生火,映照在背後岩石上的影子周圍刻痕上。那些圖樣看起來像是牛只、拿著弓箭的人,仔細一瞧,高聳的岩壁上刻畫了無數遮掩的痕跡。或許,這些痕跡是在遙遠的從前,但人類才剛開始步行的時候,住在這一帶的人所留下的。
岩壁上能看到畜牧的人、前往打仗的男子,坐在車上面對面的女性們。意思是指,這一帶在過去也可供人類居住的綠蔭,也有出現過工作、戰爭、家庭等人來人往的活動嗎?橫躺著仰望壁畫,倘徉於夢半醒般心情的巴納吉,忽然和不知從何時開始看著自己的辛尼曼對上了視線。
巴納吉馬上想坐起身,這時他注意到自己蓋著毛毯。躺在緊硬地面上的身體全身僵硬,每次動起肌肉,都讓巴納吉疼痛難難耐。辛尼曼拿起擺在火堆加熱的小鑊,把裡面的液體倒進空罐子,像是在說著“拿去”一樣,對方將罐子遞來,熱湯的芬芳從中飄出,巴納吉想都不想地就接過了湯罐。
就怕讓湯冷掉,巴納吉將熱湯灌進冷透喝極的身體。用貨真價實的火焰加熱的湯,和附有加熱機能的容器所熱的湯不同,能讓人暖至心田。受到滋養的全身神經在振動,從身體內側亦有熱潮湧上。巴納吉可以感覺到,理應已將氣力與體力都用盡的身體,正因歡喜在發抖,並且冒出陣陣脈動。我沒死,我還活著。在心中這麼明白的瞬間,巴納吉全身的熱度都聚集到鼻子一帶,他仰望起天空。硬留住就要從眼角滿溢而出的淚滴,巴納吉注視著在視野裡暈開的閃爍星群。不知何為電力光源的這片夜空,比他想像的還要明亮。銀河的胳臂化為光河流過,讓夜空閃亮得好似帶有身青色調。
“你為什麼哭?”
一邊將枯枝丟進火堆,辛尼曼咕噥出一句問道。巴納吉仰望著天空,回答道:“因為星星實在太漂亮了……”他也覺得自己找的籍口很傻,但這倒不是謊話。“呼”地用鼻字哼出聲,辛尼曼也仰望起頭頂。
棲息在地裡頭的蠕蟲聲音悄悄地翻攪著夜晚氣息,逐步讓黑暗吸收而去。想起晚上蚧子與蛇會被熱氣吸引而來,巴納吉把拭去了淚珠的眼睛朝向左右。看到驅蟲用的發報器圍繞在身邊,他安心地呼出氣來。看來自己已經爬過沙丘了。周圍是有凹凸不平的岩塊綿延而成的岩質沙漠,能看到的盡是長年遭受風蝕,變得奇形怪狀的岩石。堅硬幹燥的地面上散亂著岩層,四處還能看見長在地上矮草。眼睛忽地一亮,迅速消失在黑暗深處的小小黑影,則大概是住在沙漠的老鼠或某種生物吧。
就連這裡老早被人類摒棄的地方,也有生物居住,忍耐著苛刻的環境,盲目地為生存的沖動所驅,為了延續下今天一天的生命,他們持續尋找著獵物。這些生物就不會覺得世界是不合理的嗎?仰望著應該是在太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岩石壁畫,巴納吉試著牽動起還算不上思考的思緒。畫出來,然後思考,只有人類才被賦予有這樣的能力。如果這種智慧正是讓人類體會到不合理的源頭,那麼,或許沒有其他生物回比人類在因果循環中陷得更深吧。要是現代人也能和留下這些壁畫的人一樣,與自然共生下去——
“待在這裡,會覺得地球受到汙染的說法就好像是唬人的一樣哪。”
仰望著清澄星空的辛尼曼忽然開口。巴納吉意外地看了他的臉。
“但實際上,這一帶的天空也比以前髒了許多。聽說沙漠每年都在擴張就快逼到達卡的眼前了。這是再度開發地球造成的負面影響,也是砟下殖民衛星和隕石後造成的異常氣象,所招致來的結果……不過,這些事對地球來水搞不好根本就無所謂哪。”
風吹過岩石的縫隙,讓附近傳出了近似人聲響。辛尼曼沒有看向巴納吉,徑自說道:
“保護地球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守護人類一為生的生態系而已。這句話是可以成立在讓暖化與沙漠化繼續下去,而地球也被化學物質汙染胎盡的代價上的。如果人類算是自然所孕育出來的生物,那麼人類制造的垃圾與毒素,同樣也可以當成是自然生成的物質之一。活不下去的要是只有人類,搞不好自然還可以取得平衡,對於地球而言,大地上有沒有生物活著,大概都無關緊要吧。”
對於差點死在沙漠手上的巴納吉來說,這番話是能夠感同身受的。與自然共聲——這樣的主意,或許正是讓文明寵慣了的人類才會有的奇想。對於自己的思慮淺薄產生感慨,巴納吉低下頭。
“和嚴苛自然一路戰鬥過來的從前人類,是本能性地了解這個道理的。自然對人類不會有任何慈悲。所以人類為了活下去,便制造出文明。用名為社會的制度保護自己。但隨著時間歲月的經過,這套制度不知不覺地發展的太過複雜,反而讓人類變得必須維持制度而活。為次人類發動戰爭、毫無節度地重複進行開發、讓經濟蓬勃……到最後,就本末倒置地走向了讓本身難以生存的結果。”
制度一旦形成之後,守護制度就成了人類的處世之道,而這卻也讓人類變得無法客觀看待自己——巴納吉聽見塔克薩之前的那番話夾雜進風聲,穿過了耳底。
“所以人類才會去追尋宇宙這片新天地,但根深蒂固的制度本身,卻還一直留在地球上。制度所追求的,是將增加過度的人口從地上排除。結果,就有了群人被拋棄到宇宙,在那裡發展出別的制度。
那就是吉利翁。為宇宙圈的奇民帶來希望,指示出求生方針的新制度……理所當然地,地球的制度對其產生了排斥。出處不同的兩套制度是無法相容的。只有讓其中一邊屈服於對方才行。在聯邦這種制度建立起來以前,舊世紀的人類已經在曆史中證明了這一點。”
將目光遠遠投注向故鄉所在的眾星之間,辛尼曼閉上嘴。一邊感覺到腦子裡模糊不清的部分變成話語,開始滲進腦袋的深層,巴納吉注視著對方讓火堆照亮的臉龐。辛尼曼將視線瞥向對方。“怎樣?你是想說,我這種人不適合將這長篇大論的?”掩飾起害臊之情,他都著嘴說道。回答了一句“不會”,巴納吉把目光從那意外地親切的大鬍子臉上挪開。
“我覺得很感動,你能將想法整理得這麼清楚,真的好厲害……要是老師能用這種方式教我的話,我的曆史就會念得更像樣了,”
“因為大自然會讓人變成哲學家嘛。”
用悠哉的聲音說完,辛尼曼往地上一躺,微微苦笑之後,巴納吉把目光落到喝完的空罐中。“可是……”他試著將擱在胸口上的話語轉換成聲音。
“可是,跨出以前的曆史,人類建立了聯邦這樣的統一政府,也實現了能讓百億人口住在宇宙中的世界。這種事對舊世紀的人來說,應該做夢都沒有想到吧?人類不是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嗎?要讓兩種思考方式合而為一,創造出新的制度應該也是可能的吧……”
也有人這麼相信過。巴納吉並不希望,聯邦政府首任首相那場與“拉普拉斯”一起碎散在宇宙的演講,就只是一場演講而已。辛尼曼沒有挪動彎起胳臂當枕頭等大事身體,混有歎息地說道:“那是眾多犧牲下才建立起來的。”
“聯邦並沒有將所有人視為平等。被他們彈壓、鬥倒的分子大有人在。那股怨念到現在都還纏在地球上。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消除得掉的。”
透露出自己也因為曆史的不合理而失去妻子的狠意,辛尼曼的臉孔有一瞬間看起來就像惡鬼。不忍繼續看著對方,巴納吉立刻低下頭,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這實在是太悲哀了……”
“是啊,很悲哀。明明是為了拋去悲哀才活下來的……為什麼會這樣……?”
辛尼曼低喃著的臉已非惡鬼,那是被山一般的哀傷與不合理所折磨,卻仍然想或得像個人的臉孔。那也是因為一並擁有知性與血性才會痛苦,而有能表露出溫柔的人類臉孔。這個人應該很溫柔吧。他不知道給如何去跟殘酷的現實妥協,只好讓惡鬼寄宿在自己的身體裡頭——這才真的讓人感到悲哀,如此訴說著胸口發起抖,不知分寸地湧上眼眶的淚珠讓巴納吉禁聲了。巴納吉也躺到地上,背對著辛尼曼,用手毯掩飾自己抽鼻子的聲音。
辛尼曼投注而來的視線紮在巴納吉背上。“我知道啦!”巴納吉不與對方對上臉地開口。
“你是想說,男子漢不應該在別人面前哭對吧?”
一邊揉著眼角說出口之後,對方平靜答道“看時間和場合吧”的聲音傳來,巴納吉微微轉往辛尼曼的方向。
“這麼說著,辛尼曼最後只將身體呲呲翠翠地鑽進睡袋,然後便不在行動了。“我們黎明前出發。”這麼說道的聲音,在巴納吉就要融入那片寂靜當中的耳邊響起。
“多少也得趕上落後的路程才行哪。好好休息吧,所有病都會因為睡眠不足而沾上身。”
在火堆的另一端,熊一般的背影隨火光搖曳著,對那背影六下看起來格外龐大的印象,巴納吉也閉上了眼。
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應該想清楚的。這樣的想法讓巴納吉忘卻幾天來的懶散,他在心中低喃了一瞬——首先要越過這座沙漠。強大到驚人的睡魔撲向巴納吉,只消片刻,他便深深地落入睡意的底部。

但在沙漠中,落後的行程並沒有那麼容易趕回。
花上比預定多出一倍的時間跨越沙丘的結果,就是讓原先估計遊刃有餘的日程立刻被拖垮,到第三天結束時,消化掉的距離是三十公裡餘。消費了預定中四分之三的時間,到亞塔爾的路程顯然只有走完一半。
在沙漠中延長旅程,會直接導致飲水不足這項最為嚴重的事態。忍個一天的想法是無法通用的。據說不攜帶飲水在沙漠中行動的極限,是四小時。超過這個極限,人就會動彈不得,只能在沙漠裡等待全身的體液被蒸幹而已。
途中並無水源一類的地點。當然,也不能期待下雨。即使在地平線上有看見幾片烏雲,降下的雨滴也會在到達地表前就蒸發掉。第五天早上,節省到極限的飲水也謹剩五百毫升不到,原本沉重的背包更是變得格外輕盈。這就等於剩餘性命的輕重——隔著從頭上垂到肩膀的遮陽布仰望頭頂,在眼底裡留下那褪色的天空之後,巴納吉試著摸了摸因為脫皮而變得粗糙的頜頭。以束住布料的繩子為界,肌膚摸起來的觸感,感覺就像是自己還沉浸於名為無知的幸福時肯定是清清楚楚地分成了兩截,布底下的皮膚就和嬰兒一樣,不頂得住接近極限的疲憊,也不懂得幹喝。
離開地平線已久的太陽,正從斜上放撒下等同惡意的熱線。巴納吉的身體差不多給稍事休息了,然而辛尼曼走在前頭的背影卻沒有打算止步的跡象。他交互看著羅盤與地圖,時而環顧左右,數度通過了適宜竭息的岩質地段,持續推進著。要是在這裡停下來肯定回在也動不了——這種危機感巴納吉同樣也有,但他並不覺得著就是辛尼曼只顧往前推進的唯一理由。這段期間內,巴納吉一直沒有看見他用GPS檢視座標的模樣。辛尼曼什麼也沒有說,巴納吉也沒有勇氣向他確認,但GPS大有可能是因為熱與沙而失靈了。
不管怎麼走,都只有同樣形狀的岩石山圍繞在地平線旁,周圍則是宛如廣闊堝底般平坦的幹裂大地。在這種毫無標示的場所,靠著羅盤的指針也不一定就能直直向前走。因為人慣用的那只腳腿力比較強,極有可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讓足跡描繪成一道又長又廣的弧度。照地圖看,他們和亞塔爾的距離應該已經不遠了,但搞不好就是因為方向偏去的緣故,地平線上至今仍能看不見任何城鎮的蹤影,望向辛尼曼透露出焦慮的背影,巴納吉只在胸口裡感到一瞬間的涼意,他馬上又靠著淨空的腦袋挪動腳步。沙漠就只有這點好。不安和迷惑都將變成汗水蒸發掉,不會滯留在體內。吹過的熱風野外奉獻出一股助力,讓稱得上是思考的思考,全部都從毛細孔流落。
從正面吹來的這種熱風稱為杴辛(Khamsin)風,是一種挾帶著沙塵的幹燥熱風。當地中海或歐洲出現低氣壓的時候,撒哈拉的熱空氣就會咗西南方向其流入。在不趕路就會渇死,而趕路有回讓飲水提早耗盡的情況下,或許辛尼曼也陷入了停止判斷的狀態。一面讓吹風機一樣的熱風吹在麗傷的臉上,巴納吉默默地走在炙熱的平底堝底。全身都好熱。幹渇至極的舌頭仿佛成了一塊海綿。這風怎麼會這麼熱?風勢時時刻刻在增強勁道,將足以把人蒸熟的熱度塞進口與鼻之中——
暴光般的白色視野裡冒出一陣黑影,巴納吉抬起頭。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住腳步的辛尼曼,讓人形的影子拖在幹裂的地面上。他的目光正遙遙望向圍繞在地平線旁的山勢崚線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否是海市蜃樓的影響,岩石山的輪廓正緩緩地搖晃著,看起來就像海嘯一般地在蠢動。
不,不對。那真的在蠢動著。赤褐色的塊狀物體從地平線上的一端湧現,正逐步地擴張並扡起旋風。可以看出,就連高度也漸漸在升高的那塊物體,正慢慢朝巴納吉他們的方向在逼近。那並不是遠方山勢的輪廓。
“是熱風沙(simoon)……”
辛尼曼低喃。在這個時候,赤褐色的旋風仍持續在變大,並且擴展向視線所及的地平線範圍上。熱風聲勢浩大地颳起,將沙壁捲至數百公尺的高度四處肆虐,仿佛像是一陣領頭吞沒世界洪水。愕然地站著的辛尼曼在下個瞬間楸住巴納吉的上臂,才說道“走這裡,快!”,便拔腿猛沖。
“要是繼續呆站在原地,全身的皮膚都回被風颳裂。我們得找有岩石遮蔽的地方趴下來。”
朝著能在彼端看見的岩質地形,兩人好似要跑到雙腳打結般地一股勁狂奔。這時熱風的勁道也仍逐步在增強,吹到臉與手上的沙塵開始變得有如挫刀般真實感,巴納吉用著像是要追過辛尼曼的步調猛沖。熱風沙——眼看沙與狂風交織而成的瀑布越漸成長,最後其上緣已經變得能觸及太陽了。
天色悄悄暗下,熱風颳起的轟然巨響讓大地也隨之鳴動。跑了跑,巴納吉與辛尼曼沖進小規模的岩石質地帶躲避風頭,就連調整呼吸的空間也沒有,兩人趴倒在地上。熱度遠遠高出體溫的熱風吹向岩石,打在上頭的沙塵劈啪作聲。臉好熱,要是沒有背對風吹來的方向,連呼吸都有困難。
“用水把布沾濕,蓋在自己的嘴巴以及鼻子上。否則風沙回讓你室息喔。閉上眼睛,在我可以之前,絕對不要睜眼。”
巴納吉勉強能聽見辛尼曼哄出的聲音。揭開遮陽布,巴納吉用所剩無幾的水將其沾濕,並把那纏在臉的下半部。嘴巴反射性地吸起布上的水分,還來不及吸進嘴,超過攝氏五十度的熱風在瞬時間將布吹幹了,颳進岩地裡的沙塵堆積而上,就在身體逐步被埋進沙子裡的時候,巴納吉微微轉過臉,望向逼近眼前的熱風沙。
那是一片帶有血色的沙塵雲霞。太陽已經失去蹤影,除了侵襲五官的風聲之外,聽不到其他聲音。讓撲在自己身上的辛尼曼壓住頭,巴納吉最後只看見扡湧於地面的沙塵。閉上眼,為熱風沙奔流吞沒的身體僵住了。
被啥塵刮到的指甲好痛。宛如要烤熟地上所有生物般,帶著紅褐色澤的死亡之風席卷而來,無情地吹在伏於地上的兩具軀體上。在身體隨時像是要被狂風捲離地面的恐懼中,聽見自己心髒陣陣跳動的聲音。趴在自己背後的辛尼曼的鼓動與重疊、共鳴,確切感覺到,抵抗著死亡的兩道生命之音擴散至外界。
聲音壓倒了風聲,穿過鳴動的大氣,一路貫穿至遙遠的天空那端。巴納吉“獨角獸”之中也聽過這種聲音——原來那是自己的鼓動被機械增輻後的聲音嗎?巴納吉在微微留存著的意識深處領悟到。一直以來,人類就是順從著這種聲音,在和毫無慈悲的自然奮戰的吧?人們為了守護脆弱的個體而群聚、建立社會,並且讓文明的外殼發展,終至壓迫世界本身。這種破天荒的生命力是罪惡嗎?發展至宇宙世界之前的漫長戰史,難道只是為了歸結與無為的滅亡記錄嗎?不。源自於某處的鼓動如此訴說著——要提出答案還太早。我們是還在成長中的一群,不要使其終止。
爸爸、塔克薩先生、奇波亞先生,踏著他們的性命,自己才能走到這裡。我不能回頭。這份鼓動已經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了。我一定要活著,要活下去,將帶著知性與血性的人類力量與溫柔展現出來——
世界鳴動起來,大氣肆虐的聲音漸漸遠離。填入意識底部的,只剩重疊在一起的兩陣鼓動,被沙塵掩埋住的巴納吉緊握拳頭。

那是一片完全寂靜的黑暗,鳥兒聽似慌張的振翅聲打破沉寂與漆黑,讓微弱的光芒浮現於其中。
扳開原本緊緊閉著的眼皮,巴納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看見一只鴿子,正一邊在沙上留下足跡,一邊走著。停下腳步,鴿子在看見向巴納吉之後歪了頭,然後又毫無警戒地再度踏出腳步。抖動起像是被臘封住的身體,巴納吉設法從沙子裡拔出差點被活埋的頭。唰了一聲,辛尼曼原本擺在他頸邊的胳臂到了地上。
鴿子是吉兆,辛尼曼之前這麼說過。因為鴿子不會離水源住得太遠,如果看到鴿子,就是附近有綠洲或城鎮的證據。環顧了一陣風都沒有的沙漠,巴納吉輕輕搖頭,在沾上頭發的沙子被甩落前,他將目光移到身旁。巴納吉把手仲到趴著不動的辛尼曼身上,想確認被沙子沾成全白的蓄鬍臉孔有無呼吸。脈搏確認實地傳到了按在頸動脈的指尖,就在巴納吉發出安心的歎息時,鴿子突然飛起的翅膀聲傳進鼓膜。它飛向熱風沙威脅已去的天空,遮去照耀下來的陽光一瞬,接著消失在岩地的彼端。
巴納吉解開用作口罩而沾滿沙塵的布條,深深吸入新鮮的空氣。沙子跑進氣管,讓他咳出聲音,但口中仍絲毫沒有睡液濕潤的跡象。只顧把粉狀的沙子跑吐出嘴裡好一陣子,接著巴納吉扶著岩石,撐起了雙腿。解下已經塞滿沙子的背包,他控制著搖晃的腳步,試著繞到岩石的另一端觀察。紅沙構成的瀑布已然瀉盡,巴納吉望向明顯分隔出晴朗天空與大地邊界的地平線,一瞬間,他感覺到腦筋一陣空白。眨了幾次眼,巴納吉伸手摸向呆呆張著的嘴巴。嘴唇幹裂粗糙的觸感,還有頭發甩下沙子的聲音,都能紮實地知覺到。那不是幻覺——如此確認的瞬間,巴納吉有變得沒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爬回岩石提供的遮蔽處底下。搖著趴在地上的辛尼曼,巴納吉用幾不成聲的聲音喚:“船長!”搖了幾次後,辛尼曼忽然地睜開眼,猛然撐起被沙掩埋的龐大身軀。
觀察過左右之後,辛尼曼似乎還對不上焦距的眼睛轉向巴納吉。無視於嘴巴剛要打開的辛尼曼,巴納吉用力拉了他的胳臂。不知道是不是雙腳使不出力的緣故,巴納吉設法撐住辛尼曼差點跌倒的巨大身軀,半背半扶地帶他走向岩石的另一側。才看見彼端的地平線,辛尼曼也張大了嘴巴,數度眨起眼望向一點的眼睛。他用手掌擦起臉,拍掉沾在鬍鬚上的沙子,然後一趴倒在地上的姿勢,將脖子伸向前。
辛尼曼的臉忽然露出笑意並扭曲,更從喉嚨深處發出了近似咳嗽的聲音。而後,與沙子一起被吐出的聲音變成低沉的笑聲,跟著有轉變為聲勢浩大的大笑,迴蘯於沙漠。船長也有看見,那果然不是幻覺。終於獲得確認的身體沒了力氣,巴納吉當場跌坐在地上。持續笑著的辛尼曼用力拍向巴納吉的背,讓他差點倒向前去。當神經在緊繃的臉上接通,感覺到臉頰肌肉能動的時候,巴納吉也放聲笑了出來。
巴納吉大力回拍辛尼曼的背,讓自己的笑聲與對方的沙唖的大笑相乘在一起。自己到底有多久沒這樣放聲大笑了?忽然浮現的想法被兩人份的笑聲淹去,巴納吉持續用渾身的力氣笑著。不知道是否與剛才是同一處岩地展翅翱翔,朝彼端的地平線飛向了藍天。
在它飛往的方向,有著簡樸的岩造建築圍繞於地平線旁邊,看得出是椰子樹的綠意正在陽光下閃耀。無視與彼此笑著的兩人,亞塔爾那大概數百年沒有變過的景觀在沙漠一角浮現,心照不宣地為兩人宣告旅程的結束。

三天後。
沉睡了一星期以上的核融合火箭引擎蘇醒過來,位於船體側面的姿勢協調推進器冒出轟鳴聲。大量沙塵隨白熱的噴射火炎扡湧而上,將埋住船首的沙山吹散,橫躺於沙漠的“葛蘭雪”緩緩抬起了船身。
沙塵與煙霧籠罩住全長一百一十二公尺的船身,熱風甚至吹到近一公裡遠的地方。面對好比熱風沙的驚人聲勢,隔著狂暴的沙塵,能看見綁在“葛蘭雪”船首的三條鋼索直直繃緊,原本待命在船旁邊的巨人們同時有了動靜。各自拖著鋼索,將“葛蘭雪”船首拉起的三名巨人,都是塗裝成褐色的沙漠用MS。
具有甲胃般輪廓的機體是“薩克”,體型矮胖且在裙甲內藏有氣墊的則是“德姆”。因為任何戰爭博物館都有戰士這兩種機體,巴納吉也區分得出它們的差異。雖然兩者都是第一世代的MS,即使稱之為一年戰爭的遺物也不為過,但像這樣用在大型工程上,依然可以當成具有百人份力氣的苦力來使喚。同樣飽經沙塵折磨的巨人們踏響大地,將體積對它們而言相當於巨黥的航宙船自左鉉拖起,於是一並挪動方向的船尾便撥開沙山露臉了。“葛蘭雪”巨大的身軀也緩緩地開始後退。
在船尾方向負責牽引的也是三架MS。其中兩架的下半身為履帶式坦克,身形頗為跪異。只是大型戰車的炮塔組裝上“薩克”上半身的“薩克坦克”,其兩腕都換成了簡便的拶疊手臂,活脫脫是一副工程機械的風貌。挖洞時同樣大為活躍的“薩克坦克”旁邊,則有將德姆型MS小幅改裝的“德瓦基”踏著粗壯雙腿,將船首就抬起的“葛蘭雪”逐步啦向後方。船尾被拖至豎坑的邊緣,而船首上舉、大約傾斜有三十度左右的船身,則在越過某一點之後便順著本身的重量,滑進了豎坑。挖穿在地上的豎坑深達二十五公尺,當“葛姆雪”一陷進洞裡,一船尾為支柱的船體便一口氣垂直豎起,讓沉沉的地鳴聲響徹四周的沙漠。噴湧而上的濃密沙塵形成巨大的辜狀雲,在“葛蘭雪”豎立的船體為其包覆遮蔽的同時,周圍冒出了歡呼與拍手的聲音。
“行啦,幹得好!”辛尼曼亦朝無線發出喜上心頭的聲音,等待沙塵平息,巴納吉拿下防風鏡,重新仰望垂直豎起的“葛蘭雪”船身。垂直離陸船在重力下的正確著陸姿勢,仿佛像是往昔垂直升空的火箭。只剩補給完所需的燃料,“葛蘭雪”就應該隨時能再度離陸才對。
在電話勉強可以接通的亞塔爾取得聯絡後,辛尼曼等人與矛利塔尼亞的吉翁殘黨勢力已經過了兩天。能夠按船體的計算強度系上鋼索、挖出豎坑,並且像這樣拖起“葛蘭雪”,全是半打MS不眠不休地進行作業的成果。“好厲害……”巴納吉坦率地驚歎道。即使扣除陷入豎坑的部分,屹立與沙漠的“葛蘭雪”依然具有近九十公尺的全高。相當於四十樓大廈的高度,其威容足以令人聯想到出現與聖經中的巨大高塔。辛尼曼似乎也有同感,在無線電聯絡告一段落之後,仰望著自己的船,說道“這樣就能說離這見鬼的混帳沙漠啦”的那張臉,百感交集地露出了無法一安心一詞形容的情緒。
“我要向你道謝。要是沒有你,我可能在中途就累倒了。”
那張臉龐忽然平靜地開了口,使得巴納吉為之一驚。回想起來,從橫越沙漠之後,自己和辛尼曼一直沒講到什麼話。“哪兒的話……”一邊感到立刻回話的臉泛上熱潮,巴納吉將視線轉到了腳步聲隆隆的MS們上頭。
“我只會扯後腿,根本什麼也沒做啊。”
“也不盡然。光是有個可以嘔氣的對象陪在旁邊,感覺不一樣。你的頑固可真是讓人開了眼界。”
微微和巴納吉對上目光後,辛尼曼笑了,只不過如此,之前吃過的所有苦頭好像都有了代價,一面對自己的心情感到疑惑,巴納吉垂下頭。布拉特似乎是在背後聽見兩人的對話,他聳著肩說道:“真傷腦筋。”
“船長的老毛病有來了。葛蘭雪又要有新成員了嗎?”
布拉特帶著苦笑望向巴納吉的視線,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帶刺。想都沒想到的一句話刺進胸口,巴納吉慌張地回望辛尼曼的臉。辛尼曼尷尬地回避對方的目光,瞪著布拉特說道:“你在這兒打混行嗎?”
“雖說是遊擊部隊,這群人就像是由非法居留者湊成的組織哪。你給我好好顧著,別讓船被他們搞壞。”
“好好好,我盡可能當好魔鬼工頭就是了……那邊的‘薩克’!我不是說過要把鋼索松開還早嗎!”
一朝無線電喝斥,布拉特的臉真的變成了魔鬼工頭,他朝著在沙塵那端來來回回的MS跑去。目送著那不管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豪邁爽快的背影,巴納吉無心地想著,自己和對方或許合得來呢,而對於這種好似找到歸宿的心情,他再度產生了迷惑。背對著朝無線電號令“各部檢查加快腳步,我們明天就離開沙漠”的辛尼曼,巴納吉似看非看地仰望在陽光下閃耀的“葛蘭雪”。
“獨角獸”就沉睡在那裡面。等到能出發之後,應該又會開始搜索“盒子”的下落吧?理所當然地,聯邦軍不會對這些動作坐視不管。既然有這麼多的MS在活動,他們也有可能已經捕捉到我方的動向了。雖說性質上有一半算是在收容非法居留者的組織,吉翁殘黨的規模仍然不可小覷。要是這些人也協助對“盒子”進行搜索,不難想見,地球將會扡起一陣風波。
到時候,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呢?讓天空占滿了眼底,巴納吉想起讓自己覺得格外遙遠的“擬•阿卡馬”的乘員們,隨後,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突然闖進他的心頭。奧黛莉•伯恩——被稱為米妮瓦•薩比的那名少女,他也在地球上。在這片天空底下的某處,她一定也正為類似的猶豫與迷惑所困。
好想見她。從深處湧上的思念楸住胸口,在巴納吉無目的地握緊拳頭的刹那,噴射引擎的聲音遙遙混進風聲。巴納吉反射性地擺出架勢,朝左右轉頭,他看見一架小型機體從沙丘那端現出了蹤影。
那是舊式的V-TOL飛行機。尺寸與許久以前的小型飛機相仿的那架機體,在巴納吉的守候下掠過了頭頂。背對著說道“用不著擔心,那架機體有和我做過聯絡”的辛尼曼,巴納吉用眼睛緊追著V-TOL飛行機的動向,在殘黨軍運送機般運著MS的那一端,V-TOL飛行機才在“薩克坦克”身旁捲起沙塵,跟著便以熟練的技術軟著陸於沙地上。在抱著鋼索的“沙漠薩克”行經飛行機前頭之前,機體側面的倉門開啟,一條穿得一身黑的人影從操縱席上下來了。
整塊黑色布料包覆住全身,來者纖瘦的身影在海市蜃樓中搖曳著。巴納吉在電視上看過,那是阿拉伯的民族服飾……對方應該是當地人吧?巴納吉凝視著靜靜走來的人影,辯識到從布料間露出的瞳孔顏色之後,他嚥了一口起。因為和奧黛莉一樣的翡翠色眼睛,就在自己眼前。
“你是斯貝洛亞•辛尼曼上尉吧?”
無視於一旁吞下口水的巴納吉,站在眼前的人影一澄澈的聲音問道。面對回答“是我沒錯,你又是誰?”的辛尼曼,來者扡起了遮住自己面部鼻子以下的布。
“我叫羅妮•賈維。我是代表父親來見你的。”
褐色的臉上,與奧黛莉顏色相同的眼睛閃耀著,巴納吉認為對方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反鄒起羅妮這美麗的字音,巴納吉懷著略受壓迫的心情望向少女,身旁的辛尼曼則問道:“父親……這樣啊,你是馬哈地•賈維的女兒?”羅妮臉上忽然露出微笑,開口:“我父親想和你見面。請你和我一起過來。”
“這是不要緊,但馬哈地他人在哪裡?”
“他在達卡訂了旅館。”
聽出話中的絃外之音,辛尼曼變了臉色。“……聽來並不是為了談生意哪!”面對如此說道的辛尼曼,羅妮也收斂眼中的笑意。察覺到一種不好的預感,巴納吉微微伸出下巴。
“‘盒子’的情報也有傳到我們耳裡。拉普拉斯程式提示的下一個坐標正是達卡……家父將地點約在那裡,似乎也是為了和你商討對策。”
這番話讓巴納吉想起了從腦袋裡被自己遺忘的事。做為通往“盒子”的道標,拉普拉斯程式已經提示出新的位置坐標——沒有與不自覺地轉頭的巴納吉對上視線,辛尼曼繃緊的蓄鬍臉孔朝向羅妮,他在留下一句“我了解了。你稍等,我去准備”之後,離開了現場。感覺到有某種東西脫離手中,找不出話和對方說的巴納吉目送著辛尼曼,這時羅妮問道:“你就是‘裂角’的駕駛員?”巴納吉聞言嚇得肩膀發顫。
“‘裂角’?”
“那不是你駕駛的MS嗎?我聽說它的角會裂開,讓機體變成‘鋼彈’呢。”
羅妮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孩子般的光芒蘊藏在她那具有大人樣的眼神中。讓巴納吉又嚥下了一口睡液。
“和我聽說的遺言,你很年輕呢。可以的話,你也一起來吧”
“我也可以去嗎……?”
“你是宇宙圈的人對吧?去看看達卡不會吃虧啦。畢竟那裡就是我們的敵人……地球聯邦政府的首都啊。”
不等巴納吉回答,羅妮轉身。巴納吉想反駁自己的立場並非如對方所想,但聲音卻哽在喉嚨裡,他只得目送羅妮瘦小的背影。拉普拉斯程式提示的新座標——聯邦政府首都,達卡。不解其中涵義的腦袋想不透原因,只知道事態正往下發展的要带学生证校园卡。仰望聳立於眼前的“葛蘭雪”。挾帶沙塵的風吹過,捉弄著他苦思不出下一步的身體。

[ 本帖最后由 kysolkong 于 2008-11-4 19: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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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ClairAKB48 侯爵
KY...这个真的是15啊?
...怎么和十四差别这么大...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看這0096動晝是很以前估不到會有小說,男主角結局是好慘的,女主角喜歡了敵人的機師,真是慘的

15 年前 0 回復

宇宙世纪的風 平民
话说...这句"只知道事態正往下發展的要带学生证校园卡。"错了吧....
楼主的录入辛苦了...但没图真遗憾呢

15 年前 0 回復

tigerzaft 平民
高达最强~~,uc高达最最强,动画还是应该更有男人味啊

15 年前 0 回復

gkzion 王爵
布莱德看来是要出场了,话说舰长好久没出来了呢,又能听到经典的那句“弹幕太薄了”。 
只是不知道哈撒卫会不会也出来露露脸呢。

[ 本帖最后由 gkzion 于 2008-10-26 17:55 编辑 ]

15 年前 0 回復

gr880018 平民
0096 大爱
辛苦楼主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lvjunabc 侯爵
UC的东西大爱
话说除了UC,W 不太喜欢其余的高达作品

15 年前 0 回復

螺旋的风琴 公爵
UC0096,LZ感谢,好久没看官方高达小说了

15 年前 0 回復

≮燚の翾≯ 騎士
 
终。终于看到了~~
赶快复制到手机上看
高达最强~~

15 年前 0 回復

langelry 平民
 
LZ太赞了,第五卷中文等了好久,0096的剧情相当吸引人啊

15 年前 0 回復

4fy 王爵
布莱特不愧是万年舰长啊。不过也可以说是最惨角色了,布莱特联邦军里混了这么久,一直是上校,N年不升。好不容易升为太平洋战区司令,却要枪毙自己的儿子。

15 年前 0 回復

sauroneyes 騎士
这只是1?期待补完,太感谢了

15 年前 0 回復

flpchoho 伯爵
終於出了第5集了....
自己看完第4集後......真覺得要快快看5集呢...
但奈何自己不太懂日語....只能看翻譯了...
現在看到出了..就快快用一點時間看完吧~
thx大大的努力~

15 年前 0 回復

zstzstzsta 王爵
高达之前的无名战士无语都很感人,希望这本也能感动人啊

15 年前 0 回復

zbszsr 王爵
看起来这是补充uc系知识的一个不错的材料啊

15 年前 0 回復

kysolkong 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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