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罗曼革命史2~公主也要自由恋爱2~【藤原真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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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席德的第二公主伊娃为了迎接邻国的宾客,来到位于王都郊外的温古雷斯城,并且在那儿的街道上巧遇当时那位名叫卢的少年。
他竟是跟踪绑架艾力克斯、并称紫色瞳眸的伊娃为『承诺爱子』的拉·寇特伯爵。为了追逐那位少年,伊娃不小心在巷子里迷路,并遇见以为神秘的老妇人……




  公主也要自由恋爱2
  0,即将到来的晚宴前奏曲 ………………………………………8
  1.姊妹齐聚一堂 …………………………………………………16
  2.令人旁徨的疑问 ………………………………………………37
  3.兄弟之间的想法 ………………………………………………90
  4.秘密恋情 ………………………………………………………122
  5.漫长的一日 ……………………………………………………166
  6.於是,公主开始歌唱 …………………………………………217
  後记 ………………………………………………………………271

[ 本帖最后由 Guts 于 2008-10-17 19:40 编辑 ]


  刚过正午时刻的房间,其混乱程度可说是前所未见。
  连传说中由遥远东方国度所出产的地毯,上头的花纹也被衣物淹没而不见踪影。
  房间的一隅,有两个人正重覆著前所未有的对话。
  「请您先挺直腰杆、抓紧柱子,然後数一、二、三,接著吐气。您听清楚了吗?请数一、二、三喔。」
  「等、等一下,爱莉雅,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不行了!」
  「不,公主,相信您还游刀有余!请您再加把劲!」
  「就算你要我加把劲,可是勒得那么紧,我会窒息晕倒的!」
  伊娃全身仅著乳白色衬裤、束腹与丝袜,她一边以双手紧抓床铺的柱子,一边向爱莉雅提出抗议。
  不过站在伊娃身後的侍女爱莉雅却紧握著束腹的绑绳,她那双绿色的瞳眸熊熊燃烧著名为使命的火焰。
  「若您会昏倒的话,就请您尽管昏过去吧。如此一来,公主就可以带给人楚楚可怜的印象……啊—没错,就请您痛快地晕倒吧!」
  「我才不要呢,那样太丢脸了,而且若是昏倒时撞到头会很痛耶。」
  「不不,公主,您听好了,今天您要见的那些人士对公主的认知都是既端庄又美丽,所以除了让我的公主腰身变得更纤细、好让您看起来更具端庄美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毕竟公主您的胸前少了点姿色,这可是个大问题。」
  「对、对不起呀,我就是缺乏姿色。话说回来,爱莉雅,你是无心之间想和我吵架吗?不对,你根本是故意的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如果您要责骂我,等宴会结束後我会洗耳恭听的……所以现在……来,一、二、三!」
  「……哇啊啊啊啊,奸痛奸痛,我快痛死了,我不行了啦!」
  「您与其大喊大叫,还不如多吐几口气!来,再一次,吐气!」
  「我不行了啦——」
  自床铺天顶垂挂而下的白色帷幔剧烈地摇晃,同为十五岁的主仆正在里面大吵大闹。在墙边待命的其他侍女一看到这副光景,不禁相视而笑,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应该阻止爱莉雅?还是该出手帮忙?
  此时,房门响起两下熟悉的清脆敲门声,大家立即理解访客是谁,只见梳著高发髻的侍女轻轻推开房门,接著侍女长雪莉夫人向主人报告:
  「伊娃洁莉公主,吉克殿下来访,请问您要接见他吗?」
  「吉克来了?好呀,让他进来吧。」
  「咦~~~!?」
  看到伊娃将胸前的长发拨至身後、若无其事回答的模样,爱莉雅大吃一惊,接著她在散乱著衬裙、袜子,以及贴身衣物的地板上手忙脚乱地寻找薄外套的踪影,趁著爱莉雅寻找外套的空档,伊娃请雪莉夫人松开束腹的绑绳。
  「呼……差点喘不过气来。」
  呼吸终於恢复顺畅的伊娃立即大口大口地吐著气。
  紧接著,她嗅到一股甘甜的香气。
  在伊娃抬起头的同时,爱莉雅赶紧为她披上白色丝绸外衣,伊娃的双手尚未抓紧外交两端以遮住身体,便毫不在意地回过头去。
  负责监视伊娃的青年骑士出现在从未如此凌乱的房间里。
  「吉克,有什么事吗?你怎么抱著那么多蔷薇?」
  吉克的右眼戴著单边眼镜,他从头发、眼眸到长大衣装束以及长靴,甚至於腰问配剑的细绳全部都采用黑色,而他的脸上也总是面无表情。因此,他手上抱著成捆的蔷薇更教人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的模样却也无法令人断然说出「不适合他」,毕竟吉克也曾经是宫廷骑士的,除了使剑及用枪的精湛手腕之外,其容貌、教养以及气质也受到严格的要求,这段经历可不是拿来装饰的。
  「这些蔷薇是园丁赠于伊娃洁莉殿下的礼物,他们希望我代为转交,因此我想趁著蔷薇尚未枯萎之前赶著送过来。」
  「哎呀,是这样啊。谢谢你,得赶紧将它们插进花瓶才不会枯萎。」
  於是伊娃吩咐雪莉夫人准备花瓶,然後接过吉克献上的一朵花。
  那是小巧圆润的重办蔷薇,它有著杏色及粉红色的渐层色泽,恰到好处的香气甘甜而娇艳,不会过於剌鼻,令人感到心旷神恰。
  「思,好香呀,我的心情不但平静多了,还感到相当舒畅,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明晚的欢迎会还没到,您就已经感到疲累了吗?据我所知,伊娃洁莉殿下应该不是如此柔弱的公主才对……」
  「唉,讨厌;你真多话,我也不愿意弄得这么累呀。我的敌人是这个啦,就是这个!」
  伊娃嘟起小嘴,轻拍缠绕在腰间的束腹。她再次看了吉克一眼,突然「啊」地大叫出来,并且拍拍手,她想到一个好主意,不过也是个坏点子。
  伊娃抬头仰望那位高了自己一个头的骑士,然後问道:
  「吉克,你很擅长绑束腹吗?」
  「公……公主!?」
  爱莉雅瞪大双眼,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其他侍女也吓得倒抽一口气,不过伊娃可是认真的。
  「我想吉克一定很清楚,今天的欢迎会我非得打起精神参加不可。姑且不提我自己的面子问题,为了不损及雷欧王兄及陛下的名誉,我可不能在宴会途中昏倒……所以呢,吉克,你很擅长绑东腹吗?或者,你有没有认识很会绑的人?」
  「要是您不嫌弃的话,就由属下来为您效劳。」
  「那就麻烦你了。」
  伊娃脱下外衣,以单手撩起长发,然後背对吉克。
  以爱莉雅为首的侍女们都将视线集中在吉克身上,他将捧在手上的蔷薇递给雪莉夫人并默默地行了一礼之後,以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调整束腹的绑绳,他的声调变得既低沉又严厉,如同在教导剑术。
  「伊娃洁莉殿下,可否请您先将双脚站开,与肩同宽。」
  「这样吗?」
  伊娃按照吉克所说的,轻轻地将双脚站开。
  「然後请您挺直背脊,挺起胸膛、收下颚。」
  「像这样吧……」
  「最後,请把双手放置於大腿上端,手肘打横。」
  「思思。」
  伊娃边点头边将手肘打横,就在同一时刻,吉克一口气收紧束腹的绑绳。
  缩紧身子只在一瞬间,当伊娃惊讶地睁开双眼时,束腹早已绑好,而且她的脊椎及腹部两侧并未感到疼痛,不仅如此,就连腰线也变得纤细有致。真是太厉害了,伊娃打从心里感到讶异。
  「不愧是吉克……虽然这么说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不过你真的太厉害了!」
  「承蒙您的称赞,是属下的荣幸。」
  吉克脸上的单边眼镜镜框微微地闪烁著光芒,他再次默默地向伊娃鞠躬致意。
  被抢走更衣工作的爱莉雅则是表情复杂地皱起眉头,感到很沮丧。以雪莉夫人为首的其他侍女则对吉克的背影投以困惑的目光,然而伊娃却在二芳雀跃不已,因为她终於将束腹这个强敌解决了。
  「爱莉雅,你觉得如何?你所说的细腰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的,非常完美,我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
  「咦?你在胡说什么,还没准备完不是吗?我的头发还没绑好,鞋子和饰品也尚未决定呢。如何?爱莉雅觉得哪一套礼服比较合适?」
  伊娃拉起爱莉雅的手,催促她朝摆放礼服的长凳走去。从伊娃悠哉的语气以及随性地握著爱莉雅的手掌,丝毫感觉不到一丁点为沮丧侍女打气的心意。
  这也难怪,因为伊娃根本没有察觉爱莉雅低落的情绪,她只是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接下来要进行的部分,才是必须仰赖爱莉雅帮忙的地方。
  因此,爱莉雅也极力将自己方才的失态摆到一边,重新振作精神,以平常的步调加快换装的进度。
  「公主,今天的主题是『气质』和『楚楚可怜』哟。话虽如此,若公主穿上纯白礼服,反而会让人觉得您经验不是,所以还是穿著淡色系的礼眼较为适当。」
  「思……那就穿这套吧。」
  「至於手套则非白色长手套莫属。这款浑圆剪裁的蕾丝手套正适合今天的公主,是的,我相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耳环和项链的话……和珍珠相比,还是银制的比较好吧。」
  「银制品呀,那就佩戴陛下送给我的礼物,或者是……」
  「就佩戴您今年生日时,陛下赠于您的银制蔷薇饰品吧。至於扇子,就请您带那把附有半透明蔷薇图腾的吧。」
  「那鞋子呢?」
  「请穿那双鞋尖装饰著小蔷薇的鞋子,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哦……也就是说,今天的打扮是以蔷薇为主题罗。」
  「当然罗,因为蔷薇是昆席德的人们最喜爱的花朵。」
  爱莉雅怀里抱著主人的鞋子,挺起胸膛如此回答。
  一来一往之间,伊娃的装扮也暂告一段落。
  晚礼服宽松的领口设计露出了伊娃的香肩,而大量使用臀垫的蓬松剪裁让她的腰身看起来更为纤细,用色则是淡淡的翠绿色。单看礼服本身,色彩的鲜艳度或许梢嫌不是,不过却和伊娃那头会随著光线反射变换出金银色泽的长发十分相衬,而银制饰品与那头长发,都为她那双紫色的大眼睛增添几分典雅的气质。
  最後,爱莉雅将吉克带来的蔷薇妆点在主人的发际,一切便大功告成。
  服侍前任国王至今的园丁们所赠送的蔷薇,名为Princess of Rose。
  而将那朵蔷薇有如戴王冠般装饰在秀发上的伊娃,正是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的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玛格丽特·梅格·夏洛克德利。


  昆席德王国的八月,也被称之为雨月。
  位於内陆的昆席德,此时早已度过最炎热的夏季时节,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爽,不过秋季也紧接著造访了这个北方国度,而雨水正是秋天的象徵。
  今日也下了场小雨。
  这场雨虽然上午就已经停歇,不过直到太阳即将西沉的此刻,天空仍是灰蒙蒙地。
  这样的天空景致,正是昆席德王国的代表。
  克莉丝蒂娜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回到此地的一天。
  从小到大,大家都对她说远嫁他乡之後,将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因此现在的克莉丝蒂娜仿佛置身於美梦之中。
  但是她也很明白这场梦无法完全令人感到欣喜,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拖在身後的裙摆突然显得很沉重,攀登漫长的阶梯也如同一场浩劫。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戴著白手套、身穿燕尾服的青年引导著克莉丝蒂娜前进,并朝她望去。
  「咦?……不,没什么。」
  克莉丝蒂娜微微摇头,然後继续向前迈步。
  她身旁的青年还是初次攀爬这座阶梯。
  毕竟这里并非他出生的国度,而那些跟随在身後攀爬阶梯的人也是如此。
  这座将挑高大厅与二楼予以连接的大型阶梯被称为太阳之杯,也是名为萨·格雷尔的王宫中心建筑。
  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之第一公主克莉丝蒂娜,於八年前最後一次步下这段阶梯,就此挥别了王宫。当时,克莉丝蒂娜年仅十六岁。
  而将戒指送给这位十六岁公主的,正是这位身穿燕尾服的青年。
  两人初次见面时,青年就已经继承兰比尔斯王国王太子之位,他就是艾米尔·菲力普殿下,今年即将满三十岁。
  「美丽的克莉丝蒂,王都的喧啸让你感到不适吗?」
  艾米尔在最後一层阶梯前停下脚步,仔细窥视著克莉丝蒂娜的脸蛋,他褐色的眼眸近在咫尺。
  「这里和我们的国家不同,居民人数相当地多,虽然铁路带来便利,但火车冒出的黑烟却很煞风景。现在才八月,却连大白天都又黑又冷,而且还下著雨,会不会是那些黑烟造成的呢?」
  「哎呀,殿下,您真爱说笑。」
  「不过当然还是我们兰比尔斯的王都雷·鲁迪亚最优秀。啊啊,可怜的克莉丝蒂,你可要撑下去啊,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
  「……是呀,殿下,您说得没错,有您陪伴著我,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克莉丝蒂娜一面回答,一面垂下她的碧绿色眼眸,好逃避直逼而来的目光,然而艾米尔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抚慰般地紧握著她的手,并轻抚她那戴著镶有钻石与白色泪滴状巴洛克珍珠王冠的头。忽然问,艾米尔将视线栘往二楼的方向,克莉丝蒂娜也将头转了过去,不过她这么做并不是受到艾米尔的影响。
  他们俯瞰大厅的走廊深处,沉重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
  发出声响的人终於现身於楼梯口,跟在两人身後的侍从也整齐地屈膝跪下。
  「艾米尔殿下、克莉丝蒂娜太于妃殿下,欢迎莅临萨·格雷尔宫。」
  「幸会,雷欧殿下。」
  艾米尔攀上最後的阶梯,笑容满面地伸出右手示好。
  回握他的青年也穿著一身燕尾服,他名为雷欧哈特,是昆席德王国之王太子,他那金发蓝眼的外貌与王姊克莉丝蒂娜相同,年纪也仅差两岁,不过他的容貌与站姿都显得仪表堂堂,让克莉丝蒂娜不禁想起父王,於是露出浅浅一笑。
  「好久不见,雷欧。」
  「是啊,游学时承蒙您照顾了,太子妃殿下。」
  「国王陛下与王妃陛下近来好吗?」
  「很不巧地,国王陛下身体微恙,因此无法出席今晚的欢迎会,我也为此深感遗憾,不过王妃陛下十分期盼能与太子妃殿下见面喔。」
  「……是吗。」
  克莉丝蒂娜点著头,落寞地垂下自己的视线。今夜不能与父王相会,让她感到相当遗憾,同时也为父王的身体状况担忧。另外,她也许久未曾与弟弟雷欧碰面,他的成长令克莉丝蒂娜十分欣慰,却也感到有点寂寞。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他们能像小时候一样,不必装模作样,可以亲近地尽情畅谈,然而克莉丝蒂娜也很清楚,那个仪式已经迫在眉睫,现在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接著艾米尔突然问道:
  「对了,雷欧殿下,那位公主今夜也会出席吗?」
  「那位公主?」
  雷欧微微睁大细长的眼眸,虽然牵动嘴角笑了笑,眼底却不见笑意。
  「真抱歉,殿下,我们今晚只邀请与我夏洛克德利王室有血缘关系的亲族,以及王弟干金共襄盛举,难道当中有什么人的风声传进艾米尔殿下的耳里了吗?」
  「啊,不,不是的,雷欧殿下,我指的是王室的公主。」
  虽然艾米尔睑上挂著微笑,感觉十分开朗,却突然压低声调说道:
  「我说的夏洛克德利王室公主只有一人,那自然是指克莉丝蒂与雷欧殿下的妹妹『紫之公主』罗。」
  「……您指的是第二公主伊娃洁莉吗?」
  雷欧答道。他的声调似乎有些不悦,如同被对方套了话,不过艾米尔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是的,正是那位伊娃洁莉公主,她的紫色眼瞳真的相当罕见。请问雷欧殿下,紫之公王也会出席欢迎会吗?」
  「这是当然的,她正在前方的大厅等候两位殿下呢。」
  「哦,那我得加紧脚步才是。我们走吧,克莉丝蒂,你和妹妹这么久没见了,一定也觉得很期待吧。」
  「……是的,殿下。」
  对於艾米尔笑容满面的呼唤,克莉丝蒂娜只是默默地笑著回应,她这时感觉到雷欧射来的视线,却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并让艾米尔再次牵起自己的右手。
  他们的脚步声再次回响於可以俯瞰大厅的走廊上,不久便没入门扉之中。
  数盏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吊而下,上头点缀著数以千计的水晶,宛如一颗巨大的钻石,那炫目的光芒将深红色的壁纸映照得更显红艳,而并排坐在墙边的人们,他们的服饰也被衬托得更加夺目。
  与前两代以及上一代国王有血缘关系的人,正并肩伫立於被称为「玉杯之间」的细长大厅之中。
  而当代国王的子嗣,就坐在铺设深红色绸缎的王座周围。
  隔壁房间传来庄严的乐曲,克莉丝蒂娜仿佛被那音乐声催促一般,一步一步地向前进。她那勾著艾米尔手臂的手正微微地颤抖,但是艾米尔并未察觉她的不安,走在前头的雷欧也没有回头留意。
  三人缓缓接近并列著两张椅子的王座。
  雷欧走到王座正前方屈膝行礼,接著退到王弟身旁,紧接著伫立於王座前的身影走向克莉丝蒂娜。
  王妃爱蒂蕾德束起她的金黄色秀发并且披上头纱,头戴闪闪发亮、正面镶有硕大绿宝石的王冠,庄严地站在前方。
  朴实的纯白礼服仅搭配著深红色披肩,使王妃的打扮显得十分简洁,但是她的站姿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尤其是那对直视前方的碧绿眼眸,里头蕴藏的光芒远比王冠上的绿宝石耀眼多了。
  这位犹如盛开的大蔷薇、散发出炫目光彩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实在令克莉丝蒂娜难以置信。
  正因为两人已相隔八年不见,更加深了克莉丝蒂娜此刻的感受。
  「欢迎光临敝国,艾米尔·菲力普殿下。」
  「初次见面,王妃陛下。」
  站在王座阶梯前的艾米尔对乇圮行礼,而克莉丝蒂娜也跟著点头致意,并顺势将视线往上栘,有道声音自然而然地从王座方向传来。
  「抬起头吧,克莉丝蒂娜……或许应该说,克莉丝蒂娜太子圮殿下,可以让我看看您的脸吗?」
  「……是的,王妃陛下。」
  克莉丝蒂娜微微吐气,并且缓缓抬起头来。
  就在此刻,克莉丝蒂娜忽然察觉有人在看著自己,那道视线来自王座旁,站在克莉丝蒂娜身旁的艾米尔也不由自主地朝王座旁一瞥。
  站在那儿的人是……?
  克莉丝蒂哪不必多加确认也相当清楚她是谁,同时也自知不应该随意张望,她现在必须专注於与王圮爱蒂蕾德之间的应对。
  不过纵使明白这一点,克莉丝蒂娜仍然朝那头匆匆一瞥。
  两人自然地四目相接。
  一位插著淡色蔷薇作为头饰的少女,正伫立於王座的右侧。
  这位少女是克莉丝蒂娜同父异母的妹妹——第二公主伊娃洁莉。
  在明亮得有如白昼的大厅里,克莉丝蒂娜一眼就认出伊娃。
  而那阵一直压迫著她的乐曲声也突然变得好远。
  「太子妃殿下?」
  爱蒂蕾德王妃皱起眉头。
  艾米尔即刻大声呼唤:「克莉丝蒂——!」
  当他伸手的同时,倒卧在地的克莉丝蒂娜早已失去意识。
  ——◇◇◇◇◇◇◇——
  「为什么呢……?」
  坐在长凳上的伊娃苦著一张脸,歪头思考著先前发生的事。
  裔外的午後天空有些阴沉,平缓的丘陵朝远方延伸而去,上头的青草正随风摇摆。仔细一瞧,还不时可以看见狐狸及兔子穿梭於草丛之间。
  不过,伊娃现在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欣赏这幅景致。
  「你怎么一脸忧郁,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长凳後方眺望窗外风景的少年,从後方窥视著伊娃的脸蛋。
  这位与伊娃一般高、拥有一头金色秀发的少年名叫威廉,他比伊娃小一岁,是与她同父异母的第三王子。
  「伊娃总是既悠哉又精力旺盛,不过这阵子却没什么精神,是有什么烦恼吗?」
  「对不起呀,我就是精力旺盛。」
  伊娃轻轻地嘟起小嘴瞪视威廉,於是威廉赶紧笑著说道:「我是在夸奖你耶。」不过他的回答却让伊娃更加觉得自己被嘲弄了,唇办也越翘越高。
  「你没听过晴时多云吗?所以就算我再怎么精力旺盛,偶尔也会垂头丧气的。」
  「那你现在很沮丧吗?」
  「 唔……」
  心事被威廉说中了,不,应该是她白掘坟墓才对,伊娃因此抿住双唇沉默不语,在这段期间,威廉只是面露微笑凝视著伊娃。真是坏心眼!伊娃越来越有这种感觉了,因为尽管威廉在笑,他的灰蓝色眼眸却直视著伊娃,看来伊娃想岔开话题的念头早巳被威廉看穿,她只好竖起白旗投降。
  「你还介意著欢迎会的事吗?」
  「你是指克莉丝蒂娜太子妃殿下昏倒的那件事吗?」
  「没错。」
  威廉将手放在伊娃肩头的白色衣领上,伊娃也将自己的手交叠上去,然後发出叹息。
  兰比尔斯与昆席德之间隔著一道海峡,彼此也是相互友好的邦交国,并且在十天前举办了那场迎接宾客的欢迎会。
  第三王子威廉当时自然也置身於玉杯之问,他取代外出的第二王子站在王太子雷欧的身旁。那时,克莉丝蒂娜就昏倒在他眼前,伊娃在那之後举行的舞会上也异常安静……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伊娃根本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当太子妃殿下还是我的王姊时,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
  「威廉的身体也下太好呢。」
  「是啊,所以我很了解,太子妃殿下)(是因为长途跋涉而过度疲劳罢了。」
  「可是我在王姊昏倒之前,和她……这么称呼好像不太妥当,应该说……我和太子妃殿下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了耶。」
  「只定碰巧吧。」
  威廉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是你一直在意这些无聊的小事会没完没了,那样的话,伊娃来到这座城堡就没有意义了。」
  「这座城堡呀……」
  伊娃缓缓抬头仰望天顶,这里并非她所熟悉的王宫房间。王宫房间的墙壁为白色,只要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就会变得很明亮,反观这问房,不但窗户过少,而且又狭小,虽然和王宫房间的大小差不多,却显得格外晦暗。
  这里是距离王都西侧不到四十公里的温占雷斯城。
  萨·格雷尔宫的外观三百年来不曾改变,更有人说这座占城被雨水淋湿後宛如监狱一般。温古雷斯城的外观及其结构比萨·格雷尔宫古老,根据聪颖的王弟威廉所言,这座城堡是在昆席德尚未建国的八百年前建造的城寨。
  从王都搭乘马车来到此地不用花半日的时问,而现今,温占雷斯城则被当成离宫以及迎宾馆来使用。
  在八月开始进入下旬的这一个星期之间,宾客为了消除旅途的辛劳都会在此停留,伊娃相威廉之所以会庄这里,也是为了接待宾客之故、
  「嗳,威廉,太子圮殿下一定是被吓到了;」
  「吓到?为什么?」
  「因为这个呀:」
  伊娃一边说,一边紧盯著威廉,并将自己的眼眸贴近他。
  「在这之前,我只在肖像画里看过『克莉丝蒂娜』王姊,也就是说,那天是我和她初次见面,毕竟我进宫的时候,工姊就已经嫁到兰比尔斯了,她会不会是因为突然见到我而吓了一跳,所以才昏倒的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眼睛的颜色很罕见,不是吗?」
  当今王室成员的眼瞳几下部是蓝绿色,只在色泽上有浓淡的差异,而紫色的眼睛在这个世界上十分稀少,不对,应该说几下没行。
  在欢迎会上,克莉丝蒂哪的确看到了伊娃的双眸。
  「我很中意这对紫色眼睛呦,因为就像紫水晶一样,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
  「我就很喜欢喔、」
  「哎呀,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呢,威廉殿下。」
  「没礼貌,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呵呵,谢谢你。可是啊,还有其他事情让我很在意。」
  「还有吗?」
  「没错。」
  听到威廉如此反问,伊娃将坐在长凳上的身体挪向他悄声说道:
  告诉你喔,我三天前将开在这座城堡庭院的蔷薇送给太子圮殿下,不过我无法当面交给她,)(好请侍女帮我转交……寸是她却露出这种反应,威廉你台什么看法呢?」
  「我的看法?」
  「说不定有小矮人糊里糊涂地躲进那朵蔷薇里,趁半夜溜出来捣蛋,擅自将太子妃殿下的礼服、束腹或是袜子拿出来玩,或许还把肚子饿时可以吃的饼乾存粮吃个精光;」
  「伊娃,你根本不需要操这个心。)
  「可是在欢迎会结束之後,太广妃殿下一次也没和我见过面耶。」
  「要是真有小矮人藏在花里,就算太子圮殿下没有吓得口吐白沫,侍女之间也会产生不小的骚动吧,所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唔,也是啦。」
  说来伊娃确实认识一位很容易惊慌失措的侍女,她可是典范中之典范。伊娃的天马行空也因此划下了休止符,威廉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後将手臂从长凳後方绕过去,丰丰地抱住伊娃,他那头金黄色秀发不断搔弄著伊娃的脸颊。
  「伊娃,你想太多了,这么烦恼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思,我也这么认为。」
  伊娃点点头,威廉则顺势吻了她的额侧,接著,有如捎来福音的天使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想太多,我很喜欢伊娃,也很喜欢你的眼睛喔。」
  「……你真的越来越会说话了。」
  为了报复威廉,伊娃以单手将他的头发拨乱,然後紧紧地抱住他。
  「我也很喜欢威廉哟,谢谢。」
  威廉能够陪在自己身边,让伊娃感到很欣慰,多亏了威廉,她的心情才能获得放松,她很高兴自己能稍梢放下心中的大石。
  此时,房门忽然响起叩叩叩的敲门声。
  爱莉稚伫立在以挂毯装饰的墙缘茫然地望著长凳上的两人,直到听见敲门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
  敲门的人是王弟之女,也就是伊娃与威廉的表姊——康妮丽。
  「你们还定老样子,感情总是这么好,就像小猫咪在嬉闹一般。」
  此这对姊弟大上七、八岁的康妮丽眯起天蓝色的眼眸,对苦他们微微一笑。
  可是威廉却以严厉的眼神回视康妮丽。
  伊娃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康妮丽表姊,怎么了?有什么事要通知我吗?」
  「我的确有话要对你说,不过我必须先将这封寄给你的信转交给你。」
  「信?谁写的?」
  伊娃一边接过纯白色信封,一边歪著头,康妮丽愉悦地呵呵笑著,不出一会儿,伊娃便理解她笑中的含意了。
  「那个封蜡是布劳德尔家的家徽吧。」
  威廉将身体倚靠在长凳椅背上、盯著伊娃的子说道。
  「思,的确是艾力克斯寄来的。」
  伊娃一拿到信便立刻看了一眼寄件人姓名,然後接过爱莉雅递来的银制拆信刀、马上将信封拆开,然而当她准备拿出里头的信纸时,戴著蕾丝于套的于却妨碍了她的动作:
  「康妮丽表姊,请你将手栘开,这样我没办法看啦。」
  「想看的话等茶会上再看吧,如此一来,还能顺便与出席茶会的人聊聊。」
  「咦?茶会?」
  「没错,艾米尔工太子殿下邀请伊娃与威廉殿下一同品茗,我就是来转达这件事的。」
  「真的吗?」
  伊娃的声音不禁变得十分高亢。
  既然是艾米尔提出的邀约,那么艾米尔的妻子克莉丝蒂娜或许也会出席。
  如果克莉丝蒂娜这次也刻意避而不见,那就表示她是真的讨厌第二公主,不过要是她讨厌自己的理由是出自於这对紫色瞳眸,伊娃就更想和她谈谈了。
  「我很乐意接受茶会的招待。」
  伊娃一口答应,手中的信差点被她揉成一团,威廉则松开原本环绕在她颈项的手。
  「我就不去了,刚好我的身体不太舒服。」
  「咦,真的吗!?你还好吧?」
  伊娃有些讶异,她将双膝跪坐在长凳上,然後靠近威廉,试著触碰彼此的额头。
  「太好了,还好你没有发烧,该不会是累了吧?」
  「是啊,或许吧。」
  威廉对担心自己身体状况的伊娃回以淡淡的笑容,这时康妮丽却露出怀疑的眼神,然而伊娃却完全没察觉,只顾著对自己体弱多病的弟弟轻轻一吻。
  「威廉,那你就好好休息吧,记得不可以吃太多糖果喔。」
  「定、是。」
  「真是的,只要回答一声『是』就够了!」
  「是、是;」
  伊娃和康妮丽一同走出房间,威廉笑著向她挥手道别。
  接著房门被关上,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她们离去之後,威廉的脸色突然一变,伊娃称之为「天使微笑」的纯洁笑容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十四岁年纪的、过於冷漠的老成神情。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与其母后——爱蒂蕾德正妃太过神似,使得留在房里的侍女们无不倒吸了一口气,不过对威廉而言,这并非是什么稀奇的反应。
  「我们回去吧,贝纳多。」
  「是、是。」
  在侍女身旁待命的红发青年模仿主人方才的语气回答,他那无视於当下气氛的举动反倒抒解了紧张感。某位侍女终於回过神,再次打开房门,威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迳自离开房间。
  威廉在铺著绒毯的石造走廊上定著,不久就到达自己的房间。
  在略微阴暗的房间里,威廉坐在椅子上、翘起双腿,然後蹙紧眉头叹著气,於是那位红发青年愉悦地开口说道:
  「殿下,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难道您真的不舒服吗?」
  「吵死了。」
  威廉不太高兴地回答贝纳多的问题,这家伙身为侍从却不懂得察言观色,简直到了惹人厌的地步,如果要每件事部跟他算帐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问了。或许是因为威廉的态度太过佣懒,反而使贝纳多更加兴奋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您想与您王姊的未婚夫对抗,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绝对不会有结果的,绝对不会!」
  「贝纳多,你想被关进地下牢房吗?」
  威廉抬头怒视著他。
  方才那封信就是那位未婚夫寄来的,他是布劳德尔公爵家之子,名叫艾力克斯,是伊娃的未婚夫,因此,威廉才会拒绝茶会的邀约,要是他真的出席,就不得不在兰比尔斯王太子及爱拍马屁的人面前吹捧伊娃的未婚夫。开什么玩笑门—想到这里,威廉越来越恼怒。
  不过他到是很在意那封信的内容。
  那个未婚犬该个俞打算造访这座城堡吧?
  威廉托著腮帮子,他灰蓝色的眼眸一动也个动;
  敲门声忽然响起。
  威廉疑惑地挥挥手,一不意见纳乡土应门,他很快地回到上人的面前;
  「殿下,克莉丝蒂娜殿下来访,您要见她吗?」
  「什么?」
  威廉原本呆滞的眼神娄时转亮、
  打从康妮丽提及此事起,威廉就猜想克莉丝蒂娜或许会拒绝茶会的邀请,但是没料到她竞然会来拜访自己,这件事果然不寻常。
  威廉自幼体弱多病,闪此不常在下都停留,一个月之前,他甚至为了避暑而暂时住在北方离宫。
  受到这样的戍长过程影响,尽管两人是由同—位母后所生的亲姊弟,威廉却完全没有籼克莉丝蒂娜一同嬉戏的记忆,这想必也是母后下的命令吧。毕竟早在克莉丝蒂哪出牛以前,就已经被决定要许配给兰比尔靳的工人子了,王妃二正是担心她如果与虚弱的弟弟碰面,可能会引发不得了的事态。
  王圮陛下即爱蒂蕾德正妃,她的个性远比国王来得严肃。
  举例来说,除了公众场合之外,她不但不与没有血缘关系的第二公主伊娃交谈,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对於这件事,伊娃并没有怨言。
  但是对威廉而言,无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王妃,抑或是其他人,只要对方瞧不起伊娃,他都无法原谅。
  於是,他对贝纳多下达指令:
  「让太子圮殿下进来。」
  「遵命。」
  在恭敬地行礼之後,这位比主人高了两个头的青年便转过身去。

[ 本帖最后由 Guts 于 2008-10-17 19:24 编辑 ]


  带著湿气的黄昏风儿,正轻拂著他的黑发。
  在那扇拆下玻璃的窗户外头,丘陵的恬静光风正流逝而过,尽管偶尔可以瞥见小鹿与兔子的踪迹,却完全看不见人影,云朵飘浮於天际,它的影子正鲜明地投射於草原上。
  离开王宫之後,这三市和王都隆迪尼尔兹那充斥著马车的石版路相较之下,要来得宁静许多。
  然而马车内的艾力克斯却无心欣赏外头的美景。
  马车自王都出发以来,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在这段期间内,艾力克斯的精神全盘放在一封信件上,
  那是一封在一周前寄达的信件,信封上附有淡紫色蜜蜡及紫罗兰印记,纯白信纸散发出蔷薇的甘甜香气,并记述了以下内容:
  我想与你单独谈谈,若方便的话,可以请你来城堡一趟吗?
  「……紫之公主。」
  艾力克斯轻声呼唤自己的未婚妻—、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昵称。
  他每看一次由熟悉的笔迹所写下的文字,脸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这时,艾力克斯察觉坐在对面的年老侍从正㈡不转睛地盯昔自己。难道我笑得很诡异吗?艾力克斯赶紧收敛表情,不过他仍旧抓著信纸不放,仿佛上瘾似地反覆阅读。
  在重覆了数次上述行径之後,父刀克斯终於将视线朝街外望去。
  他发现一个独特的轮廊出现在随风摆荡的夏单丘陵彼端,轮廓的形状就和寄宿学校的藏书中记载的—漠一样。
  「那就是温古雷靳城吗?」
  从外观来看,那座建於八百年前的要塞似于相当坚固。
  但是,那完全下矫饰於外貌的简朴风格,实在过於呆板几不讨人喜欢·明加这种话对王室个敬,却忍不住让人想脱口而出,这人概就是所谓的历史轨迹吧,因为昆席德王国定远从大陆渡海而来的征服苦所建立的乇国。
  「艾力克靳少爷。」
  —直沉默不语的侍从尖然出声叫住他。
  将一头灰发整理得非常整齐的牛艺侍从,以郑重的语气说道:
  艾力克斯少爷,您的父亲十分担心您,因此我在此恳求您千万别忘记这件事,」
  「……担心?」
  艾力克斯的视线自窗外栘回,并且眯细茶褐色眼眸的,侍从却个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您将会继承公爵家,而即将成为您妻子的公主,想必也愿意成为主人的助力,家族的人都为此期盼不巳,不知这种幸福的日子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会到来?所以……」
  「父亲和你听说的『幸福』,指的定公土的嫁妆吗?」
  艾力克斯打断对方拐弯抹角的话,语气也越发严厉,於是侍从,(能安静下来:等他闭嘴之後,艾力克斯便将摊开的信纸收回信封内,然後将视线落在窗外。
  他凝望著蔓延王天空彼端的单原,以及位於平缓丘陵那头的城堡。
  艾力克斯藉由此景,在脑巾描绘著少女裸是奔跑的影子。
  十八岁的艾力克斯同时也是布劳德尔公爵的独牛子,换句话说,他的义务就是继承公爵家的地位与财产,因此他的婚姻也格外重要,特别是新娘带来的嫁妆,更是攸关佣人们的生计,若嫁妆过於微薄而使公爵家没落,佣人的数日自然会遭删减,就算他们想找下一任雇主,在这年头也并下容易。
  现实总是残酷的,艾力克斯当然很明白自己下能一直沉溺於美梦之中。
  然而,艾力克斯并下想许下一个没行爱情的婚姻。
  在人们的眼中,他的父亲为了擭得地位及财产,所以才与公爵家的独生女,也就是他的母亲结婚,正因为艾力克斯拥有这种父亲,更令他觉得自己不能与他一样。
  年老侍从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之後再度开口:
  「艾力克斯少爷,您的父亲已经犯了错。」
  「费边,你说什么?」
  艾力克斯惊讶不已,於是不自觉地喊出侍从的名字。
  这位年长的侍者远自艾力克斯出生之前,就一直侍奉著布劳德尔家,甚至比艾力克斯的父亲年长,他的灰色眼眸正凝视著自己未来的主人。
  「趁主人的过错还未波及到您前,请您早日完成终身大事吧,这都是为了您和布劳德尔家啊、」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艾力克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丢下这句话,而侍从以低垂的视线代替点头。
  这辆由四匹马拉的厢型马车,在低矮石篱围绕的丘陵道路上奔驰著。
  艾力克斯托著脸颊眺望窗外。
  他在心里呼唤著未婚妻——伊娃公主的名字,并於脑海中刻画她的倩影。
  ——◇◇◇◇◇◇◇——
  伊娃钻人长满苔藓的砖瓦之间,然後「哎呀」地发出惊叹。
  「你瞧,有一辆马车朝村子的方向驶去呢,该不会是艾力克斯的马车吧?」
  「就是那个。」伊娃指著通往丘陵那端的大道,另一只手则握著附有黄铜握柄的观剧用望远镜。
  但是爱莉雅却紧抓著伊娃腰间的缎带,为难地抿起双唇。
  「公主,您期盼艾力克斯殿下的到来是无所谓,可是算我求求您,请您退後一点吧。」
  「没问题的,在王宫的时候,我不也时常爬到风向仪之塔的塔顶吗?况且这儿和风向仪之塔又不一样,就算掉下去,底下也还有壕沟呀。」
  「先不管底下有壕沟还是地板,请您不要说掉下去这种不吉利的话!真是太可怕了!」
  身为侍女的爱莉雅拚命劝阻缺乏警觉心的主人。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座温古雷斯城的守望台和位於北侧宫殿的风向仪之塔全然不同,上方不但覆盖著屋顶,而且还积了不少灰尘,供人观赏风景的窗户也很狭小:最重要的是,这里比风向仪之塔高多了。
  「爱莉雅真爱瞎操心。」
  「我当然会担心!」
  「真拿你没办法。」
  伊娃发现爱莉雅紧抓著缎带的手正在颤抖,只好离开窗缘。要是伊娃再不听话,爱莉雅可能会因此昏倒吧,再加上刚才从镇上的大圣堂传来了五下钟声,意味著现在已经时值五点了,太阳就要西下,而且伊娃的双手也被风吹得有些冰冷;或许是因为屋顶的灰尘太多,让她的喉咙也痛了起来。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使用物品向来粗心的伊娃趁著望远镜还没摔坏之前,赶紧将它递给爱莉雅保管,然後伴随著裙摆的摆动朝楼梯间定去。
  那位送她望远镜的人就是艾力克斯,伊娃已经在茶会上阅读过他寄来的信了,那场茶会是在五天前举办的。
  那天,她当晚就写好回信,然後在隔日早晨将信寄去王都·两天之後她就收到回信,信上详细写著艾力克斯将於几天之後抵达温古雷靳城,并且会在到达的隔日前来拜访她,今天正是信上所写的,艾力克斯准备从王部过来的日子。
  「话说回来,您真的进步不少呢。」
  在通过狭窄的螺旋阶梯途中,爱莉雅忽然开口说道。
  伊娃的双手完全没有扶著墙壁、就这么快步走下楼梯,她微微歪著头。
  「进步?你指的是什么事?」
  「田然是指您呀。没想到公主居然会主动邀请艾力克斯殿下,明天大概会下红雨吧。不,应该说会降下陨引,这件事真是人稀奇了。如此一来,艾力克斯殿下的真心诚意总算有了一点回报,啊啊,我太欣慰了。」
  「什么陨石嘛……」
  伊娃紧盯著这位直言不讳的心腹侍女。既然要从天而降,真希望她说的是天使之类的形容词:另外经她这样一说,就好像白己平常对待未婚夫有多么冷淡似地。「没礼貌。」伊娃轻声反驳爱莉雅的话。
  但定这件事的确很罕见。
  自从两人订下婚约以来也已经过了两年,这可是伊娃头一次丰动向艾力克斯提出邀约。
  伊娃会邀请他是有原冈的。
  不过这个理由不方便告诉爱莉雅,毕竞这件事还是秘密。
  快速步下螺旋阶梯、穿越狭长的出口之後,一阵风迎面拂来。主仆两人定进没有屋顶遮蔽的走廊,这道长廊连接了刚才那座高塔所在的西馆,以及设有客房与大厅的主馆。
  微风掠过壕沟,从长满夏草的丘陵吹来,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吉克正迎风待命。
  「您平安无事吧,伊娃洁莉殿下。」
  「当然没事,有爱莉雅陪著我嘛。」
  「不,我想若是伊娃洁莉殿下,只要看到蛋糕从天而降,就算要跳楼,您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捡吧。」
  「吉克,你真失礼,我才没有那么贪吃,如果真的有蛋糕掉下来,我会等它落地之後再去捡的。」
  「公主,还是请您不要捡吧。话说回来,现实中根本不会有蛋糕从天而降,就算真的有,也一定会摔烂。」
  「哎呀,那倒没关系,就算外表不讨喜,说不定还是一样美味喔。」
  「公主……」
  面对如此贪吃的主人,爱莉雅只能难过地摇摇头,吉克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适时地递上一封信件。
  「既然您平安无事,就请您看看这封信吧,这是雷欧哈特殿下寄来的。」
  「雷欧王兄寄来的?」
  那是一封直接在厚重信纸滴下封蜡的信,伊娃赶紧拆开它,并将内容念出来。
  「我看看……给我的天使、我的妖精、我的蔷薇,我挚爱的妹妹啊—!」
  「看到和平常一样的华丽前言,就可以知道雷欧殿下过得很好。」
  吉克小声说出自己的感想。他说的一点也没错,雷欧写信给伊娃的开头总是如此冗赘,托这段让读信的人及聆听者都感到厌烦的前文之福,伊娃已经下想再朗读了,她静静地将接下来的内容浏览一遍。
  信中写著自从欢迎会以来就一直停止公务的国王已经康复了,也逐渐开始处理事务;另外,在国王休养期间一直忙於公务的雷欧,将代理国王这访温古雷斯城。
  「下个月二号要来……所以是几天後呢?」
  「从今天开始算的话,是在六天後。」
  吉克立即回答伊娃的问题,爱莉雅才刚准备要扳手指计算。「六天後呀……」伊娃轻声叹息。
  此外,在信件的最後还附注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和以克莉丝蒂娜太子妃殿下为首的兰比尔斯宾客们相处融洽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
  有著暗褐色秀发以及茶色眼眸的艾米尔王太子十分开朗,也相当平易近人,他从祖国带来的两位同窗好友也一样,伊娃当时读了艾力克斯的来信之後,其中一人还对她说出「要不是您已有婚约在身,我早就恳求肯尼斯国王将您许婚於我」等话。伊娃很清楚这是社交场合常见的客套话,再加上对方也是一副半开玩笑的模样,事後也没有再纠缠她,因此伊娃便假借开朗的乾笑敷衍过去,不过负责照顾伊娃的康妮丽,则是为难地露出苦笑。
  然而,伊娃还是未能与克莉丝蒂娜见面,这位太子妃依旧没有出席前几天的茶会。
  伊娃经常和威廉或康妮丽结伴,一同享用名义上的早餐(其实是中餐)以及晚餐,可是来自兰比尔斯的宾客总是个别行动。
  也因此,自从那天以来,伊娃就连克莉丝蒂娜的影子都没见到。
  她果真是在刻意回避自己吗?
  「……思,对了。」
  伊娃手一拍,然後召唤吉克与爱莉雅,两人默默地遵从主人的命令定过来,伊娃也立刻将计划告诉他们。
  「爱莉雅、言克,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现在要去克莉丝蒂哪太子妃殿下的房间拜访。」
  「您没有事先通报一声,就要一个人跑去吗!?」
  爱莉雅睁大双眼回问,伊娃点点头。
  「就算我事先通知,也只会被对方拒绝吧,所以我要用偷袭的。就算到时候被赶回来,至少也有机会瞻仰太子妃殿下的声音或是容貌呀。」
  「公主……」
  「趁著现在太阳还没下山,赶去拜访正是时候。」
  吉克斩钉截铁地说道,完全不理会旁边那位因担心而皱起眉的爱莉雅,在这种时候,吉克总是能立即了解伊娃的心意。擭得认同之後,伊娃恢复平时的语气说了声:「那就这么说定罗!」然後转身甩动裙摆,朝城堡主馆的方向前进。
  但是她在来到三楼客房的走廊之後,才掹然惊觉一件事,
  「……太子妃殿下的房间在哪里?」
  我应该先问清楚再过来的,伊娃有些沮丧。现在已经将近八月底,时间梢纵即逝,白昼相当短暂,既然如此,即便这么做很无礼,伊娃仍然决定要赌睹看——她决定要贴在每一扇门上偷听。
  要是被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夏洛克德利王族的品格唯恐会受到质疑。
  不过伊娃是认真的。
  因为她有几个想要解开的谜团。
  据说她这双罕见的紫色眼眸为『承诺爱子』的象徵,为了得到承诺爱子,所以王族才会迎娶伊娃的母亲成为第二王妃。
  话虽如此,她就是无法信任告诉自己这件事的人。
  况且伊娃的确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伊娃从小就百毒不侵,而她那可以成为音痴女王的歌喉,最近也变得有点异常:更夸张的是在九岁之前,她不但不晓得自己是公主,也从来没听过什么王都、王宫,更不知道自己双亲的名字。
  对於自己的母亲——第二王妃,伊娃只知道她在自己两岁那年过世,她甚至不晓得亲生母亲的姓名。
  因此,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真的很想从克莉丝蒂娜身上打听有关自己的事。
  她认为紫色瞳孔即『承诺爱子』的象徵、第二王妃的传闻等说法不过是谎言,并想证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可疑的家伙擅自捏造的。
  「这问房间……好像不对。」
  伊娃离开刚刚紧贴的门扉继续往走廊深处前进。当然,她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从第一间房里传来侍从的对话声,下一问以及下下一问房都没有任何声响:至於接下来的房间则传来年轻男性的说话声,想必是跟随艾米尔王太子出访的某位年轻贵族吧。
  就在确认的时候,走廊深处传来一阵声响,是从另一头的房间发出的。
  於是伊娃停下脚步聆听。
  然而透过狭小窗户洒人落日余晖的昏暗走廊,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是我听错了吗……?」
  伊娃一边思索,一边踏出脚步。
  这时,她似乎听到某种东西滚落在地的声响。
  克莉丝蒂娜该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吧?难道有人企图暗杀兰比尔斯的太子圮吗?
  伊娃揪紧胸口的礼服,连忙往定廊的深处奔去。
  门突然打开了。
  「哇……」
  差点撞到鼻梁的伊娃慌张地向後退。
  慌忙之中冲出来的人,理应是兰比尔斯的王太子艾米尔。
  但是他却恶狠狠地瞪著站在房门前的伊娃。
  「什么……!是紫之公主!?」
  艾米尔先是大吃一惊,然後露出一副看见不祥之物的表情。见到他这副模样,更令伊娃大感诧异。
  「艾米尔殿下……?」
  伊娃茫然地呼唤他的名字,於是艾米尔如同回神般地眨眨眼,还啧了一声,而後便不发一语地离开了。他并末走人其他房间,就这么消失在走廊尽头,而且他的身後并没有任何侍从跟随。
  伊娃张著口目送他离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的人真的是那位艾米尔殿下吗?方才的他与欢迎会以及茶会上那位笑嘻嘻的开朗男士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不过那头暗褐色头发和纤弱的背影,都指出那个人无疑是艾米尔。
  若是如此,那他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从这间房冲出来?
  伊娃通过敞开的门扉、悄悄踏进房里,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继续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在空间宽敞、窗户却狭小无比的房间里,有位身穿深紫色礼服的淑女趴在床上,原本绑奸的头发,已经凌乱地垂落在她那微颤的纤细肩膀上。
  看到这副光景,在脑袋开始运作之前,伊娃已经先喊出声。
  「克莉丝蒂娜王姊!?」
  听到她尖锐的喊叫,站在梳妆台前的年轻侍女赶紧摇摇克莉丝蒂娜的肩膀,接著趴卧在床上的克莉丝蒂娜终於缓缓起身。
  「伊娃洁莉……?」
  克莉丝蒂娜那头散乱的金发零星垂落於衣襟上,她的眼睛正凝视著伊娃。看到她的模样,伊娃知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克莉丝蒂娜的眼眶湿润,即使身处幽暗之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泪水。
  「王姊,您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呃,对不起,应该称呼您为太子圮殿下。请问您为什么要哭呢?」
  弄错称呼的伊娃虽然感到个安,却还是朝床边定过土、她心想,应该先帮克莉丝蒂娜拭去泪水才对。
  不过早在伊娃碰触到对方的脸颊之前,她拿著手帕的手就停住了,因为克莉丝蒂娜已经硬生生地抓住她的手腕。
  「伊娃洁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啊,这、这是因为……」
  「你该不会听见刚才的对话了吧!」
  克莉丝蒂娜的睫毛沾满泪水,并以严厉的口吻质问。她已经不再流泪,也不像刚刚趴在床上颤抖时那般虚弱,而是露出强硬的眼神瞪著伊娃。
  克莉丝蒂娜的反应让伊娃更加无法掌握现状。
  「您相殿下究竟谈了什么呢?啊,难道你们吵架了?」
  若克莉丝蒂娜是因为吵架而情绪激动,那艾米尔刚才的态度就说得通了,一定是这样没错,伊娃如此说服自己。
  克莉丝蒂娜松开了伊娃的手腕。
  「你什么部没听到吧。」
  「咦?」
  伊娃没听清楚克莉丝蒂娜的喃喃自语,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窥探她的神情。刹那问,伊娃被克莉丝蒂娜一把抱住,她「哇」地叫丁一声,还吓了一跳,一阵夜来香的香气瞬问包覆住伊娃。
  然而克莉丝蒂娜却在伊娃的耳边低声说道:
  「出去。」
  「太子妃殿下?」
  「求求你,请你出去!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还定快回王都吧。」
  她的声音宛如叹息般细微,却又蕴含著深切的情感。
  接著,克莉丝蒂娜松开伊娃,将她的肩膀往後一推。
  伊娃因此离开床铺。
  她有件事想请教克莉丝蒂娜。
  为什么要躲著我?为何连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因为她知道有关这对紫色眼瞳以及第二王妃的秘密吗?
  伊娃想要解开这些谜团。
  不过一看到克莉丝蒂娜不让侍女接近、独自啜泣的模样,就让伊娃无法狠下心来询问。
  「那么……我先告辞了。」
  伊娃屈膝向她深深一鞠躬,接著转过身去,她才一踏出走廊,房门就立刻被关上。
  伊娃缓缓回过头,望著那扇发出砰的三资关了的房门,一股夜来香的花香再度飘来,那是克莉丝蒂娜身上特有的香气。
  夜来香,笔直伸展的高雅花茎上,绽放著数朵乳白色的清丽花儿,这样的花朵十分适合克莉丝蒂娜。
  但是那芬芳柔润的香气,此刻却使人分外寂寞,更令人心生哀愁之情。
  刚才被克莉丝蒂娜抓住的手腕,至今仍隐隐作痛。
  即使没有留下指痕,那双纤细手指的触感,仍深刻地残留在伊娃身上。
  克莉丝蒂娜王姊……伊娃在心底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在逐渐转暗的暮色之中,伊娃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她只是痴痴地凝望著那扇紧闭的门扉。
  ——◇◇◇◇◇◇◇——
  「你那位既可爱又美丽的姊姊不在这里哟。」
  房里响起的声音,让停在窗边歇息的小燕子受到惊扰而飞走。
  窗外仍旧阳光不展。
  今天是阴天,现在的时刻刚过止午,王弟之女康妮丽在房里用过名为早餐的中餐之後,正忙著应付第三工子威廉。
  威廉完全是为了伊娃而来。
  「艾力克斯殿下差下乡该抵达这里丫吧,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相亲相爱地出游了,我说的没错吧?」
  康妮丽并未因此停下忙於刺绣的双手,她用明朗的声调回答。此时,威廉那对灰蓝色眼眸正不悦地直盯著康妮丽。
  「我没听说伊娃已经出门了。」
  「这样呀,她可能没跟别人提起吧,毕竞她也很久没和未婚大见面了,大概是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伊娃不可能认为我是碍事者。」
  「哎呀,你还真有自信呢,真教人羡慕。」
  这句话并非挖苦,康妮丽打从心底对威廉怀抱著钦佩之意,不过听在这位十四岁的王子耳里,却觉得有些带刺,於是威廉的眼神也越发锐利。
  在他身後,有一位身穿青蓝色礼眼的侍女走进房内。
  「康妮丽殿下,有您的来信。」
  「送过来吧,」
  康妮丽对著侍女点头,并停下手边的刺绣、松开手指上套著的银色顶针(注—),接下那封在白色信纸上盖有鲜红蜜蜡的信件。
  「是恋人寄来的信吗?康妮丽仕女。」
  「怎么可能,这是艾米尔殿下的同窗好友鲁郡斯特大臣寄来的……啊,上面写著如果後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同出外打猎。威廉殿下,你要一起去吗?」
  「参加这种活动难保不会被流弹打中,您不觉得应该自重一点吗?」
  「哎呀,殿下是在为我担心吗?看来後天似乎会下大雨。」
  「与其说是担心您的性命,不如说是担心两国之间的交情。」
  威廉冷淡地答道,他似乎无视於康妮丽满脸的笑意。
  「要是您被流弹扫中而受重伤的话,势必会演变成外交问题,尽管两国之间已经经历两代的政治联姻,兰比尔斯的政情还是相当不稳定,难保不会发生意外,您一不小心可能会成为※注l:用针线裁缝时保护手指的套环。打破平衡的导火线。」
  「哎呀,你的观察力还真敏锐,真不愧是第三王子,我说得没错吧。」
  康妮丽一面将读完的信递给侍女,一面微微耸肩,并摆出戏谵的动作注视著威廉,不过他的表情却无动於衷,神情和他的王兄雷欧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面对自己表姊的态度,威廉要比雷欧来得冷淡。
  因此康妮丽也不太喜欢威廉。
  「真是的,你对我的态度,和在伊娃面前根本是两个样。」
  「当然,您又不是伊娃。我最喜欢的伊娃全世界只有一人,要是没有伊娃,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逗份姊弟之情还真动人呀。」
  这次,她对威廉说的话充满了挖苦与嘲讽之意,威廉大可皱起眉头,让康妮丽看出自己因她的话而动摇,但是他却假装没听见,只是在语气上产生些微变化。
  前几天,当您与伊娃参加艾米尔殿下的茶会时,太子妃殴下曾经来拜访我。」
  「克莉丝蒂娜太子圮殿下?」
  「是啊。太子妃殿下拜托我帮她做一件事,她要我请伊娃返回王都。」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如果您有觉悟致使双方王室产生嫌隙的话,为何不亲自向她本人说呢?」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威廉殿下……」
  康妮丽发出叹息,她的头也随之晕眩。
  尽管威廉的语气由焦急转为冷漠,但是他的声音却隐含著激动。他自从两年前差点因为
  一场天花而丢掉性命之後,个性就变得极度乖僻,除了当时陪在他身旁不断替他打气的伊娃
  之外,再也不向任何人展现自己可爱或是讨喜的一面。虽然这样还挺率真的,不过一旦考虑
  到他的将来,便不值得拿来表扬。
  威廉似乎察觉康妮丽的想法,再次以冷淡的声音说道:
  「就这件事而言,那位太子妃殿下对外交想必很消极吧,因此,尽管我打从心底不赞同,却还是很期待您的交际手腕。您待在这座城的期间内,就请您随意与大家交往,无论是鲁郡靳特大臣或是其他人。」
  「身为一位绅七,应该对女性表达出应有的礼节吧。殿下,请你不要把我说得如此轻浮。」
  「哦,所以是我弄错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康妮丽怒视威廉,她并不打算乖乖接受这没来山的侮辱,接著威廉义无情地说:
  「如果您想守护自身的名誉,就请您搞清楚自己身为上弟女儿的立场,赶快跟别人订婚或是结婚吧。」
  「哎呀,若是我的父亲或是兄长对我这么说也就算了,但是威廉殿下,你可没资格插手管我的未来喔。」
  「我也不打算将心力花费在鞭策您的未来。」
  「那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
  「您还不懂吗?若您把这件事当真,那还真是愚蠢啊。」
  威廉故意叹了门气。康妮丽了沐浴在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下,威廉走近她,并将手伸向椅背,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您听好了,康妮丽仕女,我之所以会跟您说这些,是为了防止将来因为某人而损及下任国王的名誉。」
  听到这句话,康妮丽放置於膝卜的刺绣差点掉落。若旁人看到她的反应,大概都会认为她的动摇或许是心里有鬼,不过威廉却很周到,他刻意挡住侍女的视线,如此深思熟虑的态度完全不像十四岁少年应有的思维,这一切也今康妮丽相当不甘心,尤其是威廉那有如银器般冰冷至极的目光。
  「康妮丽仕女,如果您对我的兄长有意思,那是您的自由,不过夏洛克德利家族禁止近亲通婚,就算没有明文规定,你们联姻也对国家的政策没有任何益处,劝您还是在无聊的谣言还没传开之前,早点嫁人吧,毕竟王室的丑闻只会在社交界里外引起不必要的波澜。」
  「……威廉殿下。」
  「我对您的忠告就到此为止。」
  简短地告别之後,威廉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直到关门声响起,康妮丽始终紧闭双眼。
  然後,她以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
  「佯装乖巧的王子殿下不但有恋姊情结,还有恋兄情结呀。」
  雷欧和威廉这对兄弟的感情并下融洽,康妮丽知道他们每次见面都不免互相挖苦嘲讽,不过就这件事而论,决心守护王室所萌生的羁绊正牢丰地连结著彼此。
  「真令人羡慕。」
  康妮丽由衷地羡慕他们共同的信念。
  雷欧和威廉未来将成为国王与王弟,他们接下来也势必要一直相处下去。
  然而康妮丽却不同。
  身为女性,一旦许配他人,就不得不脱离王室,离开工宫之後不但无法轻易与王室成员见面,就连说句话也会变得相当困难。
  即便如此,康妮丽总有一天还是得步上红毯。
  这么做是为了她那身为一等公爵、同时也是铁尔兹盖持家族当家的父亲,还有即将继承家业的兄长。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还可以守护未来国王的名誉。
  可是她的心却没办法冷静地接受无法与雷欧成为夫妻的事实。
  若能封印这份棘手的情感,不知道会有多轻松。
  「……或许我比威廉殿下还幼稚。」
  为了消除烦躁的情绪,康妮丽不禁自我解嘲:心底却觉得痛苦得难以呼吸。籍此,她更加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确倾心於和自己同年的表兄弟,同时也是青梅竹马的雷欧。
  所以,康妮丽才会将自己的梦想寄托於伊娃身上。
  她正编织著犹如童话故事般的美梦,只想单纯且一心三思地爱著某个人,同时也被对方所爱。
  「这只是我小小的任性……」
  为了甩开那阵折磨胸口的痛楚,康妮丽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著她唤来一名侍女,并以温籼的语气下达命令:
  「梅莉儿,帮我准备纸和笔,我要回信给鲁郡靳特大臣。」
  ——◇◇◇◇◇◇◇——
  他们首先穿过城门的尖塔,接著横越设於壕沟上的漫长石桥,最後终於抵达红色砖瓦屋林立的城镇。
  午後的凉风止轻抚街道,行人无不好地地眺望那辆在人白天南帘紧闭的四轮厢型马车。
  就连坐在里头的爱莉稚,也想让主人瞧瞧这难得—见的温占雷斯城镇风貌,不过伊娃的监护人——雷欧却严格规定无论是在王都或是城镇,部—定要将马车的窗帘拉紧。
  可是伊娃却不以为意,这么做已经是司空见惯。」
  「爱莉雅,还要多久才会到达艾力克斯住宿的旅馆?。」
  「距离城堡应该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吧。」
  「哎呀,满近的嘛。」
  「因为和王部相比,这里不过是个小村落。」
  「哦……」
  原来如此。接著,伊蚌用下巴轻抵直立於地板上的洋伞握柄。
  今天……不对,是打从昨晚开始,现在坐在伊娃对面的爱莉雅心情就非常好,理由很简单,因为艾力克靳一抵达镇上的旅馆,便於昨夜捎来信件,而伊娃也马上回了一封表示明日就会前往拜访的信。
  「我觉得自从来到温古雷斯城之後,政变最多的人就属公主了。真是太好了,简直就像定有人在您身上施了魔法,我真的好欣慰呀。」
  「哦……这样啊。」
  看到爱莉雅心情这么好……不对,应该说是如此聒噪的馍样,让伊娃有点厌烦,在决定今日要穿的服装时,爱莉雅也是兴奋异常。伊娃穿菩以纯白蕾丝点缀的天蓝色礼服,再搭配大型花朵头饰,于持白色汗伞以及镶有七彩串珠的于提包,这身装扮就连伊娃也非常满意,但是她却深深地叹了口气,真希望爱莉雅能冷静一点。
  这时,侍奉第二公主已经届满六年的爱莉雅突然静下来。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爱莉雅微微探出身子,并且仔细观察伊娃的脸色,
  「不,我很好。」
  「可是您今天比平常老实多了。」
  「谁叫爱莉雅这么吵闹……呃,等一下,你这么说,好像我平常有多娇纵一样,真失礼。」
  伊娃生气地嘟起嘴,爱莉雅却还是紧盯著她。姑且不论爱莉雅表现关心的方式,她是真心为伊娃担忧。
  「我今天真的不太一样吗……」伊娃自言自语。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心里的确很在意某件事。
  「爱莉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什么事呢?」
  「如果有对夫妇在吵完架之後冲出房间、或是有一方哭个不停,爱莉雅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什么!?」
  爱莉雅睁圆她的大眼睛,眼珠仿佛要掉出来,嗓门也拉高了。
  这个问题值得大惊小怪吗?伊娃不禁有些退缩,但是她真的很在意。
  「呐,爱莉雅,你觉得呢?夫妻究竟会为了什么事争吵呀?还有,要怎么做才能和好呢?」
  「这个嘛,夫妻吵架就难说了……随著时间点的不同,理由也会不太一样吧……」
  「咦?为什么?」
  爱莉雅回答得语无伦次,让伊娃不禁睁大双眼,只见爱莉雅默默低下头,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仿佛红到了耳根。这是为什么呢?伊娃渐渐无法理解爱莉雅的反应。
  「爱莉雅,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如果爱莉雅不晓得的话,那我只好晚点再去问吉克了。」
  「不,请、请您千万别这么做,公主,问吉克殿下这种事太胡来了!」
  「那就请你推荐一位可以商量的人选吧。」
  「听……」
  爱莉雅抬起头,因为困惑而僵在原地好一阵子,不过在深呼吸三次之後,她以圣职者训戒孩童般的语气说道:
  「这种疑问等公主将来结婚之後一定会明白,所以请等到那时候再……」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伊娃回看爱莉雅一眼,立刻回答。
  「我现在就想知道嘛。爱莉雅,因为——」
  昨天,克莉丝蒂娜王姊独自一人在哭泣。
  伊娃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赶紧闭上嘴。
  这并不是因为伊娃认为爱莉雅门风不紧,虽然她总爱大呼小叫,伊娃却很信任她。
  不过她总觉得昨天的事不应该轻易说出去。
  没想到国王那深受亲生母亲爱蒂蕾德正妃宠爱的第一公主、至今仍然被昆席德社交界赞誉为「公主典范」的克莉丝蒂娜,竟然过著既悲伤又寂寞的生活。
  「『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吗?公主。」
  「就是那个……『因为』我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化。」
  伊娃拚命掩饰,想藉此蒙混过去,不过爱莉雅却大喊了一声「哎呀」,然後再度睁大双眼,接著改以恳求的眼神望著伊娃。
  「公主,您该不会是不想和艾力克斯殿下结婚吧?」
  「啊,你是指下战帖的事吗?我之前已经说明过了不是吗?而且爱莉雅明明再清楚不过了。」
  「我当然清楚……」
  爱莉稚的脸色一沉,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所谓的战帖,是指上个月在王宫前院发生的事情。
  公主那次对未婚夫以刀剑相向的夸张戏码,已经透过在王宫工作的人们口耳相传而广为社交界所知,当时外界还传出各式各样的说法,其中几则甚王传人伊娃耳里。
  「什么布劳德尔家的长子受到第二公主胁迫、或是差点被抓狂的公主杀了之类的……这些既有趣又好笑的谣言虽然被四处流传,不过我们暂时还不会结婚这一点大家倒是没猜错,艾力克斯也说得很明白,他说他现在还不能和我结婚。」
  「公主……」
  爱莉雅烦恼地皱起眉头,然後突然摆出认真的神情。
  「公主、不对,伊娃洁莉公主,除了艾力克斯殿下之外,再也没有人能与您匹配了。」
  「为什么?」
  伊娃反问爱莉雅,对她那正经八百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王太子殿下与威廉殿下虽然深爱著公主,但他们毕竟是您的兄弟,因此公主必须和最喜爱您的艾力克靳殿下携伴终身,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这么说,但结婚也不能光凭著喜欢不喜欢吧。」
  「不,如果您们不结婚,我会很困扰的!」
  「……『困扰』?」
  这句话引起伊娃的注意,於是她再度提出质疑,爱莉雅则忽然倒抽了一门气,让伊娃越来越在意。
  「爱莉雅,为什么我不跟艾力克靳结婚,你就会感到闲扰呢?」
  「呃,这是因为……」
  「爱莉雅?」
  她的样子的确有些可疑,伊娃微微探小身子想窥视爱莉雅的神情,不过她只是紧闭双眼、不断摇头。
  「公主……请您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可是……」
  「我求求您,请您忘了吧。」
  「……嗯。」
  我知道了。伊娃一边答应,一边靠上椅背靠垫,她这才发觉马车的速度明显地减慢了,於是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望向窗帘,个久马车便完全停止。
  然而与伊娃相对而坐的爱莉稚却依旧垂下头,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爱莉稚,已经到了喔。」
  伊娃努力保持平日的口吻呼唤爱莉雅,她才终於回神并赶紧拉开窗帘,然後先行步下马车准备迎接主人,她的模样的确跟平时一样。
  可是在伊娃的心底,却留下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打从昨天傍晚起,就发牛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事。
  因此让伊娃的心里不太舒服。
  伊娃与爱莉雅沉默地定在石版路上,紧接著走进一栋以整排玻璃窗装饰门面,并且面对大马路的白色旅馆。
  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正在一楼待命,伊娃朝里头望去,发现那问垂挂著吊灯、位於门口旁边的会客厅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公主,感谢你专程前来。」
  伊娃踏著呈现几何图形的大理石地板走进房里,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艾力克斯立即站起来,然後真诚地亲吻她的右手,在他身後还有位拿著主人的大礼帽以及手杖的年老侍从。
  瞥了侍从一眼之後,伊娃首先为昨夜的信致歉。
  「很抱歉,我临时变更了行程。艾力克斯,这么做有没有造成你的不便?」
  「完全不会。」
  艾力克斯轻轻摇头,并且露出温和的笑脸。他的笑容总是如此柔和,尽管订婚後的这两年来,伊娃早巳看惯他那呆板的笑颜,但是没想到这个笑容此刻却令她好安心。紧接著,她开口说出那件一见面就必须赶紧告诉他的事。
  「艾力克斯,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什么事呢?」
  「我今天想跟你单独在这座小镇散步,可以吗?」
  「咦?」
  艾力克斯讶异地睁开茶褐色眼眸,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伊娃在心中默许艾力克斯的行为。因为不仅是王室,就连贵族女性都不可以在没有侍从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外出,所以和未婚夫外出一事,可说是背离了一般常识,但是伊娃无论如何都想和艾力克斯独处。
  「不方便吗?艾力克斯。」
  「不,没这回事……我只怕传出不利於公主的谣言……」
  「没关系,反正我的风评本来就很差……那么艾力克斯,你愿意答应吗?」
  伊娃抬头望著高自己半个头的他,她所等待的答案只有一个。
  「……若公主不介意的话,我当然很乐意。」
  「是吗。那就决定罗。」
  就是这样!伊娃不由得笑了笑,可是她的脸却忽然僵住了。伊娃轻轻抬起头:心中暗自觉得不妙,只好极力压下不安,缓缓转头望向爱莉稚。
  「爱莉雅,你也听到了吧,可以请你在这里等我吗?我最晚在日落前就会回来。」
  「公主。」
  爱莉雅不安地皱起眉心。在小城前,伊娃从未预想到爱莉雅的反应会这么奇怪,害她也跟著感到不安,可是现在也只能硬著头皮要求。
  「爱莉雅,算我求你嘛,这座城镇比王都小多了,不会有问题的。」
  「……我明白了。」
  「爱莉雅。」
  「不过还是请您多加小心。」
  爱莉雅以缺乏生气的声音回答之後,向她行了个礼。
  她以主从之间的礼仪默认此事,但是此举反而让伊娃的胸口十分疼痛。
  ——◇◇◇◇◇◇——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弯过两个转角,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栋白色的四层建筑旅馆後,艾力克斯率先发问。
  「咦?你指的是什么事呢?」
  伊娃撑起洋伞,以平日的和蔼语气回问,只儿艾力克靳眯起双眼,仿佛在为伊娃忧心。
  「因为爱莉雅小姐似乎有点反常,所以我猜想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抱歉,若我问了不该问的事,还请公主见谅。」
  「别这么说,没这回事的。」
  伊娃同时摇晃头部与双手,并且暗自佩服艾力克斯的观察力,因为她与爱莉雅之间的争吵真的令她十分『烦恼』。
  一想到这件事,伊娃不禁叹著气。
  无论是昨日的克莉丝蒂娜也好,今天的爱莉雅也罢,一切都不大顺利。特别是爱莉雅,她们才刚在马车里发生争执,自己便要求要和艾力克靳独处,简直就像在嫌爱莉雅唠叨而刻意支开她一样,这么做肯定让她不悦。
  「其实……我本来打算多和她解释一下再出门的。」
  「多解释一下?」
  「是的。」
  伊娃轻轻点头,接著望向位於红色砖瓦屋对面的旅馆。
  「我是真的想和艾力克斯独处:—因为我有件事非得在没有侍女或侍从陪同时、也就是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情况下才能谈,虽然对爱莉雅很抱歉,但我希望她能稍微『休息一下』……我本来打算这么跟她说的。」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是的,只有我们两个。」
  伊娃察觉艾力克斯发问的语气有些难为情,还是坚决地重复说了一次。接著,她抬头注视著身旁的艾力克斯。
  「因为在王宫里,肯定没有任何人听过『这件事』,就算真的有人知道,大概也只有国王陛下吧,不过就算国王陛下也不清楚,艾力克斯或许会知道喔。」
  「你说我……知道这么重要的事?」
  「没错,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语毕,伊娃停下脚步,她的双手紧握著白色洋伞的握柄,并将脸转向艾力克斯,艾力克斯也停下脚步。
  伊娃凝视著艾力克斯的手杖,看到它转了一圈之後,便严肃地抬起头问道:
  「艾力克斯,你知道我的过去吗?你真的见过进宫之前的我吗?」
  「……公主?」
  双颊泛红的艾力克斯发出惊讶的声音。
  「难道公主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吗?」
  「不,我当然记得,不过我并不清楚,毕竞大家都不晓得,也没人告诉过我。」
  说著说著,伊娃紧紧阖上双眼,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建筑於幽暗森林中的石造「城堡」,以及一望无际的荒野。
  对伊娃而言,那个景象似乎就是她的故乡。
  那究竟在昆席德的何处,又叫什么名字?这些事情她根本一无所知。
  因此伊娃问道:
  「艾力克斯,请你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
  艾力克斯一时语塞,他垂下视线,仿佛在逃避伊娃的目光,不过他那对茶褐色眼睛依旧反射出伊娃的脸蛋。
  「六年前,我曾经见过一位和公土神似的少女,就在名为诺斯特因靳的地方。」
  「诺斯特因斯……那个地方在哪里?」
  「它位於距离王都十分遥远的北方,是隶属於凯尔斯州的小镇。现在,凯尔斯州与相邻的艾尔斯哈特州以及王都之间虽有铁路相连,但至少在六年前,从王都到那里需要花上好几天的马车车程。」
  「没错,确实要花上好几天。」
  六年前,伊娃正值九岁,就在那一年,她被接进王宫,据说自王宫前来迎接伊娃的使者一直牵著她,那是她初次乘坐马车的经验。马车的速度比人类的双脚快得多,她对这样的二父通工具」感到十分惊奇。
  「那么六年前,艾力克斯是在什么时候和与我相似的人见面的?」
  「是在水仙月的时候。」
  「水仙月……也就是春季吧,那时还有积雪吗?」
  「是的,雪还没融化,因为诺斯特因斯非常冷,说到当时的景色……我记得无边无际的丘陵及万物部还覆盖於白雪之下,雪花莲与番红花才刚刚绽放。」
  「也就是常春之国的女神刚踏上花之旅的时节,对吧?」
  传说为这个世界带来春天的,是常春之国的女神——换句话说,这位女神永远存在於春季。据说於冬末逝世的女性终将成为女神的仆人,进而踏上告知人们春天到来、并让百花齐放的旅程。
  当伊娃述说这段传说时,艾力克斯的目光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公主果然晓得这个故事。」
  「咦?嗯。」
  伊娃点点头,然後才歪起头感到不解。
  「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告诉爱莉稚这个故事,没想到她却从来没听过,而且不只是爱莉雅,就连威廉和康妮丽表姊也一样,为什么艾力克斯会知道呢?」
  「是那位诺斯特因斯的少女告诉我的。」
  「真的吗?」
  「是的。」
  伊娃抬起头,她撑起用双手拿的洋伞,然後注视著艾力克斯。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交会了,艾力克斯屏住呼吸,以宛如在数堂告解般的正式口吻说道:
  「在家母的丧礼过後,我在郊外的雪原邂逅了一名少女——她的紫色双眸和公主的一模一样。」
  「紫色的……」
  这实在是太巧了。
  伊娃正想说出率直的感想。
  不过在她准备说出口的刹那,却突然失去了意识,如同进入睡眠状态一般,所有的感觉都随之中断。
  细致的伞柄自伊娃的双手滑落,一阵强风吹起,将洋伞吹到马路的另一端。
  伊娃的脚步有些不稳,仿佛被那阵风吹动。
  「公主!?」
  艾力克靳赶紧伸手抱住伊娃。
  他抛下的手杖滚落在石版地上。
  听到微微响起的声响,伊娃顿时回神。
  「你还好吧?公主。」
  「……我是怎么了?」
  伊娃回话时自己也吓了一跳,等她恢复意识後,才发现自己躺在艾力克斯的怀里。在他的搀扶之下,伊娃得以勉强站立,但是现在,她的手脚依旧使不上力气,艾力克斯或许察觉了这点,於是加强手腕的力道。
  「你突然不太舒服吗?如果觉得不适,那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艾力克斯一脸认真地询问伊娃,看到他这副模样,伊娃开始反省一件事,原来在别人面前昏倒不并惹人怜爱,反而令自己难堪。
  「我没事的,艾力克斯,我已经不晕了,身体也没有不舒服。」
  「真的吗?」
  「只是……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再维持这样的姿势一下下吗?I
  「咦!?」
  听到「维持这样的姿势」这句话,艾力克斯不由得睁大双眼,他才发现自己的举动相当失礼,脸颊也跟著涨红。
  无论是伴随著马蹄声奔驰而过的马车、或是路过的村民视线,以及眼前艾力克斯的神情与心跳,伊娃似乎部毫无知觉。
  因为她还在思索著艾力克斯刚才的话。
  距离王都的遥远彼端,曾有一名拥有紫色眼瞳的少女出现在村落郊外的雪原上。
  整件事情的确有其关联之处,
  伊娃离开座落於荒野的故乡并前往王部,部是在她生日时:—也就是在被称为岚月的四月中发生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拥有紫色瞳孔的人不叮能只有她一人,尽管自己的眼睛相当罕见,但是就伊娃所知,至少还有一个人与自己的眼睛相同,只不过他是一名少年。
  艾力克斯六年前所遇到的,是当时还待在荒野的自己吗?
  若真是如此,自己为何会毫无印象?
  常春之国的女神是伊娃最喜爱的童话,既然伊娃曾经跟艾力克斯说过这个故事,那她自己应该会有印象才是。
  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於是伊娃注意到某件事。
  「……那么女神的故事又是谁告诉我的呢?」
  「咦?」
  听见伊娃的喃喃自语,红著脸的艾力克斯想要窥探她的衷情,伊娃却突然转向正面、直视著艾力克斯。
  「艾力克斯,童话是听别人说过後才会知道的吧?人不可能一出生就晓得,对吧?」
  「是的,当然没错……」
  「既然如此,在那座『城堡』里的又是谁呢?在我进宫之前,究竟是谁——」
  伊娃越说越激动,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头也开始晕眩,於是她又像刚才一样,慢慢地失去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伊娃竟然瞥见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个孩子!」
  「公主?」
  伊娃突然放声大喊,艾力克斯跟著瞪大双眼,伊娃却无视於艾力克斯的反应,迳自离开他的怀抱。尽管走路仍旧摇摇晃晃,但是她还是努力撑著,等她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力气之後,便赶紧往前直奔而去。
  她越过一位正叼著烟斗漫步的劳动阶级男性,然後窥探通往杂货店橱窗旁的小巷。这条小径大白天就很阴暗,并以和缓的弧度婉蜒王远方,在这条弯曲道路的彼端,传来逐渐变小的脚步声。
  「等等!」
  伊娃大喊,立即朝那条小径奔去,然後她来到一条可供马车通过的宽广道路。马车车顶载著笨重的行李缓慢地向前移动,在马车的後方,可以发现有道身影正以小跑步的方式朝对面的道路奔驰。
  那人身著暗色外套与长裤,穿著与村人无异,只不过那头柔顺的金发显得格外耀眼。可惜的是伊娃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应该说她是不记得了。
  如果能喊出他的名字,就可以轻松多了。
  伊娃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继续奔跑,她拚命追赶那个一直无法缩短距离的背影。
  在绕过奸几个转角之後,伊娃正要步入下一条小巷。
  不过在那之前,有人从後头一把拉住她的手。
  「哇……」
  这股强劲的力道令伊娃提高警觉,她的身後却传来熟悉的嗓音。
  「公主,请你等一下!」
  「艾力克斯!?」
  伊娃转头望著身後的他,并且疑惑地睁圆双眼,然後把头转回前方,发现自己正在追赶的身影早巳消失,她虽然想再继续追,但是艾力克斯却强硬地拉著她不放。
  「不可以再追了!」
  「快放开我,我要赶快追上去!」
  「追上去?……你要追谁?」
  「就是那个孩子呀!」
  伊娃再次转头大喊。
  「艾力克斯,我看到那个孩子了!就是跟那个绑架你的坏人……拉·寇特伯爵在一起的少年!」
  「你看到那名少年!?」
  「没错!」
  伊娃紧握双拳点点头。
  告诉伊娃紫色瞳孔为『承诺爱子』象徵的,正是米歇尔·杜·拉·寇特——拉·寇特伯爵。两个月前,自称是兰比尔斯贵族的他从舞会上绑走艾力克斯、以他为诱饵邀请伊娃前往盛开诡异蔷薇的城堡,当时,他身边还带著一位既不是侍从也不是家童的金发少年。
  伊娃已经记不得那位少年的名字。
  不过有一件事她却还记得很清楚。
  「他和我一样拥有一双紫色的眼睛,若他跟伯爵在一起是这个缘故,那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
  「不可以。」
  艾力克斯打断了伊娃的话,对个性温和的他而言,现在的语气可以算是相当严厉。
  「不行?为什么?」
  「曾经侍奉拉·寇特伯爵的人有可能还觊觎著公主,譬如现在,他或许正打算把你引诱到无人的地方,再强行掳走。」
  「可是拉·寇特伯爵现在不是被关进牢房丫吗?……啊,难道他们想绑架我作为人质,好交换在牢里的伯爵?」
  「不,拉,寇特伯爵已经……」
  艾力克斯正想说下去,却忽然闭上嘴。看到他不自然的反应,让伊娃十分困惑。
  「已经……?到底怎么了?难道他已经逃狱、潜入某处埋伏了吗?」
  「……伯爵是不可能出狱的。」
  「真的吗?」
  因为他曾经让公主遭遇危险,终身无法出狱也是理所当然,於是伊娃点头同意艾力克斯的话,不过艾力克斯却悄悄叹著气,他很小心地不让伊娃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总而言之,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虽然这个城镇是贵族的领地,却难保不会有什么可疑分子出现。」
  「这样啊……说得也是,我明白了。」
  尽管伊娃仍然在意著那位少年,不过还是顺从地点头同意,她可不想惹上麻烦书爱莉雅操心。
  「那我们先回旅馆一趟吧!爱莉雅一定在会客室等我,我们就在那里悠闲地暍杯茶吧。」
  「也好。」
  艾力克靳对伊娃露出温柔的笑容,眼神却飘怱不定,那副似乎对某件事惋惜的模样,让伊娃十分疑惑,这时,艾力克斯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父力克斯,怎么了吗?」
  「没事……我在想街头马车可能不会经过这里,我们该怎么回旅馆……」
  艾力克斯无奈地深锁眉头,他回答的声音也越变越小,不过伊娃却存有其他的疑问。
  「街头马车是……什么?」
  「咦?……啊,那是不属於贵族的马车,可供路旁的顾客招揽,并将客人送到目的地,这在隆迪尼尔兹满常见的。」
  「哦~~」
  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便利的马车。伊娃姑且接受此事,可是问题在於这里仅有墙壁已经褪色的老旧建筑物。别说是街头马车了,就连路上也没半个人影,房子几乎无人居住,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艾力克斯,你已经不认得路了吗?」
  「是的……很抱歉。」
  「没有什么奸道歉的,会迷路都是因为我……」
  总之先往热闹的地方走,总会碰到当地居民吧,况且就这样散步回去也挺有趣的。
  「我们走吧……呃,哎呀。」
  看到逐渐西沉的夕阳,伊娃瞪大双眼,在无法区分是马路还是人行道的石版路上,有个人从一旁的小径窜出,那是一位戴著深灰色头巾驼背行走的老妇人。
  「那个婆婆说不定会知道路该怎么走。」
  「说得也是……公主,不好意思,在问路之前,我可以先牵起你的手吗?」
  「为什么?」
  「以防有人在我问路时将你掳走。」
  艾力克斯一脸认真地说道。确实应该多留意一点,於是伊娃欣然同意,牢丰地握住艾力克斯伸出的手。反正这儿不是王宫、也不是舞会那种正式场合,如此一来反而比较方便行走,但是正想踏出步伐的伊娃却发现艾力克靳动也不动。
  「思?你不喜欢这样走路吗?」
  「不……当然不是。」
  艾力克斯有点混乱。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巳满脸通红,艾力克斯经常动不动就全身发烫,伊娃很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是他却默默地往前进,然後出声叫住背对著他们正在散步的老妇人。
  「这位女士,可以向您问个路吗?」
  「……问路?」
  老妇人缓缓回头,她以乌鸦般嘶哑的声音重复著艾力克斯的话。看到她那副古怪的模样,伊娃心想,这个人该不会也迷路丁吧?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们?」
  「您难道不是本地人吗?」
  「知道了又如何?」
  尽管艾力克斯对老妇人很客气,但是那位以灰色头巾遮住双眼的老妇人却显得傲慢无礼。不,应该说是乖僻较为贴切,不过伊娃并末感到不悦,因为说起乖僻,她的王兄雷欧还比老妇人严重。
  或许是感觉到伊娃的视线,老妇人朝她的方向望文。难道她对紫色瞳孔感到好奇?不过隔著头巾应该看不见呀。话说回来,将眼睛盖住要怎么走路呢?这是伊娃心中小小的疑问。
  这时老妇人开口了:
  「这可是王者之瞳。」
  「咦!?」
  「你的眼眸是为了王者而存在的,你将会成为女王。」
  「女王……呃,女王!?」
  重复老妇人的话之後,伊娃才终於明白她的意思,吓了一大跳。
  「你的根据是什么?你是占卜师吗?」
  「这个嘛,你说呢?我就是知道。你的身上充满谜团,而一切谜底都和那对眼眸有关,我有说错吗?」
  「兀全……」
  完全没错,伊娃一时语塞,
  这位老妇人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若真如此,那叮得和她好好谈谈。
  但是伊娃的手突然被用力一拉,就像是要制止她的念头。
  「我们走吧,公主,」
  「咦?可是……」
  「我们走吧。」
  艾力克斯的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等伊娃回答便踏出强势的步伐。
  伊娃越过肩膀回望逐渐远去的老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老妇人究竟知道什么?还有,她到底想说什么?伊娃真的很想再多问问她。
  艾力克斯望著前方说道:
  「请不要成为她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咦?」
  「请不要成为女王。」
  艾力克斯头也不回地拉著伊娃的手,移动的脚步变得相当迅速,伊娃几乎要踩到自己的裙摆,她也感到有点焦躁,尽管如此,艾力克斯仍然没有放慢步伐。
  告知人们秋天来临的西沉落日正映照著艾力克靳,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之下,他的侧睑与肩膀轮廓有些蒙胧。
  下知为何,在看见这样的背影之後,伊娃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她想起从既悲伤又寂寞的克莉丝蒂娜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我才不会成为女王呢。」
  她一边被艾力克斯拉著前进,一边说道:
  「以雷欧王兄为首,王妃陛下所生的王子共有三位,我怎么可能成为女王呢?绝对不可能的,一定是刚才那个人乱说!」
  「……是啊。」
  「我就说嘛!」
  总算听到艾力克斯的回应,伊娃因此松了口气,两人行进的速度也梢梢放缓。
  不过在走到设有小喷水池的广场向村民问路之前,艾力克斯始终没有回头。


  在烛台的照明之下,雷欧面对胜负已分的西洋棋局叹了一口气。
  「後天我要文温占雷斯一趟。」
  「怪了,怎么比预定的行程早了一天?」
  房间的主人正悠闲地靠著扶于并托著脸庞,他的视线往雷欧的方向栘去,而雷欧那细长的眼眸也承接了对方的目光。
  「那些从兰比尔斯来的宾客,现在正过若免费的优雅生活,真是太令人羡慕了,害我想早点和他们见面,并奉上几句称羡的话,」
  「也就是说,你受不了那些败家子挥霍我国的钱财玩乐,所以要去撵人,对吧。」
  「……『撵人』代表什么意思?」
  「就是赶人的意思。对身为王太子的你而言,这个词汇太艰涩了吗?」
  房间之土以戴著金色戒指的左手轻抚嘴边的胡须,愉悦地笑了出来。
  这位男士的发型有些奇特,眼神也颇具特色,感觉很悠闲,他正是萨·格雷尔宫的主人——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肯尼斯国王,其威名个仅远播国内各地,就连辽阔的大陆地区也广为人知。昆席德对东方领土的政策虽然比其他国家抢先一步,然而那仅只是议会的手腕精湛罢了。
  肯尼靳的名号,大约白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以来被流传王今。
  在自古友邦的请托下,昆席德军队远征大陆,他们相逐渐支配大陆各国的帝国军展开激战,肯尼斯当时为第二顺位的上位继承人,他以陆军军官身分投身战场。肯尼靳的左颊至今仍留有模糊的枪伤痕迹,是参战最好的勋章。
  熟知这段历史的国内外人士皆大力赞扬肯尼斯,大家都认为是他的英勇击退了帝国军。
  不过对肯尼斯本人来说,这段佳话似乎已成过去式。
  「适时适所的表达方式固然美,但庶民用语听起来也挺有趣的。当我还待在陆军时,也一直用那种口吻说话喔。雷欧,你要不要也学学平民用语?」
  「还是免了吧。」
  「真是遗憾,如果你能学点皮毛,那种顽固的个性应该也会有所改善。」
  「……就是因为陛下您这么做,才会让伊娃的遣词用语变得不堪入耳吧。」
  雷欧刻意以咬文嚼字的语气与相隔棋盘的国王说话,下过并未获得任何成效,肯尼斯依旧托著腮帮于,睑上堆满笑意。
  看到他那副调侃的眼神,雷欧也只能感到无奈。
  话虽如此,国王已经康复到能在睡前下盘西洋棋、悠哉过日子,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肯尼斯比雷欧来得高大,以他的年龄而言,身体也还算硬朗,不过这或许也是造成他自信过盛的原因。因为小小的夏日感冒引发肺炎而蒙主宠召的人比比皆是,因此雷欧在心中暗自决定,得吩咐主治医生好好看著陛下才行。
  这时,国王突然轻声问道:
  「田欧哈特,我的女儿伊娃洁莉还是老样子吗?」
  「是的,陛下。根据她的侍者报告,她与待在王宫时无异,没有丝毫改变。」
  「也就是说,她还是没有听我的话,让日子过得『无趣』点吧。」
  肯尼斯栘开撑著脸合的手,露出一副拿她没辄的模样叹了口气,接下来他紧盯著雷欧,直视著那对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呈现灰蓝光芒的眼眸。
  「听好了,雷欧,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想守护的女儿,应该有自知之明吧。」
  「是的。」
  「既然如此,等你到了温古雷靳城,可要以她监护人的身分好好努力……为了伊娃洁莉、为了我们的国家,也为了大陆各国的盟友,你得劝那些兰比尔斯的宾客赶紧回国,这几年来,那里的情势让人大意不得。」
  「这点我很清楚。」
  雷欧挺直腰杆用力点头。面对承袭了自己贵公子容貌的雷欧,肯尼斯平静地说了声「那就交给你了」,之後便话锋一转。
  「雷欧,话说回来,你後天不是要出席米塔斯宫的晚宴吗?可是铁尔兹盖特公爵却跑来向我哭诉。」
  「哦;这样啊。」
  雷欧将身体深深埋进椅背,故作不知情地交义双手。
  米塔斯离宫的主人铁尔兹盖特公爵就是康妮丽的父亲,同时也是肯尼靳的弟弟,是雷欧的叔叔。
  後天的晚宴由铁尔兹盖特公爵上办,在昨天傍晚之前,雷欧原本预定要出席,可是他的同窗好友擭得小道消息,据说公爵从大陆邀请的贵族千金将於晚宴上悄然现身,雷欧因此立即向公爵迗上不克出席的通知。
  「我还没有纳妃的必要。」
  雷欧交叠的手指微微施力,他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然而肯尼斯却无动於哀;
  「要迎娶谁当太子把,可不是你一人可以决定的。」
  「要结婚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就该尊重我的意见。」
  「如果伊娃说出一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一直很尊重伊娃的意见和想法。」
  不过假使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雷欧不禁蹙起眉头。
  「身为她的监护人、她的兄长,我至今仍对某件事感到不解,请问陛下为何会选择布劳德尔家之子作为伊娃的未婚夫呢?」
  「这件事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明过了吗?那个家族完全没有继承夏洛克德利王室的血统,况目对方将来会成为公爵,已经是够成为公主的归宿了。」
  「但是布劳德尔现任当家的私牛活十分不检点,社交圈对他的评价也很糟糕,而且您认为他能驾驭奔放的伊娃吗?」
  「这就只有天上诸神知道了。」
  「陛下。」
  「田欧,我和国民反而比较担心你啊……对王室而言,婚姻是无法逃避的问题。」
  「这我明白。」
  雷欧打断对方的话,他紧皱的眉头更深了,因为他止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才会露出此种神情,
  然而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只行一人。
  「……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说出真心话吧。」
  「真心话?喔?也就是说,你之前一直刻意隐瞒著某件事罗。」
  「是的,我一直隐瞒著陛下一件事。」
  说著说著,雷欧松开环抱於胸前的双于,慵懒地放低视线大声说道:
  「陛下,直到现在,我雷欧哈特仍然仰慕著库特·兀儿蒂王妃。」
  「你是指已经过世的那位……?」
  「是的。」
  听到肯尼斯如此反问,雷欧却毫无惧色。
  库特·兀儿蒂王妃是肯尼斯的第二王妃,即是伊娃的母亲。
  虽然她在生下伊娃之後,不到二年就过世了,但是雷欧却对兀儿蒂的印象十分深刻。
  「已故的王把陛下是我初恋的对象。」
  「初恋啊……」
  「是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肯尼斯直视著坐在棋盘对面的雷欧,说得若无其事。看到肯尼斯如此乾脆地承认知情,雷欧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卒白,不过他赶紧自我振作。
  「陛下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听兀儿蒂说过,你曾经带著一首诗及一朵蔷蔽向她示爱。雷欧,对当时只有九岁的你而言,这还真是了不起的招术啊。」
  「呜……」
  听到如此详尽的回答,雷欧个禁感到呼吸困难,他那贵公子般的轻佻神情,也立即染上微红。看见雷欧这副远比平时稚嫩的模样,肯尼斯富含深意地笑了,不过他的笑容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别用美丽的初恋作为拒绝选妃的藉口,这么做只会玷污自己的心意,对她也是种困扰,再说库待·兀儿蒂早巳过世了。」
  「可是陛下……」
  「听清楚了,雷欧哈特,我的第二乇妃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掌握的是王国与王室的未来!」
  「……我明白。」
  「那就好,」
  肯尼斯对他投以冷漠的眼神并点点头,以手指轻摇一颗西洋棋,然後再将其推倒,被推倒在棋盘上翻滚的棋子,正是黑色的国王。
  雷欧静默地凝视菩籼灯火相互辉映而散发出黑色光芒的棋子,他在脑海中再次勾勒出第二王圮的容貌。
  那天,在充满斩绿及蔷薇香气的庭院里,王妃那头金银色长发正随风飘曳,她说道:
  「拜托你了,雷欧殿下,请你连同我的份,守护我那总有一天会诞生於世上的女儿。」
  当年仅有九岁的雷欧允诺了,接著工妃以柔嫩的双唇轻触他脸颊,那时的触感令他至今仍难以忘怀。
  那时的雷欧还不知道,这竟然会是他与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最後一次见面。
  八年後,当雷欧初次在王宫见到伊娃时大吃一惊,因为伊娃简直和兀儿蒂长得如出一辙,然而伊娃却连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都不知晓,甚至不因此觉得不幸。
  因此雷欧再次於心中立誓,他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位妹妹。
  伊娃那对紫色眼眸关系著昆席德与夏洛克德刊王室的繁荣,更引起他的诸多思绪。
  但是伊娃显然不太了解自己的重要性。
  肯尼斯为伊娃挑选的未婚夫是布劳德尔公爵家长于艾力克斯,艾力克斯与他那放荡成性的父亲完全不同,个性十分踏实,雷欧也相当肯定他这个优点,可定单凭这样是不够的,因为他在社交界的地位过於薄弱,所以雷欧理当要找机会赐封艾力克斯为骑士。
  在那之前,身为监护人的自己必须守护伊娃。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王室,所以才更应该趁现在好好保护她。
  让她离开王室,其实是为了封印那对瞳孔的魔力、阻断『承诺爱子』的宿命。
  因此,雷欧还不需要王圮,为了守护夏洛克德利乇族的秘密,翠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今夜我就此告辞了。」
  雷欧在橙色的烛光中缓缓起身,肯尼斯则一派轻松地对他点头,然後摇动放在桌缘的钤铛,清脆的铃声一响,位於幽暗一隅的门扉也随之开启。
  「温古雷斯城的事就拜托你了,雷欧。」
  「遵命,陛下。」
  「早日离开这个国家,对克莉丝蒂娜也比较好吧。」
  从肯尼斯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让雷欧停下脚步,他回头望著肯尼斯。
  「王妃陛下……母后还是老样子吗?」
  「还是老样子,她似乎一直在催克莉丝蒂娜『早点生个王子』。」
  「辛苦她了。」
  「没办法,那是她的个性使然,也是她身为王妃的使命。」
  肯尼斯轻轻发出叹息。
  雷欧压抑住自己也想跟著叹气的冲动,在行礼之後退出国王的寝室。
  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夜半的主殿笼罩在寂寥的氛围之中。
  走廊的烛台被等距放置,雷欧靠著烛光穿越长廊,突然对身後的红发侍从问道:
  「哈乐德,你今年几岁了?」
  「咦……?我三十二岁了。」
  「结婚了吗?」
  「还没。」
  「有未婚妻吗?」
  「没有。」
  「逗样啊……」
  即使不一一确认,雷欧也非常了解侍从的家世,不过询问大自己十岁的侍从私事之後,让他终於压抑住慌乱的心情,然而曾经被打开的心房,却没那么容易再次阖上,看来就算睡前喝点酒,大概也无法睡得安稳吧。
  雷欧心想,今晚对他来说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他不经意地望向窗户。
  微微的细雨正打在玻璃窗上。
  沾附在窗户上的水滴反射著走廊的烛光,它们先散发出光辉,然後逐渐聚集,最後化为一道水痕悄悄流下。
  「温古雷斯也……」
  伊娃所逗留的城堡,是否也一样下著雨呢?
  雷欧微动双唇自言自语,目不转睛地盯著漆黑的窗外。
  ——◇◇◇◇◇◇——
  「晚宴?……你是说今天吗?」
  伊娃圆睁双瞳,她正走在浸湿的草皮上,右手还拿著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是啊。」
  她的弟弟威廉,手上也捧著提早盛开的鲜红羽扇豆附和她的话
  「昨天那场雨让之前说的狩猎活动延到今天,所以晚宴也跟著顺延了。」
  「啊啊,就是艾米尔王太子殿下、鲁郡斯特大臣和康妮丽表姊三人一同参与的拧猎活动嘛,可是拧猎与晚宴之间有什么关连吗?」
  「当然是为了将狩猎成果陈列在桌上,好好地炫耀一番罗。」
  「是喔,原来如此。」
  伊娃虽然不讨厌肉类,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甜食和水果,为了强调这一点,伊娃故意咬了口苹果,虽然距离收成的季节还太早,但是苹果的酸味仍然十分可口。
  尽管对食物太过执著会被人瞧不起,但享用美食却是件令人开心的事;除此之外,还可以让沉闷的心情梢微放松。
  「如何?威廉也来一颗吧?」
  伊娃说了声「别客气」,然後轻轻递出左手上的苹果。
  可是威廉却面有难色地笑著拒绝。
  「伊娃,苹果应该要削完皮才能吃吧。」
  「哎呦,皮也可以吃哟!而且我觉得用刀叉什么的来削皮实在太费事了……啊,可是威廉的身体比较不好,如果啃一整颗苹果牙齿会不会断掉呀?」
  「我没那么虚弱啦。」
  威廉更加为难地摇著头,露出无奈的笑脸。
  「我的伊娃真的很像野生动物。」
  「像野生动物?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充满其他淑女所没有的魅力。」
  威廉呵呵地笑著回答。他这句话并非在挖苦伊娃,而是打从心底感到愉悦,所以才能自然地绽放笑颜,这下害得伊娃信以为真。
  「思?所以像野生动物是种赞美别人的话罗?」
  「是啊,伊娃。」
  「原来如此,威廉还真是博学呢。」
  「威廉真厉害。」伊娃伸手摸摸他的头,他那头金黄色秀发被沾著苹果酸甜果香的手指拨乱了,看起来却十分开心。看到威廉这么高兴,伊娃也觉得很欣喜,於是她加重手指的力道,结果下小心得意忘形,让捧在手中的苹果差点掉落。
  在雨势方歇的初秋天空之下,姊弟俩在外侧城墙的庭院一角感情融洽地嬉闹玩耍。
  然而,在远处眺望这副光景的侍女爱莉雅却不禁叹了门气,站在爱莉雅身旁的骑士则始终面无表情,反观威廉的侍从倒是满脸笑意,真弄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爱莉雅忽然觉得自己好孤独,只好深深地叹著气。
  此时,爱莉雅望向建造於壕沟上方的石桥,发现有道人影正朝这里定来。
  不出多久,往石桥方向走去的伊娃也注意到了。
  略长的白金色发丝随风摇曳,这位身穿黑色人礼服倏然现身的人,正是克莉丝蒂娜的丈夫艾米尔王太子,随行的则是他的同窗好友——毕佑雨伯爵。
  「您好。」
  伊娃挺直腰杆,微微屈膝行礼,毕佑尔也向伊娃回礼,但是威廉却动也不动,因为他从侍从口中得知毕佑尔於日前的茶会上,曾对伊娃说出让人误以为是求婚的话语,所以威廉的视线以及态度都相当冷淡。
  一如往常地,弟弟在态度上突如其来的转变并未进入伊娃的视线范围。
  「毕佑尔伯爵,您没参加拧猎活动吗?」
  「是的,我比较喜爱待在房里读书写诗,所以拒绝了邀约·紫之公主,那您呢?」
  「我吗?」
  「您还是比较喜欢外出吗?」
  「基本上我的生活过得很随兴,想出门就出门,不想出门就待在房里悠闲度过。」
  「啊啊,这真是太美妙了,不愧是紫之公壬。」
  「谢谢。」
  这种生活哪里美妙?哪里值得赞扬了?伊娃对他的称赞完全摸不著头绪,因此,她对毕佑尔伯爵摆出社交笑容,并悄悄地敷衍过去,她直觉认为对方应该也期望自己会有这种反应。尽管伊娃不擅长在舞会以及正式场合与他人交际,但是她还算时常出入社交场合,这点演技她还做得来,可是不知为何,毕佑尔的说话方式总让她觉得不人对劲:另外,他还有一点令人不敢恭维。
  「紫之公主也会出席晚宴吧?」
  「是的,我会参加……毕佑尔伯爵,我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请说。」
  「克莉丝蒂娜太子妃殿下会出席晚宴吗?」
  「啊,这您不必担心,艾米尔殿下一定会用猎到的雉鸡增添桌上的佳肴。另外,请您往那边看……」
  说著说著,毕佑尔转过身去,他那对橄榄色眼眸正回头仰望城堡主馆。
  主馆的窗户等距排列,从那里可以俯瞰漂流於护城河上的莲叶。
  其中一扇窗户反射著一道人影。
  尽管窗户狭小、距离又远,不过那个人的的确确是克莉丝蒂娜,因为当她一注意到伊娃的存在,就马上从窗边消失。
  「太子妃殿下是在等艾米尔殿下回去吗?」
  伊娃喃喃说道。
  也就是说,那天吵架以後,克莉丝蒂娜已经跟艾米尔和好了?
  克莉丝蒂娜是否不再伤心流泪了呢?
  伊娃出神地凝视著窗户。
  不过毕佑尔却笑著摇头,说了声:「不是的。」
  「太子妃殿下肯定是在看紫之公主。」
  「看我?为什么?」
  「毕竟您是太子圮殿下唯一的妹妹,而且您还拥有紫之公主这个称号,不只是太子妃殿下,任何人都会注意著您。」
  「谢谢……」
  伊娃本来想跟刚才一样若无其事地带过这段对话,但是她却十分在意毕佑尔的话,甚至微微发怒。伊娃的右手还拿著刚刚咬了一口的苹果,她不由自主地捏紧它。
  突然之间,有人握住她的右手腕。
  威廉抓著伊娃以蓝色缎带点缀的黄橙色丝绸衣袖,然後缓缓将身体贴近她的肩膀。
  「威廉,你怎么了吗?」
  「我不太舒服……可能是在外头吹风吹太久了。」
  「咦,真的吗?」
  可不能害威廉生病呀。於是伊娃呼唤在远处树荫下待命的爱莉雅与吉克,一边牢牢搀扶威廉的肩膀,一边回头望著毕佑尔。
  「抱歉,我得带威廉回房间。毕佑尔伯爵,我先告辞了。」
  匆匆告别过後,伊娃再也不看毕佑尔伯爵,赶紧加快脚步前进,精疲力尽的威廉则是被他的侍从抱著,而伊娃原本捧在手上的苹果也早巳交给吉克。
  横越壕沟上方的石桥之後,在返回主馆的途中,伊娃不断询问威廉:「你没事吧?」
  「我还以为阴天不会影响到你的健康,结果就大意了。威廉,对不起,你还觉得不舒服吗?」
  「没关系,我没事。」
  威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硬是挤出笑容。
  不过除了伊娃以外,任何人都知道威廉其实是在装病,只有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无所知的伊娃回到威廉的卧房之後,便怜爱地亲吻著他,她在威廉的鼻尖、脸颊、太阳穴、额头分别献上一吻,再从太阳穴及脸颊栘回去,最後吻了他的下巴,这是可以治愈威廉身体不适或是头疼的魔法。
  「好点了吗?」
  伊娃目不转睛地俯视著坐在长凳上的威廉问道,威廉亲吻她的脸颊代替了回答。
  「伊娃,你已经没事了吗?」
  「思?我吗?」
  「和那位兰比尔斯的来客交谈时,我看伊娃好像不太自在。」
  「啊……是呀。」
  有这么明显吗?伊娃自我反省了一下,不过她确实不太高兴。
  「该怎么说呢……那个人的每个说话方式都让我很介意。」
  「……应该是因为他一直把『紫之公主』挂在嘴边吧,他这么说简直就把伊娃当成了稀有动物。」
  「思,或许吧:」
  原来如此,伊娃点头同意威廉的话:
  之前也曾经有人一直强调她的「紫色」眼睛,那个人就是被关进牢房的拉·寇特伯爵?姑且不论他们都是兰比尔斯的贵族,此外毕佑朗世跟那个人一样,除了拥有白金色头发之外也是一个伯爵,难怪自己会感到如此焦躁,伊娃终於知道原因了。
  另外,她的王姊克莉丝蒂娜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她。
  假使克莉丝蒂娜真的在看自己,那也是在警告她「赶快回王都去」吧。
  克莉丝蒂娜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或许事实真是如此。
  若伊娃想得知自己在诺斯持闪斯的过去以及第二王妃的事,直接文问肯尼斯国王或许比较恰当,或许克莉丝蒂娜也是因此才会要她回乇部。
  不过唯有这点,伊蚌实在办不到。
  她已经在王宫生活了六年,然而在这段期间内,伊娃跟肯尼斯面对面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两人缺乏互动的情形,和仅在公众场合才把伊娃视为公主的爱蒂蕾德正妃的态度几乎钮无异。
  况且,国王还下令要她成为什么无趣公主,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决定了伊娃的未来。
  对伊娃而言,肯尼斯国王和第二王妃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死人也好,活人也罢,他们即使待在伊娃身边,感觉却又是那么地遥远。
  连说句话都难上加难,更遑论主动来找她。
  「……伊娃,你怎么了?」
  「咦?」
  威廉突然出声呼唤她,伊娃才回过神。她抬起头,发现威廉正目不转晴地仰望著自己。
  「今晚的伊娃一直在发呆呢。你在想什么?」
  「呃……思,是呀。」
  伊娃点头,她发现威廉果然很聪明,於是坐到威廉身边,并将身体靠过去。
  「威廉,我可以跟你说些秘密吗?」
  「秘密?……该不会是因为雷欧王太子殿下要提早一天过来,所以你觉得很郁闷吧?」
  「怎么可能,不是这件事啦。」
  「那是什么事?」
  尽管嘴上开著玩笑,但是威廉那双灰蓝色眼眸却直盯著伊娃不放。
  如果是比自己还要机灵的威廉,应该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吧?
  伊娃在心里盘算著,并且小声问道:
  「……你觉得我会成为女王吗?」
  「咦?」
  威廉疑惑地睁大双眼,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多了。
  「伊娃成为女王?这太荒唐了。你打算制订法律,然後让大家每天吃蛋糕好取代面包吗?」
  「啊,这样很不错呢……呃,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伊娃赶紧摇头否认,威廉忍不住噗哧三天,他那温柔的微笑,宛如在沐浴著阳光的彩色玻璃中飞舞的天使。
  「伊娃,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没错。前一阵子我到镇上的时候,有人曾对我这么说过,她是一位占卜师……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啦。总之,她说我将来会成为女王。」
  「所以你就真的想当了?」
  「怎么可能。」
  伊娃翘起唇办,以抗议的眼神微微瞪著威廉。
  「我怎么可能成为女王呢,不用想也知道吧。这件事明明就不符合常理,可是艾力克靳却更奇怪。」
  「他?……是怎么个怪法?」
  威廉以低沉的语气询问伊娃,然而她却沉默不语,因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艾力克斯的身影,他的背影和之前在侯爵舞会上所见的全然不同。
  「那个人说我会成为女工时,艾力克斯好像在牛气,我也个太会形容,总之他怪怪的。他还刻意提醒我不要成为女王,虽然我们分开时他的态度和平常一样,不过这样反而很奇怪,我实在无法理解……」
  「喔,是吗。」
  威廉眯起双眼,冷漠地点著头,伊娃并未察觉他的语气一沉。
  自从那天起,伊娃就一直在思考著这件事。
  「威廉,艾力克斯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伊娃。」
  「该不会是不想每天吃蛋糕吧!」
  「我想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我想也是。」
  我真笨。伊娃轻笑几声,并将头靠向威廉的肩膀。
  威廉陷入沉默。
  他的双眼并未看著伊娃,而是朝远方望去,不久他开口了。
  「……与其说艾力克靳是在生气,倒不如说他是感到不安。」
  「不安?为什么?」
  「如果伊娃成为女王,他就不会、也不能和伊娃结婚了。」
  「咦?」
  伊娃坐起身,直视著威廉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以结婚呢?」
  「伊娃和他结婚之後会成为公爵家的人、会一并失去王位继承权,不过要是单身的伊娃真的当上女王,为了国家政策著想,女王就得跟其他国家的王公贵族联烟。」
  「也、也就是说……?」
  「总而言之,如果伊娃当上女王,就绝对不可能和艾力克斯结婚!」
  「哦,原来如此……咦!?」
  伊娃忘了自己刚才还强调这是秘密,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但是大叫似乎不是以表达她的惊愕,她甚至从长凳弹起。
  「等等,威廉,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呢?」
  「这不是肯定句,只是个假设。」
  「既然如此,那艾力克靳又为何要对『只是假设』的事感到不安?」
  「……这证明了他有多么爱慕伊娃。」
  「我才不需要这种证明!」
  伊娃转向正面,注视著还坐在长凳上的威廉,威廉被她坚定的语气吓得睁大双眼,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对伊娃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伊娃却不为所动。
  光是烦恼这些无法由自己决定的未来与无法改变的过去,就已经让她尝尽苦头了,现在竟然还要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事而烦心,这未免太奇怪了。
  「……好,我决定了!威廉,我要去找艾力克斯。」
  「你要现在去吗?不先通知他一声?」
  「没错,我现在就要去。所以爱莉雅,准备外出罗!」
  伊娃完全不理会受惊的威廉,自顾自地望著房间的墙角。
  威廉立刻对著她的背影开口问道:
  「伊娃,那晚宴该怎么办?」
  「咦?啊,对喔,你不说我部忘了。不好意思,请你帮我转达以下的话:因为我身体不适,所以不克参加。」
  「你的意思是要我说谎?」
  「呃……是没错,你不愿意吗?」
  康妮丽表姊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更何况由威廉来转达的话,应该不会和举办晚宴的宾客起冲突吧,不过要是他不愿意,伊娃也只好放弃了。
  这时,威廉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奸吧,我会照你说的转告王办人一声。」
  「咦?真、真的吗?」
  「但这很显然是在装病,所以请你在出城时,千万别让人发现。」
  「思,我知道!谢谢你,威廉,我最喜欢你了!」
  伊娃满心欢喜,再次吻了威廉的脸蛋表达谢意,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威廉怎么会知道艾力克斯在想什么呢?」
  「……也不算知道,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是这样吗?可是你的假设也太有说服力了……啊,原来如此!一定是因为威廉喜欢艾力克斯——」
  「伊娃,你的侍女等得不耐烦了。」
  「咦?啊,真的耶。那么威廉,我出门罗。」
  爱莉雅已经在门前等候,於是她又吻了一下威廉的脸颊,然後踏著轻快的步伐离开。
  她的脚步和方才在庭院散步时明显不同,应该要提醒伊娃一出房间就要立即装病的……威廉有些後悔。
  不过这个念头瞬间就消失无踪。
  伴随著深深的叹息,威廉舍弃天使般的表情,他皱起眉头,并将双腿跨坐在长凳扶手上,接著让身体紧靠著包覆绢织布套的坐垫。
  一阵酸甜的香气突然袭来。
  那是从伊娃的手与嘴唇沾染至威廉身上的苹果香。
  「伊娃真的很自由奔放、又任性。」
  为此,威廉曾陷入痛苦深渊,并对这样的伊娃感到无可奈何,不过他也曾经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因而得到救赎,这次又会如何呢?威廉反覆思索。
  威廉和艾力克斯只见过几次面,却很能理解艾力克斯的心情,那是因为他与自己一样单恋著伊娃,所以烦恼的根源也十分雷同。
  若伊娃当上女歹,就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这就是艾力克斯所怀抱的不安,这和威廉担心伊娃一旦结婚,就无法和她在一起的不安本质上是相同的。 .
  更何况,威廉绝对下乐於见到伊娃当卜女土。
  伊娃的王位继承权在身为第三王子的自己之後,若她取得王位,那就代表威廉已经消牛在这个世界上。
  「开什么玩笑!」
  威廉哀鸣似地低语著,他闭上双眼,在脑海里描绘著伊娃的笑靥。
  尽管待在城里的这段日广里相伊娃相处的时间很长,但是在这之前,他为了静养经常不在王部,每当他离开王部时,两人仅能透过信件交流,可是伊娃却一直懒得写信,所以久勺的一封信总令威廉十分雀跃,却也越发难过、
  他们之间那可以不拘於礼节的姊弟关系,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一想到那一天的到来,他的心就难过不已。
  然而无视於他灰暗心情的开朗声调,却一如往常地传进耳里。
  「殿下,您要穿哪套服装出席晚宴呢?为了让您的气色看起来好一点,不如模仿天堂鸟,穿些华丽的配件和衣物如何?」
  「……虽然这是场非正式的晚宴,不过主办人可是从兰比尔斯来的客人,服装当然非燕尾服莫属。」
  威廉皱著眉头坐起身,用力瞪著走近长凳的侍者贝纳多。
  尽管主人对他的视线如此严厉,贝纳多却毫无惧色。
  「咦,像天堂鸟不好吗?那么,至少领带不要采用正式的白色,改用象徵热情的火红吧。您觉得如何?」
  「贝纳多,你是想让你的主人和祖国丢脸吗?小心我有一天真的把你丢进地牢。」
  「啊啊,请您高抬贵手,我还以为这会是个好主意。」
  贝纳多咧嘴大笑,威廉不禁心想,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他也渐渐觉得自己过度沮丧实在很不妙,晚宴本身就相当费事,为什么非得和那些来路不明的贵族一起用餐呢?不过与其说是费事,倒不如说是烦人还比较贴切。
  「……在宴会开始之前,伊娃不出席这件事还是先瞒著大家吧、」
  威廉以自言自语代替了叹息:
  至少得瞒到她的马车离开城堡,如此一来伊娃也较易行动吧,威廉也是别有居心。
  「哦,殿下,这该不会是为了私下报复那些花用国家税金玩乐的家伙……不,这应该是您在迁怒他人对吧?」
  一是啊,是迁怒没错:」
  「您还是老样子,阴险得恰到好处。」
  「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威廉又瞪了他一眼,贝纳多却开朗地笑了出来。
  ——◇◇◇◇◇◇◇——
  微风之中怱地飘散出一股酸甜果香,往路边望去,就会发现低矮的石墙上方挂著几颗即将熟透的小苹果。
  要是让伊娃看见这副景象,她那明亮的眼眸铁定会加倍闪亮,然後兴奋难耐吧。
  昆席德王弟千金康妮丽乘坐著四轮敞篷大马车,撑著蓝色洋伞,让微风迎面拂来,同时也如此思考著。
  接著,她想到了即将逝去的八月天。
  秋天的到来代表狩猎季节即将开始,同时也意味著社交季节的结束:
  由於贵族即是领王、是庄园的所有者,所以只要一到秋季的收获季节,许多人都会离开王都,回到位於乡间领地的宅邸。而康妮丽的父亲——铁尔兹盖特公爵,在铁尔兹盖特州也拥有行馆,
  父亲今年作何打算呢?康妮丽不经意地思索起这个问题,她以手指轻轻拨弄那头被酸甜秋风以及晃动的马车弄得略为杂乱的秀发。
  这时,坐在对面的异国访客——鲁郡斯特大臣出声轻唤她的名字。
  「康妮丽仕女,今天玩得还尽兴吗?」
  「思,您的拧猎技巧果然高超。」
  康妮丽笑著答道,多么完美的社交笑脸。
  仅有少数人参与的拧猎活动再悠闲不过了,冈为在拧猎期间,康妮丽及侍女们只是在一旁等待,不过这也就是所谓的国家社交,属於外交的一环。金发蓝眼的鲁郡斯特已年过三十,因此不是那么英俊,但是其身形却苗条依旧,身材也维持得相当匀称。康妮丽正在说服自己,她今天参与菏猎的日的,是为了欣赏鲁郡靳特穿疗猎服的英姿。
  「话说回来,真是太遗憾了,可惜艾米尔王太子殿下不能来参加,如果他也能一同出游就好了。」
  「是啊。下过对我而言,这称不上是『遗憾』。「
  「哎呀,为什么呢?」
  「虽然我的想法对临时行急事的殿下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能与美丽的您单独出游,我真的非常高兴。」
  「哎呀,您真会说话。」
  康妮丽以戴著白手套的手遮住双唇,发出呵呵笑声。当然,这也是社交方式的一种。
  据说对兰比尔斯的贵族男性而言,只要对方是女性,美言个十几二十句都算是礼貌,因此不能把他们的话当真,就连伊娃也很清楚这件事。
  只是无论是鲁郡靳特,或是那位对伊娃开玩笑求婚的毕佑尔伯爵,这些艾米尔的同窗好友皆欠缺人品,那些奉承话都过於做作,难道这就是兰比尔斯最近的流行趋势吗?
  康妮丽面带微笑,私底下却在分析这件事。这时,鲁郡斯特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
  「对了,康妮丽仕女,我记得雷欧哈特殿下会提早来到温古雷斯,是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明天他就会与兰比尔斯的各位再次相会。」
  「明天……明天啊……」
  鲁郡斯特大臣低下头,紧蹙眉头反覆咕哝。康妮丽突然回忆起在王宫举行的欢迎会,那时艾米尔的同窗好友都对板著脸的雷欧没辄,於是康妮丽赶紧帮雷欧说话。
  「雷欧哈待殿下虽然有点严肃,不过只要提到第二公主,他的目光就会为之二兄,很值得一看哟,请您一定要好奸欣赏。」
  「喔……是这样啊。」
  鲁郡斯特心不在焉地点著头,接著又沉默了好一阵子,看到他有口难言的模样,让康妮丽也不想勉强他继续说下去。
  两人共乘的马车後头还拉著搭载侍从及猎物的另一辆马车,在丘陵的笔直道路上奔驰。
  冷风吹拂而来,提醒人们黄昏已近。
  明天的这个时候,雷欧大概已经抵达了吧。
  这件事突然涌上康妮丽的心头。
  但是鲁郡斯特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仿佛要打断她的思绪一般。
  「康妮丽仕女。」
  「什么事?」
  对方呼唤她的名字,康妮丽不禁抬起头来,就在此时,两人四目相接,那对蓝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
  接著,鲁郡斯特那微颤的声音说道:
  「美丽的康妮丽仕女,可否让我在您的左手戴上承诺的戒指?」


  「真是无趣的会谈。」
  身穿大礼服的男性将手肘靠在浑圆的靠垫上,眺望著裔外如此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简短地回答了一声「是」。
  这时,这位男性扬起单薄的嘴唇笑了。
  「不,与其说是无趣,倒不如说是无聊王极,我们竟然陪那个无趣的家伙聊了半天无趣的事,倒是颇能忍耐,你也这样觉得吧?」
  「是啊。」
  「而且无趣这个词汇,真的很适合拿来形容这座城镇。」
  男人那灰绿色的眼眸,正眺望著窗外伴随马蹄声流逝而去的城镇风光。
  这座以城堡为中心建造而繁荣的城镇,拥有许多数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建筑,就连看起来较新的建筑物,其实也有著百年历史。
  然而少年的视线并未看向窗外,反而注视著自己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男性。少年的目光藏在圆形墨镜的深处,他正日不转睛地盯著对方。
  然後少年以冷静的语气反驳:
  「无趣不也是和平的象徵吗?」
  「对住在这里的居民而言或许如此,但定对我来说却很无聊。算了,反正不久之後就会结束了。」
  「结束?为什么?」
  「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和女王陛下再会。卢,你不也很期待吗?」
  「女王……」
  少年马上理解这句话所指的人是谁,因此,他也再次体认到自己的主人果然是一位好奇心过盛的人。
  乘载著主仆的马车,在拥有八百年历史的石版路上奔驰著。
  不久,马车缓缓减速,然後停了下来。往窗外望去,可以发现其他马车同样停在原地,就连牵著孩子散步的年轻母亲与卖花的少女也是如此,而且远方似乎传来了悲鸣声。
  「马车发生事故了吗?……不过这也太热闹了吧。」
  马车内的男性说道。他重新戴起放置於膝上的大礼帽,出声询问茫然呆立於马车旁的中年妇女。
  「失礼了,女七,请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咦?呃,就是……」
  中年妇女从男人的容貌以及用语,立即会意他属於卜流阶级。她不停地眨著眼,双手抓住覆盖於脸上的头巾一角,待她藏起脱线处之後语无伦次地回答:
  「二刚方的大马路出现火光,思;大概是失火了吧。」
  「失火?您知道是哪里烧起来了吗?」
  「这个嘛,呃……叫什么名字呢……对了!我刚刚听说似乎是那栋白色外墙的四层楼旅馆失火了。」
  「哎呀!」
  男人睁大灰绿色瞳眸,他的眼神仿佛在诉说:「这一切真是太巧了!」然後他马上对少年使了个眼色。
  察觉主人所下达的命令之後,少年迅速离开马车。
  男人从马车的车窗内部,目送少年消失在喧扰人群中的背影,
  「您的夫人该不会投宿於那问旅馆吧?」
  妇女担心地皱眉询问。
  於是那位男性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
  「我有位友人住在那问旅馆。」
  ——◇◇◇◇◇◇◇——
  无论是雕刻著徽章的马车,抑或是供两人乘坐的街头马车,在黄昏时刻的这条道路上全都一筹莫展,就连自温古雷斯出发的马车也不例外。前往距离城堡只有三十分钟路程的目的地途中还不到十分钟,伊娃他们就已经被塞得动弹不得。
  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向伊娃报告了道路阻塞的原因。
  「失火的是伊弗利·何特旅馆。」
  「什么?……这双关语也太巧了吧。」
  伊娃穿著素色的立领礼服,这是她的直觉反应。
  伊弗利出自於炎之精灵(注2)—的名字,而柯特则有「包覆(coat)」之意。总觉得旅馆取这种名字不大妥当:此外,这个名称似乎在别处听过:
  伊娃会有印象是当然的。
  「伊弗利·柯特旅馆?……真的是伊弗利·柯特吗!?」※注2:炎之精灵伊弗利特(Ifrit、Ifreet、Efreet)为阿拉伯精灵,以火之精灵广为人知,
  坐在伊娃身旁的侍女爱莉雅猛然起身,结果一头撞上马车的顶部,虽然她的头上还戴著帽子,但是毕竞无法取代软垫。
  「啊……爱莉雅,你还好吧?」
  伊娃被这轰然巨响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赶紧伸出没戴于会的于,但是她的手却被爱莉雅牢牢握住。
  「公主,该怎么办!那问旅馆就是父力克斯殿下投宿的地方啊!」
  「咦?……是这样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绝对不会错!」
  伊娃将另一只手放在刚才被爱莉稚抓住的手上,而爱莉雅也将她的双手紧压在自己的额头上。尽管伊娃十分惊讶,但是爱莉雅更是害怕得微微颤抖,
  伊娃紧紧搂住爱莉雅单薄的肩膀,回头望向站在窗外的骑士。
  「吉克,马上赶去那问旅馆!这种混乱的场面对你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吧?」
  「可是,伊娃洁莉殿下您……」
  「我没问题的,为了预防这种紧急事故,你不定已经敦了我许多防身术吗?而且现在得先确认艾力克斯是否平安无事呀。」
  「我明白了。」
  简短的道别之後,吉充转过身土,他小离开马车不到二步,爱莉雅便扯开嗓门大喊:
  「等等!让我去吧!」
  「爱莉雅?」
  伊娃睁圆眼睛,只见爱莉雅甩开主人的手,从马车飞奔而出,不一会儿就追上停下脚步的吉克。
  「请吉克殿下留在这里保护公丰,由我去确认火灾现场和艾力克斯殿下的状况。」
  「那就请马车夫代替护卫陪你去吧。」
  「谢谢公主。」
  爱莉雅向伊娃行了个礼,和从驾驶座上定下的第二马车夫一同快步离去;
  伊娃目不转睛地凝望著身穿红砖色礼眼离去的背影,爱莉稚的身影不断在步道及马路之间奔走,伊娃目送著她,直到她消失在人群的另一头,同时不安也自她的心头涌现。
  伊娃上历史学时总是不太认真,不过有一件历史事件却令她印象深刻,那就是「隆迪尼尔兹大火」。
  距今三百年前,一场大火的火苗白面包店的炉灶窜出,而那把火一路延烧到王部隆迪尼尔兹,烧了整整四日。据说当时王都的居民比现在少多了,但是山於建筑几乎都是木造的,才会酿成那么严重的悲剧。
  伊娃在学习这段历史时,曾一边观看著几幅描绘大火景象的图画一边上课。在夜里燃烧的火焰与城镇中四散的村民身影,皆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第一次上课的那天晚上更是令她辗转难眠。
  温古雷斯城的建筑物虽然大多以砖瓦建造,但是巷弄及郊区仍留有木造房屋,虽然那座白色外墙的旅馆下属於木造建筑,但是也难保不会有事。
  「艾力克斯……是否平安无事呢?」
  伊娃紧握双手并抵著自己的额头,不断自言自语。
  这时,站在马车门前的占克开门了。
  「只要尽早离开旅馆,应该就不会有事。」
  「……吉克。」
  伊娃微微拾起头,始终瞪视著窗外。吉克的语气总是如此平静,但是刚才那句话也太过冷漠了。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当伊娃想开口斥责时,吉克的声音抢先一步传来:
  「他可是伊娃洁莉殴下的未婚夫,还曾经举剑向我挑战,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事的。」
  「……你的意思是?」
  「因为艾力克斯殿下不但勇敢,又能招致好运。」
  「也就是说……只要事情下太严重,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吗?」
  「是的。」
  在马车车灯的照明下,吉克的单边镜框闪烁不已,他对伊娃点点头,如此拐弯抹角的说法让伊娃不禁愕然,不过吉克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敷衍他人、说出毫无根据的安慰话的人,
  「一你说得对,不会有事的。」
  伊娃仿佛在说服自己似地低喃著,并且深呼吸一口气;
  围绕王族城堡的村落逐渐被暮色笼罩,伊娃轻轻嗅著更显冷冽的晚风气息,发现其中完全没有掺杂烟味,尽管如此,城镇里仍是喧闹不已,伊娃的心头也跟著乱成一团。
  光是待在这里就已经如此不安,前去探查的爱莉雅真的不会有事吗?
  希望艾力克斯跟爱莉雅都能平安无事,伊娃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见到他们平安的身影。不对,她非看到不可。
  伊娃凝视著逐渐染上夜色的天际如此祈祷。
  接著,她转头望向窗外吉克的侧脸。
  然後毫无预警地问道:
  「吉克,你觉得我会成为女王吗?」
  「您如果想当的话,就尽管当吧。」
  「不,这件事很重要,就算你要我『尽管』也……」
  他是认真的吗?还是在开玩笑?听到吉克这种过於随便的话,伊娃目不转睛地盯著他。
  那位以扑克睑闻名、身穿黑色装束的骑士将脸转了过来。
  「您刚才也问过爱莉雅殿下同样的问题,伊娃洁莉殿下很在意这个假设吗?」
  「在意?你说我吗?……思,或许是吧。」
  伊娃虽然想要否认,但是她最後还是点头了。
  在马车因火灾而停住时,伊娃也曾经这么问过爱莉雅,当时吉克就在她的眼前,伊娃只要被他那有如利刀般的澄澈日光注视,便立刻了解再怎么意气用事也会被看破,
  因此她承认了。
  总而言之,伊娃真的十分在意那位老妇人的话。
  「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吗。」
  「当然。」
  听见吉克含糊附和,让伊娃有些焦急,於是她将手伸㈩窗外,轻轻拉扯吉克的黑发,但是吉克却不为所动,反而如此问道:
  「我很了解您无法成为女王的原因。那么,您有不想当女工的理由吗?」
  「咦?」
  听到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伊娃疑惑地睁大双眼,伸出的手世停上了动作。
  「不想成为女王的……理由?」
  关於这一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总之,她就是不想成为女王。
  若正圮所生的王子全部遭遇不幸,王冠就会落到自己身上,伊娃实在不愿意见到这种悲哀的结果。
  如果要她举出理由的话……
  「应该是因为国王陛下吧。」
  「陛下……吗?」
  吉克冷静地反问。是的,伊娃点点头,并将睑趴在放置於马车窗缘的双手。
  「……吉克,你要答应我哦,这是我们两人之问的秘密。」
  「好的。」
  「其实我……就是无法将国王陛下当成自己的『父王』。」
  伊娃说话的同时,觉得自己宛如在敦堂里忏悔。
  「即使到了现在,我有时仍会对自己是公主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就算爱莉雅和其他侍女还有负责监视我的吉克、雷欧王兄、威廉以及康妮丽表姊都陪著我,过著愉快的生活,我还定无法产生真实感。」
  因此伊娃只要一想到假使自己成为和『国王』同等身分的女工,就会十分不自在。
  毕竟国王就是国王。
  光是王宫与王都就存在著许多人、许多双眼睛,和众多的意见,成为女王还得考虑到和其他国家王室间的外交关系以及东方领土等事,伊娃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个象徵王室与王国的艰辛职位,她真的做不来。
  「我无法想像自己站在玉杯之间,手拿王冠、王笏(注3)和宝珠的模样。」
  「伊娃洁莉殿下。」
  「毕竟我……」
  我在满九岁之前,一直待在那座荒野之城呀!
  伊娃不自觉地想要如此低语,但是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自眼底傅来的灼热感,使她突然想起那幅描绘著隆迪尼尔兹大火的油画,以及上面的熊熊烈焰。
  在黑暗中摇曳的焦黑火焰,令她头晕目眩,
  「……」
  伊娃原本倚靠在窗缘的身体,怱地向後倒去。
  吉克几乎在同一时间冲过去。
  他打开马车的门,以单手扶住倒向座椅之间的伊娃。
  「伊娃洁莉殿下,」
  「……怪了?」
  听见吉克担心的低沉嗓音,伊娃睁开眼睛,刚才她竟然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
  吉克就在她的眼前。
  尽管他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单边眼镜的链条仍在剧烈摇晃:
  「……吉克,我刚才该不会昏倒了吧?」
  「是的:」
  「啊……又来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咦?啊,思,其实前一阵子……当我和艾力克斯单独上街的时候,也曾经晕倒过。」
  伊娃在吉克的搀扶下站好,一边喃喃说著「真是的」,一边坐回椅子上。为了整理滑落至肩後的头饰,伊娃松开下巴的缎带,丝质缎带发出了咻的一声。
  几乎在同时,吉克竟然在她眼前跪下。
  看见他这副慎重的模样,让伊娃吓了一跳。※注3:古代臣子觐见君工时手持的板子,作为记事之用。
  「怎、怎么了,吉克!?发生了什么事?」
  「乍看之下,伊娃洁莉殿下的行为既任性妄为又无视常规,所以大体而言,您的举止并不适合公主这个身分。」
  「……什么?」
  吉克毫无预警且毕恭毕敬的语气让伊娃瞪大双眼,但是在眨了眨眼并反覆思量他的话之後,她才惊觉自己被眨得一文不值,於是发怒了。
  尽管如此,吉克的态度仍然没行政变。
  那对与黑夜有著相同色泽的眼眸,正紧盯著伊娃。
  「无论是当公主或是当淑女,伊娃洁莉殿下都有人有问题,然而,您却具备了难得的包容心。」
  「包……包容心?」
  「因此为了您,我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供伊娃洁莉公主随意差遣是我由衷的期望。」
  「呃……不,吉克,你等一下。」
  伊娃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挥舞著手脚,她一点也下明白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夸张?难道言克发了高烧却装作没事,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反常吗?
  为了查明真相,伊娃突然伸出手,想要触摸吉克的额头。
  可是她的手却被戴著黑色皮单手套的手抓住,接著她的手背被烙下一吻,是自从吉克立誓成为第二公主的骑士以来久违的忠诚之吻。
  「吉克?」
  伊娃的手并没有戴手套,因而散发出蔷薇水的香气,她让占克触摸自己的手背,只是定眼俯视著他。
  「伊娃洁莉殿下,当您觉得疲累时,就请您放心地好好休息吧。」
  「累?我并不觉得累呀……」
  「关於兰比尔斯的克莉丝蒂娜太子妃殿下,还有您自身的诸多事情,以及今夜的火灾等,无论是您自己的事,抑或是与您有关的他人之事,您都一律平等看待,所以才会对您自身造成很大的负担。」
  「……也就是说,因为我用这颗小脑袋思考了太多事情,所以才会昏倒吗?」
  或许真是如此吧,伊娃不自觉地眉头深锁、仰望天际,旁边却传来噗哧三夭,不会吧?伊娃赶紧栘回视线,但是身旁的吉克依旧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如往常地说道:
  「既然要保护主人,我就有义务让您感到心灵安逸。而我的芒人,就仅有伊娃洁莉殿下一人,只要您仍然是您,我就宣誓永远效忠,无论是您想发问也好、迁怒也罢,请烬管差这我吧。」
  「……你的意思是指我的脑容量太小,所以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人烦恼,是吗?」
  「对伊娃洁莉殿下而言,这还真是难能可贵的精辟见解。」
  「吉克,你这番话跟平常一样掺杂了多余的词汇,既拐弯抹角又挖苦人。」
  伊娃再次皱起眉头,自鼻腔发出哼的一声。
  但是她真的很开心。
  伊娃一直觉得在别人面前昏倒十分丢脸,但是吉克却在此时说要帮助自己;还说只要伊娃还是伊娃,他就会一直效忠於她。
  尽管这种夸张的言词让伊娃吓了一跳,不过吉克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自己,这份真挚的情感让她十分高兴,同时也宽心不少。
  「谢谢你,吉克。」
  伊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微笑,亲吻跪在地上的吉克额头,这也是自从他立誓成为伊娃的骑士以来久违的吻。
  「呵呵。」伊娃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缓缓拾起吉克的脸。
  於是两人四目交会。
  在敞开的马车车门外,有人一直在凝视著伊娃。
  在伊娃感到讶异之前,吉克早巳冲出马车,他背对马车的出入口挡在前方,并将手放置於腰问的配剑。
  伊娃越过吉克那画出美丽而锐利的弧线的肩膀向前望去。
  在人烟稀少、停放的马车也大多离去的道路彼方,那散发光芒的煤气灯下,有一名穿著侍童般的立领外套、戴著墨镜的金发少年站在那里。
  是他!就是那个与拉·寇特伯爵一起行动的少年。
  「又是他……!」
  将手放在门上的伊娃放声大喊。
  少年仿佛听见了她的喊叫,突然转身朝伊弗利·柯特旅馆的反方向走去。
  「快追啊,吉克!」
  伊娃并末说出自己也想追上去这般心急的话,而是直接对吉克下达命令。吉克点点头,说了声:「遵命。」
  吉克与伊娃一齐飞奔而出,留下了还未系回的头饰与第一马车夫。
  伊娃以单手撩起裙摆,为了追逐那名少年,她才刚穿好的皮靴正不断地踢击石版路。她身上这套为了骗过城门守卫而跟爱莉雅借来的礼服十分轻便,因此她使尽全力奔跑,尽管在转角处数度差点撞上人,她仍然在橙黄色的煤气灯光下奋力疾走,无论是城里的喧嚣或是自己的脚步声,伊娃都听不见,她一心三思望著前方。
  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溜走。
  即使踏入灯光无法到达的漆黑小巷,伊娃仍然紧追不放。
  在无人小巷里,伊娃只能凭藉弦月投射的微光前进,她又绕过另一个转角。
  这时,她发现少年正背对死巷的红砖墙而立。
  在原地踏了两三步之後,伊娃停下脚步。
  她稍稍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重新朝少年的方向望去。
  少年隔著墨镜回视伊娃,率先开口说道:
  「你是特地来抓我的吗?」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就像是被气流推著转动的送风机,但是那吹出的风,却不知是为了让夏天凉爽、还是为了让冬天暖和。
  「我并不打算抓你。」
  伊娃双手插腰,她哼的一声挺起胸膛。
  「而且,你也不是为了被补才刻意出现在我面前的吧。」
  「没错……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追上来?」
  「因为我有事情要问你。」
  伊娃的手持续插腰,并前进一步,在确认少年没有任何动静之後,她又迈出一步。
  「首先,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卢。」
  「很好;那么,卢为什么会在这座城镇呢?」
  「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
  伊娃坚决地回答他的问题并继续前进,与少午之间的距离也已经缩短到伸手可及。夜色已经完全笼罩这座城镇,而这条死巷里的煤气灯或建筑物的窗户都是漆黑一片,就算伊娃在夜间的视力再怎么好,仍然看不清少年脸上的夫情。
  他的身上不带任何情感,甚至连人偶都比他有人类气息。
  卢毫无不满与疑惑:
  伊娃只知道他一直盯著门己。
  「好啊,无所谓。」
  话刚说完,卢便轻轻吐气。
  伊娃本来还在心里盘算,假如对方一直保持沉默,就算要使㈩蛮力也要逼他说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乾脆,於是她反问了一声:「真的吗?」
  伊娃的反应不出卢所料,他接苦说道:
  「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把那个骑士赶到转角对面。」
  「赶吉克走?」
  伊娃回头望著被指名的吉克,然後再看著转角。
  方才他们通过的转角,应该是通向这条死巷的唯一道路,另外,那里距离伊娃也有一不短的路程,如果不放声喊叫,在这种距离下应该听不见这边的谈话声吧。
  「我知道了……吉克,你也听到了吧,你先去那里等我吧。」
  「遵命。」
  吉克将手放在剑上并向伊娃行礼,接著转过身去,石版路被长靴鞋跟敲打出叩叩声响。
  在确认脚步声通过街角并停下之後,伊娃再次面向卢。
  「卢,回答我的问题吧,你为什么会在这个镇上?只是巧合吗?还定你也有事要找我?
  「你说呢?究竟是为什么?」
  「等等……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会回答我吗?」
  伊娃挑起细眉,并将身体往前倾。
  不过卢还是保持著一贯的冷静。
  「我只说无所谓,可没说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个大骗子!」
  伊娃打从心底大叫著,卢却毫无反应,他既不否定也不承认。这个人真的很难亲近,他在舞会上与伊娃初次见面时,还曾经对她奉上红茶,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像一场骗局。对了,伊娃还差点被他挖去双眼,仔细想想,他还真是个恐怖的对手。
  不知为何,伊娃仍然不愿以强硬的态度来对待这名少年。
  或许是因为他与那位疯狂的伯爵不同,而且年龄与身高都与自己相仿。
  然而,最大的理由还是在於他的眼睛。
  「这是回敬你的。」
  在伊娃发布宣言的前一秒,早已先行夺下卢的墨镜,卢那细长的眉毛不悦地挑了一下,而那对眼眸也映照出伊娃的身影。
  仅能倚靠弦月微光的黑夜里,伊娃注视著卢的双眸。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头正在剧烈跳动。
  他的瞳孔果然是紫色的。
  「你的眼睛和我的一样。」
  「那又如何?」
  卢从伊娃手中抢回黑镜、把脸别开,并末刻意遮住眼睛。
  「卢,你之所以会和那位伯爵在一起,是因为这对眼睛吗?」
  「是啊。」
  伊娃原以为卢会逃避自己的问题,没想到他却坦然回答,听见这个答案,伊娃燃起一线币望,於是她继续发问:
  「那么,伯爵说的都是真的吗?这对紫色瞳孔真的是『承诺爱子』的象徵……」
  「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样?」
  「咦?」
  突然遭到反问,伊娃不禁睁大双眼。
  这时,卢向前踏出一步。
  「如果这真的是『承诺爱子』的象徵,你又要怎么做?你会为了询问详情,而把伯爵从牢住放出来吗?」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无礼之徒。」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卢不留空隙地反问伊娃,然後再次前进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清楚看见眨眼时上下跃动的睫毛。由於彼此太过接近,让伊娃有些纳闷,不过就在她想往後退时,卢冷冷地开口说道:
  「如果『承诺爱子』的事是真的,你打算利用那股力量成为女工吗?」
  「什……」
  伊娃大吃一惊,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但是不一会儿就找回冷静。
  「你怎么知道女王的事?……你该下会和那个人串通来捉弄我吧?真的是这样吗?」
  「……那个人?」
  「没错!前几天你出现时我没能追到你,之後就遇到了那个老妇人。」
  伊娃滔滔不绝地说道,根本不给卢否认的机会,可是卢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他诧异地皱著眉,这还是伊娃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上出现「像是人类该出现的表情」。难道他真的跟那位老妇人毫无关连?
  「……总、总之,我是不会成为女王的,应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下可能,那你又何必要拚命否认?」
  「我才没有拚命否认!」
  「明明就有。」
  「你很坏耶……」
  伊娃不由自主地大喊。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卢不禁睁大双眼。
  此刻,让伊娃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归零。
  伊娃被卢吻了,而且相碰的还是彼此的唇办。
  虽然两人的唇仅在刹那间碰触,但是已经是以让伊娃惊讶到说不出话。
  然後卢後退一步并喃喃说道: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咦?」
  惊魂未定的伊娃看著卢,卢突然用力冲撞她的肩膀,尽管伊娃因此摇晃了两三步,不过最後总算保持平衡并站稳脚步,卢趁此空档戴上墨镜,迅速地踏出步伐。
  他踩踏石版路响起脚步声,毫不犹豫地与伊娃擦肩而过。
  伊娃试图忽视离去的卢。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卢!」
  伊娃转过头去呼唤著他的名字。
  卢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
  「如果你对『承诺爱子』一无所知,那么还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幸福。」
  「不要知道会比较幸福……?」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
  伊娃目不转睛地盯著卢,可是他却完全不理会自己,伊娃只能呆立在原地。
  不出多久,脚步声再度响起。
  卢依旧没有回头,直接绕过小巷的转角。
  转角被三层楼建筑以及四层楼房舍左右包夹,而吉克正环抱双手站在那里,他的一身黑灭,与月光无法到达的狭窄小巷一同融人黑暗之中。
  卢无声地与他擦肩而过。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会。
  在黑暗中,透过黑色镜片望著吉克的那对紫色眼眸,似乎蕴藏著强烈的憎恨光芒。
  ——◇◇◇◇◇◇——
  「或许那问旅馆的名字真的取得太糟了。」
  艾力克斯一边苦笑,一边坐上停在人行道旁的马车。
  侍女爱莉雅以双手搭著那扇末设家徽的马车车门,完全笑不出来。
  「是、是呀,正如你所说……唉,可是……」
  无论爱莉雅如何努力,她的话依旧语无伦次。一如所料,马车中再次传出苦笑,让爱莉雅羞红了脸,不过她现在的表情与其说是面红耳赤,倒不如说是面色铁青。
  伊弗利·柯特旅馆是栋四层楼建筑,里面的房间大约有三十问,现在已有八成被燃烧殆尽,在黑烟的笼罩之下,拥有白色墙壁的外观都被烧毁了,据说最早冒出黑烟的房间正好就在艾力克斯的隔壁。
  「……不过看到艾力克靳殿下平安无事,我真的宽心不少。」
  低著头的爱莉雅终於把话说出口,然後关上马车的门。窗内的艾力克斯对她说了声「是啊」,然後缓缓地眯起双眼。
  「那时我正好要出门,真的很幸运。」
  「您在定到走廊的同时发现了火灾……於是拿枪射穿失火的房间跟自己房间的水管,是吧。」
  「是的,我托此福得以迅速逃离现场,可是旅馆说不定会找我赔偿水管的修缮费。」
  「哎呀,怎么可能呢!」
  爱莉雅急速拾起头,她将双拳握得紧紧的,艾力克斯被这股气势所惊,他的肩头一摇,黑色大礼帽也跟著掉落,不过爱莉雅还是继续说道:
  「那问旅馆的房间没有全部烧毁、火势并末延烧到附近的建筑物,所有的旅客也平安无事,这一切多亏了艾力克斯殿下的机敏!这件事就连天上诸神都看在眼里,如果旅馆的人敢跟您要修缮费,肯定会遭天谴的!」
  「呃,是这样吗……」
  听到有如旺盛火焰般的发言,艾力克斯圆睁著双眼,不过或许是爱莉雅的那份心意确实传到了艾力克斯的内心,他将大礼帽垒斩戴奸,然後向她说了声「谢谢」。
  隔著窗框,爱莉雅出神地仰望艾力克斯的身影。
  因为他们相隔一扇窗,让爱莉雅更加沮丧,接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先前,当爱莉雅远远望见黑烟白窗户冒出时,她的脸都绿了。旅馆前挤满了成群为了扑灭火势而四处奔走的人们,以及看热闹的民众,她在那里发现了艾力克斯,还差点因为松了口气而昏倒,可是当她平安无事地把艾力克斯带回来时,却发现伊娃早巳不在,爱莉雅当下真的很想晕倒,把一切忘得一乾,,净。
  根据看守马车的第一马车夫所言,伊娃已经带著吉克消失在镇上。
  「公主、公主她真是的……!」
  爱莉雅十分担心伊娃:另一方面,她也对艾人克斯充满歉意,这双重的痛苦,让她的胸口与腹部异常绞痛,若真能在此失去意识,将会多么轻松啊+「呜呜……」爱莉雅一边轻声呻吟,一边闭上眼睛。
  车门开启的声响传人耳际,她头回望士,正好与父力克斯四日相接。
  「爱莉雅小姐,请上车吧。」
  「咦?不行,当然不行!」
  爱莉雅圆睁著本来就很大的碧绿色眼眸拚命摇头,挺直腰杆坚决地回答:
  「父力克斯殿下,我是侍奉公主的侍女,不能与主人的未婚夫共乘一辆马车。」
  「就惯例而言的确如你所说,不过这个时节的晚风非常寒冷,如果害你生病,我会愧对紫之公主的。」
  「可是,艾力克斯殿下……」
  「请你进来吧,卡雷尔贝里子爵小姐。」
  这句话既不是强迫,也不是命令,艾力克斯以万般温柔的语气对爱莉雅说道。
  很少人会以子爵来称呼爱莉雅,让她一时说不出话,就在这段期间,车门发出叽……的一声大大敞开。
  如果关上艾力克斯亲自为自己打开的门,反倒会显得更加失礼吧。
  爱莉雅忍受著持续不断的绞痛、烦恼丫好一阵子之後,先对艾力克斯行了个礼,然後缓步走进马车、关上车门,坐在靠马车夫那头的位子上。
  这辆韮人不在的马车被停放於煤气灯下,周遭十分宁静,傍晚那场骚动简直就像没发生过一样,马车及人影部零零星星的,想必这才是这座城镇的夜晚应有的面貌吧。
  不过毕竟才刚发生过那场骚动,不禁令人觉得这一切太过死寂。爱莉雅的身子因紧张而僵直,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变得紊乱不已。
  艾力克斯怱然以开朗的声音对她说道:
  「爱莉雅小姐终於有精神多了。」
  「您说什么?」
  听到预料之外的话,爱莉雅发出乾涩的声音。
  「有、有精神……I:值得庆车的应该是艾力克斯殿下平安无事吧?」
  「谢谢你为我担心,可是前几天跟随公主造访旅馆的爱莉雅小姐,跟平常似乎不太一样。」
  「啊……」
  原来是在说那天的事呀!爱莉雅垂下头,然而轻抚她耳畔的声音是多么地温和。
  「那天公主一直在为你担心,但是今天的你似乎已经恢复成平日的爱莉雅小姐了,这么一来我也放心多了。」
  艾力克斯说话时,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这让微微拾起头的爱莉雅一时之间无法言语,她对自己之前的失态懊悔不已:心里却掺杂著因艾力克斯的笑容而得到舒缓的安心感,这一切的一切,让她的胸口越发苦闷。
  不过,她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我能过得这么好,都是托公主的福。」
  爱莉雅紧握著交叠於膝上的双手,并且抬起头来。
  「当我的年纪还小……还是个八岁孩童的时候,家父仁雷雨贝坚子爵被迫离开王都,可定却唯独我一人被留在工都,不久之後,我就入宫担任侍女。」
  「这就是你与公主的邂逅吗?」
  尽管这个话题很唐突,艾力克斯却丝毫没有感到不悦,在他那绅七态度的鼓励之下,爱莉雅说了声「是」,并用力点头。
  她的父亲之所以被迫离开王都,是因为在贵族院议会失势之故。紧接著,她当时未满五岁的弟妹便跟随双亲栘居卡雷尔贝家的领地,爱莉雅则被寄养在与王宫有些微关系的亲戚家。为了帮助谈不上富裕的卡雷尔只里家族,年幼的爱莉雅不得下成为宫廷的侍女,当时她昕遇见的主人,就是第二公主伊娃洁莉。
  「公主一直很开朗又爱吵闹,只要视线稍微离开,就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一开始侍奉她的时候,我一天不知道要被弄哭多少次。」
  「……这样啊、」
  艾力克斯轻声附和,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沉溺於回忆中的爱莉雅却没有察觉。
  「那时每天都过得很热闹,但我整天部晕头转向的,根本没时问感受与家人别离的寂寞,而且每当我感到寂寞而哭泣的时候,公主都会安慰我。」
  「……是啊,紫之公主是一位温柔的人。」
  「您说得没错。」
  爱莉雅用力点头。
  艾力克斯压低视线,彷佛在回味著自己话里的余韵,接著他眨眨眼,露出宛如看到耀眼之物般的眼神向爱莉雅问道:
  「爱莉雅小姐,你喜欢公主吗?」
  「非常喜欢。」
  爱莉雅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已经决定这辈子都要服侍公主。」
  爱莉雅紧盯著艾力克斯说出自己的宣言,那是她的自我主张,她的视线也在暗地里恳求艾力克斯允诺。爱莉雅的想法或许顺利地传达了出去,艾力克斯不发一语,只是以温暖的笑脸回应爱莉雅,一看见如同窗前阳光般温和的笑颜,爱莉雅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难,虽然获得艾力克斯的同意及认可让她很高兴,却又有点难过,泪水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如果伊娃与艾力克斯结婚,自己就会成为侍奉他们的侍女。
  爱莉雅在心中真心祈祷,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她衷心期盼这种仰慕主人未婚夫的畸恋,能早日断绝。
  假使自己因此背叛了伊娃,真的会想咬舌自尽。
  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遑论要自在地过生活。
  「……哎呀,爱莉雅,你已经回来啦?」
  热悉的声音不经意地自车外传人耳里。
  爱莉雅回过神,赶紧将头探出窗外,看见两个身影正从马车後方的步道走来,那两个人的确是伊娃与吉克。
  「公主!」
  爱莉雅从马车里飞奔而出,甚至忘了要向艾力克斯这位贵族行礼,然後她在煤气灯的照明之下奋力握住主人的双手。
  「公主,您刚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呃……这个嘛,因为……」
  面对爱莉雅的质问,伊娃逃避似地往後退。
  「因为!?」爱莉雅加强语气重复伊娃的话,完全不给她逃避的空间。
  「因为……思,就是因为那个呀。」
  伊娃越来越难为情,於是别开脸,向站在背後的吉克求救,不过吉克并末对她伸出援手,只是不发一语,或许是认命了吧。伊娃终於开口说道:
  「那个……其实是……我闻到很香的点心味,所以就跑去溜达了。我、我说得没错吧,吉克?」
  「正如您所说。」
  听见主人徵求自己的意见,吉克连眉都没皱一下就如此回答。既然连吉克都这么说,那肯定不会错,爱莉雅不禁头晕目眩,连双脚也站不稳,几乎要当场昏厥,但是若在这个时候倒下,就不能算是称职的侍女了,即便如此,有些话还是非说不可。
  「公主,我前几天不是才刚恳求过您,就算真的有蛋糕从天上掉下来,也请您千万别去找吗!」
  「可是,今天又不是从天下掉下来……」
  「您的意思是蛋糕长了脚自己走过来吗?反正您都跑去找它了,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差别!!」
  爱莉雅斩钉截铁地说道,正想反驳的伊娃因此被打断,接著爱莉雅生气地瞪著吉克。
  「吉克殿下也一样!尽管您对公主的忠诚心无庸置疑,但定您有时候真的是宠公主宠得太过头了!」
  「爱莉雅殿下,大部分的点心都很甜(注4)」
  「吉克克殿下,您这是在胡说什么呀!!您是想将您自己比喻成蛋糕吗?难不成您还是个巧克力蛋糕!?」
  真是服了他们……爱莉雅忍不住双于抱头。
  马车里的人似乎听见了这段争执,从里头传来一阵阵窃笑。过了不久车门被打开,伊娃一看见从马车定下的身影,随即睁大双眼,
  「艾力克斯,你一直在那里吗?」
  「是的,公主。」
  艾力克斯扶正大礼帽,微微向伊娃—鞠躬,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容,而他眼神中隐藏的柔情蜜意,比起爱莉雅刚才所见的浓烈多了,
  伊娃睁大眼睛凝神仰望著艾力克斯之後,才呼的一声深深地吐了口气。
  「原来你没事呀,太好了……啊!你有没有烧伤?喉咙有没有被烟呛到?眼睛呢?都没事吗?」
  「是的,我没事。倒是害公主操心了,真的十分抱歉。」
  「哎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发生火灾义不是艾力克斯的错……对了!」
  伊娃忽然睁圆双眼,只见她赶紧取出手帕,像是在安慰哭泣的侍女般擦拭著艾力克斯脸颊与额头上那层薄薄的黑炭。
  「思,这样就乾净多了。」
  「……谢谢,」
  艾力克斯向伊娃道谢,他似乎很难为情,如同见到耀眼光芒般压低视线。
  只要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可以知道他是多么深爱著自己的未婚妻了。
  此外,这也是爱莉雅第一次看见伊娃没有使用生硬的社交用语,而是用平时的口吻和自己的未婚夫交谈。
  於是爱莉雅默默地抿起唇办。
  她祈祷自己能早日习惯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
  ——◇◇◇◇◇◇◇——
  在与贵族宅邸差不多宽敞、家具也一应俱全的房间里,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在门前待命的巨汉打开门锁,一位身穿佣人服饰的少年步人房问。
  「卢,你回来啦。」
  在油灯的光线中,男子将修长的双腿架於椅子上而坐,他的嘴里吐出袅袅白烟;而他的左手中有一根远从东方大陆进口的纸烟正悄悄地燃烧著。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部已经十二点了,你究竞跑去做什么了?」
  「我并末得到值得报告的收获……王於那场火灾,我想您也已经听说了。」
  「思,我已经听说了,毕竟我那顺从的仆人也太晚归了。」
  在带有嘲讽意味的话语结束之後,烟单的顶端冒出红色光芒,同时,铺著绒毯的地板传来脚步声。
  卢站在屏风前等候主人的指示,主人的脚步声在他前面停止,红色的微弱火焰也逼近眼前,然而卢却毫无惧色。
  男子对卢那毫无表情的脸吐了一人口烟。
  这种纸烟在昆席德是相当少见的珍藏品,卢闻到烟味不禁轻咳几声,接著他的头发被男子一把抓住,他在卢的耳边低声说道:
  「卢,我闻到蔷蔽的香气,你到底跑去哪里逗留了?」※注4:日文的「宠 amai」与「甜 amai」同音。
  卢隔著墨镜的双眼圆睁,连忙甩开男人的手,他也被自己大瞻的举动吓了一跳,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幽暗的灯光下,男人一见到卢的反应,喉咙深处便响起憋住笑意的声音。
  「我本来只是想捉弄你,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你真恶劣。」
  「我与你又不是才认识一两天,你不可能到现在才发现吧。」
  听到男人若无其事的回答,卢闹别扭似地别过头去,看到他这种孩子气的反应,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抚摸他的头。
  他再次抽了口烟草,在吐出细烟之後,紧闭的门扉外传来说话声。
  听见那装模作样、高亢且鄙俗的大嗓门,不必说也知道是这座高卢旅馆的经理来了,
  看来他正在带人参观空房,旅和客人进行交涉。不对,应该说是在讨价还价。
  「是的,今天只剩下这问空房了,因为别的旅馆失火,所以原本住在那里的客人都往我们这里跑,况且像您这种名流绅士当然得住高级客房,才无损於您家族的名誉不是吗?」
  那位身形矮小、满脸黑色胡须的旅馆经理,正拾眼仰望著还没决定是否要投宿的客人,而且他的目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经理打量著对方的服饰,就像在计算对方今夜有多不幸,好让自己大捞一笔一样。
  据说这座高卢旅馆曾经是富豪贵族的宅邸,也是温古雷斯里最高级的旅社,不过艾力克斯心里却想著:这位经理还真厉害,可以让客人觉得这么不舒服。
  先前艾力克斯受到善意的邀请,询问他今晚要不要乾脆就在温古雷靳城堡过夜,可是他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所以拒绝了,後来才发现其他旅馆都已经客满。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来到了这里,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吧,然而经理带他参观的房间和他在伊弗利·柯持旅馆投宿的房间没有太大的差别,价格却高达十倍。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王都一趟。
  艾力克斯於傍晚时分出门,本来就打算返回王都。
  今天早上,艾力克斯收到宅邸管家捎来的信,信上写普艾力克斯的父亲在半夜乘坐马车时遭到恶徒袭击,所聿没有受伤,不过据说自从那天以後,父亲就是不出户,还嚷著要艾力克斯回去王都。
  位於铁路终点站的王都隆迪尼尔兹也是王宫所在地,它以人口众多、热闹繁荣,以及华丽的风格著称於世,就连治安败坏的情形也是数一数二,
  因此,艾力克斯本来打算在日落前夕出发,在深夜之前赶回王部的宅邸,没想到却被那场火灾耽搁丫,为了免去赶夜路的危险,他原本想待到早上再出发,不过这下子又得更改预
  艾力克斯祈祷自己在前往王都的这三个小时内不要遭遇不幸,接著轻声叹息,并且重斩戴上大礼帽。
  「经理,我想今晚应该有人比我更需要房间,请您提供给他们吧,我先告辞了。」
  「不不,艾力克斯阁下,您是唯一符合我们房间格调的人,因此请您务必……」
  尽管经理想留人,但是艾力克斯已经无意理他,为了下楼,他准备穿越以吊灯照明得宛如白昼般的走廊、
  可是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彷佛要阻挡他的去路。
  艾力克靳不由得停下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艾力克斯的视线停留在那位身穿大礼服的男性身上,而那个人正笑嘻嘻地望著身材矮小的经理。
  「这么热闹啊,这间旅馆该不会在举办晚宴吧?还是这里也失火了?」
  「不……不是的,完全没有这回事!」
  「已经这么晚了,打扰到您的歇息,真的十分抱歉。」经理深深地鞠躬致歉,他的态度如同见到王宫贵族。
  但是那个男人的视线早巳不在经理身上。
  那对灰绿色的眼眸,正盯著停下脚步的艾力克斯。
  「我们竞然会在这种地方重逢,还真巧呢,无冕殿下。」
  「拉·寇特伯爵……」
  艾力克斯睁大双眼、屏住呼吸。这位东起白金色长发的高挑绅士,正是两个月前绑架艾力克斯到自己城堡的拉·寇特。
  因此,他对眼前的事实更加无法置信。
  「哎呀,你怎么了吗?」
  拉·寇特目不转睛地盯著哑口无言的艾力克斯,他单薄的嘴角愉悦地上扬。
  「你的表情简直就像看到亡灵一样。」
  ——◇◇◇◇◇◇◇——
  石造古堡在月光中威风凛凛地矗立於此。
  马车驶过建造於壕沟上方的石桥,来到主馆後方。不需要爱莉雅提醒,伊娃自动自发地放轻脚步,等他们抵达二楼的房间之後,伊娃才深深地呼了一门气。
  接著她询问时间,发现已经超过午夜十二点。
  尽管如此,城堡里也太过安静了。
  「大家都睡著了吗?」
  伊娃一边换上白色睡袍,一边咕哝著。爱莉雅替她绑紧睡袍袖口上的缎带,同样不可置信地应和著伊娃的话,说了声:「就是呀。」
  由於王宫贵族早巳习惯在夜晚举办舞会等活动,所以凌晨两三点还未入睡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他们有时还会在下午一点才用早餐。
  晚宴应该於晚上八点开始举行,该下会是因为宴会里尽是些难以消化的菜肴,所以大家才会早早入睡?伊娃擅自在心中猜测。
  下过艾力克斯能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虽然最後演变成草草前去探望遭遇火灾的父力克靳,可是两天之後他们还会见面,艾力克斯也会出席即将在城里举办的小型晚宴,而邀请他的人并非伊娃,而是主办人雷欧。
  也就是说,雷欧已经认可他是第,,公主的未婚夫了吗?
  「……那么,工兄今後应该会站在丈力克靳那—边吧。」
  伊娃刚换完衣服,正让爱莉雅为她梳理头发,她—边发出「唔I的声音思考著,一边在梳妆台上托起腮帮子。
  这时,她的手心与嘴唇轻轻地碰触了。
  这个触感,令她想起在镇上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那个少年——卢,会那样亲吻自己呢?
  更让伊娃在意的定,他所说的那句「不要知道会比较幸福」究竟有什么涵义?
  『承诺爱子』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拉·寇特的确说过那是「受天命派遣至人间的使者统称」,「将会带给陆地祝福、或是灾害」等等。
  「……」
  伊娃实在下太愿意回忆起这个人,然而他的身影却在伊娃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不禁双眼发直,胸口也跟著骚动不已,但是最令伊娃感到烦躁的,还是她的唇。
  伊娃下意识地轻咬朱唇。
  「……嗳,爱t利雅。」
  「公主,有什么事吗?」
  爱莉雅将伊娃梳理整齐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并回答她的话。
  伊娃栘开托著腮帮子的手,她的眼神透过镜子与爱莉雅对上了,然後她十分认真地提出疑问:
  「我现在想唱歌剧的咏叹调,你可以听一下吗?」
  「呃……那、那个,您为什么突然想唱歌呢?」
  「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唱嘛。」
  说到自己被称为『承诺爱子』这件事,伊娃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以及她的歌声。总不能叫爱莉雅拿毒药来试吧?所以伊娃打算从此较容易的部分实验看看,
  可是爱莉稚却一脸认真地奋力摇头。
  「公主,千万别这么做呀,城里的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请您千万别做这种事,要不然整座城堡将会笼罩在恐怖的恶梦之中!」
  「恶梦?你刚才说了恶梦这个词吧!?」
  伊娃对镜中的爱莉雅倒影挑眉,像在诉说「虽然你没说错,不过也太直接了吧」。
  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三下敲门声。
  「啊,我马上去开门。」
  爱莉雅露出得救的模样前去应门,伊娃难得这么有兴致却被泼了冷水,她不满地噘起小嘴,不过她马卜转换心情,因为造访这个房问的,是担任伊娃侍女长的雪莉夫人。
  「咦?怎么了吗?」
  坐在椅子上的伊娃缓缓回头。
  站在门前的雪莉夫人将双手交握於胸前,她的脸色之差,即便是在只点著油灯的昏暗光线中仍可察觉,她毫无血色,原本就相当白皙的脸庞现在更显惨白。
  「伊……伊娃洁莉公主。」
  「什么事?」
  听见雪莉夫人颤抖地呼唤著自己的名字,伊娃倍感讶异。
  「难道是我装病出城的事被拆穿了吗?」
  「下,不是的。」
  雪莉夫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然後定到梳装台旁,在伊娃的面前跪下,并且亲吻她睡袍的袖口。
  「您缺席晚宴一事二正是诸神的引导。伊娃洁莉公主,您能乎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一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娃越来越疑惑了,雪莉夫人则以湿润的眼眸抬头直视主人。
  「请您听仔细了,伊娃洁莉公主,厨房的侍女使用过您缺席而多出来的餐盘之後,已经於刚才气绝身亡。」
  这表示有人在食物里下下毒。
  听见雪莉夫人报告时的颤抖声音,伊娃当场僵住。


  早在侍女敲门之前,克莉丝蒂娜就已经苏醒。
  整个房间缺乏生气。
  克莉丝蒂娜缓缓从床铺中起身,来到窗边并拉开厚重的窗帘,就连倒映著灰色天空及针叶林树影的壕沟看起来都有些朦胧,这—切部是薄雾所造成的。
  等待了一会儿,朝阳的光芒便从树丛深处笔直射出。
  克莉丝蒂娜聚精会神地眯细眼睛,望普那道将青色朝雾染成金黄色的耀眼光辉。
  她不经意地在雾气笼罩的树丛中看见人影,好几个模糊的身影约略为十人,令人不解的是,他们正扛著一个巨大物体。
  她似乎在小时候见过这副景象。
  「那该不会是……棺恹吧?」
  在喃喃低语之後,克莉丝蒂娜闩想起从前的记忆。
  她小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其实就是伊娃的母亲—第一王妃的送葬队伍。
  那时,人们运送著黑色灵柩逐渐远去,克莉丝蒂娜从南边日不转晴地眺望著他们的身影,她并未前去送行,因为即将以昆席德第一公主的身分远嫁兰比尔靳当太子把的人没有参加的必要,在上头的交代之卜,她甚至连丧服部没穿上。
  但是那天的情境,却深深地刻画在她的脑海之中。
  如果现在被人们运往树林深处的巨大物体真的是棺木,那么究竟又是城里的哪个人过世了呢?
  「……不会吧。」
  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让克莉丝蒂娜不禁睁大双眼,为了挥去这个想法,她用力地摇摇头,接著又无力地垂下脸。
  躺在灵柩里的,二正是代替她牺牲的人,而且必然是某人痛下毒手所致。
  她将碰触窗帘的手握紧,双乎忍下住地抖动著,接著她双膝一软,只能蹲坐在原地,还未别上发饰的长发从穿著睡火的肩头无力地倾泄而下,
  「不……不会的,没问题的。」
  克莉丝蒂娜低著头,宛如想说服门己般下断低吟,
  今天,雷欧将会抵达这座城堡,所以工正没问题的,就在此时——
  房门忽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在安静至极的房间里,简短的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尽管克莉丝蒂娜仍然摇摇晃晃,还是迅速地发出啊的一声,并轻吐一口气。会在这时候来访的大概只有侍女吧,被转动的门把发出声响证实了她的想法,因为能打开这扇房门的,只有随侍在侧的侍女而已。
  「太子妃殿下,打扰您了。」
  一位束起微带橄榄色金发的侍女,手持装有热水的水瓶以及脸盆走进房问。
  一看到跟在侍女後头出现的身影,克莉丝蒂娜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为之颤抖。
  「艾……艾米尔殿下。」
  「早安,你已经醒了啊,本来我还打算以我的吻来唤你起床,真是可惜。」
  兰比尔斯王太子——克莉丝蒂娜的丈夫艾米尔,他没穿外套也未系腰带,身上的衬衫只是随兴地打了个领结。他拉起克莉丝蒂娜的手,并亲吻她的指尖,接著恶作剧似地笑了,但是眼光却十分锐利。
  「克莉丝蒂,昨晚真是遗憾,不过已经没问题了,这种结果也在我的预料之内,所以我昨天早已做好准备。」
  「准备?……您到底做了什么呢?殿下。」
  「这个嘛,你说呢?」
  艾米尔扬起嘴角发出咯咯笑声,紧接著,他的嘴唇开始在紧握的手指上游栘,一根接著
  「既柔弱又可爱的妻子啊,你不用担心,只要能一鼓作气了结这件麻烦事,我们就能意气风发地回国了……在这之後,你愿意与我更加亲近吗?」
  「……」
  克莉丝蒂娜始终紧闭双眼,一把甩开艾米尔的手。艾米尔似乎吓了一跳,他微微地歪著头,不过又立刻放声大笑,然後亲吻克莉丝蒂娜的脸颊。
  不只是声音,对方竟然真的触碰她,克莉丝蒂娜不禁感到头晕目眩,而藏在晕眩感背後的,是一种厌恶的情感。
  在她紧闭的眼睑里,还残留著方才的窗外景象。
  克莉丝蒂娜朝著残像喃喃地呼唤著妹妹的名字。
  ——◇◇◇◇◇◇◇——
  这又是为什么呢?
  伊娃才刚语落,就有个夹杂著叹息的声音回答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康妮丽表姊穿戴灰色手套的手正撑起蓝色洋伞,她微微压低视线,悄悄垂落在眼角的睫毛给人一种歼长而浓密的印象,又彷佛止承载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思绪,於是疟在一旁的伊娃再也下发一语。
  她们目前身在温古雷斯外围城墙的庭园森林,里头有知更鸟、麻雀、斑鶫、松鸦、金翅雀等鸟儿的歌声交错其中。
  这些鸟啭点缀了仍然残留著薄雾的午前森林,与昨天下午并无不同。
  不过,有两位在厨房上作的侍女遗体刚刚从城堡的後门被运送出来,伊娃昨晚并未出席晚宴,而她们两人因为使用了伊娃的餐盘而失去生命,
  她们的遗体,已经分别交由昨晚才接获通知的家属领回。
  她们在鸟啭之间悄悄地离开城堡,而伊娃与康妮丽于捧鲜花前来吊唁。
  在那之後,两人连早餐都不想吃,只是单独在早晨的庭园中散步。
  「康妮丽表姊。」
  「什么事?」
  「其他人都没事吧?」
  边定边问的伊娃未撑洋伞,仅戴著蓝色帽广。树丛的另一端因为浓浓的雾气难以看清楚,但是可以望见城堡的工馆,也可以隐约瞧见二楼大厅——昨夜举行晚宴的地方。
  「思,是啊。我还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威廉殿下没事,其他宾客也没出状况,而且那两位不幸之人的噩耗只有极少数人知情。」
  「你跟威廉说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说呢?当然,我也没向那些宾客提起。」
  「喔。」
  康妮丽说的话远北平时来得简洁单调,伊娃只能微微地点头附和。这时,康妮丽俏悄伸出手,一把抱住伊娃的肩膀。
  「伊娃,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的定太好了。」
  「表姊……」
  「虽然你偷溜出城没参加晚宴的事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聿亏如此,你才能免於中毒,这一切可得好好感谢天上诸神的庇佑哟。」
  「……是呀。」
  从康妮丽搂著她肩膀的手劲,可以感觉到她既为伊娃担心、同时也觉得放心多了,止因如此,更让伊娃内疚得无以复加。虽然不知道被下毒的是哪一道料理、或是哪一种毒药,但是就算自己真的吃到,大概也不会有事吧,伊娃因此不甘心地紧咬牙根。
  究竟是谁在菜肴中下毒?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那个名为卢的少年,但是伊娃隐约觉得不是他,如果他真的打算取她性命,之前在城堡以及昨晚都大有机会,更重要的是,第二公主死亡这件事对他一点奸处也没有,卢也不可能是为了被送进监狱的拉·寇特伯爵寻仇,伊娃直觉认为他对伯爵的感情并没有如此强烈。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痛下毒手?
  伊娃紧紧揪著代替丧服的蓝色礼服,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康妮丽静静地斜眼注视著伊娃的表情开口说道:
  「关於这件事,我会向今日到达温古雷斯的王太子殿下报告。」
  「你要跟雷欧王兄说?为什么?」
  「这还用问?王太子殿下不是你的监护人吗?为了那两个代替你而丢掉性命的厨房侍女、也为了你今後的安全著想,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么说……也没错。」
  康妮丽说得没错,可是正确归正确,关於毒杀未遂这件事,伊娃还是想尽可能地保密,不过如果要她说出真正的理由,她可会感到十分为难,於是伊娃一反常态地开始结巴,接著低下头去。
  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一大清早的会是谁呢?伊娃拾起头,然後小小吃地了一惊。
  出现在道路前方的,是那位金发蓝眼的绅士——鲁郡斯特大臣。
  「两位早,我一直在找你们。」
  「您好,还真巧呢。」
  对方拿下大礼帽笑著行了个礼,伊娃也简单地屈膝回礼。
  然而她的手却突然被康妮丽用力拉住。
  「我们走吧,伊娃洁莉公主,沾染到朝露对身体不太好……」
  「咦?可是……表、表姊?」
  「您好,鲁郡斯特大臣,请您慢慢享受早晨的庭院漫步时光吧。」
  康妮丽说话时浮现出不同於平时的微笑,其中漾著满溢而出的优雅气质。眼见康妮丽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去、无视於擦身而过的鲁郡斯特大臣,伊娃不禁前後张望,还差点摔倒,但是她的右手被康妮丽牢牢握住,完全无法停卜脚步。
  「康……康妮丽表姊?」
  那位擅长社交且无所畏惧的表姊,今天早上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伊娃不停眨著眼,但是康妮丽却不打算回答。
  这时,应答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康妮丽仕女,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在残留著些微朝露的步道深处,鲁郡斯特看似愉快地大喊。
  「无论您拒绝我多少次,我还是会继续向您求婚的!」
  「咦~~!?」
  听到「求婚」这两个字,伊娃不禁瞪大双眼,然後慌张地朝康妮丽的方向望去。
  康妮丽倔强地注视著正前方,她的侧脸呈现前所未有的苍白,表情也十分严肃。
  ——◇◇◇◇◇◇——
  从某扇垂挂著遮阳蕾丝窗帘的大型窗户,可以俯瞰那条延伸了四十公里直达王都的大河——路德河。就在刚才,河川对岸城镇的大圣堂响起了高亢的叮咚钟声,钟声总共敲了十二下,这是进入人称收获月的九月以来,第一次的正午钟声。
  「你不吃吗?」
  背对窗户而坐的男人笑著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艾力克斯按照礼节拿取了餐巾,不过对於排放在纯白桌巾上的食物及刀叉,他却动也不动。
  「放心吧,里面没有下毒。今日的初始是如此地清爽,我不想在此刻看到你脸色铁青、痛苦挣扎的模样。」
  「……很不巧,我没什么食欲:」
  艾力克斯露出不悦的表情,他终於开门了。
  摆放在他眼前的餐点有放置於银架上的黑麦土司与燕麦粥;热食则有炒蛋以及熏鲑鱼:而放在餐桌中央的大盘子中则盛满了青苹果、葡萄、柳橙和悔子。接著,掺了牛奶的浓茶白银器中被倒出,然後被摆在那儿等待冷却。
  对於拥有爵位的家族或是中产阶级家庭而言,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早餐。
  不过,艾力克斯不记得自己曾经吩咐这位同桌之人准备这些东西。
  另外,为什么昨晚那位声调谄媚的经理,会赞助他住在当时参观的房间一晚呢?这完全成谜。
  话说回来,艾力克斯最初的疑问也尚未解开。
  「拉·寇特伯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这问高卢旅馆的客人罗。」
  戴著白色手套、穿著完美的拉·寇特以甲手拿著餐後的红茶悠然一笑。虽然说是用餐,不过他也只动过当中的奶茶和土司而巳,想必简单解决早餐也是大陆——兰比尔靳居民的行事风格。
  这位拥有一头白金色长发以及灰绿色眼眸的青年,的的确确是那位拉·寇特伯爵。
  「无冕殿下,你还是一样死心眼,纯朴的你还在怀疑我是亡灵吗?」
  「如果不是亡灵,那你究竟是什么?」
  艾力克斯紧蹙著眉瞪视拉·寇特,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和他见面。
  「你在那座城堡被宫廷骑七团逮捕,并在我国王太子的监视之下被送进了里巴兹·恩德监狱,而且你应该早就被处刑了才对。」
  「啊啊,似乎是这样没错。」
  将茶杯放回桌上的拉·寇特,以事不关己的语气回答。
  「如果你怀疑我是亡灵,不妨就拿起手枪朝我射击吧。如此一来,这个房间的窗帘、墙壁和绒毯都会染上一抹美丽的深红,假如你真的要试,我是不会抵抗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的嗜好真差。」
  「是你太没胆识了。」
  拉·寇特将手靠在椅背,托著侧脸并翘起二郎腿,他弯起单薄的嘴角笑了出来,那是抹十分冰冷的微笑。
  「如果你想逃离这个房间,大可趁半夜离开,可是你现在却还留在这里,难道是在书伯亡灵的诅咒吗?无冕殿下。」
  「我之所以会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你。」
  「你是为了守护那位待在温古雷斯城的心爱公主,好让她逃离我的魔掌吗?」
  「没错。」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理由了,艾力克靳毫不犹豫地答道,拉·寇特却笑了,他露出轻蔑的眼神注视著艾力克斯,并从喉头深处发出笑声,不过艾力克斯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讶异与疑惑早在昨晚就已经用尽,因此现在的艾力克斯正冷静地思考对策。
  「……看你的眼神应该是想问我是如何逃狱的,又为何会待在这座城镇……这些琐碎的问题吧?」
  话刚说完,拉·寇特便栘开托著脸颊的手,将身体深深埋人椅背之中。
  「可是无冕殿下,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感谢?感谢你让我住了一晚吗?」
  「我可是兰比尔斯的绅士呢,从没想过要你为了这点程度的施舍而向我道谢,不过若你在昨晚离开城镇并前往王都,今天早上你那刻著家徽的马车,大概早已连人带车被抛进路德河了吧。」
  「为什么?」
  艾力克斯平静地反问,他并不否认晚上赶路会被夜间盗匪袭击的可能性,但是这也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於是拉·寇特如此答道:
  「尽管昆席德的贵族以难以亲近闻名,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纯朴,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你已经忘了伊弗利·柯特旅馆的事了吗?」
  「那场火灾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把火是从你投宿的房间隔壁、也就是从没钉旅客的房内冒出的,』
  「从没有旅客的房间……?」
  这件事艾力克斯根本不晓得,由於事出突然,暖炉也理所当然地冒出火光与浓烟,所以他一直以为是住在那里的旅客外出时发生的事。
  在那座城堡时,艾力克斯曾受到拉·寇特伯爵的「多方关照」,他王今仍然记忆犹新。
  「也就是说,那把火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没错。」
  「是你策划的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伤人啊。」
  拉·寇特耸耸肩,似乎在表达他的遗憾,不过他的嘴角却浮现笑意。
  「假如我打算取你性命,根本就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吧。」
  「那么让我换个问法吧——得到我的感谢,你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这说法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事实上却是个很直接的问题呢。」
  「可以请你回答我吗?拉·寇特伯爵。」
  艾力克斯的视线伴随著询问转为严厉,但是拉·寇特却保持著他的二贝微笑,并承受著艾力克斯的目光。
  就在沉默的洪流即将淹没两人之际,窗外突然传来叮咚声响,原来是大圣堂的钟正好敲了一下。
  「哦,时间到了。」
  拉·寇特栘开交叠的双腿,从椅子上缓缓起身。
  「抱歉,我先告辞了,今天我已经跟别人有约。」
  「有约?」
  艾力克斯一边重复他的话,一边皱起眉头,
  「什么样的约会?」
  「无冕殿下,你的眼神还真恐怖,宛如被嫉妒心蒙蔽的女人。」
  「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不方便说出对方的身分吗?」
  「要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这次真的会对我开枪吗?」
  拉·寇特用喉咙咯咯笑著,他的眼神蕴含著恨意。
  「秋天的确是狩猎的好季节,但是现在的我并不是雉鸡或狐狸,而是一条狗,是一条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被人豢养的可悲之大。」
  「狗?」
  「是啊,你就好比是藏在洞穴中的兔子,想活命的话,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吧,」
  「站住!」
  艾力克斯叫住正打算转身的拉·寇特,起身挡住对方的去路,拉·寇特微微睁大眼睛说了声:「思?」
  「无冕殿下,可以请你让个路吗?与我有约的那个人相当注重时间观念。」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监视你,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赴约,那就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喔?那我该回答哪个问题呢?」
  「全部。」
  艾力克斯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并不打算拿出手枪,因为那位伺候拉·寇特用早餐的巨汉正在屏风的另一头待命,而艾力克斯的侍从费边则被关在房间外,就算只考虑人数,他也绝对处於劣势。
  况且,即使在这里解决了拉·寇特,谜团依然无法解开。
  里巴兹,恩德建造在王都西方大约四百公里处的极西之地,是重刑犯度过余生的地方,如果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铁定有人在背後助他一臂之力。
  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跟他「有约」的对象。
  尽管拉·寇特自称是被豢养之犬,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会低头的人,他那骄傲自满的态度以及洗链的言行,毫无疑问地属於统治阶级。
  然而,名为米歇尔·杜·拉·寇特的贵族,在兰比尔斯并不存在·
  在他入狱之後,艾力克斯曾经查阅过贵族名监,就连无法世袭的穿袍贵族(注5)—名单里也没有这号人物。
  拉·寇特伯爵究竟是什么人物?
  「要我回答所有的问题吗?无冕殿下,看来你这个男人不但纯朴,还贪得无厌又死心眼。」
  拉·寇特做作地叹著气,接著,他以高傲的眼神直视著艾力克斯。
  「那就这么做吧……如果你想监视我是否有接近公主,那就请你成为一只被猎犬所追逐的※注5:穿袍贵族,属於十七、十八世纪法国的世袭贵族阶级,因为位居要职并身穿长袍而得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不要成为跟随我的下仆?」
  听见「下仆」这个词汇,艾力克斯不禁睁大双眼,那对茶褐色瞳孔燃起了屈辱与愤怒的火焰,不过他忍住情绪,不让自己在此失控,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了。」
  艾力克靳用力握住自己没戴手套的双于,他以理智压抑自己蜂拥而上的情绪并点头同意,双手轻轻环抱胸前的拉·寇特似乎很满意,甚至愉悦地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得先准备一下……雨果和卢,请你们帮一下忙吧。」
  从二芳传来了「是」的应答声,他们刻意保持拘谨的语气回应著拉·寇特。
  然後,有著浅褐色头发的巨汉及金发少年从橡木屏风的後头现身。
  伊娃曾说她在镇上见过这位身穿立领佣人服·戴著墨镜的少年。
  艾力克靳回想起当时所发生的事,全神贯注地盯著卢。
  但是卢毫无反应,他简短说了句「我去拿衣服过来」之後,便迳自离开房间。
  当卢砰地一声关上门,艾力克斯才开口说道:
  「拉·寇特伯爵。」
  「什么事?」
  「被你称为卢的那名少年为什么会侍奉著你?」
  假如拉·寇特是因为那双紫色瞳孔才将他带在身边,那么反观卢又为什么会甘愿待在他的身边呢?艾力克斯不明白,虽然自知问了也无法得到真实的答案,艾力克斯还是决定姑且一问。
  於是,拉·寇特意有所指地扬起嘴角,不出艾力克斯所料地说道:
  「因为卢是我所豢养的可爱小狼。」
  ——◇◇◇◇◇◇◇◇◇——
  当伊娃拿起观剧用望远镜时,有辆厢型马车正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山丘彼方。
  之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被低矮石墙隔起的丘陵直线道路上,有辆马车正朝著温古雷斯的城镇前进。
  在望见那辆让她久候多时的马车之後,伊娃赶紧从守望塔回到房间。她换上礼服,并以蔷薇水滋润乾燥的肌肤,然後前往城堡中庭迎接。
  走下马车的雷欧一看见以天蓝色蕾丝领口装饰蓝色礼服的妹妹,双眼立刻闪闪发亮。
  「伊娃……!啊啊,我可爱的妖精,我好想你!」
  「呃,雷欧王兄……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雷欧在伊娃的脸颊烙上一吻,待他们四目交会之後,伊娃被他一把抱起,接著被紧紧搂住,由於他抱得太紧,让伊娃的背差点被抱弯,雷欧他那「久别重逢的拥抱」还是一如往常地热烈。
  「伊娃,聿好你平安无事,离开哥哥的这段期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你没有乱吃点心、没有随便采取森林的野生果实、也没有用你那无与伦比的歌喉让其他人坠人恶梦的深渊吧?」
  「……思,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伊娃,你怎么了?回话的时候要看著我的眼睛啊。」
  「不是,我没有做那些事,真的没问题啦。」
  被抱起的伊娃一边微微提高声音,一边闪躲雷欧的目光;雷欧说的虽不中却也相去不远,而且还颇接近事实,真不愧是她的王兄兼监护人,伊娃感到相当佩服,在钦佩之余,她也不可思议地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相差了七、八岁,也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雷欧并非王太子,只是「伊娃的兄长」。社交界对雷欧的评价是「与其父王相似,是个兼具气质及威严的美男子」,现在的这个雷欧有可能毁掉自己完美的形象,不过现在的他才是伊娃真心喜爱的兄长;正因为有王兄在,才让她觉得就算自己要待在王宫常侗公主也无所谓。
  虽然他们相隔两周不见,但是现在叮下是叙旧的好时候。
  「对了,雷欧王兄,事情不好了,您才刚到或许不该马上跟您讲这种事,不过真的发生大事了。」
  伊娃从中庭走进铺著红色绒毯的人厅之後,压低声旨如此说道。是什么事呢?雷欧皱起眉头:
  「大事?该不会是兰比尔斯的客人向你求婚了吧?」
  「不,不是的……啊,经您这么—说,好像行发牛类似的事。」
  「你说什么!?」
  雷欧怒不可遏地大吼。糟了,伊娃对白己的诚实感到後悔不已。
  「呃,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搞错了!发生大事的不是我,而是康妮丽表姊!」
  「康妮丽?铁尔兹盖特的公爵下令怎么了?」
  「没错,事情真的下妙了!」
  伊娃难保雷欧不会一时冲动闯进客人的房间,所以紧紧抓住他的手、拚命点头,然後她再次压低声音,免得被跟在後头的爱莉雅和雷欧的侍从们听见。
  「该怎么办呀,雷欧王兄,鲁郡斯特人臣向康妮丽表姊求婚了。」
  「……你说什么!?」
  正准备走上楼梯的雷欧停下脚步。
  伊娃抓住他穿著大礼服的袖子,然後说著「就是呀」,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表姊好像拒绝他了,可是对方却夫示『不管被拒绝多少次,还是要继续求婚』,真的很烦人耶!居然纠缠不休!」
  今天早上那件事的确让伊娃印象深刻,直到现在,她的心仍旧乱糟糟地,无法平静下来。因此,她才会殷切朋盼雷欧的到来,简直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
  王於鲁郡靳特大臣,他比同窗的艾术尔卜人子年长几岁,芥貌给人一种悠哉的印象,除此之外·伊娃对他可说是—无所知。
  不过她却很了解如同自己亲姊姊的康妮丽。
  「求婚这件事真的让人既闲扰又为难。王兄,康妮丽夫姊本来就有一位名叫摩洛洛夫的秘密恋人……」
  「伊娃!」
  突然有人出声大喊她的那并非雷欧的声旨,而定出现在通往二楼大厅阶梯上方的康妮丽。
  伊娃原本想对她喊声「表姊」,但是却微微地倒抽一口气。
  伊娃抬头仰望康妮丽,发现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使从远方望去也清楚可见,而她的脸色就跟昨晚的雪莉夫人一样惨白。该不会又被对方求婚了吧?伊娃焦急不已,还是发生了什么更过分的事?然而从楼梯上方注视伊娃的眼神,却下是蕴含著责备之意,而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严厉;
  「表姊……」
  「等一下。」
  这次换雷欧抓住打算奔上楼的伊娃,他抓著伊娃的手,并轻抚她那头闪耀著金银色泽的秀发。
  「由我来跟康妮丽谈谈吧。」
  「王兄,可是……」
  「请你去跟威廉说一声,告诉他我已经进城了。」
  「好、奸的……」
  伊娃点点头,说了声「我明白了」,毕竟是雷欧交代的事,她也只能点头同意。於定雷欧再次抚摸伊娃的头发,并亲吻她的额侧,然後就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而康妮丽也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
  看著雷欧的侍从们消失在二楼之後,伊娃还是动弹不得。
  无论是刚刚轻抚她发际的于,或是对自己附耳低语的声音,都是如此温柔:
  因此,反而让她觉得雷欧有点不太对劲。
  对伊娃而言,雷欧虽然严厉,却无疑是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兄长。
  可是刚才的雷欧简直刘若两人。
  他为何会以如此不安的眼神望著康妮丽表姊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用牛气来形容……好像也不对,应该说是孩子气……」
  「请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吗?」
  侍女爱莉雅撞见伊娃正面对著一尘不染的楼梯扶手喃喃自语,不由得战战兢兢地出声叫唤,伊娃发出哇的一声,她被爱莉雅吓了一大跳,如同要掩饰自己的慌张般回过头去:
  「爱、爱莉雅,什么事?」
  「那个……您是不是该去威廉殿下的房间了呢?」
  「啊……对喔!」
  伊娃差点忘了这回事,可是她早巳下定决心。
  一爱莉雅,我刚才在守望塔上使用的观剧用望远镜是不是还放在房里?」
  「是的,还放在房里,之前回房换衣服时,您把它放在平时摆放的箱子里……」
  「那就先回去拿吧。」
  「咦?」
  爱莉雅无法置信地圆睁著绿色瞳眸,然後慌张地抓住了人的手,这位侍奉伊娃超过六年的侍女直觉地想要阻止她,伊娃被她抓着摇来晃去。
  「怎么了,爱莉雅?你打算叮咛我下要在楼梯上奔跑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公主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还用问。」
  丢下这句开场白之後,伊娃将单手放任爱莉雅耳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是要去偷·窥·罗。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欧将侍女以及侍从全赶到走廊,关上门後开口说道。
  康妮丽站在可以俯瞰中庭的窗口,听到这句预料中的话之後深深地叹了门气。
  「我不知道你那位妖精,天使、抑或是女神的妹妹是怎么加油添醋跟你说的,不过我已经拒绝鲁郡斯特大臣的求婚了,今後也一样。」
  「这是当然的。」
  雷欧没徵求房间主人的同意便迳白坐在椅广上,然後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康妮丽,但是康妮丽很清楚,逆光下的雷欧应该看不清楚自己的《《情,因此她才会故意选择靠窗的位置,不知雷欧是否也察觉了这件事,他原本不悦的夫情变得更加严峻。
  「铁尔兹盖特公爵干金,加果你接受他的求婚,那我会打从心匠藐视你,无论是鲁郡斯特或是另一位翠佑尔,反正艾米尔的同窗没一个是好东两。」
  「哎呀,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停留在兰比尔靳的期间,曾经於社交场介听过许多关於他们的传闻。」
  「啊啊,是你在大陆游学的时候吧。」
  康妮丽试著回顾往事,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十九岁的雷欧跟学友一同前往大陆展开游学之旅,以昆席德为首,各国的社交圈部谣传雷欧此行是为了寻觅妃子,不过实际的来龙去脉并不如谣言所傅。
  「殿下本来至少会持续游学三年,没想到却在得知伊娃的婚约之後就立即跑了回来。就是因为这样,伊娃洁莉公主的事才会在大陆地区蔚为话题。」
  「这种事没有必要拿出来讨论。」
  「一哎呀,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康妮丽。」
  雷欧喊著她的名字,可以从他的声音读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
  虽然这是康妮丽自拔的,但是现在状况有点严肃,她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康妮丽心想,皮正雷欧又会对她抱怨或说教,於是垂下眼静观其变,然而雷欧也保持沉默、不发一语,只有两人的房间变得寂静异常。
  他们的年龄只差了三个月,於同年出生的康妮丽与雷欧从小就见过彼此,所以康妮丽早就知道雷欧的初恋对象是第二王圮,第二王妃举行丧礼的那一晚,康妮丽也曾经陪伴雷欧在空无一人的王宫大圣堂里默默流泪。
  由於他们十分了解彼此的性格以及过去,所以漫长的沉默完全不会令他们觉得尴尬。
  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好痛苦。
  如坐针毡的感觉从内心深处缓缓溢出,今她感到呼吸困难,冈此皱起眉头。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求婚。」
  康妮丽讨厌沉默,所以只好开门了。接著她缓缓眨著双眼,日不转睛地凝视著雷欧,现在的时刻已近黄昏,雷欧那头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金发反射出些许橙红色光泽。
  「毕竟我是王弟之女,一直以来,求婚者都多到令我生厌,就算拒绝,他们仍然不死心,不断地寄信给我,所以我才会较常待在铁尔兹盖特的乡间宅邸,可是就算我待在那儿,奶妈也是成天碎碎念,一直要我赶快结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王太子殿下,你能理解我的用意真是太好了。我的意思就是,因为鲁郡斯特大臣的求婚过於唐突,所以我怀疑他别有目的。」
  康妮丽十六岁时就步入社交界,这八年来的确被求婚了无数次,她对婚姻等事不禁感到厌烦,才会参加可以隐藏身分的变装舞会以解放身心,因此康妮丽对於人际关系也颇有心得,至少她自认还有分辨那些喜欢诉说甜言蜜语的人的本事,也知道对她求婚的人大概都会露出猎人般的眼神,因为他们都是被铁尔兹盖特公爵干金身分和嫁妆吸引而来。
  只要是被自己那称得上是王室象徵及义务的姣好外貌、或是爱好社交的性格吸引的人,都会露出仿佛陶醉於美酒之中的目光。
  然而,鲁郡斯特大臣的目光却像在害怕著什么,一副不得已的模样。
  「王太子殿下,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可以提出我的想法吗?」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说吧。」
  雷欧缓缓地眨著眼睛,并且挺直腰杆抬起头。
  面对他那冷静王极的眼神,康妮丽一边压抑著内心的苦痛,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那我就直说了——兰比尔斯的宾客们,或许打算夺取伊娃的性命。」
  「这里果然什么也听不见。」
  伊娃紧握著黄铜握柄轻声低吟。
  「那是当然的呀。」
  爱莉雅紧紧抓著主人腰问的缎带,一脸错愕地答道。
  伊娃正拿著观剧用望远镜前往位於两馆二楼的小房间,在这里可以从正面看见刚刚雷欧停放马车的中庭,以及康妮丽所在的房间,而且这段距离就和歌剧院舞台与最里侧包厢之问的距离差不多,不过这里绝对是个绝佳位置。
  可是伊娃只能瞧见康妮丽站在窗边的身影,再加上康妮丽背对著她,让她完全无法掌握对面的情况。
  「真是的,康妮丽表姊还是这么坏心。」
  「我觉得拿著望远镜特地跑来偷窥的公主,应该没资格这么说吧。」
  「哎呦,你很吵耶。」
  伊娃转头微微怒视著正在嘀咕的爱莉雅,接著漏出轻叹。
  「可是就他们两人自己讨论也人狡猾了,我也很担心表姊呀。」
  康妮丽表姊这阵子一直待在王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公爵领地,光是如此就已经很孤单了,要是她真的远嫁兰比尔斯,将会是多么寂寞啊。
  另外,关於厨房侍女被下毒一事,不知道表姊是下是已经对雷欧王兄说了?
  「……如果吃到毒药的人是我,根本就不会有事吧。」
  伊娃郁闷地喃喃自语。
  比起自己被下毒的事实,该如何揪出了毒者以及幕後黑手等事,更让伊娃感到加倍棘手。这次,那两位侍女代替自己误食毒药,为了与自己和爱莉雅年纪差不多的她们,伊娃下定决心要揪出把人。
  烬管如此,她却完全提不起劲。
  其实对於企图下毒杀害自己的嫌把,伊娃早巳心里有底。
  「您怎么了?」
  看见主人将望远镜放在二芳静默个语,爱莉稚感到不可思议地凝视著她,虽然伊娃想回答「没什么」,然而她平日的报应却来了。
  「公主,您该不会是饿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回房吧,为了让您不要再去寻找从天而降的蛋糕,我已经准备了一大堆点心。」
  「这、这样啊。谢谢……」
  尽管伊娃很感激爱莉雅的贴心,她的表情还是有些僵硬。在别人眼中,我真的这么贪吃吗?若真如此就不妙了……伊娃暗自在心中呻吟。
  此时,伊娃心血来潮地环视起房间。
  这里似乎是供侍女休憩的房间,而且还有采光不是的问题,现在这里只有伊娃跟爱莉雅两人而已。
  「爱莉雅,吉克人呢?」
  」吉克殴下出城了。」
  「出城?他去哪儿了?」
  「自从昨夜那场火灾之後,不知艾力克斯殿下转往何处投宿,於是吉克殿下亲自前往调查。」
  「哦……?」
  伊娃随口应和,接著歪头思索。
  总觉得有点可疑,伊娃有种奇妙的感觉。
  负责监视自己的骑士言克为何会擅自离开呢?
  另一方面,昨晚和艾力克斯告别时,他曾说会主动通知伊娃新的投宿地点,因此伊娃本来以为一早醒来就会看见艾力克斯的信,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朝雾早已散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许多事情却依旧模糊不清。
  总觉得只要稍微松手,就连看似理所当然的事物,都会逐渐蒙上一团谜雾,伊娃的心因此无法平静:心头忐忑不安。
  「总之我们先回房吧,或许在我们喝茶的时候,王太子殿下与康妮丽仕女的谈话就会结束,而吉克殿下也会回来,如此一来就和在王宫时一样,大家可以共度下午茶时光,不是吗?」
  「啊……思,是呀。」
  或许爱莉雅说得没错,伊娃点了两三下头。只要能和大家一如往常地度过,盘据在心头的隐忧或许就会散去:
  「啊……那么,在那之前再让我偷看一次吧。」
  伊娃说著说著就回头望向窗外。
  再次架起她的观剧用望远镜。
  「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
  雷欧翘起二郎腿、紧皱眉心。
  「如果他们真的企图暗杀伊娃,那么向你这位铁尔兹盖特的公爵千金求婚,大概也是障眼法之一,不过以鲁郡斯特大臣为首的宾客为什么要置伊娃於死地呢?」
  「这就是我最想不通、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我的推理已经到了极限。」
  康妮丽一边用戴著白色于套的手揉普人阳穴,—边叹了一口气。
  虽然鲁郡斯特猎到的雉鸡被作为艾米尔主办的晚宴菜肴,也不能单就此点而怀疑他,这样未免过於短视,尽管那两位同窗好友在家乡的社交界风评不佳,然而根据雷欧游学时的所见所闻,至少他们的家世并无问题。
  关於下毒一事,康妮丽一直觉得那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虽然宾客的口的令人质疑,但是伊娃身上的谜团更教人不解。
  伊娃之所以会被当作日标,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对紫色瞳孔?
  然而,这是绝对不能说出门的事。
  况且雷欧早在康妮丽之前就对此事下达禁门今,这代表他早就怀疑过这个可能性了。
  「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就不允许任何人对伊娃出手,我此行的日地也是为了请那些客人回国。」
  「是呀,你说得没错。」
  康妮丽面露微笑心想,雷欧又为我打了一记强心针呢。他依旧是老样子,虽然个性有点乖僻,为人却很坦率,而且对自己的正义深信不疑,还拥有贯彻始终的行动力,这些从小到大部不曾改变,想必今後也是一样吧。
  就算某日康妮丽真的接受别人的求婚,雷欧大概也不会政变。
  「……总之,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康妮丽笔直地抬起头,她的动作仿佛是在责备自己,下应该想起那件禁止深思的事,
  「耽误到殿下的时问真的很抱歉,你还得去向宾客们打招呼吧,而且你要与伊娃他们共进晚餐……」
  「还没完。」
  「咦?」
  「我的话还没说完。」
  雷欧以低沉到难以辨识的声音说道。康妮丽讶异地眯起双眼,雷欧从椅子上起身。
  「铁尔兹盖特公爵千金,『摩洛洛夫』究竟是谁?」
  「摩洛洛夫?」
  「就是你那位『秘密恋人』的名字,可不准给我装傻。」
  「……咦?」
  康妮丽将天蓝色眼眸睁得大大的,眼珠仿佛快要落下,但是雷欧的表情却十分认真,康妮丽也大概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於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是伊娃告诉你的吧,真拿她没辄……」
  「所以这号人物真的存在对吧,他到底是谁?」
  「摩洛洛夫其实是他的化名,他正式的称号是渥斯特大臣。」
  「渥斯特……该不会是欧洛夫吧!?」
  雷欧一反常态,疑惑地瞪大双眼,也难怪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康妮丽冷静地凝视他的表情,因为这是可以想见的,如果多嘴告诉雷欧这件情报的伊娃也在场,应该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他是欧洛夫·埃尔伯特·肯恩·赫里福德……也就是赫里福德侯爵家的公子渥斯特大臣,王太子殿下想必很清楚他的事吧,毕竟他是殿下在大陆游学时的学伴。」
  自从康妮丽和欧洛夫进入社交界以来,他们一直是一对「损友」,每当她参加需要伴侣的秘密宴会时,比她年长三岁的欧洛夫就会担任她的骑七。
  「我跟欧洛夫是有点交情,但我们并不是秘密恋人,那只是伊娃一厢情愿的想法。」
  为了重要的「损友」之名誉,也为了守护自己真正的心意,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伊娃和欧洛夫在之前的变装舞会见过面,当他以假名现身时,伊娃可能对他俩的关系有所误解。
  然而雷欧的眼神依旧紧迫盯人。
  「那求婚呢?」
  「咦?」
  「欧洛夫已经向你求婚了吗?」
  说著说著,雷欧逐渐走近窗边,康妮丽的手腕也被他一把抓住,那力道之大,让她有些吃惊。
  「妮丽,你要嫁给欧洛夫吗?」
  「这话题也跳得太远了吧?」
  康妮丽十分不悦,她用力甩开雷欧的手,虽然自己很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但是却没有这个勇气,她十分懊悔,於是默默地转身背对著雷欧。
  他那呼唤著「妮丽」的嗓音,还环绕在她覆盖著浅金色头发的耳际。
  那是康妮丽的昵称,在雷欧当上王太子之前,他一直是用这个名字称呼她的。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并不需要甜美的记忆,也不愿听见这个昵称。
  因此,康妮丽撒了谎。
  「欧洛夫从来没有向我求过婚,我们只是损友罢了。」
  「可是就社交界的地位以及权威而言,没有人比欧洛夫更适合你了。」
  「啊;是呀。但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婚事呢?你的意思是既然我身为王弟之女,就应该赶紧决定终生大事,并且想如此命令我吗?」
  「这并不是命令。」
  「那是什么?」
  康妮丽相当不快且不耐烦,於是下意识地回过头。
  接著,她睁大双眼。
  「我不准你出嫁。」
  雷欧以低沉而微弱的声音说道。
  他生气了。
  他的表情,就跟当时的初恋对象被死神夺走时一样。
  真是太狡猾了,康妮丽不禁感到泫然欲泣。
  「我不要,妮丽,我不愿想像你成为别人妻子的模样,无论对方是欧洛夫还是任何人,我都绝对不会认同。」
  「殿下,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请你把刚才的事当成玩笑话吧。」
  康妮丽将脸别过去,彷佛要打断他过於直率的告白—般,接著她闭上双眼,就在此时,一股力道使劲地抱住了她。
  康妮丽甚王没有余力感到疼痛,整个世界就此停止转动。
  雷欧吻了她。
  落日的余晖,照映在她因惊讶而张开的眼眸里。
  「我怎么可能当成玩笑话。」
  在沉痛地低语之後,雷欧再次覆盖上他的双唇,直到第二次的吻,康妮丽才终於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赶紧离开雷欧,并且打算用力甩他—巴掌,尽管康妮丽想要这么做,她的手却被雷欧牢丰握住,仿佛自己的行动已经被他看穿一般,康妮丽整个人被他紧紧地拥人怀里。
  她不再挣扎。
  康妮丽甚至忘了抵抗,打从心里接受他的拥抱,那强劲的力道几乎今她喜极而泣。
  但是在流泪之前,话语已经先从她的口中流露。
  「……请你再吻我一次。」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就请你再吻我一次:
  那是种既沉静、却又满溢著情感的恳求之音,而对方也用栅同的热度给于回应,
  位於西馆的狭小房间内,响起了一道悲鸣。
  早在出声尖叫前,身穿蓝色礼服的伊娃脚边先行发出铿锵声,附有黄铜握柄的望远镜应声滚落。
  「公……公主,您的望远镜掉了!那可是艾力克斯殿下送给您的礼物呀!」
  爱莉雅手忙脚乱地捡起望远镜,那是个组装著两组双层镜片、厚度各异的稀有物品。所车它毫发无伤,镜片并未裂开,握柄也没弯曲。「太好了。」爱莉雅安心地拍拍胸口。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伊娃仍然望著窗外,她抬头仰望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错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爱莉稚维持跪姿问道:
  「公主,您怎么了吗?」
  「咦?啊,没什么……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
  伊娃的身体微颤,她慌张地摇著头,接著不发一语地转过身,然後飞奔到房门前。
  「公主?」
  「爱莉雅,我们回去喝茶吧,我的肚子饿得不得了!」
  「咦?啊,是的,我明白了。」
  看见主人反应过度的模样,爱莉雅只能点头答应,而伊娃也自行开门离开。尽管爱莉雅从以前就一直告诫伊娃,身为公主走路一定要轻声慢步,这时却能清楚听见她奔跑的脚步声。「唉……」爱莉雅一边叹著气,一边努力追赶主人。
  在踏人走廊之前,她回头望向窗外。
  主馆的房间和爱莉雅相隔夕阳以及中庭,那头的窗边似乎可见人影。
  不过爱莉雅的视力没主人好,只能隐约看见影子。
  她虽然手持附有双层镜片的观剧用望远镜,不过这是艾力克斯送给伊娃的礼物,身为侍女的她不可以擅自使用。
  「……公主,请您等等我呀!」
  「求求您不要用跑的。」爱莉雅大声喊叫,而那问幽暗的小房问也被她抛置身後。
  爬下杳无人烟、冷冷清清的楼梯来到中庭之後,爱莉雅终於追上伊娃。
  一辆马车正好停靠在伊娃眼前,那并非雷欧乘坐的四匹马座车,而是由两匹马所拉的厢型马车。
  从上头走下来的人,是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吉克。
  他说了声「我回来了」,然後跪在伊娃面前。
  「辛苦了,吉克……结果如何?有见到艾力克斯吗?」
  「虽然我们没见到面,但他托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您。」
  吉克依然跪在地上,他递出一封以白色密蜡封口的信件,伊娃疑惑地歪著头,并且将那封信收下。
  爱莉雅在主人身旁偷瞄信纸,信中的文字很明显是在匆忙之间写的,看到这种不符合艾力克斯一本正经个性的笔迹,爱莉雅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上头所记载的内容更是教人难以想像。
  「『我要回王都了』……?」
  伊娃看到这段话之後皱起眉头,头也更歪了。
  ——◇◇◇◇◇◇◇——
  马车於道路上奔驰。
  拉·寇特与卢几乎不发一语,就算偶尔交谈个两三句,也尽定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因此,艾力克斯也只能聆听著持续不断的马蹄声、车轮转动声,以及悬架磨擦时发出的轧吱声。
  有时,他也会感觉到从对面座位投射而来的揶抡视线。
  他很清楚原因为何。
  扮成拉·寇特仆人与他们同行的艾力克斯身穿白衬衫,衣服从高领到长袖都绣满了金银色的华丽刺绣,再搭配上背心、裙裤,以及黑色短靴,他的装扮属於Frac Habille(注6)若是在五十年前,这身打扮还称得上是宫廷里通用的服装,但是现在大多被当作陪衬雇主用的奴仆装扮,比较不同的是,拉·寇特甚至还让艾力克斯戴上以缎带绑成辫子造型的金色假发.
  艾力克斯被打扮成这副模样,还被两、三层布遮住双眼。
  这辆马车究竟要去哪里?这个疑问在对方要他绑上遮眼布的瞬间就已经失去意义。
  尽管如此,他还是得知了不少情报。
  从高卢旅馆出发之後,马车在石版路上奔驰了一阵子,离开了石贩路後,马蹄声与马车的摇晃程度也随之改变,城镇的喧扰消失了,草木的气味在空气之问流动,太阳也逐渐西下,在天色完全转暗之後,他们再度驶入石版路,这证明他们已经抵达王都隆迪尼尔兹了。
  煤气灯的气味流窜在鼻腔之间,其他马车所发出的声响以及叫卖声等「城镇的喧嚣」逐※注6:Frac Habille,法语。是种穿著衬衫、背心以及裙裤的装扮,路易16命名,在19世纪之前被当成上流社会的正式服装,渐传人艾力克斯耳里。
  过了一会儿,持续不断的马蹄声终於画下句点。
  「哦,我们到了。」
  拉·寇特伴随著叹息如此说道。他先走下马车,艾力克斯则由卢牵引下车,在攀爬了五层楼的石造阶梯之後,艾力克斯走进某个铺设著柔软地毯的未知地点,他继续前进,首先扑鼻而来的是天竺葵香气,一从类似大厅的地方步上阶梯,紧接著又传来一阵蔷薇花香。
  这里是拉·寇特位於王都的秘密宅邸吗?
  或者是幕後支持者的房舍?
  保持沉默的艾力克斯正天马行空地想像著。
  接著,门扉被开启的声音传来。
  他被带领进房,在房门阖上的同时,卢的步伐也跟著停下,於是落後卢两步的艾力克斯也停下脚步,唯独剩下拉·寇特的脚步声仍持续地朝房间内部前进。
  不久,油灯发出的光芒驱定了黑暗,房间深处也传来声响。
  「约我出来却让我等那么久,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抱歉,因为来到王都的路上十分壅塞。」
  「你想用这种玩笑话来敷衍我吗?」
  「您不喜欢吗?啊啊,请您大人有大量,我的心因为您的尊贵而颤抖,双脚也不听使唤到无法行走,所以才会迟到了这么久。」
  对方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拉·寇特只好尽可能地谄媚,并献上问候之吻。
  从声音来分辨,可以知道待在房间深处的应该是位妇人,但是她的年龄单从声音是无法确认的。
  依照拉·寇特对她的态度来看,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幕後指使人,以刚才的路线来判断,这座宅邸大概位於王都郊区的妾宅街一带。
  不过最令艾力克斯感到讶异的是,这两个人竟然以兰比尔斯语交谈。
  帮助拉·寇特逃出监狱的,难道不是昆席德的人吗?
  「米歇尔,那个人是谁?」
  对方注意到他在深思的模样了吗?还是他身上那华美的服装太过醒目?妇人望著艾力克斯,而被询问的拉·寇特只是「啊」的一声露出浅笑。
  「他是昨晚在火灾现场被烟熏伤眼睛的伤患,因为他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我就把他捡了回来。」
  「你又捡人回来了?无论是不会说话的彪形大汉也好,还是旁边那只小狼也罢,你的喜好还真是特殊呢。」
  「是的,毕竟我是个举世无双的收藏家。」
  「你还真敢说呀,反正你八成又是为了封口才把他带来的吧。」
  「哎呀,您真是一针见血。」
  拉,寇特笑著回答。
  但是妇人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很严峻。
  「说到昨晚的火灾,失手的人是红(注7)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红的子下……」
  「还不都一样。他们在做什么?手法竟然如此拙劣,真不加道请那些人来这个国家是为了什么。」
  「是啊……说到这侗,我有件事要向夫人报告。事实上昨晚在城里似乎也有些动静,紫(注8)好像在晚宴的餐点中下了毒,结果却彻底失败。」
  「什么!?……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才找我出来的吧?」
  「是的,那个人说现在只能仰赖夫人的力量了。」
  「……无用的废物。」
  妇人愤恨地用喉咙发出低吟。
  艾力克斯听著两人的对话,只能楞在那里。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伊弗利·柯特旅馆的那把火不是拉·寇特放的吗?艾力克斯的确曾经如此怀疑过,不过刚刚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後,才发现整件事似乎不太对劲,看来拉·寇特只是听命行事,而指使他的人,可能和这位妇人有所关连。
  另外,拉·寇特还尊称这位妇人为「夫人」。
  「她是夫人。」
  怱然有道细微的声音自艾力克斯身旁传来。
  卢的视线一动也不动,是他开门对艾力克斯说了这句话。
  艾力克斯十分惊讶,朝著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见到卢继续说道:
  「昨晚的火灾是夫人的指示,马车的意外也是。」
  「意外……?」
  卢指的是拉·寇特先前说过的,若自己在昨晚赶回王部就会遭逢的意外事故吗?这是艾力克斯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不过他随即倒抽了一口气,被好几层布料包覆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注7:红:(rouge),乃法文「红色」之意,发音同「鲁郡」。※注8:紫(violet),乃法文「紫色」之意,发音同「毕佑尔」。睁开了。
  「难道我父亲被恶徒袭击的意外也是……?」
  「没错。」
  「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位素昧平生的妇人为何要觊觎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让艾力克斯大感疑惑,他突然觉得事情的某些部分有点奇怪。
  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位妇人吗?
  会不会曾经在社交场合见过她呢?
  虽然兰比尔斯语被誉为有如春天的和风一般,是种声调柔和而安详的语言,但是妇人的语调却蕴含著比巨大宝石还要强烈的力量以及威严感,如此强烈的印象的确很适合使用「夫人」这个称谓,这种贵妇般的尊称相当於昆席德语中对地位崇高的妇人之敬称。
  「夫人想要除去你和你的父亲。」
  卢并不打算看著他的眼睛说话,只是冷冷地陈述事实。
  「无论是对夫人也好,对王室也罢,你实在太过碍事。」
  「碍事……?」
  自己究竟是哪里碍眼了?艾力克斯对卢的发言感到讶异。
  这时,原本一直面对正前方的墨镜镜片,终於映照出艾力克斯的身影。
  过於冷静的声音低声说道:
  「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因为你知道诺斯特因斯监狱的那件事,所以你很碍事。」
  「什么……」
  监狱,这个词汇尖锐地刺进艾力克斯的耳里。
  他用力咽下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取下蒙眼布。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颈後传来被钝物击中的疼痛感。
  在逐渐朦胧的视野内,他看见一只手正反手握著还插在剑鞘里的短剑。
  强烈的晕眩感,令艾力克斯当场倒地。
  「怎么回事?」
  在油灯的照明之下,坐在桌边的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卢将短剑插回腰问,默默地承受对方的视线。「真是失礼了。」开口道歉的人是拉·寇特。
  「大概是想起昨夜的火灾,所以受到惊吓了吧,毕竟他的眼睛才刚被浓烟和火焰熏伤。伟大的夫人,请您看在他如此可怜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既然你觉得他很可怜,那又为什么要带著他四处跑?」
  「因为他是一位值得信任、又非常珍贵的赞人呀。」
  「值得信任……?」
  「是的。对付这种人,只有放他一条活路或是灭口这两种选择……不过他实在太过弱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照顾他。」
  「你真是个怪人。」
  夫人的手抵著太阳穴,仿佛在表达自己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夫人的金黄色秀发上还戴著天鹅绒帽子,她没行穿戴任何首饰,身上仅穿著一件玫瑰红礼服、披肩以及手套,手套上的无名指部位微微鼓起,形成一种十分独特的形状。
  拉·寇特斜眼望著她的手指,接著耸耸肩。
  「对世界上的男性而言,您这句话反而是赞美之词呢,我想就连肯尼斯国王也会这么想吧。」
  「——给我住嘴!」
  夫人的眼眸散发出严厉的光芒。
  这句尖而响的话并非兰比尔斯语,而是昆席德语,
  「米歇尔·聂布里欧涅,劝你说话小心点,难道你这次真的想被去进里巴兹·恩德监狱
  「还请您高抬贵手。」
  拉·寇特高举双手,宛如在表达投降之意,从喉头发出咯咯笑声的他,自口中说出的也是昆席德语。
  艾力克斯在蒙胧之间听著两人的对话。
  他终於知道夫人的真实身分了。
  这种残留著兰比尔斯特殊语调的声音,艾力克斯再熟悉不过了。
  正因如此,心里的冲击使他听得分外清楚。
  「那么,女王陛下,这次的仪式要如何进行呢?」
  「那还用说。」
  昆席德王国正妃爱蒂蕾德的碧绿色瞳眸映照著油灯火焰,她紧盯著拉·寇说道:
  「以上帝之名,同时也为了将昆席德与兰比尔斯引导至正确的未来,我们必须除掉伊娃洁莉·玛格丽特。」
  让在牢狱中长大的女孩当公主,简直是王室历史的奇耻大辱。
  艾力克斯确实听见她那憎恨的低语。


  伊娃一直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和「母亲」呢?
  然後在某一天,她学会了一个奇妙的响亮词汇。
  那就是「女王」。
  不过「女王」究竟是什么?她反覆问道。每当她提出疑问,身边的人就会告诉她好多事情,不过她却无法理解,因为他们说的事都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
  尽管不太懂,她也只能自以为了解。
  「那我将来要成为女王。」
  当她如此宣言时,大家都笑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里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伊娃是认真的。
  「我总有一天要当上女王,然後从这里——」
  ——◇◇◇◇◇◇◇——
  在被朝雾微微笼罩的庭园森林里,传来阵阵悦耳鸣啭。
  热闹的气氛与昨日并无不同。
  可是,鸟儿的歌唱并没有传人温古雷斯城的晨问起居室,狭小的窗户紧闭,身上穿著Erac Habille的交响乐团成员,正在红发侍从身後演奏著安详的乐曲。
  和昨日相比,今天真是个安宁的早晨。
  照理说应该是如此。
  然而不管是外头的天气、乐团的乐曲、或是奶茶的香味,伊娃全都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康妮丽不在座位上。
  「伊娃。」
  「啊,是的?」
  突然被叫唤让她不自觉地提高音调,于也跟著抖动了一下,义子插著的半熟蛋也因此掉洛在圆桌桌巾上。
  可是呼唤伊娃的了太子雷欧,却对她的窘态全然不知。
  「伊娃啊,你明天就回工都吧。」
  「是的,上兄……呃,咦!?」
  「太大声了,伊娃。」
  坐在兄姊之间的弟弟威廉试著提醒伊娃,但是她并未听进去,雷欧刚才那句话还在她耳中环绕。
  「要我回王部……怎么这么突然?」
  「我要你回去就回去吧,还是你行什么个想回去的理由?」
  「理山……思,完全没有。」
  「那就回去吧。」
  雷欧的回答相当冷淡,就连那对被赞誉为蓝宝行的湛蓝眼眸望著的也不是伊娃,而是摆放著银制刀又的盘子;
  王兄,请看著我的眼睛说话呀。
  若是在平时,伊蚌二正会如此抗议,百分之百会,可是今天的她却做不到,因为就连伊娃也没办法好好注视著雷欧的脸。
  理由只有一个。
  昨天,她从西馆的小房间透过望远镜所目击的那一幕——雷欧与康妮丽的接吻场面,始终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根本就是「情侣之间的吻』。
  伊娃至今看过不少描述「炽热恋情」的歌剧作品,不过像那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吻,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最让伊娃感到惊讶的是,参与演出的人竟然是雷欧与康妮丽。
  康妮丽已经有那位名为摩洛洛夫的情人了不是吗?至於雷欧,他那不忘挖苦歌剧爱情故事的顽固模样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如果只吻一次,伊娃还不致於太讶异,而第二次的吻,应该只是一时偶然造成的结果吧。但是他们相吻了三次,雷欧跟康妮丽居然三度双唇交叠,而且第三次的亲吻,两人还紧紧地拥抱著彼此。
  伊娃很清楚,他们的感情好到可以若无其事地斗嘴。
  不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他们交换了情人之吻?
  伊娃的头越想越晕,她的脸也跟著红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指、双脚以及发根都在发烫,所以她无法好好地正视雷欧的脸。
  尽管如此,她还是十分在意。
  在迷惘了好一阵子之後,伊娃终於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请问,雷欧王兄……康妮丽表姊怎么了吗?」
  「你明天带她一起回王都。」
  「咦?」
  雷欧毫无预警地劈头说出这句话,让伊娃瞪大双眼,可是雷欧却全然不理会她的反应,只是继续说:
  「铁尔兹盖特一等公爵干金因为一直忙於社交所以感到疲累,今天的晚宴她大概也不会出席,而且考虑到你昨天告诉我关於鲁郡斯特大臣的那件事,我认为她还是回王都比较好,这件事就由你来转告她吧。」
  「啊……是这样呀。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只要回到王部,康妮丽的身边就会有父亲以及兄长陪同,就算是再怎么难缠的追求者,应该也无法轻易见到她吧,这方法的确不错:
  可是伊娃不愿意接受。
  如果要劝她回王都,也应该由雷欧亲自跟康妮丽说明才对。
  不过在听见「晚宴」二字後,伊娃才想起一件非得告诉雷欧的事情。
  「对了,王兄,关於今天的晚宴,艾力克斯似乎没办法出席,他昨天好像突然跑回王都去
  了……」
  「原来定这件事,那我早就知道了。」
  「咦?早就知道了?」
  艾力克靳是在什么时候传话给雷欧的呢?伊娃圆睁著双眼,不过事情和她所想的似乎有点出入。
  「前几天,布劳德尔公爵在赶夜路的时候,他的马车被疑似夜间盗匪的人袭击,艾力克靳应该是担心自己的父亲,所以才赶回王都的吧。」
  「是这样吗?」
  伊娃并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昨天由吉克转交的那封信上完全没有提及此事,只写著「我要回王都了,因此无法出席温古雷斯城的晚宴,真的十分抱歉」,字迹还非常潦草。
  既然如此,艾力克靳又为何要急著离开呢?
  「……真奇怪。」
  伊娃拿著刀叉喃喃白语。
  打从收到那封被蜜蜡封住的信件起,她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整件事有种不协调感。
  就伊娃所知,艾力克斯并不是那种会轻易爽约的人,至少他不会没说明适当理由就违背约定,若他是为了遭遇事故的父亲才急忙赶回王都,应该会将原委写在信上。
  总觉得整件事真的非常诡异,有种格格不入之感,伊娃从昨天早上起就一直这么想。
  她非常讨厌像这样为了谜团而烦恼的白己。
  她再也受不了了。
  「——我先告辞了。」
  语毕,她将刀叉摆放在盘子上呈现六点半的形状,然後从座位上起身。伊娃身上那印著小碎花图样的礼服随之飘扬,接著,她离开了晨问起居室:
  仍然啜饮著餐後红茶的威廉将视线朝紧闭的门扉一瞥,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阻止伊娃,因此当流动的音符进入下一乐章之後,威廉才徐徐地开门说道:
  「雷欧殿下。」
  「什么事?」
  「您昨天相康妮丽仕女发生了什么事?」
  威廉向雷欧问道,他的语气就如同在问今天天气如何般地轻松。
  但是雷欧的手却不听使唤,刀尖喀嚓一声划过盘底,发出意料之外的不和谐音层,也让雷欧皱起了眉头。他呼唤威廉的名字,威廉却故意用有如低音提琴般的低沉嗓音、以只有在圆桌用餐之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提问,雷欧目不转睛地瞪视著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弟弟。
  「威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难道你偷听到什么了吗?」
  「哦?也就是说,您做了会让我想偷听的事?」
  「威廉。」
  「只要看见您今天早上这副窝囊的模样,就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我长期卧病在床所培养出的观察力可是一流的。」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雷欧正准备从红发侍从手中接过刚冲泡好的红茶,他打从心底发出悲叹。
  他们两人是由同一位母后所生的兄弟,彼此的往来自然也很久了。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弟弟的个性随著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别扭,今天早上的他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那么王太子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康妮丽仕女的事呢?」
  「我什么都不会做。」
  雷欧没有伸手接过那杯散发著新鲜香气的红茶,只是眉头紧蹙。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康妮丽眼中泛著泪光的表情。
  昨日,在两人经过第三次的吻之後,她如此说道:
  『我能献给你的只有心而已,除此之外,我再也无法给你什么。』
  夏洛克德利王室禁止近亲通婚,何况雷欧身为王太子,更是不能这么做,比起让心头雀跃不已的恋爱,他需要重视的是结婚这份契约,让人雀跃的恋情并不属於雷欧,每当他发现心仪对象的同时,也会理解到自己的心意绝对不会开花结果,多么令人感到哀伤且空虚啊。因此,他对伊娃的一言一行才会刻意表现得如此明确。
  然而,康妮丽早就连这件事部看穿了。
  『我下会说这个命运是天上诸神决定的,而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无论是你,或是我,甚王是伊娃,总有一天,我们终将踏上属於自己的未来,毕竟我们的生存之道,就唯有善尽己责一条路。』
  这点雷欧也十分明白,他自以为自己很清楚这—点。
  可是,要他接受即将到来的现实,竟然是如此痛苦。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雷欧沉痛的低语取代了叹息。
  无论他对康妮丽抱持著多么深的情感,也无法打破王室的规定。
  为了天生拥有紫色瞳眸的王子或公主,夏洛克德利家族数百年来用尽了各种手段。正因为雷欧以王太子的身分学习过这段历史,所以他非得守护王室的秘密以及规定不可。
  「哦,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威廉深深地呼了口气,并将茶杯放在圆桌上。
  「听到您说什么都不会做,倒是让我放心不少,王太子殿下就该如此。」
  「……威廉。」
  听见自己的么弟以毫无感情的语气说得这么直接,雷欧不禁揪起眉头。
  「威廉,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是啊,您说得没错,我只有在伊娃的面前才会化身为天使。」
  「别自称为天使。」
  「不行吗?我的容貌受到上天如此眷顾,当然得好好利用一下罗。」
  对於哥哥的指责,威廉不但毫无悔意,甚王还志得意满地回答,使得雷欧眉问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既不公平又黑心的天使,要是你有身为王族的自觉,就该懂得公平待人。」
  「关於偏心这件事,雷欧殿下有资格说我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雷欧仿佛以诅咒之心咕哝道,手持银壶在一旁待命的侍从突然噗哧一笑,可是被哥哥如此讥讽的威廉却不以为意。
  「若您希望见到可爱的弟弟,那今天的晚宴我会试著扮演好这个角色的,王兄。」
  「不用这样叫我。」
  越来越令人不悦了,雷欧终於抱住头部。
  看到哥哥苦恼的模样,威廉总算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笑容。
  ——◇◇◇◇◇◇◇◇◇——
  「我决定了!」
  伊娃才刚从晨间起居室回到房问,就坚决地作出宣言。
  「我要在今天之内赶回王部,所以爱莉雅、吉克,现在马上来准备吧。」
  「公、公主!?」
  也难怪站在门前的爱莉雅会发出困惑至极的呐喊,不管如何,她都已经下定决心。
  一我无法接受艾力克斯只留下这么一封信就返回王都,其中绝对有什么隐情,所以趁大家为了晚宴忙进忙出时,我要偷偷溜回王部,」
  「公主,您要是这么做,雷欧殿下二疋会生气的。」
  「被雷欧王兄责备的任务就交给我吧,爱莉稚和吉克不会受罚的。」
  「可是坐马车赶夜路实在太危险了!」
  「思,我知道。」
  「公主!」
  「听好了,爱莉雅,我一定要在今晚离开这座城堡。」
  伊娃率直地抬起头,凝视著爱莉雅的眼眸,将手环抱胸前的爱莉雅仿佛被她的气势所震阳而闭上嘴,一看见爱莉雅的模样,伊娃随即以同样全神贯注的眼神望著站在爱莉雅身後的吉克。
  「吉克,你有什么意见吗?」
  「属下没有异议,一切山您决定。」
  他并未像平常—样说些拐弯抹角的话,而是简短地回答,在那对黑色眼睛之中,伊娃感受到相同的默契,昨天擅自跑到城镇探查的卡克或许比伊娃更早发现了这种异样感,
  没错,确实有什么地方个太对劲,这种模糊且下透明的感觉真的会令人坐立难安。
  想必那两位也是如此吧,
  康妮丽与雷欧是一对「情侣」,或许伊娃该这么称呼他们。他们已经接过吻,所以一定不会错的,然而雷欧却故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他对伊娃说「这么做是对的,所以你要试著接受」,她依旧无法理解。
  另一方面,伊娃也感到相当懊悔。
  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会与她视为亲姊姊般仰慕的表姊做出这种事,不仅如此,让伊娃感到最後悔的是,她竞然到现在才体会有这么多事是自己所不知情的。
  因此,伊娃决定要间正都。
  她要违背雷欧的命令,下通知康妮丽一声就回去。
  然後,她这次工正要跟艾力克斯好好谈谈;
  关於诺斯特因靳,王今仍然充满谜团。
  为了解开这侗谜雾,她首先得赶同工宫:
  抵达王宫之後,她要前往国王的房间。
  伊娃要和肯尼斯国王儿面,并当面询问他这件事;
  为什么我在九岁之前,会一直待在那座荒野之城呢?紫色瞳孔真的是、承诺爱子;的象徵吗?而您就是为此才迎娶第二妃的吗?这些部是真的吗?
  肯尼靳国王一定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可是我却一昧逃避,因为我早巳心里有数,
  听以我现在非去不可。
  即使毒药对自己起不了作用,连累到毫无关连的人还是令我感到既痛苦又难过。
  「……我明白了。」
  爱莉雅缓缓叹著气,松开环抱胸前的双手,接著再一次将双手交叉於同一个位置,紧盯著伊娃的双眸。
  「我已经了解公主的觉悟,既然如此,我爱莉雅·诺格·卡雷尔贝里就算赌上子爵家的名誉,也要挑选一件适合逃跑的晚礼服给您穿!」
  「……爱莉雅。」
  伊娃被爱莉雅充满气势的声音吓了—跳,因而露出茫然的神情,叮是她仍歪著头说: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里可不是王宫呀,我们也没多带衣裳吧?」
  「关於这点您用不著担心,如果这里没有适合今晚作战的服装,我会马上把它做出来门!」
  爱莉雅打直腰杆、挺起胸膛大声宣誓,伊娃先是对爱莉雅的气魄有些傻眼,但是过了一曾儿,便流露出自然的笑容。
  虽然爱莉雅对伊娃一向又哭又闹又骂,还把她弄得手忙脚乱,不过伊娃还是十分欣赏她这种坦率的个性。
  「谢谢你,爱莉雅,我很期待哟。」
  「是的,包在我身上吧!」
  那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眸正闪耀著光彩,不过那阵光芒却因为伊娃接下来的一句话而变得黯淡无光。
  「那就这么决定了,至於束腹……就再麻烦吉克罗。」
  「遵命。」
  「什么……!?请、请您等一下,公主!唯行这件事还请您三思啊!不,请您千万别这么做,绝对不要¨」
  「呃,为什么?」
  爱莉雅来势汹汹地提出异议,让伊娃微微地倒退了好几步;「你已经忘了上个月迎宾会时,吉克所展现出来的神技了吗?」伊娃无奈地问道,难道爱莉雅还有认识其他比吉克还会系柬腹的人?
  「好、好吧,总之……」
  总之,现在还是赶紧来准备晚宴以及溜回王部等事吧。
  伊娃企图安抚爱莉雅。
  不过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吉克已经有所行动、
  在他转头的同时一把推开单边门扉:砰!一声巨响闯入他们的耳际;
  发生了什么事?伊娃大吃一惊。
  当强大风压吹开另一边的门扉时,她再度一惊。
  有个人竟然站在敞开的两道门扉外,她正是身穿淡蓝色礼服的淑女——克莉丝蒂娜,
  「太子把殿下?」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伊娃圆睁双眼。
  克莉丝蒂娜不发一语,在与伊娃对上眼之前,她就先低下头去,不过倒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是吉克刚才那种开门方式吓得她双腿动弹不得吗?不过克莉丝蒂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站在门外的她甚至连侍女都没带。
  她该不会就是爱莉雅找来的「绑束腹高手」吧?伊娃在瞬间如此猜测,然而克莉丝蒂娜的声音就像是要否定她的念头。
  「不可以。」
  「呃……?太子妃殿下?」
  「你现在不可以一个人回王都,打消这个念头吧,伊娃洁莉{」
  克莉丝蒂娜缓缓摇晃著肩上的金发并拾起头,那对跟雷欧一样的天蓝色眼眸直盯著伊娃不放。
  被对方直视的伊娃感到十分疑惑。
  在欢迎会和房间碰面时,克莉丝蒂娜总是躲著自己,现在她又为何会出现?
  「……啊,太子妃殿下!」
  在伊娃发呆的这段期问,克莉丝蒂娜已经转过身去、不发一语地离开了。伊娃犹豫著是否该追上前,但是却马上就摇头放弃。
  「她在门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也就是说,太子妃殿下果然跟我有血缘关系,因为我们都流著喜欢偷听别人谈话的血液。」
  伊娃若有所思地歪著头喃喃低语,这段自言自语就连爱莉雅跟吉克都听得一清二楚。
  「您……您是不是偷听了什么呢?公主。」
  「有做才会这么说吧。」
  「是呀,我是偷听过。」
  若是平时,伊娃至少还会斥责爱莉雅要她「别多事」,但是此刻她却坦率地承认了,而且她竟然惊讶到没有时间责怪爱莉雅。
  前几天,克莉丝蒂娜还想要自己回王都,今天却反过来要她别回去。
  克莉丝蒂娜的想法依然让人摸不著头绪。
  但是,她很明显地和几天前不太一样。
  「克莉丝蒂娜王姊……」
  为什么?
  该不会是……
  这两个词汇在伊娃的心中盘旋不去。
  但是她已经没时间烦恼了。
  仿佛在宣告这件事一般,镇上大圣堂的钟声自远方响起当、当钟声。
  ——◇◇◇◇◇◇◇——
  远方传来的模糊钟声已经敲了几下?
  当他注意到时,钟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然後又在不知不觉中歇止。
  接著,他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後。
  「……这里是?」
  艾力克斯缓缓睁开眼,试著环顾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墙边、仅点著一根蜡烛的烛台,凭藉著摇曳的烛光,可以发现这个房间无论是墙壁、地面或是天花板,全部使用石块建造,墙壁布满厚厚一层蜘蛛网,上头则有几扇可容拳头通过的小窗户,还悬挂著几把生锈的剑。
  这里作为武器库之用吗?
  艾力克斯冷静地分析环境,他先扭转身体让自己坐直,并将背靠在墙壁。从佣人装东的衬衫领口传来了淡淡的甘甜香气,一闻到残留在自己身上那令人头晕的斩药氯仿气味,他不禁「啊」的一声发出短暂的呻吟。
  尽管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是他还残留著些微印象。
  当时,他笼罩在朝雾之中。
  他在门被锁上、窗框世被钉死的小房间里度过一夜,天亮之後,他再次被送上马车,此时艾力克斯又被蒙住双眼,当马车在行版路上奔驰了一阵子之後,他就被下药了。
  在那之後,马车到底从工部奔向了何处?
  这问石造房问该不会就是在上次那座城寨里吧?难道自己又重蹈覆辙了吗?
  但是有一件事与先前明显不同。
  那就是当他不停移动被捆绑的双手时,某样东两也跟著从他的袖口掉出,那是一把短剑,而且跟挂在墙上的生锈物不同,短剑的刀刀被烛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这是拉·寇特……不对,是卢之前拿的那把短剑吗?
  「难道这是陷阱……?」
  艾力克斯先是感到怀疑,然而现在不是他烦恼与迷惘的时候,他没看见拉·寇特的身影,这代表伊娃的危险又加深一层、
  他扭转身子,一边将自己被捆绑的手腕摩擦得沙沙作响,一边捡起掉落在二芳的短剑,为了用那把剑切断绳子,他只能拚命栘动身体。
  不管这里是哪里、不管他们设下多少陷阱,他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伊娃身边。
  在王都宅邸里所听见的事,绝对不是在作梦。
  不,应该说,如果那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公主。」
  艾力克斯低语著,并在心中暗自祈祷。没过多久,手边就传来绳子断裂的感触。
  当双手恢复自由之後,他率先拿下金色假发,然後从背心里取出手枪。
  可连续射击的六发子弹一颗也没少,全都好好地装填於手枪中。
  在确认子弹的数量之後,他奋力将短剑插进墙壁上的石问缝隙。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有何企图,不过艾力克斯可不想再借助他们的力量,
  他拿著自己的手枪、推开回转式石门,在石造的狭小走廊里,照明设备果然被等距地整齐摆放。
  面对这个既潮湿又通风不良的环境,艾力克斯皱起眉头寻找出口。
  过了不久,他找到了螺旋状阶梯,於是一奔而上,总算离开这栋建筑。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条巨大的壕沟,水面上还映照著高挂於夜空中的弦月,踏著柔软草皮的艾力克斯回头望向自己才刚离开的楼梯口,然後再次抬头仰望那栋在地下室设置了武器库的建筑。
  这座攀附著乾涸青苔与青绿色长春藤的建筑,和他在寄宿学校图书室的藏书里见到的温古雷斯城如出一辙。
  ——◇◇◇◇◇◇◇◇◇——
  这里的氛围是多么祥和,从长廊的窗外可以远远听见十点的钟声正在响起。
  与社交界发送邀请函举办的盛大舞会不同,今天举行的是一场小规模的晚宴,以「自己人的同乐宴会」来形容还较为恰当,证据就是在城堡两馆二楼的细长回廊上,平常以侍女或是侍从身分服侍主人的人群也盛装打扮出席,只见他们手持玻璃杯群众在不会妨碍主人的位置谈笑风生,遵守著不让主人及自己家族蒙羞的规定与礼仪、
  「真是太遗憾了。」
  手中拿著葡萄酒的异国宾客:—毕佑尔伯爵叹了口气。
  「为了在这座温古雷斯城留下美好的回忆,我还准备邀约铁尔兹盖特公爵千金共舞,没想到她竟然缺席,真是太遗憾了。」
  「那么,这件事我会为您转达的。」
  「谢谢您,紫之公主,您真是一位既可爱又温柔的女孩,连小步舞也跳得如此出色,真不愧为伊娃洁莉公主,您紫之公主的称号真是当之无愧。」
  「您过奖了。」
  尽管伊娃的脸颊不断抽搐,坐在长凳上的她仍然摆出社交用的笑容应对著他·
  她与站在长凳後方的毕佑尔才刚跳完一支舞。两人共舞的时候,毕佑尔一直把康妮丽跟鲁郡斯特大臣的事挂在嘴边,这样的对象、再加上这样的谈话内容,让伊娃不好敷衍应和,但是也无法言及事情的核心,因此对伊娃而言,这首曲子不但不能称之为「出色」,甚至可以说是跳得凌乱不堪,如果这不是小步舞曲而是华尔滋,或许伊娃早巳在途中头晕目眩地昏死过去。
  而且,今晚举办的根本就不是舞会,应该算是以谈天为主的宴会,可是伊娃却已经跳了五首曲子。
  因为在主办人以及宾客眼中,就只有伊娃一位「淑女」。
  克莉丝蒂娜仅在晚宴刚开始时稍稍露脸,待舞曲开始演奏她就回房去了,康妮丽则是完全没现身,虽然有几位盛装打扮的侍女,但是她们身为「侍奉一般贵族的下层贵族」,并不能与「一般贵族」共舞,这是一般常识,同时也是不成文的规定。
  「话说回来,紫之公主……」
  「是的。」
  听见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伊娃随即拾起头。
  站在她身後的毕佑尔正愉悦地笑著。
  「康妮丽仕女真的还没接受他人的求婚吗?还是说,她已经有密切交往的对象了呢?」
  「呃……思,这个嘛……」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呢?焦虑的伊娃连装模作样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她的喉咙忽然感到乾渴不已、甚至快要喘不过气,不过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进而利用这点了。
  「那、那个,毕佑尔伯爵……我觉得很紧张,连声音都快要发出不来,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帮我拿杯饮料吗?」
  「啊啊,我竟然没注意到这件事,真是太失礼了。那么,高雅的紫之公主想暍点什么呢?葡萄酒?柠檬水?还是尼加斯酒?」
  「我不太能喝酒,请您帮我拿红茶吧。」
  「红茶是吧,我明白了。」
  「包在我身上。」毕佑尔笑著离开长凳,并且出声吩咐站在墙边那座巨大雕刻旁边、如同雕像般默默待命的侍者帮伊娃准备红茶。日送完毕佑尔的背影之後,伊娃才用扇子遮著脸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了宣告晚上十点的钟声。
  伊娃为了以防万一才滴酒末沾,不过出席的宾客们应该已经暍下不少酒了。
  离开的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长廊被装饰得犹如宽广的走廊,而尽头竟然是一扇窗户,整条路只有一个出入口。
  如果想要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去化妆室照镜子应该是最好的藉口,而且前去化妆室的话,就算带著侍女爱莉雅也下会使人起疑。
  顺利脱逃之後,只需要和不出席晚宴的吉克於庭园会合、再坐上马车就可以了。
  鸟笼型裙撑将伊娃的礼服裙摆撑起,身穿细腰晚礼服的她正在环顾整座回廊。
  穿著橄榄绿礼服的爱莉雅,正在墙边的大型银制烛台旁与侍女长雪莉夫人谈话。
  身著燕尾服的雷欧及威廉,则在窗边与艾米尔聊天。
  「……呃,奇怪?」
  伊娃自长凳站起,再次环视长廊。
  在那五十公尺的细长空间里,她完全找不到鲁郡斯特的身影,伊娃还未与他共舞,他究竞是在何时失踪的呢?
  他该不会已经闯入康妮丽的房间了吧?
  糟了!於是伊娃提起裙摆、转过身去,她担心事情有异,打算去探查一下。
  突然,点缀著金色流苏的深红色布幔出人口出现一道人影,是身穿燕尾服的鲁郡斯特。
  还好。伊娃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因而停下脚步。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差点停止呼吸。
  「啊,这不是紫之公主吗!」
  鲁郡斯特一看到伊娃双手紧握扇子的身影,便迅速地朝她定来。
  可是让伊娃无法栘开视线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後的青年。
  「公主,请让我向您介缙,这位绅士与我还有毕佑尔伯爵,都是与艾米尔殿下出自同一位老师的学友。」
  「初次见面,伊娃洁莉公主。」
  高大的青年彬彬有礼地以单膝著地,那双灰绿色眼眸正目不转睛地仰望著伊娃。
  伊娃连手都忘了要伸,只是凝视著对方。
  「你是……?」
  「我的名字是米歇尔,米歇尔·聂布里欧涅。」
  「聂布里欧涅……?」
  「在月色皎洁的今夜,我竟然得以拜谒拥有至高宝石之瞳的公主,真是太感谢天神了,接下来还请您多多指数。」
  在说了几句符合兰比尔斯绅士身分的华美赞词之後,米歇尔·聂布里欧涅亲吻伊娃的右手,他披散在燕尾服肩头的柔顺秀发也随之摇曳,那绑成一束的长发,是与黑色服装形成强烈对比的白金色。
  伊娃被亲吻的手不禁传来颤抖,但是她仍然拚命忍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拉·寇特伯爵。」
  伊娃在叹息中低语著。
  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站起身,或许是读出了伊娃的唇语,只见他满意地莞尔三天。
  如果梦魇能化作人形现身,它必定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正在微笑的这个人,毫无疑问的就是那位米歇尔·杜·拉·寇特。
  「伊娃,发生了什么事?」
  雷欧看伊娃惊讶得无法动作,於是从背後出声呼喊。伊蚌的身体一震,她以僵硬的表情转过头去,她很想告诉雷欧、告诉他这个男人并非艾米尔的同窗好友,而是应该被关在监狱中的人,可是她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雷欧却在伊娃面前脱下右手手套,然後伸出手去。
  「聂布里欧涅殿下,真是吓了我一跳,原来您也有来参加晚宴啊。」
  「雷欧哈特殿下,您还记得我呀,真是倍感荣幸。」
  拉·寇特同样脱下右手手套与他握手,伊娃无法置信地紧盯著两人交握的双手。
  雷欧为什么会认识拉·寇特呢?而且雷欧的态度和面对鲁郡斯特以及毕佑尔时完全不同,那个乖僻的雷欧竞然会脱去自己的手套和别人握手?这实在是太罕见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伊娃,你怎么了吗?」
  跟在雷欧身後的威廉悄声问道,手腕被碰触的瞬间,伊娃的身体再次抖动,威廉睁大双眼,一脸认真地回头望著雷欧说道:
  「雷欧王兄,我可以跟伊娃梢梢离席吗?」
  「怎么了?」
  因威廉的叫唤而回过头的雷欧终於注意到妹妹的异样,他喊著伊娃的名字,想窥探她的表情,但是他的关心随即被伊娃避开。
  「没事的,王兄,我很好。」
  「怎么可能没事,你的脸色这么差。」
  「伊娃,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伊娃低下头,并对雷欧与威廉两人摇摇头,在行礼之後转过身去,然後往垂挂深红布幔自由出口走去。
  伊娃感觉到背後有人在看著自己,也知道对方想叫住自己,但是她却不打算回头。
  她将长廊抛在身後、步下阶梯,飞奔过侍者端送餐点的大厅,一直来到铺设草皮的中庭才终於停下脚步。
  平时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她现在不过是跑得比较快,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身体也无法停止颤抖。
  为什么?想发问的冲动自内心满溢而出。
  但是,唯有一件事她很确信。
  既然他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座城堡,自己更应该尽快离开。
  「得尽快离开这里……」
  伊娃不断深呼吸,并且仰望逆著月光耸立的西馆。这座长廊的正面并非中庭,从这里可以俯瞰壕沟,因此伊娃听不见晚宴的音乐,也完全看不到窗内的灯光:
  虽然跟晚宴之前的约定不太一样,但是爱莉雅得知伊娃不在化妆室之後,应该会立刻赶到庭院里。
  「我先离开了。」伊娃轻轻留卜这句话之後,便拉起裙摆开始在中庭里奔跑。她横越连接主馆与西馆的回廊绕到主馆後方,接著一路奔到厨房楼下那座供佣人使用的石桥,昨天那两位厨房侍女的遗体,就定从这座桥被送走的。
  正当伊娃定到面对壕沟的堤防时,有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
  伊娃一眼就分辨出这个背影属於男性,於是打算将他一把推进壕沟。
  对方却突然大喊:
  「公主!?」
  「咦?」
  叫唤她的声音似曾相识,让伊娃停下手边的动作,她眨了眨眼睛,才终於发现那人的真实身分:
  「艾力克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力克斯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伊娃,伊娃这才发觉他的装扮十分奇特,不过她首先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艾力克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回王部了吗?」
  「……我已经从王都回来了,」
  「咦?」
  为什么?伊娃圆睁双眼,艾力克斯随即抓住她的手,伊娃虽然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发现艾力克斯的手也传来微微颤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伊娃抬起头,於是两人四目相交。
  「公主……!」艾力克斯严厉地喊道。
  可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艾力克斯仿佛想说些什么,他掀动双唇,然後又苦闷地低下头。
  「艾力克斯?」
  伊娃歪著头呼唤他的名字,艾力克斯的手心传来颤抖,让伊娃想起方才的自己·於定她试著问道:
  「艾力克斯,你是不是见到拉·寇特伯爵了?」
  「……你怎么知道?」
  艾力克斯拾起头,整个人弹了起来,伊娃跟著发出「啊」的一声,微微抬头仰望天际。
  「我刚才也见到他了,而且,他还以艾米尔王太子殿下的同窗——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的身分出现。」
  「果然是这个名字。」
  「咦?艾力克斯也知道吗?」
  「我是……昨晚才得知的。」
  艾力克斯回答完伊娃的问题之後再次垂下头,他的模样明显有异,或许是被月光照射的关系,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伊娃行位体弱多病的弟弟,她很清楚这种情况,即使不愿意多加深思,她还是很担心艾力克斯。
  「艾力克斯,你怎么了?伯爵是不是又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如果拉·寇特没做什么,那么艾力克斯是不是发烧了?於是伊娃伸出她的手,没想到却冷不防地被艾力克斯抓住,他接著把伊娃拥进怀里,伊娃大吃一惊,她想呼喊艾力克斯的名字,声音却被他的一句话掩盖过去。
  「我要保护你。」
  「咦?」
  「紫之公主,就由我来守护你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他的手劲伴随著声音的强度增加,伊娃的背几乎要被折弯了,尽管如此,艾力克斯仍旧颤抖著,伊娃感到相当疑惑。
  为什么他会抖成这样?是不安所造成的吗?
  刚才的自己的确是因为不安而发抖。
  那么究竟又是什么事情,让艾力克靳如此不安?
  「艾……」
  伊娃想呼唤他的名字。
  但是她的背後却传来声响,打断了她的动作。
  「紫之公主,我可没办法帮你把红茶拿到这里。」
  伊娃与艾力克斯同时放开彼此,回头望著同一人。
  是拉·寇特吗?伊娃摆奸防卫架式,不过来者并不是他。
  是和拉·寇特一样,拥有白金色头发以及伯爵爵位的毕佑尔。
  他看了伊娃一眼之後,眼尾与嘴角立即浮现不人流的笑容。
  「看来我打扰到两位了。不过紫之公主,您还真是令人惊讶啊,那位是您的地下恋人吗?」
  「你说什么!?」
  伊娃大喊。
  艾力克斯则不发一语,只是睁著双眼、狠狠地瞪著毕佑尔。
  所谓的「地下恋人」,指的是恋人之间的身分无法匹配或定不符合道德规范:这个词汇也包含外遇之意,毕佑尔之所以会这么说,肯定是艾力克斯的服饰所致。服装即代表身分,在毕佑尔的眼中,艾力克斯只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因为彼此之间不曾互报名号,也难怪毕佑尔会有所误会。
  然而,无论这是不是误会,伊娃绝对不会认同毕佑尔的话,也无法原谅他。
  「毕佑尔伯爵,请您不要说出这种失礼的话!这位是布劳德尔公爵家之子——艾力克斯殿下,也是肯尼斯国王陛下为我钦点的未婚夫!」
  艾力克斯比你这种不知反省、毫无礼仪的人要来得认真、勇敢、而且正经多了!伊娃的言外之意充满了怒气。
  毕佑尔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表现出他的钦佩之意。
  「原来如此,他就是您那位有名的未婚夫呀。紫之公主,您为了在夜里幽会,竟然让自己的未婚夫穿成这样,您的胆识过人,这真是太美妙了。」
  「这……」
  这是奉承话吗?伊娃觉得自己越来越愤怒。
  刹那之间,伊娃看见黑暗中有个东西正闪烁著银白色光芒:
  「多亏公主与未婚夫如此亲密,才让我省下不少工夫。」
  「……」
  伊娃抓住艾力克斯的手并且趴卧在地,同一时间,艾力克斯也抱住伊娃并弯下腰:
  一秒钟之後,毕佑尔手持的手枪砰的一声冒出火花、
  「被躲开了吗?」
  真麻烦……毕佑尔边说边皱起眉头,忙著为手枪装填新的弹药。那把拥有剑柄般优美曲线的枪,属於无法连续射击的旧式手枪。
  「既然嫌麻烦的话,为何不挑好一点的枪!?」
  伊娃站起身,立即抬腿攻击毕佑尔的脚踝。或许定因为毕佑尔比较喜欢读书作诗而下常外出,又或许是他没料到公主会施展踢击,所以让伊娃正中目标,艾力克斯也以拿著手枪的手揍了毕佑尔一拳,毕佑尔的手枪因此对空击发,他仰著身子从堤防往壕沟的方向滚落,紧接著一阵落水巨响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艾力克斯一边听著水花拍打堤防的声音,一边回头望著伊娃。
  「公主,这究竞是……?」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我们往这边走!」
  趁著发现骚动的仆人们还没来一采究竟,伊娃便挽起艾刀克斯的手拔腿就跑,两人通过壕沟上的石桥、进入庭园步道。
  温古雷斯城当初被建造的目的就是作为防卫之用,所以外城墙庭园是一座森林,而遍布其中的大小步道也近似於迷宫,但是现今城堡早已失去往昔的功能,现在,贯穿森林中心的主要干道是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排行驶、宽敞而笔直的道路。
  准备前往王部的马车已经在主要干道待命,梢後赶来的爱莉雅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他们。
  「……啊,爱莉雅!」
  在仅有月光照明的道路上,伊娃突然觉得不妙,於是停下脚步,害艾力克斯差点撞到她,也跟著停止前进。
  「发生什么事了,公主?」
  「槽了,艾力克斯,我们得赶紧回城堡才行,爱莉雅有危险了!」
  「爱莉雅小姐?」
  「离开晚宴会场的爱莉雅说不定会碰上从壕沟爬上来的毕佑尔伯爵,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那她就危险了……我们得赶紧折回去!」
  伊娃转过身,打算沿路回去,但是艾力克靳却抓住伊娃的手阻止了她。
  「请你等一下,公主!」
  「父力克斯,快放开我!」
  「拉·寇特伯爵不是在城里吗?你绝对不可以回去!」
  「可是爱莉雅她……」
  「伯爵打算夺取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可是……!」
  既然那座城如此危险,那就更不能丢下爱莉雅不管,伊娃伯她会和那两位厨房侍女一样遭遇不聿,
  原本可以得救的人却无法救到,没有比这更教人感伤的事丫。
  「放开我……」
  伊娃用嘶哑的嗓音大吼著,并且甩开艾力克斯的手。
  这时,被伊蚌咀掉的双手却毫不迟疑地再次抓住她,不仅如此,艾力克斯还紧紧地搂住伊娃、
  接著,艾力克断吻了伊娃。
  伊娃的双唇在瞬间被夺走。
  此刻,森林的夜晚回复该有的恬静。
  但是那样的宁静只维持了—下下,
  被月光照耀的步道中,响起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吻我!」
  伊娃用力赏了艾力克斯一巴掌,她丢下这句话之後便愤恨地瞪著他。
  艾力克靳松开双手,只是茫然地呆止原地。
  看见他这副模样,伊娃更是愤怒,她不发—语地撩起裙摆。
  这次阻止她的,是从城堡反方向传来的声音。
  马蹄及车轮的声响止缓缓接近。
  伊娃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土,发现在微微弯曲的宽广步道尽头,出现了两盏灯光,那是挂在马车两侧的提灯,原本微弱而朦咙的灯光,个一会儿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因为占克在约好的地点—直等不到伊娃,所以才过来接她吗?
  於是伊娃走到道路的正中央,轻轻地举手示意。
  那是请对方停下马车的暗号。
  但是马车的速度并未减缓。
  别说是变慢了,它甚至还越跑越快。
  「什……」
  伊娃睁大双眼,这下只能闪躲了。
  就在伊娃准备躲开的瞬间,她注意到驾驶座上的人影。
  虽然对方的长相和服装都因逆光而难以辨认,但那庞大的身躯轮廓却似乎在哪里见过。
  该不会是……伊娃倒抽一口气。
  她的脚跟著绊了一下,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
  由两匹马拉的四轮厢型马车逐渐逼近伊娃。
  「公主……」
  艾力克斯放声嘶吼,他飞奔到马车前,然後紧紧抱住伊娃,於是两人一起滚到路旁,弥漫的沙尘让掀起的衣摆敞得更开了。
  「为什么……?」
  伊娃饱尝了一顿沙尘之餐,趴在地上轻声咳嗽。
  「你没事吧?公主。」
  艾力克斯一起身便赶紧询问伊娃,并且瞪普城堡干道另一端的马车。
  刚才高速通过的马车忽然放慢速度,但是它并未停下,只是政变了行进方向,朝这里调头奔来。
  由巨汉驾驶的马车,就这样停在两人身旁。
  伊娃拉著艾力克靳的手缓缓起身。
  她那对紫色眼睛一直注视著马车。
  不久之後,车门开启了。
  仍然跪坐在地的艾力克斯一边保护著在他身後的伊娃,一边在外套下举起手枪。
  第一个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定穿著立领佣人服的墨镜少年——卢。
  即使看到他,伊娃也不觉得讶异,早在望见那位壮硕的马车夫时,伊娃就已经有预感,知道卢会出现。
  但是……
  「差点就撞死你们了呢。」
  接著一双戴著手套的手交叠放置於卢默默伸出的手上,眼见一位淑女拖著长长的礼服裙摆走下马车,她的帽子覆盖著面纱,在夜色的遮掩之下,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庞以及发色。这位淑女的身形不算高大,她那细致的深红色礼服与直挺的腰杆散发出一种威严风范,令人印象深刻。
  伊娃认识这位淑女。
  有这种气质的人,她只认识一位。
  伊娃对她定下马车时所发出的声响也有印象。
  因此她无法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眼前的事实。
  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昆席德拥有最高权力的淑女——爱蒂蕾德正妃。
  「王后陛下……」伊娃牵动唇办低语著。
  她感觉到一股视线射来。
  王圮正隔著面纱紧紧盯著她。
  除了公众场合之外,从来不愿正眼看伊娃的爱蒂蕾德现在正注视著她,这已经是以让她惊讶万分了,她一时之间忘了要行礼、脑袋也一片空白,只能默默承受著对方的目光。
  但是伊娃错了,她不该这么做的。
  爱蒂蕾德望著坐在地面上的伊娃,并高举卢递来的东两。
  然後扣下扳机。
  王妃的眼神在刹那间看了艾力克斯一眼,接著,她立即以闪耀银色光芒的旧式手枪朝他开枪。
  火焰的颜色,染红了伊娃的双眼。
  倒在怀里的体重,让她的视野再度恢复。
  「艾力克斯!!」
  「……我、我没事……」
  「骗人!你哪里没事了!」
  艾力克斯的脸色铁青,鲜血正从他按压著的右肩指缝滴落,那刺鼻的血腥味,让支撑他体重的伊娃为之晕眩。
  伊娃从不停转动的眼角瞥见某道目光。
  那道目光并不属於人类。
  重新装填弹药的银制枪口这次瞄准伊娃。
  「王后陛下……」
  伊娃拾起头,她望著持枪的爱蒂蕾德,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对艾力克斯开枪?」
  「肯尼斯国王陛下的判断不容有误,所以我得将错误的源头抹灭。」
  「错误!?」
  「因为布劳德尔家族下流王极。」
  毫无感情的语气之中,带有轻蔑与憎恨的情感。
  「看来你完全不晓得呢,伊娃洁莉·玛格丽特,你旁边那个人的父亲为了你的聘金,曾经送了好几封信给肯尼斯国王的亲信,当他发现无论送几次都不会有人理睬之後,竟然跑去找女官长,结果还是失败了,最後他还要求拜见国乇陛下。」
  艾力克斯闭上双眼,忍受著加诸於自己身上的刻薄话语,他只是眉头深锁,无言地垂下头,抿住的双唇也跟著颤抖不已。
  伊娃的眼神在艾力克靳与爱蒂蕾德之间流转,她没有发出声音,伊娃真的不知道自己与艾力克斯之间的婚约竟然有这样的经过。
  爱蒂蕾德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宛如在责备伊娃的无知。
  「布劳德尔实在太不人流了,这种家族根本不需要公爵的地位以及领地,也不够资格与肯尼斯国王之女订定婚姻。」
  「就算如此……」
  伊娃缓缓离开艾力克斯,她背对著月光无法照射的树丛起身。
  她的眼眸因困惑与愤怒而不断闪烁,只是凝望著爱蒂蕾德。
  然後,她怀抱著祈祷之心,有所觉悟地问道:
  「就算事实真是如此,陛下也不能轻易地夺去他人性命……难道您也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没错。」
  爱蒂蕾德点点头,她并没有否认。
  听见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伊娃的眼前一片黑暗。
  就跟那时候一样。
  当两人第一次在王宫见面时,爱蒂蕾德便当著伊娃的面清楚地对她问道:
  你就是因袭之子?
  十岁的伊娃根本不懂「因袭之子」代表什么意思,但是爱蒂蕾德那冰冷严厉的声音,却深深刺进她的耳中与胸口,让伊娃的眼前仿佛因结冻而变黑,
  那天晚上,伊娃第一次被下毒。
  「那么……这次也是吗?」
  伊娃握紧胸前不停颤抖的双手,拚命挤出声音。
  「温古雷斯城的晚宴餐盘被下毒……也是陛下的指示吗?毕佑尔伯爵之所以会对我开枪,也是您的命令吗?」
  「我不记得自己有对那座城的人下达这种命令,我只是告诉他们,如果想要保命,最好快点把你收拾掉。」
  「如果想要保命……?」
  「伊娃洁莉·玛格丽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不是揭发了我的祖国……也就是兰比尔斯的秘密吗?」
  「什么兰比尔斯的秘密?我根本不知道!」
  「说什么都没用。」
  爱蒂蕾德以冰冷至极的语气回答,她再次将枪口对准伊娃。
  枪口还蓄势待发。
  「……住手!!」
  一声嘶哑的呐喊,伴随著尘土飞扬的奔跑声窜入耳际。
  有个人完全没拿照明用具、奋力地跑进夜晚的森林道路,让伊娃不禁大叫:
  「克莉丝蒂娜王姊!』
  「王后陛下,请您高抬贵手!……母后!!」
  克莉丝蒂娜的白色晚宴服仍挂著披肩,她拉住爱蒂蕾德正举起枪的手腕。
  「请您住手,母后!艾米尔殿下弄错了,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晓得!请您……!!」
  「你想要包庇她吗?克莉丝蒂。」
  「杀害无罪之人有违天上诸神的教诲!请您千万别做如此可伯的事情!」
  「如果要罪状的话,那她现在就已经犯了一条。」
  爱蒂蕾德没将死命阻止她的克莉丝蒂娜甩开,只是以冷静到是以冻结他人的语气说道:
  「听好了,伊娃洁莉,玛格丽特,造访昆席德的那位艾米尔,不是真正的艾米尔。」
  「……请您别再说了,母后!」
  克莉丝蒂娜扯开嗓门大喊,试图打断爱蒂蕾德的话,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伊娃的耳中只听得见爱蒂蕾德的声音。
  「身为兰比尔斯国王正统继承人的艾米尔王太子,和克莉丝蒂娜结婚一年多就过世了,现在的艾米尔是国王与情妇所生的『替身』——是所谓的冒牌货。」
  「情妇……」
  伊娃茫然地重复著那句话。
  她的声音深深地剠进自己的胸口。不对,是心如刀割。
  伊娃不用多加思考也知道原因。
  她在心中嘟哝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感叹并末化作言语。
  「那位冒牌货的境遇跟某个小姐很类似,不是吗?」
  爱蒂蕾德隔著面纱笑了,唯一可以清楚看见的,仅有她歪斜的嘴角。
  「但是在这里的你却一点价值也没有。艾米尔那个冒牌货是为了连系昆席德与兰比尔斯的王室而存在的,而你……却只会让肯尼斯国工烦心,对将来会继承王位的雷欧哈特而言,你也只定个负担、是个累赘,对王室来说,你更是会玷污历史的不祥之人。」
  「母后,请您别再说了!……啊!」
  克莉丝蒂娜拚命拉著爱蒂蕾德持枪的那只手,但是她却被怆托击中太阳穴,克莉丝蒂娜的金发霎时於空中飞扬,整个人倒卧在爱蒂蕾德脚边。
  艾力克斯看见这副景象,赶紧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枪,并以惨白僵硬的表情举起它。被自己的血液濡湿的双手有点承受不住枪的重量,突然呼啸而来的小刀击中了枪身,艾力克斯的枪再次从他手中滑落。
  射出小刀的,是在爱蒂蕾德身旁待命的卢。
  伊娃凶狠地瞪著卢。
  但是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银制枪门第三度被举起。
  「伊娃洁莉·玛格丽特,身为因袭之子的你,是土国不需要的人。」
  「……王后陛下。」
  伊娃的喉头传来抽搐,却不忘紧盯著爱蒂蕾德,两人的视线笔直交会。
  爱蒂蕾德的眼神比她们初次见面时来得冷酷——是蕴含著憎恶的青色火焰。
  接著,恶毒的言词再次攻击伊娃。
  「被赐子紫色禁忌之瞳的你,是一位跟肯尼斯国王毫无血缘关系、在丰狱中长大的女孩、今夜,你就化身为无常的夜露消失吧。」
  「咦……」
  紧盯著爱蒂蕾德的眼眸怱然失去了光彩,伊娃的意识在瞬间断了线,但是她那被撕裂的内心正在高声呐喊。
  爱蒂蕾德刚才说了什么?
  紫色瞳孔是禁忌?还有,自己其实跟国王毫无血缘关系?
  她说我是在牢狱中长大的女孩?
  「……!!」
  伊娃发出不成言语的悲鸣。
  丧失了旋律的笛音,正转化为没有歌词的歌声响起。
  「什……」
  爱蒂蕾德丢下手中的枪,以双手捣住耳朵,然而歌声却有如暴风般袭卷而来。
  「啊……啊,呜……啊啊啊啊。」
  爱蒂蕾德摇著头,扭转身体当场倒地。
  伊娃眼睁睁看著她倒下。
  她知道爱蒂蕾德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自己的歌声,她因此梢为放松下来。伊娃感觉到自己正在伤害对方,但是害怕的伊娃却将自己的心声化作声音、化作歌曲,即使她想大喊「好可怕」、「不要」,然而这些话全都转化为歌声,而且不断惩罚著爱蒂蕾德,不但使她无法完全昏厥,还像毒素般蹂躏著她的身心、折磨著她。爱蒂蕾德痛苦不已,这一切都是伊娃的歌声所赋予的。
  好可怕……
  以双手捣住嘴巴也无法停止的歌声,让伊娃心生恐惧。
  救救我,她死命祈求。
  但是艾力克斯与克莉丝蒂娜都毫无动静。不对,他们是无法动作,只是被歌声束缚著,无法阻止伊娃。
  谁来救救我,快阻止我啊……!
  伊娃拚命恳求,
  就在此刻,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是卢。
  卢戴著墨镜,他抓住伊娃的双手并献上一吻。
  他夺去了无法停止的歌声,以及伊娃的双唇。
  伊娃闭上眼睛,只感受到柔软双唇交叠的触感,接著,她的身体瘫软在地,
  卢凝神俯视著伊娃因安心而放松的背影。
  伊娃没有注意到他那忧虑哀愁、却又夹杂著一丝焦虑的眼神。
  这时,卢突然望向马车暗处。
  一位在燕尾服上披著外套,头戴大礼帽并拿著手杖的体面绅士现身了。
  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伊娃抬起头,她的表情十分僵硬。
  「拉·寇特伯爵……」
  「看来公主的歌声仍安然无恙,托你的福,让身为观众的我部开始头疼了。」
  拉·寇特无奈地抵著太阳穴叹了门气,伊娃则凝视著他的侧脸。这个人是在何时出现的?他为什么没事呢?伊娃以眼神提出她的疑问。
  不过拉·寇特并没有回答,只是愉悦而冷淡地微笑著。
  保持笑容的他从外套底下取出左轮手枪并将其高举。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什么!?」
  伊娃无法起身,她的身体动弹不得,不过她还是想反问对方。
  「有勇无谋的紫之公主,你打算死在这里吗?还定想要活下去?你想选哪一个?」
  「……」
  拉·寇特如此唐突地逼问,让伊娃不禁哑然。
  要是没有那歌声,自己应该早就死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对那种歌声心存感激,因为它只会让她感到恐惧。
  而且伊娃根本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的性命必须由你来决定?」
  伊娃瞪著高大的拉·寇特说道。
  「我的性命是属於我的,你不是王室的人,更没有那种资格。」
  「原来如此。这回答不仅坚强、而且了分美丽,更有著女王般的高尚情操啊。」
  「少挖苦人了。」
  「这可是真心的称赞喔。」
  拉·寇特眯起细长的眼眸,陶醉似地笑了笑,接著他大声叫唤「雨果」,巨汉旋即从驾驶座上慢慢爬下。
  面对这位以帽子阴影遮住脸、使人完全看不清表情的巨汉,伊娃只能赶紧退开,可是这个男人的目标不是伊娃,他向正按著右肩蹲坐在地上的艾力克斯伸出双手,并将他扛在肩膀上。染成红色的白色衬衫突然被掀开,紧闭著双眼的艾力克斯因此痛苦地发出呻吟。
  「艾力克斯!」
  伊娃慌张地站起来,试图冲过去,可是她却被拉,寇特持枪的手制止。
  「喂……快放开我!你想对艾力克斯做什么!?」
  「田然是要帮他治疗啊。他身为我的仆人,这次表现得很好,所以这是奖励。」
  「什么……仆人!?」
  「无冕殿下顺利帮我把紫之公主从那座古堡带出来,他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伊娃狠狠地瞪著拉·寇特,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明离开温古雷斯城是自己的意志,艾力克斯只是被连累了而已。伊娃拚命挣扎,想逃离拉·寇特的掌控,没料到他却以冰冷的浅笑回应她。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巨汉已经将艾力克斯抬进马车,那粗鲁的手法简直就像在丢行李,他不该如此对待一个受伤的人,伊娃愤怒到开始头晕目眩。
  声音忽地从她的头上传来。
  「那么公主,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拉·寇特一边将手枪收到外套匠下,一边发问。
  刚才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伊娃打算以带剌的口吻予以回应,不过早在她出声之前,拉·寇持就先一步说道:
  「公主,我愿意将真相告诉你,不只是『承诺爱子』,就连你的出生之谜,还有爱蒂蕾德王圮与克莉丝蒂娜太子妃殿下所坚守的兰比尔斯工室秘密,我部可以告诉你。」
  「……你说什么?」
  伊娃抓住对方外套的手在此时失去力气,因此从拉·寇特的身边退开两三步,虽然伊娃还想抬头瞪他,但是却因为过於惊讶而使不小力气。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是一位举世无双的收藏家,稀有的情报也是我的收藏之一。」
  「别开玩笑了!」
  「但你想知道真相吧?」
  拉·寇特以天鹅绒般深邃的语调回答她,并愉悦地扬起嘴角。
  接著,他将左手伸到伊娃眼前、
  「伊娃洁莉·玛格丽特,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只要你牵住我的手,我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
  伊娃的紫色眼眸传来颤动,她门下转晴地盯著扯·寇特。
  她无法信任这位不管是名字、或是身分都行可能是造假的拉·寇特,下过不先得知真相事情世无从解决,若是个往前踏出这一步,谜团终究之谜团,秘密永远是秘密。
  更何况·她已经不想再继续连累艾儿克斯了。
  如果真如爱蒂蕾德听言,自己完全没有肯尼斯国乇的血统,那我与他的婚约世会失效: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就下会成立。
  「……我明白了。」
  伊娃试著深呼吸,朝仍然倒卧住地的爱蒂蕾德与克莉丝蒂娜瞄了一眼;
  她在心中思念著爱莉稚与吉克,脑海中也浮现出城里居民的容貌。
  伊娃决宅了。
  她露出觉悟的眼神,笔直地抬起头。
  「米歇尔·杜·拉·寇特,我要跟你一起走,还是应该称呼你为米歇尔·聂布里欧涅?」
  「哪一个都行,只要公主喜欢就好。」
  承受伊娃目光的拉·寇特只是浅浅地微笑著。
  伊娃望著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将沾著泥上的右手放置放於他的手掌心。
  不久之後,钟声便在鸦雀无声的夜间森林中响起。
  当……伊娃在奔驰的马车里,聆听著自远方响起的零时钟声。


  大家好。
  我一路与超强睡魔交战至今,真的是差点就在眨眼之间睡著。
  我最喜欢佣懒地睡个一整天,这次写小说的过程已经称得上是场哀伤的肥皂剧。
  说到喜欢的事嘛……我也很喜欢喝酒。
  可是,我也腾不出时问来与这位爱人幽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恋爱之鱼与工作之熊掌难以兼得吧。
  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我的头脑,我老早就隐约感觉到了。
  废话不多说,这本是『王宫罗曼史革命』第二集。
  这次延续上一集的风格,我也尽可能地加入我最喜欢的公主、礼服、蕾丝、束腹、以及旧型手枪等等元素。
  伊娃公主也还是老样子,依然很爱吃点心。
  在与她交往的过程中,我也吃了一堆甜点,结果害我今年春天的花粉症变得加倍严重,伊娃公主应该连花粉症也不会得吧,真羡慕她。
  说到甜食,「巧克力蛋糕」也在本次作品中登场了。
  就外观而言,其实是沙河蛋糕比较适合拿来比喻,因为被巧克力包覆的果核蛋糕看起来黑漆漆的,感觉很有气势,重点就在於气势。
  我以前去维也纳旅行时,曾经吃过皇家巧克力蛋糕,而且只吃了一口,从未品尝过的甜味,让我後脑杓的舱门彷佛被打开一般,感觉自己身任宇宙之中,那次的体验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对了,这回伊娃的弟弟威廉王子也登场了。
  他的性格还满好掌握的,所以我很喜欢他。
  比较难写的反而是艾力克斯。该用难写来形容吗……身为作者的我,每次都会边写边觉得很难为情,也边写边想叶槽他。
  不过从上一集读者寄来的感想看来,本擦事中最有人气的角色竟然是他,这一点让我有些讶异。
  来谈谈别的吧。前几天,我有个意想不到的邂逅。
  我在西洋占董店里,近距离接触了超漂亮的茶杯与托盘。
  据说上面的花纹是工匠以于工一朵朵绘制上去的,上头的金漆真的非常美丽,让我陶醉
  店员告诉我在古老的年代,这种东西只有,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然而它们却出现在身为现代日本人的我们面前,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十分戏剧化。
  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呢,我行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组茶杯拥有一百五卜年以上的历史,它是在怎么样的宅邸、被什么样的人所珍惜著呢?又是哪种茶曾经被倒进去……?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怦然心动。
  之後,我还在那家店看到了「Love Cup」。
  这种茶杯在一个杯子上装设了两个握柄,应该是为了让家人或情侣—同享用的吧。
  看著看著,我不禁心想:「如果是伊娃,她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些用途,只会自己一个人暍光光……」这就是关於伊娃公仁的豪迈传说。
  换个话题吧,接著来聊聊今後预定连载的内容,
  发售中的Cobalt杂志六月号刊载了『王宫罗曼史革命』的短篇外传。这篇作品的主角是骑士吉克,内容是他年轻时(……)的故事;而八月号则是『姬神XXX愿XX』的平安晴明短篇故事。而下一本作品将会是『姬神XX』的战国主线故事,这部作品终於也要……了。最後,我衷心祈祷能与各位读者在其他故事中相会。
  06年弥生(三月)
  藤原真莉自制官方网页『Wisteria World』
  (PC版)http://fujiwaramari.net
  (手机版)http://fujiwaramari.net/m/index.html
  ※本书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一律无关。


回楼上。。。其实我也很别扭。。。。在组里已经被人吐槽了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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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

10000
CC月 平民
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15 年前 0 回復

潇潇竹影 王爵
这部的风格确实不太一样呢,感觉很传统的样子,虽然有些提不起干劲看

15 年前 0 回復

yyin 勳爵
出场人物中比较喜欢威廉,希望有外传就好了

16 年前 0 回復

xyzchwn 子爵
自由恋爱的春风迎接刮到世界各地了啊,余很欣慰啊,不过对纯爱系的还是不太感冒!

16 年前 0 回復

MAIHO 伯爵
由Guts大大錄入這麼乙女的小說啊........... 

其實一直覺得這部作品的高潮起伏沒有很大.沒帶給人緊張感
不過看在男主角出奇的弱(一般女性讀者總想要被帥哥保護嘛XD).我就挺有興趣的.......
我承認妹控大哥.姐控弟弟以及神秘美少年占最大因素.........

16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终于来第二卷了,一口气看完第一卷,意犹未尽!!!!!!!!!!!!!!

16 年前 0 回復

ghostshell 伯爵
日系的宫廷剧...嘛..继续看..咳

16 年前 0 回復

Guts 勳爵
御宅3年,黑暗系大爱,宫部美幸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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