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6[渡濑草一郎][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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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6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菲立欧等人正为了解放被镇压的佛尔南神殿而努力……
  但在此时却传来敌国塔多姆的侵略消息,阿尔谢夫王国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个来自西方大国拉多罗亚的剑士出现在菲立欧等人面前,并自称是威士托的「侄子」,他的目的究竟是?
  另一方面,来访者之一的穆司卡亦对这个世界和自己这群人的关系导出了一个推论。
  在每个人不同的心思交错之下,故事朝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超人气异世界SF奇幻小说第6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听说这三只猫是镰仓特产,是朋友送给我的,做得很漂亮。从左边起分别司掌「怨念」,「欲望」与「怠惰」,每只猫都张开着四肢、警惕人们切勿犯下此戒——之类的。其实他们并没有这样的设定,只是单纯的猫——猫——和猫啦!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6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
中场.剑士与学者
二十三.少女的追忆
二十四.城里的说书人
二十五.期望战斗者
二十六.让步与妥协之间
二十七.来自御柱的人
中场.死亡神灵








莱纳斯迪的御柱信仰讲座

莱纳斯迪 「接下来,今天要讲的题目是——」
丽莎琳娜 「怎么还有附黑板啊……?」
莱纳斯迪 「没有啦!其实我以前兼差做过家教。来,我们边吃烤饼干边上课吧!」
丽莎琳娜 「哇!谢谢!啊,这种烤饼干叫做克鲁思坦对吧!」
莱纳斯迪 「是啊!这是神域的特产,用大地盛产的小麦和果实为主原料所做的点心。我刚好赚了点外快,所以就狠下心来买了点高级货。」
丽莎琳娜 「嗯,很好吃。等一下可以拿一点给菲立欧吃吗?」
莱纳斯迪 「这个嘛——先不说这个……丽莎琳娜大人,我想您身为来访者,对于御柱的相关信仰、神话应该还不太了解吧?我今天就来为您说明一下。首先——御柱的信仰是以五个神殿及其周边国家为中心,在不同的地方有时也跟其他宗教并存,不过御柱信仰自古以来就维持相当大的势力。当然啦!对各国来说,也绝对不能无视于这股宗教力量。」
丽莎琳娜 「这个部分我知道了。在内乱时,菲立欧他们也很在意佛尔南神殿的动向。」
莱纳斯迪 「因为这也会实际影响到军队的士气,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丽莎琳娜大人,您在内乱时也曾自称有『神明的保佑』,不但造成了敌营的混乱,也激励了我方士兵的斗志……」
丽莎琳娜 「……一想到这,我就觉得不好意思……」
莱纳斯迪 「不!多亏有您,帮了我们大忙。(在许多层面上)」
丽莎琳娜 「咦?你刚才说什么?」
莱纳斯迪 「没事、没事!那么我再回头来说明御柱信仰——关于这御柱的传说相当久远,开始信仰的年代也是众说纷纭。依据神话,人们是藉由御柱的力量才诞生于这个世界,而神为了祝福人们,还赐予了辉石——话虽如此,我想这是后人为了扩大信仰才加上的传说。总之关于御柱本身,还有许多人们不明白的事。」
丽莎琳娜 「在我的世界里有个名叫魔术师之轴的东西,也跟御柱很相像——但其真相也还是个谜。只是它并不生产辉石,柱子的周围还曾发生很大的悲剧,被称为魔术师灾难……啊!糟了!」
莱纳斯迪 「喔!是夏吉尔人要您不可以提那边世界的事,对吧?请别在意。」
丽莎琳娜 「对不起——咦?黛梅尔跑过来了……」
黛梅尔  「——丽莎琳娜大人,请您看看这个!」
丽莎琳娜 「哇!是明信片吗?怎么看起来像明星照一样……咦?这不是我跟菲立欧吗!?」
黛梅尔  「是的,这是街上的摊贩卖的。为了纪念内乱终结,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描绘战争英雄的小复制画。虽然还不确定是谁画的,不过总觉得这画给人的感觉有点眼熟……」
莱纳斯迪 「…………(偷偷摸摸)」
丽莎琳娜 「呃……对了,刚刚莱纳斯迪拿烤饼干来给我,该不会——啊!怎么不见了!?」
黛梅尔  「可以确定他已经开溜了——那个臭小子,我一定要逮到他教训一顿,让他用身体好好记得不准兼差这件事!」
丽莎琳娜 「……黛梅尔!?……啊!也跑掉了……(孤伶伶)」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神殿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
布拉多·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三王子。
拉希安·罗姆…………………以风流倜傥闻名的外务卿。
阿戈尔·卡洛司………………代理政务卿。
克劳斯·桑克瑞得……………前军务卿,现正受到闭门思过处分。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军阀中的下层贵族。
————————————————————————————————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
高·夏尔帕……………………夏吉尔人,性格温厚笃实。
艾略特·雷文…………………神官,负责照顾菲立欧。
————————————————————————————————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贝里耶·弗米利恩……………佛尔南神殿骑士团团长。
里卡德·巴杰斯………………贝里耶的副官。
蕾韦·古列斯奈夫……………前往佛尔南神殿增援的神殿骑士。
西兹亚…………………………塔多姆的间谍。
————————————————————————————————
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穆司卡…………………………辅佐依莉丝的秃头高大男子。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西亚……………………………来访者之一,是名年幼的女童。
————————————————————————————————
赫密特…………………………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戈达·托雷思…………………住在神域之街的说书人。

[ 本帖最后由 corgen 于 2008-10-24 21:48 编辑 ]


  

  中场.剑士与学者

  剑士赫密特深深地叹了口气,环顾狭窄的室内。
  各式各样堆积成山的书本、老旧的床、架子,以及练习挥剑用的木剑——
  他今天就要跟这个藏身之处告别了。
  这个房间的主人就站在赫密特面前。
  「——李布鲁曼老师,多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赫密特对这个身兼屋主及恩师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李布鲁曼边以手指抚摸着胡须,边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嗯,你要保重身体。等你出人头地后再还我房租吧!对了,你还没准备好行李吧?告别的话等一会儿再说。」
  李布鲁曼以轻松的口气如此说道后,拿起了桌上的书。
  他不理会赫密特,自顾自地读起书来。在这期间,赫密特开始打包行李。
  老教授李布鲁曼曾经是赫密特的家庭教师,也是这个国家知名的考古学者,但他如今已从前线退下,过着隐居的生活。他个人虽继续研究,但那并不是他的工作而比较像是兴趣。
  这处集合住宅也是恩师李布鲁曼所有,赫密特借住了其中一个房间至今。
  三个月前——
  赫密特身为国家元首的父亲被某人暗杀了。
  身为三子的赫密特虽然一直在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但因他太过逼近过程中的机密,导致现在有人想要他的命。
  因此他暂且藏身在昔日恩师的身边,但如今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于是,赫密特下定决心要亡命他国。
  追杀他的正是这「拉多罗亚」现行体制下的掌权者们。
  拉多罗亚其实是众多小规模国家的集合体,政治主要由三院主导:分别是代表各国的官僚组成之国士院、从贵族阶层选出代表组成的贵族院,以及由在各国选举中当选的民间议员所组成之民选院——
  这三院聚集在中央首都拉波拉托利,决定这一大国家「拉多罗亚」的各项方针。
  赫密特父亲曾担任的拉多罗亚国家元首,正是负责统率这三个院。而这元首的人选,也是经过拥有选举权的全体国民投票决定的。
  然而——就算身为这样的民选元首,也不过只是傀儡。其背后还有隐身台面下、却能一手掌握国政的幕后人士们操纵大局。
  赫密特的父亲因与他们所持的方针对立,于是被杀害了。
  『虽然我现在逃走——但绝不让那些家伙称心如意。』
  赫密特把这个想法深藏心底,心有不甘地紧咬着嘴唇。
  其实赫密特的父亲早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尽管他出身于代代从政的名门世家,却热衷于剑术远甚于政治,并考虑凭自己的才干在军中出仕。
  但是在赫密特家,剑术的话题却是个禁忌……
  父亲的弟弟——赫密特的叔叔也沉迷于剑术,结果在十六岁那年抛弃国家,跟他的老师一起到某处去了。赫密特不知道详情,毕竟那是在他出生之前所发生的事。
  当年父亲与叔叔似乎是一对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弟。
  当赫密特说想要在剑术上更精进时,也许父亲就把弟弟跟赫密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因而极力劝阻。赫密特与父亲大吵一架,结果离家出走,并拜知名的剑士为师。
  然后过了几年——
  经过公正选举而成为这拉多罗亚国家元首的父亲,就在三个月前被暗杀了。
  表面上他是病死的,但赫密特对其死亡抱持着疑问,独自着手调查。
  虽然赫密特曾为了自己的将来而跟父亲有过争执,但他绝非讨厌父亲,反而还相当地尊敬他——父亲面对这拉多罗亚内部的汹涌暗潮毫不退让,这一点赫密特心里也很清楚。
  拉多罗亚国内存在着一个幻想——
  「东方蛮族计划侵略拉多罗亚,并屡次侵犯国境。」
  ——赫密特所学习到的也是如此。自他小时候起就从未怀疑过此事,长大成人后,更对自己必须举剑保卫祖国一事深信不疑。
  直到如今,他才发现那是漫天大谎。
  侵犯国境的并不是东方国家,而是拉多罗亚这一边。
  这个国家目前「只是」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也因此,执政堂设定了假想敌国,把问题集中于此用以欺骗国人,有人就是藉此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若是这幻想一旦崩溃,现在隐而未现的国内问题就会纷纷浮上台面吧!
  政治家的腐败。
  军方非人道的实验。
  在国境对其他民族所施加的暴行——
  赫密特的父亲想要将这些行为判罪,却壮志未酬身先死。
  现在这个国家正朝向战争发展。
  政治家们隐藏自己的罪恶并加以正当化,为了转移国民的注意力而正欲掀起战争。也有人想趁着这混乱,获得东方神殿所生产的「辉石」利益。
  以所谓「蛮族的威胁」、根本不存在的幻想做后盾——
  为了父亲,赫密特也想要抵抗这股洪流,但是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而秘密警察来搜索这个家,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虽然他并不想逃走,但要是不先离开这个国家,在他把父亲死亡的真相和背景公诸于世之前,就会先丢掉性命了吧!
  即使留在国内,现在也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赫密特才决定暂时出国。
  赫密特要逃离秘密警察的追踪,用自己的眼睛去了解东方,并思考将来的事——他就是为此才亡命的。
  他也想视情况让其他国家了解拉多罗亚的内情。
  这是对祖国的背叛吗——?
  赫密特不这么想。如果现在的拉多罗亚展开了狂乱暴行,那一定会变成散布悲剧的祸源吧!这对其他国家的人民当然是个不幸,对拉多罗亚的人民也绝非幸福的事。
  赫密特一边再次下定决心,一边把自己爱用的刀插入腰间。他只带了包含旅费在内的简单必须行李,再度转身面对李布鲁曼。
  李布鲁曼摊开正在看的书放在桌子上。夏天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翻卷著书页,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
  「——你要走了吗?」
  「是的。真的——劳您费心了。如果秘密警察来到这里……」
  「你不必担心。我背后还有许多学者伙伴,我自己也并没有跟政府对立,他们想必不敢对我怎么样。」
  李布鲁曼微笑着说道。他那梳理得很优雅的发型加上整洁的服饰,看起来就像是个贵族。实际上,知名学者为了与贵族们往来,会在仪容上特别用心。
  相对的,赫密特尽管出身世家,却完全装扮成了一个贫穷的旅人。
  「这身打扮还真适合你呢——你叔叔离家出走时也是这副模样喔!」
  李布鲁曼开着玩笑。赫密特微笑道:
  「老师您很了解我叔叔吗?」
  「虽然我比较年长,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其实——关于那个男人,我有事想拜托即将远行的你。」
  李布鲁曼伸手入怀。
  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我以朋友身分写给你叔叔的,另一封是——你已故的父亲同样写给你叔叔的,他应该对自己可能被暗杀这件事也早有觉悟了吧!」
  赫密特从李布鲁曼手中接过两封信,皱起了眉头。
  「这也可以说是遗书吧!这是你父亲——在生前交给我的。他说若是有机会,希望我设法帮他转交……但考虑到我们和他们国家书信往来并不方便,又不确定你叔叔还在不在那里。既然你要出国,我想就把这两封信交给你好了。也许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信并没有封缄。
  赫密特以视线询问,李布鲁曼点了点头,意思是你可以打开来看。
  信里也附有写了叔叔所在之处的纸条。
  「如果他在出仕后并没有离开,就应该还会在那附近……」
  赫密特继续阅读。
  赫密特的叔叔、父亲所疼爱的弟弟——这个男人现在似乎是在遥远的东方。那里将拉多罗亚所奖励的炼金术视为异教邪术,是个落后的未开发地。
  远亲所经营的埃鲁贸易公司应该也在那一带做生意,但因在好几代以前就已分家,所以现在几乎没有往来。
  赫密特不明白,为什么叔叔会搬到那样偏僻的地方去住。虽然纸条上明确写有国名,但却没有明确的住处。
  「你读过这两封信就能了解,信中的内容并没有重要到非送到他手上不可。不过——如果有机会就交给他吧!」
  李布鲁曼温和地说道。
  赫密特感到有点困惑。
  「老师,可是我既不知道叔叔的住处——」
  「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写信来,说已经出仕为官,但后来就没有再来过信了——所以『如果有机会』再交给他就好了。他可能在剑术上更有精进,也说不定已经死了。只是——对我来说,除了你以外也不知该托谁转交才好。所以你愿意带着它吗?」
  赫密特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反正我这趟旅程也没有什么目的,而且几年内都不打算回来。既然很清楚他在哪个国家,那就到时再找找看吧!」
  对接下来要出国的赫密特而言,这正好是个旅行目的。
  他也很想见一见在家族中被称为异类的叔叔。他们同样有志于剑道,又同样离家出走,因而有着奇妙的亲切感。
  去见一见这名叫「威士托·埃鲁」的男人……
  手上只拿了随身行李的赫密特,最后凝视着房间的墙壁——
  有几样东西是他留下来觉得很可惜的。
  这段时间他换过好几个藏身之处,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丢弃,但这次也只好放弃了。之后李布鲁曼应该会帮他处理掉吧。
  其中一个让他觉得留下来很可惜的,是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
  那是赫密特家自古就有的东西,似乎是一百多年前创立埃鲁家的祖先在其晚年所描绘的。
  赫密特很喜欢那幅画,自从小时候在仓库里发现后就要了来,一直很珍惜。
  「那么我走了,老师您要保重——」
  「你也要小心,我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回来,但希望你过着幸福的人生——」
  听了李布鲁曼这番温和的话后,赫密特就离开了房间。
  跟老教授一起目送他背影的那幅画,画中是一个留着长长黑发的美丽少女。
  在临海的窗边,她幸福而温柔地微笑着。
  她身上所穿的衣饰,是埃鲁家的始祖埃尔西翁·埃鲁所设计、当时在拉多罗亚很流行的礼服。现在看起来虽有点老式,但相当适合她,简直是为了她而量身订做的。
  画框边缘镶有标示作品名的板子——
  上面写着「丽莎琳娜的肖像」。
  只是不知画像中的模特儿是谁。


  

  二十三.少女的追忆

  「23」。
  她在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就是这个数字。
  她的成长历程牵涉到一些复杂的状况……
  同样自遗传基因诞生的实验用人体共有三十人。
  而第二十三个就是她——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记得很清楚。
  那时的事、那时的自己,还有同一个房间里有着相同脸孔的伙伴们——
  她把伙伴们都有着相同脸孔这件事当作理所当然,也不觉得没有父母有什么不可思议,甚至连外面另有一个世界都不知道。
  丽莎琳娜等人将成为实验用的素材,所以是透过特殊培养方式诞生的。
  依照国际条约,制造人体是受到禁止的,但在军队的秘密主义下,根本就是干脆地违反了此一条约。
  小时候,丽莎琳娜并不觉得周围有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伙伴有什么不可思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离开培养槽后的成长过程中,她们就像姐妹般相处融洽。
  然后——
  随着和「升华」有关的实验,慢慢地就逐次减少了一人、两人,人数也越来越少。
  所谓的升华,是一种强制导出人体潜在能力的技术。提高反应速度,解除肌肉力量的限制,使其失去良知,以创造出依指示而行动的军队——就是这样的技术。
  关于肉体方面的强化,在丽莎琳娜等人之前的世代就已经进行过相当的实验,也早就有好几项技术被付诸实际运用。
  剩下来的研究对象就是「脑」——脑的改造,正是关于升华的研究目的。
  在数个研究所的相互竞争下,这项研究正在进展中。
  升华实验主要是给予脑部某些刺激,并控制它的活动。因此等到丽莎琳娜等人懂事、脑部成长到某种程度后,就开始进行实验。
  丽莎琳娜等人被特殊机器控制了脑部,其中也有人接受外科手术打开头盖骨加以处置。
  因失败而陷入脑死的伙伴,就会像狗或猫一样陆续被处理掉。
  在这个过程中死去的总共有十个人——
  然而,这玩弄人命的实验并未获得正式的成果,就在某一天突兀地终止了。
  在丽莎琳娜等人八岁时,同国的其他研究所依循其他途径在升华研究上实验成功。
  隶属于军方研究所的学者们咬牙切齿——他们违反了不可制造人体的原则,却输给采取正面攻势的对手,这伤了他们的自尊心。主导另一研究所的是一名来历不明的研究者,名叫拉米埃尔斯·卡契斯,而这名从其他国家亡命至本国的男人,也受到本土研究者的嫉妒。
  而知悉实验真相的丽莎琳娜等人,其后就被决定加以「处分」。
  已经没有继续研究的意义了。虽说如此,也不能让违反规则所创造出来的生命活着跑到外面去——在这样的考量下,处分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下场。
  剩下的其他伙伴们被集中在一个房间,陆续地被杀掉了。
  其中——
  只有丽莎琳娜一个人获救。
  讽刺的是,正是未完成的「升华」救了她一条命。
  研究者们所施加在丽莎琳娜身上的「升华」,是彻底失败的例子。她的升华只有当她觉得害怕、或因疲劳而无法动弹之类的时候,才会顺着生存本能下擅自发生,完全不接受长官的所有指示。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实用,对丽莎琳娜而言却是幸运的。
  在伙伴们陆续被杀的过程中——察觉自身危险而升华的丽莎琳娜,幸运地独自脱逃了出来。
  然后在短短的几小时内,研究所就为军方其他势力所镇压了。
  这是非人道的研究内容外泄、军方勉为其难进行自我肃清的结果。然而对被杀的伙伴来说,这救援却来得太迟了。
  只有藏身其中的丽莎琳娜受到镇压部队的保护,并移往另一研究所。
  在那里,丽莎琳娜第一次有了父亲。
  第一次见面时,他用了「拉米埃尔斯·卡契斯」这个假名。
  这个在另一研究所让升华研究成功的男人,收留了以「23」命名的她,并为她取了「丽莎琳娜」这个名字。
  他是个温和的、某些方面有点迷糊、不怎么干练的中年男子。
  他的个性温柔,总是带着迷迷糊糊的微笑。
  尽管其他研究者都认同他的才干,他却并不因此特别骄傲。
  虽然他是接受过肉体强化技术的强者,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那份强大,而有种和缓的气质。
  对丽莎琳娜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的大人类型,这是可以确定的。
  虽然刚开始丽莎琳娜也对他有所警戒,但在慢慢熟悉、被保护了半年以后,她开始坦率地称呼他「爸爸」。
  拉米埃尔斯成为丽莎琳娜的义父,也把她当作是一个「人」来对待。这在以前的研究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对丽莎琳娜来说也是一连串的不知所措与困惑。不过,那时的她的确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丽莎琳娜就在他的保护下,度过了八年的岁月。
  然后现在,她身在另一个世界——

  *

  她紧紧地抱着毛毯。
  就像不让手中的东西失去一样——
  眼眶里含着泪。
  「……为什么现在还作这个梦……已经很久没梦到了啊!」
  已经醒来的丽莎琳娜还没睁开眼,只是紧抱着卷成一团的毛毯。
  义父失踪,是在她来到这世界两个月前的事——
  他失踪的原因依旧不明,也没有发现尸体。而因为他的经历,也不能否定「自行失踪的可能性」,他所属的研究所为此起了不小的争执。
  「魔术师之轴」周边的研究者失踪,过去也曾有过几次案例。
  失踪的原因有几种说法——
  一是被敌国的间谍所诱拐。
  一是其本人叛逃他处。
  一是跟「轴」有关的某些事故。
  另一则是研究所或军方内部的纠纷……
  在这种种说法中,义父曾说过一件奇怪的事——
  『在「那个」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世界——』
  丽莎琳娜不知道义父为什么会下这种结论,他本人也没有方法可以证明,似乎只是说出一个推论而已……
  不过,这推论好像是正确的。
  说不定义父跟现在的自己一样,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丽莎琳娜也希望真是如此。
  她弓着背,把脸埋进手里抱着的毛毯,嘴唇突然接触到了——柔软的头发。
  (……咦?)
  ——以毛毯来说,抱起来是硬了点……丽莎琳娜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刚睡醒的眼睛。
  跃入眼帘的,是一头紫色头发。
  一瞬间,她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思考戛然中止。
  「……丽、丽莎琳娜……你醒啦?」
  ——菲立欧红着脸,从丽莎琳娜的胸前双峰间抬起脸来看着她。
  有点痛苦地、难为情地、一脸抱歉地——

  

  「——————!?」
  丽莎琳娜说不出话,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脑筋不停地运转,她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丽莎琳娜刚好抓住菲立欧的手臂,又紧紧地抱着他。虽然他一开始就想要反抗,但丽莎琳娜的力气实在也不小。
  丽莎琳娜发现到她紧抱着的是什么后,马上松开了手。
  她半弹跳地跃起身子,两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菲立欧。
  她的胸口和身体,都还残留着他温暖的体温。
  ——以前也发生过完全一样的事。就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在西瓦娜的房间醒来时,菲立欧也在她眼前。
  那时他还是陌生人——现在却不同了。
  在窗口所照进来的晨光下,丽莎琳娜确认自己和菲立欧的情况。
  两个人一起坐在狭窄的床板上。
  两个人都穿着衣服,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丽莎琳娜先对此松了口气,然后再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肩膀和背部都薄薄地包了一层绷带。
  已经不再出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但如果穿着衣服,是很难包上绷带的。
  丽莎琳娜的脸上瞬间泛起红潮。
  昨晚一直到追捕卡多尔、受到邦布金偷袭的事,她都还记得很清楚,但后来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了。
  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又变成怎样——丽莎琳娜一点都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她还是可以从状况来推测。
  菲立欧总算下床站起身,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对、对不起——虽然我道歉也很奇怪……我本来想在你睡着以后离开的,不过好像自己不小心先睡着了——」
  菲立欧的声音哑哑的,似乎也才刚睡醒,也许是因为手臂被丽莎琳娜用力抓住而痛醒的。
  丽莎琳娜想问绷带的事,又闭上了嘴。
  要是她问了,气氛一定会更尴尬。重点是她不希望让菲立欧更有罪恶感,何况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对不起!呃,我——!」
  丽莎琳娜深深地低下头去。
  她觉得好丢脸、好抱歉,恨不得现在就从这里飞奔出去。
  菲立欧慌张地抓住丽莎琳娜的肩膀。
  他这一抓,丽莎琳娜立刻吓了一跳,身子一震。她并不是讨厌被他碰触,只是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你冷静听我说。不需要道歉,因为你自己似乎也是无能为力……还有,我也因为你而得救。虽然让邦布金和卡多尔跑了,但我跟莱纳斯迪也托你的福,才得以平安无事。」
  ——应该是相反才对。被邦布金等人袭击的是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立刻察觉,恐怕自己才是托菲立欧和莱纳斯迪的福而得救的。
  在被邦布金袭击时所受的伤,还有一点疼痛。
  菲立欧不安地看着她身上略为渗血的绷带。
  「你的伤势怎么样?」
  「我的伤——不要紧,因为我的身体比较特殊……伤口也开始愈合了。」
  其实真的不需要包裹绷带的。
  菲立欧为她担心,她真的很高兴——不过,一想到他可能看过自己的身体,她就不敢再正眼看着他。
  菲立欧可能也发现这一点,略微红着脸,慌忙补了一句:
  「我先跟你说……我绝对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可以放心。」
  这话里听不出其他涵义。
  丽莎琳娜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不用菲立欧说,她也知道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她很清楚,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对失去意识的人乱来的。
  她了解——
  丽莎琳娜喃喃地低语道:
  「——我果然不行吗……」
  「咦?」
  就在丽莎琳娜差点脱口说出时,菲立欧诧异地出声反问,她慌张地挤出微笑说:
  「对、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对了,菲立欧,我昨天——见到乌路可大人了。」
  丽莎琳娜一边回想起昨夜的记忆,一边如此说道。
  菲立欧脸色一变,那认真到有点恐怖的眼神,正充分地说明了乌路可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相对的,丽莎琳娜也将自己的心意隐藏起来。
  「虽然我们没有谈很久,但乌路可大人确实是忘掉了菲立欧你和我的事……只是,她见到我时,却叫我『依莉丝』。」
  这虽是早就预料到的,但还是证明了来访者确实涉入此事。
  菲立欧也点了点头:
  「依莉丝吗——果然是他们做的好事?虽然被邦布金他们逃掉了,但相信来访者们应该还在神殿里。」
  丽莎琳娜点点头,又质疑起菲立欧的话:
  「呃——你说被邦布金等人逃掉,难不成菲立欧你——这么问有些失礼,你该不会跟邦布金交过手了吧?」
  菲立欧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怎么说呢……说不定实际上只能算是被他玩弄了。不过,我用刀刺中那家伙的头部,他说了句什么『夜视构造』的之后,就撤退了……」
  丽莎琳娜瞠目结舌。邦布金并不单纯是因为个人爱好才戴着那颗南瓜头的,南瓜头内部装有各种机械,邦布金就是运用从那所得的各种情报而战斗的。那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工具,怎么可能会任其轻易被人刺中?
  (……菲立欧他……)
  如今她感到更强烈的矛盾感。内乱时菲立欧的剑术她也看在眼里,其高超程度虽然跟周围相比甚为突出,但居然强到能让那个邦布金负伤,还是令人一时难以相信。
  与丽莎琳娜原来世界中的一般人相比,这个世界的人确实比较强。因为在文明社会中人们大多窝在办公桌旁工作,跟活动身体、与自然共生的人们是不能此的。
  然而就算没有这种差异,菲立欧的强还是很不自然。
  何况他也不可能接受过丽莎琳娜等人那个世界的肉体强化技术——
  丽莎琳娜凝视着这有着一头紫发、待人亲切的少年。
  ……她总觉得有点奇怪。
  那种矛盾感并不只限于菲立欧的存在。
  丽莎琳娜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感受到奇妙的似曾相识感——
  『那边的世界跟这边的世界,为什么一半像,一半又不像呢——?』
  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她甚至想过菲立欧说不定是肉体经过强化的来访者子孙。不过,那种技术在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实验成功,也还是不久以前的事……而且来访者混入王族之中毕竟也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
  「来访者」是什么呢?
  就连被如此称呼的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更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所有「来访者」都来自丽莎琳娜等人原本所在的世界。就像常被人提起的平行世界,也许不只存在一个而已,这种可能性是不可忽略的。
  那边世界的魔术师之轴与这边的御柱密切相关,这是错不了的,但两者的关连性依然不明。
  有人提出种种假设,但还是找不到真相。
  菲立欧惊讶地看着突然陷入沉思的丽莎琳娜问道:
  「丽莎琳娜,你怎么了?」
  丽莎琳娜只是搪塞带过: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今后该怎么办——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希望菲立欧和乌路可大人能见面好好谈一谈。昨天虽然被依莉丝等人发现,但他们应该不可能一直都在监视乌路可大人……」
  「说到这个——」
  菲立欧压低了声音:
  「丽莎琳娜,其实在你失去意识的期间,神殿方面有了动静。神殿骑士们展开行动,监禁了高阶神官们,神师雷米吉乌斯好像也被逮捕了。」
  丽莎琳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早就意识到神殿骑士们可能会有所行动。但若是神宫们真的被捕,表示事态比想像中恶化得更快。
  菲立欧的口气也很严肃:
  「我接下来还要调查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照莱纳斯迪的话听来,很可能是神官们违抗了卡西那多司教的方针……也就是说,他们似乎是想站在阿尔谢夫这一边,却被威塔神殿冠上了反叛罪。」
  丽莎琳娜说道:
  「怎么会这样……可是佛尔南神殿不是独立的神殿吗?」
  「威塔神殿方面并不这么想,他们顶多把佛尔南当作是威塔的派驻机构。我现在马上就要去询问卡西那多司教的真正想法,然后再订定对策。乌路可的事就暂时再观察一下,现在应该不至于有人危害她的安全。」
  菲立欧如此说着,看起来有点寂寞。
  丽莎琳娜明白了。
  菲立欧喜欢乌路可,恐怕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吧!不过在来佛尔南之前,当菲立欧听到乌路可下落不明时,他的反应就足以证明他的真正心意。
  现在的丽莎琳娜已下定决心要「保护菲立欧」,并不仅是保护他的身体,而是想要保护对他面言重要的一切,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乌路可。
  ——自己只要这样就够了。
  丽莎琳娜把自己的心意抛开,反正她只是多余的人。对菲立欧的厚待,她若是能多少有所回报就够了——这也算是对自己带来依莉丝等人的赎罪吧!
  丽莎琳娜微笑了,但连自己也发现笑得有点僵硬。
  「那么,菲立欧,我就在此等你。你跟卡西那多司教——」
  「不,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菲立欧语调不变地说道。
  听到这提议,丽莎琳娜也感到很意外:
  「咦?可是我只不过是个随从……而且卡西那多司教见过依莉丝,这样一来不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吗?」
  「对方一定也对我跟你的关系一清二楚。再加上昨夜的事,现在怎么掩饰都没有用的。」
  菲立欧的口气相当真挚。
  「跟卡西那多司教联手的来访者们就潜伏在这里。如果身为王族的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至少卡西那多司教那边也会难以出手吧!我认为让他们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应该会比较有所顾忌。所以请你跟我一起去吧!」
  菲立欧是在为她着想——丽莎琳娜一想到此,心情又雀跃了起来。
  她刚刚才抛开的感情,现在又顽强地占据了脑海。丽莎琳娜拚命地想要克制,摇了摇头:
  「卡西那多司教也许会如此,可是依莉丝他们是不会受到这影响的。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一定也会把你卷进去的。所以我还是暂时离开——」
  「不行。」
  菲立欧毅然地如此说道。看到他眼里的强烈光芒,丽莎琳娜身子不由僵硬了一下。
  「丽莎琳娜,求求你,不要独自背负来访者的事。」
  他的口气比往常更重了一些。
  丽莎琳娜不禁吓了一跳。
  「丽莎琳娜,我知道你对他们有特殊的感情,也许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父王和皇兄被杀都是你害的。不过,请你别再这么想了。不要独自作战,因为你的背后还有我!」
  菲立欧真挚的话,紧紧纠住了丽莎琳娜的心。
  突然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就算她发得出声音,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从菲立欧的态度看来,他的话里所蕴藏的完全是接近友情的成分。但是就算她的理智明白,刚才那番话还是震撼了她的心。
  丽莎琳娜无法自菲立欧的脸移开目光。她知道他正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但她的思考就是没有办法好好运作。
  她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升华了,就在此时——
  敲门声像是算准时机般响起。
  这时,丽莎琳娜才想起要呼吸这件事。
  「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你们已经醒了吗?」
  这是青年骑士莱纳斯迪的声音。
  菲立欧立刻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只见莱纳斯迪一派悠闲,轻轻地点头致意。对面的小房间里还有其他几个骑士在待命,他们应该是担心发生紧急状况而彻夜守着吧?好几个人一大早就呵欠连连。
  「是啊,我刚刚才起床,现在正要去换衣服呢!」
  菲立欧如此回答。在他走出房门前,又回头对丽莎琳娜说:
  「丽莎琳娜,你也换衣服吧!只能准备神官的服装给你换……我想你穿上后行动可能会有点不方便,但既然要去见卡西那多司教,我想应该正好用来代替礼服。」
  丽莎琳娜身上的衣服经过跟邦布金和卡多尔的战斗,有好几处都裂开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穿神官服装了。在她离开神殿前,一直都是穿着这类衣服。
  「好、好的。我马上就——」
  她以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声音勉强回答,就被一个人留在寝室里。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终于将替换的衣服拿在手上。
  『因为你的背后有我!』
  ——菲立欧的这番话,在她脑海里重复了好几次。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菲立欧和骑士们的对话。
  似乎是某个骑士开了菲立欧的玩笑:
  「……菲立欧大人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安稳地睡着,真了不起呢!」
  「别笑我了。我本来是想等丽莎琳娜睡着后就出来的。不过因为很暖和,所以不小心也跟着睡着了——」
  菲立欧的话让丽莎琳娜想起今天早上的温热怀抱,双颊都被染红了。
  她紧紧地用双手抱住了替换用的衣服。
  从刚才开始,她的心脏就跳得好快。
  她突然想起昨天白天安朱所说的话:
  『你喜欢菲立欧王子吧?』
  要是丽莎琳娜能够坦白承认,说不定会比较轻松一点。但是站在她的立场,这并不是件被允许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好想哭。

  *

  在广大的佛尔南神殿一隅,来访者一行人找到了合适的安身之所。
  神殿的神官们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穆司卡等人混在来自吉拉哈的神殿骑士增援军之中,正悄悄地留在此处。
  他们只预计短期滞留于此,等到被镇压的佛尔南神殿情势稳定下来,应该就会随着卡西那多一起移往威塔神殿了吧!
  (昨晚还真是糟糕哪——)
  穆司卡一边自窗边仰望着早晨的蓝天,一边在内心低语道。
  他把手放在秃头上,皱着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的脸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像历尽沧桑的人。
  昨夜——
  年幼的西亚从房里失踪之后,穆司卡等人就立刻分头寻找她的行踪。
  所幸卡多尔立刻就发现了她——西亚迷路误闯了乌路可的房间,并受到她的保护。
  身为长官的依莉丝本来主张直接冲进房里去把西亚带回来——但在穆司卡的劝阻下,总算没这么做。
  他用两个理由来说服她——
  第一是夜已深,而乌路可的身分高贵,贸然闯进她房里是不太妥当的。
  再者,如果西亚跟乌路可亲近,这对他们今后的立场也是有利的——
  依莉丝虽然无法理解,但还是勉强收敛起怒气。
  虽然他总算以这两种理由阻止了依莉丝,但真正的理由其实微不足道。
  穆司卡只是单纯地为西亚感到悲哀。
  在自己一行人中,没有可以让她撒娇的对象。依莉丝个性太刚烈,而穆司卡自己又不太会照顾小孩,其他伙伴的问题则比他们更严重。
  如果乌路可可以好好疼爱西亚,对西亚而言应该也不是件坏事吧!
  穆司卡如此想着。
  「教授,你醒了吗?」
  似乎刚睡醒的依莉丝自隔壁寝室出现了,短发睡得东翘西翘,比平常看起来更像个小孩。
  穆司卡背靠着窗框,转向她说:
  「是啊!我才刚醒。你睡得好吗?」
  「我最讨厌早上了……啊——啊……」
  依莉丝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昨夜受到卡西那多的责骂,说她让邦布金和卡多尔去袭击丽莎琳娜和菲立欧,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穆司卡虽然也同情卡西那多,但依莉丝也为此事感受到压力。她只是一味地因为「憎恨丽莎琳娜」而行动,政治策略这类的事对她而言只是麻烦。然而即使如此,考虑到他们今后在这个世界的立场,也不能把卡西那多的话当作耳边风。
  但是当前——穆司卡感兴趣的不是政治策略、也不在丽莎琳娜,而是在其他部分。
  他斜眼看着身为长官的美貌少女,心里想着:
  自己所推测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应该如何对她和其他人开口呢?
  由于昨晚发生了西亚的事,所以穆司卡什么也没有对依莉丝等人说,但他对于自己等人目前所面临的状况,推出了某种结论——
  那是这几天来他在这个世界的图书馆里浏览过去的纪录,并佐以神殿骑士和卡西那多等人的说法所证实的某种推论。
  「我说依莉丝……」
  依莉丝拿着梳子,也不照镜子就直接梳起头发来。
  「什么啊?如果是西亚的事就别再说了,那孩子就交给教授你全权处理吧!」
  「这个我很感谢,不过我有别的事要说,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虽然还只是推论——」
  依莉丝的反应是震了一下,也清醒了不少。
  「……要集合大家吗?」
  「我以后再跟他们说也可以。关于该怎么告诉他们,我也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这出于穆司卡式的体贴,也是顾虑到长官的面子。
  依莉丝点点头说:
  「那我就先听听看。是什么样的事?」
  「嗯——这是有关『时间差』的事。」
  穆司卡一开始只点出了重点。
  一如预料,依莉丝觉得可疑地皱起了眉头。
  「依莉丝,你回想一下我们刚到这个世界来时的事。那时我们处于升华状态下,没办法完全发挥判断力……但是我们追着丽莎琳娜来到这里,杀了许多没有识别证的人,并为了与应该在周边的部队会合而撤退——是这样吧?」
  依莉丝点点头:
  「是啊!我们所接下的任务,就是杀掉背叛者丽莎琳娜和保全研究资料……虽然我们还来不及保存,资料就被丽莎琳娜毁掉了……」
  「嗯。执行那个任务时,我们升华的持续时间设定为两个小时;追到丽莎琳娜时,才刚过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只比丽莎琳娜『晚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实际上脱离升华状态,也是在那之后约一个小时的事,所以应该可以设想为我们在五分钟以内就跟在她身后了。没错吧?」
  「是啊……那又怎样?」
  穆司卡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很简单,却是他们至今一直都忽略的事。
  穆司卡等人刚到这世界没多久,没跟任何人交谈就离开了这座神殿,然后在几天后遇见了一位名叫安朱的猎人少年,在他家过了几天……在这段期间,他们一直自以为是地认定丽莎琳娜来到这世界只不过是「比自己再早一点」时的事。
  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再确认。但是穆司卡直到从图书馆找到的资料,才发现这个错误。
  穆司卡慢慢地解释道:
  「昨天——我向卡西那多司教确认过了。丽莎琳娜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好像比我们足足『早了五天』。」
  依莉丝不禁皱起眉头:
  「五天……?教授,你是说——」
  穆司卡点了点头。
  身为科学家,通常不好意思将未经证实的理论告诉其他人,但是,应该把这件事当作一件事实来看待。
  「我所想得到的有几种可能性——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比丽莎琳娜晚了『五分钟』左右冲入柱子。而这五分钟的差距,在这个世界变成了五天——这样想应该是妥当的吧!」
  「教授,等一下啊!这哪里妥当啊……」
  依莉丝提高了声音:
  「五分钟的差距变成了五天?这是什么情形啊?是浦岛效应、相对论?还是什么类似的另类幻想吗?」
  「详情我也不清楚,也许在那御柱中,时间的流动是错乱的。不过丽莎琳娜的确先来到这个世界,而且距我们来到时整整早了五天,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们自己的时间在那个时间点几乎完全没有前进。这是当然的,要是升华状态持续个五天,那我们的头脑早就因为后遗症而烧坏了吧?这时间的不自然流动让我很担心。那魔术师之轴——也就是在这边所谓的御柱之中,一定隐藏了导致这种结果的关键。还有另一件事让我很在意,虽然不知道两件事是否有所关连……」
  穆司卡把在图书馆取得的便条纸拿到依莉丝面前。
  依莉丝接过来,凝视了一会儿问道:
  「——这是什么?白猿、大乌鸦跟牛——啊!是『灾难』前在第三研究所培育的实验体?」
  依莉丝的感想,跟穆司卡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相同。
  存在于穆司卡所在世界的第三研究所,原本是为了解决粮食问题而计划性的研究培育大型生物。在对牛、鸡和猪等品种方面成功以后——又继续研发生物兵器领域,经过一番的迂回曲折,最后成功地生产出聪明的巨大乌鸦和巨大猿猴。
  「那个研究所也真是的,只要乖乖研究粮食问题就好,研究者们偏偏为了争取预算而勉强提出那个研究主题——结果一遇上灾难就毁了,后来也没再重建了吧?」
  穆司卡严肃地点点头,他无法像她那样天真地谈论这件事。在五年前的「灾难」中,穆司卡也失去了好朋友。
  「这张图画得很好呀!原来教授你很有绘画天分嘛!」
  「我没有绘画天分那种优雅的才能,不过是随意加以描摹罢了。那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图鉴上记载的巨大生物,好像叫做猩猩和玄鸟。」
  穆司卡如此说过后,观察依莉丝的反应。
  少女皱起眉头,轻声说:
  「嗯——意思是说这在这个世界很普遍啰?」
  「似乎是如此。我在想——这些动物的祖先,是不是第三研究所曾拥有的那些品种。也就是说——从好几千年前就存在这世界的猩猩和玄鸟,可能正是我们的研究成果——」
  「咦?你说什……」
  依莉丝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闭上了嘴。
  转眼间,她的表情变得僵硬。
  ——她也发现到了。
  在丽莎琳娜跑进轴里以后,自己和同伴们「过了几分钟」也追到了。
  而这期间产生了约五天的时间差。
  穆司卡所指出的事实,导出了这种可能性。
  在此姑且不管科学,也可以推出一个结论——
  在这个世界语言能够相通的理由。
  这个世界的文化总有哪里让人觉得怀念的理由。
  这个世界的人类与自己十分相像的理由——
  如果短短五分钟的差距变成了五天——那一年的时间究竟等于这里的多少年呢?
  「……『五年前』的『魔术师灾难』,你还记得吗?」
  穆司卡不太愉快地说出这个字眼,依莉丝抬头看他,眼神颤抖着。
  「在那个不可思议的事故中死亡——正确地说,应该是以轴为中心的整个都市都下落不明,失踪人数约多达百万人,其中包含政府所主导的数十个研究所和其职员、家人——我们的结论是他们因为某种事故而死亡。但是,他们说不定——」
  依莉丝绷紧了脸:
  「教授,别说了……再怎么说……那种事都是不可能的。」
  她那否定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穆司卡把视线转向窗外澄澈的蓝天。
  他认为这里跟他曾经所在的地方属于不同的星球。非但如此——连是不是在空间上有相连接之处都无法保证。
  「确实,以我们的常识来思考也许是不可能的。但是这里与我们所在的宇宙并非三次元连接的场所——而完全是不同的空间。就算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也不会感到惊讶。或许有在那御柱中的时间混乱——但关于这时间的流逝,还有必要好好确认。我在街上的图书馆里怎么找都找不到『过去来访者』的姓名——这虽然是极机密的情报,但神殿的史书编纂室好像留有这份记录。我打算拜托卡西那多司教,请他这几天让我进去看看。不管是夏吉尔人民也好,其他神殿的御柱也罢,关于这世界的谜团虽然很多——但说不定可以藉此解开其中一个谜团。」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穆司卡对于自己的推论确实感到相当兴奋。
  尽管依莉丝还是强装平静,但她也确实对穆司卡的推论感到惊讶。
  没错——得知「原本不知道」之事,这种行为往往伴随着纯粹的快感。
  人就是这样进步的。
  分析人体的血液、肌肉和骨骼并进一步了解内脏、遗传基因的详细构造,直到可能插手加以改变。
  了解地层、了解深海、了解月球表面进而了解宇宙。在这过程中,人们获得许多副产物。
  人类陆续地解析自己身边的谜团,就像是被给予玩具的小孩般,一边重复玩弄、破坏与创造的过程,一边逐渐有所进步。
  ——穆司卡突然回过神来。
  『那种进步的结果……就是我们的世界吗?』
  某种黑暗之物掠过他的心灵深处。
  穆司卡还来不及注意到这个东西的真面目,就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小姐,乌路可大人来了,西亚也跟她在一起。」
  以事不关己的声音如此说着的,正是他们的伙伴凡尼斯。这位银发的俊美青年轻轻地打开了门,背后跟着出现了乌路可的身影。
  现在的乌路可应该处于丧失记忆的状态,但她的态度却从容不迫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早安,依莉丝以及各位。其实我想跟你们谈一下——」
  西亚紧紧抓着乌路可的腿——她的头发原本是金色,但为了乔装而染成了黑色。可能是因为这样,让她看起来好像正隐藏在乌路可的影子里。
  依莉丝瞪了西亚一眼,穆司卡慌忙介入她们两人之间,开口道:
  「西亚,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昨夜都在找你呢!」
  穆司卡假装不知道她在乌路可那里,装腔作势地粗声骂道。要是他不先发制人,依莉丝一定会有话说的。正因为穆司卡知道她的伶牙俐嘴,所以才不想让心生畏惧的西亚直接面对她。
  乌路可露出很抱歉的微笑:
  「穆司卡大人,真对不起。如果我早点通知你们就好了,可是时间也晚了,我又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西亚昨夜迷了路,碰巧来到我的房间,所以我就让她留宿了一晚。」
  乌路可以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位于较低位置的西亚头部。
  西亚一直低着头,也知道接下来会挨骂。
  穆司卡以眼神向乌路可示意:
  「她竟然跑到乌路可大人的房里……?乌路可大人,真是抱歉。我们西亚还真是失礼了。」
  「不,没有什么好失礼的。我也很开心呢!因为我从以前就很想要有一个妹妹了!西亚,对不对?」
  乌路可握住西亚的手,那亲热的样子简直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
  穆司卡察觉身后依莉丝的怒气正在膨胀,先慌张地叫道:
  「西亚,你今后不可以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这次还好有乌路可大人帮忙,但这里可不是我们们可以随便乱跑的地方,你要有点常识。」
  西亚吓了一跳,肩膀颤抖着。
  穆司卡开口骂西亚,是很少有的事。平常都是依莉丝责骂西亚,而穆司卡则扮演着劝阻的角色。但这次不一样,若是让依莉丝责备西亚,她很可能会在乌路可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乌路可把双手手指交握在胸前,以温柔的眼神望向穆司卡说:
  「穆司卡大人,请不要这样骂她。其实西亚也想要快点回来的,但这个神殿正如您所知,构造非常复杂……来,西亚,你也道个歉吧!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呢!」
  乌路可蹲下身子,轻轻地推着西亚的肩膀。
  沉默不语的西亚这时才以细微的声音说:
  「呃、呃——对、对不起……我擅自跑出去……」
  她终于以发抖的声音说出了这几个字。
  依莉丝哼了一声:
  「算了啦!我已经不生气了。」
  依莉丝这句话听在穆司卡耳里很明显是谎言。不过在目前状况下这样也好,毕竟在乌路可面前,可不能让她当着小孩的面说出否定人权的话来。
  乌路可微笑着,毫不迟疑地走到依莉丝面前。
  依莉丝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乌路可紧握住她的手说:
  「太好了!我就知道依莉丝你一定会原谅她的,因为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西亚,你看,跟我之前说的一样吧?依莉丝之所以对你很严格,都是为了你好。」
  那声音听起来相当开朗,说纯真是很纯真,甚至还有点状况外。
  尽管依莉丝表情僵硬,但乌路可还是笑容满面。

  

  穆司卡不禁苦笑起来,乌路可跟依莉丝这两个人的个性看来的确相当不合啊!
  乌路可表示亲爱地拥抱了依莉丝后,又对着她笑说:
  「真是太好了!对了,依莉丝,不是我在向你撒娇……其实我真诚地想拜托你一件事。」
  「有事拜托我?什么事?」
  依莉丝也没有办法残忍地对待乌路可。她是神姬之妹,今后还要靠她庇护来访者一行人。
  乌路可不知有无此自觉,仅是天真地微笑着,说出了她「想拜托的事」:
  「我希望你暂时把西亚交给我照顾。」
  听到这个要求,穆司卡、依莉丝和凡尼斯都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只有乌路可发出银钤般的笑声说道:
  「其实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决定在神殿多留一段时间——这段期间你们好像很忙,所以我在想,如果有西亚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西亚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茫然地抬头仰望她。
  「这、这——这个嘛……」
  依莉丝不知该怎么判断,把视线转向穆司卡。
  穆司卡在一瞬间考虑着。
  这虽然是出乎意外的要求,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另有隐情,也不像会有问题,而且可望加强自己和伙伴与乌路可的连系。
  「依莉丝,可以吧?西亚有玩伴也是件好事吧?」
  如此说着的乌路可显得相当开心。
  「呃……呃,可是——」
  西亚窥伺着依莉丝的表情。
  其实她也想跟乌路可在一起吧?她的手也还紧抓着乌路可的衣摆不放。
  穆司卡对依莉丝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依莉丝,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们还是接受乌路可大人的盛情吧!我们的确暂时无法照顾到西亚,何况这对西亚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啊!」
  「也好……既然教授你都这么说了。」
  依莉丝也点点头。
  穆司卡等人心里还有别的盘算。
  如果西亚能二十四小时待在乌路可的身边,他们监视起来也会比较轻松。
  西亚想见丽莎琳娜,这是再明白也不过的。昨夜她趁大家不注意时逃走,但今后可不能再发生相同的事;同时,丽莎琳娜也很有可能会再来找乌路可。
  但如果要一边监视西亚,一边还要盯着乌路可,那光凭穆司卡等人确实人手不够。
  若这两个人能待在一起,不但可以轻松地加以监视,不管任何一人接触到丽莎琳娜,也比较容易应对吧!
  依莉丝露出虚伪的笑容:
  「我知道了,乌路可。西亚你也要乖乖听话,别给人家添麻烦喔!」
  「可、可以吗……?」
  西亚战战兢兢地问道。
  穆司卡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西亚,你别这么害怕,依莉丝她已经不生气了喔!」
  这并不是说谎……依莉丝一直到刚刚都还在为西亚擅自出走而生气,不过,如果西亚能讨乌路可欢心,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这缘分说不定比起依莉丝和乌路可之间虚假的友情,还更值得信赖——』
  穆司卡不禁如此想。
  说得极端一点,自己和依莉丝等人就算独自一人也能生存下去。但是西亚还小,一定要有人在身边照顾,穆司卡一直很担心万一自己和其他人发生什么意外,西亚将会如何。
  在穆司卡眼中,丧失记忆的乌路可不知为何看起来相当值得信赖。
  乌路可开心地交握双手叫道:
  「太好了!那我们就先失礼了。吃过早餐后,我再来拿西亚的日用品。」
  乌路可如此说完,就牵起了西亚的手要离开房间。
  依莉丝在她背后问道:
  「等一下,乌路可,你刚才说身体不舒服,不要紧吧?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感冒……」
  「请不必担心。只不过是女孩子『每个月的例行公事』。」
  乌路可若无其事地在穆司卡等人面前如此说道。
  依莉丝和穆司卡讶异地直眨眼,目送着这年轻司祭婀娜的背影。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让穆司卡等人因而更能感受到她柔韧的强度。
  乌路可虽然丧失了记忆,本质却似乎并未改变。

  *

  来自间谍「无名氏」的最新情报陆续传到司教卡西那多·库格手上。
  关于阿尔谢夫的动向、佛尔南神殿辖下各教会的动向,以及吉拉哈本国的政局——
  卡西那多一边看着桌上摊开的书简,一边一件件地批阅。
  虽然只有阿尔谢夫的动向需要紧急警戒,但本国的政局也相当微妙。卡西那多自己虽加入了父亲休坦贝克大司教所管理的派系,但站在反对立场的反战派似乎看准了他不在的时机,打算揭发信教监察院干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目前担任辅佐职的毕兰却·卡拉姆纳夫斯司教虽正对此有所防范,但他年纪已相当大了,也不能太过加重他的负担。
  (我也想早点回去,不过……)
  卡西那多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果佛尔南的神官们静静离开或是乖乖顺从他,那么他现在应该正准备返回本国。
  但现实是佛尔南的神官们出乎意料地顽强,而且意志甚坚。卡西那多本来看不起他们,只把他们看作是长久生活在乡下的一群老人;但相较于利益或现实的考量,他们却更顺从感情和理想行动,对卡西那多来说是相当难以驾驭的。特别是在听了梅雅的一席话后,他们的意志更形坚定顽固,心中毫无所愧,所以卡西那多也无法跟他们谈交易——现在的他们只是一味地主张着「保护阿尔谢夫」。
  另一方面,则传来好几个捷报——
  塔多姆终于开始从国境附近侵略阿尔谢夫,可能也差不多展开战争了,但因神殿离国境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详细情报还需要一些日子才会送达。
  带来开战在即这个情报的,就是塔多姆的间谍、名叫西兹亚的女子。
  这女子现在正坐在阅读书简的卡西那多面前。
  她带着浅浅的微笑,在椅子上跷起了腿。她将一头长长披泻的黑发扎起,外表则是装扮成了神官。
  卡西那多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入神殿的,既然不可能是透过了神殿骑士们,那也许是她知道某处的捷径也不一定。
  这位暗杀者即使在卡西那多面前也不改一派从容的态度。
  她刚刚才唐突地现身,告知他国境附近的情况。虽然她的来历相当可疑,但却无疑是个可用之材。
  对这位来自盟国的非正式使者,卡西那多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如你所见,我已经镇压了神殿,接下来也预计会将几位高阶神官护送到威塔神殿……此处所生产的辉石今后将由我们来管理,应该也可以出口一些给塔多姆吧!」
  「是的,虽然手段强硬,不过进行得还真快呢!卡西那多司教您这么全心尽力帮忙,我会禀告主人的。」
  西兹亚以贵妇般的口吻回应后,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凝视着卡西那多的双眼说:
  「卡西那多司教,你偶尔——会很想杀了谁吗?」
  卡西那多突然想,所谓恶魔的诱惑,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虽说如此,卡西那多的心里却没有让这种事趁虚而入的空间。
  「很可惜,现在的我不需要暗杀者,这我以前也说过了。」
  「哼!」西兹亚轻轻笑了:
  「难道没有哪个人让你以后会想:『要是那时杀掉他就好了……』吗?以我所见,大概有三个将来会对卡西那多司教造成妨凝的麻烦人物。我会算你便宜一点的,如何?」
  听见她说有三个人,卡西那多歪头思考。
  有两个人他是知道的。
  阿尔谢夫的四王子菲立欧——虽然他的头衔马上就要变成「王弟」了,但第一个应该就是他吧!他很明显地敌视卡西那多。
  另一位恐怕就是协助菲立欧的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虽然她伪装成一介随从,但从依莉丝等人的话听来,要是放着不管也很危险。如果卡西那多加害菲立欧,说不定她立刻就会变身为像西兹亚一样神出鬼没的暗杀者。
  接下来是——
  卡西那多联想到几个人。
  阿尔谢夫的外务卿拉希安、政务卿达斯堤亚、还有代理其职的儿子阿戈尔,以及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这些人——
  不过,若是包含他们,西兹亚说的应该不只三个,而会是更多人才对。
  想到这里,卡西那多这才突然想到:
  「那三个人当中,该不会包括乌路可司祭吧?」
  他试着套话,西兹亚却微笑着对他摇摇头:
  「不。乌路可大人已经丧失记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我所担心的,是之前神殿骑士团所没有抓到的一名北方民族——名叫西瓦娜的女子。」
  卡西那多皱起眉头。
  他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之前从神殿骑士们手中逃走的女子。
  不过,若她只是个间谍,应该是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他不认为她的重要性足以和菲立欧等人相提并论。
  但西兹亚的口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只不过是个间谍吧?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状况吗?」
  「是的,那个女子现在正为了让阿尔谢夫和北方民族缔结同盟而四处活动。这应该是不可忽视的事——」
  卡西那多的眼神变得有点严肃。
  虽然他不太了解北方民族的事,但曾从塔多姆那边听说,他们是能够驾驭巨大玄鸟的棘手敌人。可惜的是他们人数很少,就算可以在榭卜拉兹山地这种地区进行局部防卫,却不适合大局面的战争。
  不过北方民族现在依旧隐居在榭卜拉兹山地,因此他判断只要不出手,对方也应该也不会主动出击——只不过一旦佛尔南神殿受到镇压,最感困扰的的确会是这支需要辉石的北方民族。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们跟北方民族就无法避免一战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那个叫西瓦娜的女子有没有行动,北方民族都会支持阿尔谢夫吧?」
  「那些人是非常保守的。」
  西兹亚耸耸肩说道:
  「如果不是在外的年轻人在背后推动,那些人是不会行动的。而其中又以西瓦娜特别受到长老们的信赖,一旦她说服成功,一定会对卡西那多司教你造成无谓的困扰。我话先说在前头——北方民族是远比你所想像还要麻烦的存在——因为他们是『来访者的后代』。」
  听到西兹亚的话,卡西那多惊讶地瞪大了眼,他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这是怎么回事?」
  西兹亚还是面带微笑:
  「你身为威塔神殿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甚至在北方民族之间,对此有所自觉的人也不太多。北方民族主要是由将近千年前来访的来访者,与当时受到迫害的少数民族融合所形成的共同体,所以他们的身体较一般人来得强壮,才能在榭卜拉兹山地这样的地方生存——当然啦,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是来访者的后代。不过,因为血脉经过世世代代而稀释、融合,所以几乎所有的北方民族都和来访者有血缘关系……这件事想来也影响了佛尔南和北方民族的深厚缘分。」
  卡西那多突然想起——
  眼前这个女子说不定也出身于北方民族,他以前曾从无名氏们的报告中听过,北方民族中有一派背叛了伙伴,加入了塔多姆这边。从这一派的人所获得的北方民族内部情报,对塔多姆而言似乎也相当地宝贵。
  卡西那多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西兹亚微笑。
  ——那是不接近对方、拒绝的微笑。
  「这故事真是有趣。不过还是请你离开,我无意委托你暗杀谁。万一有需要,我还有自己栽培的无名氏。当然,若是你擅自想要把谁杀掉,我也没有阻止你的理由……我无意指示此事,也不打算付任何报酬。」
  西兹亚小声地笑了: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赚点零用钱呢!」
  虽然西兹亚是半开玩笑,但说不定对她来说,是真的想赚点零用钱。如果她本来就打算杀了自己想杀的人,再当作是出自卡西那多的指示前来勒索报酬,那还真是个精明的杀手。
  卡西那多整理好桌上的书简:
  「请你回去吧!今天稍晚菲立欧王子会前来与我谈判。要是你不小心被他撞见了,不是会很困扰吗?」
  「哎呀!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不过,卡西那多司教,还是要请你多留意一下北方民族喔。」
  西兹亚嘲讽似的留下这句话,就从窗口消失了。
  卡西那多走近窗边往下一看,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北方民族和……来访者吗?」
  卡西那多不经意地低语着,凝视着神殿骑士们所在的宿舍方向。
  来访者们的宿舍正好也位于他窗口可看见的位置。相对地,若不是从卡西那多所在的这个房间周围,是看不见来访者们所在之处的——这是为了不让未被逮捕的下层神官们看见他们而做出的配置。
  那些来访者的房间窗边,有个秃头巨汉伫立在那——
  他是名叫穆司卡的理性男子,虽然有着一副战士般的身躯,个性却很像学者,最近都流连在图书馆里。
  卡西那多想利用他们所拥有的知识来增强军备,那是新的武器、新的战术,或是新的药物,将来有机会活用在各个方面。
  利用他们的知识——这种行为与夏吉尔人民订定的神殿内规是相互抵触的,但是卡西那多明知如此,还是渴望得到那种知识。
  (为了对抗拉多罗亚——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卡西那多心里,浮现了在吉拉哈等待的神姬身影。
  他握住窗框的手指,再次加重了力道。


  

  二十四.城里的说书人

  王都榭拉姆的某个教会里、石砌的宽广圣堂中,聚集了约两百位听众。
  而站在微暗祭坛前的,是名身穿长袍的高大老人——
  他蓄着一头白发和白色的胡须,给人一种学者般的印象。
  他以低沉却非常响亮的声音,将「话」传达到听众的耳朵里。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位黑发的少女……」
  「……她不但美貌无与伦比,剑技更是超凡——她是上天为了保护菲立欧王子而派遣来的战姬。这『战姬』丽莎琳娜斩断了敌兵挥舞过来的刀刃,打落了飞射过来的箭,带着微笑杀出一条血路。这位永远守护在王子身旁的战场舞姬,让我方的士气更加振奋,也为敌军带来恐慌。」
  老人低沉且强而有力的声音让听众如痴如醉。虽然人物设定十分刻板,但就连在场的神官也侧耳聆听着他的故事。
  这样的说书方式不但是娱乐,又可兼具获得情报的实际利益,所以相当广泛地深入阿尔谢夫民间。
  说书人想好故事后,就向教会等地商借广大的场地,进行为期数日的演出。虽然穿插了一些虚构人物,但所说的故事大抵上接近现实;有时会是流言,有时会是社会评论,有时则是来自政府或自治团体本身的公告,基本上就是「话题的材料」。
  而在这一星期中聚集了最多客人的这位老人,说书内容正是关于前不久才发生的「阿尔谢夫内乱」战况报告。
  老人以那缓和而有威严的口气,述说着战争的始末。
  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获得情报,就连实际上站在战场上的士兵都不知道的事,这位老人却相当清楚。
  「……于是战姬丽莎琳娜独自潜入城里,从王城内门引进精锐部队……菲立欧王子所指挥的士兵人数约有两百人,但城里还留有超过五百人的士兵。于是,自前一天起就展开的王宫骑士团奋战就在此到达高峰——」
  王宫骑士团在街上的人气是很高的。因为其成员几乎都出身平民,其中也有在王都榭拉姆所培育的骑士。对街上的民众来说,他们是远比贵族更来得有亲切感的部队。
  说书人抓住这个要点,巧妙地以言语描绘着「英雄菲立欧王子」和「战姬丽莎琳娜」的奋战情形。
  为了不漏听任何一句,圣堂里一片寂静,只有老人的声音回荡着。
  结局,内乱终结了——
  耽溺于鸦片和女人而走上歧路的二王子自裁。
  因莫须有的罪名而遭到囚禁的政务卿和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获释,外务卿和菲立欧也洗刷了不白之冤。
  而菲立欧王子将王位交给皇兄布拉多,新的盛世就此展开——

  *

  听众对大团圆的结局大感满足,对说书人热烈鼓掌后,开始离席。
  说书人戈达·托雷思一边目送他们,一边眯起了眼。
  今天的演出也大获好评……戈达·托雷思平常只在神殿周围的神域之街说书,但他为了兼顾搜集情报的实际利益,经常如此出访演讲。
  在王都榭拉姆也有他相熟的大教会,演讲起来特别容易。戈达现在正好有难以留在神域之街的理由,于是他打算在这里多少赚点钱,再往北方移动。
  人们陆续离开了圣堂……
  戈达一边目送他们,一边在说书后正想要休息一下,这时,一位中年司祭走向他——
  男子是属于这个教会的人,对戈达来说,也算是忘年之交。
  「戈达,你今天也说得很好。」
  司祭以温和的笑容慰劳他,戈达则向他致意:
  「谢谢。我在这里说书都讲得很顺利,真正帮了我大忙——这可是因为圣堂能让声音更为响亮呀!」
  「这儿的音响效果非常好……不过,如果是我们司教那种无聊的说教,也不会有太多听众来听的——能让戈达你来使用,相信设计者也会很高兴。」
  司祭笑眯眯而干脆地说出严厉的话。
  「你的嘴也真坏哪!不过,教会一年到头都闹哄哄的,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平常人少一点,反倒更能保持肃穆。」
  戈达苦笑着,将留在讲坛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司祭把一封信递到他手边,说道:
  「戈达,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你可能早点确认比较好……」
  司祭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
  戈达接过信。
  寄信人的名字是西瓦娜——
  她是两人都认识的人,而对戈达来说,更是他本职炼金术的得意门生。
  收信人是戈达。西瓦娜也知道他今天在此说书,但他预计明早就启程,她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紧急地写了信。
  客人们都已经离开了,留在圣堂的只剩下打扫的神官跟戈达等人。
  隶属于佛尔南神殿系统的这个教会,说起来就像是来自佛尔南的派驻机关一样,对戈达和西瓦娜这些「神柱守护者」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联络据点。
  戈达立刻拆开信阅读,边读边拍着额头。
  信上所写的是她的困境。
  「那个笨蛋,好像中了神殿骑士的埋伏、受伤了。她现在被送到玛杰托镇上的施疗院,动弹不得——」
  戈达自己虽没有察觉,语气却透露出对他而言相当罕见的焦躁。
  「西瓦娜吗?那她真是太大意了。」
  司祭在一旁看着信,皱起眉头。戈达哼声说道:
  「她好像希望我去说服长老支持阿尔谢夫。但是——」
  「我觉得这提议不错,有什么不对吗?」
  司祭问道。对与塔多姆敌对的北方民族来说,阿尔谢夫现在非敌非友。虽说如此,佛尔南神殿是他们的盟友,而与这神殿有同盟关系的阿尔谢夫,跟北方民族的利害关系也是一致的。
  戈达说道:
  「这不是由我出面说话就能决定的,而且长老也会有所困扰吧?介入其他国家的战争,总会有很多麻烦的。」
  「这个嘛……一定会有麻烦的吧!」
  司祭简单而果决地说道,又微笑起来:
  「但是戈达,所谓麻烦的事,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不,有很多事就是因为什么都不做才会发生的。既然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做可以做到的事,不是吗?这应该不是允许我们怠惰或袖手旁观的状况。」
  「你是说要介入吗?」
  司祭教唆般的话让戈达一脸不悦。司祭摇摇头说:
  「不,做决定的是你们。我只是劝你们采取行动,免得后悔而已。你应该也知道吧?如果就这样让塔多姆和吉拉哈态度变得更为强硬,北方民族也只会更加痛苦而已。」
  司祭所说的话,对来到街上的神柱守护者们是再清楚也不过的现实。不过,远在榭卜拉兹山地内的同胞们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就算是西瓦娜或其他伙伴前往说服,也很难让他们有所行动。
  「——我非常感谢你的建议。不过只好先请别人来联络长老了……我要先去骂骂我那个笨徒弟才行!」
  戈达匆匆地转过身去。
  看到他的样子,司祭轻轻笑出声来:
  「你不需要担心,没事的。西瓦娜小姐的伤应该不严重,因为她还可以写那封信啊!」
  戈达边走边回过头说:
  「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在担心她。毕竟我可是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别轻举妄动——」
  「是是是,我知道了,请你快点动身吧!行李就由我帮你保管,你再不快一点,就赶不上固定班次的马车了。」
  就算被浮现微妙笑意的司祭随口敷衍,戈达还是急步走出了教会。
  外面已经是太阳西下的傍晚时分——
  从王都榭拉姆到玛杰托镇的距离并不算远。抵达时应该会是半夜;现在动身应该还来得及坐上最后一班公共马车。
  「那个笨蛋!我都已经叫她暂时冷静旁观神殿的事了——长老也真是的,竟然让那么年轻的女孩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实在是……」
  戈达一边抱怨、迁怒到长老身上,一边急步走向公共马车停车处。
  一到停车处,那里已经排了十个客人。现在是傍晚,这些客人几乎都是有事来到王都,正准备回玛杰托镇。
  戈达从后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站在尘埃飞扬的土地上,焦急地等待马车。
  停车处旁,有一家旅人所使用的便宜旅馆。
  一名像是客人的青年和旅馆工作人员正在门前交谈。正在等待马车的戈达没有刻意去听,却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能不能想想办法呢?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他,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尽早一点……」
  「唉,就算您这么说——」
  面对以郑重口气如此询问的青年,工作人员有点困惑。
  「您之前亲自到城里去也无法见到他不是吗?既然这样,就算您问我也……」
  「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知道一些可以进入城里的富商巨贾吧?就算不是直接认识也无所谓,我来向对方交涉。我才刚到这个国家,还不太了解一般常识,所以请你教我。」
  工作人员说:
  「嗯。要说知道嘛——啊,对了!要不要拜托前几天剑士大人您帮助过的骑士大人呢?您背来的那位,自称是那个王宫骑士团里的一员喔!」
  「咦?真的吗!?」
  青年因惊讶而提高了声量。
  「糟了,我没问他的姓名——老板,你知道吗?」
  「不,我也没问……因为他醒过来后就急忙叫了马车离开了。他叫我向王宫骑士团要住宿费跟治疗费,所以我昨天就去取款了。虽然他们有付我钱,但也是在门口付的,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们去王城这种地方,总还是会提心吊胆的……」
  旅馆工作人员很抱歉地说道。
  青年感到疲累似的叹了口气:
  「伤脑筋。没想到那个人是骑士——从打扮来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佣兵。那么,只要我能拜托他,不知他是否会让我见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大人』呢?」
  一听见这个名字,一直在偷听的戈达就竖起了耳朵。
  说到骑士团团长威上托,除了跟北方民族关系甚深的剑圣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以外,再也不作他人想了。
  悄悄往旅馆方向看过去的戈达,当场全身僵硬。
  (——威士托!?)

  

  乍看之下,他竟看走了眼。
  正在旅馆门前说话的青年,腰间还插着刀——
  他的身材比起威士托还要纤细得多,头发就像玄鸟般漆黑,这一点也跟威士托完全不同。
  不过即使如此,戈达还是把他的身影跟十多岁时的威士托重叠了。
  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与戈达所知道的威士托相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个青年的年纪应该有二十多岁——
  戈达才这么一想,再一看他的五官,更觉得两人有些共通点。
  「他该不会是威士托的私生子吧……」
  从他找寻威士托这点来看,实在无法认为两人毫无关系。
  戈达只迷惑了一会儿,就向青年说道:
  「这位年轻人——」
  青年立刻把视线转向戈达。他那晒得有点黑的精悍脸庞上,蓝色的双眼熠熠生辉,直率的眼神非常像是名年轻剑士。
  ——他果然跟威士托很像。
  戈达隐藏住内心的动摇,从容不迫地挺胸说着:
  「对不起啊!我无意偷听你们的谈话,不过——你想见王宫骑士团的威士托是吗?」
  「老爷爷,您认识他吗!?」
  青年匆忙地跑向队伍。旅馆工作人员像是得救了一般,行了一礼后就退入后面。
  戈达慢慢地对着青年点点头道:
  「是啊!我跟威士托也算认识。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想先听听你的来历。」
  「我是——」
  青年一瞬间无言以对:
  「——我叫做赫密特,是威士托大人的侄儿。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是为了送父亲写给他的信而到这个国家来的。」
  戈达虽然对他的话感到吃惊,但还是能理解。
  所谓的侄儿,就是威士托的兄弟所生的小孩吧!如果青年的话是真的,那么戈达总觉得他跟威士托相像,也就有理由可以解释了。
  不过——
  戈达心里却又浮现出新的疑问,但没有显露在脸上。
  说到威士托的亲戚,那就可以推测出他的国籍。
  ——拉多罗亚。
  那是在非常遥远西方的巨大国家,那国家并没有关于神殿的信仰,甚至拒绝宗教;位于乡间的阿尔谢夫几乎不了解它的实际情况。
  戈达凝视着这个自称为赫密特的青年。
  可能是因为人生阅历丰富,他大致上可以判断出一个人能不能够信任,虽不能说是百发百中,但他有八成的自信。
  在戈达眼里,这个名叫赫密特、具有剑士风范的青年,看起来相当诚实。
  「——你去到王城,没能见到威士托是吗?」
  戈达小声地问道。赫密特点点头说:
  「是的,很可惜,我吃了闭门羹。就算我说是他的亲戚,还是被一味地阻止——虽然我说请他们转达我有信要转交,他们却说会帮我转达,要我过几天再来——虽然也有叫我把信交给他们,但我想见到面后直接交给他。」
  没见到面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一般时期,应该可以直接联络到威士托本人,但现在时机正好不对。
  总之,关键的威士托本人现在并不在阿尔谢夫王城里。
  而戈达知道这件事目前是对世人保密的。
  目前阿尔谢夫直接面临到两个困难——
  其中之一是塔多姆开始侵略国境附近,明天发布这件事时,王都国民应该就会得知了。不过另一件事——关于与其同时发生的异常变化,政府方面还在秘密地进行处理。
  戈达靠着自己的人脉,已经获得相关的情报。
  那就是关于佛尔南神殿已经被神殿骑士们镇压一事。
  以及为提防神殿骑士有所行动,派遣王宫骑士团到附近的事——
  在只有高层知道的情况下,威士托身为王宫骑士团的指挥官,已经离开了王都。为了不引起国民和信徒们的不安,这派遣任务迅速且悄悄地进行着。
  所以就算这位青年再怎么坚持,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理由、让他见到威士托的。
  戈达再次凝视着这位名叫赫密特的青年。
  一望即知他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行。
  他那精悍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旅途的疲劳。也就是说,这也证明了他已经把旅行当作是「日常生活」了。
  『从拉多罗亚到阿尔谢夫——旅行要半年还是一年呢——』
  依行经的路线不同,也有可能要花上更多时间,那是几乎横越了广大索里达帖大陆中央的遥远路途。
  只是,光为了送一封信就踏上这么漫长的旅程,总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吧?
  如果他真是威士托的亲戚,戈达是不能丢下他不管的。就算他是骗人的好了,也有必要判断他是为何目的而行动。
  戈达立刻下了决定:
  「……这位年轻人,你说你叫做赫密特是吧?我叫戈达,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说书人。如果你相信我,我是很想帮助你……你可以相信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吗?」
  「那当然,如果您能让我见到威七托大人,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赫密特探出身子。
  戈达微笑着。青年干脆爽快的反应,又跟往昔的威士托重叠了。
  「你真的是像他一样坦率哪!好,我现在有事要去一趟玛杰托镇,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们在路上慢慢说吧!」
  接下来的一瞬间,青年显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对不起,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尽量避免移动,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来到王城前——」
  「威士托不在城里。这件事虽然还对世人保密,但他正为了任务而出远门。就算你在这里等再久,这一阵子也见不到他的。」
  戈达压低了声音说道。青年震了一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这是对世人隐瞒的事,为什么这位老人会知道呢——他的眼神里包含了这种疑问。
  青年压低了声音:
  「……戈达大人,失礼了。我可以请问您跟威士托大人的关系吗?」
  「我们是一起喝酒的朋友,顺带一提,我们以前还曾经在战场上互相掩护作战,可以说是战友吧!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
  戈达立刻回答道。这并不是谎言。就算是二十年前一起喝酒的关系,朋友就是朋友。
  对戈达来说——不,对北方民族来说,威士托是跟亲人一样的恩人,也是战友。如果他没有到阿尔谢夫出仕,说不定真的会加入北方民族。
  由四匹马所拖曳的大型附帐篷马车从道路的另一头行驶过来,排在队伍前面的人陆续坐上了马车,戈达也跟在他们身后。
  「怎么样?你要跟我一起来呢?还是就此别过?」
  虽然戈达不用问也可以确信这青年的答案,但还是笑眯眯地问他。
  青年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地点了点头说:
  「要是我跟您一起上了马车,就可以更接近威士托大人了,对吧?」
  「至少比留在这里好吧!」
  「既然如此,就请让我跟随您。」
  他已经不再迷惑,似乎也对戈达产生信任。
  戈达不禁笑了起来。
  就算有个什么万一,凭自己的剑术也足以脱困——这个青年应该是有这样的自信吧!从外表看来,这名叫做赫密特的青年,也散发出饱经锻炼的气息。
  仔细想想,年轻时的威士托也正像他这样。
  他并不是不知道要怀疑他人,只是当他相信他人的好意时,就不惧怕遭人背叛,这就是威士托的优点。
  正因如此,包含戈达在内的北方民族伙伴们,都对他抱有好感。
  他想起了过去的事——
  第一次见到戈达时,威士托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那时,面对塔多姆对榭卜拉兹山地的蛮横侵略,戈达等人拚死一战。
  而就在那时,威士托和他的剑术老师两人突然出现——他们正在武者修行的旅途上,来此寻求北方民族名匠所锻铸的名刀。
  北方民族把他们当作客人款待,而他们则为此逗留了一段时间——和塔多姆为敌,与北方民族一起奋战。
  戈达还记得——
  记得非常清楚。
  还留有少年面容的威士托,几度举剑解救伙伴于危机之中,那姿态——
  戈达并不想再回到那战争比如今更为频繁的日子。
  也正因为经过了那些日子的奋战,戈达才知道和平的宝贵;恐怕威士托也是这么想的吧!
  「赫密特,你好像是个剑士——你喜欢战争吗?」
  依序登上马车的戈达,对坐在身边的青年如此问道。
  青年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的父亲是政治家,而且是『讨厌战争』的政治家,我以这样的父亲为荣。」
  这回答对戈达来说是十分理想的。
  然后戈达从他的回答导出了某种事实。
  刚刚他用了「政治家」这个字——在那个时间点,就可以确定他是拉多罗亚的人了。
  跟王权国家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以及宗教国家吉拉哈等国不同,拉多罗亚是由人民选出领导人,被选出来的人就成了政治家,主导国政。
  威士托的兄弟好像就站在这样的立场。
  「——这样啊!你父亲已经隐居了吗?」
  赫密特咬着嘴唇,他的表情变化让戈达甚感奇怪。
  「我父亲——在一年多前被杀了。所以我必须向叔叔威士托传达父亲的死讯。」
  赫密特的回答,让戈达一时无言以对。

  *

  菲立欧·阿尔谢夫与卡西那多·库格的谈判,结果是彻底的破裂。
  对于菲立欧「想见被囚禁的神官们」之要求,卡西那多当场予以拒绝。
  卡西那多的理由是「他们是谋反者,在调查结束以前,不能让他们跟外人见面」,但对这种看似有礼、实则轻蔑的态度和强词夺理,菲立欧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在某种意义上,神官们确实是谋反者没错,他们帮助北方民族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即使如此,威塔神殿的手段也太过蛮横了。
  卡西那多的态度到最后还是没有改变:「这件事是威塔神殿和佛尔南神殿之间的问题,没有理由让身为第三者的阿尔谢夫介入。」
  一牵涉到外交问题,就不是菲立欧一个人有权可以干涉的。若是他失言,也有可能会使状况更为恶化。
  交涉就在彼此互不退让的情况下决裂了,简直就像交给时间来解决一样,就这样过了五天。
  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是在平静的水面下,这五天内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动静,菲立欧和卡西那多都很清楚。
  其中之一,就是王宫骑士团来到了近郊。
  关于派遣威士托出此任务,外务卿拉希安也是困扰到最后才做出决定。不过万一真要面对技术高超的神殿骑士,其他部队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王宫骑士团抵达近郊的消息,菲立欧是在神殿内自己房间里得知的——王宫骑士团为了不在内乱后煽动社会的不安,表面上伪装成商队,已经潜入了神域之街。
  至于卡西那多这边,应该是从无名氏们的谍报网得知其动态的。只要国民和信徒们都还没察觉,这样就够了。
  至于人数,除了王宫骑士团的百名精锐,还有约四百名一般士兵。
  驻守于神殿的神殿骑士约有六百人——采正面攻击战术虽然无法致胜,但形成拉锯战则是可能的。藉由邀请周边的诸侯,并研究增援的可能性,时间愈久,战力就应该会愈增加。
  当然如果可能,最好能够不作战就处理掉神殿的问题,这才是他们的真心期待。
  与骑士团抵达的消息同时传到菲立欧耳里的,还有塔多姆侵略的坏消息。
  菲立欧读过送来的书简,脸色立刻一变。
  战端才刚开启,还无法判断有利或不利,但贝尔纳冯似乎已率领一支军队前往支援了。
  这虽是早已预料到的事,但这么一来,阿尔谢夫就不得不抱着佛尔南神殿的问题、同时与塔多姆开战了。
  老实说,菲立欧很想马上冲到国境去,但是现在也只有相信贝尔纳冯和国境的士兵们了。
  佛尔南神殿这边还有堆积如山的麻烦问题——
  丧失记忆的乌路可今后该何去何从?
  对吉拉哈表示反抗之意的神官们是否无恙?
  卡西那多和神殿骑士们与塔多姆联手让神殿陷入混乱,他们究竟有何企图?
  然后还有他们所保护的来访者们所在之处……

  *

  「如果不先决定何者优先,那就无法采取行动了。」
  神域之街——
  菲立欧一行人前往借来当会合场所的桑克瑞得分公司。
  眼前是和他共度此一难关的所有伙伴。
  他们无法在神殿里放下心来讨论对策,而这里四周有骑士们的警戒,负责谍报的无名氏们应该也无法轻易进入。
  这房间本来是用来进行大型洽商的接待室,地上铺有地毯,墙壁上挂有绘画,天花板上虽还不至于有吊灯,但仍备有垂吊式的烛台。
  现在还是白天,所以从面对中庭的窗户注入了灿烂的阳光。
  菲立欧坐在长桌边上,身边是来访者丽莎琳娜和猎人安朱,正对面是骑士团团长威士托的庞然身躯,其左右则分别是青年骑士莱纳斯迪和女骑士黛梅尔。
  面对身边的诸位伙伴,菲立欧以不至于传到隔壁房间的小声量说道:
  「我考虑过了……以阿尔谢夫的立场来说,保护佛尔南的自治权还是第一要务。也就是说,想办法接触被囚禁的雷米吉乌斯司教等人,听听他们的主张,再要求卡西那多司教接受——这点办得到吗?」
  「——如果能办得到,我想这也不失为很好的策略。」
  威士托严肃地点点头。在那头银发下的脸孔,即使面对这难关,还是不失一派悠闲的表情。
  「不过,正如菲立欧大人您所担心的,卡西那多司教是否会接受呢?为了让他接受,应该需要进行几次政治上的交易。如果乌路可大人恢复了记忆,就可以请她帮助我们,而关于辉石的供应,稍微妥协、出口给威塔也是不错的。另外,以我们的战力来施加压力也是一个办法。最后的方法是个危险的赌注,但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很难让对方同意妥协。」
  威士托所指出的方针,跟菲立欧的想法几乎相同。
  菲立欧从他身上多少学到关于作战、战术,以及政治方面的事,他们的关系接近老师和学生,所以思考相近也是相当自然的。
  但是除了威士托的提案之外,菲立欧还有一个腹案。
  「——嗯,关于让对方妥协的交易这件事。」
  那是在威士托面前很难说出口的事。
  不——就算是对城里的诸侯们,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交易。会赞同他的,也只有思考方式极度现实的少数人吧。
  「威士托,我掌握了卡西那多司教的弱点。」
  菲立欧对身边的安朱使了个眼色。
  安朱虽然困惑般地转开了视线,但菲立欧已经对他跟丽莎琳娜说过这个提案了。
  「喔?菲立欧大人,您说的弱点是?」
  威士托歪头不解。菲立欧则以更低的声音回应:
  「——就像我跟拉希安卿提过的,卡西那多司教正在保护杀了父王和皇兄的『来访者』们。那些来访者所拥有的知识,似乎对他们跟拉多罗亚作战是必要的。我们知道这件事,也有丽莎琳娜和安朱这两位证人。我们要利用他这个弱点——以『放过』他们为交换条件,要卡西那多司教释放神殿的神官们,就是这样的交易。」
  当场的空气瞬间冻结,威士托的眼神不自然地闪烁着。
  沉重的沉默降临。
  威士托的表情没有改变,连动都不动。但是从他的庞然身躯喷出一股剑气,这一瞬间,两旁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都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菲立欧一动也不动地正面盯着威士托。
  威士托虽然也看着菲立欧,但他的视线同时也像是凝视着自己心中的纠葛。
  彼此都沉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不久,威士托双目微敛,从喉头挤出沙哑的声音:
  「——您是说——要放过杀害陛下和殿下的仇人吗?」
  「没错。」
  菲立欧下定了决心,立即做出如此回答。
  「虽然卡西那多司教不一定会接受这个要求,但威塔神殿方面似乎也不是意见一致的。如果我们把这个情报透露给与卡西那多司教对立的势力——他们应该会判断这有值得考虑的价值。」
  菲立欧将一张羊皮纸在桌上展开。
  上面记载着这五天来菲立欧所整理的、与卡西那多的和解案——
  释放神师们,并把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交还给他们。
  将驻守的神殿骑士们恢复到跟以前一样的人数。
  而作为回报的是——佛尔南神殿与阿尔谢夫在此后的十年,会将两成生产的辉石免费地交给吉拉哈。
  只要吉拉哈在履行这项约定的期间就像之前一样,不干涉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
  而未明文写出的另一个让步内容,就是阿尔谢夫放过来访者们,装作不知情。
  辉石的两成比例是很高的。即使是现在,佛尔南交给吉拉哈的税也就是两成辉石。这个数字在今后十年将会变成四成。
  光从结果看来,像是阿尔谢夫让步、而吉拉哈获利,对吉拉哈方面应该是不坏的交易。但最重要的是,比起佛尔南完全受到镇压,这内容可说是出于无奈。
  只是,这对阿尔谢夫而言已是最大的让步了,对吉拉哈来说则应该是可以设法妥协的。
  反过来说,阿尔谢夫也可以逼卡西那多引渡「国王暗杀犯」。卡西那多应该会搪塞而不予以回应,但在吉拉哈本国则将会出现分歧的意见——相信这是连卡西那多也不乐见的。
  「关于来访者的事,当然我不会白纸黑字地写出来。一旦把这内容写出来,对方也会很困扰的。只能以口头约束,不过……从政治上考量,我认为这个和解案是妥当的。」
  这也是菲立欧深思熟虑之后所下的结论——即使在他寄往王都给拉希安的信上,也提到了这件事。拉希安的回答虽然是交给菲立欧全权处理,但还加上了「说服威士托」的附带条件。
  而在意料之中的,威士托的表情十分严肃,他发出了平常绝不会有的、呻吟般的声音:
  「——但是,要放过杀了陛下的仇人——真的有必要妥协到这个地步吗?至少也要要求引渡那个南瓜头……」
  那声音听起来相当悲痛。
  威士托对拉巴斯丹王有多忠诚,菲立欧是知道的,那是接近于友情或羁绊的感情。正因为如此,要向威士托提出此一建议才会这么困难。
  不过,他不能选择为了复仇而与吉拉哈为敌,让阿尔谢夫这个国家面临险境。
  「——威士托,如果那时来访者们杀的是我,而父王这时必须做出决断——」
  菲立欧以沉静的声音假设道:
  「我想父王一定会做出跟现在的我一样的决断,理由并不是因为亲子之情淡薄——而是王族所肩负、对国家的责任『这件事』。」
  为了守护国家而舍弃私情——这是威士托自己也常对他说的话。
  威士托可能是想起了这件事,肩膀微微颤抖着。
  菲立欧再次说道:
  「与对手加深对立、作战是很简单的。不过,因此而实际蒙受其害的是谁呢……是过着一般日子的国民。如果这是个人之间的怨恨,我也许会依照感情冲动而去复仇。不过,我们有责任要照顾阿尔谢夫所有人民的生活,而且,现在也关系到被囚禁的神官们之性命。正因为是站在王族的立场——才更应该舍弃私怨、做出让步。」
  威士托无言以对。
  他的表情还是很僵硬,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心里肯定是激烈挣扎不已。
  菲立欧又对这挣扎下了最后一记猛药:
  「请你明白。我们现在正面临跟塔多姆的战争,不能连跟吉拉哈都开战,也不能抛弃长年以来的盟友佛尔南神殿。为此,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父王他一定会这样说的——因为他是看重国家和平胜于一切的人。」
  菲立欧凝视着威士托。
  威士托也一直凝视着菲立欧。
  不久,他身上的剑气突然消散,眼神里散发着某种光芒:
  「——我会遵从菲立欧大人的方针。」
  他低低地如此说:
  「老实说,我自己还无法完全想通。如果实际上找到来访者——尤其是那个南瓜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理性……」
  威士托的表情还是很僵硬。
  菲立欧与父亲拉巴斯丹王的关系非常淡薄,所以就算菲立欧想要报仇,也只是基于身为人子的义务,所以在感情面上才能够妥协。
  然而威士托并非如此。他是先王的忠臣、也是朋友,突然要他抛弃复仇之心是不可能的。
  「威士托——对不起,我也知道这对你太过勉强,不过——」
  「我明白。」
  威士托毅然地说道:
  「如果我怀着私怨而掀起这个国家的大乱,那我也没有脸到那个世界去见陛下了。就遵照菲立欧大人您的决断吧!而且,如果放过来访者可以保住诸位神宫的性命——那一定比报仇还要来得珍贵。」
  威士托如此说,带着略微悲痛——且寂寞的微笑。
  他一定是想起了已故的先王吧!
  他自己应该并不认为把剑当作复仇的工具是件好事。
  菲立欧曾经从威士托身上学到——
  剑依使用者的居心不同,其存在意义也会有所改变。若是剑士的心扭曲了,其剑也会扭曲,而复仇就是扭曲人心的要素之一。
  威士托今后应该会背负着自己心中燃烧的复仇之心,与自己的心战斗吧!那在某方面,也许可说是身为剑士的命运。
  不论如何,成功地说服了一件事,让菲立欧暂时放下心来;而一直静静聆听的安朱,也在旁松了口气。
  然后菲立欧环视众人,指示今后的方针:
  「接下来与卡西那多司教的交涉,就以此方针来进行。当然,我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会不会接受这个提案,所以交涉本身可能就会很困难。」
  「是。而且对方可能会企图拖延交涉。」
  莱纳斯迪不甘心地说道。
  「国内的混乱延长,应该也会对塔多姆的侵略有帮助。事实上,王宫骑士团留在这里只做这件事也很不妙,如果我们可以去到国境……可恶!」
  面对难得凶恶的莱纳斯迪,菲立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
  「嗯。不过关于国境的防备,现在也只有冀望贝尔纳冯卿和诸侯的本事了。如果塔多姆知道他们无法轻易地攻破国境,就会有长期作战的准备。这么一来,我想卡西那多司教也会答应这个和解案的,所以我们也打算多少以长远的眼光来看。此外,还有乌路可的事——这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对菲立欧个人来说,乌路可的事绝不是个小问题,但是现在却是他必须压抑私情的时候。
  威士托也强忍着应该是难以压抑的复仇之心。
  那个姿态对菲立欧来说,也是必须学习的品德。

  *

  在菲立欧等人的方针统整好时,走廊上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与敲门声同时,门边的黛梅尔立刻就打开了门。
  「失礼了。菲立欧大人,您谈话告一段落了吗?」
  出声询问的,是一个满面笑容的小个子中年男子——他以眼神致意,同时也对室内的所有人微笑。
  来人就是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人洛西迪——
  他在先前的内乱加入菲立欧这一边,并在补给方面立了大功。现在他代替正在闭门思过的主人克劳斯,全力地经营公司。
  他背后跟着几个雇工,各自抱着不同的剑。
  洛西迪以手示意:
  「刚刚送来了上次所说的这些——您要不要看看呢?」
  菲立欧委托他的,是要给莱纳斯迪等人使用的东西。
  五天前,莱纳斯迪自己的佩剑毁在来访者邦布金手下。在来访者不可思议的刀刃下,除了神钢之剑以外,所有东西几乎都像是纸一样地被斩断了。
  神钢所制的剑,如果没有塔多姆之札卡多神殿生产的「火之辉石」,是无法制造出来的。
  因为它强烈地反映出锻铸师的技巧,所以其中也有许多粗糙的制品。另一方面,坚固的珍品是相当昂贵且贵重的,因此很少流到市面上。
  菲立欧借重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力量,请其寻找这些珍品。
  「洛西迪,你来得正好,我们才刚谈完。快让我们看看吧!」
  「我明白了,那么就失礼了。」
  洛西迪将背后的雇工叫进房里,桌上马上就接连排列了五把刀剑。
  一把是北方民族所使用的刀,另外是突刺剑和长剑各两把——

  

  洛西迪摩擦着双手说:
  「请先看看。虽然是紧急搜集来的,但都是上等货色。」
  「喔!」威士托发出了赞叹声:
  「这些都是『神钢』制品吧?看起来品质也很好。」
  「还是被您看出来了啊?这是菲立欧大人交代我去找的。」
  洛西迪和气地回答,并先指着其中一把剑鞘和剑柄都很朴实的、略为脏污的剑。虽然经过长年的使用,却给人很容易上手的印象。
  「这把剑原本是吉拉哈神殿骑士高层士官的配剑。神殿骑士对剑的管理很严谨,规定在到任的同时配给,卸任的同时则交还给神殿,因此很少流到外面,士官用的更是如此。这不知是从战场或何处所流出的,是很珍贵的宝剑哟!虽然连外表修饰都很庸俗,但正因此而更坚固,当然剑刃也没有损伤……」
  从剑鞘滑出来的剑刃相当厚,反射着朦胧的光芒,那样子让人感受到相当的实用性。
  洛西迪的手指滑动着,指向下一把长剑,这是在剑柄部分刻有精致的裸女,给人与前一把剑完全不同的优美印象。剑鞘的装饰也很细致,似乎是可以作为日用品装饰在墙壁上的剑。
  「这是塔多姆的名匠伊帝利卡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已经达到艺术的领域,但就算用来作战,也是相当棒的兵器呢!伊帝利卡的剑特征是剑柄很长,如果用得习惯,会比一般的剑更来得好用——但相反地,不同的剑士也许会感到这剑柄很碍事。这是依人喜好而有所不同的剑,但还是比较适合熟手吧。」
  洛西迪的说明有点夸大,这可能是出于商人交易的技巧,但菲立欧也被那把剑的美所吸引。那是把适合用来夸耀的剑,恐怕连价格也是这五把中最贵的吧?
  然后洛西迪的手接着指向另外两把突刺剑——
  平滑的刀刃呈现优美的曲线,乍看之下并不实用。虽然伊帝利卡的剑既是武器也是艺术品,但这两把较为接近艺术品的印象。虽说如此,若是具有神钢所制的刀刃,依旧会成为比一般的剑更为强大的武器。
  「这两把原则上是成对的,由之前身亡的贵族所秘藏,右边是『清风少女』,左边是『满月少女』,作者是拉多罗亚的『吉克·斯皮亚』——」
  这名字一从洛西迪的口中说出,丽莎琳娜就吓了一跳,纤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菲立欧见到她瞪大了眼,也想起了这个名字。
  刚认识丽莎琳娜时,她提过几个她义父的假名——其中确实有「吉克·斯皮亚」这个名字。
  「洛西迪先生!」
  丽莎琳娜像弹跳般站起来,洛西迪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停下了说明,直眨着眼。
  「那个人——名叫吉克·斯皮亚的人,在拉多罗亚吗……」
  「什、什么?」
  受到丽莎琳娜的气势惊吓,洛西迪退后了一步。
  她立刻又想逼近,菲立欧慌张地抓住她。
  他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慢慢地劝解说:
  「丽莎琳娜,冷静一下。你这么激动,洛西迪也很难说明的。」
  「啊——对、对不起。」
  丽莎琳娜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了头。但她立刻又抬起头来,这次是以真挚的眼神凝视着洛西迪。
  「洛西迪先生,请告诉我。那个名叫吉克·斯皮亚的人他——」
  洛西迪一边对她眼底那认真的——太过认真的光芒感到困惑,一边郑重地开始回答:
  「啊……呃,我也不太清楚吉克·斯皮亚这个人的来历,但他开了一间名为斯皮亚工坊的锻冶厂,自己雇用负责设计的工匠,生产了许多名作。他在此地虽然没有名气,但在拉多罗亚是相当知名的,并且以其他名号经营贸易公司——也有各种接近传说的可疑之事,但他已经是约一百五十年前的雅士了。」
  洛西迪流畅地说出这番话。
  丽莎琳娜的眼神颤动着:
  「……一百、五十——年前……?」
  一听说年代久远,丽莎琳娜的双肩立刻无力地垂下。
  菲立欧也知道是她弄错了人。
  听说丽莎琳娜的父亲下落不明,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约两个月前的事。佛尔南神殿虽然没有那个时期来访者的纪录,但他也有可能是从其他神殿的御柱现身的。
  只是,对方若是一百五十年以前的人物,就不可能有所重叠了。
  「……只是同名同姓吧!」
  丽莎琳娜觉得非常遗憾般地低语,并深深地行了一礼:
  「刚才叫得那么大声,真是抱歉。应该是我弄错了……因为跟我所找的人名字相同,所以我才忍不住——」
  这夹带着叹息的声音,让菲立欧发现了她的寂寞。
  身为来访者的她,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最先注意的就是她父亲的行踪。虽然不确定他是否来到这个世界,但若是真的来到这里,菲立欧希望能让他们两人见面。
  「这样啊——要是您能找到就好了。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再跟我说。」
  洛西迪以同情般的口吻说道,又再次把视线转回剑上。
  剩下的最后一把是刀,那是跟菲立欧所拥有的一样、细长而柔滑的刀。
  「那么这把是——」
  洛西迪正要说明,威士托就打断了他,他迅速地拔刀出鞘,仔细地凝视刀刃说:
  「这把我知道,是北方民族所锻造的刀。看起来装饰很新,从这波浪状的刀纹看来——是凯修的作品吧?」
  洛西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轻轻拍了拍手说:
  「您真有眼光,这是举世稀有的、名匠凯修的作品。在这些刀剑之中,它虽然细长,但却是最为强韧、而且充分发挥辉石效果的名刀。其他四把都是只要寻找就可以到手的宝剑,但这把刀却打着灯笼都不见得遇得到。使刀的人本来就少,而这又是划时代的新作,在价格方面虽然比不上伊帝利卡的剑,但真实价值却绝对不输给它。」
  这是商人惯用的夸大推销说词,威士托频频地点头,刚才的沉郁表情变得柔和,他像是怀念般地凝视着那把刀。
  菲立欧也从桌上窥视着那把刀。
  原来如此,刀刃的花纹是柔滑的波浪状,给人一种削铁如泥的感觉,跟自己从威士托那里拿到的刀非常相似。
  「威士托,该不会——」
  威士托赞美般地看着发现某事的菲立欧,点点头说:
  「是的。我所送给菲立欧大人的刀,也是凯修的作品。他是个怪人,只为自己欣赏的人锻造刀剑,这是很有名的。我是在各国进行武者修行中认识他,才请他帮我铸剑的……这把刀恐怕也是凯修为他欣赏的人所锻造的吧?洛西迪大人,这把刀的原主是?」
  威士托这么一问,一脸亲切的商人就苦笑道:
  「啊!很可惜,我很清楚卖出的人是谁,但使用的人就不清楚了——其实这把刀不是我去找来的,是在几年前委托交易中偶然到手的。因为相当贵重,所以在希望购买的客人出现之前,我就特意移到王都的总公司保管至今。」
  洛西迪搔搔头说:
  「最早拿这把刀来的,是住在这神域之街、一个名叫戈达·托雷思的老说书人,他说想筹措生活费,希望我们买下——当时我也在场,突然见到这把名刀时吓了一跳,还怀疑他是不是偷来的,就问老人是怎么到手的,但他说是随便从仓库拿的,并不是很清楚它的来历——如果我们拒绝,让他拿到别处去卖也是很可惜,所以我们就高兴地买了下来。」
  威士托笑了,心中似乎已有某些线索。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了,这可是很棒的宝物喔!不论如何,菲立欧大人,就算贵了点,买下来也不会有损失的。」
  威士托这么一说后——
  「您说贵就太令人遗憾了,这是受到重要的菲立欧大人之委托,我们绝不会漫天喊价的。不过商品就是商品,我们无法平白无故地赠送,也请让我们尽量顾及应得的利益。」
  洛西迪回答得面面俱到,令人实在无法讨厌他。
  菲立欧带着苦笑点点头说:
  「反正对付来访者也一定需要神钢武器,即使用来对抗神殿骑士也是很有效的武器……我想要全部买下,货款你就跟王城收吧!」
  「是。感谢您的购买,那么就请收下吧!」
  洛西迪笑呵呵地如此回答。菲立欧接着对他说:
  「还有,请你尽可能搜集神钢制的武器或防具,就算品质一比这些差也无所谓。我想让王宫骑士团佩带……数量跟预算就跟拉希安卿或阿戈尔卿洽谈吧!」
  「是。其实我已经从拉希安卿那里听闻此事,能在五天之内搜集到这些,也是因为如此才来和您洽谈——不过拥有神钢之剑的人是很难再放手的,再加上塔多姆和吉拉哈又不断地持续回收,在阿尔谢夫国内已很难拿到。是以我向跟两国无关的其他国家商人询问,正一点一点地搜集,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洛西迪深深地低下头,笑容满面。
  菲立欧有点明白克劳斯·桑克瑞得为何会将此人以商人的身分加以重用了——洛西迪在谈交易的事时,不会给人讨厌感,他会放低姿态,坚定地说明事理,而在关键处也非常面面俱到。此外,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搜集到这些,也足见他的手腕高明。
  菲立欧慰勉过这位手腕高明的商人、待他退下后,立刻转向莱纳斯迪问道:
  「那么,莱纳斯迪,你要用哪一把?」
  「不,菲立欧大人……让我用这么高级的武器,真的可以吗?」
  莱纳斯迪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桌上的刀剑。
  神钢武器在吉拉哈或塔多姆还算容易取得,但在阿尔谢夫却是很稀有的。正如洛西迪所说,从两国携出也受到限制,因此在阿尔谢夫国内是很贵重的物品。
  就算同样是神钢武器,如果是一般神殿骑士所持有、较为低等的货色,那只要有点存款就可以购买……
  不过像现在摆在桌上的高级货色,光是一把剑的价钱,就可以让一家人轻松地过五到十年的日子——也就是说,那是宽裕的贵族为了虚荣所持有的货色。
  菲立欧对难得显得客气的莱纳斯迪说:「现在还在客气什么?」并对他投以微笑。
  「如果又遇上跟来访者作战的机会,没有神钢之剑可就无法举剑作战了。你就别客气,选一把你用起来顺手的,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请洛西迪准备的。」
  「嗯、嗯——那我就选这把神殿骑士士宫用的剑——」
  莱纳斯迪巡视每一把剑,对其中一把伸出了手。
  他似乎是选了其中看起来还算是便宜的一把。
  阻止他的是团长威士托。
  「不,你用这一把比较好。」
  他从旁递过来的另一把剑,正是伊帝利卡的剑——那是比神殿骑士的剑更优美,装饰也更华丽的珍品。
  莱纳斯迪战战兢兢地接过那把剑说:
  「团、团长?这把实在是——」
  「这把剑的剑柄很长,才能配合你使剑的方式。而且它比神殿骑士的剑还要轻,挥剑时的速度也比较快,应该正好可以让你发挥拿手的突刺。」
  威士托淡淡地说道,但莱纳斯迪却稍稍板起了脸说:
  「真的吗……?可是这把好像是其中最贵的——」
  不管是少女的雕刻也好、装饰也罢,那都不像是一介骑士所该拥有的剑,反而比较像是王族所拥有的东西。
  威士托摇摇头说:
  「莱纳斯迪,不必去理会剑的价格。如果有机会拿到适合自己的剑,白白放过就太笨了,这把对你来说恰到好处。」
  「不,但是我也很担心我的剑术配不上它……」
  莱纳斯迪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也是个剑士。亲手拿着这把剑,也被它的出色气势所压倒——这把跟之前莱纳斯迪爱用的剑相比,确实是天壤之别。
  「要是你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就成为不辱这把剑的剑士吧!今后可要好好钻研剑术。」
  威士托如此训诫后,莱纳斯迪终于点了点头。
  伊帝利卡的剑造型虽然优美,但本来就不是用来装饰在墙上供人鉴赏的。剑是工匠当作武器所锻造的,也只能用来当作武器。
  「那么,黛梅尔就用这一把好吗?」
  莱纳斯迪要用的剑决定后,菲立欧就拿起了那把名为「清风少女」的剑,拿在手上才发现它比想像中来得轻。
  黛梅尔眨着眼说:
  「我自己有剑——」
  「不,身为菲立欧大人的护卫,你也佩带一把神钢之剑比较好,要是有个万一时就可以派上用场。」
  被威士托这么一说,黛梅尔就胆怯地把剑拿在手上,脸颊上浮现这年纪的女孩应有的微笑:
  「谢谢您,我会好好珍惜的。」
  黛梅尔对着菲立欧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羞怯微笑。比起衣服或装饰品,获赠宝剑还让她更为开心,真是名奇怪的女子。
  「你如此珍惜这把剑,我当然很开心。但它毕竟是实用品,所以你要好好运用,早点使上手。而且就算你稍微粗暴一点,它应该也不会轻易就坏掉的。」
  菲立欧回答道,并把成对的另一把「满月少女」递给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你可以用这一把。」
  丽莎琳娜一直带着微笑看着骑士们获赠宝剑,这时露出比黛梅尔更惊讶的表情看着菲立欧:
  「咦?可是我不会用剑啊……」
  「嗯,现在也许还没有勉强你用剑的必要……但如果你现在开始习惯它,倒也不是坏事。你的手环所延伸出来的刀刃,并不是永远可以用的吧?」
  来访者所佩带手环的力量——使用时似乎需要一种名为原料核心的特殊矿石,菲立欧并不知道那可以使用到何时。
  如果可能,菲立欧也不希望丽莎琳娜持剑,不只如此,他甚至不希望她必须上战场。
  只是,她的性命受到名叫依莉丝的来访者威胁,不管她希不希望,还是需要能防身的武器。
  不知丽莎琳娜是不是察觉到菲立欧的心意,她胆怯地接过突刺剑说:
  「——我明白了。接下来我会开始练习的。」
  她一边仔细端详那把剑,一边低语:
  「呃——你有空时,可以教我用法吗?我没过用这种剑,所以不太清楚。」
  菲立欧困惑地歪着头说:
  「要『教你』恐怕不行,因为我自己也还在学习——不过,我想我们可以成为练习的伙伴。我会尽量每天都进行训练,你就配合时间一起来吧?」
  「好的,拜托你了。」
  丽莎琳娜规矩地低头致谢,并开心地红了脸。
  菲立欧瞬间吃了一惊。
  虽然同样是羞怯的微笑,但那却跟黛梅尔的笑有所不同。
  他反射性地移开目光自问道——
  (……我还念念不忘上次的事吗?)
  就在五天前,丽莎琳娜陷入了升华状态,那时她紧抱着菲立欧,到早上都没放开——而菲立欧也确实感到很困扰。
  刚见到丽莎琳娜时,菲立欧一点都不了解她。她会在那样的状态下对他撒娇,也只是让他觉得很奇怪,但现在彼此已有所了解,难为情的程度更远胜上次。
  他在帮她包裹绷带时也尽量不去看她的肌肤,当然自己也问心无愧……
  只是——要说一直以平常心相待,显然又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然因温暖的体温而睡着了,但一直到入睡前,他都还是面红耳赤。
  从那一天开始,丽莎琳娜的态度也变得有点冷淡,有时又会突然变得很亲近,有着奇妙的起伏变化。
  而菲立欧每次见到她,也不禁会想起那一夜的事。
  他也自觉很笨拙,但过一阵子以后,双方都应该会恢复原状的。
  留在桌上的神钢之剑,是神殿骑士之剑和凯修所作的刀。
  莱纳斯迪拿起这两把刀剑说:
  「菲立欧大人,在决定这两把刀剑的主人前,就先保管起来吧?」
  「说得也是——不,神殿骑士之剑就送给葛拉姆吧!那正好适合他的体格。」
  王宫骑士葛拉姆,是在前往王都通知神殿状况时,充当使者的骑士。他在途中受到疑似卡西那多属下的人袭击,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完成了任务。
  「他为了任务还受了伤。所幸并没有生命危险,最近就会回来了吧?」
  菲立欧这么一问,威士托苦笑着说:
  「他确实可能马上就会回来——但不知他会不会接受这把剑?」
  「有什么问题吗?」
  威士托耸耸肩说:
  「葛拉姆对这次的事相当心有不甘,他在被刺客包围时,被路过的剑士搭救,甚至还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对方送到附近的旅馆。而等他醒来时,那位恩人已经不见了——所以他可能会拒绝接受奖赏吧!」
  威士托所说的这件事,菲立欧也是刚刚才耳闻。虽然不知道那位恩人的来历,但要是没有这号人物,葛拉姆不但会丢了性命,也无法完成联络使者的任务,王宫骑士团就会延迟抵达神殿的时间了。
  菲立欧垂下了眼说:
  「不,让葛拉姆单独上路的是我。现在想起来,我应该早就要预料到会有刺客——至少如果能有两个人,说不定他就可以脱身了。」
  「但是如果使者的人数增加,菲立欧大人您的警卫人数就会变少,对其后的联络应该也会有妨碍。是葛拉姆自己疏忽,夸口说一个人比较快、还掉以轻心——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威士托边笑边如此说。笑归笑,他对葛拉姆的顽固和个性还是给予很高的评价。正因如此,他才会把原本身为佣兵的他拔擢到骑士团来。
  菲立欧思索了一会儿。对葛拉姆的个性,他也有相当的了解。
  「那么就不要说是我的奖赏,当作是威士托你送给他的慰问礼,找个机会交给他好了。我想这把剑很适合葛拉姆,而且他拚命完成任务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当然也明白他以自己的疏匆为耻,但他有资格接受这把剑。」
  「是,我明白了。」
  威士托答应着,低下头去。
  最后一把是刀。
  菲立欧望向猎人少年:
  「如何?如果安朱你要练刀——」
  「不,王子!我很感激您的这份心意,但我的专长是弓箭,并无意练刀。而且,我也不是家臣,不能接受这么好的刀。」
  安朱讷讷地回答。他的口气是诚实的,并没有特别客气的样子。
  威士托也在一旁点头道:
  「菲立欧大人!射箭和使刀所需要的肌肉或感觉有相当大的不同,会同时使这两者当然是可能的——但如果像安朱那样特别擅长射箭的人,若让他练刀,可能会减少他练习射箭的时间,说不定反而会对他的射箭技术有所妨碍。这把刀还是暂时当作您的预备用刀吧?原本在阿尔谢夫会用刀的剑士就不多,不需要现在勉强决定谁来接受它。」
  「我知道了,那么就请王宫骑士团的人帮我保管。」
  菲立欧决定先接受威士托的提议。
  关于今后的事已大致谈完,然后当菲立欧担丽莎琳娜等人正准备回神殿时——
  借来当作会议场地的桑克瑞得分公司,此时有稀客到访。

  *

  以边境来说,这里算是一条很宽大的街道。
  四处林立的石砌建筑物也很气派,高高耸立的钟楼等,让人感受到货真价实的建筑技术。
  (东方的蛮族——是吗?)
  这是在拉多罗亚一般人的广泛认知,而赫密特在这一年的旅途中,实际地感受到这错得有多离谱。
  其实并没有这回事。在离开拉多罗亚以后,其他国家都把比拉多罗亚更西方的人称为「西方民族」等,就仅只是彼此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轻视对方,这也隐藏着政治上的想法。
  在某个土地上,有可以确实治疗濒死患者的天才医生。
  而在其他土地上,有表演不可思议魔术、让人不管看几次都无法看穿的艺人。
  哲学家、科学家、炼金术师、风水师、锻铸师、神官、农民、商人、贵族——赫密特在旅途上与各式各样的人相逢、又分离。
  这趟旅途中充满了新鲜惊奇,让他差点忘了当初出发的目的。
  国家不同、风土不同,所住的人也不同,每每让赫密特有不可思议的感动。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宽广呢?
  而这世界又有多少丰富多彩的人,各自过着自己的人生呢?
  旅行改变了赫密特,这恐怕是指往好的方向改变。
  现在赫密特在亲切的老人带领下,终于快要见到他此行要见的人物……
  历经一年的旅途所到达的,是佛尔南神殿的神域之街——
  这里是生产「大地辉石」、在这世界上少数丰饶的土地。
  丰饶的不只是作物产量,赫密特在旅途中了解到的丰饶,是跟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感到幸福与否密切相关的。
  就算金钱和粮食不虞匮乏,但还是有心灵匮乏的人。这在赫密特眼中看来,他们绝对称不上丰饶。
  但是这阿尔谢夫的国民,看起来大致上是幸福的。
  在刚进入这个国家时,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见到黑暗面。至今所见到神殿所在的土地,就算物产丰饶,也大多给人人心扭曲的印象。
  但是,这个国家却似乎是个例外——王族的施政本乎良心,再加上土地肥沃,所以并没有人民挨饿的情形。
  人民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沉稳的气质,街道上给人一种和平的印象。
  他坦率地想,这真是个好国家。
  叔叔会舍弃拉多罗亚而住在这个国家,说不定就是感受到这个部分的魅力。
  「赫密特,就是这里。这里是桑克瑞得贸易的分公司。」
  老说书人戈达指着面对大马路长而延续的石壁。
  就算挺直了腰也构不着的高耸墙壁,一直延伸到远方。
  光看构造还以为是哪处贵族的宅邸。不过,其宽广的外门大大地开启着,有许多马车和人们出入。
  戈达轻松地对站在石板路上的门房举起一只手,经过其面前。
  「在先前的内乱中,桑克瑞得贸易扮演的是很微妙的角色,身为当家的克劳斯卿站在二王子那一边,而其心腹商人洛西迪则是站在四王子这一边。结果四王子胜出,克劳斯卿受到闭门思过的处分,桑克瑞得家的评价虽有下滑——但拜洛西迪所赐,桑克瑞得贸易则是安然无恙,连周围的商人们也对他的巧妙奔走感到很嫉妒呢!」
  戈达小声地说道,露出揶揄的笑容。赫密特兴致盎然地听着他的话……戈达所说有关阿尔谢夫的常识,在赫密特耳里听来是新鲜又有趣的。
  「因为有这样的缘分,所以支持四王子的威士托,也会暂时留在这里……恐怕公司里也潜伏了一些骑士吧!刚刚的年轻门房说不定也是其中之一哪!」
  今天的戈达话特别多。
  在玛杰托镇探望过徒弟后,他的心情就相当好。赫密特虽然没有进入病房,但他知道戈达的炼金术弟子好像是个年轻女子,因被卷入骚动而受了伤。
  戈达似乎很担心那女子,连跟他交往极浅的赫密特,也看得出他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穿过了铺设石板的门前通道,戈达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公司内部。
  正面有巨大的圆柱相连,其中央有嵌镶格子状玻璃的大门。
  建物本身让人感到年代久远,但同时也很整洁。
  因为现在是夏天,门是打开的。
  一进到屋内,即可见到铺了地毯的地面,正面设有接待访客用的柜台,商人们正在柜台周围忙碌地来来去去——这幅充满活力的光景,跟拉多罗亚的商人没有什么不同。
  柜台里坐着两位年轻女孩。
  戈达满面笑容地站在她们面前说道:
  「失礼了。我是说书人戈达·托雷思,王宫骑士团的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大人应该在这里,请你们告诉他,戈达来见他好吗?」
  柜台少女那稚气未脱的脸庞露出困惑的表情:
  「真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客人。」
  她以稍稍高亢的声音回应道。
  「……喔!他没有来吗?可能是我们在哪里超过他了吧!」
  戈达装模作样地搔了搔头。
  另一方面,赫密待则快速地环视周围。
  在说出威士托名字的瞬间——站在离柜台稍远之处谈话的商人们中,有几个人发出了奇妙的剑气。
  仔细一看,他们身上也佩带着剑——虽说商人为了保护商队,随身佩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以商人面言,这些人的体格也未免锻炼得太过强壮了。
  戈达露出沉稳的微笑:
  「对不起啊!赫密特。威士托好像还没有到这里……」
  「……戈达大人,这些商人们看起来都是使剑高手。」
  赫密特小声地说道,并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刀。商人们虽转开了视线,但其注意力还在自己和戈达身上,这是显而易见的。
  戈达笑了,并小声地说:
  「你就装作没注意到,而且不要拔剑……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的。」
  听到赫密特指出这件事,戈达也干脆地承认了。
  王宫骑士团的骑士们为了保护威士托而乔装为商人——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这状况在明眼人眼里一看即知,他们根本无意隐瞒。可能只是为了不给利用桑克瑞得贸易的其他商人和客人们压迫感,才会乔装的。而撒谎说威士托不在这里,一定也是对戈达的身分有所警戒。
  「我们也不能硬闯进去啊——那么就在这里暂时等一下好了。」
  戈达当场坐下。柜台女子连忙慌张地跑到桌子旁边:
  「您、您坐在这里,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威士托马上就会来了吧?只要他见到我,就是对我的身分最好的证明了。」
  赫密特也注意到,戈达是刻意地大声说的,似乎是要说给周围的骑士们听。已经有几个人立刻爬上了在两侧宽广的楼梯。
  威士托就在楼上。
  戈达斜眼看着那些人,微笑着,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点:
  「赫密特,你马上就要见到你叔叔了。」
  听见老人的话,赫密特胸口不由得一热。
  回想起一年以来旅途的每一个日子,他切身地感受到,都是为了今天的此时此刻。
  赫密特闭上了眼,为了平复雀跃的心,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

  正面监视桑克瑞得贸易领地的空屋里,有一群健壮的男人。
  其中两个男人守在窗边。
  其他约有十名左右的男子把监视的工作交给他们,各自坐着。
  全员都装备着神钢胸甲和剑。
  他们——神殿骑士们所监视的,是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动静。
  就在刚才,菲立欧王子一行人离开神殿,进入了其中。
  对跟踪他们的神殿骑士们来说,到目前为止都是可预料到的——他们在几天前借来这间可以监视分公司大门口的空屋,从那以后,就以两两轮班的方式常驻于此,努力地监视着,而伴随着菲立欧王子外出的其他骑士们也随即来访。
  所以,现在在房里的所有骑士,在菲立欧等人回去后,也大都会跟着回到神殿。
  即使这狭窄的空间令人呼吸困难,骑士们也只得暂且忍耐,压低了气息。
  菲立欧王子与桑克瑞得贸易的关系,在先前的内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在这条神域之街上,可以让菲立欧等人当作据点的地方并不太多。
  司教卡西那多只交代要监视他们的行动并加以报告,不需要特别出手。
  然而团长贝里耶交代的——却是不同的指示。该不该遵从这样的指示,就要看对方的行动而定了。
  男人们聚集在狭窄的空屋里,度过了一段无聊的时光。
  而在王子们一行人进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们所等待的人来到了这个分公司。
  从窗口透过望远镜窥视的年轻骑士,发出「啊」的惊叫声。
  他所看到的是曾见过的老人,以及没见过、有剑士风范的青年。
  「喂!那个老人是——?」
  骑士把望远镜交给同伴,后者也说:
  「——没错。就是逮捕令上的神柱守护者老头,上次也在说书时见过他。」
  在屋里内侧的其他骑士,探出身子来笑了:
  「喔!我听说那个老头逃离了神域之街,没想到他居然跑回来了。」
  佛尔南神殿的神柱守护者——也就是潜伏的北方民族姓名,是来访者们用了奇妙的技巧从神官那里问出来的。
  虽然其中也有些人的相貌是骑士们不认识的,但那个老人——戈达·托雷思,则是他们曾经见过的。
  。
  「跟他在一起的另一个年轻小伙子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北方民族的伙伴。喂!去通知在隔壁房间的副团长。」
  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正在隔壁房间休息。一个人跑去叫他,负责监视的骑士们则开始各自动了起来。
  「真的要出动吗?」
  「我们在那个王子所在之处引起纠纷,还是不太好吧……」
  「让他在此跑了不是更蠢吗?团长也有交代,要是找到『神柱守护者』的伙伴,不管怎么样都要抓起来。要是好不容易找到却又把他放走,团长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那我们就去等他出来吧!」
  「他也有可能会从后门逃走。而且如果他跟王子他们会合,光靠我们是很难出手的,副团长大概也——」
  在骑士们讨论得正热烈时,隔壁房间的门咿轧一声开了。
  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等在隔壁房间的青年骑士牵动嘴角无声地笑了。
  他已经拔剑出鞘。
  「——你看,他也想干吧!」
  神殿骑士说着,把望远镜放在桌上。
  在场有十几个神殿骑士。
  他们彼此眼神交会、点点头,一个个地走出了房间。

  *

  在桑克瑞得贸易的大门玄关内,柜台的少女慌张地抓住了戈达的手臂。
  戈达依然坐着不动。
  「老爷爷,请您站起来。要是您一直坐在这里,我可是会被骂的。就算您要等,至少也要在里面——」
  「不不,小姑娘,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是担心您,我是觉得很伤脑筋呀!」
  戈达一边戏弄着年纪就像他孙女一样的柜台小姐,一边倾听着突然响起的危险脚步声。
  那踏着石板的军靴声此起彼落地向这里而来。
  站在一旁的赫密特凝神专注,手指握上了刀柄。
  戈达也皱起眉,往大门的方向看去。
  不顾警卫的制止声而跑进来的,是装备黑色胸甲的十几名骑士。
  他们若无其事地排成一列,立刻封锁了入口。
  那以神钢武具统一装备的姿态,让人一望即知是神殿骑士。
  站在骑士们最前头的青年骑士,一看到坐在那里的戈达,就朗声说道:
  「不要妄动,我们是神殿骑士团的人。北方民族戈达·托雷思!因为你对威塔神殿的敌对行为,现在我们就要在此逮捕你!」
  戈达不禁按住额头。
  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他的个性恶劣和爱玩女人是出了名的,但他的剑术也不逊于前两者。
  「嗯——不只是西瓦娜,连我的名字和脸孔也泄露出去了啊!」
  戈达啧了一声,站起身来,把柜台少女推到安全的地方,少女就像跌倒般地藏身在桌子的阴影中。
  虽然他不知道是谁说溜了嘴,但似乎有相当多的神柱守护者情报流到卡西那多那里去了。联络通路也几乎溃散,现在的戈达等人也因而无法进行正式的谍报活动。他的徒弟西瓦娜之所以要勉强潜入神殿,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戈达也是曾经举剑作战过的人,虽说年纪大了,一两个对手倒还应付得来——但现在人数实在太多了。
  周围虽然也有乔装的王宫骑士团骑士在场,但他们保护的对象并不是戈达,现下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起来也无法依靠他们保护。
  神殿骑士们应该没有注意到乔装的王宫骑士团吧!如果他们知道了,应该会聚集更多的人前来才是。
  「抓起来!」
  里卡德出声指挥着部下骑士们。
  戈达确认怀里的药瓶。他跟西瓦娜一样携带着几种药品,作为炼金术师的护身器具。不过,前不久西瓦娜才使用过这个脱离险境,里卡德他们应该不至于笨到会上第二次当吧!
  拔剑相向的骑士们,一边对他的药品心存警戒之意,一边步步逼近……
  包围得滴水不漏。
  戈达对身边的赫密特说:
  「赫密特,这里我来挡住,你先逃吧!既然被他们看见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会有嫌疑——」
  赫密特打断了戈达的话,向前踏出了一步:
  「戈达大人,我问您一句话。您是想在这里被他们逮捕,还是不想呢?」
  赫密特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声音相当地冷静,虽然他并非搞不清楚状况,但一点畏惧的样子都没有。
  戈达笑了。这个青年的盛情厚意虽然让他很开心,但对方有十多位神殿骑士,这可是很难对付的。
  「我当然不想被他们逮捕,所以才要反抗。不过你没有拔剑的必要,这是我跟他们之间的问题,你要是被卷进来,以后会很麻烦的。」
  「如果您不想被他们逮捕——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愿助您一臂之力。」
  赫密特无视于戈达的话,咻的一声拔刀出鞘。
  他的刀并非神钢制品,虽然是上等货色,但以戈达所见,不过就是常见的一般刀具。
  戈达注意到赫密特的剑气增加,因而感到焦躁不安。赫密特要是在这种状况下作战,有可能会被当作罪人,那这样戈达就太对不起他了。
  「喂喂,你——」
  「戈达大人。您做的事是正确的,却被这些人盯上——没错吧?」
  赫密特问道。戈达摇摇头:
  「姑且不论事情的善恶,这事跟你无关吧?听我说,你没有理由跟这些人为敌,也没有理由多管闲事——」
  「要理由的话,我倒是有。」
  赫密特微笑。
  「您对我有恩,这是我报恩的绝佳时机。」
  戈达无言以对。
  他在青年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中感受到了某种回忆。
  那是曾经造访北方民族土地的两位拉多罗亚剑士——
  一位是还年轻的少年剑士,另一位则是他的老师。
  两个人都成了北方民族的伙伴,并肩携手与塔多姆作战。
  戈达突然想起了他们两人的样子。
  赫密特迅速以单手持刀、摆出架势。
  他侧身站在当场,静静地说道:
  「各位神殿骑士,请先以我为对手——」
  赫密特还没有说完,骑士就已奔上前、一剑刺来,赫密特则是一派轻松地架开了这不由分说的一击。
  他用刀并没有使上太多力气,而是以水流动般柔和的动作,明快地抵挡了骑士的攻势。
  骑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不久,周围又有其他骑士杀到。
  赫密特没有退却,反而向前踏出了一两步,华丽地挥舞着他的刀。
  ——快是很快,但却看不出来他有使力,就像在跳着剑舞一样。
  就在赫密特跑了几步之后——
  一马当先飞奔而来的神殿骑士,当场颓然跪倒在地。
  又有四位骑士从后突刺而来。
  其中两个人的持剑自手中掉落,其余两个人则是倒在地上。
  戈达看着那满场飞舞般的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赫密特仅是淡然地站在原地,由于这场面并未有人流血,看来他应该只是以刀背把对方打倒而已吧?
  虽然看得见他出刀,但他是何时打倒骑士的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男人——)
  感到战栗的不只是戈达,神殿骑士们的神情也为之一变。
  「……你是谁?」
  其中一位骑士非常不悦地问道。赫密特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他们说:
  「就算我报上名号,你也不认识,而且诸位并非值得我尽礼数的对手,我无意报上姓名,也确信自己不是你们那一边的人。」
  赫密特侧身对着骑士,单手重新拿好白刃。
  五位骑士在转眼间就被击倒,这让他们更加谨慎。
  副团长里卡德以凶恶的眼神凝视着赫密特。
  十五位骑士就有五位被打倒,剩下十位。虽然在人数上他们还是占上风,但赫密特仅仅在一瞬间就掌握了情势。
  这位青年骑士以跟表情一样爽朗的声音说:
  「——请你们离开。以你们这种程度的战力,是无法把我怎么样的。只要有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们对这位老人家出手。你们的使剑方式太过偏离正道,我——是绝不会输给你们这样的剑法的。」
  赫密特如此威胁着对手,而里卡德就像是为了与此对抗,向前踏出了一步。
  里卡德嘴边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睛却是直盯着赫密特,相当吓人。戈达吞了一口口水。
  「——原来如此。你好像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不过,被人耍成这样还闷不吭声,我的修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
  里卡德淡淡地笑着,举剑相向。
  赫密特没有动,他把刀尖对准了里卡德,观察他的动静。他似乎也察觉了里卡德并不像刚刚他所击倒的那些对手。
  里卡德步步逼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围的骑士们也受到两人的气势所震慑,因而不发一语。
  戈达也静默地僵住身子不动。
  有如空气静止流动般的寂静,就这么持续了一会儿。
  里卡德与对方保持几步的距离,震动了一下,止步不动。
  在相互瞪视了一会儿后——
  「——到此为止!双方都把武器收起来!」
  高亢而宏亮的叫喊声响起。
  两者间紧绷的那条线倏地断了,彼此的剑尚未相交,就此静止。
  戈达往发声的来源一看,有一位少年站在通往二楼的大楼梯平台之上。

  

  他的声音响彻了宽阔玄关的每个角落。
  「我菲立欧·阿尔谢夫以王家之名,来处理这场骚动!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阿尔谢夫贵族克劳斯·桑克瑞得所管辖的贸易公司。这块领地属于桑克瑞得家所有,并非适用神域之法、而是适用阿尔谢夫的法律。你们怎么可以不经通报、在这块领地掀起这样的骚动——里卡德卿!」
  菲立欧站在公家立场的发声,听起来更加凛然。
  「这是出于卡西那多司教的指示吗!?如果是的话,阿尔谢夫应该要质疑他的真正意图,并按照适当的程序——」
  里卡德露骨地啧了一声:
  「——不,我们是发现通缉的犯人而追到这里来的,对阿尔谢夫并无敌意。不过——如果你要包庇这个犯人,那就视同是干涉了我们的自治权。」
  里卡德仰望楼上的眼神是凶恶的。
  俯视他的菲立欧也是一脸严肃。
  这两人互相抱持着敌意,一股跟刚刚完全不同的紧迫感支配了全场。
  菲立欧从楼梯平台看着戈达,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在他身后,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的苦恼表情看着事态发展。
  戈达感到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是引起大麻烦的祸首。
  「菲立欧王子,我们只是追捕他们到此而已,逮捕他们应该没问题吧?」
  听到里卡德的问话,菲立欧思考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那么——」
  然后菲立欧以紧绷的表情、更大声地宣告:
  「王宫骑士团的骑士们听着!由我们代替神殿骑士团将这位老人和青年拘留起来!」


  

  二十五.期望战斗者

  佛尔南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和增援部队主管蕾韦,两人正连袂前往卡西那多·库格司教的办公室。
  这黑衣巨汉和金发女骑士各自穿着还算体面的衣着。尤其是蕾韦,身上穿的虽然是女性士官用的朴素服装,但露出戴着首饰的胸口,还是给人一种略有女人味的艳丽印象。
  卡西那多请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办公桌旁。
  他面对两位骑士,把手肘支在桌上:
  「两位眼睛的伤势都已经好了吗?」
  「我跟蕾韦都完全好了,没问题。」
  贝里耶高傲地耸肩答道。
  两人在几天前追捕女炼金术师时,因被发出闪光的特殊道具弄伤了眼睛,有好一阵子都不太舒服。
  「那个丫头——下次再遇见她,我一定要把她切成碎片!」
  贝里耶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更进一步生气的表示,这也就意味着刚刚那句话乃是出于他的本意。这时的贝里耶,连卡西那多都感到害怕。
  虽然卡西那多暗自庆幸贝里耶这份怒气不是朝向自己,但还是得警戒他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举动。
  「那么,今天两位有什么事呢?」
  卡西那多一边看着放在桌上一叠叠的文件,一边问道。
  贝里耶高傲地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说: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战?我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烦了——」
  卡西那多隐藏住内心的不快,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地回答:
  「未能符合你的期待,我也感到很过意不去,但我们应该要避免在此开战。我当然知道贝里耶司祭希望能够实地作战,等你跟我一起回威塔神殿去后,就请你前往西方或南方前线,率领部队作战如何?」
  「喔!」贝里耶笑了。
  「那太感谢你了。不过——要避免在『此』开战,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目前我们跟阿尔谢夫开战并非上策。就在前几天,本国传来消息,拉多罗亚正蠢蠢欲动。而我们也想派兵到西方的加鲁尼耶神殿,故不愿在这个时期分散战力于东方。还请把你的复归战斗行列一事,当作伴随这个动向的决定。」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
  贝里耶以手指抚摸着胡须。
  同样身为骑士团团长的蕾韦,在贝里耶的身边保持沉默。她在神殿骑士之中本就是属于个性上较为遵守长官指示的,同时也是亲近卡西那多派系的人,在这层意义上,是比贝里耶更容易对付的骑士。
  贝里耶以沉静的——但却是打从心底让人感受到恶意的声音说:
  「卡西那多。塔多姆要侵略阿尔谢夫了,而你打算援助他们——没错吧?」
  卡西那多点点头,将手指在桌上交握起来:
  「是的。我就是有这个意思,才镇压这佛尔南神殿的。接下来我要将表示叛乱之意的高阶神宫们护送到威塔,至于下层神官,顺从我们的就留在神殿,其他的就让周围的教会收留。」
  卡西那多大致地解说了自己的战略:
  「吉拉哈若向阿尔谢夫出兵,就必须隔着桑菲岱尔作战。虽然桑菲岱尔应该会支持我们,不过也不可因此而虚耗这笔战争经费。我认为,再接下来交给塔多姆就行了。我们既然已经镇压神殿,这样应该就够了。」
  「少说蠢话了!至少在今后十年,『光靠』塔多姆是无法打倒这个国家的。」
  贝里耶恶狠狠地说道:卡西那多皱起眉头。
  他所指出的情势,跟卡西那多的判断完全不同。
  贝里耶凶恶地说:
  「如果皇太子没被来访者杀掉,而是顺利继承其王位,也许光靠塔多姆就可以将阿尔谢夫击败。而要是在雷吉克这个二王子统整政权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要打倒阿尔谢夫。可是——现在的体制是相当厉害的。比起因长年战争而疲弊的塔多姆,将来这个名叫阿尔谢夫的国家很有可能成为更『可怕』的对手。」
  听他说完这番话,卡西那多挑了挑眉毛。
  ——乌路可在丧失记忆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阿尔谢夫,是比塔多姆还要「强大」的国家。』——当她在对卡西那多如此断言时,那强烈的眼神,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
  贝里耶以视线吓唬他,虽然那份强悍跟乌路可完全不同,但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威胁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我老实说好了……我没想到先前的内乱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终结,如果任何一方的势力再薄弱一点,就一定会演变成长期抗战,并给这个国家留下巨大的伤害,也会让塔多姆更容易侵略。不过现实如何呢?不但没有出现太过严重的灾情,政府更以这次内乱为机进行征兵、统整诸侯,而且精明的外务卿还建立了拥有强大发言力的新指挥系统。那个名叫菲立欧的四王子也不是可以小看的怪人——明明是个年轻的指导人,有时却非常吸引民心,简直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度。就连街上的说书人也助长了他的人气,不是吗?要是那位王子作为象征性的存在,连人民都团结起来了——这个包围着佛尔南神殿的国家,可是会变成东方最棘手的国家喔!」
  贝里耶难得地喋喋不休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坐在椅子里的那个庞然身躯,看起来更庞大了。
  「听好了。这个国家沉睡不醒,是在内乱之前的事。都是因为塔多姆那些家伙做了小动作,才会撼动了他们,造成现在正要苏醒的局面。目前他们的调兵遣将还没有完成,所以看起来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在未来几年即会变成危险的存在,这是不用怀疑的。你对这一点真的有所认知吗?」
  对于贝里耶的指责,卡西那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皱起了眉头。
  「但是在本国——主流意见应该是判断将阿尔谢夫的事交给塔多姆。我们已经逐渐掌握了佛尔南的实权,若再贪得无厌地出兵、参与侵略,以我个人的意见——」
  贝里耶一副要争辩般地探出了头:
  「事到如今还要说什么?要是这样,只要迫使那个王子挑起争端就好了。若由阿尔谢夫那边来宣战,相信就连吉拉哈的老人应该都会有所回应的。难道你不打算为这件事努力吗?」
  面对贝里耶好战的姿态,卡西那多屈服了。
  卡西那多自己并不特别觉得有由吉拉哈对现在的阿尔谢夫派兵之必要。自己这一群人已经镇压了佛尔南,接下来只要交给国境相接的塔多姆就好了,光是如此加以援助就已相当足够。如果这样塔多姆的侵略却还是以失败收场,那他们的实力也就仅此而已。
  从吉拉哈本国到阿尔谢夫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隔着其他国家。如今在面对拉多罗亚这个西边威胁的情况下,长途跋涉去侵略阿尔谢夫并没有什么好处。若是像蕾韦所带来的增援部队程度之战力,倒还可以再准备两到三个,但是——若变成正式侵略,就需要以数万为单位的兵力,一旦发展至此,很有可能影响到对拉多罗亚的军备。
  只是,就算对贝里耶说明这番道理,他也不会理解。他是站在第一线的人,重点就只有想要作战而已。
  卡西那多无计可施,只好先撒谎安抚他:
  「……我明白了。你的提议,等我回到本国之后再来商讨吧!总之,现在暂时应先采取稳妥的处理——」
  「你啊!太过天真了。」
  贝里耶只用一句话如此断言,他当场就看穿了卡西那多的话只是在敷衍他。
  卡西那多听到这话也很尴尬。由于贝里耶责备他的话太过无礼,身旁的蕾韦也出面打圆场:
  「贝里耶司祭,请冷静一下。卡西那多司教不是也说要再商讨了吗?」
  在窗口洒进来的阳光下,贝里耶笑着。在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气魄。
  「我很冷静啊!只是指出这个男人太过天真的事实而已。卡西那多,你虽然是个聪明人,但却犯了好几个大错——塔多姆这个国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强大,只是他们的人太过贪心罢了;而阿尔谢夫已经今非昔比,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弱小。他们只是没有争夺的必要,所以才与世无争地生存至今。现在两者比较起来,塔多姆确实比较强。不过——再过几年,两者的差距会大得出乎你的意料。甚至在这个时间点,如果吉拉哈站在阿尔谢夫这边,两者的差距甚至可能会让塔多姆灭亡。相反地,如果阿尔谢夫和塔多姆联手,我们吉拉哈说不定就危险了……不过,这个假设是不太可能的。」
  卡西那多以一声叹息回应。贝里耶就是这样才令人很难对付。再怎么说,他对战争的嗅觉特别敏锐,这点倒不能加以忽视。
  卡西那多绝非低估了阿尔谢夫这个国家所拥有的潜力。跟吉拉哈和塔多姆相比,它的国土虽然没有那么广阔,但因为土地丰饶、所以并没有饥荒的问题……就算男人都上战场,农业应该也可以维持。也正因为知道阿尔谢夫的土地力量有多大,所以塔多姆才强烈地渴求其土地。
  「贝里耶司祭。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贝里耶牵动嘴角:
  「什么?很单纯啊!马上开始不就好了?就在此发动战争。」
  贝里耶站起身来,俯视着卡西那多。他把双手放在桌上,像瞄准猎物般地探出身子:
  「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你顾忌本国的大人物,而难以在此挑起争端,那就让对方主动挑起战争。只要挑动那个王子、把他惹毛不就好了?很简单的,只要残忍地杀掉五、六个身为人质、他所熟悉的神官就好了。要不然就让里卡德那种人去侵犯女神官如何?那个乳臭未干的王子,一定会当场发飘的。」
  卡西那多捏着眉头。
  神殿骑士们的这一点,是他们的强项,同时也是他们的缺点——毫无良心这一点虽然值得信赖,但相反地,其长宫就很难驾驭他们。
  「——这样不是有点太过粗暴了吗?就算对方是谋反者好了,但这样做可是会让你们更加恶名昭彰的——」
  「你们信教监察院应该也在背地里干过类似的事吧!现在才想要来装好人吗?反正你们把那些神官们带回本国后,也会加以处刑的不是?」
  卡西那多摇摇头说:
  「失礼了。在我责备你的手段前,就应该先说明的。在现况下,我看不出吉拉哈有对阿尔谢夫出兵的必要性。当然,未来也有改变想法的可能……」
  贝里耶放在桌上的双手加重了力道,眼睛闪闪发光:
  「卡西那多,你听好了。再多说几遍都没关系,我是想要作战!」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
  「战争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不单可以卖个人情给塔多姆,其他东方国家也可以再次体认到惹恼吉拉哈是件很恐怖的事,就连支配这个神殿也能够十分安稳。也许是要多花一点战争经费,但我认为能够获得得不坏的利益。」
  卡西那多也站起身来。
  他像是要化解贝里耶的威胁般,走到窗边毅然地说:
  「我已经试算过多少费用可带来多大效果了。如果可能,只让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会比较好。在现阶段,吉拉哈虽然拥有多余兵力可以侵略阿尔谢夫——但拉多罗亚近来动作频频,速度比我们所预料的还要快。在几年以内,如果西方国境的战争正式开打,我们就没有余裕来对付阿尔谢夫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不能小看这笔战争消耗。若是过度削弱本国的实力,将很有可能让拉多罗亚趁虚而入。」
  贝里耶笑了:
  「卡西那多,你的应对方式愈来愈像个政治家了啊!」
  卡西那多巧妙地回应了这讽刺的话:
  「贝里耶司祭。如果发生任何骚动,我将会如你所愿,不论是西方还是南方,我都会指派你前往战乱所在地赴任。如果此地接下来的事都交给蕾韦,你就可望尽早赴前线去了……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我哪有什么不满?」
  贝里耶立刻回答,并举起双手。
  卡西那多察觉他话中有异,转过身来。
  贝里耶的表情跟刚才截然不同,展现出温和的微笑。变化之快,甚至让人感到不悦。
  「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当然还是会听你的话。因为在神殿高层中,你跟我是最『合得来』的。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刚才的那股狠劲就像骗人般地消失无踪。
  「——你能了解是最好不过的。」
  仿佛认输似的如此说过后,贝里耶大大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我只是说说,你能听进去当然是最好……也罢,小心谨慎也是一种美德,特别是对政治圈内的人来说。」
  贝里耶以轻松而理解的口气说过后,就这样干脆地定出了房间。
  卡西那多却还是难以释怀,目送着他的背影。
  贝里耶刚刚还那样极力争辩,现在的离去却是干脆俐落到不自然的程度。
  被留下来的蕾韦,也感到不快地看着紧闭的门。
  「——真是不自然耶!」
  听见卡西那多的话,蕾韦也轻轻点了点头:
  「……卡西那多大人,也许这不太重要……前几天被那个叫做西瓦娜的丫头跑掉那件事,好像让贝里耶司祭更加生气。我当然也很火大,不过贝里耶司祭那种生气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表现出杀气腾腾的样子……恕我多言,但我想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蕾韦说话时很难得如此吞吞吐吐。
  她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士,而正因为她的剑术高超,也才更了解贝里耶的可怕。
  让人称狮子圣女的蕾韦都感到恐惧的贝里耶,他的恐怖之处绝不只因其战斗力。他不把长宫放在眼里,只依据自己的信念行动,在神殿里算是一号麻烦人物。虽然知道他个性好战,却还是将其从前线除名,也是因为其生性的缘故。
  卡西那多深深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真是难对付的人。不过,若是他在此不稍加忍耐,我可就伤脑筋了。蕾韦,如果你注意到什么事,就跟我报告。我也会尽可能请本国赶快决定贝里耶司祭所希望赴任的地点。一旦战场决定后,司祭的怒气应该多少也会平息下来吧!」
  蕾韦行过一礼,答应卡西那多的请求后,就走出了房间。
  两位骑士一离开,卡西那多就叫来在隔壁房间待命的心腹维尔吉妮。
  穿着神官服饰、显得朴素清爽的她,也是吉拉哈高层神官之女。
  她和同样来到阿尔谢夫、年纪也相近的乌路可,长久以来都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但对卡西那多来说,乌路可是他的政敌,而维尔吉妮则是他的伙伴。
  「维尔吉妮,我现在要写信回本国催促有关贝里耶司祭的人事案,很可惜,往返还要花上好几天……」
  卡西那多这么一说,维尔吉妮机灵的脸庞便稍稍露出微笑,虽然她平时不太爱笑,但只有对卡西那多偶尔会展现柔和的笑颜。
  「我会叫无名氏们赶路送信的。如果让鸟儿带信飞往联络地,虽然可能不够确实,但却会比叫人送去还要快上很多唷!」
  听到维尔吉妮的话,卡西那多突然想到——
  如果有什么联络方式可以兼具鸟的迅速和人的正确性——那恐怕会是跟纯粹战力不同的另一股强大力量。
  塔多姆之所以会跟操控「玄鸟」的北方民族陷入长时间的苦战,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卡西那多再次思索着。
  北方民族、佛尔南神殿、阿尔谢夫、塔多姆——这四者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吉拉哈则是到最近才以塔多姆支持者的身分开始介入的。
  这行动从政策来判断会是正确的。
  只是——若要问到它是否就是最好的手段,如今的卡西那多却不得不再深思。从开始介入、来到当地以后,他也陆续看到了一些事实。
  「……卡西那多大人,您是在考虑乌路可司祭的事吗?」
  面对卡西那多的沉默不语,维尔吉妮似乎是曲解成其他意思了。
  「让她在阿尔谢夫待太久,难道您不会感到不安吗?本国的神姬应该也会担心乌路可大人的事才对,是不是应该先把她送走了呢?」
  虽然维尔吉妮委婉地如此提议,但卡西那多却摇了摇头。
  对于乌路可想要在此多留一阵子的希望,卡西那多接受了。
  ——他是不得不接受。
  「她说身体不舒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隔着榭卜拉兹山地,如果在她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勉强旅经那个地带,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不会是装病吧?」
  维尔吉妮歪着头说。
  卡西那多点点头:
  「就算是装病好了——虽然她丧失了记忆,但还是神姬之妹。如果在她身体不适的情况下硬是把她送走,以后很可能会发生问题。所幸她现在跟来访者的小女孩一起行动,之后也可以跟我们、以及来访者们一起回吉拉哈。」
  乌路可之所以留在这里,似乎也是因为那个来访者小女孩。如今乌路可正把那个名叫西亚的小女孩留在身边疼爱着。
  「——我明白了。既然聪慧的乌路可司祭如今也变得那么柔顺,那这样也很好。」
  维尔吉妮不会违抗卡西那多,虽然会提出自己的建议,但她总是会支持卡西那多的决定。
  乌路可与维尔吉妮两人都出身世家,年纪也相近,常被拿来比较。维尔吉妮对目前失去记忆的乌路可,感情一定相当复杂吧!
  不过对卡西那多来说,女神宫之间的纠葛并不关他的事。
  「先不说乌路可司祭的事——维尔吉妮,佛尔南神官怎么样了?他们被逮捕已经是第五天,差不多也该冷静下来,愿意顺从我们了吧——」
  维尔吉妮垂下眼,大大地叹了口气:
  「因为里面有许多老人,所以相当顽固。不——他们的态度其实很和缓,问他们事情,也大多会老实回答,但最重要的心意却不曾改变。我想,要让他们改变心意是很困难的。」
  「哎呀——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花费这么多工夫。」
  对卡西那多来说,他们会这么倔强,实在是他的失算。若对象是吉拉哈的人,就可以用权力相诱、或是以名利或金钱为饵来交涉。但是对佛尔南的单纯神官来说,这招是行不通的。因为他们大多是不通晓世事的人,想以暴力或威胁使其就范根本没有用。
  明知问了也没用,卡西那多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那么……夏吉尔人民呢?」
  「也是一样。高司教以下的夏吉尔人民全体行动都受到限制——但他们还是淡泊地过着安稳的日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他们是放弃抵抗了呢?还是改变态度了呢——恐怕是后者吧!
  「没办法。那么,请开始准备移送以雷米吉乌斯为首的人类高阶神官。先将二十位左右的高层收容在吉拉哈的信教监察院,居留一段调查时间后,再以谋反罪的嫌疑进行审判吧!现在先来选第一批移送的名单……」
  这虽然是严苛的处置,但既然对手不愿屈服,也就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卡西那多并不太感伤,而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始列出名单。

  *

  贝里耶在离开卡西那多的办公室后,回到了神殿骑士团的宿舍。这个他早已习惯的房间,不但设备齐全、而且相当宽敞,但对他来说却像是个牢房一样。
  他担任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一职已经几年了呢——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也记不起来。
  在贝里耶懂事时,就已经身在战场上了。南方的内乱就是他的父母。
  他不认得亲生父母,连名字都不记得。
  贝里耶是某个在南方作战的神殿骑士团骑士之子,在双亲死后,他就被父亲的长宫,也就是骑士团团长收养了。
  团长虽然不是可以让他叫爸爸的男人,但贝里耶自己倒是很喜欢他。这位团长冷酷无情,并不把贝里耶当作义子、而是视为单纯的战力对待,这一点相当吸引贝里耶。
  事实上,贝里耶拥有身为战力的难得剑术天分,除了不断精进外,也受到骑士们的训练。
  他第一次打倒敌人,是在十岁那年——
  面对发动奇袭的敌兵们,他装作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从敌兵背后一剑刺入。
  他钻进变化多端、刀光剑影的敌阵中,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斩杀了三个人。
  那次经验让他长久以来对战争的渴望更为加倍。
  他之前一直在团长身边做着小厮的工作,但从此以后就以见习骑士的身分受到认同,并得到了自己专用的剑。
  愈是作战,贝里耶的立场就很有趣地日益提升。十七岁那年,他已成了南方神殿团内屈指可数的好手之一,被委以带领分队的重任。
  从那以后,他遵从吉拉哈高层的指挥,转战各地战场。
  在养育贝里耶成人的团长战死后,他就在战场继承其位,当上了团长。没有一个伙伴对此有意见,那时年轻的贝里耶在部队已是咨一历最深的元老,骑士团的人都对他另眼相待。
  贝里耶没有目睹团长死去的那一刻,据一同作战的人说,团长打倒了几个敌兵,直捣敌阵,全身插满了箭、带着有如发狂战士般的笑容死去。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贝里耶完全无意向他学习,不过他觉得自己跟团长是很相似的人。
  就算听到了讣报,他没有哭泣,也不觉得哀伤,只是确实感受到那个男人死后,己方的战力减少了而已。
  从那以来——贝里耶就一直奋战至今。
  在殴打神宫、被降职来到这个佛尔南神殿以后,他每天就像在坐牢一样,无聊得不得了。
  虽然他也期待因卡西那多的来访能够多少增加作战的机会,但结果除了与意外的来访者作战可说是他唯一的收获外,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刺激的事了。
  就在五天前,贝里耶与名叫西瓦娜的女子战斗,也以非出于他本意的方式结束了。
  他们连剑都没有相交,而只是中了障眼法、让她跑掉。这场对战反而让他的不满更加无处宣泄,还别说连眼睛都受伤了。
  贝里耶现在非常渴望战斗。
  他热爱让热血沸腾、肌肉颤动、脑髓因紧张而麻痹的战争。
  听说那个名叫西瓦娜的狂妄女子是北方民族,而贝里耶也已经锁定了除了他们以外的猎物。
  那些看起来相当有份量的来访者们,虽然由卡西那多保护着,但在这阿尔谢夫,还有另一个他求之不得的强者。
  倘若真要作战,恐怕将会有一方死亡……
  只要在经过一番紧迫的攻防后,赢得这场战役——这对贝里耶面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了。
  在离开此地之前,可能的话,他想要跟「那个男人」作战。
  那个男人曾被誉为剑圣,是在之前的阿尔谢夫国王热烈渴望下所雇用的剑士——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如今已来到了神域之街。
  ——卡西那多所豢养的无名氏等人的报告,也传进了贝里耶的耳朵里。
  「那么,该如何挑起争端呢——」
  坐在团长室里的贝里耶,心痒难耐、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不管同国的人如何,对贝里耶来说都无所谓。说得极端一点,即使吉拉哈灭亡也没关系,他自己就算孓然一身也可以活下去。再说,也没有道理为了那些阴险的神官们送死。
  贝里耶只喜欢神殿骑士团这个地方,所以他就算被降职,也遗留在这里,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他无意守护这里,像自己这样的人,也许当个佣兵还比较好。
  漫长的休息已经渐渐地变成了痛苦。
  「……可恶!那个乳臭未干的笨蛋王子!」
  此时突然听见外头传来里卡德口出恶言的声音。
  贝里耶站起身来,走到走廊。
  副团长里卡德正要经过。
  贝里耶在黑暗中叫住了他:
  「里卡德,怎么了?怎么这么暴躁?」
  里卡德注意到他,站定敬礼。
  这个总是表情文弱的青年,如今怒形于色。
  「团长!我正想向您报告!我们刚刚正要追捕到一个神柱守护者的老头……」
  「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又让他跑掉了?那些人的逃跑功夫还真是一流。」
  贝里耶嘴里虽笑着这样问,但眼里却带有认真的怒气。
  他想从神柱守护者那些人口中问出那个女子的藏身之处——然后再好好答谢她竟敢弄伤他的眼睛……
  里卡德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那家伙逃进了桑克瑞得分公司,所以我们才追过去的。他身边还有一个剑术高超的剑士……不,到此为止都还好,就在我们要全力逮捕时,被在公司里的——」
  「菲立欧王子阻止了吗?」
  贝里耶皱了皱鼻子。里卡德因为曾败在那个王子手下,而将他视为眼中钉。
  「他很狡猾,搬出神殿与阿尔谢夫之间的协定,说桑克瑞得贸易是贵族的领地,也就是说,那个分公司也是阿尔谢夫法律所及的范围。我们宣称神柱守护者那老头是罪人,硬是要将他抓走,那些家伙却强词夺理,说要亲自逮捕神柱守护者、进行调查后再引渡到我们这里来——」
  这么说来,是有关于引渡罪人的协定吗——贝里耶想起此事,不禁哼了一声。
  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是为阿尔谢夫贵族桑克瑞得家的领地,而在贵族所拥有的领地之中,即使位于神域,也适用于阿尔谢夫的法律。若在那里遭到阿尔谢夫士兵逮捕,将来就要依神殿的要求来迫使其引渡罪犯。
  而在神殿犯罪的人,在离开神域时,阿尔谢夫也可以依神殿的请求而将之逮捕。其后,是否要引渡罪人,原则上应由双方商议过后再决定。
  实际上,以前并没有自神殿犯罪而逃出去的人,所以这是有名无实的协定。另外,若是神殿与阿尔谢夫还在蜜月期,甚至不经商议就可以引渡罪人了。
  但是如今,阿尔谢夫与掌控神殿的自己这一方,是互相对立的存在。
  他们是不可能老实地交出罪人的。
  「嗯。反正他们一定是打算说『不小心出差错让他们跑了』,再随便道个歉装蒜吧!」
  贝里耶一把这预测说出口,里卡德就用拳头击向走廊的石壁。
  「——就算这样,也太过乱来了吧?」
  贝里耶觉得很奇怪——虽然里卡德原本就是激动型的,但会为了这种事而这么暴躁,倒是很少见。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他这么一问,里卡德轻轻地点了点头说:
  「……还有一个年轻剑士跟那个神柱守护者老头在一起。因为他使刀,所以说不定也是北方民族的伙伴……」
  「你又败下阵来了吗?」
  贝里耶惊讶地问道。里卡德很快地抬起脸说:
  「我才没输!在开打前就被人阻止了!都是那个毛头小子害的!」
  里卡德粗声叫道。
  贝里耶明白了。
  恐怕是——里卡德与他对峙,一瞬间以为自己也许「会输」。
  然后在作战前被菲立欧阻止,让里卡德失去了证明这种想法错误的机会。
  这时,问题已不在实际上他到底是不是错误了。
  里卡德想要与那个剑士作战,并证明自己比较强吧?这虽然是出于孩子气的迁怒,但却是贝里耶可以理解的感情。
  「原来如此。里卡德,你好像很不甘心哪!」
  「那当然。我恨不得马上杀了那个小鬼!不过——」
  里卡德狠狠地说道:
  「照卡西那多司教的方针,只要阿尔谢夫方面不主动挑衅,我们就不能去招惹他……我没想到王室的人这么可恨……至少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贝里耶非常能够体会里卡德的心理。
  贝里耶有个腹案——
  这是他几天前才想到的,并花了一段时间思考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付诸实行——既然里卡德处于「这种」状态下,那就再适当也不过了。
  「我说里卡德——」
  贝里耶以轻柔的声音叫着副官的名字,嘴角浮现了笑意:
  「你想让那个王子认输,而我想在这里作战。所以,有个对你我都很好的对策——」
  里卡德觉得可疑地眯起了眼:
  「……团长,你在想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卡西那多司教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我就来推他一把。来,进房间来吧!」

  

  贝里耶推着里卡德的背,将他带进了办公室。里卡德见到他这不同于以往的和蔼态度,像是觉得不太舒服地抖了抖肩膀:
  「团长,你有什么好计吗?」
  「别问那种蠢话,这可是极机密的事。」
  贝里耶压低了声音:
  「里卡德,你知道吗?丧失记忆的乌路可司祭,跟菲立欧王子好像是情人的关系……」
  里卡德一脸无趣地点点头:
  「我听说了。真相怎样我是不知道,她失去记忆也是活该。不过,那个王子动作很快,身边已经有其他女人了。」
  「你是说那个来访者少女吗?你要不要直接出手?」
  「……什么意思?」
  里卡德反射性地问道。贝里耶对他眨了眨单眼:
  「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吗?我虽然很会使剑,但对女人就没辄了。你对这个不是很在行吗?」
  「团长,你是说——」
  贝里耶用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里卡德的肩膀:
  「里卡德,你不想对乌路可司祭出手吗?」
  说什么蠢话——里卡德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沉默地窥视着贝里耶的眼神,一得知他是认真的,就无言地端正坐姿。
  里卡德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出任贝里耶的副官,就是因为这点小聪明。虽然他的私生活相当淫乱,但总是乖乖听从贝里耶的指示,在这一点上,他可是一个比其他骑士更忠实的部下——
  就算贝里耶的指示是不合平常理的。
  「团长,你想把我送上断头台吗?」
  里卡德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再次确认这件事。
  「只要在半夜蒙住脸去偷袭,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会行迹败露的。」
  贝里耶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就狠狠地玩弄她吧!要是事迹败露,就做完后再杀掉就行了。不——说不定杀掉还省得事后麻烦吧?这样一来,那个王子一定会愤怒到抓狂的。我们没有必要告诉他犯人是谁,但因为也没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所以他应该也会预测得到……表面上,我们只要说是某个变态做的就行了。只要让他生气就够了,这对你来讲是很简单的吧?」
  「……的确是很简单,而且恐怕是很有效果。」
  里卡德微笑了起来。与其说这个男人有胆量,不如说他某个部分坏掉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以他的年纪也当不上副团长。
  里卡德的浅笑里,毫不掩饰邪恶的欲望。
  「不过,真的可以吗?对方可是神姬的妹妹呢!」
  「不管是谁的血亲,也只不过是人类,杀掉了就只是一具尸体而已。难道说高阶神官被杀了就会再复生吗?」
  贝里耶说着讽刺的话。本国的神官们,还有神姬本人,说穿了也仅是普通人而已。姑且不论其存在具有政治上的重要性——在贝里耶眼里看来,高阶神官的一条命,并不比死在战场上的小兵来得更有价值,还不如说他们是自己留在安全圈里、让士兵们去送死的下流之辈。
  对贝里耶来说,他们是提供战场的宝贵存在,但并没有理由特别重视他们的性命。至于无法提供战场、毫无关系的乌路可,性命就更微不足道了。
  「我允许你去做……随意侵犯后就杀掉弃尸,最好是把赤裸裸的尸体丢在那个王子看得见的地方,会很有效果的!」
  里卡德抖着肩膀窃笑道:
  「团长你真是个坏人。那个王子会露出什么表情,还真值得期待呢!我就今晚下手好吗?」
  「随时都可以,你方便下手就好。只要你能埋下导火线,卡西那多也会有所行动吧。最重要的是,乌路可司祭被杀,本国的神姬和大多数的神官也不会沉默不管。要是没有这种事件,这里还真是无聊。对吧,里卡德?」
  贝里耶的口气相当平淡。两人在谈到关于杀人的话题,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里卡德的眼神有如野兽般,以舌头润湿嘴唇:
  「团长,我很感谢你的这个提案呢!这种上等货色可是很难得品尝到的。团长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贝里耶耸耸肩说:
  「我对那种小丫头没兴趣,你就一个人好好享受吧!啊,对了!司祭最近好像跟个来访者小孩一起睡,你最好在那个小孩睡着后再把司祭叫出来。等你决定要下手时,我会减少周边的警戒人数……」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思考对策,这方面我可是最拿手的。」
  里卡德打从心底开心地说道:贝里耶深深地点头看着他。
  贝里耶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乌路可——而是剑圣威士托的身影。
  若是杀了乌路可、在神殿掀起一阵混乱,之后说不定视情况发展,将会出现与威士托交战的机会。
  贝里耶一边开心地想着这件事,一边有如抽搐般嗤笑出声。

  *

  在神殿骑士离去后的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里,菲立欧困惑不已地面对着两位异乡人。
  一个是身为神柱守护者的北方民族戈达·托雷思……
  另一个则是名叫赫密特的青年骑士——
  菲立欧是初次见到这两个人。
  在与神殿骑士发生冲突时,菲立欧突然出面以「逮捕」的方式来保护他们。
  虽然感觉进展有点太快,但结果能够赶走那些骑士们,也算是很侥幸。
  在内乱之前,菲立欧遇上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丽莎琳娜,并曾与神殿骑士对峙。那时他不但被负责照顾他的少年神官艾略特骂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场」,还要他背诵神殿的内规——正是这份记忆让他灵机一动。
  能不能够遵守内规是另一回事,但他已经全背下来了。当时虽然觉得麻烦,但菲立欧现在倒是有点感谢艾略特。
  「那么——我已听说你的名字了,但还想了解你的背景……」
  面对来路不明的两个人,菲立欧开口道。
  同席的威士托也微微苦笑:
  「菲立欧大人,首先关于这位老人的身分,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我侍奉陛下之前,就曾以北方民族客人的身分,和我的老师一起与塔多姆为敌作战……他就是我在那时的战友。戈达是他的假名,真正的名字是『凯修』。」
  菲立欧听说过这个名字。
  就在刚才——他从商人洛西迪处那里买下名刀,制作者确实就叫做凯修。听说那把刀是住在这神域之街、名叫戈达的男子所带来的——而那个戈达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也就是说——
  「……凯修该不会就是刚刚说的那个名刀锻铸师吧?」
  听到菲立欧的问题,威士托笑着点点头。戈达也微笑着说:
  「喔!您知道我,真是我的光荣。我在作战时手臂受了伤,从锻铸场上退下来,现在以为神殿工作的神柱守护者身分过日子,不过也被神殿骑士当作罪人就是了。」
  菲立欧拿起刚从洛西迪那里买来的刀。
  戈达看着那把刀,眯起了眼:
  「嗯,您拥有年代如此久远的东西啊!」
  「这是……你身为锻铸师本人、隐瞒身分卖给商人的吗?」
  菲立欧觉得很意外。正因为是锻铸师的交易,卖出所制作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是神钢之刀、而且是杰作,身为制造者应该是会想要挑选买主的。
  不过,戈达似乎对这种事并不执着:
  「是啊!我只是想凑点盘缠,结果卖到比我想像中还好的价钱,真是帮了我大忙。它竟然还留在这里,实在让我意外,我还以为它早就流传到谁的手上了。」
  老人悠悠地说道,怀念地看着那把刀:
  「刀这种东西,是会挑选主人的。虽然有时也会跑到不对的主人手上,但在几次转手中,就会交到适合的主人手上去。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固执,只肯帮自己中意的人铸刀,不过——这却变成由锻铸师擅自帮刀决定拥有者,现在我对刀也觉得很抱歉。最重要的是,刀可以历经数百年,而人最多只有百年的寿命,总有一天要换主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突然把它卖给商人呀!」
  威士托惊讶地如此说。老人哼声说:
  「没办法呀!北方民族的收入来源并不多。如果想要购买高价书籍或是药品,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你不只是说书人,还兼做施疗师是吗?」
  听到书籍和药品,菲立欧如此问道。戈达摇摇头说:
  「不,我的嗜好是『炼金术』——长久以来,我的徒弟西瓦娜给王子您添麻烦了。」
  听到老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菲立欧吓了一跳,不禁直眨着眼。
  威士托也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他还不知道西瓦娜的事。
  戈达轻轻地继续说:
  「西瓦娜要我转答,说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好,总有一天会报答这份恩情的。那个野丫头好像多少也有在忍耐哪!还有,陪着她的施疗师库娜也要我告诉您,她暂时不回佛尔南,会负责监视西瓦娜。这都怪我那个笨徒弟,受了伤还想到处跑——这点是像她父母吗——」
  「戈达大人,那位西瓦娜是谁的女儿?」
  威士托不可思议地问道。对见过北方民族的他来说,一定会很在意的吧?
  戈达朝他眨了眨眼:
  「你说什么谁的女儿,她就是雪乃呀!她由长老收养、养育成人,几年前才以神柱守护者的身分来到这里。虽然我好几次催她来见你,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根本不肯来——你有机会就跟她聊聊吧!」
  威士托只有在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点了点头。
  菲立欧察觉她似乎是威士托以前认识的人,所以什么都没说……威士托是个不太愿意谈自己过去的男人。
  名叫戈达的老人接着转向菲立欧。
  他以低沉却很有魄力、宏亮的声音说:
  「那么,菲立欧大人。我们北方民族与威士托卿之间,曾有一段复杂的渊源。若是有时间,我也想全部告诉你,不过今天就先——」
  戈达推了推坐在身边的青年的肩膀。
  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以坚定的表情站起身来。
  黑发、高个子——有着精悍的五宫。菲立欧在他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熟悉感。
  他不禁凝视着身旁的威士托;威士托不知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略微歪着头。
  ——这两个人好相像。不知为何,菲立欧就是如此认为。
  「菲立欧大人,还有威士托卿,刚才非常感谢两位解救我们于危急之中。」
  青年深深地行过一礼后,取出了两封信。
  他将这两封以油纸慎重包裹的信递给威士托。
  威士托感到更加不解:
  「给我的?」
  「是的,是我父亲鲁思塔给您的『遗言』。另一封则是我的家庭教师李布鲁曼所写的——」
  听到青年口中说出这两个名字,威士托的表情就变得很僵硬。变化之剧烈,连菲立欧都清楚察觉到了。
  威士托还是不发一语——更正确地说,是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边颤抖,一边接过信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展开里面的信封,再开启便笺。
  菲立欧注视着威士托读信。在场没有人说话,只是凝视着威士托那不寻常的样子。
  读完两封信后,不久,威士托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的遗言——是吗?哥哥已经死了啊——」
  威士托无力而失望地说道:
  「他应该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吧!这样啊……我也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样啊……」
  威士托喃喃地说道;菲立欧没有对他说什么。
  信是威士托的哥哥写给他的,所以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似乎是威士托的亲戚。看来他们并没有见过彼此,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威士托当阿尔谢夫的家臣已经二十多年了,听说他离开祖国是在这更久以前的事……
  而眼前的青年才二十多岁。
  菲立欧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威士托,只是凝视着他。
  过了不久,威士托兀自深深地点了点头:
  「……赫密特,谢谢你。既然你是哥哥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了。你冒着危险把信大老远地送来给我……真的很感谢你。」
  威士托噙着泪眼,以坚定的口气道谢。
  然后他又转向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让您见笑了。这信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他说,他对于我任性离家,并没有生气……还有就是想要趁还活着时见我一面——信上就是写这些。我舍弃自己的国家已经有大约三十年了……哥哥竟还挂念着我,让我非常感动。」
  威士托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
  得知哥哥的死讯,虽然感到寂寞,但他的表情是很愉快的。
  菲立欧点点头:
  「威士托,我记得你的祖国是比利安那吧?你的哥哥也是名剑士吗?」
  送信来的青年也有着剑士风范,说不定是出身剑士世家。
  「不,我哥哥是——」
  威士托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戈达看着他,悄悄地插嘴:
  「……我说威士托哟!菲立欧大人也到了可以明辨是非的年纪了,你也差不多该告诉他实话了吧?」
  「……实话?威士托,你有什么事瞒我吗?」
  菲立欧觉得很意外。正因为他很了解威士托的个性,要说他有事瞒着自己,一时之间真令人难以相信。
  威士托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凯修,不,戈达大人,话是这么说……」
  「时机也到了吧!考虑到将来的事,先别说其他伙伴,就算只告诉菲立欧大人也无妨。这也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很清楚的事。要是你很难开口,就由我来帮你说……」
  老人开导威士托,并且也不给他劝阻的机会,就转向菲立欧说道:
  「菲立欧大人,这个男人其实来自西方大国『拉多罗亚』。」
  听了他的话,菲立欧瞪大了双眼:
  「拉多罗亚?我怎么从没听说……」
  「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提议要隐瞒这件事的喔!因为不能当着贵族们的面,让出身于与神殿敌对国家的人出任宫职。而且,威上托虽然身为武术修行者,与他的老师一起巡游诸国,但人们对出身拉多罗亚的人还是有种种偏见,也曾经发生过无谓的混乱情况,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出身于加入神殿势力的比利安那。」
  菲立欧自己对拉多罗亚一无所知。他们也被称为西方民族,但因与阿尔谢夫距离甚远,是完全没有往来的关系。
  威士托一边听着戈达的说明,一边苦着一张脸:
  「菲立欧大人——真对不起。」
  他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
  菲立欧摇摇头,他虽然很惊讶,但并没有生气:
  「不必道歉。不论你出身于哪里,你就是你。事到如今,就算贵族中人听到你是出身自拉多罗亚,也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忠诚之心。」
  菲立欧发自真心地如此说。
  年幼的自己也曾被威士托所救,不论威士托生于何处,都不会改变菲立欧从他那里所获得的恩惠。
  戈达补充般地说道:
  「虽说威士托出身于拉多罗亚,但他却是抛弃国家的男子,因为他被拉多罗亚体制内的人盯上了——是这样没错吧?」
  戈达把视线从菲立欧转到威士托身上。
  听到他的问话,威士托老实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现在的体制变得如何,不过我的老师是与拉多罗亚当时的体制对立的。我也不喜欢政府,所以老师决定离开国家时,我就要求陪同他上路。那时我正好被家族中人当作异类看待——而那时引导我的人,就是写另一封信的李布鲁曼氏。」
  威士托略感寂寞地说:
  「我突然消失无踪,一定给哥哥们带来了困扰。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过意不去……」
  「不,并没有那么严重。」
  赫密特探出身子,很快地插嘴:
  「叔父——我可以叫您一声叔父吗?在叔父您离开后,我们家似乎曾经暂时受到过警察的监视,不过在祖父的大力奔走下,早已解决了政治方面的问题,父亲在过世前,甚至还荣登国家元首的地位……」
  威士托瞪大了眼:
  「元首!?这是……真的吗?」
  跟大感惊讶的威士托恰恰相反,菲立欧则是歪头不解——所谓的元首,应是一国之中地位最高的人……
  「威士托,难道你是拉多罗亚的王室中人吗?」
  听到这问题,戈达苦笑着回答:
  「不是的,菲立欧大人。拉多罗家这个国家的制度与众不同。国家最高位的人是由人民投票所选出来的,这就叫做选举。这最高位是有规定任期的,任期届满之后,就要再举行选举,然后政局又有所变化——也就是说,经常是由一介平民登上最高的政治地位,而非贵族或王族,这在这里是无法想像的。」
  菲立欧经由威士托的情况获知此事,并对这制度感到相当惊讶:
  「——那也就是说——即使是国王的长子,也没有必要当国王吗?」
  赫密特点点头:
  「是的。在这一带的国家似乎都是王权国家……但在拉多罗亚本来就不存在王室。虽存在有特权阶级的贵族,贵族院的议员也几乎都是世袭制,但那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是由大多数人民所选出的人担任议员,再从这些议员中选出被公认者成为候选人,经过国民投票,最后才即位成为元首……」
  菲立欧哑口无言。
  「……真了不起。这样的政治制度可以成立吗?」
  他单纯因出于兴趣而深受感动,如此提问道。
  但赫密特给他的答案,却恰恰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
  「虽然是成立了——但这毕竟还是事在人为,所以并不完全是好事。很惭愧的是,拉多罗亚现在的情况恐怕比叔父离开时更严重了。」
  赫密特的声音里带有阴郁的意味:
  「没有王室,也就不会产生暴君,但相对也意味着不会诞生贤明的君主。不,就算只靠议会,要重新整治日益腐败的政治,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拉多罗亚失去了这个机会。现在的政府已经利欲薰心,看不清楚正道,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出于谁的意思,但已经开始产生混乱,对周边国家来说,也是极为危险的状态。」
  菲立欧倾听着他那真挚的声音。
  赫密特以僵硬的表情继续说:
  「不知从何时开始,拉多罗亚就出现了隐身在台面之下的『黑幕』——他们不但随心所欲地操弄政治,中饱私囊,宣扬偏颇的思想、煽动人们;同时还设定了外敌、擅自创造出假想敌的威胁,并为对抗威胁而蓄积战力。于是,从中发现有利可图的人们又再次聚集其中,结果就连人民所选出的国家元首都成了这些人的傀儡。他们既不负责任,也不会让人民发现他们的踪迹,与选举更是毫无瓜葛。他们永远躲在安全之处,笑着玩弄政治——在拉多罗亚只有少数人略微察觉此事。不——常常是当他们察觉到时,就已经掉进陷阱里了。」
  听见赫密特这番话,威士托也一脸严肃。虽然说他已舍弃祖国,但得知祖国的状况不佳,心情还是很难平静得下来吧?
  「我的父亲很认真地想要跟那看不见的黑幕作战。不过——不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难违吧!他因此而病倒,然后就——」
  听见赫密特的话,菲立欧感到有点矛盾。那听起来虽然是因为悲伤而有点欲言又止,但又像是为了隐瞒某件事,突然间编造出的谎言一样。
  该不会——赫密特的父亲是被这个体制当作绊脚石而杀害的呢?
  威士托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疑问:
  「赫密待,你老实说。哥哥他……是被暗杀的吗?」
  「不——当时是由我亲自守在病床前照顾他的。」
  虽然赫密特摇头否认,但他的动作就是有些生硬。威士托探出身子说: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因哥哥的死而大受打击,那大可不必费心——『那个』国家就是这样,我也是了解的。赫密特!哥哥他——是被杀害的吗?他就是知道有这样的危险性,才留给我遗言的吧?」
  威士托以沉静的声音问道.那虽然不是不由分说的口吻,但却正因如此,反而更能打动听者的心。
  赫密特放弃再次否认,但也没有点头承认:
  「……父亲他希望叔父您能幸福,也请您完成他的遗志……我建议您今后不要干涉拉多罗亚的事了。」
  「但是,这样也是不行的,赫密特大人!」
  在一旁开口的是戈达。这个老人一边以手掌抚摸着皱纹满布的脸颊,一边慢慢地说道:
  「拉多罗亚现在正计划侵略吉拉哈和塔多姆。这两个国家对此威胁心生畏惧,想要把这土地肥沃的阿尔谢夫纳入版图,而企图镇压此地。真是麻烦哪!拉多罗亚若是能放弃侵略两国,先别说塔多姆,吉拉哈应该就会对阿尔谢夫抽手了吧!也就是说,虽然你说不要干涉,但今后我们仍将相当关注拉多罗亚的动向。唉——因为两国距离太远,断绝邦交,所以我们就算想知道他们的情报,也不见得能拿到。」
  戈达对菲立欧使了个眼色。
  菲立欧不明白他的意思,歪头表示不解。戈达交握手指,慢慢地说着:
  「菲立欧大人!刚才我们拜您所赐,才从神殿骑士手中逃过一劫……不知您意下如何呢?如果今后您也将能相助,我们亦想为您献上棉薄之力。」
  菲立欧报以微笑。这提议虽然很教人感激,但神殿骑士正盯住戈达他们,如果公然让他们加入自己这边的阵营,恐怕将会引起事端。
  「戈达大人,我很感谢您的提议,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就此先逃往别的地方。我会对神殿骑士说,是我们这里的疏忽,不小心让你们逃跑的。这样不行吗?」
  戈达点点头:
  「表面上当然这样就行了,但我提议的是台面下的事……现在神柱守护者已经失去了与佛尔南神殿的联络管道,关于今后该怎么行动,我们伙伴之间的意见也有所分歧。我也跟西瓦娜谈过了,暂时向伙伴提议遵从阿尔谢夫的指示。关于这个判断,目前还有所保留……不过,如果菲立欧大人能够认同我们,将我们视为谍报战力,就可以用来说服其他的伙伴了。您觉得如何呢?」
  然后戈达拍了拍赫密特的肩膀:
  「我们现在还可以附赠拉多罗亚的情报来源喔!」
  赫密特对此大表惊慌,从位子上站起来,把手撑在桌子上:
  「戈达大人,这……」
  「你也已经有所觉悟了吧?你是为了什么才到『这样的』边境来的?」
  赫密特答不上来。
  「听到你的来历,我才想到,你应该是来为父亲报仇的吧?而且你想打倒的并不只是执行的犯人或指示者,而是想要与拉多罗亚的现有体制为敌、将其击溃。所以,这大陆东侧诸国能否成为足以对抗他们的存在——你不就是来观察这一点的吗?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就算你自己会变成泄露拉多罗亚情报的叛徒,应该也想要阻止那个国家的疯狂暴行。要是你没有这种程度的觉悟,也不可能会旅行到此处了吧?」
  戈达眨了眨单眼。赫密特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打算,继续巡回各国、观察情况一阵子的……确实,我对此已有所觉悟。我明白了,我会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赫密特的声音听起来很爽快。
  菲立欧凝视着他的脸。
  他觉得就算赫密特是其他国家的人,还是可以信任。他的眼睛里没有黑暗悲惨的气氛,他确实是在自己内心拥有这样的自傲而生存的——他给菲立欧的就是这种印象。
  戈达竖起姆指:
  「菲立欧大人!为了今后与卡西那多司教交涉,我想有必要了解『拉多罗亚』的事。吉拉哈与塔多姆联手、协助其镇压阿尔谢夫,都是出于对拉多罗亚畏惧的反弹。卡西那多司教恐怕比现在的我们都还要了解拉多罗亚,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畏惧拉多罗亚。倘若双方能一同拥有危机意识、并订定出解决策略——吉拉哈也许会成为与阿尔谢夫并肩作战的战友。不论如何,对阿尔谢夫来说是有必要下决断的,这一点绝不会政变。」
  菲立欧一边对戈达的精辟见解心生佩服,一边深深地点头。
  在此之前,他所想的就只有迫在眼前的问题,像是该怎么做才能取回佛尔南,然而问题的本质,恐怕并不是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的关系,而在于拉多罗亚与吉拉哈之间的关系。
  就连塔多姆的侵略,其背景也是出于塔多姆对于拉多罗亚的畏惧。
  『——拉多罗亚——是如此令人畏惧的国家吗?』
  菲立欧再次对此感到疑问,握住了戈达的手:
  「戈达大人,我跟你约定,我们阿尔谢夫会与各位神柱守护者共同作战。我也会向皇兄和外务卿提出建言,我们的利害关系恐怕是一致的。」
  「您说得没错,利害一致正是我们双方最重要的共通点。」
  戈达也开心地点点头。
  在菲立欧的视线催促下,赫密特也将手重叠上来:
  「王子,我只是个外人——但是,对于这个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我是抱持着善意的。一方面因为叔父的关系,另一方面,在旅途中我也对这片土地的美好、人心的富裕感到惊讶。如果王子您的愿望就是守护这片土地,我也将会尽全力相助。」
  「——谢谢你,赫密特。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借用两位的力量了。」
  菲立欧紧紧地握住了两人的手。

  *

  在隔壁房间等候的丽莎琳娜与骑士们,得知客人们与菲立欧等人立下约定,都松了口气。
  ——他们是由偷听得知的。毕竟现下这种场合,不单是菲立欧的指示,同时也是为了警戒所采取的措施。
  现在既然已经清楚明白了对方的来历与目的,他们也一起离开了房间。
  「拉多罗亚——是吗?」
  莱纳斯迪小声地说道。
  「那就是所谓的西方大国对吗?」
  丽莎琳娜这么一问,青年骑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
  「是的,那是位于遥远西方的大国家。我当然是没去过,总之是很远的国家……那个叫作赫密特的剑士,一定旅行了很久吧?不但距离很远,还不知道他到底翻越过多少高山呢!」
  「而且听说他原本是国家元首之子……那还真是个怪人。不过,也因为他是威士托大人的亲戚,从某种意义来说,奇怪也是可以理解的。」
  女骑士黛梅尔惘然地接着说道。
  在门旁,安朱也无言地歪着头。
  「安朱,怎么啦?有什么事让你介意吗?」
  莱纳斯迪直接不客气地问道。安朱则暧昧地点点头:
  「嗯。那个名叫赫密特的剑士——刚刚在一片骚动时,我从上面稍微看了一下,总觉得比起威士托卿,他还来得更像菲立欧王子。也许是我多心……」
  莱纳斯迪笑了:
  「咦?一点都不像吧?眼睛和鼻子长得不一样,再说他们根本没有理由相像啊!」
  「不,我说的不是外表……怎么说呢,就像——对不起,可能是我弄错了……」
  这似乎是安朱自己模糊的感想,所以他又闭上了嘴。
  身旁的黛梅尔点点头说:
  「那位剑士大人似乎也使刀……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的脚步和举动才会和菲立欧大人相像,因为使刀的剑士常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再说,威士托大人是学习拉多罗亚的剑术,而菲立欧大人又从他那里学习剑术,所以这部分相像,也是很自然的事。」
  听见黛梅尔的解释,莱纳斯迪也以可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但安朱看来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
  至于丽莎琳娜,则是为了其他的事而惊讶——
  从谈话中所得知的拉多罗亚国家体制——对这世界来说是特殊的、接近民主主义的东西。在听说由人民投票选出元首时,她有着奇妙的矛盾感。在这样中世风格的世界里,这种政治型态很明显地与众不同。
  原本——民主政治在丽莎琳娜的世界是早就存在的,在古代的希腊,也有实际执行的纪录。
  不过那经常孕藏着容易与愚众政治相连的危险,实际上,从其后漫长的人类历史来看,这危险也导致了许多悲剧。
  虽说如此,丽莎琳娜也不认为专制君主制就比较好。政治问题恐怕要视时代与人物不同,而各有其优缺点。
  如果由像菲立欧这样的人出任君王,那就是件好事。不过,要说其子子孙孙都可以继续成为贤明的君主,这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同样地,如果民主主义腐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徒具表相的腐败民主主义,反而会造成更加难以改革的危害,进而产生比专制君主制更为漫长、残酷的黑暗时代。
  所有的历史,恐怕都是结果论。
  一想到产生暴君的不幸,就觉得民主政治远远好上许多。
  而想到在暴君死后,就可以展开新的治世,说不定比起总是隐藏事物本质、让事态恶化的腐败民主主义又来得好。
  现在的丽莎琳娜,不知该如何判断才好。
  『如果是父亲,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父亲恐怕会强烈支持民主王义吧!因为他相信「人们团结时的力量」。
  只凭一个人背负政治,也许只能说不过是扭曲的傲慢。不使用结果论等逃避的词汇,以强硬的想法相信其可能性。
  在以前,丽莎琳娜也一直相信此事。
  不过,遇到菲立欧以后——她变得想要看看他当上国王的样子。
  ——说不定这种想法才是最危险的。
  「……丽莎琳娜大人,丽莎琳娜大人!」
  听见黛梅尔的呼唤,丽莎琳娜才回过神来:
  「嗯,啊?」
  黛梅尔眨了眨单眼,对丽莎琳娜微笑道:
  「真对不起,可以请您把饮料送到隔壁房间吗?要是让公司里的下人做这件事,又会怕他们偷听,而身为骑士的我们又太过粗鲁……」
  「不,我也很想看看黛梅尔扮成女仆的样子,那应该很难得……也不赖吧——痛死了!不要捏我的耳朵啦!对不起啦!开玩笑的啦!」
  当莱纳斯迪一如往常说着无聊的笑话,又惨遭修理之时,丽莎琳娜已经开始俐落地准备起饮料。她刚开始也会对这两个人的对话感到困惑,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茶组已经送到房间来了。
  丽莎琳娜准备了符合人数的杯子,等茶壶中的茶叶泡出味道后,就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打扰了,我送茶来了。」
  丽莎琳娜恰如其分地如此说,在她推门的同时——另一边也立刻打开了门。
  菲立欧在她眼前微笑着。丽莎琳娜吓了一跳,瞥了室内一眼。
  在骑士团团长正对面,坐着没见过的老人和青年——
  老人长得有点高大,明明就快到夏天了,他却还穿着黑衣,不过因为相当轻薄,因此看起来并不为暑热所苦。
  青年则是身材修长,有着一头黑发以及明朗的蓝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然后,当这位青年见到丽莎琳娜时,不知为何一脸惊讶。
  菲立欧将丽莎琳娜带到桌子旁——
  「『丽莎琳娜』,谢谢你。」
  当菲立欧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原本就一脸惊讶的青年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丽莎琳娜也不明白。
  「这位是西瓦娜的伙伴戈达,而这位是威士托的侄子赫密特氏。然后——戈达,赫密特,这位是我的朋友丽莎琳娜·耶里妮斯,内乱时她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是的,我很清楚呢!能见到你是我的光荣。」
  老人立刻站起身来请求握手,丽莎琳娜微笑着回应。手中握的老人之手骨节粗硬,有着一种像古早生活用具般的厚实感。
  然后老人突然以高亢而响亮的声音说道:
  「——战姬丽莎琳娜,来去自如地纵横在鲜血飞溅中,是为菲立欧王子杀出一条血路的战场舞姬——哎呀!靠近一看,真是美丽。士兵们会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听见这话,丽莎琳娜困惑不已。菲立欧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啊、啊……?您说的『战姬』是……?」
  戈达笑容满面地说:
  「是的,我的副业是说书人,前不久还在王都讲学中宣传着各位的活跃……刚刚说的正是其中一节……」
  「说书人——吗?」
  丽莎琳娜不是很了解这种职业,但她可以想像出那是说话艺术的一种。
  菲立欧在一旁补充道:
  「那是把最近的情报在街上说给人们听的职业。也会说些神话或传说吧?」
  「是的。这就看各个说书人了,我是专说最新情报的,这样客人会比较多。光是说话就可以赚点小钱,是很不错的工作。」
  戈达和蔼地回答。
  「丽莎琳娜大人,他们也是辅佐政府宣传的人呢!」
  威士托补充说明:
  「例如政府决定新法时,会以立牌等方式公布,不过也会配合委托他们说书人,来向民间宣导这法令有什么样的目的、为何有必要制定、其罚则跟所期待的效果等——阿尔谢夫传统上是个善于活用说书人的国家。」
  然后威士托以极小的声量说道:
  「为了诉诸这次内乱的正当性,应该也有委托他们……」
  「我可不是那类的喔!」
  戈达不服气似的噘起了嘴:
  「虽然我也会从御用说书人那里获得补充情报,但不是来自王宫的委托,只是纯粹出于对阿尔谢夫王室的好意。」
  丽莎琳娜对戈达这主张充耳不闻,红着脸说:
  「我认为诉诸正当性是有必要的……但这跟我应该没有关系,用战姬的夸大名号来叫我,很让人伤脑筋……」
  菲立欧一脸不解地笑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因为你确实很活跃呀!还有,丽莎琳娜你在战场上真的很显眼呢!会成为说书人的题材也是没办法的。」
  丽莎琳娜脸更红了,低下头去:
  「呃——我先告辞了。」
  赫密特客气地出声:
  「抱歉,容我插个嘴。在这个国家,『丽莎琳娜』是一点都不稀奇的名字吗?」
  听见这唐突的问题,包适丽莎琳娜在内的所有人都歪头不解。赫密特发现到此,连忙慌张地摇头说道:
  「我问了奇怪的事——真是失礼了,请忘了吧!」
  虽然赫密特如此说,想要将问题收回,但菲立欧还是代替她回答:
  「说很稀奇,可能也算是稀奇啦,不过要找应该还是找得到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我以为只是正好同名……我只是对这偶然觉得很凑巧。」
  丽莎琳娜再次仔细观察想要搪塞带过话题的赫密特。
  她突然想起了安朱刚才的话——
  『他跟菲立欧……很像吗?』
  并不是哪里长得像。安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而现在自己也这么觉得吗——她不是很清楚。
  只是,在他的蓝色眼眸里,她感到某种不可思议的怀念感。

  *

  从桑克瑞得贸易的方向来看,在隔着神殿的正对面区域,有着埃鲁贸易公司的分公司。
  暗杀者西兹亚,在这埃鲁贸易公司的领地内租了个据点。
  埃鲁贸易公司是与塔多姆关系甚深的贸易商,但追根究底,听说他们是由从拉多罗亚反叛的商人们所组成。以塔多姆为首,虽在东侧诸国进行广泛的交易,但它是政治要素相当浅的公司,西兹亚也几乎没见过商人们。只不过,他们在这埃鲁贸易公司内潜入了几个「同志」,以方便其行事。特别是位在阿尔谢夫内的埃鲁贸易分公司,可以说几乎是处于塔多姆的影响下。许多由塔多姆派遣的商人们,也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聚集于此。
  西兹亚租了分公司的空仓库,让受伤的玄鸟荷姆拉在此休养,并在这神域四处活动。
  在内乱之前,伙伴荷姆拉被王子菲立欧的刀伤到,翅膀受了点轻伤,现在已经快要痊愈,虽然可以载着西兹亚飞行,但她还是尽可能地让它休息。
  西兹亚正悠闲地抚摸着荷姆拉的羽毛,此时仓库的门打开,出现了一名咖啡色头发的少女,她是西兹亚的部下,用艾美当作假名。

  

  「西兹亚太人,有联络了。呃,是从加尔拜大人,还有——」
  「……『正主』也有联络吗?」
  「啊!是的。那方面也有,总算来了呢!」
  在即使白天还是一片黑暗的仓库中,少女蹑手蹑脚地跑过来。
  然后将两封信递给西兹亚。
  两封信都没有署名,这并非正式的书信,而是阅读后就必须烧毁的玩意儿。
  在仓库中,西兹亚在用来代替睡床的马车车厢里挂上提灯,打开了第一封信——
  那是来自塔多姆贵族加尔拜的信,内容是有关国境附近的战况,并附带给卡西那多的传话,不过没有什么新鲜的。
  国境的士兵们正继续奋战,看来似乎并不容易入侵。不过,增援军正依序前来,再花一些时间就可以攻下要塞了。
  对于卡西那多,则希望其继续镇压神殿……看起来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
  西兹亚打开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对她来说,是来自「真正雇主」、长久以来都没有机会收到的信。经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想来这时也该送到了。
  西兹亚边微笑着边打开信。
  随着阅读文字,她益发眯起了眼睛。
  在一旁守候的艾美吞了口口水:
  「——西兹亚大人?」
  西兹亚把信折起来,将信的一角移至提灯火苗。
  再把信放在金属制的桌上,看着它燃烧的样子。
  「好消息哟!正主赞美我们的工作做得很好。还有叫我们想办法开启阿尔谢夫和吉拉哈之间的战端。塔多姆虽然展开镇压阿尔谢夫的行动,但吉拉哈好像对出兵还有疑虑。真是太过慎重了呢!那个卡西那多司教——还真找不到他的破绽呢!」
  「呃,西兹亚大人,那药呢——」
  少女胆怯地问道。西兹亚微笑着说:
  「那个没什么问题,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了,我们的份应该也会在最近送来。」
  艾美放下心般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虽然份量暂时不虞匮乏,但还是要等补给送到才能放心。」
  「你不必担心,『那些人』是不会这么简单就抛弃我们的。我们还有很多用途呢!」
  西兹亚略带自嘲地如此说,拍了拍手:
  「来,工作!工作!怎么做才能让吉拉哈和阿尔谢夫掀起战争呢?还是利用佛尔南神殿的关系最轻松吧!」
  听见西兹亚的话,艾美也面带温和的微笑,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想。比如说暗杀几个重要人物,再让某人背黑锅。」
  她以跟闲聊没什么两样的口气说出这种话。西兹亚侧头不解:
  「这作法太普通了,没什么意思——不过倒是很轻松。可是问题是该杀谁?怎么杀呢?」
  「卡西那多司教怎么样?神姬很喜欢他呢!为了要让吉拉哈有所行动,这样做也不错啊!」
  艾美的这个提案,西兹亚不久前也想过。不过,她还是怀疑这有没有效。
  「怎么说呢——那个人在吉拉哈是强硬派的伟人。要是我们把他杀了,会不会让稳健派更壮大呢?如果直一要杀,应该是杀那种地位会高到吉拉哈本国也会震怒、而且对强硬派不会有所损害的人才好——现下倒是有个女孩很适合,虽然她好像丧失记忆了,不过,一旦变成尸体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啊!」艾美吃惊地叫出声。
  「说起来倒是有这个人,要拿她下手吗?」
  西兹亚微笑道:
  「对,就让她做第一候选人吧!总之我们只要引起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的战争就好了。因此我们有必要煽动双方的怒火、让他们失去理性。艾美,能请你去做一件小事吗?」
  「是。我要做什么好呢?」
  艾美直率地点点头。
  西兹亚在她耳边低声吩咐:
  「你去回答『对方』:我们这边也会依方针顺利进行的。我们也必须告诉他们我们是有在工作的。」
  艾美笑嘻嘻地点头,留下一句「晚上前传到」,就走出了仓库。
  把她送走后,西兹亚把藉提灯之火所引燃的信件灰烬扫进了垃圾桶。
  来自她曾滞留的土地的信,让她想起了当时的往事——
  在那块土地上,西兹亚顺利地盗出了「死亡神灵」的力量。但是也因为获得了这力量,她变得没有特殊药物就无法好好生存。
  于是——其后,被那些人所抓住的西兹亚,为了获得报酬与药物,开始当起双面间谍。
  塔多姆是她表面上的雇主。
  真正的雇主,则是位在非常遥远的西方,窥探着东方的状况。他们在东方播下混乱的种子,把战力集中在东侧,再从西边伺机袭击塔多姆与吉拉哈。
  西兹亚不禁面露微笑。
  她并不是对雇主有什么忠诚之心,不过也不是讨厌他们。
  她知道他们是非常偏离正道的,而这对西兹亚有种亲切感,同时也感到相当喜爱。
  这名叫拉多罗亚的雇主们,对西兹亚来说,比起其他人还多了点利用价值。


  

  二十六.让步与妥协之间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卡西那多·库格接到了菲立欧所提出、希望见面的要求。
  尽管卡西那多推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但菲立欧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一面,因此他也只好空出时间来。
  卡西那多也对彼此只是一再重复没有交集的话感到厌烦,但对方好歹也是个王族。虽然双方绝非关系友好,但要是随便敷衍也很不妥。
  不久后,见到被请进办公室的菲立欧时,卡西那多觉得有点奇怪。
  菲立欧表现出一派从容的态度。
  在他的眼中,前不久那种焦躁的感觉变淡了,取而代之的,甚至还略带点悠哉之感。
  (他又想到什么新的交涉方式了吗——?)
  卡西那多如此判断,同时加强了戒心。
  他请菲立欧坐下后,自己坐在其面前。
  在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这神殿目前的负责人卡西那多,以及阿尔谢夫的代表菲立欧,隔着桌子相互对峙。
  菲立欧身边只有来访者丽莎琳娜陪伴,并没有带其他的护卫。
  卡西那多这头则只有维尔吉妮在身边,走廊上虽然有负责警戒的神殿骑士,但房间里只有这四个人。
  他本来也想要让贝里耶等人一同列席——但要是让现在的贝里耶见到菲立欧,很可能会演变成开战的导火线……在王宫骑士团抵达神域之后,双方的紧张目前已达最高点——反过来说,若是能跨过眼前这关,接下来应该就大势底定了。
  菲立欧坐定后,先开了口:
  「卡西那多司教,今天我很诚恳地想与你谈一件事。」
  他的口气虽然强硬,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魄。对此,卡西那多感到有点不舒服:
  「有事要谈是吗?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但就先听听您要说的内容吧!」
  正当卡西那多他们支持塔多姆而镇压神殿的现在,他应该是不会接受任何提议的,但从了解对手动向的意义来说,倒有一听的价值。
  在卡西那多面前,菲立欧压低了声音:
  「是有关来访者的事。卡西那多司教你——在保护依莉丝等人,是吗?」
  对卡西那多来说,这话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听说了邦布金等人在几天前袭击菲立欧的事,知道菲立欧已经注意到了来访者们的存在,但应该没有确切的证据。
  他眯起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您说的是依莉丝吗……失礼了,我并不知情。菲立欧大人,您该不会是得到了什么错误的情报吧?」
  虽然他想要蒙混过去,但菲立欧丝毫没有动摇:
  「卡西那多司教!你应该听说了——六天以前,这位丽莎琳娜受到其他来访者袭击的事,我知道他们就在这个神殿里。还有——在神殿骑士里卡德保护来访者之前,有一位少年已经跟他们有所接触,他是住在外务卿拉希安卿领地的人,我是从他的证词得到确认的。」
  卡西那多忍住在心里想咂嘴的冲动。他听说同时也是在来访者的要求下,因而没有解决那个少年,但是这处置看来是太过天真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走廊上的人听见,菲立欧的音量极小:
  「这些来访者是杀了国王与皇太子的大罪人,阿尔谢夫是无法原谅他们的,当然也会要求引渡他们。到时阿尔谢夫将看情况再做决定,有可能不是对你、而是对吉拉哈本国派出使者吧!」
  这也就是在威胁,要将攻击卡西那多的材料交给与他对立的稳健派人士。
  卡西那多心中不快,同时也感到不解。
  如果菲立欧要让威塔本国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不要告知卡西那多,还更可以发挥有效的突袭作用。
  但菲立欧却特地来告诉他此事,意思是——
  「——卡西那多司教,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菲立欧更压低了声音。
  卡西那多不发一语,只是竖耳倾听。
  「阿尔谢夫有两个要求,其一就是释放以神师为首、被囚禁的神官们,把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归还给他们;另一个就是把驻留在此的神殿骑士恢复到跟以前一样的人数。」
  ——岂有此理。卡西那多感到很失望。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的要求。
  然而,菲立欧又继续说:
  「相对地,佛尔南神殿与阿尔谢夫在今后十年,会将所生产的两成辉石无条件地交给吉拉哈作为补偿。目前佛尔南以缴税的方式交给吉拉哈的辉石约有两成,在今后十年总计就是四成。还有——如果司教你可以接受这项交涉,阿尔谢夫打算在台面下停止对杀害国王犯人的搜索。也就是说,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身边有依莉丝等人的存在。」
  卡西那多不禁睁大了眼。
  他在脑海里立刻思索着。
  辉石的四成——
  这数字相当具有魅力。当然,只要镇压佛尔南,几乎十成都会成为吉拉哈的资产,不过要是做得太露骨,东侧的周边诸国也不会默不作声,而阿尔谢夫更是会不顾一切地展开制压神殿的行动吧。这么一来,就是重蹈南方持续内乱的覆辙了。
  即使吉拉哈实际上镇压佛尔南,但因要分给阿尔谢夫两成、加上佛尔南又对其他国家出口辉石,需要贩卖两成,吉拉哈最多也只能取得六成辉石而已。
  一想到镇压所带来的危险,就算仅有十年的时间限制,但可以毫不费力地取得四成辉石也不是件坏事。如果塔多姆在这段期间内侵略成功,这十年说不定还可以再延长;相反地,若是塔多姆侵略失败,那这个交易的好处就更形增加了。
  此刻佛尔南神官已经决定反抗镇压,卡西那多也担心是否该坦率地接纳精制辉石的夏吉尔人民意见。不过,只要他接受菲立欧的要求,就可以避开这一切的顾虑了。
  ——这条件不坏。
  卡西那多的心里,产生了犹豫的空间。
  除了辉石,还有来访者们的事——让阿尔谢夫得知他们的事虽然是可恨的失误,但只要阿尔谢夫肯对此予以默许,这可是求之不得的。
  卡西那多的脑袋里,继续进行着损益计算。
  就算让本国的人得知来访者的事,他也有自信可以加以应对。不过,要是因此而引发对阿尔谢夫的战争,自己可是会被追究责任的。
  另一方面,如果能免费得到四成辉石,也可以将其中两成转交给塔多姆。若再另外编列预算将佛尔南批发给商人们的辉石买下,应该还可以再掌握一成左右吧。只要进到吉拉哈的辉石能有五成,贪婪的吉拉哈神官们应该都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当然,还有许多其他应该考虑的方向——但尚有检讨的余地。
  「然后,只要我们能够履行这些约定,也希望吉拉哈能像以前一样,不再干涉佛尔南的自治——这就是交易的内容。除了来访者以外的事项,我们可以用白纸黑字来交换约定。而关于来访者……若要将他们的事写在纸上,你也会很困扰的吧?关于这部分我打算灵活变通。」
  菲立欧淡淡地说道;卡西那多凝视着他,心里暗暗叫苦。
  老实说卡西那多相当意外。菲立欧在某种意义上还很青涩,没想到他竟是可以做出这种政治让步的人。
  他应该很憎恨杀了国王的犯人。就算不是,身为王家的人,也应该是不能放过杀死王族的犯人才对。
  但为了神官们,这位王子竟然说可以默许。
  (这个王子——出乎意外地不能小看哪!)
  或者这也有可能是外务卿拉希安出的主意。
  卡西那多以尖锐的眼神窥视着菲立欧的双眼。为了试探他的真实心意,他整理了几个问题:
  「……您会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真是教我意外。要将四成的辉石交给我们,对阿尔谢夫来说应该是很屈辱的……菲立欧王子,我有个疑问,佛尔南神官对你们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值得敬爱的朋友。」
  菲立欧立刻回答。
  「朋友因不白之冤被囚禁,而且很有可能被带走——阿尔谢夫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们。卡西那多司教,若你们不打算回应这个交涉,我们也有准备要解救神官,将这神殿从吉拉哈的手中解放出来……因为神域里也有我们王宫骑士团的骑士在。」
  「这怎么可能?恕我失礼,听说王宫骑七团仅是一支百人左右的部队,就算加上小兵——再加上目前塔多姆入侵国境——士兵的调度应该并不顺利,在神域的战力估算来也应该只有五百人左右……而在这神殿里,配有神钢装备的神殿骑士高达约六百人。再说,您应该也注意到,神域之街亦有神殿骑士在四处活动了吧?要以没有受过精良训练的一般装备士兵来对抗这些骑士,应该需要高达数千人的兵力吧?」
  卡西那多刻意将事态说得很危险。
  菲立欧的表情有点僵硬。
  一旁的丽莎琳娜看见他悄悄地按住了袖子。
  菲立欧点了点头,似乎是成功地压抑了情绪:
  「镇压神殿再怎么说也是最后的手段。不过如果有必要,我们将会采取行动,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菲立欧说着,过了一会儿又转开话题:
  「卡西那多司教!我今天见到了某位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并听闻那里目前的状况。拜此所赐,关于吉拉哈与拉多罗亚的国境现状,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卡西那多凝眸注视着菲立欧。
  国境上持续有小纠纷发生。有时是神殿骑士们多管闲事、有时是对方多管闲事,或者双方都——虽然没有演变为大规模的纠纷,但纷争也已拖延甚久。
  地处大陆更内部的拉多罗亚详细情报,就算卡西那多也很难得到。虽然他派去潜入的无名氏们有所联络,但也是时有时无,其中几个人甚至下落不明……
  菲立欧继续说:
  「那位剑士跟我们约定要给予协助。他是对拉多罗亚中央相当了解的人,透过其情报,我们也得以重新认识对方。因此今后的阿尔谢夫也会继续关注拉多罗亚的动向。我们交出四成辉石,也算是支援就近感受到拉多罗亚威胁的贵国。」
  卡西那多表情依旧不变,凝视着菲立欧。
  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不是认真地说出「支援」这个字眼吧?不过,如果卡西那多答应了这项交涉,以结果来说,就是阿尔谢夫的决断成了对吉拉哈的支援。
  「我们已经掌握拉多罗亚与贵国的关系,也了解塔多姆突然展开侵略的理由。不过——阿尔谢夫并不甘于遭受两国的蹂躏。若是你们前来侵略,我们会保护人民。希望你能好好着眼于今后的演变。」
  菲立欧低语般地说着,眼里有着锐利的光芒。
  「你们似乎认为我国会输给塔多姆。但是,塔多姆至今已然数度策画侵略阿尔谢夫、并且屡战屡败。虽然这次吉拉哈予以支援,以镇压神殿的方式对阿尔谢夫造成压力——就算有了这层援护,他们这次还是会失败的。」
  菲立欧这带有怒气的气魄,不只让卡西那多、连他身旁的维尔吉妮也畏缩了一下。注意到她后退了半步,卡西那多才知道不是只有自己被菲立欧的气势所震慑。
  菲立欧的声音虽然沉静,但却包含着坚强的意志,令人想像不到他仅仅只是一名少年。
  「阿尔谢夫不会侵略其他国家,那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国力没有自信——与其胡乱地扩张国土,还不如倾全力专注内政。所以这个国家要防守起来是很坚固的——我的皇兄雷吉克虽然不相信这份力量,但我相信。塔多姆的侵略,只要他们不放弃,恐怕会持续很久。在此期间,阿尔谢夫有自信会一直守护着国内。说得更清楚一点——你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国家的情况,不过将来应该就会体会到了。」
  卡西那多继续沉默着。
  ——他什么都无法说。
  菲立欧站起身来:
  「我不要求你立刻下结论。不过,既然有拉多罗亚的威胁,你应该也不认为东侧的混乱长久下去是件好事。现在还来得及,请找个时机释放神官们吧!这让步不只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如果不释放神官们,阿尔谢夫不惜一战,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这听起来并不像是恐吓。
  菲立欧说完立刻走出了办公室,他的随从丽莎琳娜也行过一礼,跟着走了出去。
  卡西那多默默地目送他们的背影。
  在菲立欧与丽莎琳娜这两个「敌人」离去后,他才发现到自己手心满是汗水。
  他受到威胁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除了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以外,能让他感受到威胁的对手并不多。
  他并不是受到菲立欧这个人的威胁,而是在他背后可窥见的、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真正实力——透过菲立欧让他感受到威胁。
  在沉默过后,卡西那多对身旁的维尔吉妮低声说道:
  「——派无名氏去打听国境附近的详细战况,然后……暂时延后护送神官这件事。」
  「您要答应他的要求吗?」
  维尔吉妮惊讶地看着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把手肘支在桌子上,交叉手指:
  「——在决定之前,多少还要花点时间吧?国境附近的战况,到底是那个王子在逞强,还是——不论如何,他的提议确实有考虑的价值。今后十年,把四成辉石交给我们,而且不追究来访者的事——考虑到目前的状况,他们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就算发展不如预期,若能使对方让步到这样的程度,我们对神殿采取强硬政策也算是有价值了。那个王子的态度虽然很无礼,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卡西那多说着,陷入了沉思。
  被逮捕的神官们,是为了阿尔谢夫赌上性命。
  而阿尔谢夫为了救出神官,则是拿国运做出赌注。
  与这双方为敌,卡西那多无所畏惧。
  虽然毫无所惧——但如果没有必要与其为敌,这样倒也是一件好事。原本,他的前提就是当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束手无策时才出手。
  「维尔吉妮,我们现在要争取时间。至于怎么处理神官,等到情势更明朗再决定也不迟。这个国家说不定确实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强大。」
  或者是今后将会变得更强大——
  若真是如此,卡西那多的方针也有必要调整。
  卡西那多深深地倒进椅子里,叹了口气。
  虽然政治往往伴随着这样的迷惑,但总是必须做个决断。那决断完全没有必要对阿尔谢夫有利,但只有对吉拉哈,必须是绝对有利的。
  当下他所关心的是国境的状况……只是,等到无名氏们的报告送达,最快也需要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
  这时间对现在的卡西那多来说,感觉特别漫长。

  *

  「……然后,王子跟公主就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好啦,讲完了。」
  乌路可读完老旧的绘本,抚摸着膝盖上西亚的头发。
  书是在神殿图书馆里、给神官的孩子们看的。虽然是一点都不希奇的童话,西亚却听得十分陶醉。
  「太好了,西亚!王子跟公主都可以得到幸福。」
  「——嗯。」
  西亚眼睛没离开绘本的插画,点了点头。
  乌路可微笑。
  跟西亚在一起以来,这已经是第六个夜晚了。
  刚开始西亚还显得生疏和疑惑,但现在已经很黏乌路可了。
  乌路可也对此感到高兴,简直把西亚当成真正的妹妹一样疼爱。
  西亚是个坦率、温柔,又纤细的孩子——
  有时她会露出担心丧失记忆之乌路可的样子,那时乌路可就会觉得她很可怜。
  『……你好像可以想起来一些事?』
  西亚抬头如此问道的关心方式感觉有点逼不得已,有时也让乌路可感到不可思议……西亚似乎对乌路可丧失记忆的事感到非常忧虑。
  为了排遣她的忧虑,乌路可才会为她读绘本。
  果然,还是个孩子的西亚完全被故事所吸引,现在乌路可的膝上已经成了她最喜欢的地方。
  「那么,西亚,我们也该睡了。」
  「嗯。」
  西亚似乎还沉浸在故事所带来的兴奋感,以一点都不想睡的声音说着,点了点头。乌路可笑了。虽然现在是如此,但等西亚上了床没多久,就会乖乖地睡着了。
  在吹熄吊灯前,乌路可开始用梳子梳理着西亚的头发。
  西亚的头发是漂亮的黑色,但好像是用染料所染出来的。她真正的发色是闪耀的金色,仔细看来,发根已经长出未染色的金发了。
  乌路可侧头不解:
  「明明是这么漂亮的金色——却故意染成黑色,真是太可惜了。」
  「……依莉丝说这样在神殿里太过显眼了,因为……神殿里有很多人知道来访者带着一个金发小孩……」
  「是这样啊?那么我们去吉拉哈后,就恢复原来的颜色吧!虽然黑发也很可爱,但原来的金发一定更适合你。」
  「……乌路可你的头发也蓝得很漂亮。」
  西亚说道。乌路可报以微笑:
  「谢谢。来,睡吧!熬夜可是会长不大的。」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乌路可以双手抱住了西亚。
  不知为什么,抱着西亚也让乌路可松了口气,总觉得好像保护着某人,自己也会稍稍变强的样子。这也许只是个错误的想法,但是对于没有记忆的乌路可来说,是个很大的依靠。
  『本来我想帮助西亚……却是被她帮助了啊——』
  她甚至会这么想。
  西亚把脸埋进乌路可胸前,平稳地呼吸着。
  她真正想见到的,似乎是那个叫做丽莎琳娜的女孩。乌路可也想早点让她们见面,但是现在她自己和西亚的行动都因为各种理由而受到限制。
  不单是神殿骑士们在她的房间周边警戒,乌路可也不知道那个叫做丽莎琳娜的女孩现在究竟在哪里。
  不只是西亚,乌路可自己也很想再旦丽莎琳娜一面——
  她似乎知道乌路可丧失记忆前的事,而且乌路可还是很挂心那名叫菲立欧的王子……
  「……乌路可,你在想什么?」
  西亚从她胸前双峰间抬头问道。乌路可微笑着回答:
  「我感谢今天,并且祈祷明天也是美好的一天。西亚,你也会祷告吗?」
  西亚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乌路可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突然想到——
  自己与西亚的关系,是自己帮助西亚、还是西亚帮助自己呢?也许并不是这么回事。刚开始她是因为西亚很孤独才想要救她,但是现在一想,没有记忆的乌路可自己也一样孤独。
  说不定两人因此才会互相慰藉。
  「——乌路可,我祷告完了。」
  西亚小声地说道。
  乌路可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到不可思议的矛盾——
  是她帮助西亚、还是西亚帮助她呢?
  是因为她孤独才想救她呢?还是自己也很孤独呢?
  她觉得过去发生过完全一样的事。
  当然,她无法回想起明确的记忆,不过却可以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胸中盘旋不去。
  当她快想起某事时,开始有点头痛。
  她不禁用指尖按着太阳穴。
  「……乌路可?」
  「啊……我没事,西亚。那么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嗯,晚安。」
  西亚睡着了。
  躺在白色床单上,乌路可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思索起刚才所感受到矛盾的真相。
  她不明白,这点令人十分心急。
  只是——自己以前也曾经像这样跟某人相依偎——
  不知为何,她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

  *

  丽莎琳娜就暂时住在分配给菲立欧的亲善特使办公室。
  房间并不大,但以暂住来说是相当足够的了。
  佛尔南神殿里也准备了丽莎琳娜的房间,不过,既然她是以菲立欧的随从、而非神官的身分留在这里,使用那个房间就不太妥当了。最重要的是——在不知道依莉丝等人何时会来袭的状况下,菲立欧是不会让丽莎琳娜一个人独自应付他们的。
  而现在丽莎琳娜正待在菲立欧的卧室里,她将简易的床铺搬到他旁边,在同一个房间里展开了生活。
  同室还住有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即使如此,丽莎琳娜还是很紧张。
  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骑士们在隔壁房间玩起了纸牌。
  寝室里只剩她跟菲立欧。
  丽莎琳娜一边偷瞄着坐在桌边的菲立欧,一边感到有点困惑。
  明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吊灯的灯光下,菲立欧默默地面对着信纸。虽然不知道那信是写给谁的,但看来并不急着完成,他的笔从刚才就几乎没有动过。菲立欧一边推敲着字句,一边频频偏头思索。
  「呃——」
  坐在床上的丽莎琳娜小声地说,菲立欧立刻把脸从信纸上抬起来。
  彼此的目光交会,光是这样,就让丽莎琳娜又变得难以启齿。
  「啊,对不起,如果你要睡了,那我就熄灯啰!」
  菲立欧似乎将她的沉默误会成别的意思了。
  他正要把手伸向头上的吊灯,丽莎琳娜便慌张地否认: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你从刚刚就没有再下笔,所以我有点在意——」
  菲立欧低下头:
  「……嗯,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丽莎琳娜走近他身边……才发现菲立欧正在写给乌路可的信。
  丽莎琳娜一察觉到此,就屏住气息。
  信还在打草稿的阶段,信纸上几乎是空白一片。
  菲立欧露出苦涩的微笑,让丽莎琳娜有点心痛。
  「既然她继续逃避我,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才想来写封信——不过还真难呢!乌路可已经把我忘掉了,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丽莎琳娜可以感受到菲立欧的困扰——
  「你以前——一直跟乌路可大人通信吧?」
  听丽莎琳娜这么一问,菲立欧点点头:
  「所以才更难写。写得太过亲密,只会更让她困扰,而写得太客气又……感觉很糟。」
  丽莎琳娜凝视着那写了一半的信。
  几乎没写什么字,不过她觉得那已经包含了菲立欧的无限心意。
  「我听说乌路可大人和菲立欧你小时候玩在一起——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丽莎琳娜终于把至今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她并不清楚他们两个人以前的事,虽然想问,问了又觉得痛苦,但还是很在意。
  菲立欧倒没有太逞强,很干脆地答道:
  「是在我才八岁的时候吧……有一位伟大的司教从威塔神殿来到阿尔谢夫,那就是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他好像是为了来谈辉石的事,那时乌路可也一起来了,在阿尔谢夫待了一年。所以我们并没有相处很久,不过……一定是因为很合得来,才会变成好朋友吧!」
  菲立欧无限怀念般地说。
  「乌路可那时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哦!我却以为她是男生,这样说也许很奇怪——不过真的很漂亮。刚开始她还给人很难接近的感觉,但其实是我自己难以接近她……」
  在接下去前,他沉默了一会儿。
  丽莎琳娜凝视着他。菲立欧微微低下头去:
  「……伟大的司教是以国宾的身分前来,受到王家的隆重招待。不过,当时就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没有出席晚宴或典礼。正好威士托等人又有事到国境去,父亲他们也很忙,所以我都是一个人……当我在庭院里挥剑时——见到了乌路可。」
  菲立欧的脸颊上浮现了微笑。
  「她好像迷路了,却表现出不是那么回事的样子,看起来很悠闲、也很沉稳。然后乌路可问正在挥剑的我:『您那么拚命挥剑,是要砍什么东西呢……?』」
  丽莎琳娜发现,在吊灯照耀下,菲立欧的眼睛正凝望远方。菲立欧像是要唤醒回忆般,慢慢地说道:
  「……我回答不出来,因为从没想过自己要砍什么。不过我想,如果使剑能更接近威士托一些,说不定我可以变成像他那样的人……由旁人眼中看来很奇怪吧?八岁的小孩,身边没有任何人,却一脸严肃地拚命挥剑——这样的我,才会让乌路可想要跑来跟我说话。其他同年纪的贵族子弟们,见了我都装作没看到一样。」
  菲立欧的侧脸看起来很寂寞,同时也似乎很开心。
  丽莎琳娜听说菲立欧是第四王子,而且母亲早已亡故,所以受到皇兄们和其母后们的排挤。她虽然只认识目前这个坚强的菲立欧,但他应该不可能从小就这么刚强。
  菲立欧闭上双眼,一旁的丽莎琳娜非常清楚,他在眼里描绘着谁的面容……
  「那时的乌路可一定是觉得『放着我不管很危险』吧——确实如此,那时的我只是为了排遣寂寞而莽撞地挥剑罢了。从那之后,乌路可就每天跑来看我练剑,我们也开始交谈。刚开始我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就像亲人般地跟我聊各种话题,才会愈来愈要好……」
  菲立欧看着远方,深深地叹息。
  「乌路可是我第一个同年纪的朋友,那时虽然有威士托陪在我身边,但我还是很寂寞。威士托他们自己也有任务在身,不可能经常待在王宫里——而乌路可来到阿尔谢夫后也是一个人,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加合得来。」
  菲立欧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信,他似乎已经无意写信了。
  「还有,乌路可的立场特殊,她是神姬的妹妹,对吧?」
  丽莎琳娜点点头,所谓「神姬」是怎么样的存在,她现在虽然还难以掌握,但她知道那是一种宗教的象征。
  菲立欧露出苦笑:
  「我身为王室中人的立场虽然麻烦,但乌路可的立场一定更加艰难。因此,她似乎也很辛苦……而且,她漂亮到难以亲近的程度,说不定也很难轻松地跟周围的人交朋友吧——那一年我们两个同样寂寞的人玩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现在的我能够如此,都是拜乌路可所赐。我当然也很感谢威士托,但如果没有遇上乌路可,我说不定会跟雷吉克皇兄一样人格扭曲呢!」
  菲立欧这话带有相当的真实感。
  丽莎琳娜再次感受到菲立欧与乌路可之间的羁绊有多深。
  呼吸困难——
  『……我明明不想要嫉妒的啊——』
  她讨厌如此丑恶的自己。若是被菲立欧发现,那就更加讨厌了,丽莎琳娜忍住快哭出来的冲动,保持微笑。
  希望这两个人能幸福——这是丽莎琳娜的真心话。只是在另一方面,自己被菲立欧所吸引,也是她的真正心意。
  丽莎琳娜一边为心中的纠葛感到痛苦,一边勉强挤出声音:
  「——菲立欧,你不去见乌路可大人吗?」
  「咦?」
  菲立欧的反应显然有点意外。丽莎琳娜想做些什么来帮他抒发郁闷,而让两个人见面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就算你在信上什么都写不出来,不过要是见到面,说不定就可以说些什么话了。只要你诚心诚意地说出口,乌路可大人她一定也……」
  「不,还是不要好了。」
  菲立欧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地干脆爽快:
  「现在还不行,等卡西那多司教回应我的交涉后比较好。再说,来访者那些人说不定就在乌路可的房间周围。」
  「不过,要是你什么都不做,她可能就回威塔神殿去了……」
  丽莎琳娜所担心的正是此事。想取丽莎琳娜性命的来访者们就算不能置她于死地,也迟早会往吉拉哈本国去的吧?而乌路可也无法永远待在此地。
  「那时——我会追上去的。」
  菲立欧若无其事地如此说:
  「只要乌路可活着,我也可以到威塔神殿去……虽然大概要等周边国家都安定下来才能去,但没什么好焦急的。」
  那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最为乌路可的事焦急的不是别人,而是菲立欧自己。但是以他现在的立场,也必须要求自己自制。
  丽莎琳娜已经无法正视他的脸,连待在此都感到痛苦。所以她转身背对菲立欧:
  「……我去拿点暍的来。」
  她藉故离开了房间,就立刻看到骑士们的背影。
  他们大概是在玩扑克牌,桌子的中央排起了纸牌山。
  「好,革命。」
  当黛梅尔把四张数字相同的纸牌丢出的瞬间,其他骑士也发出欢呼和惨叫声。
  (……大贫民?)(注:一种扑克牌游戏,规则类似大老二)
  丽莎琳娜歪着头——这个世界的这一点跟自己所在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地相像。
  围着桌子玩牌玩得正开心的他们,是那么地无忧无虑。
  其中一个骑士叫住了正要经过的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大人,您要不要一起玩呢?从刚刚开始都是黛梅尔大赢呢!」
  「我不用了,现在要去给菲立欧拿饮料——」
  她才刚温柔地拒绝,耳朵却突然捕捉到奇怪的声音。
  「吱——」这声音引起了耳鸣,让她感到有点晕眩。
  「呜……」
  丽莎琳娜闭上了一只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咦?」
  「嗯?」
  「这是什么声音啊——」
  骑士们似乎也同时感受到了相同的声音,略微皱起眉。
  那不自然的耳鸣立刻就停了,丽莎琳娜与骑士们面面相觑。
  莱纳斯迪皱着眉头:
  「……丽莎琳娜大人您也听见了吗?」
  「大家都听见了?」
  如果只有一个人听见,那还可以解释成只是晕眩和耳鸣。不过,如果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就让人觉得很诡异。
  (……是气压的关系吗?)
  丽莎琳娜从房间窗户眺望夜空,天空很暗,又有乌云遮蔽,所以看不太清楚。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呢?」
  「与其说是声音,还不如说更像耳鸣吧!我的耳膜到现在还有点奇怪呢!」
  骑士们一边咳嗽、伸着懒腰,一边各自确认耳朵的状况。
  丽莎琳娜感到胸口一阵悸动,来到了走廊。
  负责监视的骑士们也站在那里。他们绝对不会出手,应该是出于卡西那多的严厉指示。
  伫立不动的他们,也正抓着自己的耳朵。
  丽莎琳娜轻轻地点头致意,正想从他们面前经过。
  「喔?丽莎琳娜大人,您要到哪里去?」
  其中一位骑士出声问道,从后追来。
  丽莎琳娜保持警戒,表面上还是温和地回答:
  「我去那边的厨房替菲立欧大人拿饮料。」
  「是吗?那么请让我跟着您去吧!」
  年轻骑士笑咪咪地边笑边跟过来。丽莎琳娜虽然感到不快,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只要不是那个里卡德就「很好」了。
  骑士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以上,一头红色的卷发,眼神并不安分,举止让人联想到某条街上的不良少年。
  黛梅尔也马上从房间追出来:
  「等一下,丽莎琳娜大人,我也一起去。」
  虽然厨房就在不远处,但黛梅尔的用意是不想让她落单吧!丽莎琳娜也不喜欢跟神殿骑士独处,所以正是求之不得。
  三个人并肩走着。
  「不过刚刚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呢?」
  黛梅尔边走边说。神殿骑士也一脸狐疑:
  「咦……你们也听见了吗?」
  「……是啊!只有一瞬间,所以还不太清楚——不过感觉很奇怪。」
  黛梅尔十分冷淡地回答。
  神殿骑士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轻轻地哼了一声:
  「果然是我太多心吗?从我驻守在这神殿,已经是第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奇妙的声音。到底是哪里发出来的?真让人在意啊!」
  这个男子似乎意外地多话。本来黛梅尔她们认为神殿骑士都是讨人厌的家伙,这男人却成功地跟她们攀谈了起来。
  「嗯,现在很晚了,等到明天早上说不定就会知道真相了。重要的是——现在正是好机会。」
  在距离其他监视的骑士一段距离时,这骑士以极低的声音说。
  什么事呢?丽莎琳娜觉得很奇怪。
  骑士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在丽莎琳娜的耳边说道:
  「——听好,我是神殿骑士,也就是你们的敌人。不过,其实我自己是想要回本国去的,我在那边有家人。所以为了这样的原因,我现在要说一件事给你听。你想听就听,不过绝对不要说是我说的。」
  丽莎琳娜歪头不解;黛梅尔斜眼瞥了骑士一眼,又开始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这骑士并不看向两人,只是叽叽喳喳地说:
  「——我们的团长很好战,这点很让人困扰。那个人好像想把这一带变成战场,不过吉拉哈那边的动向是由卡西那多司教联络的,无法如他所愿。所以团长想做一些事,让阿尔谢夫主动挑起纷争。」
  丽莎琳娜屏住气息;黛梅尔也挑了一下眉毛。
  这位男骑士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自言自语到最后,面对着前方继续说:
  「……我是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不过好像是说要杀了乌路可司祭、让菲立欧王子生气——这跟身为小角色的我没有关系——不过我们的团长和副团长是很有可能会出手的。」
  男子毫不客气地说完,就闭上了嘴。
  姑且不论这些话是否可靠——但不论对丽莎琳娜还是黛梅尔来说,这都是不可随便忽视的情报,他似乎是为了告密,一直在等待离开伙伴们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黛梅尔压低了声音,尖锐地问道。
  骑士男子眯起了眼:
  「我刚才说过是自言自语了吧——不过嘛……你们大概以为所有的神殿骑士都是像里卡德副团长那样的人吧?我虽然本性坏,但多少还有点人性。那位司祭小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不过要是这个国家发生战乱,我的任期也会延长,对吉拉哈来说也不好……因为我们团长他们只想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骑士的声音很阴沉。
  丽莎琳娜抬头看他的侧脸。
  他的脸上夹杂着把话说出口的放心,以及说出口后的不安——这对一个骑士来说,是难以胜任的工作吧!但是他不能对自己的伙伴说,却想要让某些人知道。
  丽莎琳娜轻轻行了一礼,立刻转过身去。
  「喂!你要把饮料拿回去,不然我会被怀疑的。」
  骑士慌张地叫住了她。
  「黛梅尔,拜托你了。我要先去告诉菲立欧……」
  「你如果要拜托,应该是去拜托卡西那多司教。」
  这不知名的红发骑士说道:
  「若是乌路可司祭死了,那位司教似乎也会很困扰。我是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动手,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干……还有,绝对不要跟卡西那多司教提起我的事喔!就说这情报是出自你身为来访者的直觉就好了。」
  丽莎琳娜点点头,快步回到了走廊。
  骑士和黛梅尔还在说些什么,但丽莎琳娜已无心去听。
  丽莎琳娜空手回来,在房间前监视的其他骑士都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咦?你不是说要去拿饮料吗?」
  「我忘记问菲立欧大人想喝什么了。」
  丽莎琳娜厚着脸皮对像守门人般站着的骑士们说谎,快速地穿过了门扉。

  *

  在奇妙的耳鸣结束后,菲立欧站在窗边。
  还未确定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他觉得也许只是单纯的身体不适。但不知为何,胸口却悸动不安。
  他下意识地将放在桌边的刀拿在手上。
  这把从威士托手中得来的神钢之刀,王今已救过菲立欧的性命数次。
  就连之前与名为邦布金的来访者交手时也是一样,要是没有这把刀,他根本连一争胜负的机会都没有。
  这把刀了解菲立欧的历炼与成长。
  『您那么拚命挥剑,是要砍什么东西呢?』
  小时候,被第一次见面的乌路可所问的这句话,现在还烙印在菲立欧的记忆里。如果乌路可没有失去记忆,应该也会记得这件事吧!
  刚开始,菲立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跟乌路可谈过一会儿以后,答案突然浮现——
  『我还没有决定要砍什么,我挥剑是为了不得不砍的那一天到来——现在正在锻炼自己。』
  这虽然是孩子气的纯真答案,但年幼的菲立欧是自己思考之后才这么回答的。
  乌路可也对此感到不解:
  『您还没有决定目标,就要追求力量吗?』
  『嗯,不行吗?』
  『不,我不知道行不行……我只是想,如果追求力量这件事变成了目的,会不会让人沉溺在那力量中呢?』
  乌路可的问题,让人想像不到是出自一个八岁孩子的口中。而菲立欧跟她年纪相仿,所以也需要时间来回答这问题。
  经过几天以后,他总算可以回答了:
  『如果我有重要的东西,会想要保护它。』
  他觉得这是全新的回答。
  年幼的乌路可对这回答报以微笑:
  『那就是菲立欧大人您的目标吧!那么,我也可以理解。』
  仔细想想,他觉得乌路可也在追求力量。她所追求的力量并不是剑,而是政治的力量。努力学习、与威塔的上司神宫们协商,以神姬之妹的身分获得政治力量——这以乌路可的年纪来说是还办不到的。就算她恢复记忆,也还是很久以后才能达成的事。
  菲立欧所知道乌路可的梦想,是以神殿的力量终止战乱。她应该是为了这个,才立志要当上威塔神殿神师的。
  现在的乌路可,就连这个梦想——也忘掉了吧!
  菲立欧的表情转而变得沉痛。
  他绝对不会在丽莎琳娜等人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表情,不过在独处时,乌路可的事还是占满了他的胸口。
  对菲立欧来说,乌路可不只是朋友,而是与他同在的一颗「星星」。
  小时候——
  他一边仰望夜空,一边与乌路可谈话。
  他抛弃自己的野心,为这个国家的和平而活——
  乌路可有一天会成为神师,然后以神殿的力量改善世上的不公不义——
  他们谈的就是这些。
  菲立欧握住了胸前的首饰。
  这用「生命辉石」制做的首饰,是乌路可送给他的。它取代了护身符,菲立欧一直很珍惜。
  菲立欧一边握住这辉石,一边沉思。
  他想对乌路可说的话……
  他想从她口中听到的话……
  这些话在他脑海里交织着。
  他想要见她。
  他想见她一面、跟她说话——
  他把这样的心意深藏心中,从房间的窗户眺望满是乌云的夜空。
  在他茫然仰望时,却觉得那光景好像跟平常有所不同。
  是他多心了吗——虽然有乌云遮蔽,但夜空却散发出朦胧的光亮。他还以为是乌云变薄了,但其实只有神殿上空微微发亮而已。
  菲立欧开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丽莎琳娜也回到房间来。
  菲立欧强作镇定,回过头去:
  「啊!你回来啦!还真快——」
  「菲立欧,请你冷静地听我说……」
  丽莎琳娜压低了声音,迅速地说道。看见跑过来的她,菲立欧感到不寻常的气氛。
  「……你先冷静下来吧!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表情很严肃,让人可以轻易发觉那并不会是个好消息。
  丽莎琳娜走近菲立欧,把嘴唇贴近他耳边。
  菲立欧虽然瞬间吓了一跳,但一听到她所说的话,不禁瞠目结舌。
  「刚刚收到来自神殿骑士的密告——乌路可大人好像有危险了。部分神殿骑士希望与阿尔谢夫作战,为了此事,最快的方法就是激怒菲立欧你——所以有人计划杀死乌路可大人——」
  「……这是真的吗?」
  连他自己也知道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毕竟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我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不过告密的神殿骑士看来并不像在说谎。万一是真的……」
  丽莎琳娜的声音也在颤抖。
  菲立欧咬着嘴唇:
  「这该不会是——卡西那多司教的指示吧?」
  「他说卡西那多司教当然会阻止这件事,但采取行动的是贝里耶团长和里卡德副团长——」
  这两个名字是可以让人理解的。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就算是不人道的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菲立欧发现自己太大意了。
  他还以为在卡西那多司教面前,这些人应该不致于胡作非为才对。
  但是,他跟里卡德等人从以前就有过纠纷,再加上今天发生在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骚动,他们会强烈敌视菲立欧也无可厚非。
  确实,要是乌路可被杀害,菲立欧一定会激愤不已。身为王室的立场以及冲天的怒气,两者哪一边会战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没有自制的自信。
  要是乌路可被杀害——光是这样假设,他就已经快要失控了。
  丽莎琳娜抓住他的手臂:
  「菲立欧,怎么办?要不要告知卡西那多司教……」
  「不……如果是神殿骑士的擅自行动,就算是卡西那多司教也不见得能阻止他们。卡西那多司教的战力只有神殿骑士和搜集情报的无名氏而已。虽然还有来访者,但他也无法像棋子一样地指挥他们。如果是这样——」
  对现在的乌路可来说,佛尔南神殿也不是安全之处。
  菲立欧下定了决心。
  「丽莎琳娜——虽然对乌路可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绑架她吧!」
  对菲立欧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丽莎琳娜直眨着眼:
  「你说绑架……」
  「我们趁今夜将她绑架,由阿尔谢夫来保护她,再以事后承诺的方式对卡西那多司教说明就好了。如果现在就让他知道,很有可能会让神殿骑士们发现我们的动向。站在想要避免直接开战的立场,我跟卡西那多司教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虽然方法跟理由差了很多……」
  在跟卡西那多会谈后他才明白,卡西那多司教虽然拿「战争」来威胁阿尔谢夫,伹他应该还是想避免实际开战的。
  关于乌路可的事也是一样,只要说明事情经过,他应该会理解的。当然,其后可能会发生问题,但现在最好的作法就是由阿尔谢夫这边来保护乌路可的人身安全。
  这样的作法不只是对菲立欧——对今后两国也是最好的。
  菲立欧凝视着丽莎琳娜——要救出乌路可,无论如何都需要异于常人、身轻如燕的她协助。
  「丽莎琳娜——虽然有点危险,但请你帮助我。我们去说服乌路可。」
  「——好的!」
  丽莎琳娜的双眼透露出坚定的决心,点了点头。
  菲立欧不知晓她的心事,而虽然不知晓——身为伙伴,他却可以信任她。
  「你可以背着乌路可越过神殿外墙吗?」
  丽莎琳娜稍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只要不勉强要求太快的速度,我想是有可能的。着地会有点困难,但只要把她紧紧地绑在我背上……只不过,如果能使用通道还是会比较有帮助呢!」
  「是有隐密的通道……那是艾略特来王都时所使用的捷径,他也告诉我了。虽然可能会有骑士在那监视——」
  那也是西瓦娜使用过、并中了骑士们埋伏的通路。
  丽莎琳娜点点头说:
  「就算有好几个对手,我也应该能逃脱。而且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监视那里才对。在西瓦娜逃走以后,他们应该也知道北方民族不会再使用了……」
  「我知道了。逃走的方式就交给你决定吧!救出乌路可以后,就跟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借马车,马上前往王都……这样可以吗?」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
  决定大致的方针后,菲立欧就迅速采取行动。
  在不让走廊上的神殿骑士们发现的情况下,先向护卫的王宫骑士们下达指示。
  骑士们刚开始虽然也感到困惑、劝他此举太过鲁莽不可行……但也因没有其他更好的对策,结果还是同意遵从菲立欧的指示,先瞒混过监视的神殿骑士们。
  在夜深之前,菲立欧与丽莎琳娜一起从窗户飞跃到室外。
  菲立欧房间的窗户,下方就是沟渠……他们沿着石墙的外侧移动,一边隐藏行踪,一边朝乌路可的房间前进。
  就在此时——
  一个「异变」正在佛尔南神殿展开。

  *

  神宫艾略特·雷文独自来到了连接御柱的祭殿。
  神殿骑士们至今对艾略特这种人并未特别留意,他们认为下级神宫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所以连监视的骑士也显得轻忽怠慢。
  事实上——艾略特等人确实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神殿的高阶神官被当作人质的状况下,就连可以出面谈判的角色都没有。既然不知道雷米吉乌斯等人的状况,他们也不能采取什么行动。
  所谓的乌合之众就是指他们这种人吧——艾略特一边想着这种悲惨的事,一边站在御柱所在的祭殿。
  艾略特在神殿的生活不久前还相当平和,从未发生过什么大骚动。
  而从来访者自耸立在他眼前的御柱中出现后,就带来了变化。
  第一个来访者——丽莎琳娜所引起的骚动是极其轻微的。她从神殿逃脱,在街上与神殿骑士们打斗,然后受到菲立欧的保护。
  菲立欧那时还与骑士里卡德交手,而招致他的怨恨。
  然后下一批来访者——他们的行为与所犯下的罪行,则为神殿带来了莫大的冲击。
  他们——正确来说只有第一个出现的南瓜头,杀了阿尔谢夫的国王与皇太子。
  这件事也许不是直接的原因,但与阿尔谢夫的内乱有关。事态演变的结果,塔多姆开始侵略阿尔谢夫,佛尔南被神殿骑士镇压,然后高阶神宫被囚禁……
  在这期间,艾略特也展开了他第一次的旅行。
  他偷偷溜出神殿,花了两天的时间抵达王都榭拉姆——虽然是只有两天的旅行,但这对艾略特来说是一连串的不安。
  他一边提心吊胆、害怕被卡西那多的间谍发现,一边与施疗师库娜前往拜访菲立欧,诉说神殿的窘境。虽然不知道事态会不会因此而好转,但艾略特也想不到其他可行的办法。
  不只是艾略特,大多数的神殿神官除了向阿尔谢夫求助,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这样子……好吗?』
  艾略特自问着。
  当他听说高阶神宫被囚禁时,就直觉到此事。
  他们一定是——反抗吉拉哈、还有卡西那多司教的蛮横暴行而被囚禁,现在被押到神殿的某处……恐怕是最中央的部分,并陷入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状态。
  关于梅雅和雷米吉乌斯的安危,其余的下层神官都担心不已。但是他们只能担心,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
  艾略特咬紧了牙关。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如此心有不甘。
  耸立在眼前、漆黑而巨大的「御柱」,就是这场骚动的开端。
  艾略特一边对这被当成神般崇拜的存在感到可恨,一边垂下肩膀。
  他知道菲立欧等人正拚命采取行动,他想要帮上一点忙,但又想不到现在可以做什么。
  站在他自己的立场,可以做的事就只有像这样祷告了——
  艾略特一边对此事感到悲哀,一边站着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
  他当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他眼前出现了曾经见过的光景。
  御柱那泛着光泽的黑色表面——
  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脸。
  艾略特吓了一大跳,呆立着动弹不得。

  

  这名短发的女子以含怨的眼神对外张望,那目光炯炯、瞪大的双眼失去了焦点,并显得有点僵哽……
  御柱的「幽灵」——
  以前看到时,艾略特还吓得全身发抖。
  那时他还有这样的错觉,其实只不过是碰巧发现来访者们的身影罢了……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时浮现在御柱的幽灵只有轮廓,因此他才没有办法加以清楚确认。
  但是现在——那身影就浮现在御柱中,远比以前所见要来得清楚分明。
  这影像太过鲜明,让艾略特根本忘了要逃,只是定定地看着。
  女子带着模糊的光芒,探出没有表情的脸……连是生是死都看不出来。
  吱——突然耳鸣起来。
  艾略特的膝盖发着抖。
  与耳鸣的同时,御柱也开始小小地震动起来,那震动不是发生在外侧,而是只发生在内侧。表面所见的女子身影轻轻地晃动——然后御柱整体瞬间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艾略特寒毛直竖。
  ——他强压住想吐的冲动,脚步蹒跚地走向祭殿出口。
  他无法回头察看。
  刚才在那强烈的光芒中,艾略特确实看见了。
  在御柱中僵硬而奇妙的女子周围——还有其他许多的黑色人影。

  *

  赫密特被留置在神域之街的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
  说书人戈达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
  他们平安地避开了神殿骑士们的追捕,预计看状况如何再溜出神域,找机会往王都移动。
  赫密特就暂时被当作是客人。
  他已经把信交给了威士托,达到了旅行的其中一个目的。虽然他很在意拉多罗亚本国的状况,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未来三、四年内应该都会待在这个国家。
  赫密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位菲立欧王子以及他的随从、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
  菲立欧似乎是跟他一样较会使刀的剑士,而习自威士托的步法也跟拉多罗亚的剑术步法很相似。在这个意义上,菲立欧是个与赫密特很相像的剑士。剑术如何则还不确定,但听说内乱时他打前锋作战,而且从体格一望即知他并非泛泛之辈。
  问题是那个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
  她似乎是菲立欧王子的护卫,但赫密特却对她的名字和容貌有印象。
  当赫密特还在拉多罗亚时——
  他在自己的房间挂了一张画,那是他在家里的仓库发现、由埃鲁家的始祖埃尔西翁所绘并遗留下来的。
  画作名称就叫做「丽莎琳娜的肖像」。
  画中的女子和身为随从的她非常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太过相像了。
  但是,那幅画是将近一百五十年以前的东西,两者之间应该没有直接的关连。
  不过,或许——身为那幅画模特儿的少女,与身为菲立欧随从的她之间,带有某种血缘关系也不一定。
  就像威士托和赫密特自己一样,离开拉多罗亚来到这个国家的人当然也有过去,就算在这个国家有子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赫密特很在意她的来历,今后如果有机会再跟她交谈,他也想要问一问她。
  在隔壁房间,戈达正在与名叫安朱的猎人少年谈话……
  就算隔着门,也可以稍稍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那么你无意出仕是吗?」
  「那并不适合我。就连遣词用字都必须一板一眼,这我最不擅长了——还有,光是看着菲立欧王子,就觉得当官很辛苦。」
  「当官是很辛苦没错啊——我也是看了威士托后才深深地感受到这点。不过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做的价值,也可以帮助辛苦的伙伴,年轻人会这样希望是很自然的事。」
  「我没有学识,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我是因为喜欢菲立欧王子和丽莎琳娜,才会帮助他们。要当臣子就得接受俸禄吧?这类的事好像会绑手绑脚,我不喜欢。不,与其说是绑手绑脚——我并不是因为希望有所回报才帮忙的,我也没有自信能够收取俸禄且当之无愧。」
  隔壁房间响起了戈达的笑声:
  「你还真是有洁癖哪!要是有报酬,接受下来不就好了?」
  「不能这样。我只是依自己的意思跟在来访者身后而已。」
  来访者——赫密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是指从其他国家来的人吗?)
  赫密特解读成如此。他非自愿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虽然无意偷听,但自然而然就听得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吗?那就照你所能理解的去做就好了,反正我顶多只要收集说书的题材——咦?」
  戈达发出疑或的声音。
  赫密特对此有所反应,也从床上站起身来。
  「——安朱,如果是我看错了,希望你明说……窗户外的御柱上方是不是发出模糊的光芒?」
  可以听见戈达正在说话,还有两人走近窗边的脚步声。
  赫密特走向隔壁房间,戈达与安朱背对着吊灯的光正看着窗外,赫密特也站在他们身后。
  朝天垂直而立的御柱,在最接近天边的附近,发出极为淡薄的光芒。
  刚开始还让人误以为是月光的反射,不过天空乌云密布,根本看不见月亮。
  那光芒跟火的明亮又有些许不同,像是从黑色的柱子内侧渗透出来的一样——淡淡的,不注意还看不见。
  「是赫密特吗?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戈达边眯起眼边回过头问道。赫密特点点头说:
  「戈达大人,那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发光。以前有发生过吗?」
  「没有,据我所知是第一次。真是奇妙啊——」
  光亮像摇晃般略微增强了。
  赫密特的胸口因莫名的不安而悸动不已。
  凝视着御柱的安朱,发出小小的呻吟声:
  「你们看。刚刚——虽然只有一瞬间,那侧面看起来像不像是『人脸』?」
  赫密特凝神望去。虽说柱子发出模糊的光芒,但因为夜晚外头很暗,加上柱子又距离很远,应该是看不到那么小的东西才对……
  可是——
  下一个瞬间,他感到毛骨悚然。
  柱子稍稍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在那一瞬间,柱子的侧面就有如生物的肌肤般开始蠢动。
  在淡淡的光芒中,平常是无机质的黑色柱子,看起来就像布满了鸡皮疙瘩一样。
  赫密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对这维持一秒钟左右幻觉般的光景,戈达在一旁也绷紧了脸。
  安朱说: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吧?」
  「喂!该不会是——」
  戈达呻吟道。安朱点点头:
  「在我看来,『那』就像是一张一张的脸。虽然没有办法确认表情等细节,也或许是眼花看错了……但有时不是会有『来访者』从那柱子跑出来吗?」
  赫密特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等一下!那个柱子真的会跑出人来吗?」
  安朱歪了歪头: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我见过自称从里头出来的人,而且王子他们也承认了!神殿好像把那些人称为来访者,对世人隐瞒他们的存在并加以保护。从好几百年前开始,来访者就有时会来到这儿……」
  赫密特哑口无言。
  他在探寻父亲死亡真相时,听说过许多在拉多罗亚进行的研究。
  虽然其中几项的内容脱出常轨——但他想起了其中一个特别像是白日梦的研究。
  他心想:「不会吧?」不过——如果那个研究真的成功——
  全身冒出冷汗……
  非加以确认不可!
  戈达不知赫密特在想些什么,低声说道:
  「好——我去通知威士托刚刚的异常状况,然后再到神殿附近看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你们呢?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我是不会主动邀你们来的喔!」
  「我要去!」
  赫密特立刻回答。令人不快的预感填满了他的胸口……就这样放着不管去睡觉,他是办不到的。安朱在一旁也点了点头。
  戈达快步走向门口:
  「我知道了。到时再看情况,说不定让菲立欧大人他们暂时离开神殿会比较好……」
  戈达的眼神变得危险得不像是个老人:
  「看到刚才的光景,我有预感要大难临头了,等到真的发生什事么就太迟了……关于那御柱的事——就连蒙受其惠的我们都完全不了解。那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制作的,为什么会一直生产辉石——谁都不知道。尽管神殿将它当作神一样地崇拜——快一点!我去叫威士托来,你们在楼下等我。」
  戈达几乎是快跑起来,朝向在另一个房间休息的威士托那里冲去。
  赫密特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
  在旅途中,这把刀也救了他好几次。不只是保护自己,他也靠这把刀守护了周围的人们。
  在王都榭拉姆,他救了一位像是佣兵的王宫骑士;而在这分公司,他也曾为了戈达而挥刀。
  赫密特握紧了刀柄,他有预感今晚会再度挥舞这把刀。
  安朱也从房里取出弓箭:
  「要是没事就好了——」
  赫密特听着安朱的这句话,心里也是如此期望——但他也知道,这期望并不一定会实现。
  御柱似乎只是暂时发出淡淡的光芒,现在已经停止了,柱子再度沉入夜晚的黑暗中,俯视着神域之街。
  赫密特应该要对变化停止感到放心,但却反而感到不安。


  

  二十七.来自御柱的人

  乌路可正睡得安稳。
  凉爽的风从开启的窗口吹入……
  照亮夜空的月光是天蓝色的,那蓝色衬托得风更加凉爽。
  「乌路可……乌路可,起来!」
  有人在小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被呼唤的乌路可稍微睁开了眼睛……
  在月光的背景中,她看见了某人的身影——
  那正在眼前窥视着自己的少年。
  月光太过耀眼,让乌路可眯起了眼睛。她看不清少年的脸,他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你是哪位?」
  乌路可以尚未清醒的声音问道。
  「是我。乌路可,你应该知道吧?」
  少年小声地回答——想要压在躺着的乌路可身上。
  乌路可惊讶地停住了呼吸:
  「呀……你、你要做什…………」
  就算在月光下,她也看不清少年的脸。但是她看见了他紫色的头发,并感到困惑不已。
  她还躺在床上,被少年紧紧抱住,无法动弹。
  少年在挣扎不已的乌路可耳边低语:
  「这可是你邀我来的喔!还是你到现在才感到害怕?」
  「你胡说……!我才没有邀你来!不要!放开我……」
  「……要是你真的不喜欢,那就不要好了……」
  听见少年的话,乌路可吓了一跳,肩膀微微发抖。
  「既然乌路可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这样比较好吧?」
  乌路可听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就放弃了抵抗。
  她想不起这个少年的事,不过,她知道他的名字。
  在丧失记忆后,乌路可照依莉丝等人所说的,向他告别。
  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她并不讨厌他,只是——
  少年的手轻抚她的脸颊,乌路可闭上了眼睛。
  胸口好闷——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种被填满的感觉。
  她没有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少年,却把手环上他的背……她竟然会对不太熟悉的人做出这种举动,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少年什么都没有说,从上方将乌路可抱紧。
  ——好重。
  (……咦……?)
  乌路可呻吟了一下,睁开了眼。
  某种黑色的东西就压在她仰躺着的胸口上。
  少年不知在何时已消失无踪,而窗口也没有照进多少月光,这是当然的,因为今晚的天空乌云密布。
  她听见轻微的鼻息——
  压在她胸口的黑色物体,其实是来访者西亚。她的睡相似乎不太好,有时甚至还会从床上掉下去。不过,今晚西亚不是掉下床,而是睡到乌路可身上来了。
  乌路可被她的重量惊醒,脸上泛起红潮。
  都怪刚刚那个梦,让她的心跳好快好快。
  (……这是什么梦——真丢脸……)
  乌路可不禁对自己感到厌恶起来,按着自己的额头。
  她身为高尚的神官,竟然会梦到如此下流的事。
  身体好热。
  她觉得喉咙发干,把西亚推到旁边,慢慢坐起身来。
  西亚平稳地发出鼻息,乌路可看了一会儿她的睡脸,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睡在身边,自己竟然还作那样的梦,真是丢脸。
  她起身打开窗,让凉爽的空气进入室内。
  然后喝了一口桌上水瓶的水,润了润喉咙。
  新鲜的空气和冰冷的水,让乌路可火烧般的身体冷却下来,心跳也恢复平静。
  ——这都是因为她的精神不安定吧?
  依莉丝也说了,突然丧失记忆的人是不可能保有平常心的。乌路可自己虽然想保持平静,但刚刚之所以梦见那种奇妙的情景,一定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感到困惑。
  (对,困惑——)
  乌路可如此想着,目光微敛。
  自己忘掉的事,失去的记忆……
  在那之中应该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让她到现在都还无法释然。
  她的心情变得很糟,沮丧地坐了下来。
  头好痛——
  与疼痛同时浮现在脑袋里的,是出现在她梦里的少年身影。
  在梦中,乌路可没有拒绝他。
  那究竟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
  (说不定——)
  乌路可叹了口气,以舒缓头痛。
  说不定自己以前跟他真的是相互爱恋的关系……依莉丝说,那个少年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乌路可,而乌路可则是对此感到困扰。
  那该不会是谎言吧——在作梦之后,乌路可浮现这样的疑问。
  或者是恰恰相反,说不定正因为她打从心底感到这种怀疑,才会梦到这种情境的……如果是后者,那就对依莉丝很过意不去了。
  不论如何——现在的乌路可都无从判断。
  心情总算平复下来后,乌路可回到了床边。
  她帮睡得正熟的西亚盖好被子,躺在她身边。
  正当她想再次入睡的时候——
  房门发出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乌路可吓了一跳,她的身体又想起了刚才所梦见的内容。
  ——难道说刚才那少年——
  虽然这念头一闪即逝,但她心想,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所以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乌路可想跳起身来,但这次不是梦,而是现实。她因而惊恐得缩起身子。
  她抱着身边的西亚,倾听着脚步声。
  打开门的某人慢慢地接近床边,虽然此人努力不发出脚步声,但走在石头地板上是不可能完全不发出声音的。
  「……是依莉丝吗?」
  一片黑暗中,乌路可胆怯地问道。
  脚步声停住了。
  「……乌路可司祭,这么晚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卡西那多司教有急事找您……」
  那声音不是她梦见的少年,而是从未听过的男子声音。
  对方开口说话,让乌路可松了口气。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让她感到有点奇怪。
  乌路可转过头去,一看见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就皱起了眉。
  他戴着面具——
  那面具只在嘴巴和眼睛处开了小洞、简单而令人不快,那只是用来隐藏脸孔的玩意儿,看来相当怪异。
  「……你是——?」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是为卡西那多司教工作的『无名氏』一员,因为脸上有烫伤的疤痕,所以才戴了这样的面具。拿下来恐怕会吓到乌路可司祭您,所以——」
  男子流畅地回答,并行了一礼。
  「你是卡西那多司教的属下是吗……有什么事呢?」
  乌路可放低了音量问道,以免吵醒西亚。
  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同样地小声回答:
  「我只是被吩咐来请您过去一趟,并不知道有什么事。请您先跟我一起去吧!」
  在这样的半夜被叫出去并不寻常,但她也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紧急事故。
  「——我知道了。那么我换一下衣服,请在外面等我。」
  「不,乌路可司祭。马上就可以谈完了,您不必再更衣了。」
  男子虽如此说,但乌路可摇了摇头。她也到了这年纪,没有理由不换衣服就出门。
  「我不能穿得这么单薄去见卡西那多司教。我要更衣,请你先在走廊——」
  男子突然毫不客气地走向她。
  乌路可吓了一跳,想采取防卫姿势,但男子却轻松地将她的手臂扭转到背后,同时堵住了她的嘴。
  乌路可对这唐突的动作感到惊讶,挣扎着想要逃跑。但是男子的力气太大,光凭一个女孩子的力气是无法挣脱的。
  「安静。万一被人看到就糟了。来,到外面来——」
  温热的气息透过面具吹到乌路可耳边。
  乌路可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她纤细的身子被男子轻松地抱起,两脚悬在半空中。
  她虽然想发出声音,但喉咙被按住了,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然后——
  男子的手在她胸前不安分地游移。
  乌路可吓得缩起身子,拚命地扭动着,想逃避这令人恐惧的感觉。
  她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唯一可以理解的是——最糟的事态正逼近眼前。
  男子在她耳边发出浅笑。
  乌路可在扭动中,看见了男子褐色的头发。
  「要是你把小孩吵醒了,那连她都会有危险喔?我只是先把你带离开这里,马上就会放你回来,请放心吧!」
  男子的口气亲切而郑重,但动作却像野兽般粗暴。
  乌路可毫不怀疑地感到危险而绝望。
  男子还在她耳边以让人不安、阴惨惨的声音说着:
  「不要那么害怕,你马上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慢着!」
  这一轻声出言相救,乃是来自开启房门的另一边——
  抓住乌路可的男子看不见发声的人,但却突然伫立不动。
  乌路可的嘴被塞住,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对室内发出的声音,来自走廊与门边的阴影:
  「吾不知汝辈何人,然此举实为不智!吾人不允许汝对此司祭大人出手。吾人乃奉依莉丝之命前来守护司祭,点燃迎接死者之火,拥有『南瓜头』之护卫者——尽管汝似与吾人所预料之客不同,亦不能就此放过。」
  这朗诵诗歌般的声音,乌路可也曾听闻过。
  这略带笑意的声音之主,以后退的方式迅速现身在门前。
  他戴着一颗大南瓜,伸展着纤细的手脚,飘然而立。
  邦布金——拥有此名的来访者,似乎正在这附近的某处监视着乌路可和西亚,同时也等着看看丽莎琳娜是否会前来此地……
  邦布金以戏剧化的口吻高声说道:
  「放开汝之手,解放司祭的身体吧!否则吾人将取汝性命。当然——若汝仍执意擒捉司祭,意与吾人作战,那亦无妨。那时,吾人将于数秒内使汝首级落地。可知今夜吾人实力坚强?兹因——吾人最为厌恶汝辈这般欺凌弱者之人——」
  这疑似骑士的男子发出了啧的一声,松开了控制乌路可的手。
  乌路可趁隙跌跌撞撞地逃向房间一隅。
  邦布金与戴着面具的男子对峙着。
  男子拔剑相向,那剑是属于神殿骑士之物。
  「——吾人已大致确认汝之身分。汝为何袭击司祭?想必不是只为了情欲吧?」
  邦布金问道。
  戴着面具的男子没有回答,突然猛烈地突击。
  邦布金以跳舞般的脚步扭转身躯,自狭窄的门口稍稍移向宽广的走廊;男子也立刻追击。
  作战的人已不在屋里。
  两人在战场移到走廊后,乌路可抱住自己的身体,发起抖来。
  就在刚才——
  不知名的男子凭着暴力剥夺了她身体的自由。
  这件事让她感受到确确实实的恐怖,心脏还像在哀鸣似的剧烈跳动着。
  她不停地冒出冷汗,加上对男子的厌恶感,甚至有股想吐的冲动。
  虽然在危急时被来访者所救——当她一想到,如果不是邦布金就在附近……不禁打从心底感到不寒而栗。
  「……唔……」
  西亚在床上发出睡意朦胧的声音。
  乌路可虽然两脚发抖、站立不稳,还是用两手扶着床,走近她的身边:
  「……西亚,你醒了?」
  她虽然想力持镇定,但声音还是因为惊吓而止不住地发抖。
  西亚握起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乌路可……怎么了吗?」
  听到她那尚未睡醒的声音,乌路可拚命地报以微笑:
  「没事……放心吧!西亚,睡吧。」
  走廊传来微弱的金属声响,邦布金正在与男子作战……
  刚睡醒的西亚,还没有注意到那声音。
  乌路可正想让她继续睡。
  这时,西亚歪着头说:
  「乌路可……」
  「什么事?」
  「……你背后那个姐姐是谁?」
  「……咦?」
  听见西亚的话,乌路可浑身僵硬——她慢慢地转过身去。
  在敞开的窗前,站着一个女子。
  她的脸孔下半部用面纱覆盖,一身黑色的装扮——乌路可并不认识她。
  她以锐利的眼神凝视着乌路可,嘴边带着一抹微笑。
  「初次见面,乌路可司祭——不,在王都时,我曾在玄鸟背上见过你吧?」
  女子以优美的声音如此说着——同时,手上也闪现出短刀……

  *

  暗杀者西兹亚起初只是打算来侦察。
  今夜她只要先确认乌路可周边的状况,考虑要让谁来背杀害她的黑锅。
  来到现场一看,乌路可正与小孩一起睡着。
  西兹亚本也想确认一下警戒的状况,于是先巡视了周围一圈——
  跟她的预料恰恰相反,乌路可的警戒相当薄弱,周围几乎没有什么骑士守卫。
  (那么——就是今晚了……)
  她才刚刚如此决定,戴着面具、疑似骑士的男子就潜入了乌路可的房间、袭击了她。
  西兹亚对这意想不到的事态感到很有兴趣,决定暂时先观察状况。如果这个男子能代替自己杀了乌路可,倒也省得她麻烦。
  不过——西兹亚本来以为没有人守卫乌路可,没想到还是有不明人物埋伏在她周围。
  戴着南瓜的瘦长男子——那特征太过明显的外表,与名为邦布金的来访者是一致的。
  西兹亚隐藏气息四处走动,而同样地,负责警卫的南瓜头也正隐藏气息埋伏在某处吧?双方都没有注意到彼此,这对现在的西兹亚是有利的。
  戴着面具的男子立刻与南瓜头开始打斗。
  (哎呀呀……事情好像变得很有趣了呢——)
  西兹亚在乌路可房间的窗边,嘲笑着内部的状况。
  这毫无疑问正是绝佳时机——
  她观察着两人的举动,南瓜头与男子之间,不用说是南瓜头胜算大。也就是说,这男子已经杀不了乌路可,不过要是西兹亚现在杀掉了乌路可,就可以伪装成是那个男子干的好事了。
  西兹亚把他交给南瓜头去对付,从窗户潜进房间。
  她隐藏起脚步声,来到了乌路可的背后。
  迷迷糊糊的黑发小孩以刚睡醒的声音问:
  「……你背后那个姐姐是谁?」
  「……咦?」
  乌路可回过头来,西兹亚给了她一个最棒的微笑,那是献给即将踏上死亡的人的笑容:
  「初次见面,乌路可司祭——不,在王都时,我曾在玄鸟背上见过你吧?」
  她也知道乌路可全身僵硬。
  西兹亚将涂有毒药的短刀轻轻地伸到她面前:
  「真是不好意思,要是你死了,我的雇主会很高兴的。一点都不会痛,你要乖一点——」
  话才说到一半,西兹亚感到有异,便竖起耳朵倾听。
  她听见了嘈杂、纷扰的——极其细微而奇妙的声音,就像是很多人在说话,但听起来也很像是一群野兽的低吼声。
  接着她听见了有人从垂直外墙「跑上来」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西兹亚先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她离乌路可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窗户——
  西兹亚不再疑惑,决定先离开窗边。
  电光火石间,一只纤细的脚如风般掠过西兹亚头部刚才所在的位置。
  双方飞扬的漆黑长发交错掠过。
  「乌路可大人!菲立欧就在窗外,快点!」
  黑发少女从窗边飞奔而入、一脚飞踢过来,并快速地叫道。
  「丽莎琳娜大人!?」
  「丽莎琳娜!」
  乌路可与床上的孩子同时叫出她的名字。
  一身轻装的丽莎琳娜,手上被光之刀所包覆。
  「死亡神灵的力量——」
  西兹亚如此判断那光芒。
  自己也有相似的力量,只是其性质似乎完全不同。西兹亚手上的光芒无法成为刀刃,虽然可以拿来当绳索或鞭子使用,但无法劈砍东西。
  也就是说,少女所拥有的武器跟西兹亚所知道的力量相似,但又不相同——西兹亚对于来访者所拥有的这种力量感到很有兴趣。
  不过现在,有比感兴趣更重要的事——
  「丽莎琳娜,我们又见面了呢!」
  听见西兹亚的招呼,丽莎琳娜报以凶恶的眼神。
  「乌路可大人,快点到窗外去!菲立欧大人会在窗外接住你,西亚也先跳下去!」
  此处位于二楼的高度,只要把手攀住墙壁慢慢下去,就连女流之辈也可轻易到达地面。
  西兹亚一时不知该不该先解决掉乌路可,不过现在要是被丽莎琳娜趁虚而入就危险了。再说那个叫做菲立欧的王子好像就在窗外,要是引起大骚动,神殿骑士和其他来访者也会立刻赶来。
  西兹亚发现情势对自己不利。
  (是我操之过急了吗——还是下次再来吧!)
  西兹亚抛出短刀,趁丽莎琳娜躲过短刀的瞬间,迅速地跳向门边。
  走廊上深处,邦布金还在跟骑士「们」作战。
  南瓜头面对的是四个骑士,看来是有伙伴们守在一旁。但其他已经有三个人倒下了,来访者似乎还是要比骑士们来得强。
  西兹亚跑向这些人所在的相反方向。
  丽莎琳娜没有追上来,她应该是判断要先保护乌路可吧?
  西兹亚微笑了。
  没有成功杀死乌路可,以工作来说也许是个失败。不过对西兹亚来说,在某方面也可以说是成功。
  菲立欧等人相信西兹亚的雇主是塔多姆,而如果西兹亚想要杀害乌路可,他们对塔多姆的敌意一定会更加强烈的。
  虽然不至于让火种延烧成熊熊烈火,但她已经添加了足够的燃料,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成果。
  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对她的存在有印象,这更刺激了西兹亚的玩心。
  西兹亚预测事态会陷入混乱,边笑边穿过了走廊。
  一边跑着——她又注意到嘈杂而奇妙的声音逼近。
  那是她刚才在跟乌路可对峙时微微听见的声音。
  西兹亚知道自己正在朝这声音的来源奔跑,所以提高了警戒之心。如果前方有士兵军团,那她就不得不改变逃跑路径了。
  她凝神一看,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那里点着一盏小灯。
  西兹亚判断那里的深处就是声音的来源,于是蹑手蹑脚地接近——
  金属制的双开门从内侧上了很牢靠的锁……
  西兹亚想起了神殿的构造——
  那确实是夏吉尔人民所在之处。
  夏吉尔人民的居住区域位于神殿中央、御柱的正下方,可以从八个方向进入。眼前的门就是其中一个入口。
  那嘈杂的声音更加逼近,西兹亚立刻离开门边藏身于窗边的暗处,万一发生什么事,她就可以立刻离开到外头去。
  「喂!发生了什么事?」
  粗鲁的男子声音响起,那用字遣词和声音都不是发自夏吉尔人民,恐怕是来自监视他们的神殿骑士。
  房门喀嚓喀嚓地响起,看得出来是有人正要从内侧把门打开。
  「关于御柱的异状,我们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总之,还是先请避难吧!不管现在将要发生什么——」
  这冷静的声音是来自夏吉尔人民。
  「将要发生什么?刚刚的震动是——」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还是不要待在这里比较好……」
  西兹亚藏身在窗户外侧,她以神灵之力伸出光之鞭,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门打开了,骑士们率先走了出来。
  几个具有蛇姿态的夏吉尔人民,也陆续跟在他们身后。
  「骑士大人,请紧急转达卡西那多司教,请他尽可能让我们跟高司教商量——」
  「……我明白了。请三个人当代表跟我来,其他的人就留在这里等。」
  骑士们带走他们,其余的人留在原地。
  夏吉尔人民站在窗边,其冷静无比的对话都被藏身一旁的西兹亚听到了。
  「——他们好像会从跟来访者不同的地方出现呢!」
  具有蛇脸的人民以清朗的声音说道。
  其他夏吉尔人民也有所反应,点了点头:
  「是的。这激烈的反应应该是启动同一世界的传送机能而发生的,恐怕是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禁忌被打破了——当初为了不要让这种事再度发生,应该早就封锁了那块地才是……」
  西兹亚竖耳倾听这几个名词——拉多罗亚和死亡神灵,对西兹亚来说都是关连甚深的字,她自然而然地被勾起兴趣,眯起了眼。
  「从封锁那块地以来,已经过了两千年的岁月——人们早已遗忘过往了呢!」
  「人们并没有像我们一样延续记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对他们来说,悲剧会一再重演,然后随着一切结束而被遗忘。」
  「……一定要早点让高司教知道啊!」
  「卡西那多司教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见面呢——」
  夏吉尔人民站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他们的举动太过沉稳,虽然夏吉尔人民被称为不知畏惧的种族,但以那样子来看,让人不由得觉得他们知道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西兹亚不知所措,这对她而言是很罕见的情形。
  她想要先留下来掌握状况——
  但是她觉得留在这里也有危险。虽然她并不害怕危险,只是觉得应该把刚刚听见的这番话告诉某个伙伴。
  要离开呢?还是要留下来呢——烦恼过后,西兹亚决定留下来。
  因为好奇心战胜一切,让她想要知道这里究竟正在发生什么事。
  (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
  西兹亚反复咀嚼着夏吉尔人民所说的那番话。
  胸口涌现的兴奋感填满了她的心。
  佛尔南神殿这骚动的一夜,此时才正要展开。

  *

  在疑似暗杀者的女子离去后——
  乌路可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前来救她的丽莎琳娜。
  在寂静而狭小的寝室里,两位少女面对着彼此。
  丽莎琳娜像是放下心地看着乌路可,然后把视线移向西亚。
  「丽莎琳娜……」
  西亚以沙哑的小声量说道。
  虽然十分惊讶,但丽莎琳娜还是带着微笑看着她。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我不知道你跟乌路可在一起——」
  西亚向丽莎琳娜飞奔,她把脸埋在丽莎琳娜身上,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她一直想见的,就是这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
  丽莎琳娜虽一脸困惑,但还是用习惯的姿势轻抚着西亚的头。
  乌路可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的重逢。
  她觉得她们能再见面,实在是太好了。
  对西亚来说,自己也许只是丽莎琳娜的代替品。这样也好,如果自己可以排遣西亚的寂寞,就算只有短暂的时间,乌路可也满足了。
  不久,在楼下的少年使用丽莎琳娜所垂下的绳索,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了墙壁。
  那一头紫色头发以及亲切却凛然有神的脸出现在窗口。
  乌路可慌张起来:
  「啊——请你们先带着西亚逃走吧!负责警戒的邦布金大人可能马上就会回来了——」
  「『那个』南瓜头也在这里吗?」
  菲立欧藉着丽莎琳娜拉了一把,进到室内。
  乌路可感到心跳不止。
  这应该只是她第二次亲眼见到菲立欧王子。
  第一次她照着依莉丝所言,向他道别。
  其后乌路可就经常梦见他,为他的面容所苦,像刚刚也才作了丢脸的梦……
  唐突来访的菲立欧王子,似乎相当担心地凝视着乌路可。
  彼此的视线交会,乌路可慌张地把脸别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正视他。
  菲立欧迅速地说:
  「乌路可,我有事要拜托你。理由以后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现在什么都别问,请你跟我一起来。」
  她心跳得更快了。
  乌路可感到迷惑,她想起梦中的情境,双脚还在发抖。
  菲立欧的眼神是认真的,乌路可陶醉地看着他的双眼,觉得自己好像会就这样被吸进去。
  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无法保持平静——此事连她自己都有自觉。
  菲立欧似乎把乌路可的这种心情误以为是对突发事件感到不安,声音变得更温柔了:
  「这个神殿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虽不知刚刚为何连暗杀者西兹亚也来了……但神殿骑士们想取你的性命,所以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希望你到阿尔谢夫王城来,拜托你了!」
  菲立欧的声音是很真挚的。
  乌路可感到双颊发烫。
  「他周旋在女人之间,我只是被他追求而感到迷惑——依莉丝是这么说的——」
  她并不是想怀疑依莉丝,只是她一被菲立欧凝视,就想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给他。
  在梦中也是如此。
  被没见过的面具男袭击时,乌路可只是感到害怕而已。但是当这个名叫菲立欧的少年在梦中向她求爱时,老实说,她是「很开心」的。
  对乌路可来说,这是她绝不想要承认的感情。对于梦见那样下流、讨厌之梦的自己,她甚至觉得厌恶。
  理智上是这么想——但心里却在动摇。
  乌路可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
  「——您是——我的什么人呢……?」
  她不禁迫不得已地问道。
  菲立欧从胸口取出系有无色透明石头的项链:
  「——你看这个。」
  乌路可依言凝视着它。
  那圆圆的小石头,纯粹地、只是纯粹地透明。

  

  ——她的头感到一阵刺痛。
  菲立欧微笑着,表情有点扭曲:
  「——我想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这是你送给我的——在九岁那年……乌路可,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好几次都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想要保护你。希望你——相信我。」
  菲立欧的声音,到最后有点沙哑。
  她的胸口变得好闷。
  (我该——相信谁才好……)
  乌路可困惑不已,转开视线,看到了西亚。
  她已经离开丽莎琳娜,回到乌路可的身边。
  「……乌路可,去吧!」
  西亚说着,拉拉乌路可的衣摆。
  「……西亚?」
  「我不能去,要是我去了,依莉丝一定会生气的——可是,乌路可你去吧!他都来接你了,你不去不行。」
  西亚以快哭出来的声音如此说——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西亚紧抱着乌路可,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乌路可什么也没说。以前她也曾为西亚这样的道歉而困惑,因为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西亚要道歉。
  菲立欧突然表情一变,在他凝视着西亚的眼神里,包含了揉合愤怒和哀伤的复杂情绪。
  丽莎琳娜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西亚无法违抗依莉丝的命令,而且她——」
  丽莎琳娜对西亚说:
  「西亚,你也跟乌路可一起来。我会负责保护菲立欧,也许不能常跟你见面——不过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所以——」
  她话说到一半,房门就吱嘎一声打开了。
  「——很遗憾打扰汝等难得的重逢,但那是不被允许的,丽莎琳娜哟!」
  那有如发自吟唱悲剧演员的声音,在室内高亢地响起。
  菲立欧握住刀柄,丽莎琳娜则摆出迎战架势。
  在门另一边的黑暗里,隐约地——浮现一颗南瓜头。
  那是来访者邦布金——
  刚刚才解救乌路可于危难之中的他,又为了排除其他接近乌路可的人,缓慢地开始行动。
  乌路可不禁走到菲立欧等人身前:
  「邦布金大人,拜托您。在此就和平地——」
  「只要那位王子不出手,吾人就不出手——吾听闻情势的变化,亦可与汝约定此事。只是,丽莎琳娜哟——汝呢,照依莉丝的指示,吾人可不能放过你。这就是为人工作的残酷之处,汝要有所觉悟。」
  邦布金的声音带有微微的笑意。
  乌路可战栗了。她虽然也略微感受到来访者们并不是那么温和的人,但邦布金的身体很明显地带有负面的威严。
  丽莎琳娜的眼神很严肃,往前踏出半步:
  「菲立欧——请你先带着乌路可大人离开。」
  「不行。你带乌路可走,这里交给我。」
  菲立欧拔刀出鞘。白刃当前,邦布金笑嘻嘻地摆好架势。
  「那可不行!邦布金的目标是我——要是我带乌路可大人走,他一定会追来的。菲立欧,拜托你——」
  丽莎琳娜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在场的乌路可,只能困惑地不知所措。
  丽莎琳娜伸出手上的光之刀,说道:
  「请快点把乌路可大人和西亚带走,我会追上你们的。」
  邦布金立刻接口:
  「那是不可能的,丽莎琳娜哟!吾打算在此将汝一举解决,也不可能让汝等将西亚带走。」
  「我不会输给你的。」
  连乌路可都听得出来,丽莎琳娜的声音只是虚张声势。
  邦布金抖着肩膀笑道:
  「汝顽固至此,亦是很美的——然而,其他来访者马上就要到了。汝欲在这段期间内解决吾人,是不可能的。王子哟!这正是个好机会,汝也做出选择吧!」
  因为想到了很棒的点子,邦布金展开双手:
  「就给汝些许时间考虑吧!年轻的王子。乌路可司祭与丽莎琳娜——汝将选择何人?吾人在此有一作戏的提案,汝只带乌路可司祭离开,把丽莎琳娜留在这里,吾人将不追究。从情势判断,卡西那多司教应该也会允许才对。而丽莎琳娜也许会赢过吾人,也许会败给吾人。若汝选择丽莎琳娜,就同她一起逃跑,将乌路可司祭和西亚留下。那时,乌路可司祭可能又会被暗杀者或下流的人袭击。若汝不欲选择任何一边——」
  邦布金双手笼罩着光芒:
  「或许吾人将藉这刀刃,让汝之死使两国关系恶化。汝决断如何?」
  听到邦布金这开玩笑的提案,乌路可的身体不禁变得僵硬。
  丽莎琳娜也皱起眉头:
  「菲立欧,请你把乌路可大人带走。邦布金只是随便说着好玩的。我不要紧……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会转化成升华模式克服的。」
  丽莎琳娜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乌路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地窥探着菲立欧的表情。
  他的眼神锐利地凝住不动。
  那原本亲切的眼神,现在则因怒气而震动。
  「——邦布金,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菲立欧静静地说道。
  「喔?」
  「你是我父亲跟兄长的敌人,我也有讨伐你的权利,不是吗?在你对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下手前,我有理由可以斩杀你。」
  菲立欧握好拔出的刀。
  邦布金——尖锐地笑了。他摇晃着南瓜头,将视线转向天花板:
  「哈哈哈哈哈——确实如此!吾人为汝之敌,这个选择也不错。然而——汝打算将与卡西那多司教的交涉置于何处?依照计划,汝不是该放过吾等来访者?」
  听见邦布金的话,菲立欧皱起眉头。乌路可不太明白两人对话的意义,从她丧失记忆后所得知的讯息中,并没有可以证实刚才那段对话的资讯。
  菲立欧紧咬着嘴唇:
  「——你已经知道了吗?我确实提出了这样的交涉,所以不想取你的性命。不过——如果你有意加害丽莎琳娜,则我将不惜与你一战。还有——你问我:乌路可坚丽莎琳娜的性命,要选哪一方?」
  说着此话的菲立欧,眼里带有认真的怒气。
  「听好了,邦布金——我根本没有立场选择,选择或让人选择谁活命,那只是一种傲慢。我——两个人都要保护——!」
  菲立欧喊出这句话,同时奔跑了起来。
  以挥舞刀剑来说,门附近的空间是太过狭窄了,所以攻击必然只能限于突刺。
  邦布金扭身,轻轻地避过,这光景和他刚才与可疑者交手时甚为相像。
  邦布金的手像摇晃般地打着波浪:
  「——年轻人哟!这攻击真是太过笨拙。为何不对准吾人要害?为了交涉而不杀吾人,这才是汝之直丫心话吧?只是吾人——」
  光之刃笼罩在邦布金的双手。
  正当那双手对准菲立欧突刺的瞬间——
  乌路可使尽力气大叫:
  「不行!」
  这响彻房间的声音,让邦布金的攻击瞬间停顿了一下。菲立欧随即趁隙勉强抽身,并再次调整架势。
  乌路可接着叫道: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菲立欧大人,这位刚刚才把我从可疑人物的袭击中解救出来。还有,邦布金大人,这位是这个国家的王室中人,请不要做出无礼的举动。」
  菲立欧的双肩颤抖,乌路可从他的反应中得知,他已确实听见自己的话,而邦布金的表情则因南瓜的遮蔽而看不出个所以然。
  「邦布金——是你救了乌路可吗?」
  听见菲立欧的诘问,邦布金笑道:
  「不不不,吾人只是阻止神殿骑士之非礼行为罢了。保护司祭也是出于依莉丝之令,汝完全无须对吾人感恩。来,升高汝之剑气吧!吾人已决定不因汝身为王子,就手下留情。若是彼此赌上性命的交易——就应屏除妄想与杂念,有如制作纸卷细线般绞紧神经,才能产生战斗况味。吾与汝之间,应是没有余裕考虑无谓之事才对。」
  邦布金如此说道,蹲了下来。
  菲立欧则是苦着一张脸,刀尖也迷惘不前。
  「……汝那样的刀,是无法复仇的哟?」
  邦布金嘲弄道。菲立欧瞪着他:
  「……我跟卡西那多司教有交涉在先,正如我刚才所说,不在此向你追讨。」
  一听到这回答,邦布金夸张地仰天长叹:
  「噢!噢!多么不孝啊!看看古今东西的复仇剧剧本哟!儿子为父亲报仇,是剧本中最重要的情节,汝不再扮演这种角色了吗?」
  「若是向你复仇,我跟卡西那多司教的谈判条件就无法成立。现在为了救出被囚禁的神官们,就不能不让这交涉成立……正因为我身为王室中人,必须以人民为第一考量——这就是我父亲的作法。」
  菲立欧强而有力地说道。邦布金嘲弄似的探出南瓜头说:
  「那么,汝是要抛弃丽莎琳娜了?吾等将继续袭击直至其丧命为止,否则吾等之上司依莉丝不会放弃。换言之,若汝不讨伐吾等,有朝一日丽莎琳娜必将遭到杀害,届时汝又将如何?」
  菲立欧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那么,我会继续保护她。不管几次,只要她遭到袭击,我就会一直保护她——这我可以跟你约定。」
  乌路可听了这话,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朝向丽莎琳娜一看,只见她一阵茫然,双颊泛红。
  ——乌路可注意到了。
  丽莎琳娜对菲立欧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只要看她的表情,就可以马上知道了。
  邦布金又说:
  「多么稚气的青涩啊——汝既无法杀吾等,又云想保护丽莎琳娜同时保护乌路可司祭以及人民国家吗?吾人认为汝或许未曾听闻鱼与熊掌无法兼得之故事。汝欲保护重要之一切,然其却非凡人所能,迟早总要舍弃其一。汝应只是没有舍弃的勇气,尽想胆怯地延迟选择吧?」
  邦布金讴歌般地如此问道。
  菲立欧将刀收入了刀鞘。
  不知何时,邦布金的双手也失去光芒。
  短暂的沉默降临。
  菲立欧小声地说:
  「我也了解你所说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保护这一切,也许有一天会无能为力。不过我绝对会奋战到底,不会放弃、也不会舍弃谁的。等到真的不得不放弃的那一天到来,那时再去想吧!不过现在还不到那时候,不管是乌路可、丽莎琳娜、神官们,还是这个国家的未来——都不算太迟,这就是——」
  菲立欧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的选择。」
  那是有如破釜沉舟般的态度。
  乌路可的身子颤抖着。
  很久以前——
  她觉得好像曾从他口中听过类似的话。
  她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那时的内容恐怕也不像现在这样逼真。
  不过,乌路可唯一可以确信一件事——
  自己以前确实曾在他身边,与他交谈。
  邦布金静静地摇摇头:
  「这些都是理想家的戏言,勿空谈如此陈腐之言。只是,汝欲做此选择,继续保护一切,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而汝是否拥有这样的力量——如今吾人尚无法看出——」
  在邦布金说话的途中,乌路可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菲立欧凝视着脚边,而邦布金也环顾四周。
  他们注意到花瓶开始喀啦喀啦地摇晃,下一个瞬间——
  轰隆的响声响彻周围。
  几乎要让石壁崩塌的突如其来巨大摇晃,袭击了室内。
  从下往上,一瞬间,乌路可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当她落下时,周围的石壁开始扭曲,地板也开始剧烈地前后左右摇晃,人倒下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大地在摇晃——
  乌路可对这初次的经验感到畏惧不已。
  她一边感到不解,一边寻找可以抓稳之处,但连所见之处都无法安定。小件物品在黑暗中交错跳动着,碰上墙壁后又落下,在地板上边发出声响边弹跳着。
  连床也像马匹般跳起,趺落的花瓶则在地上打破,发出尖锐的声音。
  石壁歪斜、发出刺耳的声音。乌路可觉得石壁马上就要崩塌了,不禁吓得闭上了眼。
  等她发现时,丽莎琳娜和西亚就在她身边。她连是自己靠近她们、还是她们靠近自己的都不知道。
  然而——菲立欧挡在她们三个人上方。
  不久后,震动停止了。
  摇晃缓慢地结束,大地收敛起怒气。
  在杂沓的怪声消失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刚才的摇晃就像是假的一样。
  黑暗的房间变成了凄惨的模样,家具的配置完全改变了位置,墙壁上的石头也飞落各处。乌路可很庆幸,还好石壁没有崩塌下来。
  邦布金跪在地上,其周围是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
  乌路可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抱紧了身边的西亚,吃了一惊。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是身体擅自行动的。
  在上方的菲立欧,终于抬起身来。
  「……建筑物……摇晃了?刚才那究竟是——」
  菲立欧呆呆地说道。丽莎琳娜坐在他身边说:
  「是地震……吧?在阿尔谢夫很少见吗?」
  「地震……?是吗?在阿尔谢夫并不常见呢!在遥远的国家似乎是有,不过至少从我出生以来,应该是第一次吧——」
  抬头往上看着如此说道的菲立欧,乌路可不禁吓了一跳——
  一道血痕自他的脸颊上流下。
  「呃,菲立欧大人,您流血了……」
  乌路可发着抖说。菲立欧似乎不觉得痛,轻轻眨着双眼:
  「咦……?啊!大概是被花瓶的碎片割到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比起这个,乌路可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乌路可摇摇头,她一点都没有受伤。只是——她发觉自己身体的上方曾发出数次钝声。
  菲立欧脸色无异。乌路可虽然想问他有没有哪里痛,但又想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菲立欧一边以手掌拭去血迹,一边转向邦布金:
  「——暂时休兵好吗?你应该也很在意伙伴的安危。照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是有什么地方崩塌了……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是否平安?」
  邦布金骨碌碌地转着头:
  「嗯,看来别无他法。不过请把乌路可司祭和西亚留下。」
  「这我办不到。我刚刚也说过了,这里对乌路可是很危险的。」
  「哎呀呀——真是顽固的王子哪!一边大叫着不要打倒吾人,一边又想保护重要的东西——实在太任性了。」
  邦布金惊讶地说道,飘飘然站起身,他也有点摇晃不稳:
  「听好了,吾人亦无放过汝等之理,但现在吾人须先行探视依莉丝等人之状况……吾人相信在此期间,乌路可司祭会留在此。这并不是让步,最多只是出于吾人的大意。听着——下次见面时,丽莎琳娜就没命了。西亚就随自己的意吧!留下也好,离去也好——不管依莉丝怎么说,吾人认为人应该选择自己的道路。」
  邦布金留下此话,就以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菲立欧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
  「莫非——他其实是个很明理的人?」
  丽莎琳娜叹息着回应:
  「我也不是很了解邦布金。说不定刚才那场地震让他撞到头……就算下次见面马上被他所杀也不奇怪……因为他毕竟不是可以大意轻匆的对手。」
  「不过他一定是有某种奇怪的美学意识吧!」
  菲立欧耸耸了肩膀说道,并朝向还坐在地上的乌路可伸出手:
  「乌路可,趁这场混乱离开神殿吧!说不定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乌路可握住他的手。
  双手接触的瞬间,温暖的感触填满了她的胸口。
  「呃,菲立欧大人——请让我看看您的伤势,您还在流血。」
  乌路可轻触菲立欧的头发,想要看看他的伤口。
  记忆并没有恢复,不过乌路可已经失去了对他的警戒心。
  菲立欧惊讶地凝视着乌路可。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就算失去记忆,还是这么温柔。」
  她的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隐藏起这份动摇,仔细察看菲立欧的伤势。
  在头发间的伤确实不是很深,似乎只是正好伤到血管。虽然血流得有点夸张,但还算是轻伤的范围,现阶段也看不出其他地方有异状。
  菲立欧转向丽莎琳娜:
  「那么,丽莎琳娜,接下来——咦?」
  菲立欧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向天花板。
  乌路可也竖耳倾听。
  他们所听见的是——不可思议的钟声。
  那并不是来自神殿的钟楼,而是更遥远、更大的某种存在响起的钟声。
  对没有记忆的乌路可来说,这当然是初次听闻的声音。
  那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所传来、低沉而缓慢的——钟声正在逼近。
  听起来也像是来自天空的彼端。
  刚开始有如小雨倾注、接着声音慢慢增强,终于变成了清楚的钟声。
  菲立欧先跑到窗边,乌路可、丽莎琳娜和西亚也跟着过来。
  仰望夜空,乌云比起刚刚要渐渐减少,开始放晴了。
  然后从那乌云的空隙间——可以窥见鲜艳的光带。
  乌路可被那光景吸引得目不转睛。
  光带横切过云间,就像以天空为画布挥洒色彩般缓慢地蜿蜒起伏。
  菲立欧茫然地说:
  「这是——天空之……钟吗?怎么有这种事——前不久才听过钟声的啊——!」
  乌路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菲立欧的样子看来,她了解到这不是寻常的事态。
  来自天空的钟声,不久后就愈来愈小了。
  光带也随之收缩。
  然后——尽管光带消失了,神殿周围却突然大放光明。
  那并不是月亮露脸,而是在窗户另一侧,有某种东西在强烈发光、照耀着中庭。
  乌路可从窗口往上看,可以从影子的位置来推测光亮来自何方——
  神殿的中央。
  那台尚耸立的圆柱——「御柱」,正位于光源所在。
  抬头一看,御柱确实在模糊而隐约地发着光。
  「——御柱在……发光?」
  菲立欧茫然地说道,慌忙地转过身:
  「丽莎琳娜,你带着乌路可和孩子到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去避难。我要去看看神殿中心的情况,也许是——又有来访者来了。」
  「啊!菲立欧!?」
  尽管丽莎琳娜叫出声,但菲立欧已经跑到走廊上了。
  被留下的乌路可也感到困惑不已,一边抱着西亚的肩膀,一边凝视着丽莎琳娜。
  「呃——丽莎琳娜大人?」
  丽莎琳娜迷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头:
  「——乌路可大人,还有西亚——请跟我一起来,我们要离开神殿。」
  「可是菲立欧大人他——」
  「如果乌路可大人你不留在安全的地方,菲立欧他也不能放心。拜托你了!」
  丽莎琳娜低头拜托。
  乌路可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她认为相信菲立欧应该是没问题的,虽然这样一来就像是背叛依莉丝等人一样,让她过意不去——但现在的她也可以理解,这神殿是危险的地方,被戴着面具的男子和暗杀者女子袭击的恐怖,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忘掉的。
  「我知道了。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事情经过……请让我跟您一起去。西亚你也一起来吧?」
  西亚被这么一问,就以困惑、又有点高兴的复杂表情点了点头。
  丽莎琳娜先抱着西亚飞落到地面。
  乌路可则是沿着绳索,慎重地从窗口下到中庭,丽莎琳娜张开双手以免她落地摔倒,但年轻的乌路可身子是很轻盈的。
  宽阔的中庭,被来自御柱的光照耀着。
  她们不清楚神殿中央的御柱发生了什么事,在感到害怕前,乌路可只是充满困惑。
  下来站定后,乌路可问道:
  「丽莎琳娜,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要经过秘密通道,进去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再从那里搭马车去王都——可能会暂时有点不方便——但等我们安顿好,在路上应该就可以放心慢慢谈了。」
  乌路可点点头。
  三个人一起往前走。
  但她们却被意想不到的人给挡住了去路。
  在急着赶路的三人面前,有从御柱所流泄出来的光所制造出建筑物的影子。
  这影子洒在草地上,还有四个人影——

  

  乌路可站住不动;丽莎琳娜也注意到了,立刻看向那个方向。
  被光所制造出来的人影有四个。
  那四个人影从建筑物上飞落,像包围住乌路可等人般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银发的美貌青年。
  秃头巨汉。
  光是有影子、却看不见身形的男人。
  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的少女。
  在光芒照耀下的微暗中庭,她交叉着手臂站着,以冷冰冰的眼神凝视着乌路可等人:
  「——哎呀!你们要一起出门吗?」
  她歪着头、笑眯眯地说——那张与丽莎琳娜一模一样的脸正带着微笑。

  *

  菲立欧朝向神殿中心狂奔。
  中途也遇上了神殿骑士们,但他们并不把菲立欧放在眼里,各自朝着跟他相同的方向前进。
  「发生什么事了吗!?」
  菲立欧一边奔跑,一边问在他身边奔跑的其中一名骑士。那是个有着一头红发、还很年轻的骑士,虽有着一张轻浮的脸孔,背上却夸张地背着一把大剑。
  「菲立欧王子!?请您待在自己的房间啦!而且,应该有人在监视您才对呀……」
  菲立欧兼具敷衍意味地加大了音量: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骑士皱起眉头,两人都没有缓下脚步。就在不知不觉中,跑在走廊的集团已经膨胀成几十人的单位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怪物』从御柱里跑出来了吧……」
  「怪物?」
  他还以为又有像邦布金一样的来访者出现了。
  「刚才的地震、还有那天空之钟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请您回房间去吧!您不是只是个亲善特使吗?」
  骑士如此喊叫道,虽然言之成理,但菲立欧没有理会他,还是迳自向前跑。
  他的胸中悸动不安。
  逐渐接近中心,就开始嗅到血腥味……
  「是二楼!快一点!」
  「不是御柱那个房间!是夏吉尔人民的居住区!」
  「已经确认卡西那多司教的安全了吗!?」
  「夏吉尔人民都已经去避难了!总之先把人集合起来!从四面八方压制敌人!」
  骑士们的怒吼声此起彼落。
  这状况跟父亲与兄长被杀时相当类似。不过,来访者们是在神殿更高的楼层出现的,这二楼应该是与飘浮在半空中的御柱底面相连才对。
  然后菲立欧终于抵达了骑士们的战场,那是在通往中心的宽阔道路正中央。
  紧密地铺设石板的那处空间,也就是神殿的中心。
  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御柱底面相连的大厅,那里也是辉石的采集场,平常除了夏吉尔人民以外,谁都不能进入。
  在神殿受到制压的当下,此处虽然有许多骑士——但远远一看,其中几个人已经变成了无法言语的尸体。
  「来吧!怪物,来当我的对手!」
  在最前线开心地叫着的,正是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他那张脸在「某种存在」面前闪闪发光。
  然后菲立欧察觉到,在御柱所发出的淡淡光芒中、他们面前的某种存在。
  刚开始看起来只不过是一群士兵,身穿没见过的铠甲与头盔,默默地战斗着。动作看起来不好也不坏,也不像受到统一控制的样子,而只是给人各自任意挥舞着剑的印象。
  ——他们似乎就是从御柱出现的敌兵。
  在大厅里,这样的敌人约有五十个人,其中虽有几个人已经被击倒,但更引入注目的是,被击倒的神殿骑士人数更多。
  敌人之中也有女性,她们留着短发,不是持长剑、而是以双手的短剑作战。其中有一个人的动作特别轻盈,虽然比不上来访者邦布金,但作战方式已经算是相当出色了。
  菲立欧没有拔刀,只是在作战中的骑士们身后观察情况。虽然他想上前作战,但通路都被骑士们所堵住,在一片战乱中,很有可能被他们从身后劈中。
  在菲立欧的注视下,远远看着贝里耶的剑满场飞舞。
  在他眼前,敌兵的手臂被斩断、飞向天空。
  然后——手臂被斩断的士兵,直接奔向贝里耶,用剩下的一只手挥舞着剑。
  菲立欧哑口无言。
  这些只剩一只手的士兵没有倒地挣扎,而是在伤口一边流着血的状态下继续战斗。
  「这些家伙……感觉不到疼痛吗……」
  菲立欧相当惊讶,再次确认战场的情况。
  在敌兵之中,身受重伤的人相当多,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放弃作战,甚至没有一丝痛苦扭曲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继续战斗。
  东西南北各有四条通往中央御柱的宽阔道路,这四处全都有神殿骑士在跟来路不明的士兵们作战。贝里耶虽是开心地挥舞着剑,但前线的部分骑士们则是很明显地有所退缩。
  他们的剑术也绝非泛泛,在实力上并非无法与敌手一较高下。只是,面对没有痛觉的对手,就已经先有不舒服的感觉,使起剑来也渐渐变得迟钝。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菲立欧身边的红发骑士惊讶地低语。
  中央御柱持续发出耀眼的光芒,对菲立欧而言,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光景。
  这光芒照亮了战场,让详细状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这光芒中,又有新的士兵们从御柱底部落下。
  人数约有二十个人——他们一落到地面,马上就站起身,各自朝向固定的方向迈步前行。
  菲立欧凝眼看着他们——
  约有四个女人夹杂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这四个人的体型和容貌,看起来「一模一样」。刚才也有一位手持两把短剑作战的女子,而这四个人都跟她非常相像。
  其他还有持剑和持长枪者,不过——菲立欧感到强烈不合理的感觉——男人们因为戴着头盔而看不清楚脸,但其体型却不出几种模式……
  体型和装备完全相同的人太多了,放眼望去,有为数众多的人相像到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御柱又继续发光。
  有个因疲劳而受了手伤的骑士从最前线退下。
  「可恶!那些恶心的家伙——到底要出现到什么时候才停啊——」
  骑士有些傻眼地如此说道。
  菲立欧扶了他一把问道:
  「他们出现了几次?」
  「……刚开始只有三个人。后来就愈来愈多——又来了!」
  骑士回过头去,在他面前,又有约二十人左右的士兵一起落下。
  菲立欧板起了脸。
  他们跟来访者们不同,是更为特殊的存在,其装备和作战方式等跟这个世界的士兵是一样的——他们不像邦布金那样采取超乎常轨的举动,也不会像卡多尔那样消失身形。
  但是——要说他们是人类,还是很奇怪。
  退下的骑士眼神游移不定:
  「我们好像在跟『会动的尸体』战斗……不——不止是这样,有好几个人的脸是一模一样的,虽然有血有肉——但他们该不会是人偶吧?」
  听了为治疗伤势而退下的骑士感想,让菲立欧不寒而栗。
  虽然他无法完全掌握事态,但这确实是异常状况没错。
  御柱所发出的光辉更强大了,又有几个人从柱子底部落下。
  「菲立欧大人!您没事吧?」
  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让菲立欧回过头去,除了率领王宫骑士团、一马当先的威士托、猎人安朱、拉多罗亚骑士赫密特也跟随其后——他们似乎是察觉异状、跑来支援的。
  赫密特瞪大了眼,凝视着战场。
  「威士托!这里不够宽阔!让王宫骑士团待命!在神殿骑士团疲倦的时候换手!」
  菲立欧叫道,也与他们会合。
  神殿骑士们还在继续奋战。
  威士托等人也立刻点点头,暂时留在当场。
  「威士托,你带了多少人来?」
  菲立欧问道。威士托以他那双湛蓝的眼睛望向战场:
  「只有王宫骑士团大约百人,除了各有三十个人绕向左右通路之外,这里还有四十个人。因为我们是急忙赶来的,剩下的士兵应该还没有抵达神殿,我指示等他们到了后,就先在神殿中庭待命。」
  目前滞留在神域的阿尔谢夫士兵约有四百人左右,虽然比神殿骑士要少,但在国境也与塔多姆作战的现在,分配给神域的战力可说是已达极限。
  就在骑士们茫然地看着战场时——
  赫密特也远远地站着眺望前线。菲立欧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赫密特,你来得正好,不过,现在先交给神殿骑士吧!」
  「菲立欧大人——他们是经由御柱出现的吗……?」
  赫密特问道,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菲立欧不悦地点点头:
  「是啊,看来是如此,而且还在陆续出现,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然后,赫密特难以置信地低语道:
  「他们——恐怕是拉多罗亚的士兵。」
  乍听见这话,菲立欧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咦?赫密特,你刚刚说——」
  赫密特伸出手指:
  「他们所穿的铠甲是配给拉多罗亚军队的。这该不会——这样的作战方式,是『那些家伙』的目的吗——」
  赫密特以愤怒的眼神盯着战场。
  菲立欧觉得很困惑,虽然他感到那些人的性质与来访者不同,但要说是拉多罗亚的士兵,还是让人有点难以相信。
  赫密特挤出声音:
  「以后我再详细说给您听——菲立欧大人,要是不快点解决那些人,那可就麻烦了。他们是尸兵——等他们在活动筋骨、身体变得温暖后,会愈来愈难缠的!」
  赫密特咬牙切齿地说道。菲立欧也凝眼望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敌兵们的动作确实是——愈来愈快了。
  「赫密特,那些家伙是什么?」
  菲立欧这么一问,赫密特就拔刀出鞘:
  「他们是拉多罗亚利用『炼金术』的成果所创造出来的无理性士兵,在歼灭敌人或是药效丧失之前,他们是不会停止战斗的。我本来以为这还在实验的阶段,尚未投入实战,但他们竟然来到这里——而且数量这么庞大,到底是——我先去帮忙了。」
  菲立欧慌忙抓住他的肩膀:
  「赫密特,等一下!对面那边——!」
  在菲立欧等人这边,因骑士团团长贝里耶的奋战而支撑出一道前线……
  不过在隔着御柱的对面通道,骑士们已无心恋战,愈来愈无法招架。
  菲立欧想起了神殿的构造。
  另外一边应该是神殿的高阶神官被捕的房间,也许他们已经去避难了——不过也有可能事出紧急,他们根本还来不及对应。
  最糟糕的是,如果从御柱出现的这些人就这样突破包围跑到神域之街,神域恐怕会陷入一片大混乱,所以一定要在这里就阻止他们。
  只是现在如果再绕到神殿外围,那将会花掉很多时间……
  「威士托!另外一边阵势正在瓦解!王宫骑士团冲入御柱下方、到另一边去!」
  「是,我明白了。」
  威士托反应迅速地一马当先。
  菲立欧也与他并肩向前。
  贝里耶配合他们的动作,也恶狠狠地怒吼:
  「掩护他们!这边由我们来压阵!」
  那英勇的姿态正可用如鱼得水来形容。
  两边都可说是浴血的猛兽,但其勇猛确实是支撑这战场的一个要素。
  照菲立欧所听来的消息,贝里耶似乎就是下了袭击乌路可指示的人,菲立欧无意帮助这样的对手,但是他必须保护神殿的神官们。
  在巨大的御柱下方,那宽阔的大厅因为涌出的士兵而显得相当狭窄……
  菲立欧等人就有如自中心将其一分为二般地切入。
  本来敌人应该会有胆怯之势,但丧失心性的拉多罗亚士兵们却毫不在乎地面对。
  为了不被包围,菲立欧拚命地挥舞着刀。
  刀刃掠过敌兵的手臂,但这并没有让他们的脚步踉呛,菲立欧架开对手全力挥下的剑同时斩向敌人的躯体,而敌人就算受了这理应是致命伤的一击也没有倒下,依旧挥舞着剑。菲立欧接着挥舞的剑虽把男人的头盔砍飞,但男人也丝毫没有惧色。
  男人那茫然的眼里映出菲立欧的身影,然后一剑劈下。
  菲立欧架开了那斩击。对手的样子虽然奇怪,但他们的攻击却有跟一般战士相同的力道。
  ——这场战役比想像中来得难打,心理战完全不管用,而且对方也没有受伤或胆怯的样子。
  「砍掉他们的头!这样就结束了!」
  贝里耶出声相助。
  菲立欧有所反应,但他还没出招,一根箭随即飞来,射穿了敌兵的太阳穴。
  那是安朱所射的箭。对手总算就此伏地,动也不动了。
  这样的士兵——没有丝毫恐惧,大量地陆续朝这边涌来。
  拉多罗亚的士兵——
  这超出常轨的作战姿态,让菲立欧战栗不已。
  战乱持续着,看起来还真是场奇妙的战斗。
  一边的士兵即使受了伤,也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继续攻击,而神殿这边则是拚了命地要加以阻止。
  然后,无穷无尽的增援部队又陆续从发光的御柱降临……
  充满了血腥味的御柱大厅里,刀剑相击之声不断地强烈激荡着。


  

  中场.死亡神灵

  在拉多罗亚的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面前,有颗黑色球体正浮游在空中。
  位于首都近郊的研究所地下深处——
  与地上隔离的此处,是他所喜爱的场所。
  这里有着自绝于外界喧嚣的、属于死亡的静谧。
  这大而无当的地下空间,原本是个天然的钟乳石洞。
  而存在这空间中央的「死亡神灵」——
  那浮游在上、直径约三公尺的球体,自古以来都被人们如此称呼。
  其散发出黑色光泽的表面是由来路不明的物质所构成的,坚硬、冰冷,但却不是金属。几乎没有物体本身的重量,连风都可以吹动它,所以在周围使用了锁炼将其缠绕起来。
  元首杰拉得眯起了眼凝视着那球体——
  他很年轻,才四十出头。
  在前任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被暗杀后他就代理其职务,前不久才经由正式选举获选为继任元首。
  即使是在这样的地底下,他还是穿着上等的礼服,身上隐约带着香水味。
  他的温柔笑脸在妇女之间风评极佳,也因为谦恭有礼而很受长辈赞赏;敏锐的政治嗅觉受到有识之士的好评。仅管只有劳动阶层不大支持他,但他的确是近年来少见的能干政治家。
  脸上堆满欺骗世人的微笑,他——杰拉得低语:
  「——所谓的未知存在,真的很美呢!」
  随侍在他身后的老研究者微微歪了歪头。
  「你不认为吗?」
  他以事不关己的语气寻求认同,研究者暧昧地点点头:
  「因为我们早就看习惯了——对了,杰拉得大人,这样真的好吗?我们当然是很欢迎以『这东西』来做实验……而把士兵送往神殿的结果——」
  杰拉得淡淡地笑了。老人的担心,在他来说是完全不足挂齿之事。
  「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反正要是你们无法『完全地』掌握这个装置的使用方法,就无法想出像样的战略。目前首要的目地是掌握功能与操作方法,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你们不必担心,这大陆上已经没有国家能对拉多罗亚出手了。」
  「是……」
  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杰拉得只把头转过去。以四十出头的年纪来说,他的外表显得相当年轻;虽说还不到老态的岁数,但他的举动充满了年轻活力。
  「博士,『只要有』这个,拉多罗亚就不会输了……你不是曾经这样说过吗?我对你的话表示赞同。」
  「——我说的是『只要可以用』……如果只是『有』,那是没有意义的。」
  面对研究者的解释,杰拉得报以微笑:
  「确实如此,而实际上可使用的功能愈来愈多,也是出于你们努力的成果。真是了不起,你们应该抬头挺胸、感到骄傲的。」
  杰拉得微笑着如此说,以一只手抚摸着「死亡神灵」。
  老人慌了:
  「直接触摸是很危险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把我也传送到那边去,确实是很不得了。」
  杰拉得开过玩笑后,就走到几步的距离之外。
  他很喜爱这个球体——
  「死亡神灵」有各式各样的活用方法——
  制作尸兵的药也是从这个球体所产生的,虽然是极为偶然下的产物,但如今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大量生产药物。球体上插着好几个管子,管子通往其他房间,只要在房间里做个转水龙头般简单的动作,药物就会随着时间而增加了。
  此外,这神灵会继续执行炼金术师们所下达的种种命令——分析命令的语法并加以执行是很辛苦的作业,但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做得很好。
  「现在——札卡多神殿应该正吓得发抖吧!也许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潜入的人——」
  杰拉得开心地微笑着,虽是和欺骗掌权者时相同的笑容,却让研究者吓得缩成一团。
  老研究者露出提心吊胆的样子回答:
  「我很想相信现在应该就是这样了——不过,到底是不是已经成功,我们也还不能确定……一方面要看时间差会影响到什么程度,二方面也有可能会出现在其他神殿——不只如此,连能不能平安出现都不确定——」
  听见老人不干不脆又懦弱的声音,杰拉得只是微笑以对:
  「关于死亡神灵的实验,只要将失败转为成功的垫脚石即可。操作错误了就去调查失败的原因,以求正确使用就好了。那就是你们的工作哟!请加油吧!」
  杰拉得适度地说着好听的话语,并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尝试错误是很重要的,要是害怕错误就不会有所进展,这就是所谓炼金术的进步吧?」
  「……真是不敢当。但——实际上也有几个无法分析的命令,处理这些命令是很可怕的……像是古文书上的『复制量产』等,我们还没有掌握到其真正意义……此外,我也想尽快得到来自札卡多的报告。」
  杰拉得对研究者的借口充耳不闻,背对着球体说:
  「没错。那些老人也蓄势待发,他们似乎是真心渴望得到中央的霸权。上头的态度也各有不同,有人只想要辉石、有人只想要权力,还有人对威塔神殿抱持敌意,以及——」
  杰拉得笑了。
  立志称霸大陆的人们——
  历史上似乎曾经出现过完成这项成就的人。
  虽然那个国家后来瓦解了,但既然有过实例,就应该不是那么不可能办到的事。
  对——只要能够好好利用「死亡神灵」的力量,离拉多罗亚取得霸权的那一天就不远了。
  「……老实说——关于利用这种力量,我还是有点惶恐。」
  老研究者说道。
  杰拉得沉默地眯起了眼。
  研究者的声音更低沉了:
  「如果拉多罗亚利用这股力量增强势力,国民应该也会为此欢欣鼓舞吧。能够连续战胜其他国家不但会让经济好转,诸位领导人的名誉和重要性也会与日俱增……但是,关键的技术仍在研究中,只有这样的梦想日益膨胀——」
  听见研究者的忧虑,杰拉得笑了:
  「人们不是说人因梦想而进步吗?这样说不定也好。总之,我们就是给予老人们及国民梦想的人。」
  研究者肩膀一颤,低下头说:
  「若老是在作梦,有时会让现实变得丑恶不堪。杰拉得大人,我在此恳请您——不要滥用这股力量。」
  研究者的忠告里带有真诚的意味。
  杰拉得徒具形式地点点头:
  「我明白。虽说如此——但让这么强大的力量一直沉睡好吗?我想要加以活用——并不是为了用它实现老人的梦想,而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
  元首杰拉得眯起了眼如此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地下室。
  「死亡神灵」——今后他打算充分地利用这股力量。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
  为了挖掘被封锁的知识而进行的研究……
  其成果将发生在距今好几个月后,况且地点并非札卡多神殿,而是比札卡多更遥远的东方。
  实现的形式可能也跟他们所想像的略有不同。
  此时——谁也不知道此事。
  在杰拉得离去后,黑色球体模模糊糊地继续飘浮在空中——
  就像一颗等待孵化的蛋一样——表面正随着风微微波动着。

  ——待续


  后记

  时间过得真快,从我开始从事这份写小说的工作以来,至今已经迈进第五个年头了。
  仔细想想,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就一头栽进这个世界的四年之间,虽发生了很多事,但托大家的福,我一直做得很起劲。
  跟出道当时相较,虽然还没有遇到诸如白头发增加、生了小孩、或突然发现有特殊能力之类的巨大变化,只是经过了国中读者变成高中生、高中读者变成大学生、而大学生读者变成社会人士的岁月——我突然想到,正在看着这篇后记的读者,有多少人是在《陰陽の京》出版时就知道我的呢?不,我还没到垂垂老矣的年纪,应该还算年轻才对……

  话说回来,每次一想到经过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年轻小辈的我就会倚老卖老地感慨:「人的一生还真是短暂哪……」
  人们常说「人生刚开始的十年是最长的」——我小时候的确是觉得一天比现在更长。
  小时候就连自己身边的简单常识都还不怎么了解,所以总是专注在周遭的事物上,努力地吸收各种知识。
  随着年纪增长,就变得容易在事前预测:「……嗯,大概就是这样吧!」相对的,对外界资讯的认真程度就会降低了。
  从做事效率方面来看,累积经验固然有一定的实用性,却也难免造成感性的磨损、钝化。我在写书时经常觉得自己变得如此,这还真是恐怖。
  为了保持敏锐的感性,就要接受新的刺激。所以许多写书的人都会看书、看电影、打电动或是旅行,采取各式各样的对策……这绝不只是单纯在玩乐。
  比如说,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有勇者斗恶龙8和PSP,但这绝对不是玩乐的道具,而是我用来保持感性的终极办法。请相信这个借口……没问题的,我不会因此而影响最后的截稿时间的!(应该吧……)

  又有点离题了,关于人的一生这个话题……
  我目前二十六岁,等这本书出版时就将要二十七岁了。以一个人将近七十五年的平均寿命估算,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如果将我人生至今所经过的时间再重复个两、三次,就快抵达生命的终点了。哇!想想真是恐怖。往不好的方面想,这还不保证不会在人生途中遇上不幸的意外或疾病呢……
  老实说,我还是会焦虑。
  岁数进入二字头以后,就觉得时间突然过得特别快。剩下的时间想必一晃眼也就过了吧?特别是在截稿前,时间感觉就过得特别快,这也很让人伤脑筋。
  老天给予一个人的寿命,毕竟是非常短的。
  我想要认真地、珍惜地、有效地使用流逝中的有限时间。
  虽然有点严肃,但我就把这当作这一年的抱负,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五年 冬 渡濑草一郎


录完了啊
我习惯录完了发整本



上次看完5觉得太郁闷了就去看了看6的日版,看到王子和司教达成协议后就没看下去,因为发现结局时又是断在很郁闷的地方=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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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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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忘却森林 伯爵
写的相当不错
2个世界的嵌合也近乎完美
女主角的描写咱相当喜欢,作者似乎把握住了读者的心态。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是完整版的- -,第七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

15 年前 0 回復

时雨 公爵
很久没上来,一上来就发觉更新了6,太好了,楼主继续加油啊

15 年前 0 回復

sii123 平民
第一次在线看 发现也不错 不用面对小小的手机屏幕 话说这一卷乌路可还是没能回复记忆呢 另外还是要感谢lz辛苦咯

15 年前 0 回復

yinhao 伯爵
故事终于到第6集了,此集述说了菲立欧所在的世界于来访者的世界时间差不同(来访者世界的一分钟等于这个世界的一天),那么就是说丽莎琳娜的父亲因早到了几天而这的世界的百年前而生活着,那么她的父亲现在到底怎样,是早已去世还是尚在人间?拉多罗亚的高科技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北方民族与来访者又有关系?乌路可失忆但潜意识仍对菲立欧恋恋不忘(做了有菲立欧的春梦),丽莎琳娜,乌路可和菲立欧三人的情感变化又会如何?赫密特与丽莎琳娜的父亲有何关系?这些铺垫一定会在第七集中大放异彩。

15 年前 0 回復

FY776 子爵
乌路可就算示意了还是喜欢菲立欧,记忆恢复不恢复都没有关系了。
如果博士也来到这个世界,那丽莎琳娜和依莉丝应该能和解了,不会就这样一直误会下去吧|||。
这部小说太吊人胃口了,一本一本出什么时候才能出完啊!

15 年前 0 回復

haking1987 騎士
真的非常棒,人物不少,框架庞大,期待下卷中,翻译大人加油啊

15 年前 0 回復

lijunyu90 子爵
完结版的就是好
没有那么多不确定
无需为乌酱的未来担心
(某偷看过日文版的小人飘过)

15 年前 0 回復

粥粥 勳爵
不错不错很不错啊,这本也揭示大致的两个世界的联系,很期待后续发展~

15 年前 0 回復

lc24191 伯爵
想停都难啊。。本以为和其他小说一样一本一个段落。。 
不知不觉就看完了6卷。又留下这么一个有悬念的结局~ 期待7卷
谢谢LZ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kuen36 子爵
读书笔记题目:短评-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我认为好书一定要公诸同好 本身这本书所写的细界观十分之宏大每個场面都有相联系拉多罗亚国内情況对菲立欧与卡西那多谈判起到了关键做作用 国王的死引发了阿尔谢夫的內乱 拉多罗亚与威塔神殿.塔多姆关系令到塔多姆侵占阿尔谢夫而札卡多神殿暗中支持塔多姆这些关系使可以看到作者是有多么的深思熟虑而且作者又在每個地方留下伏笔引起我追看下去的心情像第二本中在二王子雷吉克表明登上王位后菲立欧的日子将会如何呢?第四本书中菲立欧他们结束了内乱卡西那多镇压佛尔南神殿以后向什么方向发展呢?最重要的是乌路可.丽莎琳娜与菲立欧的感情的發展又何去何以使我有伸手买下一本书的冲动
而且本書对战争场面的描寫使我有一种莫明紧张这又一次显了作者用笔的功力而人物的对话交代了故事的发展没有给人一种拖泥带水的感觉辑又十分之顺
美中不是的是本书给人的悬念太多了没有一次交代清楚给人的惊喜并不多 而角川又太久先出书.这些都不影响本书的观賞指数

15 年前 0 回復

gr880018 平民
楼主辛苦了
追文值了

15 年前 0 回復

icepigpig 平民
這集假設2個世界之間的關係
道出2者的時間差異和
連接性@@
最後殺出 4個來訪者,難道西亞一次性把4人的記憶消除嗎- -
話說台版可以翻得快一點嗎- -

[ 本帖最后由 icepigpig 于 2008-10-26 16:21 编辑 ]

15 年前 0 回復

lnex 公爵
御柱确实是个不稳定的存在啊。
看来来访者也开始分化了,至少西亚是不想跟着依丽丝混了,至于其他几个似乎也有不安定的迹象。等着依丽丝众叛亲离的时候........

15 年前 0 回復

kuen36 子爵
第六集啊 这本书真吊人胃口 
刚交代到救了乌路可半路又杀出那班来访者
刚和卡西多完成谈判未知到结果又有死亡神靈
这本书如果改編為动漫会场面很震撼
我很想尽快看到下一本但又没有人做翻译真憂鬱

[ 本帖最后由 kuen36 于 2008-10-26 15:35 编辑 ]

15 年前 0 回復

everend 子爵
此刻我感动地泪流满面``没什么别的期待的小说,除了这个和DDD了

15 年前 0 回復

alfredsjoy 伯爵
一会儿是丽莎琳娜不在身边,一会儿是乌路可不在身边,现在好不容易眼见着王子大人要左拥右抱了,不过看样子这次是要两人都不在身边了。。。。。。。。。。。55555555后宫之路坎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乌路可酱啊~~~~~快把记忆找回来吧~~~~~~~~~~~

15 年前 0 回復

feilin7 侯爵
我晕 越来越复杂了~
搅和在这趟浑水里的人越来越多~把御柱砸碎了算了

15 年前 0 回復

月亮井 侯爵
这本书的人物关系真叫那个复杂阿....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有看头,也可见作者实力...不愧是做教授教书的.

15 年前 0 回復

浪凌盛 王爵
下载版终于出了
我整个人都拜倒在lz的脚下了

15 年前 0 回復

xyzchwn 子爵
看插图感觉是很硬派的小说,这个一定要看看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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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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