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缺修图君,所以只好自己动手渣修。
精靈幻想記 1❈虛偽的王國
作者:北山結莉
插畫:Riv
譯者:許任駒
掃圖:神代小祈
修圖:神代小祈
錄入:神代小祈
校对:神代小祈
後期:神代小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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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少年利歐是住在貧民窟的孤兒。他在七歲時的某一天,
突然想起曾身為日本大學生「天川春人」的記憶,
然後發現自己轉生到了劍與魔法的異世界。
利歐因想起這份記憶,腦袋非常混亂,
但他也在同時意識到體內擁有強大魔力,
於是使用那份魔力為解決綁架事件做出了貢獻。
此功績讓他獲得高度評價,
於是破例得以進入各地貴族子女雲集的名校就讀!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啊?
利歐心裡浮現出上述疑問,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而就在此時,在他的身旁,
有一位年幼少女叫住了他。
「啊!你!
給我站住!」
「瑟莉亞老師,因為我的身邊還有妳在。」
「咦……啊……那個……」
瑟莉亞像是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滿面通紅地低下了頭。
CONTENTS
❈
【序章】
【第一章】前世
【第二章】異世界
【第三章】冤罪
【第四章】入學王立學院
【第五章】五年後
【第六章】野外演習
【第七章】虛偽的真相
【末章】
【後記】
【序章】❈
故事發生的地點不是地球,而是位於遙遠某處的世界。
男孩很清楚一件事。
這個世界已經透徹地腐敗,不會有任何救贖降臨。
強者搾取他人,弱者被他人搾取。如此現象,就是這個世界毫無道理可言的定律。
男孩每天都在翻找剩飯,向他人乞食,遭暴力相向,協助犯罪。
他就像是奴隸一樣,日日被他人壓榨使喚,早已經失去原有的生氣活力。
即使如此,男孩還是不禁奢望著——他想活下去,他必須活在這世上,然後親手殺死某個男人。只要能實現這個目的,即使得喝泥水而活他都不在乎。
唯有依存於此份願望,他才能保有活下去的動力——
畫面轉到陰暗的小屋當中。
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微微照亮著屋內。裡頭瀰漫著如鐵器鏽蝕一般的臭味。
現場四處橫躺著屍體,地板上滿是鮮血,在屋內角落還放著一個大布袋。
布袋的大小,正好可以裝進一個小孩子——
「嗯——!嗯、嗯嗯——!」
布袋不停左右搖動,從裡面還傳出陣陣支吾聲。
男孩始終無法平息住狂亂跳動的心臟。
他顫抖著身體,屏住呼吸,然後靠近布袋,戰戰兢兢地解開繩子。
繩子發出嘶嘶聲響,袋口被打了開來。而出現在布袋裡面的,是一名身穿形似神官服的華美禮服,長相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這一位年幼女孩,有著一頭淡紫色的柔順長髮,以及一對紫色的眼眸。
——唉唉,我就知道。
男孩很清楚一件事——
這個世界——
根本不會有任何救贖降臨。
【第一章】❈ 前世
場景切換為日本。現在要講述的,是距今幾年以前的往事。
那一天,炎炎夏日猛烈照射著柏油鋪成的地面。
在某處的住宅區裡,男孩與女孩正要面臨悲傷的別離。
「小春,你不要走啦!」
住宅區裡停放著一台搬家用的卡車,車旁有一位女孩正流著淚拚命挽留一位男孩。她的名字是綾瀨美春,此時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
「小美,別哭啦。我們一定還能夠再見面的,所以別哭了,好嗎?」
女孩緊抱著男孩,不住地哭泣,男孩語氣堅定地說道。
男孩的名字是天川春人,他在當時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孩子。
在那一天,春人和爸爸兩個人必須搬到遙遠的鄉下。
他們家在短時間內沒有回到此地的打算,因此他不知道這次分開之後,究竟要經過多久才有辦法再和美春重逢。
春人的父母打算要離婚。他的媽媽和妹妹似乎想要繼續住在這座城市裡,可是一家四口已經退掉了原本居住的租賃公寓。
春人的爸爸和美春的父母此時正浮現心痛的神情,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
「不要!你不要走啦!小春!」
美春不停哭求春人不要離開,這模樣讓春人也幾乎快哭出來。然而,他不能夠哭,他不想在美春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因此,儘管他的心中非常不甘且空虛,甚至想要和美春一起哭喊大鬧,但他還是拚了命故作堅強,對美春說「不會有問題」、「一定還能夠再見面」之類毫無根據的話,試圖讓美春停止哭泣。
他們彼此都很喜歡對方。
兩人相遇認識的經過或許是命運,也可能只屬偶然。他們的父母搬進了同一間新蓋的租賃公寓,正好互為鄰居,小孩又碰巧都在同一年春天出生,所以這兩個家庭也自然而然地發展成相當親密的關係。
由於兩人都在春天出生,因而被命名為春人與美春。春人的父母都要上班工作,因此他經常會被寄放在美春家。
彼此從嬰兒時期開始就一直在一起,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解釋其關係,『青梅竹馬』最適合不過。
而有著如此關係的兩人,在懂事之後立即被對方吸引,或許也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他們在當時並不明白所謂的「戀慕」或「愛情」等字眼的意思,可是兩人都清楚,對方對自己而言是在這世上最特別的存在。喜歡上彼此的理由或契機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只有自己非常喜歡對方,心中容不下其他人。
「小春!小春!留在這裡陪我啦!」
春人很想讓美春停止哭泣,因為看到她傷心,自己也會非常難過。
但美春緊抓著春人不放,始終不肯停止哭喊,這讓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連即將和最愛的青梅竹馬分開的事實都無法阻止,如此弱小無力的我,究竟能夠做到什麼——春人如此想著,雙手緊握成拳頭。
只要能夠陪伴在美春身邊,他就感到非常幸福。
可是,如今的春人並沒有辦法實現這個願望,他還只是個小孩子。
因此他轉念想道,總有一天一定要實現這個願望。他想永遠和美春在一起,永遠陪伴在她身邊。他決定把這份想法告訴美春,這是自己如今唯一能夠辦到的事。
「等我長大後,一定會去迎接妳!所以……所以到時候就和我結婚吧!」
春人努力地提起所有勇氣,向美春做了一生可能只有這麼一次的求婚。
「之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就算死也會保護妳!」
他接著如此喊道,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臟正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
「……不行……嗎?」
春人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美春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哭泣,神情呆滞地微微抬頭看著他的臉。
「可以!可以!我要和小春結婚!」
過了一會兒後,美春終於浮現出燦爛可愛的笑容回答。
看到這個笑容,春人感到非常開心,心裡想著一定要實現這份約定。
他默默發誓,不論經過多少年,都一定要遵守這一天的承諾,絕對要守護她的笑容。之後春人輕吻了一下美春,兩人便分開了。
那份誓言沒有任何實質的約束力,只是兩個小孩在童年定下的脆弱約定。
是在尚無法得知將來會如何發展的無知童年時期,所立下的約定——
然而,那份誓言卻深深烙印在春人的內心深處,扮演著支撐他往後人生的極重要角色。
兩人分開之後,年幼的春人夢想著有一天能和美春重逢,下定決心不斷努力,持續往前邁進。他想和美春見面。為了這個目的,他根本不得有任何一刻停留在原地。無論做什麼都必須一直奮發向前。他深信,只要能夠有所成長,就可早一刻和美春重逢。
因此,春人拚了命地用功唸書,做家事和下田幫忙農耕,並為了鍛練精神力,在現代少見的嚴格爺爺教導下學習古流武術。
如此持續精進,讓春人逐漸成長為一個耿直認真負責的人。
也許是因春人從不氣餒、奮發不懈的緣故,他的爸爸終於認同了那份想法,讓春人回到以前曾經和美春一起居住的那座城市,進入當地的知名升學學校就讀。
最後,春人在就讀的高中再次見到美春,讓他震驚不已。這或許是命運的捉弄,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偶然,美春居然也進了同一間高中。兩人被編到不同的班級,可是當春人在分班表上看到美春的名字時,甚至驚訝到僵在原地。
之後,當他眼見長大後的美春身穿制服的模樣,便完全呆住了。儘管美春已經長大不少,但春人根本不認為自己會看錯人。雖說彼此相隔一段距離,但她畢竟是從前最接近春人,春人最在乎重視的人。
美春現在有著一頭及腰的柔順亮澤長髮,五官清秀可愛,肌膚雪白細嫩,身材嬌小但體型勻稱誘人,態度端莊且舉止優雅,讓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會不自覺被吸引住目光。
美春已經出落成一位如同畫裡才會出現的美少女。
春人為命運讓他重新見到最愛的青梅竹馬而歡喜不已,甚至可以清楚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臟正劇烈跳動。但同時,他也受到了無比的震撼。
美春的身邊,有一位春人並不認識的少年。
她正和那位少年開心聊天。春人看到這幅景象,不知為何感到畏縮膽怯,在入學典禮當天怎麼也提不起勇氣向美春搭話。
那一天,春人回到家後不斷獨自煩惱。
並不是只要兩人重逢,她就會無條件履行當年的約定。
可是對他而言,和美春之間的回憶是最特別無價的寶物。正因為有這份約定,他才能夠毫不迷惘地努力至今。
因此當春人想到,她或許早已忘記那個承諾,自己過去曾經擁有的位置說不定早已消逝殆盡時,便立刻陷入猶如迷失道路一般的錯覺當中。
他們兩人可能再也無法恢復成如從前那般親密的關係,美春或許有了其他喜歡的人,自作主張夢想著會和美春結婚的自己,說不定只是個單純的笨蛋。
但儘管以上想法都是事實,春人還是想要和她見面。
因此他決定明天一定要鼓起勇氣去見美春。
然而——
美春卻從春人的面前消失了。
她從入學典禮隔天開始持續缺課,不久後又突然辦理退學,整個人就像是失蹤了一樣。
另外還有幾名學生也和美春一樣辦理退學,這件事在校內引起了一陣小型騷動,但校方以保護個人情報為由,始終不肯透露詳細情況。
春人在當時只不過是一名高中學生,沒有能力獨自展開搜索,因此他始終無法找到任何美春消失的線索,只能任由時間靜靜流逝——從那時起,春人心中便有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悔恨念頭。
——為什麼自己在入學典禮當天沒有去向美春搭話?
要是在那一天那一刻有去向美春搭話,也許就能夠走向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未來——雖然這種想法頂多只能算是一種假設,春人仍禁不住這麼想。
如今只留下不捨的念頭,而思念美春的心情則是愈發強烈。
他沒辦法放棄美春,也不想放棄。如此悲淒的嘶吼,始終盤據在春人心中。
之後,曾經有幾位女生向春人告白,但只要想像到和美春以外的女人發展成親密情人關係,整顆心就會被難以言喻的罪惡感與排斥感壓得喘不過氣。
即使如此,春人尋找美春的行動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他迷失了本來應該前進的方向,逐漸失去活力與精力。
◇ ◇ ◇
就這樣,自美春消失之後,經過了四年以上的歲月。
春人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法定成人,是市內某間大學的二年級學生。
然而,他的時間依然停留在當年。春人進入大學就讀,可是怎樣都無法專心投入學業當中,也沒有任何的目標,上課之餘還會到一間頗時尚的咖啡廳打工。
早上清醒,到大學上課,下了課去打工,然後回家——春人的生活始終一成不變,每天都渾渾噩噩的。
在旁人眼光看來,這樣的日子或許就和其他大學生沒有什麼兩樣,但春人的生活也就僅止於此。沒有動力,頹廢度日,毫無變化,只任由時間流逝——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會繼續這樣下去。
盛夏當中的某天——天氣和當年與美春分開的夏日一樣,萬里無雲,藍天中高掛的烈日猛烈照射著柏油地面。
但他的表情卻與如此炎熱的夏日恰恰相反。春人神色冷峻,在接近大學校地的某處公車站搭上公車。
那時正好剛過中午,車上的乘客很少。公車不斷行進,乘客也三三兩兩陸續下車。到了現在,車上只剩下三名乘客——大學生春人。似乎是在春人就讀的大學的附屬高中參加完社團活動,正要回家的女學生。以及一名小學女生。
公車內非常安靜,除了不時響起的廣播之外,只聽得見車子的引擎聲。春人一邊感受著公車震動,一邊觀望車外流動的景觀。
(……嗯?)
此時,他突然發現一股不時偷瞄自己的視線。順著視線看過去,一名外表貌似小學生的女孩子正坐在椅子上。
(我記得……那個小孩的名字是遠藤涼音小妹妹吧?)
春人有看過這個女孩子。她以前曾經在放學回家途中的公車上打瞌睡,結果坐過了原本應該下車的站後,不知道要怎麼回家才好,便在公車上哭了起來,春人於是將她送回家裡。
涼音偶爾會和他搭乘同一輛公車,此時春人總是會感覺到涼音在看著自己,因此印象非常深刻。
想到這裡,涼音突然像是察覺到春人在回看她,慌張地別開視線,低下頭去。
(難道我做了什麼事……惹得她不高興了嗎?)
春人努力地回想,但依然想不到癥結點。
想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春人只和涼音說過一次話,也就是在送她回家的那一次。他當時送涼音回到家裡,伯母還當面向他道謝,所以應該沒惹出什麼問題才對。
是我多心了嗎?——春人很想主動詢問涼音總是看著他的原因,但若只是自己會錯意,說不定會被當場視為意圖不軌的壞人。最近這時代,就連小孩子都很懂得防範壞人。
(要是在公車裡面向小學女生搭話,不管怎麼樣都會被當作是危險人物吧?)
嗯,還是別問了吧——雖然這股視線令人有些不舒服,但春人仍選擇輕輕嘆了口氣,刻意不去意識涼音的目光。
「……!」
不過就在此時,公車突然猛烈晃動了起來。
春人頓時感覺自己浮到空中,緊接而來的則是遍及全身的猛烈撞擊感。他的身體飛了出去,硬生生撞到公車的天花板。
「……嘎……!」
全身劇痛不已,甚至還無法順暢呼吸。
這股感覺就像是被燙水淋遍全身一樣灼熱刺痛,春人的意識漸次遠去。而在逐步被黑暗籠罩的視線當中所看到的,是公車內殘破不堪的景象。
(車禍……嗎?)
春人的意識非常模糊,但還是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可能會就這麼死去。全身明明疼痛不已,這份疼痛感卻也逐漸消失。他非常清楚,自己離死亡已經不遠了。因此在下一刻,他開始感到無比地恐懼害怕。
「唔啊……咳咳!」
春人絞盡所有剩餘的力氣想要開口說話,但聲音沒有出來,反倒咳出大量鮮血。
(小……美……)
他在心中呼喊著美春以前的小名。一滴眼淚從眼睛滑落下來,流進血泊當中。春人此時的意識,已幾乎完全斷絕。
——春…………等……
春人感覺到有一股悠揚動人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下一刻,一個巨大幾何圖案的圖陣釋放出刺眼光芒,從地面浮了出來——
「接著是下一則新聞,今天下午三點二十三分,有一輛公車與中型卡車在東京都〇〇區的路上發生衝撞。這起車禍事故造成公車內三名乘客死亡,發生衝撞的卡車與公車駕駛雖受到重傷,但都奇蹟般地大難不死。車禍原因據研判,可能是卡車駕駛不小心打瞌睡——」
【第二章】❈ 異世界
神聖曆九八九年。
地點是尤菲利亞大陸西部修托萊地區,貝爾托姆王國的王都貝爾托朗特。
這裡有一座小屋子,裡面住著一對感情非常好的母子。他們的家境雖然貧困,但也還足以溫飽。母親是一位非常美麗可愛的女性,兒子則和母親長得很像,是一位有著偏向中性可愛臉孔的小男孩。
那一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春日。
「吶,媽媽,為什麼我和妳的頭髮都是黑色的呢?只有我們兩人的頭髮顏色和其他人不一樣耶。」
小男孩張著一對枯葉色的雙眼,看著母親的臉問道。
他們住在王都,可是王都裡完全看不到任何擁有黑色頭髮的人,因此附近的街坊鄰居常對這兩人的髮色議論紛紛。母親聽到男孩的疑問,表情頓時透露出些許苦惱。
「利歐,這或許是因為我和你爸爸都是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裡的……吧?」
過了一會兒,母親這麼回答。
「住在遙遠地方的人們,所有人的頭髮都是黑色的嗎?」
「沒錯,就是這樣。不只我們,你爸爸的頭髮也是黑色的,你的爺爺和奶奶也一樣哦。」
被喚作利歐的男孩好奇地問道,母親於是露出溫和笑容對他說道。
利歐看到母親的笑容,心裡非常高興,同樣露出天真無邪的笑靨。對剛滿五歲的他而言,母親就是一切。
「原來是這樣。總有一天,我也要去見爺爺和奶奶。」
「……說得也是,等你長大之後我就帶你去吧。那個地方叫做八雲地區。」
母親展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微笑著說道。
「真的嗎?妳答應我了唷?」
「嗯,我答應你。」
◇ ◇ ◇
兩年後,神聖曆九九一年,初春。
有一位男孤兒,住在貝爾托姆王國王都貝爾托朗特的貧民窟裡面。
貧民窟裡有一座骯髒小木屋,木屋內部非常昏暗且寒冷乾燥。而在其中一角,有一位男孩正躺在地板上不斷呻吟,彷彿正被囚禁在無法逃離的惡夢當中。
「吁……吁……」
男孩的雙臉紅燙,呼吸急促,身上穿的破舊布衣被汗水浸溼,任誰看了都知道男孩正在發高燒。
從這座窮酸小屋的擺設可以明白,這裡住的不只男孩,可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在看顧他。他被孤獨地置放在這裡,不曉得已經過了多久。
男孩躺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身上只蓋著一件單薄的布,要是再這麼放置不管,很有可能因此病死——只不過……
突然之間,一陣溫暖的和煦光芒閃爍著包覆住男孩的身體。
光芒的溫度和先前讓男孩痛苦不已的灼熱不一樣。這陣光芒非常溫暖,使人舒適到不禁想委身於其中。
男孩的臉色明顯開始好轉,最後呼吸也恢復平順,折磨他的高燒不知為何突然退了。隨後包覆著男孩的光芒也消失不見。
「嗯……」
過了一會兒,男孩微微睜開了雙眼。他仰躺在地板上,雙眼不停眨動,接著緩慢移動視線,但映入眼簾的全是昏暗的木製天花板。
男孩目前的意識依然相當模糊,幾乎沒有餘力詳細思考現況。雖然他已經退燒,但身體直到剛才為止都還非常虛弱,精力和體力似乎沒有隨著高燒退去而恢復。
他感到身體異常疲倦,神情恍惚地仰看著天花板。
過了不久,男孩的意識終於恢復到能夠簡單思考的程度,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正處於何種狀況之下,於是努力驅使還有點疲倦的身體,坐起上半身來。
「唔……」
或許是剛才還在生病,也可能是一直躺在堅硬地板上的關係,男孩的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使他不禁皺緊了眉頭。
他往周圍看過去,發現昏暗的小屋中間還擺放著一些破舊的家具。
(這裡是……)
男孩心裡想著,自己曾經看過這個小屋。
但是,他心中同時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覺。他知道自己一直住在這間小屋裡面,可是他卻覺得彷彿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地方。
這種現象絕對不可能發生在這世上,但他卻感覺腦袋宛如同時擁有兩人份的認知——
這兩份認知互相衝突,兩者似乎都不太正確。又或者應該說,記憶彷彿有些缺陷模糊。男孩眼神呆滞地環顧小屋內部。
此時,突然有一陣酸臭味猛烈刺激男孩的鼻子。與此同時,他也發現身穿的破衣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溼,不舒服的感覺頓時讓他皺緊眉頭。
只不過,酸臭味和不適感也刺激著男孩的腦袋,讓他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晰。男孩深呼吸後,將上半身直直往後倒在地板上。他現在還想再多躺一下子。
男孩用手蓋住雙眼,不過在下一瞬間,他倏地像是驚覺到了某件事情,緊盯著自己的手。那毫無疑問是自己的手,是七歲小孩子的手。
可是有點奇怪,他感到不太對勁。
男孩忍受著莫名的頭痛,用模糊的意識努力思考箇中原因。
(小孩子……的手?我是……不對,我是誰?)
利歐——這是男孩的名字。
他是居住在貝爾托姆王國王都的貧民窟裡的孤兒,這輩子唯一的目標只有向某個男人報仇,一路吃餿食喝泥水活到了今天。
自己就是這種人,利歐就是如此一個男孩,然而——
為什麼腦袋裡還會有另外一個自己的記憶?那是另一個住在他未曾見過的文明世界裡的人,所擁有的記憶——
斷斷續續的各種情景,不斷在腦海裡一閃即逝。那些記憶真實到——根本不可能是年僅七歲的利歐,能夠在無意識當中幻想出來的。
那是名叫天川春人,一個和如今的他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根據那份記憶,自己本來是一個在某間大學就讀的二十歲青年。這麼說也不對,男孩——利歐至今仍然認為自己就是那名青年。他甚至感覺那份記憶尾聲的車禍,是剛剛才發生在身上的事情。
利歐對兩份記憶的衝突感到不知名的噁心感,他用力地左右甩頭。
(我到底在想什麼?我是天川春人?)
兩份重複的認知,讓利歐混亂無比。
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彷彿想要逃避現實。
呈現在利歐眼前的雙手因營養失衡而細瘦如柴,皮膚乾燥粗糙,處處是傷,還沾了滿滿的一層汙垢,怎麼看都不像是生活不愁溫飽的日本小孩所該有的細嫩肌膚。
但是會這麼髒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根據利歐身為孤兒的記憶,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洗澡了。
(真的假的啊……)
自己居然骯髒到如此地步,這份事實讓利歐整張臉皺成一團。
利歐只穿著一件粗糙破舊麻衣,連這件衣服也都不曉得多久沒洗過了。至於襪子或鞋子這種高級貨,當然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至少還有衣服可穿這點,或許就該要謝天謝地了吧。利歐一頭凌亂頭髮也是長短不一、粗糙乾澀,但仍可看出是黑色。
「……嘶——呼——」
利歐決定先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接著整理腦袋裡的記憶和身處的狀況。他將手放到嘴邊,做出思考動作。
自己是利歐,同時也是名為天川春人的大學生——應該是這樣沒錯。現在,他的腦袋裡,有著在貝爾托姆王國生活了七年的記憶,和以日本人身分生活了二十年的記憶。
雖然這兩份記憶如今重疊在一起,但目前的利歐卻不是天川春人。
畢竟如果他是天川春人,那麼現在的模樣根本不會是小孩子,也不會身處這種地方。因為若他的記憶沒錯,天川春人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我好像搭乘公車然後死了……是這樣的吧?」
他還記得當時坐在公車內突然受到猛烈撞擊,緊接著全身痛到像是要散了一樣。他完全想不起車禍的結果究竟是如何,不過在那種狀況下實在不太可能生還。
「現在的我又是什麼?這是夢嗎?還是死後的世界?或者我投胎轉世了?」
利歐把所有想得到的發展狀況一一羅列出來。
但是,如今所感覺到的一切再真實不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太可能是夢。
同時,也很難想像此處是死後的世界——亦即天堂或地獄。這麼說也不對,其實目前身處的環境和地獄差不了多少。
以上兩個選項都被否定,利歐於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投胎轉世了。
可是,這種像做夢一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嗎?追根究柢,天川春人實際上真的存在嗎?寄宿於腦袋裡的這份記憶是真的嗎?
不論利歐怎麼思考,都得不出一個結論,也不可能有人能夠告訴他正確答案。他只明白當下的自己就是利歐,不是天川春人。
利歐剛清醒過來時,記憶與性格讓他混亂不已,可是經過一段時間後的現在,他已經可以將天川春人的意識和目前的利歐融合在一起,形成全新的自我。
簡單說起來,就是利歐可表現出兩人份的記憶和性格,不過這兩者之間又完美交融,沒有產生任何矛盾。
天川春人的人生經驗較豐富,因此利歐身上「天川春人」所占的比例較重,但兩者互相等於彼此,他已經可以很自然地接受這兩份不同的人格了。
所以,利歐有辦法將個別的記憶視為自己的親身體驗,更不會因此而發瘋崩潰。更仔細思考的話,會湧現陣陣不自然的感覺,但這一切總歸起來都算是個不可思議的感受。
只不過,他現在其實還面臨著另外一個更大的問題——
咕嚕嚕……小屋內響起了巨大的空腹鳴叫聲。
同時,利歐發現自己餓到快受不了了,整個人頓時沒了精神,甚至引起了輕微貧血症狀,他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那份前世的記憶是不是虛假的。如果是真的,他為何會投胎轉世成另一個世界的利歐?為什麼到了現在才恢復前世的記憶?想瞭解的事情多到數不清。
只是他也曉得,再怎麼想都不會得到解答,因此決定轉換思緒,先設法解決當下面臨的致命狀況。
利歐能夠如此冷靜思考,最主要是因為恢復了身為天川春人的記憶與性格。若現在仍只有身為利歐的一切,或許他根本不會設想到未來,只會選擇以孤兒身分默默等待橫死街頭的那一天到來。
那對利歐而言是最糟糕的未來,因為他有一個必須活著去完成的目標,絕對不可以死在這種地方。
(我要是死了,就沒辦法殺死那個男人……)
利歐回想起那個男人的存在,立刻恨到緊咬牙關。自己從來不曾有任何一天,忘記過對那個男人的憎恨。
利歐的爸爸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過世,而媽媽也在利歐懂事不久即遭到殺害,自此之後,他就淪落到住在這個如垃圾堆般的貧民窟當中。
利歐的父母是遠從異國來的移民,兩人以冒險者的身分邊旅行邊討生計。只不過媽媽菖蒲在懷上利歐之後,暫時脫離了冒險者這行。理所當然地,利歐一家人只剩下爸爸禪可以出外賺錢養家,禪雖然是個高強的冒險者,卻也在利歐出生之後不久就死了。
即便失去了禪,菖蒲依然盡心盡力地獨自扶養利歐。在家裡原有的積蓄耗光之後,雖過著貧困的日子,但也還勉強能夠溫飽。
然而兩人平靜的生活,在利歐五歲時突然宣告結束。
菖蒲是一位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雖然已經有了小孩,不過她依然非常年輕貌美,使得周遭男人紛紛對她投以下流的眼光。
年幼的利歐是菖蒲最大的弱點。因此,她很輕易就被男人的惡意給吞噬,最後在利歐的面前遭到殘殺。
當時的情景鮮明地烙印在利歐腦海當中,自此之後,他活著的目的就只剩下向殺死媽媽的人報仇。
即使如今已經恢復天川春人的記憶,但那份使命仍強烈盤踞在利歐的內心裡。只不過,現在的他同樣有著天川春人的價值觀。
利歐確實很憎恨殺死媽媽的仇人,但內心裡身為天川春人的價值觀卻相當抗拒報仇這件事,他認為報仇也許是一件無可原諒的壞事。
可是,身為利歐的想法卻又亟欲報仇,甚至只要一想起那個男人,心中就會湧現出極端負面血腥的情感。
(報仇是壞事?那只能算是漂亮話……)
兩種相反的感情互相牴觸,讓他不禁咂了一下嘴,皺緊眉頭——就在此時,小屋的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
利歐使盡力氣撐起疲累的上半身,看向門。
緊接著,幾名男人和一名女人接連進入屋內。
「嗯?利歐,你居然醒了啊。」
帶頭進來的男人一看到獨自留在陰暗小屋內的利歐,馬上說道。利歐認識他。
「該說你居然還活著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大哥,利歐那小子還活著耶。先前看那模樣,我還想說他死定了呢。」
男人貌似很意外地睜大了眼,對背後的壯漢如此說道。
「哈!真是走運的小鬼,明明昨天還發高燒到走路走不穩。要是你還在睡覺,我本來準備把你扔出去呢。」
被帶頭男人喚作大哥的壯漢有點訝異地說道。
「……是,我勉強保住了小命。」
利歐聞言幾乎要皺起眉頭,但還是設法忍住並回覆。
這些男人在貧民窟裡非常囂張,是專門接委託執行任務的一群集團。他們為了賺錢甚至會無視國法進行活動,接到委託的話就連壞事都幹,可說是無惡不作。
包括販賣人口、販售禁品、暗殺、竊盜、詐欺、恐嚇、處理或運送贓物等等,他們犯過的罪罄竹難書。
對這群男人而言,貧民窟的孤兒是最實用的棄子,很多人都被他們隨手撿去,壓榨完就扔掉。
利歐也是被這群男人撿來利用的孤兒,和他們同住在這間小屋裡,不論是睡著或醒著都得面臨不人道的對待,每一天都活在害怕膽怯當中。
他曾被這群男人們當成出氣筒毆打、被迫協助他們犯罪,也在犯行敗露逃跑時被當成替死鬼,好引開衛兵的追捕。
如此待遇已經可說和奴隸沒什麼兩樣,但利歐為了活下去不得不依附他們,這本來就是個蠻橫不合理的世界。
他至今為止就是跟隨這群男人,如同字面意思般拚死活到了今天。
「話說回來今天好冷啊。來喝兩杯暖暖身體吧。」
一名跟班男人說完之後,走到擺放在小屋中間的粗糙木桌旁,一把放下手上的食物和酒。
「也好。喂,把那個放到屋子角落去。因為藥效的關係應該還在睡,可是別弄醒囉。」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男人下了如此指示,其中一名跟班回答「是」,把貌似裝了某些戰利品的大布袋放到地上。
之後,這群男人似乎心情暢好,讓同行的女人替他們斟酒,開始吃東西。
「話又說回來,大哥,這次的十枚金幣真的是賺到了啊。」
其中一名跟班男人賊笑著說道。
「哼,運個貨就有十枚金幣,裡面的貨物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可能是單純的奴隸,大概是哪個貴族的小孩吧。」
「等一等,什麼意思?你們該不會又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了吧?」
幫忙斟酒的女人驚訝地問道。
「差不多啦。」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壯漢把女人摟到身邊,大膽無懼地嗤聲笑道。
「不管怎麼說,原本只想接個委託賺點小錢,竟然賺到十枚金幣,真的好走運呀。」
「是啊。」
壯漢豪邁地仰頭飮酒,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利歐在一旁看到,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這群男人談話的內容讓人聽了就膽顫,不過現在的利歐更在意他們正吃進嘴巴裡的食物。他們接下的委託絕對是見不得人的壞事,可是若利歐今天也有協助他們,本來應該也會分到一點食物才對。
但他這次臥病在床,因此要是這群男人沒有心血來潮,利歐不太可能分到食物——
至今為止,他和這群男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非常簡單明瞭。
強者與弱者,利用者與被利用者。
要是利歐依然還有利用價值,這群男人就會餵養他,但一旦失去價值就會立刻被扔掉。事實上,他也已經看過有好幾個小孩遭到這種下場。
利歐並沒有打算永遠維持如此的關係,然而現在的他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孩。
要是毫無想法就離開這群男人,他不認為能夠在弱肉強食的貧民窟裡活下去。
只不過,食物的香味依然刺激著利歐空無一物的肚子……
(好餓……)
他現在的腦子裡滿是這個想法,根本沒有力氣思考別的事情。
利歐一邊茫然地聽著這群男人聊天,一邊坐靠在小屋一角的牆上,讓湧不起任何力氣的身體休息。
「喂——!利歐、利歐!」
其中一名跟班突然出聲呼喊。
「是。」
「你全身都是汗臭味,臭到酒菜都被搞得沒味道了,快去洗洗身體。」
「……是。」
利歐本來還期待男人或許打算給他食物,但那畢竟只是空虛的妄想。
這名跟班男人用手捏住鼻子,另一隻手做出要利歐快點滾蛋的動作。看樣子因為汗臭味的關係,他的體臭變得比想像中濃上許多。
「對不起。」
利歐微微低頭致歉,腳步不穩地站起身來。天川春人的意識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名男人,身為利歐的記憶卻很瞭解,這點讓他感到很奇特。
利歐走向小屋的門,腳步極端不穩。
「利歐,你要是沒辦法恢復體力,我就把你賣去當奴隸。你這小鬼只有運氣和臉蛋特別不錯,搞不好能夠賣個好價錢呢。」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男人或許是已經醉了,非常愉快地笑著說道。
跟班男人們也跟著笑了起來,但利歐完全搞不懂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
「真是的,你們不要對小孩子那麼壞啦。」
幫男人們斟酒的女人像是受不了男人們的言行般,在一旁勸戒著,可是利歐沒有回頭,逕自走出小屋後關上門。
「利歐。」
只不過門又立刻被打開,幫忙斟酒的女人走了出來。利歐被女人叫住而回過頭去。
「用這些錢去吃點早餐。你的身體應該能夠吃硬麵包和清湯吧?」
女人說著把三枚小銅幣塞到利歐手裡。這名女人是老大經常光顧的娼婦,也認識利歐,這已經是他不知道第幾次受到她的照顧了。
「……謝謝妳,伊伊姊姊。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等你長大一點賺到錢之後,再用錢來買我當回禮就行了。」
利歐向名叫伊伊的女人道謝,她溫柔微笑著說道。
「哈哈……」
利歐聞言,立刻有點傷腦筋地笑了兩聲。
「開玩笑的啦。我以前也說過,因為我有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姪女,所以沒辦法放著你不管。再說,我也快要不做這個工作了。」
伊伊說完,聳了聳肩。
「我記得……妳是要和妳的妹妹——安潔菈姊姊一起開店做生意對吧?我以後一定會去光顧的。」
利歐也微笑著說道。
他以前曾經聽伊伊說過這件事。伊伊和她的妹妹安潔菈同樣都以娼婦身分在賺錢,準備以後有一天要開店做生意。
利歐記得這件事,心中想著有一天要向她報恩並提起這話題,然而……
「你是不是有點變了呀?」
伊伊突然睜大雙眼問。
「這個嘛,有變嗎?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利歐聞言立刻緊張得心猛跳了一下,故意歪著頭詢問,但動作也有點僵硬。
「原來你也會有那種表情啊。你的長相那麼清秀,不要總是悶著一張臉啦。」
「這個……好的,我會試試看。」
伊伊看起來非常高興,讓利歐有點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
「嗯,也罷。你快走吧,不然再多聊兩句,恐怕又要挨他們罵了。」
「好的,謝謝。」
利歐在離去前深深地低下頭致謝,然後才轉身走開
◇ ◇ ◇
目前的時間還是早晨。
貧民窟裡座落著一棟棟毫無建設規劃性的粗木製房子,使路上的氣氛也顯得十分凝重讓窒息,不過只要沐浴到陽光底下,再呼吸幾口屋外的新鮮空氣,還是讓利歐的心情得以稍微澱了一些。
利歐被那群男人叫去清洗身體,可是貧民窟裡根本沒有淋浴所這種高級設施,要清洗身體就必須離開貧民窟到有水井的地方去。
王都貝爾托朗特內部由外圍城牆圍住,並區分出數個區塊,這些區塊圍繞王城,要進入城牆內就必須繳交通行稅以取得通行資格。
理所當然,城牆內側的生活比較富裕且治安良好,唯獨擁有一定財力的人們才能夠住進去。
並且,住得愈接近王城愈富裕。
另一方面,位於城牆外側的地帶可以自由進出,沒辦法住進城牆內側的人們都生活在此類區域。雖然治安狀況惡劣,但也因此發展出和牆內完全不同的風情。
貧民窟位於牆外區域的一角,所有人都可隨意進出,這裡同時也是城牆外側治安最惡劣的地方。
貝爾托姆王國本身已經放棄管理貧民窟,此地因而成了公權力不可及的無法地帶,除了逼不得已生存於此或部分例外的人,基本上沒有任何人會想要主動進入貧民窟。
利歐離開貧民窟來到了有水井的鄰近區域,手腳俐落地用水清洗身體和衣服。由於時間還早,沒有多少人在外頭走動。
利歐得以悠哉地使用水井。他的手邊當然沒有肥皂這種高級貨,水井裡的也不是熱水,關於這一部分則只能用冰冷井水來將就了。
他洗完身體後,在回小屋的途中繞去路邊的小灘販,買了便宜的硬麵包和內料幾乎已經煮爛的湯來果腹,接著走回貧民窟的入口附近。
利歐隨便找了一處可以照到陽光的地方,蹲下身坐到地上等待衣服晾乾。
現在的季節是初春,要是半裸著身體依舊相當寒冷,更何況利歐早上才大病初癒。只不過他早已習慣住在貧民窟的生活,還能夠忍耐這點程度的寒意。
貧民窟旁邊緊鄰著娼館區,由於時間剛來到清晨,賣春的女人與買春的男人都各自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但是,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從娼館區走向貧民窟。會這麼做的人,頂多只有碰巧發些小財,因而有了點權勢的惡徒。
利歐對眼前這些人沒有絲毫興趣,便坐在原地開始思考今後的出路。
老實說,利歐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繼續和那群男人在一起生活。因為他非常清楚要是仍留在那間小屋裡,遲早會被他們利用到淪落為橫屍街頭的下場。
儘管如此,這個世界也沒有仁慈到——能允許身為孤兒的利歐能在尚未想到其他方案的情況下,就離開那群男人。住在貧民窟裡的孤兒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選擇去翻找剩飯餿水,偷竊東西,要不就是像利歐一樣讓那群野蠻的男人們利用。
(偷東西這個選項連提都不用提,最好的方法是找到某份工作,可是……)
利歐心想,找到工作的可能性大概很低吧。
在這個生活不易的時代裡,要遇見一個願意雇用孤兒的人是很困難的。畢竟,住在貧民窟裡的孤兒通常都是竊盜慣犯,集市裡的人都很提防他們。
要是能輕輕鬆鬆找到工作,這世上就根本不會有孤兒,即使找到了,大概也會被雇主剝削,只能拿到少量工資。
我又能夠做些什麼呢?利歐此時在心裡思考能夠派上用場的專長,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前世學會的。
例如大學生程度的知識,因獨居而培養出來的日常生活家事本領,再來就是在鄉下老家以及打工時所訓練出的其他能力——利歐在腦海裡摸索著活用這些專長的辦法,可是他不具身分地位也沒有人脈,就連想找個能運使這些本事的場所都非常困難。
前路艱辛到這種地步,已經不得不思考是否該找一些不正當的方法,不過利歐……不對,應該說是天川春人的內心,對於要觸及犯罪這一點抱持著極大的排斥感。這份天真想法,是原本的利歐早在很久以前就拋棄掉的東西。
只是他雖然不想實行包括竊盜在內的種種犯罪行為,但那群利用利歐的男人們,早就強迫他協助犯罪好幾次了。利歐一想到這點,立刻產生已弄髒雙手的濃重實感,罪惡感也油然而生。
早就為時已晚了是嗎——利歐的嘴角上揚,浮現出自嘲的笑容,接著皺起眉頭看向雙手。就在此時……
「喂,那邊那個……女孩嗎?」
有人向利歐搭話。那是充滿威嚴的女性聲音。利歐順著聲音方向抬起頭來,看到有四個年紀不一的人站在面前。他們都穿著相當乾淨的連帽長袍,還用長袍藏住臉和身體,因此利歐看不出來搭話者之外的三個人究竟是男是女。
只不過從體格看起來,向利歐搭話的女人應該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大的。她的聲音相當年輕,年紀大概不到二十歲。
在她背後則是一名體格嬌小、約十歲出頭的人,以及兩名很明顯和利歐同年紀的小孩子。
對方似乎分辨不出利歐的性別。他的長相原本就偏向中性,現在還留長了頭髮,所以就算被他人誤會成女孩也不奇怪。
「好臭……」
其中一名小孩子很不高興地悄悄說道。
從聲音聽起來,這名小孩應該是個女孩。她的聲音明亮可愛,說話的內容卻相當辛辣刺人,完全不留情。
「那個人那麼臭,還請別多聞,不然會對身體很不好。」
另外一個小孩子也跟著說道。似乎也是個女孩。
(還真是口無遮攔啊……)
利歐被當面說臭,多少受到一點打擊,幾乎不禁要皺起眉頭來。他也有自覺身上很臭,但怎麼說他也才剛清洗過一次身體。
利歐看向兩名女孩。雖然兩人都用連帽長袍藏住了臉,不過利歐能夠明白對方正用不屑的眼神很不客氣地看著自己。
至於站在女孩們旁邊、體格嬌小的人物,利歐也隱約知道這個人正將臉藏在長袍底下默默觀察自己。只不過,眼神倒是沒有包含什麼負面情感。
「喂,你有聽到我說話嗎?你該不會連我在說什麼都聽不懂吧?」
最年長的女人將音色放低出聲問道。她不知為何有些焦急,甚至散發出些許殺氣。
「我聽到了,然後呢?」
利歐冷漠地回覆,眼睛則毫不鬆懈地觀察著眼前四人。
他們不可能是住在貧民窟裡面的人,因為衣服太乾淨了。而向利歐搭話的年長女人,隱約還可以從長袍的細縫間,看到她的腰間掛著一把看似相當昂貴的劍。
利歐不曉得這些人找自己這個貧民窟的孤兒有什麼事。雖然不大像是要搶他的東西,但利歐還是決定稍微多提防一下。
「你有看到有著一頭淡紫色頭髮的女孩嗎?她的年紀和你差不多。」
女人詢問利歐。她的態度有些高傲,又或者說是輕蔑,口氣也是命令語調,似乎認為利歐沒有道理不回答。看這名女人的樣子,他們好像是在找人。
利歐並沒有被眼前女人的口氣給惹火,然而他也認為自己沒必要認真回答對方。再說,他根本沒見過這名女人所說的女孩。
利歐默默站起身來,一臉嫌麻煩地瞥了四人一眼並嘆了口氣之後,轉身離開這裡。
「喂,等等!回答我的問題!」
姂臬莎小聲咂了一下嘴,立刻出聲叫住利歐。
「不知道,我沒看到。」
利歐停下腳步,半轉回身體無奈地回答。
「給我說實話!」「不要想隱瞞!」
站在女人後面的兩名女孩似乎懷疑利歐的回答,相當高傲地如此表示。利歐聞言,立刻怒從中來。
「都說了我——」
「各位,我認為這種問法會讓他不願意回答。」
利歐正想再次回答不知道時,原本一直沉默的嬌小人物突然出聲蓋過他的話。從聲音聽得出來,她似乎有點受不了另外三人的問話方式,而她應該也是女人。
「唔,瑟莉亞講師。」
最年長的女人看向被她稱為瑟莉亞的少女。
「姂臬莎大人,請將這裡交給我處理。」
「嗯,也好。畢竟妳是現任講師,應該比我更適合。」
被稱為姂臬莎的女人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馬上決定交給瑟莉亞,瑟莉亞於是往前站了一步。
「你好,剛才很對不起,嚇到你了對吧。你叫什麼名字呢?啊,我叫做瑟莉亞唷。」
「……利歐。」
瑟莉亞語氣溫柔地詢問,利歐小聲地回答。
「利歐?好少見的名字呢。」
「……因為我是移民的小孩。」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的頭髮才會是黑色的。對了,利歐,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回答我嗎?」
「是無所謂啦。」
利歐點了下頭。
「你有看到一頭淡紫色頭髮的女孩嗎?我們正在找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呢?」
「不曉得,我沒看過那個人……」
利歐左右搖了一下頭回道。
不過我想大概已經來不及了——他沒有說出心中想的這最後一句話。
利歐不認為原本住在貧民窟以外地區的小孩子,在誤闖進此地之後還能安然無事。就算是普通平民身穿的衣服,在貧民窟的人們眼中看來都能夠賣到不低的價錢。
如果他面前四人口中所說的女孩,是她們所認識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肯定不會低劣到哪裡去,此刻一定早就被扒光了。運氣好的話或許只會被扒光衣服,但她極有可能會被賣到娼館去,接一些對小女孩有特別性癖好的男客人。
「這樣子啊……」
瑟莉亞的聲音小了不少,似乎非常失望。
「前面就是貧民窟,對嗎?」
只不過她又立刻重新振作起來,吸了一口氣之後問道。
「沒錯。」
「貧民窟很大嗎?我們想要進去,可是裡面會不會大到讓我們迷路呢?」
「裡面算是挺大的,而且有很多小路和岔路……妳們打算進去嗎?」
利歐稍稍睜大了雙眼。
「對,因為我們必須去找那位女孩子。」
瑟莉亞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
「我勸妳們最好不要這麼做。」
「為什麼呢?」
瑟莉亞歪著頭表示疑問,利歐於是看了一下瑟莉亞全身的打扮模樣。
「……妳們身上穿的衣服實在太乾淨,幾乎等於是在勾引貧民窟的人攻擊妳們。雖然現在還是早晨,出外走動的人很少,但並不代表路上沒有人,貧民窟不是像妳這樣高貴的女人應該進去的地方。」
利歐很仔細地告訴瑟莉亞原因,而瑟莉亞聽完後則稍微睜大了雙眼,似乎有一點訝異。
兩名女孩中的一人也低聲說道:「想不到區區孤兒,用字遣詞居然還算是得體。」
「嗯,原來如此,貧民窟裡面的治安果然不是那麼好呢。」
瑟莉亞說完,低頭看向自己的打扮,苦笑著喃喃自語「這樣的長袍居然還不夠樸素」。
假使利歐在此時沒有恢復身為天川春人的記憶和性格,或許根本不會想要告訴瑟莉亞對她們有助益的情報。尤其是姂臬莎和兩名女孩的態度還相當高傲,這讓原本的利歐更不願意給她們忠告。
想進貧民窟就隨妳們,死在路邊也不關我的事——若是原本的他,肯定會打從心底這麼想。
可是,現在的他心中有個名為天川春人的濫好人性格。
瑟莉亞對待利歐也不忘抱持最基本的禮貌。面對這種懂得以禮待人的少女,利歐還是願意制止她踏入貧民窟。
「那麼,住在貧民窟裡面的女人都是穿些什麼樣的衣服呢?」
「還會是什麼衣服,就是把平民穿的衣服再弄得破舊一些啊。雖然有些大人也是身穿乾淨的衣物,可是那種人通常都是在貧民窟裡橫行無忌的人。」
「原來如此,這些情報的確值得參考。」
瑟莉亞輕輕點了幾下頭,模樣相當可愛。
「話說回來,你雖然是孤兒,用字遣詞卻相當得體有禮貌呢。一般的孤兒講話都像你一樣嗎?」
「……我也不清楚,這是我死去的母親教導我要這麼說話的。」
利歐回答道,聲音明顯有些僵硬。
年僅七歲的利歐並沒有學過多少詞彙,但要是說話太不客氣,馬上就會被男人們給毆打,因此他學會了隨時觀察他人臉色之後才開口的說話方式。
而且利歐母親的用字遣詞原本就非常得體有禮,再加上如今又恢復了天川春人的性格,在精神方面有著極大的成長,所以他的說話方式才會變得這麼成熟穩重。
「對、對不起,我居然問你這種問題。」
瑟莉亞急忙道歉。
「不會,沒關係……」
利歐則用幾乎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道。
「……!」
瑟莉亞微微睁大了雙眼,感覺像是在利歐的眼眸深處窺見了不知名的陌生情感。
「瑟莉亞講師,我們先回去更換衣物,再回來這裡吧。」
原本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姂臬莎在此時插話。
「妳在胡說什麼啊!再不快點的話,那孩子就……!」
「就是說啊!」
兩名女孩立刻非常焦急地大聲說道。
「要是情報正確,她暫時不會有事。再說,我們此次行動並非經過正規管道,不能夠亂來,干擾到正規部隊的搜查,克莉絲汀娜大人應該也不會希望事情鬧大吧?」
「……那就快點回去買衣服啦。」
聽完姂臬莎的解釋,被她稱作克莉絲汀娜的女孩頓時露出不滿的表情說道。
「瑟莉亞講師,這附近有可疑的魔力反應嗎?」
「我查一查,請稍微等我一下,《範圍探索魔法》。」
瑟莉亞微微深呼吸之後,講出利歐從來沒聽過的詞。緊接著,瑟莉亞的腳邊立刻浮現出帶著陣陣光芒的幾何圖陣。
(嗯?)
下一刻,利歐馬上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覺,眼前出現如同波動一般的不知名現象。除了突然浮現出來的幾何圖陣之外,他覺得自己還看到瑟莉亞的身體也散發出許多微弱光點。
這是我的錯覺嗎?——正當利歐心中這麼想,準備瞇起眼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
「哎呀,你……」
瑟莉亞同時也緊盯住利歐的臉。
「那個小孩有什麼問題嗎?」
姂臬莎出聲問道。
「《範圍探索魔法》偵測到他了。我使用的是能夠偵測到超過定量魔力的魔法,看樣子這孩子的身體好像溢出了相當多的魔力,他應該有使用魔術的天分。」
「喔,原來如此……想不到孤兒當中也會出現擁有魔術天分的人呢。」
「那傢伙擁有魔力?」
姂臬莎立刻明白瑟莉亞所講那些話的意思,相對地克莉絲汀娜則相當訝異。
「並非只有貴族,偶爾也會有平民擁有足以使用魔術的魔力量。就算父母的魔力量都不多,有些人也會因隔代遺傳而擁有大量魔力。只不過,要是未受過訓練就無法感測魔力,許多人終其一生也沒發現自己擁有這方面的天賦。」
瑟莉亞簡單解釋道。
「原來……還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呢。」
另一位目前尚不知名的女孩嘖嘖稱奇地說道。
「嗯,我明白了。但他畢竟只是孤兒,我想魔力量再多也有個限度吧。」
姂臬莎語畢之後看向利歐,似乎打算觀察出他的價值。
(魔術?魔力?剛才那個奇怪光點就是魔力嗎?我似乎有感覺到某種力量?可是她說沒有受過訓練就無法感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利歐在一旁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默默聽著前面三個人的對話。
「那麼,有其他可疑的魔力反應嗎?」
「我看看,半徑五十公尺內都沒有呢。偵測到的魔力反應,只有我們和這位小孩而已。」
「這樣啊……抱歉,讓妳陪我們出來尋找,可是幸虧有妳,這下應該很快就能夠找到人。畢竟會使用《範圍探索魔法》的魔道士非常稀少,而妳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兩個人依舊在進行利歐幾乎聽不懂的對話,不過當兩人討論到一個段落之後,瑟莉亞又重新看向他。
「謝謝你。這些是情報費用,你願意收下嗎?」
語畢,瑟莉亞遞給利歐五枚大銀幣。
他接過硬幣,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剛才告訴對方的情報很明顯完全不值五枚大銀幣,他甚至懷疑眼前這位少女的金錢價值觀念是不是走樣了。
利歐抱持著這種想法看向眼前的瑟莉亞,但是……
「呃,難道不夠嗎?」
眼前的瑟莉亞竟然這麼回答。
「……不是。」
過了一會兒,利歐才輕微地搖了一下頭。能收下當然要收下,因為利歐目前可說是身無分文,他不想講一些漂亮話把錢退還給對方。
「謝謝妳。」
因此他低下頭,向瑟莉亞道謝。
「話先說在前頭,這些錢包含了封口費,你要忘記在此時此地所看見、聽見的事。」
瑟莉亞緊接著稍微放低音調,冷酷地警告利歐。
「我知道了。」
利歐也立即點頭表示服從。
面前這四個人很有可能是貴族。俗話說好奇心殺死貓,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輕易和貴族扯上關係,而且他有預感這件事情會愈來愈麻煩,因此完全沒有打算主動一頭栽進去。
「還有……謝謝你,這麼細心地告訴我們情報。」
瑟莉亞最後有點嬌怯地向利歐道謝。
「……不客氣,我才應該向妳道謝。」
「嗯,那麼我們離開囉。你好好加油吧。」
或許是由於和利歐這名孤兒的接觸過程,使瑟莉亞對他產生了些許同情之意,也讓她藏在長袍底下的面容浮現出幾分遺憾。
「瑟莉亞講師,我們走吧。」
「好的。」
四個人於是轉身,離開了貧民窟的入口地區。
利歐沒什麼特別理由地看著四個人離去,但當他聚精凝神一看,卻發現她們身上不知為何竟散發出微弱光點。
利歐突然想起某件事,專注看向自己的身體,結果見到和瑟莉亞她們一樣的微弱光點。利歐並沒有看錯,他的確看得到也感覺得到光點。
這些光點充滿全身上下,如同血管佈滿全身般。而利歐的身體也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微弱光點,就像是山泉不斷湧出一樣。
至於已經離去的四個人,以光點多寡排序,依序是瑟莉亞、克莉絲汀娜、姂臬莎、最後是貌似隨侍克莉絲汀娜的女孩。
然而,利歐的身體所散發出來的光點數量,即使和瑟莉亞她們相比也是多到不像話。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散發出這些光點的?她們難道沒有發現嗎?——利歐的心裡冒出這些疑問,但他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
(其他人看不到嗎?要是被人發現,會不會很不妙啊?)
利歐急忙集中意識,設法讓從身體散發出來的光點數量減少,很意外地一下就幾乎消失了。雖然依舊有零零星星的光點溢出,但這樣的數量和瑟莉亞她們相比之下相差了一大截,利歐判斷大概不會有問題,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些光點就是魔力……嗎?)
假設真是如此,按照利歐所體會到的感覺,他認為自己應該能夠辦到某些事。
只是,在沒有任何相關知識的情況下就冒然實行,風險將會大到甚至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因此利歐判斷有必要選個時間和地點來進行實驗。
要是太晚回小屋下場可能會很慘,他決定先回小屋之後再說。
◇ ◇ ◇
利歐在回小屋的路上,思考著今後的生活。
他手上如今有瑟莉亞給他的五枚大銀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為生活費用所苦。可是只要他一天沒有找到穩定的收入來源,就不能冒然地離開那群男人。因為若利歐仍待在王都的貧民窟,就幾乎等於無處可逃,要是逃走之後又被抓回去,那群男人甚至有可能會氣到打死他。
畢竟早上姑且有吃一頓早餐,如今身上又多了一筆錢,利歐感覺似乎連身體狀況都好了不少。目前的經濟已經有些改善,所以他很希望能有個時間仔細思考是否要離開那群男人,以及今後的維生方法和逃走路徑等等事項。
利歐在腦海裡想著這些問題,終於回到了小屋,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並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回來了。」
利歐輕輕彎腰行了一個禮,走進屋內。
根據那群男人的心情好壞,他有時會莫名地遭到怒罵。只不過那群人今早的心情似乎相當不錯,還有個中意的女人伊伊幫他們斟酒,所以利歐認為他們今天應該不會莫名地怒罵自己才對。利歐心想,搞不好他們都還在喝酒歡鬧,然而……
(油燈全熄滅了?)
小屋裡面一片漆黑,寂靜無聲。窗戶全是關上的,平時照亮屋內的油燈也沒有點著,視野狀況極端惡劣。
瞬間突然有一股像是鐵鏽的臭味刺激利歐的鼻子,讓他不禁皺起眉來。
(這是什麼臭味?血腥味嗎?)
利歐在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答案是血腥味,也就是受傷流血時的那種味道。
「嗯嗯!嗯——!」
此時,小屋裡面突然傳出陣陣支吾聲。是從角落傳出來的。
「……!」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利歐嚇得一顫。
(什麼東西?)
屋內還傳來沙沙沙的衣服摩擦聲。難道是有人在裡面睡覺嗎?
利歐戰戰兢兢地走向聲音的方向時——
光著腳走路的他,發現腳底附著了一層黏稠的液體。看這情況,屋內的地板應該是溼的。利歐想知道那個不知名的噁心觸感究竟是什麼,便決定先打開窗戶。
〔我記得窗戶在……〕
利歐順著記憶中的小屋內部擺設,忍著腳底板的噁心觸感,往窗戶的方向走去,打開小屋內唯一的一扇木窗。
陽光照進屋內,讓裡頭稍微明亮了一點。
「這……!」
利歐看到小屋內的慘狀,頓時啞然無語。
地板上四處橫躺著屍體。
那些屍體是原本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小屋裡面喝酒的男人們,以及——
「伊伊……姊姊……」
娼婦伊伊的屍體。伊伊剛才還給了利歐吃飯的錢,如今卻從身體內流出大量鮮血,死在地板上。她身穿的嫵媚禮服已染成血紅色,本人也仰躺著完全不動。
「唔……!」
想吐的感覺不禁湧出,不過他還是用手搗住嘴巴,忍了下來。
「嗯——!嗯、嗯嗯——!」
小屋裡面依然持續傳出陣陣呻吟聲。
利歐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便看到小屋一角擺著一個布袋。依情況判斷,裡面應該裝進了某種生物。
(難道是人……?怎麼可能——)
從布袋的大小看來根本裝不進大人,如果真的是人也只會是小孩子。
利歐頓時有了一種極端不祥的預感,無法平息狂亂跳動的心臟。他顫抖著身體,屏住呼吸靠近布袋。布袋裡面的東西依然不斷掙扎,就像是想要突顯出自己的存在感。
利歐戰戰兢兢地解開繩子,隨著嘶嘶聲響,袋口被打了開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身穿形似神官服的華美禮服,長相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她有著一頭淡紫色的長髮,以及一對紫色的眼眸。眼前這名女孩的年紀和利歐差不多,如今正茫然地抬頭看著利歐。
——唉,我就知道。
這一瞬間,利歐的心中出現了近似絕望的某種心情,腦海裡的警鐘不斷鳴聲大作。
但利歐也不能就這麼僵在原地不動。
他其實很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可是一看到眼前膽怯的女孩,又不忍心直接離去。
「……妳沒事吧?」
迫於無奈,利歐只得出聲詢問女孩,女孩點了一下頭。她用懼怕的眼神看著利歐,但或許是因為利歐的年紀和她相近的關係,她並沒有那麼警戒。
不幸中的大幸是,可能是由於身體被綑綁住,還被裝進布袋裡置放到地板上的緣故,女孩並沒有發現到小屋裡面的慘狀。要是注意到了,她很有可能會陷入恐慌。只不過,她等一下也會察覺就是了。
「我馬上鬆開遮嘴布和繩子,等我一下。」
利歐說完,先拿掉了遮在少女嘴上的布。
「噗哈……呼……」
女孩的呼吸頓時變得有些急促,急忙想吸進新鮮空氣。她的臉頰有些潮紅,看得出來身體狀況相當虛弱。
「這是……哪裡?請問……這裡是……哪裡?」
不知道是屋內的陰暗燈光讓女孩害怕,亦或是覺得寒冷,還是說兩者皆是,女孩顫抖著身體詢問。
「貧民窟,這裡是總壓榨我的一群人所居住的房子……」
利歐邊迅速解開綁住女孩的繩子邊回答。
「貧、貧民窟?為、為什麼?我……」
女孩的表情有些茫然,口中喃喃唸著心中的疑問。
「我也不知道。已經解開繩子,妳可以站起來了。」
利歐解開繩子後說道。
「好、好的。謝謝你……啊,唔啊……」
女孩道謝站起身來,但不知是害怕到使不出力還是沒有多餘體力,使她完全站不起來。她剛想撐起身體站直雙腳,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妳還好吧?」
利歐在一旁撐住倒下的女孩,輕輕扶著她回地上躺下。
「我、我還好。」
雖然女孩稱不要緊,但她的呼吸其實非常急促,身體也微微發燙。
「這樣啊……」
利歐的聲音有些凝重,眼睛緊盯著女孩的臉進行觀察。他會這麼仔細是因為……
(這個女孩,該不會就是剛才叫瑟莉亞的那群人在找的女孩子吧?)
利歐認為不久前在貧民窟遇見的那四名貴族,她們在尋找的對象說不定就是眼前的這名女孩。看到她的淡紫色頭髮,以及王侯貴族等級的高級禮服,讓利歐認為自己沒猜錯。
「那、那個……」,
女孩此時突然向利歐搭話,不過從她的模樣可以看出,她似乎連說話都很艱辛。也許是被裝進布袋裡很長一段時間的關係,女孩可能陷入輕微脫水狀態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帶我去王城嗎?」
女孩呼吸急促地請求利歐。
「王城?」
「拜託你……我會告知父親,請他答謝你的……」
「說什麼告知父親啊……」
利歐不禁回了這麼一句倍感猶豫的話。因為他覺得如此一來肯定會惹上麻煩事。
「還有,請給我水……」
女孩請求利歐拿水給她喝,似乎真的很渴。
「妳仰躺著別動,稍微等我一下。千萬別動哦。」
利歐說完,立刻走向裝了冷水的桶子。
利歐的鼻子已經被屋內的血腥味給薰到麻痺,然而轉頭看到屋內的慘狀,還是忍不住露出難受的表情。
他的身體不斷湧現出噁心想吐的感覺,內心卻與此相反,腦袋非常清晰地思考著自己現在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些什麼事。
利歐拿起平常使用的木杯裝滿水後,迅速走回全身無力躺在地上的女孩身邊。
「我拿水來了。別喝太急哦。」
利歐扶女孩坐起,將裝滿水的木杯遞給她。如果女孩目前的症狀是脫水,其實應該要讓她補充含有鹽分與糖分的水才對,但這間小屋裡根本沒有那種高級的飲用水。
女孩津津有味地喝著隨處可見的水。
「噗哈……呼……咳咳……!」
「妳別急,一次喝太多水對身體很不好的。」
女孩喝水時不小心噎到,利歐立刻勸告她。
「好、好的……」
女孩茫然地回答,不過或許是補充了水分因而鬆一口氣,她馬上又全身虛脫倒了下去。
「啊,喂!」
利歐急忙呼叫女孩,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暈過去……了嗎?」
利歐如此判斷,然後強壓下想立刻閉上眼睛大嘆一口氣的心情,輕輕扶著女孩躺回地板上。而事情,就發生在這一刻。
寂靜無聲的小屋內突然傳出木質地板的嘎嘰作響聲。也許是因為這間小屋非常破舊,才會傳出這種聲音。
利歐被嚇了一跳,迅速轉過頭,便看到一名戴著面具的男人正急速向他逼近——
面具男手持小刀,打算刺向利歐的身體。
利歐瞬間明白自己會被面具男人殺死,頓時心生恐懼,害怕到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然而,利歐反射性地抬起雙手,俐落地撥開眼前男人握著小刀的手。
男人就這麼刺空了。
「什……!」
男人馬上從臉上面具的底下發出了驚愕呼聲。
利歐也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手。身體順著本能,重現前世天川春人所鍛練出來的動作。利歐剛才一心只想著活命,等回過神時,身體早已經做出反應。
但他現在沒有閒暇在意自己剛才的本能反應。
(這個人一直都躲在屋裡嗎?他為什麼想殺我?)
極其突然地面臨首次實戰,讓利歐的腦袋混亂不已。
其實也不能怪利歐,因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從不曾面對過手持刀械要殺自己的人。
利歐感覺軀體火熱,心跳聲幾乎傳遍全身,明明沒做什麼大動作,卻快要喘不過氣來。他非常害怕,光是站著雙腳就在發抖。
利歐顫抖著雙手擺起戰鬥架式,慢慢往後退。
他剛才很俐落地擋掉面具男的攻擊,可能因此讓面具男對他心生警戒,手上握著小刀面對著利歐,一動也不動。
老實說,利歐也明白剛才能擋掉第一記攻擊單純只是運氣好。他不認為眼前的男人是不懂戰鬥的外行人,而自己只是個小孩子,兩邊光是體格就差一大截。要是對方直接衝過來砍殺,他根本不可能打贏。
男人慢慢地逼近利歐。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他殺死——利歐的心裡這麼想著。不過就算想逃走,也會由於兩邊的體格和體力差距而不可能成功。利歐此時已經是無計可施,然而……
(春人。)
利歐的腦袋裡卻在此時響起了陌生少女的聲音。那道聲音幾乎沒有任何生命躍動感,卻清新脫俗且美麗動聽,同時還有幾分疲累。在下一個瞬間——
「……?」
利歐不禁瞪大了雙眼。因為他感覺有一名淡桃色頭髮的絕世美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但那也只是剎那間的景象,少女很快就消失不見蹤影。
幻聽?再加上幻覺嗎?——利歐馬上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那名少女。等等,她剛才是不是叫我春人?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任何人曉得那個名字才對——
利歐想著這些問題,依舊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陷入些微的混亂當中……
(現在……沒時間了。我教你命力——魔力的使用方法……用感覺,去體會。)
此時,利歐的腦海裡又響起了少女的聲音,似乎和剛才幻覺所看見的是同一人。
果然不是我聽錯——利歐心裡這麼想著……
「魔、魔力的使用方法是指什麼啊?」
他抱著緊抓救命稻草的心情喊叫,回答神祕聲音。利歐看到眼前男人的身體顫了一下,不過現在也沒閒暇去管他。
(專注在感覺當中,你應該可以看到身體……散發出光點對吧?使用那些光芒,強化你的體能和肉體強度……在腦海裡想像著強化它們。放心,春人……你辦得到的。)
少女的聲音斷斷續續在利歐的腦海裡響起,她的說明也很不得要領。但在下一刻,利歐卻感覺到有一股熱量包覆住全身。
(這樣一來……就可以讓肉體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動作。你記住……那個感覺了嗎?維持這個……對不起,我已經——)
語落,少女聲音就此消失。
不過利歐已經感受到身體產生變化,為此驚嘆不已。他上一刻才看到從體內溢出的光點急遽增多,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身輕如燕。
利歐發現感覺變得敏銳無比,不只視覺和聽覺,甚至還能夠感受到原本無法體會的東西,就像是第六感的直覺也變得敏銳許多一樣。
利歐終於明白那道神祕聲音說的都是實話,只要使用從身體裡溢出的微弱光點,就可以隨時強化體能和肉體。其實利歐本來對少女半信半疑,因為她所說的一切都不合乎常理,但他還是明白只要有少女的輔佐,就有可能辦到這些事。
多虧那位少女,利歐已經掌握到訣竅了。現在的他要維持住如此狀態並不困難,也認為從下一次開始,不需要輔佐就可進行體能和肉體強化。
利歐目前還有太多不懂的事,包括發出神祕聲音的少女是誰,以及這些光點究竟是何物等等,不過他現在最首要的目標是對付眼前的殺人狂。
從他剛才撥開男人的小刀到現在為止,只經過了短短的十幾秒。
利歐在這段時間內不斷慢慢後退,男人則逐漸拉近距離,利歐卻突然停下腳步,男人因此也照做,訝異地觀察他的行動。
利歐此時提起戰鬥意識,緊緊盯著面具男。
下一刻,男人突然低喃了一句像是咒文的詞彙。
「《體能強化魔法》。」
男人的身體瞬間被發出光芒的幾何圖陣包覆住。
利歐見狀,微微地睜大雙眼。男人的身體原本只外溢出些微的光點,可是在圖陣消失之後,他身邊的光點數量卻突然暴增。只不過,那種程度還是遠不及利歐,但利歐也不敢輕敵,警戒著對方。
下一瞬間,殺手男人突然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接近,挾著常人絕對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用小刀刺向利歐。從此攻勢看來,男人似乎想在瞬間決出勝負。
但在利歐的眼裡,男人的動作緩慢到讓他有充足時間應對。他目前的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都經過強化。實際體驗到強化過的能力,讓利歐也驚愕不已。
利歐側過半邊身體,男人所能施展的最快速攻擊就這麼刺空。利歐的攻擊距離比較短,因此他往前踏出一步,揮出掌擊打向男人的腹部。
「嘎、咳?」
掌擊帶給男人腹部猛烈的衝擊,讓他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利歐這一掌的威力讓人完全無法想像是小孩子使出的,直接擊飛了怎麼看都超過八十公斤的男人。
男人勉強著地,整個人幾乎要暈眩過去。他單膝跪地,愕然看著利歐,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拚了命站起身來,慢慢朝利歐走去,用緩慢的動作刺出小刀。
利歐抓住男人的手腕,扭動關節施加疼痛。
「啊啊!」
男人的手腕產生劇痛,反射性地放開小刀。
利歐緊接著扳倒男人,輕描淡寫地將他甩飛到地板上。
利歐心想,自己的體能果然提升了。剛才那一番交手,他承受了以軟弱的小孩身體照理說無法承擔的負荷,但他卻毫無感覺,這足以證明那名少女說的全是事實,自己的肉體強度也提升了。
「唔……臭……小鬼……你……是什麼人?」
男人反射性地做了防禦動作,因此才得以勉強保持意識,躺在地板上呻吟般謾罵。
「吁……吁……」
利歐呆站在原地,大口急促地呼吸。他一直無法平息紊亂的心悸,茫然地低頭看向雙手。
過了一會兒,利歐才終於望向男人。男人在陰暗的小屋當中抬頭瞪著利歐,面具底下裸露出的雙眼包含重重憤怒。
緊接著男人不知又是做何想法,居然搖晃著身體打算再次站起身來。
(你怎麼還想打啊!)
利歐的臉不禁因悲痛而扭曲。
男人應該已遍體鱗傷,沒有任何餘力能夠再站起身來才對。
他為什麼還想要站起來?——答案只有一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想要殺死利歐。但利歐不明白,他為何這麼拚命想要除掉自己。
利歐並不想瞭解原因。但如果男人想要殺死他,他只好——
利歐憤怒地吐了一口氣,把男人壓倒在地板上。
「唔……」
男人發出痛苦哀嚎聲。
利歐接著跨坐到男人背上,雙手緊抓住他的脖子。只要再多施加一點力,利歐就可以很輕易地絞殺男人。
但他的手卻止不住發抖。每當他想要施加力氣時,雙手就不禁開始打顫。
他沒辦法動手殺死男人,又或者說殺不死。男人想要致利歐於死地,但是利歐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奪走對方性命。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
「可惡!」
如此大喊後,他用力將男人的頭往地板上敲。男人本來還用剩餘力氣想要反抗,可是被這麼一敲便終於完全不動了。
男人昏了過去。利歐確認這點,站起身來……
「我……我必須快點逃走——」
他茫然地如此低喃。腳步不穩地開始走動。
利歐戰戰競競看向周圍,警戒著身邊一切變化。要是有人看到小屋內現在的狀況,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此心裡懼怕得不得了。
此時,他看到了依然沒有清醒,正睡在地板上的女孩——
◇ ◇ ◇
時間還是早晨。
一般有正當職業的人在這個時間早已經外出工作,可是居住在貧民窟裡面的人幾乎沒幾個有正當工作,因此街上的人煙還是非常稀少。
利歐將失去意識的不知名女孩扛到肩上,拖行著腳步走在街上。由於女孩身穿的衣服太過顯眼,所以他扯破原本裝著女孩的布袋,披到她身上。利歐現在沒有受傷,腳步卻無比沉重。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啊?為何只有自己得遭遇到這種事?利歐的心裡確實存在著上述疑問,但他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去埋怨毫無道理可言的現實。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才好。
利歐毫無方向性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覺間到了貧民窟的入口附近。
「啊!你!給我站住!」
此時,利歐的附近有某位年幼少女正在呼喚他。
利歐卻沒發現有人在叫自己,依然茫然地走著。
「我叫你站住啦!」
利歐聽到有人對他這麼喊,下一刻發現自己正被往後拉,又有某個人想要帶走他扛在肩膀上的女孩。
「克、克莉絲汀娜大人!請等一下!」
「姂臬莎!快把芙蘿菈帶過來!」
「遵、遵命!」
對利歐說話的人是——在貧民窟的入口附近遇到的四人之一——克莉絲汀娜,另外三個人也在這裡。
雖然這四個人身穿的長袍比起先前要破舊許多,還藏住了臉,但根據利歐剛才所聽到的名字和四個人的身高組合看來,應該就是她們不會錯。
克莉絲汀娜整張臉充滿憤怒,試圖想將被她稱為芙蘿菈的女孩拉過去。
「喂,你快放開芙蘿菈大人。」
姂臬莎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利歐於是鬆開扛著芙蘿菈的手。
下一刻,他肩上的芙蘿菈立刻被姂臬莎拉了過去。
「芙蘿菈!芙蘿菈!」
姂臬莎用手抱著芙蘿菈,克莉絲汀娜則在一旁拚命呼喊她的名字。
「請冷靜一點,她只是昏過去而已。瑟莉亞講師,蘿艾娜,芙蘿菈大人交給妳們了。」
姂臬莎冷靜地確認芙蘿菈的狀態後,便將她交給另外兩個人照料。
「好、好的!」
「我知道了!」
被姂臬莎稱為瑟莉亞和蘿艾娜的兩人點了一下頭,隨即將芙蘿菈抱到一旁。利歐則用幾乎不帶感情的眼神觀看著眼前的發展,就像這些事與他無關一樣。
「喂!看我這邊!」
姂臬莎大呼一聲,瞪向利歐。
她用流暢的動作拔出劍,抵到利歐的脖子上。
然而,利歐完全不動聲色,因為姂臬莎和剛才想殺死他的男人不同,沒有放出任何殺氣。
雖然如此,但並不代表他正冷靜地判斷現場狀況。真要說的話,應該說他幾乎不在乎眼前發展。
「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姂臬莎用冰冷的聲音命令。
利歐緩緩地轉過身去,彷彿根本不想理睬姂臬莎。但是……
「給我站住!」
克莉絲汀娜卻如此喊道,繞到利歐的前方。
「危險啊!」
姂臬莎立刻吃驚地大叫。
下一瞬間,克莉絲汀娜沒有理會姂臬莎的制止,甩了利歐一巴掌。啪,手掌打到臉的聲音頓時響了起來。
利歐原本有些失魂落魄,可是被甩了這麼一巴掌,讓他終於回過神來。
「……呃?」
利歐的口中發出疑問的聲音。
他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眼前的克莉絲汀娜要生氣,為什麼自己救了她們正在尋找的女孩還要被打?
利歐的腦袋一片混亂,唯有臉頰的疼痛感慢慢湧了上來。
「不要不說話,給我回答!你竟敢欺騙我們!你剛才本來想對芙蘿菈做什麼?」
克莉絲汀娜似乎認定了利歐就是壞人,出言斥罵。
而利歐真的無法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只感覺得到有種莫名的存在從喉嚨湧上來。
「啥?」
他開口發出極端冰冷的聲音,直直看向克莉絲汀娜的眼睛。
「……!」
克莉絲汀娜被嚇得渾身一抖,反射動作下舉起手來,打算再打利歐一巴掌。
然而,利歐也下意識地舉起手來,抓住她的手。
克莉絲汀娜可愛的臉蛋頓時充滿不甘,想用另一隻手甩利歐一巴掌。
不過利歐同樣抓住了那隻手,用兩手擋住她的攻擊。
「放開我啦!髒死了!好臭!」
克莉絲汀娜立刻放聲大叫,但利歐依舊不放開手,此時……
「放開你的手。」
姂臬莎又再次將劍抵到他的脖子上,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利歐瞪了姂臬莎一眼之後,才緩慢地鬆開雙手。
接下來的發展幾乎可說是在利歐的預料當中,克莉絲汀娜馬上又用重獲自由的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利歐可以清楚看到那隻手的動作,卻完全不防禦。
「哈!」
利歐大笑了一聲,彷彿在嘲笑眼前的克莉絲汀娜。
克莉絲汀娜看到他的笑容,又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她認為眼前的男孩實在很可怕。因為他的笑臉當中,包含以公主身分長大的自己第一次面對到的情感。
「克莉絲汀娜大人!請不要無故挑釁對方!」
「是這傢伙不好!他犯了不敬大罪!」
「這位男孩並不知道您是王族,而且我們必須先詢問他事情經過。」
「那就快點抓住他啊!」
克莉絲汀娜大聲怒罵,姂臬莎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就如你所聽到的,男孩……你叫利歐是吧?和我們到王城去一趟吧。」
「不要。」利歐搖了下頭,一口回絕。
「很遺憾,這不是『請託』,而是『命令』,你沒有否決權。」
姂臬莎語畢,將手上的劍再次抵向利歐的脖子,只要再往前數公厘,那把劍就會劃破他的皮膚。
但是,利歐依然毫不畏懼地看著姂臬莎的眼睛。
姂臬莎也回看他的眼睛。
克莉絲汀娜、瑟莉亞、蘿艾娜三個人默默站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現場的狀況一觸即發。接下來一小段時間內,五個人當中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
只不過……
(這個男孩,真的是小孩子嗎?)
姂臬莎卻在心中暗自讚嘆利歐的過人膽識。
換做一般的小孩子,這種時候早已憤怒忘我並怒罵叫囂,不然就是大哭起來,又或者是乞求饒命。然而利歐雖然採取了反抗的態度,但面對佔盡絕對優勢的姂臬莎她們,卻又能夠冷靜觀察反抗的限度。
姂臬莎看著利歐,甚至覺得背脊浮現莫名的恐懼。
「我只是救了那個昏倒的女孩。等她清醒後,妳們自己問她就知道了。」
「不行,你要親口說出你所知道的事情。」
利歐提出代案,姂臬莎卻一口否決掉。
利歐判斷,她只是想行使權力與武力強制帶自己回王城,因此就算繼續耍脾氣,狀況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只要使用剛剛獲得的力量,利歐也可以選擇反擊之後逃走,可是他的長相早就已經被對方記住,而且就算開戰也不見得能夠打贏。
再說,要是真的動手反擊,利歐保證會變成罪犯。對方是王侯貴族,動手反擊將是最魯莽且有失遠慮的一步棋。想到這裡,他終於決定把心一橫。
「……只是要我過去說話,沒錯吧?」
「沒錯,你要是清白的,我們就會立刻釋放你,不會亂來。回城的路上順便簡單地告訴我事情經過吧。」
就這樣,僅僅只是個孤兒的利歐,如今卻從王都最下層的貧民窟,往位於王都正中央的王城移動。
十幾分鐘之後。
他抵達王城之時,王城派遣的搜查人員已經來到事件現場的小屋四周,一旁還有貧民窟的居民在湊熱鬧。
「艾佛列德大人!找到還活著的人了!」
一名身穿王國近衛騎士團騎士服的男人,邊從小屋裡面走出來邊說道。
「綁起來後帶回城,那個人可能是綁架犯的一員。」
艾佛列德•埃麥爾——年紀接近三十歲,在騎士服上又披了一件豪華披風的男人——下達指示。
一旁圍觀的人當中,混著一個人在觀察騎士的動向。那個人身穿黑色長袍,藏住整個身體,看不出樣貌、年紀和性別。
此時,小屋當中有個男人被綁住並抬了出來。他就是剛才攻擊利歐的人。面具已被拿掉,底下的臉完全顯露。雖然他已清醒,但或許是剛才的戰鬥所受到的傷害還沒復原,臉上寫滿了痛苦。
身著黑色長袍的人看到,隨即小聲低喃道:
「他是……看來情況演變得有點不妙了呢。」
從聲音聽起來,這個人似乎是個男人。雖然他的臉藏在長袍底下,看不出表情,但語氣卻和說出來的話相反,感覺不出任何的焦慮與混亂。
「……沒辦法了呢。」
男人小聲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一顆像寶石一樣的小石頭,再毫不猶豫地將之捏碎。於是……
「唔……啊……嘎!」
石頭被捏碎的下一刻,被綁住且被運送當中的男人突然面露痛苦表情,身體一震之後就斷氣了。
「啊,喂!」
用肩膀扶著男人的騎士慌張地出聲喊叫。
「怎麼了?」
「他、他死了。」
艾佛列德查覺到異狀,出聲詢問。騎士確認男人的呼吸後,告知艾佛列德這個事實。艾佛列德聽完,立刻揚起眉毛,驚呼「什麼?」。
混在圍觀群眾當中,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很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是時候該走了。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回去吧。」
他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第三章】❈ 冤罪
利歐被軟禁在王城低樓層的某間審問室裡。
「你在這裡等一下,審問官很快就會過來。」
帶路的士兵說完之後就離開,之後馬上響起門被鎖上的聲音。
利歐轉動視線環視審問室內部。
這裡看似沒有窗戶,中間擺了木椅和桌子,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房間擺設冷清至極。
房內只有一個出入口,不打開那道門就無法離開,門還能夠從外頭上鎖。一旦鎖上,就成了完全的密室。
「看來他們不大相信我呢。」
利歐馬上明白目前的狀況,不悅地低喃。
另外,姂臬莎一群人在將他交給帶路士兵之後,匆忙地帶著芙蘿菈離開了。
利歐在回城的路上向姂臬莎解釋了大略的事情經過,可是王城方面似乎打算在芙蘿菈醒來並確認實際情況之前,要拘留利歐以當作重要相關人。
期間則派人對他進行正式審問,這樣既能留下紀錄,也不會浪費時間,實在可謂極端合理的安排。
若考慮到利歐與王城兩邊的立場和關係,對方會如此對待他也是很正常的。利歐本身也能夠理解遭到拘留的原因,但老實說,他還是很不高興。
早知道會演變成這種情況,當初或許根本不應該救芙蘿菈——利歐心想。
如此一來,現在便不會陷入如此困境。明明沒有做壞事,卻遭到所有人的懷疑,像個罪犯一樣被關起來——
利歐無法置昏厥的芙蘿菈於不顧,把她帶到小屋外,最後的結果卻是淪落如此下場。
這個世界充滿了蠻橫不合理,無數的有利條件造福強者,無數的不合理條件限制弱者。
他明明非常清楚這一件事,然而——
利歐不悅地大嘆一口氣,坐到粗劣的椅子上,但這張椅子坐起來實在不怎麼舒服。他兩手環胸,表情不悅地閉上雙眼。沒有人給利歐任何新的情報,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後會如何,不過就算在這裡煩惱,狀況也不會好轉。
既然如此,利歐該做的就只有等待別人到來。他坐了一會兒之後,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不久,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傳出,房間的門接著敞開。
有三名男人走進房內。他們都身穿王國近衛騎士團的騎士服,只是最前頭男人的騎士服上還點綴了許多豪華的圖案裝飾。
穿著豪華騎士服的男人,年紀大約接近三十歲,相當英俊,表情卻有些高傲自大,看著利歐的眼神夾帶一絲輕蔑。
他在看了利歐一眼後……
「我是負責審問的近衛騎士團副團長,查理•奧波。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想早點被釋放的話就老實回答。」
……便馬上用倨傲的口氣命令利歐,利歐瞬間不悅地皺起眉來。
自稱查理•奧波的騎士接著坐到利歐對面的椅子上。
「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人是你嗎?」
查理看著書面資料詢問,完全不在乎利歐的感受。
負責書記的騎士坐到查理旁邊,開始記錄口供內容。
另外一名騎士則站在利歐身側,貌似想用氣勢威壓他。
「……並不是。」
查理等人的傲慢態度讓利歐很不快,他滿臉不悅地簡短回答。
「那麼,你是在哪裡發現第二公主殿下的?」
「在貧民窟的一間小屋,她當時被裝進布袋裡面。」
「你為什麼會在場?」
「因為原本養育我的人們就住在那間小屋。」
「報告指出就是那些人軟禁第二公主殿下的,這點沒錯嗎?」
「應該沒錯。他們扛著裝有公主的布袋回到小屋時,剛好被我看到了。」
審問進行得相當順暢,這些都是利歐在來到王城之前就告知姂臬莎等人的情報。查理手上的資料可能是彙整之後的報告,因此他在審問時順便檢視口供與資料內容有無出入。
當中有一些可能會讓利歐的立場更加不利的情報,不過只要正式展開調查,他也有很大的機會能夠洗清嫌疑。此時說謊將會變成利歐的口供前後不一,導致狀況惡化,因此利歐決定原則上要誠實回答問題。
「也就是說,你沒有參與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行為?」
「沒錯。」
查理滿臉懷疑地詢問,利歐毫不猶豫地點頭肯定。
「哼,那就奇怪了。報告指出,飼養你的混混全被身分不明、戴著面具的男人給殺死了,但為什麼只有你還活著?」
「因為他被打倒了。」
「被誰打倒的?」
「我。」
利歐開口回答,查理聽到後立刻嗤之以鼻。
「少胡說八道。像你這樣貧弱的小鬼可以打倒匪賊?想也知道不可能,匪賊一定有經過專業訓練才對。」
「我怎麼曉得他有沒有受過訓練,也許他只是輕敵了,不是嗎?再說我當時一心只想著活命,因此也不記得詳細的經過……」
利歐決定隱瞞自己使用了身體強化的事實。
「哼,也罷。那麼那個男人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要是沒有清醒並逃走,便應該還和小屋裡面的屍體躺在一起吧。」
利歐用有點不耐煩的口氣回答。
「我們的人正在搜索那間小屋,訊息照理說很快就會傳回這邊。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就可以從那個男人身上問出情報,只不過……」
查理才剛說完,房內就傳出了敲門聲。
「看來情報回來了呢。你過去。」
查理命令其中一名騎士去開門。
打開門之後,立刻又進來了另一名騎士。
「打擾了。查理大人,這是調查經過報告。」
剛進門的騎士說完之後,對著查理附耳低言。
查理沉默不語地聽著報告,眼睛則緊盯著利歐。利歐也同樣一言不發地在一旁看著,可是不一會兒後,查理卻滿臉不悅地皺起眉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騎士總算報告完畢。
「……看樣子有必要換個地方呢。站起來。」
查理馬上命令利歐。
「為什麼要換地方?」
「還用問嗎?當然是為了審問你。」
「在這裡審問不就好了嗎?」
查理完全沒有回答到重點,利歐的頭上因此浮現大大的問號。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審問要離開審問室。
「少說廢話!快站起來!已經沒時間了!」
查理此時突然大聲叫喚,其他騎士從兩旁抓住利歐,打算強迫他站起身來。利歐見狀,立刻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我可以自己站起來啦。」
利歐說完,很快地站起身,然後順手打算撥開兩邊騎士的手。可是他們似乎不打算放開,依然緊緊地扣著利歐。
「我又不會逃走,可以麻煩放開我嗎?」
利歐拜託坐在面前的查理。
「嗯,我想想……」
查理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利歐的面前。
「把他的雙手抬起來。」
他接著命令在兩旁扣住利歐雙手的騎士。
「遵命。」
騎士們迅速回答,硬是抬起利歐的雙手。
「喂!住手啦!」
利歐隨即使勁想反抗,可是小孩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敵得過大人。
假使他像先前的戰鬥一樣,提升自己的肉體強度和體能的話,或許能夠很輕易地甩開,不過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讓他一時之間無法冷靜應對。
況且,利歐如果真的在此時撥開查理等人,肯定會因妨礙公務執行罪,被視為罪犯。由此可知,即使他能夠冷靜應對,也不太可能強化身體逃走。
利歐不斷掙扎,卻完全敵不過大人們的力氣。查理見狀,抬起了他的手。
下一刻,房內響起了嘹亮的喀噹一聲。
「啊?」
利歐滿臉呆滯地看向自己的雙手手腕。他被銬上了金屬製的手銬,上面還連著一條鍊子。其中一名騎士握著那條鍊子,似乎是為了防止利歐逃走。
「帶那個小鬼過來,動作快。」
利歐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查理則緊接著如此說道。
◇ ◇ ◇
騎士拉著鍊子,將利歐帶到一間充滿濕氣的地下室。
室內的空氣冰寒刺骨。
掛在牆上的壁燈微微照亮著室內,但相當奇妙的是,光源似乎並不是火。利歐剛才所在的審問室也有同樣的東西,但這間房裡卻只有一個,因此相當昏暗。
房間出入口是一扇堅固的金屬門,角落還擺著就寢用台子,不過往地板、牆壁和天花板看過去全是石板,似乎毫不考慮住起來的舒適感。
甚至還擺放了幾個貌似拘束器具的東西,部分牆壁和地板還染上不明液體的顔色——利歐推測可能是人的鮮血。
任誰看到房間裡的景象,都能夠猜出這裡是做什麼用的。利歐判斷,不外乎是為了進行粗暴審問而蓋的單人房。
「喂,為什麼要把我關進牢房裡?」
他此時已經完全不在乎口氣,有點粗暴地訴說不滿。
「因為你是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嫌疑犯,我們當然必須要扣押你審問。」
「我才沒幹那種事!」
利歐憤怒地反駁。他能夠明白自己或許是重要關係人,卻不瞭解對方為何這麼明確表示他是嫌疑犯。
「所有嫌疑犯都會說自己沒犯罪。」
查理輕描淡寫地反駁回去,其內容更是蠻橫不講理。
「你胡說什……啊!」
利歐本來還想繼續辯駁,一旁的騎士卻猛地一拉手銬的鍊子。
他整個人因此失去平衡,跌倒在地面上。
查理站著俯視他,大聲宣布:
「我認為你深入參與了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行動,因此要開始審問你。你沒有權利保持沉默,必須老實地回答我的問題。要是敢不回答,就準備受苦吧。」
「你……別太囂張了!」
利歐吃驚到幾乎啞口無言,但還是抑止不住憤怒,怒氣沖沖地回瞪。
「哼,看你的眼神,似乎還想反抗呢。毫無道德可言的罪犯眼神都跟你一樣。」
查理搖搖頭,大嘆一口氣。雖然不知這是他原本的個性使然,還是想故意挑釁,但那副模樣就是會讓人認為他是在嘲諷利歐。
「看來我得先讓你明白自己目前所處的立場呢。動手。」
查理下巴一抬,對其他騎士下指示。騎士便拉扯手銬的鍊子,绑到裝設在天花板旁的齒輪上,然後調整高度,將利歐往上吊。
「喂!住手啦!」
利歐出聲抗議,不過騎士依然沒停下。他的雙手最後被吊起來,腳尖幾乎碰不到地面,身上所有體重全部集中到了手腕上。
儘管小孩子很輕,但這份體重對雙手手腕還是一份極大的負擔。
利歐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變形,查理見狀嗤之以鼻,滿意地露出笑容。而他的手上,不知幾時握起了一根木棍。
「其實我也不想太粗暴,只要你願意協助審問,我可以立刻放你下來。首先,你必須承認參與了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行動,怎麼樣?」
查理用木棍輕撫著利歐的臉頰說道。利歐則是努力忍著手腕的痛楚。
「才不要,我才沒幹……那種事。」
他如此回答,拒絕了查理的提議。
「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嗎?」
查理如此質問,利歐以沉默代替回答。
下一刻,查理將手中的木棍用力往利歐的腹部打去。
「嘎!咳……!」
他頓時發出痛苦呼聲。
查理接著用木棍溫柔地撫摸利歐才剛被敲打的腹部。
「你參與了綁走第二公主殿下的行動,我說得沒錯吧?」
查理又質問了一次。
「……我……什麼……都沒做……」
「愚蠢至極。」
查理說完,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將嘴巴湊到利歐的耳邊。
「你會後悔的。」
查理用冰冷的聲音,小聲地說道。
◇ ◇ ◇
同一時間,貝爾托姆王國王城的高樓層區域,芙蘿菈的寢室內。
「嘶……嘶……」
第二公主芙蘿菈•貝爾托姆正發出安詳的呼吸聲,睡在附幔簾的華美大床鋪上。陣陣微風不斷從窗戶吹拂進房內,從陽台看出去還可一覽王都貝爾托姆的全景。
「《探測魔法》。」
瑟莉亞詠唱咒文,手上頓時浮現出一道光陣。她接著把手掌面向閉著眼睛的芙蘿菈,集中精神,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瑟莉亞終於張開眼睛,呼了一口氣。
「她身上沒有被施加魔術的痕跡。醫學不是我的專長,因此我也無法肯定,不過只要讓她適當補給水分並好好休息,應該很快就會康復。」
姂臬莎聽到瑟莉亞的診察結果,頓時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瑟莉亞講師,非常感謝妳。既然妳的《探測魔法》沒有檢測出異常,芙蘿菈大人肯定沒有被施加什麼咒術吧。」
姂臬莎說完,向瑟莉亞深深低下頭致謝。
「這沒什麼,我很榮幸能夠幫上這一點小忙。如此一來就可以放心了呢。」
「是啊。只不過,最後還是不知道綁架犯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但我認為那個叫利歐的孩子提供的情報非常有價值,說不定還能夠因此鎖定犯人哦。」
「……前提是,那名男孩說的都是實話。」
「妳認為他在說謊嗎?」
瑟莉亞睜大眼睛詢問姂臬莎。
「不是,他說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實話,但因為職業關係,我習慣先去懷疑他人。」
「我卻覺得那孩子不像壞人呢。」
「身為王立學院講師的妳都這麼說了,那麼他說的應該也都是實話吧。」
姂臬莎說完,嘴邊跟著浮現了笑容。
「但我現在還只是個新人講師呢。」
瑟莉亞也露出笑容回應,之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
「對了,克莉絲汀娜大人和蘿艾娜同學呢?」
「喔,她們濫用權力與私自外出,恐怕正在挨陛下他們的罵吧。」
姂臬莎一臉無奈地回答道,就在此時,芙蘿菈有了清醒的跡象。
「唔……嗯嗯……」
「芙蘿菈大人!」
姂臬莎迅速地反應過來,向芙蘿菈搭話。
芙蘿菈微微睜開了雙眼,眨了好幾下,茫然地看著姂臬莎的臉。
「妳是……姂臬莎?這裡是……」
「芙蘿菈大人,這裡是您的寢室。您陷入了輕微的脫水狀態,身體非常虛弱,因此昏了過去。總之請先潤潤喉嚨吧。」
姂臬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金屬製水壺和杯子,往杯子裡倒進飲料,遞給芙蘿菈。
「謝謝妳。」
芙蘿菈向姂臬莎道了一聲謝,隨即接過杯子,緩慢地喝起杯子裡的飲料。過了一會兒,芙蘿菈終於放下杯子,輕輕呼了一口氣,看向瑟莉亞並開口說道:
「請問,妳是……?」
「殿下,我叫瑟莉亞•庫列爾,在王立學院擔任克莉絲汀娜大人的班級講師。」
「妳就是姊姊大人的……姊姊大人曾經提起過妳。」
「被兩位提起是我的榮幸。」
瑟莉亞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芙蘿菈於是面露纖弱微笑。
「可以麻煩說明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究竟是……」
「是!關於那部分請由我來說明!」
芙蘿菈向面前兩人尋求說明現況,姂臬莎開始訴說事情的經過。
約幾分鐘後,芙蘿菈大致瞭解了其中過程。
「——就是這麼回事。那名男孩堅持自己保護了芙蘿菈大人,敢問他說的是事實嗎?」
姂臬莎結束說明後,立即詢問。
「是的。雖然當時的記憶有點模糊,不過我確實有向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孩求助。」
芙蘿菈點頭承認。
「那麼,那位男孩的名字是利歐,這一點有錯嗎?」
「……對不起,我沒有詢問他的名字,所以並不清楚這一點。」
芙蘿菈的表情黯淡了下來,輕輕搖頭。
「可是只要看到長相,我就能立刻認出來。請問他現在在哪呢?我想向他道謝。」
芙蘿菈緊接著說道。
「……他應該正在接受審問。」
「接受……審問?為什麼呢?」
芙蘿菈歪著頭反問。
「因為我們必須要確認,那名男孩的口供內容是否屬實。」
「那就請把他帶來這裡,那個人救了我的命。」
芙蘿菈立刻為利歐的清白提供證言,並且告訴姂臬莎自己的要求。
姂臬莎卻露出了非常傷腦筋的表情。
「那個……要帶他來這間房,我想應該會非常困難……」
「為什麼呢?」
「畢竟那名男孩只是一介孤兒,要帶他來這裡就必須先讓他清潔身體,還得獲得陛下的准許……」
「……那就快點去準備必要手續,我不能容許你們限制那一位大人的自由。」
芙蘿菈用些許強硬的口吻託付姂臬莎。
「是,臣明白了。公主殿下,您請先歇息,不然會弄壞身體的。」
「我知道了。麻煩妳囉。」
「臣一定照辦……瑟莉亞講師,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妳稍微陪公主殿下聊個天嗎?我必須下去做各種準備。」
「當然,我很樂意。」
「謝謝,我會盡快回來的。」
瑟莉亞一口答應,姂臬莎於是向瑟莉亞道了一聲謝,快步往利歐的方向走去。
◇ ◇ ◇
同一時間,利歐已奄奄一息。
他手上的手銬深深陷入手腕,手腕處的皮膚破裂流血,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畢竟他全身上下都被木棍毆打成傷,身體的痛楚已經遠遠超過了手腕。
「這個臭小鬼!快點說出其他綁架犯的情報!」
查理的怒吼聲響遍整間單人房,口氣裡除了憤怒之外,還包含極度的焦躁。
利歐也察覺到了查理的急迫。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明白查理現在非常焦急,利歐也因此才得以恢復冷靜思考。
只不過目前的狀況依舊很惡劣。自來到這個房間之後,利歐就一直不斷被毒打,還被強迫承認莫須有的罪名,甚至連想昏厥過去落個輕鬆都不行。
利歐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只靠著毅力和虛張聲勢的想法維持意識。
他其實也嘗試過強化自己的體能和肉體強度,以減少所受到的傷害。
利歐還清晰記得第一次強化時的感覺,只要集中精神,他認為能夠再強化一次。但不知為何,利歐怎麼也無法成功做到。
真正原因其實是出在手銬,它含有能夠封印住被上銬之人魔力的魔術。利歐對魔力和魔術沒有任何的知識,不過他在先前的戰鬥中強化過自己的體能,使用的能源其實就是魔力。而如今由於手銬的關係,利歐無法將魔力釋放出身體外,也因此無法強化體能。
儘管身陷如此險境,他還是沒有放棄希望,一直在尋找機會脫身。查理急著要利歐承認罪行,代表他肯定有必須盡快讓利歐認罪的理由。要是利歐在此時放棄,不難想像最後獲利的絕對會是查理。
因此利歐堅定自己的決心,絕不屈服於暴力,承認莫須有的罪名。
「看來多說無益了呢。」
「你這混蛋!」
查理似乎按捺不住情緒,大力揮下手中的木棍,絲毫不留情。
「嘎!」
利歐的臉遭到攻擊,鮮血頓時從鼻子和嘴巴裡流了出來。
「副、副團長!太過火會打死他的!」
原本在一旁默默旁觀審問過程的騎士,此時急忙出聲阻止。
「你少囉嗦!再這樣下去我的地位就危險了!」
查理情緒亢奮地反罵。
「但、但是我們現在的行為已經等於在玩火,要是未經許可私自殺死他,只會讓您的地位更危險。」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我們正處於害怕風險就得不到回報的情況!要是我無法在此挽回名聲,別忘了你們也同樣不會有好下場!」
查理再次大喊,房內在下一刻陷入一片死寂。
目前在場的騎士全都隸屬於近衛騎士團,還是因為綁架芙蘿菈這起事件,致使原本地位岌岌可危的一群人。
芙蘿菈是在昨天被不明人物給綁走,造成王城內上上下下一片大亂。
貝爾托姆王室在每年春天都有一項慣例行程,也就是祈禱國家繁盛的儀式。芙蘿菈在這場儀式當中,扮演著最重要的巫女角色。
依照傳統,巫女必須帶頭進行儀式並淨身,因此芙蘿菈來到了自古以來被劃定為聖域的區域——王都近郊的一座泉水處。
依慣例,巫女在淨身時,除了本人和隨侍女佣之外,其餘人等都不得進入聖域,但這項慣例在這一次反而成了最大漏洞。近衛騎士團在聖域的泉水周邊布下重重戒備,不過泉水本身位於森林當中,匪賊因此得以越過防衛陣勢,入侵到聖域裡面。
芙蘿菈被綁走這件事情,毫無疑問是負責現場戒備的近衛騎士團的失職。
在當時負責指揮的人,就是目前位於單人房裡的所有騎士。
查理如今已經快要失去近衛騎士團副團長這個地位。他為了避免遭到降職,設法想恢復已蕩然無存的名聲而急功近利,才會造成目前的狀況。
姂臬莎原本指派了一個人負責審問利歐,查理卻強行接過任務,使用強硬手段審問,試圖將功勞據為己有。
要是有必要,他甚至不惜讓利歐蒙上莫須有罪名以扭曲事實——
這一切行為,全都是為了減輕自己即將接受到的處分。
在貝爾托姆王國的司法制度當中,嫌疑犯如果招供,其內容將會被認為是極端有力的證據,因此招供就幾乎等同於罪行底定。
查理等人只要在過程中捏造出對他們有利的事實,讓利歐招供,然後再叫利歐到負責定罪的國王面前承認所說內容,他的罪行便會就此定案。
利歐的罪行一旦確鑿,即使芙蘿菈在醒過來後提供自己受到利歐拯救的證言,也幾乎不太可能會翻案。招供對於判定罪行的影響力,就是如此強大。
利歐只是個七歲小孩子——因此查理蠻橫地以為只要稍微威脅或者讓他吃上一些苦頭,他很快就會招供出對查理等人有利的罪狀。
可是如今利歐卻展現出預料外的膽識與耐力,讓查理原本的計畫大大出現了問題。審問在一般情況下並不會限制時間,但這次卻有明顯的時間限制。
時限只到芙蘿菈清醒為止。假設救了芙蘿菈的證言屬實,利歐的身分就會一躍成為芙蘿菈的救命恩人,如此一來在無法確認他可能參與犯罪的情況下,查理將無法繼續像現在一樣動粗。
到時候唯一明確的狀況,就只會剩下查理強行對利歐進行幾近拷問的審問,傷害了王族的恩人這件事情。
如此一來,查理今後將面臨的狀況別說好轉,甚至可能急遽惡化。
因此,查理現在非常焦急。算算時間,芙蘿菈差不多要清醒過來,那麼利歐被查理帶來這間房裡審問的事情敗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所以在那之前,查理無論如何都必須讓利歐招供。
「……去拿『奴役項圈』過來。」
查理用低沉冰冷的聲音說道。旁邊的騎士們聽到,立刻驚訝地瞪大了眼。
「在、在還沒有確定嫌疑犯是罪犯之前就私自使用『奴役項圈』,將會遭重罪論處,您還記得嗎?」
『奴役項圈』是能夠束縛住對象的自由意識,使其更容易聽從命令的魔術道具。
戴上的人一旦接受到項圈登錄者的命令,就會產生想要聽從的心情。而且要是打算採取違反命令的行動,又或者是登錄者詠唱了特定的咒文,戴上項圈者身體就會產生劇烈痛楚。
在過去的歷史當中,曾經有許多人使用這個魔術道具做出了各種壞事,因此要使用的話,就必須接受國法所明定的各種嚴格條件。
例如,使用對象必須是奴隸或者罪犯,以及每使用一次就必須向國家提出申請等等。
查理如今已經幾乎要失去所有理智,打算觸及國法禁忌。
「你少囉嗦!別在那邊說廢話!快點——」
正當查理怒罵到一半時,地下室的門突然重重打了開來。
房內的騎士們紛紛嚇了一跳,往門的方向看過去。出現的人,正是把利歐帶來王城的女騎士——姂臬莎•埃麥爾。
「……奧波爵士,請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姂臬莎確認房內的狀況之後,皺起眉頭,語帶憤怒地詢問。
查理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正在使用近衛騎士團副團長的權限,對他進行正式審問。」
只不過他還是立刻靈機一動,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我記得我是叫我的下屬負責審問他,應該沒錯吧?」
姂臬莎語帶抗議地質問查理。
「那個人突然有別的任務,而我正好有空閒,所以就由我來接替他。」
「……你貴為近衛騎士團副團長,應該沒有必要由你來親自審問吧?」
「這次事件也算是我的失職所致,因此我認為有必要負起責任來協助解決此事,難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查理始終泰然自若地回答姂臬莎。
「那名男孩很有可能是芙蘿菈大人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有交代不得使用粗暴方式進行審問,難道你不知道嗎?」
姂臬莎的眼睛看向利歐,繼續質問。
「嗯,妳的確有交代那句話,可是我認為這個小鬼有很大的可能性,參與了綁走公主殿下的行動。」
但查理依然在裝傻。
「難道除了口供之外,你還有其他證據可以推測他有犯行嗎?」
「我只是根據狀況做出如此判斷,因為可能性並非零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不過還是應該先等芙蘿菈大人清醒過來才對吧?」
「那就只能說是我和妳的意見相左了呢。如果公主殿下說他是救命恩人,就不能用粗暴的方式來審問了對吧?那樣一來,真相只會距離我們更加遙遠。」
姂臬莎此時心想,這個男人實在有夠會耍嘴皮子,怎麼說怎麼有理。
「……他似乎是芙蘿菈大人的救命恩人,你難道有查出他參與了綁架的證據嗎?」
「關於這點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他似乎沒有參與綁架呢。公主殿下要是聽到救命恩人其實是一名罪犯,肯定也會很心痛啊。哎呀呀,真的是萬幸呀。」
查理很做作地歡欣說道。
姂臬莎並非看不出對方只是在演戲,但她明白繼續在此質問查理,大概也只會被他四兩撥千斤地迴避掉問題。
因此姂臬莎只能選擇事後再寫意見書並提到上層去,請上層來決定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那就請你結束對那名男孩的審問。既然他是芙蘿菈大人的救命恩人,我們就不能失禮,而且國王陛下或許也會召見他。」
「既然如此,我很樂意馬上離開這裡。喂,解開他的手銬。」
查理下達命令,騎士們於是急忙解開利歐的手銬。然而,他已經連站著的力氣都不剩,立刻就倒在地面上。
「我們還有其他工作,就先失陪了。」
查理說完,隨即帶著其他人離開了地下室。
最後,現場只剩下利歐和姂臬莎。
「……抱歉,我會立刻安排能夠使用《治癒魔法》的魔道士,你站得起來嗎?」
姂臬莎走到倒臥在地面上的利歐身旁說道。
利歐完全不理會砭臬莎,打算自己站起來。
「唔……」
然而,他立刻又因全身上下的劇痛而倒回地面。
「不要勉強自己,你的骨頭可能裂傷了。我扶你,別亂動——」
姂臬莎邊說,邊將雙手伸向利歐打算攙扶他起身。
「別……碰我……」
利歐卻打掉姂臬莎的手。
姂臬莎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
「那個……抱歉。我去找能夠使用《治癒魔法》的人過來,你安靜地在這裡等我。」
姂臬莎緊接著面露複雜表情,暫時離開了地下室。
【第四章】❈ 入學王立學院
姂臬莎將瑟莉亞帶到利歐接受審問的地下室。
因為她認為利歐目前處於高度警戒狀態,與其帶利歐不認識的人過去刺激他,不如帶多少見過幾次面的人會比較好。
只是如果要從認識利歐、不容易引起他的警戒、又要會使用治癒類型魔法這三個條件當中挑選,除了瑟莉亞之外便別無人選。
瑟莉亞也二話不說答應,跟著來到了地下室。
「呃,他昏過去了呢。」
利歐似乎在體力和精神兩方面都到達了極限,已經失去了意識。
「可能是痛楚加上疲勞和精神壓力,讓他撐不下去了吧。」
姂臬莎的表情黯淡了下來,內心似乎很不忍。
「唔……」
利歐在此時發出了呻吟聲。
「……好嚴重的傷勢。他全身都有嚴重挫傷,骨頭或許已經裂開,必須快點進行治療。」
瑟莉亞邊說邊輕輕脫下利歐上半身的衣服,開始觸診。
「麻煩了。奧波爵士在審問他時,似乎是使用折磨的方式。」
「那個人的興趣可真是惡劣,居然對年紀這麼小的小孩……用一般的審問方式不就好了嗎?」
「這是我個人的推測。他由於這次的綁架事件,已難保原本在近衛騎士團內的地位,因此急欲想要建功,所謂的審問或許只是藉口吧。」
「……男人總是不肯乖乖認命,真的很討厭呢。」
瑟莉亞低聲說道,皺起了眉頭。
「就是說啊。尤其是貴族,更會這樣呢。」
姂臬莎也苦笑著同意。
「我現在就開始治療他。《治癒魔法》。」
瑟莉亞確認完利歐的狀況之後,詠唱治癒咒文,手上浮現出幾何圖形魔方陣。一道溫暖的光芒籠罩住利歐的身體,傷勢迅速開始復原。
「好厲害啊。我聽說根據使用者的能力,治癒效果也會有所差距,不過宮廷魔道士當中也沒人的《治癒魔法》效果像妳這麼強呢。」
姂臬莎看著利歐身上的紅腫傷勢迅速消去,大感佩服地說道。
「……妳過獎了。」
瑟莉亞輕輕點頭,持續深呼吸,集中全副精神在施展魔法。不久後治療終於結束,瑟莉亞也停止施展魔法。
「嗯,雖然他還沒醒過來,但應該已經恢復到可以走動的程度了。最好先把他抬到床上再繼續剩下的部分比較好,也必須讓他休息。」
「他的身體好像還有許多傷痕……不過這些是舊傷呢。他難道在貧民窟受到了虐待嗎?」
姂臬莎在利歐的上半身發現許多舊傷口,於是說道。
「嗯,我想應該沒錯。這些很像是虐待的傷痕。」
「有辦法幫他消除嗎?」
「對不起,若是剛受傷不久還有辦法,但已經過一段時間的傷口,是不可能徹底癒合的。」
「這樣啊……」
兩人紛紛露出心痛表情。
「先把他抬去客房吧。」
「好的。」
利歐就這麼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之下,被帶往別處。
◇ ◇ ◇
利歐清醒過來時,是躺在王城客房當中一張柔軟的床鋪上。
「嗯……」
他緩緩打開眼皮,看到陌生的天花板。
(這裡是……)
利歐保持仰躺狀態,轉動脖子,用睡眼惺忪的眼睛觀察房內的狀況。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間寬廣乾淨的房間。天花板經過挑高處理,到處擺設著高級家具,豪華的裝潢營造出濃濃的古典味。
這裡和只會讓人感到絕望的封閉地下獨居房,差得實在太多了。
利歐想要坐起上半身,獲得更多的情報,身體卻異常倦怠,全身肌肉僵硬難使。利歐放棄起身,躺回床上。
「那個,你醒了呢。早安,現在感覺怎麼樣?」
此時,一道少女的柔弱聲音從利歐的身邊傳來。
他望向聲音傳出來的方向,兩名少女正坐在皮製沙發上。她們的年紀大約是第二性徵剛出現到一半的時期。
其中一人的身材非常嬌小,身穿可愛迷人的貴族服裝,一頭純白色的頭髮留長到接近腰部,模樣就像是冬天的妖精般惹人憐愛。
另一人有著一頭金色短髮,身材雖然還不如成熟大人般誘人,臉蛋卻精美得宛如雕刻出來一樣。她穿著所謂的仕女服,白與深藍兩種顔色醞釀出高雅的氛圍。
她們剛才似乎一直坐在離利歐不遠之處喝茶。
「你現在必須好好靜養。我用魔法治療了你的傷勢,但不代表你失去的體力也恢復了。而且使用魔法進行治療等於是強迫傷勢恢復,很容易會因為反作用而導致原本受傷的部位產生不適的感覺。」
白髮少女邊說著邊從沙發站起身來,走到利歐的身邊。
「請問妳是誰?」
利歐依然躺在床上,稍微警戒著少女,詢問她的名字。
「我叫瑟莉亞,瑟莉亞•庫列爾,我們不是在貧民窟稍微說過話嗎?雖然我那時候披著長袍帽子。」
「喔,妳就是那時的……」
利歐經瑟莉亞這麼一說才想到,他確實聽過瑟莉亞的聲音。非常動人、溫柔且暖和。
因此他很快就發現瑟莉亞是當時那個個子嬌小的人。
「呵呵,你好。然後這個女孩則是——」
瑟莉亞轉回頭,打算介紹站在她背後的侍女服少女。
「您好,小的名叫艾麗芽•伽佛努斯,在王城中擔任近侍女一職,此次受命來服侍利歐大人,若有服侍不夠周到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自稱艾麗芽的少女彬彬有禮地行了一禮,向利歐介紹自己。她的語氣毫無抑揚頓挫,彷彿在單純地報告工作內容,說話方式卻又謙卑得不會帶給聽者任何不悅感。
「妳好。我……名叫利歐。」
利歐在心中參考艾麗芽的措詞,用生澀的口吻跟著恭敬回話。
他的個性——不對,應該說天川春人的個性就是若對方以禮待己,就以禮待人。
「請問,這裡是哪裡呢?」
利歐口氣有些謙遜地問道。
「這裡是王城的客房。因為你昏倒了,所以我們只好先用魔法治療你,再帶來這房間。」
瑟莉亞溫柔地微笑著向利歐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子。謝謝妳們。」
利歐露出複雜的表情答謝。利歐面前這兩個人,和剛才折磨他的人隸屬於同一個國家,因此他認為自己絕不能放鬆警戒,況且只要一回想起發生在地下室、如惡夢般的經過,就會不自覺內心生刺。但眼前的人救了利歐也是不爭的事實。
「不用道謝,我已經知道事情經過了。或者應該說,我們才要向你道歉呢。對不起,讓你遭遇到那種痛苦的事。」
瑟莉亞低下頭賠罪,似乎為利歐的事感到心痛。
瑟莉亞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歧視利歐這個孤兒的態度。利歐此時回想起來,雙方在貧民窟第一次見面時,也只有瑟莉亞對待他非常和善。
說實話,目前的利歐其實非常厭惡身為王侯貴族的那些人。
或許是因為他到目前為止所見過的王侯貴族,大多都是倨傲不恭之人,他就是揮之不去對位於特權階級之人的刻板印象。
然而,貴族當中也有像瑟莉亞這般善良的人。一想到這一點,利歐立刻明白不能以偏概全,認定王侯貴族全都很惹人厭,稍微改變了自己的認知。
「這件事並非妳的錯,不需要向我道歉。」
利歐低下頭,壓抑著感情如此說道。
「不……可是……」
瑟莉亞露出悲痛表情,不知該說些什麼話。
利歐沒有說錯,因為折磨他的人根本就不是瑟莉亞。
但瑟莉亞一想到自己國家的人對利歐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心中依然不禁產生出濃濃罪惡感。
「先不說這些,請問我接下來將會怎麼樣呢?」
「國王陛下明天應該會召見你,至於之後會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畢竟是芙蘿菈大人……是第二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我想國王陛下照理說會善待你才對……」
「我非得去見國王不可嗎?」
「嗯,因為他要針對這次事情正式向你道謝。」
利歐聽到瑟莉亞的解釋,頓時微微皺起眉頭。
老實說,利歐恨不得早一刻離開這座王城,受國王召見這件事更是打心底不情願。但自己目前身處此地,而對方則是一國之主,不可能說不想見就能夠如願。
利歐瞬間想通這個道理,重重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並沒有做什麼必須讓他親自道謝的事情……」
「怎麼會沒有,你不是受到芙蘿菈大人的請求而幫助了她嗎?我想國王陛下一定會賞賜你。我明白你很不情願,可是能收下的東西最好還是通通收下。艾麗芽,妳說對吧?」
瑟莉亞此時把默默站在一旁的艾麗芽也拉進話題當中。
「說得也是。利歐大人,小的能明白您的心情,可是要推托掉國王召見應該非常困難,那麼您不如改抱持樂觀心態,心情也會比較輕鬆一點。」
艾麗芽語氣平淡地說道。
「原來如此,確實如兩位所說呢。」
利歐終於決定放棄推辭的念頭,露出淺淺微笑。他的成熟笑容和外表年紀完全不符,讓瑟莉亞和艾麗芽都微微睜大了眼。
「非常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兩位教我動作、措詞之類,謁見國王陛下的禮節嗎?我總不能就這麼粗鄙地去謁見國王陛下。」
利歐出口拜託眼前的兩人,並低下頭去。
「當然沒問題。」
「這是小人的職責所在,您請儘管吩咐。」
瑟莉亞和艾麗芽二話不說答應利歐的請求。
◇ ◇ ◇
同一時間,貝爾托姆城的王座大殿中。
國王菲利浦•貝爾托姆——通稱菲利浦三世,坐在王座之上,他召集了許多貴族到面前,現場每一位都是參與國政的掌權者。
貴族們總共分為三個派系,分別站在菲利浦三世前方的左右兩邊。
王座右手邊是目前人數最多的奧波公爵派系,左手邊是人數次多的攸格諾公爵派系,以及人數最少的馮特奴公爵派系。
在此簡單介紹一下,貝爾托姆王國如今的政治背景與勢力關係。
首先,國王菲利浦三世是年近三十歲繼任,執政經驗尚淺的年輕國王。
但是菲利浦三世的年輕反而成了弊病,前任國王病亡之際,當時的重臣奧波公爵趁著機會做出了許多動作。
奧波公爵深受前任國王的信任,因此取得了近衛騎士的任命權。他在前任國王一亡故後即濫用此權利,賣人情給無法繼承爵位的有力貴族子嗣們。最後的結果是——奧波公爵成了身兼近衛騎士團長之位,且對皇宮內上下都有著極大影響力之人。
現任的攸格諾公爵和馮特奴公爵,是在菲利浦三世即位為王那時才因世襲繼任爵位,故在擴展勢力方面晚了奧波公爵不只一步,長久以來不知吃了多少奧波公爵的苦頭。
奧波公爵為軍部官職,又對國政有著極大影響力,因此除了菲利浦三世,他對攸格諾公爵派系和馮特奴公爵派系同樣也是極端礙眼的存在。
隨著時日遷移,不知是權大導致心傲亦或是本性乍現,奧波公爵近年來的態度更是桀驁不遜,愈來愈多人視他的崛起為國家的嚴重問題。
就是在此時,發生了這次的芙蘿菈遭綁事件。
保護王族的近衛騎士團,竟然讓第二公主芙蘿菈被匪賊綁走。這對身為近衛騎士團長的奧波公爵而言,是個嚴重到不可能蒙混過去的徹底失職。
雖然實際在現場指揮戒備的人是奧波公爵的兒子查理,但他當然不可能推卸得了監督責任。又或者對許多人來說,這是個讓奧波公爵擔責降職的千載難逢大好機會。
「這次的事情,難道不正顯示了近衛騎士團近年來的素質之低劣嗎?」
攸格諾公爵語帶嘲諷地說道。
隸屬於攸格諾公爵派系的羅登侯爵,也跟著表示同意。
「就是說啊。居然被卑賤的賊子擺了一道,這只能說是紀律鬆散過頭了。」
「戒備方面……萬無一失。」
奧波公爵狼狽地開口辯解,但根本沒有任何好的藉口可以為這次失職脫罪。
「戒備再怎麼萬無一失,要是拿不出成果來,一樣沒有任何意義。所幸這次芙蘿菈大人安然無恙,但你還是該扛起責任吧?」
攸格諾公爵用一派輕鬆的表情向奧波公爵究責。
「……目前尚未找到綁架犯主謀和他們的根據地,我認為要究責等找到了再說也不遲。」
奧波公爵露出像是吃了苦瓜一樣的表情回答道。
但他的模樣,反而讓攸格諾公爵和羅登侯爵的攻勢更加猛烈。
「你在胡說什麼?正因為還沒找到,才應該要立刻究責啊。」
「我同意。並非只有近衛騎士團才能夠進行搜查,更何況放縱賊人入侵和綁人的也正是近衛騎士團,怎麼也不能將搜查工作交給他們。」
兩人立刻反駁,讓奧波公爵頓時面露苦色,看著眼前年紀比他小了兩輪的攸格諾公爵和羅登侯爵。
(這兩個乳臭未乾的臭小鬼……)
奧波公爵在心裡咒罵著他們。
「赫姆托,他們說得沒錯。」
原本一直默默看著三人爭論的菲利浦三世,此時總算開了口。赫姆托是奧波公爵的名字。
「陛、陛下……」奧波公爵更顯狼狽,臉色也鐵青了起來。
「最近也有人提出問題,說近衛騎士團的素質低劣。看來我有必要藉著這次事情,好好改革一下呢。」
菲利浦三世語落,隸屬攸格諾公爵派系的人立即很滿意地頻頻點頭。
隸屬馮特奴公爵派系的人也都露出了同意的表情。
「今後近衛騎士團的任命權回歸朕所有,你則辭去近衛騎士團長一職,再令現場戒備負責人查理降職處分。團長和副團長之位會因此空缺出來。沒意外的話朕會讓艾佛列德•埃麥爾繼任團長一位。」
菲利浦三世很快地宣告了處分內容。儘管貴為國王,要毫無理由地收回前任國王所下賜的權限同樣非常困難,但對方若是失職就另當別論。就可愛女兒遭人綁走這一點而言,菲利浦三世當然也無法原諒奧波公爵,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削弱奧波公爵權力的大好良機。
「嘖……!」
奧波公爵不禁惱怒到幾乎要扭曲表情。他至今為止辛辛苦苦為一族人建立起來的榮華富貴,居然在一瞬之間土崩瓦解。一想到此,他甚至想要放聲怒吼。
不過奧波公爵畢竟是經驗豐富的大貴族,只見他立刻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露出笑容,對菲利浦三世行臣子之禮。
「遵命。」
奧波公爵用眼角餘光瞧見攸格諾公爵對他露出譏諷的微笑,心中頓時產生一陣漆黑深邃的情緒,但依舊沒有解除臉上的笑容。
你們也只剩下現在能夠囂張,我一定會捲土重來的。到時候我會將今日所嘗到的恥辱,加以數倍全部奉還,而且我也絕對不會饒過犯下這次綁架案的人。
奧波公爵暗自在心中如此發誓。
他其實很懷疑綁架案主謀就是敵對的某個派系,不過馮特奴公爵派系對國王非常忠誠,很難想像他們會綁走公主。
由此推斷,嫌疑最大的主謀就是攸格諾公爵派系。可是假使他們真是主謀,應該也不會輕易露出馬腳。畢竟如今找不到任何客觀的證據,身為殺手的男人本來將會是最大的情報來源,但他也已經死了。
奧波公爵在腦海裡思索著,湊巧出現在綁架現場、名為利歐的男孩也相當可疑,但攸格諾公爵完全沒有顯露出任何慌張情緒,因此那名男孩或許真的和此事件無關。
然而,奧波公爵也同時認為,有必要針對那名男孩先做出一些準備。
「陛下,關於那位名為利歐的孤兒,您打算如何處置呢?」
奧波公爵出聲詢問菲利浦三世,並毫不鬆懈地觀察攸格諾公爵派系的反應。
「嗯,他是掌握這次綁架案情報的重要關係人,也是芙蘿菈的救命恩人,就算身分只是孤兒,也不能對他失禮。我準備給他一些賞賜。」
「但是召見他不會太過危險嗎?畢竟我們無法斷言,他不是任何一方勢力的人。」
「哦?朕聽說你的兒子已經對他進行了充分的審問,難道你還想再繼續拷問,逼他招供嗎?目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明確指出他有參與犯案,難道你依然認為有必要拷問嗎?」
菲利浦三世瞇起眼睛,質問眼前的奧波公爵。
「臣當然不敢拷問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但如今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是清白的。」
奧波公爵頗拐彎抹角,不肯直接表達重點,讓菲利浦三世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是,臣斗膽認為應該暫時監視他。」
「嗯,朕也有那麼考慮過。芙蘿菈認為自己欠了那個男孩很大一份恩情,我也很不想派人監視他,不過看來還是有必要那麼做呢……蓋夏。」
菲利浦三世語畢,隨即看向馮特奴公爵派系一團人。
「在,您找臣是嗎?」
一位老態龍鍾的男人應聲從一團人裡站了出來。他的背桿直挺,一張臉乍看之下頗為溫和,其他人卻紛紛急忙讓出一條路給他。
這名老人名叫蓋夏•馮特奴,是馮特奴公爵家前前任的家主,同時也是現任國王的顧問,因此發言的影響力至今依然不減。
「我想把那名孤兒編進王立學院就讀,必要的一切手續全交給你處理。」
菲利浦三世的一番話,立刻引得大殿內傳出一片不小的議論聲音。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不論在研究或是教育方面,這座學院都是位處貝爾托姆王國最高殿堂的學術組織。其他地區的城市也有供富裕階層子弟就讀的教育機關或是學塾,但若說到國營學術組織,就只有這裡。
王立學院緊鄰王城,有極寬廣的校地面積,其中設有初等學級、中等學級以及高等學級。升上了中等學級之後,專攻各類專門領域的研究比例就會慢慢超過基本的教育比例。
學院內每年皆會出現在武術、魔道、學問等等各類領域特別優秀的專家,從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畢業這一點也成了王侯貴族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可說是名符其實——出人頭地、躍登龍門的最佳場所。
學院雖有入學考試,可是看重的依然是家世和財力,因此學院裡的學生幾乎都是高階王侯貴族的子女,自學院創立以來從來沒有平民入學過。也就是說,能夠入學的向來都只有王侯貴族中的僅僅一小部分人。
而如今菲利浦卻說要讓一個出生不明的孤兒,進入如此深具權威與傳統意義的教育機關,大殿內的貴族們會如此驚訝也不無道理。
唯獨蓋夏一個人輕撫長鬚,露出一臉通曉會意的表情。
「原來如此,要將那個小鬼交給學院管理是吧。」
「沒錯,在這幾天內就編他進去,交給你囉。」
「遵命。庫列爾的女兒正好在學院擔任初等學級一年級的講師,就編入她的班級裡吧。」
蓋夏單手置於胸前,深深地向菲利浦三世低頭示禮。
◇ ◇ ◇
之後,終於到了利歐謁見菲利浦三世的時刻。王座大殿又稱為謁見大殿,所有人經由正式手續謁見國王時都必須在這裡。
大殿內的裝設營造出莊嚴氣氛,天花板的高度極高,整個空間呈寬廣長方形狀,隨處都妝點了華美的擺設,是王族對外來者展現權威的最佳場所。
大殿出入口的正對面,也就是位於最深處的座台上,坐著王室一族——國王菲利浦三世、正妃碧翠克絲、第一公主克莉絲汀娜,以及第二公主芙蘿菈——每個人都身著正式裝扮,在座上睥睨著殿內。
雖然身為王姊的克莉絲汀娜臉蛋尚留些許稚嫩感,但神情剛毅凜然。身為王妹的芙蘿菈表情則有些僵硬,貌似相當緊張。
此外,在皇宮內的貴族們皆整齊列隊於走道兩側,同樣身著極為正式的打扮。不久後利歐即將謁見國王,這些人都是來此旁聽的。
「接下來有請拯救了芙蘿菈公主殿下的男孩進殿。」
傳令官的這一聲響徹寂靜的寬廣大殿。不一會兒,謁見大殿的大門被緩緩打了開來,殿內所有人紛紛看了過去。
而大門處,則站著一名黑髮男孩。這名男孩正是利歐,他剪短了頭髮,模樣身形尚留有稚嫩感,但端正且略顯中性的五官也因剪短頭髮而顯露無遺。
貝爾托姆王國內沒有任何人是黑髮,因此利歐的髮色在所有人看來都充滿了異國風情,他的長相也清秀得引人注目,這讓殿內所有王侯貴族都以新奇的眼光盯著他。
「那就是救了芙蘿菈公主殿下的小孩嗎?」
「好稀奇的髮色,看來他是移民的小孩呢。」
謁見大殿內議論聲四起,利歐繃緊清秀的臉孔,泰然自若地走在延伸至王座前的紅色毯子上。利歐的模樣仍然不適合穿孩童用的豪華正式服裝,或者應該說他終究還只是個小孩子,穿起正式服裝來也只像是孩童想裝成熟卻失敗的感覺。
利歐的表情卻和外在模樣完全相反,表現得異常成熟。若是一般和他同年紀的王侯貴族子女走在大殿內,緊張到全身僵硬、直發抖也絲毫不奇怪,但利歐的一舉一動卻非常沉著穩重。
利歐的態度堂堂大方,使得一些人對他投以佩服的眼光,但……
「哼,區區卑賤貧民,竟敢那麼囂張……」
「嗯,出乎預料還夠像樣嘛。動作都如禮節般標準。」
「還真是奇妙的人種呀。」
周遭充斥著諸如此類感想,大殿內盯著利歐的視線,大多數都包含著輕蔑,更有許多人在偷偷討論他。只不過,面對這些視線和聲音,利歐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輕鬆地逐步向前走。
不一會兒,他走到高台階梯前停下腳步,然後跪下,低頭。再來只需要按照所學到的禮節,靜靜等待國王對他說話就行了。
「利歐,抬起頭吧。」國王菲利浦三世用嚴肅的聲音說道。
「是,謝國王陛下。」
利歐恭敬地回答,慢慢抬起頭往台上看,王室一族就坐在台階上的位置。菲利浦三世位於最上面一層的王座,正妃碧翠克絲、第一公主克莉絲汀娜和第二公主芙蘿菈,則並排坐在第二層的椅子。
芙蘿菈的模樣貌似有些定不下心來,略帶羞怯地看著底下的利歐。
至於旁邊的克莉絲汀娜,雖然挺直著背穩穩坐著,臉上卻帶著疑惑神情直盯著利歐瞧。也許是因他一下子剪短了長久未經修整的長髮,讓她對利歐的印象改觀了也不一定。
克莉絲汀娜和芙蘿菈都是有著一頭淡紫色頭髮的美少女,兩人相像到旁人一眼即可看出她們是姊妹,但帶給他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芙蘿菈興奮到一對紫色大眼眸閃閃發光,雪白的肌膚也染起了微微紅暈。相反的,克莉絲汀娜則是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和利歐的眼神對上之後還會一下子別過頭去。
「你這次拯救了朕的女兒,做得很不錯,朕要感謝你。」
菲利浦三世用傲逸的口氣訴說謝詞。
「能得國王陛下如此一言,在下不勝惶恐。」
利歐依然恭敬地回答。
「你的言行非常熟練得體嘛。上殿之前先學過了謁見禮節是嗎?」
「在下無可否認。因不敢在大殿之上有任何失敬,故請求了幾位在一旁照料在下之人協助以學習禮節,但終究只是臨陣磨槍之學。」
利歐的措詞,此時終於讓菲利浦三世的表情顯露出幾分佩服。
「朕有交代不需要在意這些繁複禮節,不過這樣的想法很好。聽說你原本住在貧民窟,所以是在本國出生的嗎?」
「是的,在下是在王都貝爾托朗特出生長大的。」
「哦?那你的父母呢?」
「聽說家父與家母都是遊歷各國的冒險者,他們從遙遠東方移住到此地,在這個國家定居並生下在下,但兩人都已經亡故許久。」
「原來如此,從東方來的移民啊。因此才會流落到貧民窟是嗎?看來你年紀雖小,卻歷經了無數風雨呢。抱歉,問到你的心痛往事,原諒朕。」
「那些都已經過去,您言重了。」
利歐露出困擾的表情,輕輕搖頭說道。
「是嗎。對了,朕想為這次的事情賞賜你——」
菲利浦三世說到此處,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睛直直看著利歐。
「如何?你有沒有興趣以特招生的身分,進入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初等學級就讀呢?你要是同意,朕會在今後就職時特別優待你。只要成績良好,朕也會協助你晉升至中等學級以上修習。」
菲利浦三世終於說出了賞賜,利歐聽到這麼突然的內容,瞪大了雙眼。
「這……實在是求之亦不得的貴重賞賜。」
雖然利歐的嘴上這麼說,但表情卻浮現出了些許猶豫。
確實,身為孤兒的利歐極端欠缺這個世界的修養和常識,進入專門的教育機關裡面就讀並不是一件壞事。
然而,看看這個世界的文化水平不難猜到,貝爾托姆王立學院裡面的學生一定全是王侯貴族的子女。利歐沒有任何身分地位,只要一想像自己去到那邊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心情就不免變得沉重許多。
儘管如此,利歐現在也沒有任何選擇權。他不知道拒絕了之後對方會不會輕易放他離開,更不曉得從明天開始應該以什麼維生。
利歐瞬間在腦袋裡計算出這一切的利弊得失。
「若國王陛下准許,請容在下領受此賞賜。」
最後,利歐得出自己應該順從地收下這份賞賜的結論。
菲利浦三世於是大大地點了一下頭。
「嗯,那就這麼定案了。從入學到畢業為止的必要費用都由國家來負擔,此外再賞賜你一百枚金幣。」
菲利浦三世如此破格的待遇,讓大殿內頓時傳出少許議論聲音。
在市場中流通的貨幣總共有小銅幣、大銅幣、小銀幣、大銀幣、金幣、魔金幣這六種,從小銅幣到金幣為止的各階貨幣之間,兌換比率都是十比一。
打個比方,十枚小銅幣可以兌換到一枚大銅幣,十枚大銅幣可以兌換到一枚小銀幣。
不過所有貨幣中只有魔金幣比較特別,魔金幣在市場中流通的數量非常稀少,因此在一般交易當中所能使用的最高價貨幣是金幣。
進入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初等學級就讀的入學費用是十枚金幣,一年的授課費用是三十枚金幣。也就是說,進學院就讀第一年就必須要支付四十枚金幣,從第二年開始,每年還得再支付三十枚金幣。
未持有領地的貴族年平均收入則是四十枚金幣。講到這裡,金幣的價值就可想而知了。
在王侯貴族當中歧視主義特別濃厚的一群人看來,讓卑賤的孤兒進入有悠久歷史的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就讀,是他們非常不樂見的情況。而如今利歐又拿到那麼一大筆錢,他一定會因此而招致這群人的反感。
利歐也發現大殿內的氣氛產生了變化。
「……感謝國王陛下破格的厚恩,在下感激不盡。」
不過利歐刻意不理會如此氛圍,深深向菲利浦三世低下了頭。
◇ ◇ ◇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學院長室,位於主校舍的尖塔頂樓內。
學院長蓋夏•馮特奴將擔任初等學級一年級級任講師的瑟莉亞•庫列爾,叫到自己的學院長室。
瑟莉亞進到學院長室,眼前的蓋夏正坐在位於最內側的蓬厚職務椅上,而他背後的陽台則可往外看到王都貝爾托朗特的大片景色。
「馮特奴學院長,打擾了。您找我是嗎?」
「嗯,來得好。」
瑟莉亞向蓋夏打了一聲招呼,蓋夏隨即大大點了下頭。
蓋夏臉上的皺紋在在顯示年紀之大,他雖年老,卻能展現出老當益壯的霸氣。
「找妳過來不為別的,就是關於國王陛下在前些日子的召見中,下令編入學院的孤兒。」
「您是指利歐嗎?」
「沒錯。目前已經決定,要將他編入妳所負責的班級裡面。」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一般的講師本來會很不願意讓一個可能成為麻煩火種的孤兒編進自己的班級,可是瑟莉亞對於這件事,並沒有表示任何異議。
「妳還年輕,當上講師沒有多久,不過我很期待妳的表現,這件事就交給妳處理囉。」
「是,我會努力回應您的期待。」
瑟莉亞端正表情回答。
「嗯,那麼現在開始進入正題……瑟莉亞講師,妳和那個孤兒接觸過,覺得他怎麼樣?我希望妳直說感想。」
「這個嘛……我認為他很成熟,又或者說非常聰明。」
瑟莉亞想了一下,隨即回答道。
「哦?怎麼個聰明法呢?」
蓋夏頗有興趣地問道。
「首先,他能夠清楚明白自己所處的狀況,相當積極學習欠缺的知識技能,在觀察力、適應力、學習能力等方面也都非常優秀。」
瑟莉亞有條不紊地羅列出對利歐的印象。
「嗯。他被牽扯進綁架公主事件並帶至王城,受到幾近拷問的審問,又被強迫以賞賜之名編入王立學院就讀。對於以上這些,他是否抱持任何不滿呢?《發火魔法》。」
蓋夏如此詢問瑟莉亞並詠唱了咒文,指間浮現出小型魔方陣,冒出火焰。他將嘴裡咬著的菸管接近火焰並吸了一口氣,菸管頓時冒起煙來。
「他可能有表現出不情願,不過並沒有述說任何不滿。」
「原來如此。」
蓋夏說著吐了一口煙,接著陷入沉思,看著眼前飄在空中的煙。
「請問,難道利歐有什麼問題嗎?」
瑟莉亞不明白蓋夏問她這些事情的用意,於是出聲問道。
「沒什麼問題,我只是在想,他的反應實在不像是小孩子呢。」
蓋夏的回答卻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
「您說他的反應不像是小孩子?」
瑟莉亞輕歪著頭,頭上浮現出大大的問號。
「嗯,舉個例子。瑟莉亞講師,假設妳有一天突然無故被關進牢房裡,遭到一群陌生男人施暴,之後又被無罪釋放,妳會做何感想呢?」
「……那將是糟糕到極點的遭遇。我想那毫無疑問會在我的心裡留下嚴重創傷,還有可能會因此不再相信他人。」
瑟莉亞露出悲痛的表情回答。她將角色換成自己後想像那樣的狀況,才發現到那般遭遇比原本所認定的還要悲慘許多。
「就是這麼回事。妳是女人,所以可能更覺得那樣的情況很可怕,然而那才是小孩子——不對,應該說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妳說是嗎?照理說會憎恨、怒罵莫名傷害自己的對象。其中或許有些冷靜的人會考慮到雙方的立場而壓抑住情緒,但就算是大人,能辦到的也不多。」
蓋夏這一段話說得相當意味深長,讓瑟莉亞瞇起了眼睛。
「……所以,您講這些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聽到妳對他的印象,讓我覺得他的反應不像一般小孩子而已。他在謁見國王陛下時所表現出來的禮節,也是熟練到不像是臨陣磨槍之學。」
「那是因為我有教他必要的禮節,他原本可說是完全一無所知。」
瑟莉亞此時開始幫利歐說話。她也沒發現到自己現在其實有些不高興。
「嗯,我聽說是那個男孩主動拜託妳的,但一般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會注意到那種細節。」
「所以我才認為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蓋夏的一言一語都十分拐彎抹角,瑟莉亞於是用僵硬的聲音插嘴道。
「他或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畢竟這世上還存在著像克莉絲汀娜公主,以及年僅十二歲即冠上天才之名的妳這樣的人,那麼在貧民窟這種嚴酷環境之下長大的他,也是有可能因此被鍛練成那樣聰明的性格。又或者——」
蓋夏講到此,臉上表情突然消失。
「又或者……什麼呢?」
瑟莉亞表情嚴肅地問道。
「不,沒什麼。他今後說不定會過得相當辛苦,我希望身為級任講師的妳能夠多注意他。要是出現什麼值得注意的點,立刻來向我報告,這件事情我只能拜託妳負責。」
蓋夏露出輕鬆的微笑說道。
「是,那點小事倒沒什麼問題……」
瑟莉亞感覺蓋夏似乎刻意岔開話題,露出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
「我當然明白研究的事讓妳相當忙碌,這幾天到城裡出差也延宕了不少時間吧?不需要為我拜託的事情影響到研究,適度地做就行了。」
「……是,我曉得了。請問還有其他事情嗎?,」
瑟莉亞很好奇蓋夏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就算問了也不太可能得到答案,因此她現在只想趕快離開學院長室。
「沒有,妳可以離開了。」
「那我告辭了。」
瑟莉亞低頭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我實在不太會應付這個人呢……)
她在心裡頭這麼想,輕輕嘆了一口氣。
◇ ◇ ◇
利歐穿上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制服,在瑟莉亞的帶領之下走在學院內的走廊上。身為一名講師,瑟莉亞嬌小的背影令人覺得有些不可靠。
「制服穿起來的感覺怎麼樣?」
瑟莉亞邊走邊往後看,對著利歐問道。
「感覺還不差。衣服的布料好像很堅韌,活動起來也不會受到阻礙。」
利歐回答後,輕輕活動雙手確認制服穿起來的感覺。
「那是接受歷屆學生們的希望所製作出來的訂製服裝,也能夠當作戰鬥服使用哦。」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設計得像是騎士服一樣啊。」
「沒錯,很時髦對吧?女生制服也很可愛唷。」
瑟莉亞露出些許調皮的微笑說道。
「哈哈哈。」
利歐苦笑了兩聲,不知該做何反應。姑且不論是否對女生制服有興趣,他的確覺得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制服很時髦。
就如同利歐說的,制服採取騎士服設計,男女有些不同。諸如男生穿長褲,女生穿裙子等等,不過在功能方面沒有什麼差別。
「我們到囉。」
兩人邊走邊聊天,最後瑟莉亞在一間教室前面停下腳步。
門的另一側傳出了吵雜的聲音。教室裡面有許多讓人難以應付的王侯貴族子女,他們可能正趁著早晨班會前的時間在聊天。
(就是這裡嗎……)
利歐有事先記住校內地圖,並在走來的路上對照腦海裡的地圖,記住這一段路徑。如此一來,他從明天開始應該就不會走錯路了。
「你好像不怎麼緊張呢。」
「沒有那回事啦。」
利歐輕聳了一下肩膀否定道。
「是這樣嗎?可是看你的表情,倒是挺輕鬆的呢。」
「我還住在貧民窟時,就常常有人說我不太會將感情表露在臉上。」
他苦笑著回答。
「這樣啊……也罷,我們進去吧。」
語畢,瑟莉亞打開了門。
下一刻,原本吵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各位早安,今天有一位新學生要編入到我們的班級。利歐,進來。」
瑟莉亞邊說著邊大步走進教室,站上講台。
「打擾了。」
利歐小小行了一禮之後走進教室,跟在瑟莉亞的後頭。
教室裡面非常寬廣,空間大到像是一間小型大廳。從位於教室前方的講台,往後方延伸出一層層階梯,地板也隨著階梯形狀採取傾斜設計,每一層都並排著固定式的課桌椅。
一個班級的學生人數約在四十左右,一個年級共有三個班級。
利歐一站上講台,教室裡所有學生的視線立刻集中到他身上,隨處都在竊竊私語。
「哦?那小子就是孤兒插班生啊。」
「孤兒?那麼卑賤的人要來這個有光榮歷史的王立學院就讀?」
「喔,我聽父親說過,他好像是建立了功勞才得以入學。」
「……你說他建立功勞,是不是搞錯了啊?」
男學生們新奇地看著利歐如此交談。看樣子,會編入一名孤兒的消息早就已經傳開了。
另一方面,女學生們的反應則是……
「居然是黑髮,好少見呢。」
「是啊,我本來還以為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怪物呢。」
「他的臉蛋其實挺可愛的不是嗎?」
「感覺只要讓他穿上女裝再戴上假髮,外表就會完全是女孩子呢。」
「嗯——……臉蛋是不差,可是畢竟是孤兒呢。」
……主要都是針對利歐的長相在評論。
男女兩邊的反應都相當令人不悅。貴族的階級社會價值觀或許早深植這些人的腦袋當中,他們看著利歐的眼神中包含了歧視。
「好了,請各位安靜,現在來請他做自我介紹。」
瑟莉亞環顧教室裡的學生們,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利歐等眼前的學生們停止竊竊私語後,才走向前一步。
「本人名叫利歐,雖自知不才,但承蒙國王陛下的恩賜,得以進入這間學院就讀。本人尚有許多不周到不成材之處,但定會加倍努力不致驚擾勞煩到各位,還請多多關照。」
利歐深深一鞠躬後,開始自我介紹。
這段話不予聽者不悅感,又或者該說,恭敬謙卑到不像是七歲的小孩。
不過利歐認為對貴族子女進行自我介紹時,過度謙卑才算剛好,因此找了瑟莉亞來協助他寫這段介紹文。
至於利歐的猜想究竟是否正確……
「嗯,看樣子他至少還懂得最低限度的禮節嘛。」
「就是啊,他似乎還懂得怎麼像家僕一樣說話。」
「原來孤兒都是那麼說話的啊。」
出現的是諸如此類感想,至少利歐眼前的貴族子女們未因他的措詞而感到不悅。
只不過依然沒有人拍手鼓掌。在場的學生們就像是在談論奇珍異獸一樣對利歐品頭論足,更用明顯輕視的眼神在觀察他。
在他他們看來,儘管和歐從今天起就是王立學院的學生,但他到不久前為止都還是個孤兒,因此是屬於比他們卑賤的階級,根本不把他視為對等的存在。
(得在這種地方待六年嗎……)
利歐看著眼前待起來實在很難感到愉快的學院,在內心厭煩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六年期間不會為衣食住宿所苦,但一想到往後的生活,他還是不免有些鬱悶。
(不過也總比待在貧民窟裡面好多了。我要學走一切有用的學識技能。)
不然的話,利歐來這間學院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非常切身明白知識有多麼重要。要是沒有知識或技能,將來能做的工作就有所限制,況且誰也不曉得這些能力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派上用場。
儘管非己所願,但既然如今已經進學院就讀,就必須把其中的益處做最有效的利用。
利歐抬起鞠躬彎下去的頭,大略環顧教室裡的學生們。
(……嗯?)
利歐在教室裡所有看著他的學生當中,發現了一個熟面孔。
那個人坐在教室後方的靠窗位置——有著一頭淡紫色的長直髮,還用髮夾將之盤起。而那個人的旁邊,則坐著一名有著金色螺旋長髮的可愛女孩子。
有著淡紫色頭髮的女孩——克莉絲汀娜•貝爾特姆一和利歐交錯視線,立匆嗤之以鼻地「哼」一聲,別過頭去。利歐在謁見國王陛下時也想過,看樣子她很討厭自己。不過畢竟他們頭兩次見面時,鬧得很不愉快,這其實也怪不得她。
(算了,反正最好的選擇是不去接近她,而且她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利歐能夠篤定克莉絲汀娜對他沒有什麼好的想法,而他也不想要和克莉絲汀娜扯上關係。
「從今天起,利歐就是這個班上的一員。他對學院還很不熟悉,要是他有問題或者遇上什麼麻煩,請各位要多多幫助,和他好好相處哦。」
瑟莉亞為了消除目前教室裡的詭異氣氛,刻意開朗地說道。
只不過沒有任何人回應瑟莉亞,讓她不禁輕嘆了一口氣。
「——那麼利歐,你隨便去找個空位坐下來,那裡以後就固定是你的位置。我建議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唷。」
利歐要是坐在最前面,瑟莉亞也比較容易注意他。
「我明白了。那麼就……」
利歐走到教室前方一個空位旁,坐到椅子上。
「接著,今天沒有特別需要通知各位的事項,我們就直接開始上課吧。」
◇ ◇ ◇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當中,負責各個科目的講師都不相同,因此就算身為級任講師,也不需要兼顧所有的課程。但或許該說是幸運,利歐在貝爾托姆王立學院上的第一堂課,就是由瑟莉亞負責講授的算術課。
「各位都通過了入學考試,我想簡單的四則運算應該難不倒各位,所以今天來請大家挑戰看看稍微難一點的題目吧。」
瑟莉亞說著站到講台,將題目寫在一塊大石板上。內容是日本小學低年級學生也能夠解答的簡單問題。
「那麼,請各位來做看看石板上這些題目。」
瑟莉亞寫完幾道題目之後,對著學生們說道,眾人隨即拿起羽毛筆開始解答問題。瑟莉亞看到學生們開始動筆後,走到利歐的面前。
「那個……我不知道利歐你的算術能力程度,所以想來確認一下,你能夠理解石板上寫的題目意思嗎?」
「對不起,其實我根本看不懂那些文字。」
瑟莉亞小聲地問,利歐接著回答。
「原來如此,看來必須從文字和數字開始教起呢。」
瑟莉亞露出煩惱的表情,思考了一下。
「那麼我來幫你做個別指導,放學後可以到我的研究室……圖書館塔的地下室來嗎?你今天先暫時這樣上課吧。」
瑟莉亞考慮到了班級整體的進度,於是如此說道。
「是,我明白了。」
利歐很乾脆地聽從瑟莉亞的決定,因為他也不想讓授課進度為了自己延遲。之後課程依然順利進行,不一會兒後,第一堂算術課就結束了。
◇ ◇ ◇
第一堂課結束後的休息時間。
瑟莉亞為了準備下一堂課而離開,教室內只剩下學生。
此時,現場形成了詭異的氣氛。利歐一個人坐在教室前方的位置上,而他的附近則圍成了一圈無人地帶,無數學生們站在圈外看著他。
他們紛紛窸窸窣窣地討論道。
「那小子好像不會算術,上課時只有用耳朵在聽課。」
「喔,因為那個啦。他入學時沒有接受考試啊。」
「但他只是個孤兒耶。孤兒怎麼可能受過什麼教育啊。再說,他搞不好連文字都看不懂。」
「哇塞,為什麼看不懂字的人能夠進這間學院啊?」
這些學生們根本不會接觸到孤兒,可能因此覺得孤兒很新奇,又或者很有趣,紛紛站得遠遠地看著利歐並小聲交談。
最後,甚至還傳出了嘲笑聲——
(無所謂,反正他們很快就會腻了。)
利歐此刻的感覺如坐針氈,在教室裡待得很不愉快,可是他實際上也只有受到這點干擾,還不到無法忽視的地步。他短時間內都會被其他人當成珍奇生物圍觀,不過只要時間一久,自然沒有人會繼續去在乎他。利歐想到這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說你,可以借一下時間嗎?」
此時,有一名女孩沉穩淡然地從教室後方,順著桌椅間的通道走下階梯向利歐搭話。利歐聽過這個聲音,還是最近聽到的。
利歐轉頭望向聲音主人,原本坐在克莉絲汀娜旁邊位置上,有著一頭金色螺旋長髮的可愛女孩就站在他的面前。
少女有著一對大眼睛,雙眼炯炯有神,正用一臉受不了的表情看著利歐。
(她難道是貧民窟那一次,站在克莉絲汀娜公主旁邊那個女孩嗎?)
利歐記得當時那名女孩的聲音和口氣,故如此推斷。雖然她當時披著長袍帽子,利歐並沒看到她的長相,不過他還記得她叫做蘿艾娜。
「請問有何貴幹呢?」
「少在那邊說什麼『有何貴幹』,剛才那堂課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蘿艾娜的這名女孩刻意大嘆一口氣,朗朗開口道。
「……非常對不起,請問您是指什麼呢?」
利歐搞不懂蘿艾娜這番話的用意,歪著頭表示疑問。
「看來你還懂得應該怎麼說話,但你其實根本看不懂數字吧?」
「是的。」
利歐泰然自若地點頭承認,女孩於是揚起眉角。
「可以請你別耍人嗎?這間貝爾托姆王立學院是號稱擁有悠久歷史傳統與規矩的學院,我們每個人都是通過了被譽為最大難關的入學考試,才能夠進來這裡。你卻連文字都看不懂,和猴子有什麼差別。」
女孩氣憤地說道,旁邊跟著有人出聲贊同。
「真的是如此呢。蘿艾娜小姐。」
插話的是一名五官端正的美少年。利歐和女孩——蘿艾娜轉頭看向他。
「亞爾馮士,有事嗎?我正在和他說話。」
蘿艾娜瞇起眼問道。話被打斷似乎讓她很不高興。
「真是失禮了。其實也沒什麼事,只不過光是看到汙穢骯髒的賤民就已經讓心情很不愉快,卻沒想到如此低等賤民居然還能進入這間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就讀,妳不認為這實在是一場惡夢嗎?」
被蘿艾娜稱為亞爾馮士的男孩諷刺地說道。
「是國王陛下決定讓這個人入學的。你要是有意見,就找錯人了,知道嗎?」
「妳說得正是。但即使是國王陛下決定的,也不能讓這小子搞錯自己的身分,因此我就想藉著這個場合來讓他明白這件事。」
亞爾馮士嘴角上揚,露出令人不快的微笑,環顧教室內的學生。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蘿艾娜疑惑地問道。
「我是想來對他說,別以為已經能和我們平起平坐。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萬中選一的王侯貴族子女,這個賤民要是搞錯身分來和我們攀關係,將會讓所有人不愉快。」
亞爾馮士說完,隨即瞪向利歐,毫不掩飾輕蔑的想法。對歧視觀念強烈到這種地步的人或許也多說無益。
適當地回一些謙卑的話,他應該就會滿意了吧——利歐腦袋裡如此想著,絲毫不改恭敬表情回看向亞爾馮士。
「小的並沒有那種非分——」
「賤民,我還沒有准許你發言。不要在貴族談話時插話,真讓人不愉快。」
利歐才剛開口,亞爾馮士立刻露出一臉勝利的微笑打斷。看他的模樣,似乎就是在等利歐開口。語落,教室內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下一刻,四處都響起嘻嘻嘻的嘲諷笑聲。
亞爾瑪士看著學生們的反應,很滿意地加深了微笑。至於利歐則是閉上了嘴,微微露出冰冷笑容。
「亞爾馮士,夠了吧?如果你只是想來嘲諷他,就立刻給我離開。」
蘿艾娜語氣有些無奈地說道。
「當然沒問題,我失陪了。」
亞爾馮士點了一下頭,心滿意足地大步走回教室後方。
蘿艾娜再次看向利歐,開口說道。
「繼續我剛才說的話。我直接講明白,現在的你不夠資格在這間學院就讀。」
「非常對不起,畢竟小的確實是才疏學淺。」
「好像真是如此呢。但是你的學習進度愈差,我們就愈會被你給拖累,最後甚至可能讓學院的名聲蒙塵。」
利歐這句話並不是在自謙,而是實話,蘿艾娜也同意了。
「您說得正是。」
「那就給我稍微多努力上進一點,拿出成果來。這間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在學期末都會有考試,我要說的就這些。」
「小的明白了。小的發誓定會努力上進,不致拖累各位。蘿艾娜大人,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利歐開口道謝,姿勢端正地低下頭行禮。
「不必道謝。我代理克莉絲汀娜大人擔任本班的代表,因此這算是我應盡的責任,引導平民走上正途也是貴族的職責。」
蘿艾娜這番話也許是真心的。她身為班級代表和貴族,感到自己有所謂的使命與責任,所以打算引導利歐走上正途。或許正因如此,利歐從蘿艾娜的這番話裡,感受不到像亞爾馮士那樣的惡質敵意。
◇ ◇ ◇
利歐在第一天上課的放學後,來到了講師們設置研究室用的圖書館塔。
塔內從一樓到三樓都是圖書館,此外的所有區域都被分配為學院內各講師的研究室,而瑟莉亞的研究室則在圖書館塔的地下室。
利歐從一樓的圖書館入口進入塔內,看到館區有幾乎數不盡的大量書本。這些書本全部整齊排列在書架上,還依照類型分門別類。
利歐很有興趣想知道館內有些什麼書,可是他今天來此有別的要事,因此在櫃台辦理完必要手續後,立刻直直地往位於地下的研究室走過去。
館內的地下室有一條長廊,兩側有魔法壁燈照亮著走道。
「就是這裡吧。」
利歐已向櫃檯人員詢問位置,所以一路上都沒有走錯路,很快就抵達研究室。他看不懂貼在門上的門牌文字,不過應該沒有搞錯才對。
叩叩。他輕輕敲了兩下門。
「…………」
然而,一直沒有人應門。
「難道不在嗎?」
利歐歪著頭想,又敲了兩下門。叩叩。這次的力道比剛才稍微強了一點,可是依舊沒有人應門。
「瑟莉亞老師,您在嗎?」
叩叩。利歐邊喊邊敲門。他正思考著要是再沒人應門,今天就先乖乖回去時,門卻突然快速打了開來。
利歐因此嚇得整個人震了一下。這扇門是往內開的類型,如果是往外開的門,他搞不好就要撞上去了。
「啊啊!煩死了!很吵耶!你看不懂牌子上的字是嗎?我在裡面弄得正順……利……」
瑟莉亞邊怒罵邊從房裡走出來,看到利歐的臉後,聲音隨即愈來愈小。
利歐則目瞪口呆地看著瑟莉亞。他原本對瑟莉亞抱持的印象是清純的深閨淑女,可是如今似乎已經崩解了。
「那個……我來拜訪是為了個別指導的事……」
利歐勉強露出僵硬的微笑,戰戰兢兢地說出來意。
「呃?啊,嗯,確、確實有那件事。你來得好,我等你很久了!嗯!」
瑟莉亞思考了一下,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擺出可愛的笑容自圓其說。
(看她的模樣,大概是忘記了吧。)
利歐在心裡這麼想,露出了苦笑。不過他姑且決定不戳破對方謊言。
「對不起,讓您特地為了我而勞心費力。」
「沒關係啦。我身為講師,怎麼能只讓你一個人的學習進度落下呢。」
瑟莉亞說完,隨即露出有些尷尬的微笑。
「謝謝您的關心。」
「嗯。別站在這裡了,快進來吧……啊。」
瑟莉亞準備招呼利歐進房內,然而在轉回頭之後,整個人僵在原地。
(慘了,我忘記這孩子要過來,還沒有整理房間!)
「您怎麼了嗎?」
瑟莉亞於內心暗自焦急,利歐在背後如此詢問。
「呃?啊,啊啊,沒什麼。我的房間有一點凌亂,那個,你別在意哦。」
瑟莉亞盡其可能地露出假笑,打算敷衍過去。
「好的,我不會在意的。」
利歐點了一下頭,走進房內。
(這……算是有一點嗎?)
利歐看到眼前超出預期的凌亂景象,嘴角不禁抽了幾下。
房間內約有十坪大小,相當寬廣。
但是地板上散落著紙張、書本和用途不明的器具,桌上也擺放著一堆書本和紙張,甚至連裝在盤上沒吃完的輕食和紅茶杯都佔據在狹小的桌上,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花樣年華可愛少女的房間。
「我、我平常會整理得比較乾淨一點的!今天是因為有點忙,研究又剛好進行得很順利,所以才會把整理工作留到後頭……」
瑟莉亞似乎察覺到利歐的表情變化,立刻紅通著臉找藉口。
「有、有好多看起來很難懂的書本呢。老師,您明明這麼年輕,卻好厲害啊!」
利歐想不到應該怎麼回答,只好隨便指著一本視線當中的書本,稱讚對方,打算用最老套的方法轉移話題。
「呃?啊,啊啊,嗯。畢竟我才十二歲不是嗎?本來照理說還是要待在初等學級,可是我居然直接跳級,連高等學級都畢業囉!」
瑟莉亞非常自豪地挺起胸膛,胸部倒是和年紀一樣小。臉頰雖然還有些潮紅,不過或許她本人也很想趕快轉移話題,便立刻接上了利歐的那番稱讚。
「那樣很厲害呢。」
「還、還好啦!其實我專攻的是魔法研究,本來想專心在研究上,可是所有研究員都必須兼任講師。」
瑟莉亞滔滔不絕地說道。
利歐看到瑟莉亞也有裝成熟的可愛一面,不禁稍稍微笑了起來。
「呃,我去清出一個空間來,你等我一下。」
瑟莉亞說道,開始收拾位於房間中央的待客桌椅上的東西。眼前物品散亂一地,但或許還是有某種規律,只見瑟莉亞手腳俐落地將東西進行分門別類。
利歐認為自己不該隨便移動書本和資料的位置,因此站在瑟莉亞後面看著她收拾。
「……!」
然而,由於瑟莉亞是彎下腰的,因此裙子隨著動作在飄逸擺動,時不時幾乎要露出裙底風光。從中延伸出來的修長大腿並不像年紀一般稚嫩,反而被襯托出蠱惑人心般的魅力。
利歐趕緊別開視線,為瑟莉亞毫無防備的模樣輕嘆了一口氣。
瑟莉亞過了幾分鐘之後便收拾完畢,利歐於是坐在待客椅上面對著她,桌上還擺了文具用品。
「那麼開始來幫你指導吧。」
「好的。」
「雖說開始,但應該從哪邊教起好呢……我想想,利歐,你曉得數字是什麼東西嗎?」
「我知道。」
瑟莉亞詢問,利歐立即予以回答。
「是喔。那麼,這裡有五本書,你看完了三本書,還剩下幾本書沒看呢?」
瑟莉亞為了確認利歐是否真的知道,出了一道簡單的題目。
「兩本。」
利歐這次依然是立即回答。
「哎呀,原來你真的知道啊。」
瑟莉亞相當意外地睜大眼睛。
「既然你會減法,代表你也會加法吧。那麼,你明白這個的意思嗎?」
瑟莉亞說著,拿起放在桌上的羽毛筆開始動作。
很快地,瑟莉亞在紙上寫了一道簡單的加法題目。
「那個,我看不懂字,所以……」
利歐有點傷腦筋地回答道。
「這樣啊……我差點忘了。也就是說,你看不懂數字,但是會計算,是嗎?」
「可以說是這樣。」
「還真是不平衡呢。嗯,不過這倒也不是不可能……吧?畢竟紙那麼貴……」
瑟莉亞陷入沉思,在心中得出答案。
「所以說,我只要先教你數字就行了吧。這樣能夠節省很多時間,對我而言倒是求之不得呢。我在紙上寫0到9的數字,你可以記住嗎?」
瑟莉亞說著,手邊很快地寫完數字。
「我明白了。」
「從左邊依序是0、1、2,愈後面的數字愈大。記住的話就向我說一聲,我出一些算術題目給你,看看你的程度到達哪裡。」
「好的。」
利歐邊點頭,邊移動手指默背數字。寫在紙上的數字形狀全都非常簡單好記,因此他很快就記起來了。
「我記好了。」
「咦?這麼快?那麼在這張紙寫上0到9。」
瑟莉亞把紙張翻面遞給利歐,利歐很快地寫完數字。
「完全正確。你的字很漂亮呢。打鐵趁熱,我再教你算術符號,接著直接出加法和減法的題目給你解吧。」
瑟莉亞佩服地說道。
「好的。請問,我想瞭解自己的程度,所以可以出和現在的課堂進度同樣難度的題目嗎?」
「和課堂同樣難度的話,就是四則運算……其中還包括乘法和除法,我想你應該不會那些吧?」
「我想大概不會有問題。乘法是『要給六個小孩每人五顆蘋果,請問總共需要幾顆蘋果』之類的題目對吧?而除法則是相反的題目。」
「沒、沒錯。你在哪裡學會的啊?」
瑟莉亞很疑惑地問道。
「……那是我向過世的母親學的。」
利歐這一句是謊話。他早就在前世的義務教育時學會了四則運算,因此只要記得數字和算術符號就足夠了。但他怎麼樣都不可能告訴瑟莉亞實話。
只要推說是向過世的母親學的,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辨別這句話的真偽,因此瑟莉亞理應不會繼續追問,也能夠省去花費在解釋上的大量無謂時間。
「這樣子啊。你的母親非常博學呢。」
瑟莉亞似乎認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表情有些黯淡。
「是的。她是一位非常溫柔、和善的人……」
利歐的表情也跟著籠罩一層陰霾。
「呃,既然如此,你的確會四則運算囉?我出一些和課堂進度同樣難度的題目,你來解看看。」
利歐回答「好的」並點了一下頭,瑟莉亞拿出一張新紙,陸續在上面寫下試題。她總共寫了二十題,四則運算的所有運用都包含在其中。
「寫在上面的符號是四則運算時會用到的算術符號,從左邊開始依序是加、減、乘、除。好了,開始作答。」
瑟莉亞的號令一下,利歐馬上大略瞄過一遍所有題目。紙上的試題全是對於利歐體內的天川春人而言,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程度。
「我寫完了。」
利歐只用了短短十幾秒時間就完成所有題目。他在作答時精神非常集中,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瑟莉亞正用一臉吃驚的表情看著他。
「全部都答對了……」
瑟莉亞很快就公佈了結果,因此很可能是在利歐作答時就順便對照答案。
「那麼我在算術方面應該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呢。接下來必須要記住文字,但文字的字數應該比數字多吧?」
「呃?喔,嗯,沒錯……」
「您怎麼了嗎?」
利歐發現瑟莉亞回答得有些含糊,於是疑惑地問道。
「倒不是我怎麼了。利歐,你的心算速度很快呢。」
「是這樣子嗎?班上同學的心算速度不是也都辦得到嗎?」
「哪有那麽多人的心算速度像你一樣快啊。若要說本班的學生,也只有克莉絲汀娜公主殿下一個人有這種程度而已。蘿艾娜同學的心算速度也相當快,卻比不上你耶。」
瑟莉亞露出僵硬的笑容說道。
利歐此時才終於發現自己闖禍了。他原本以為既然王立學院是國家最高教育機關,裡頭大部分學生的學力一定都很強。
而且學生們在利歐入學後也都在誇耀自己的學力,更聽說參加入學考試必須要學會四則運算,因此他完全誤以為自己的程度在大部分學生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實力。
「嗯,那是由於我常在腦袋裡做計算。而且,母親也對我說過總有一天必會派上用場。」
利歐的內心有些慌亂,急忙接了一句藉口。
「是這樣子……啊……」
瑟莉亞很疑惑地看著利歐,利歐則徹底忽視瑟莉亞的眼神。
「老師,請問有兒童專用的學習文字用書本嗎?」
利歐又接著如此問道。
瑟莉亞的表情依然有些煩惱。
「……有。我告訴你書名,你回去時順便到圖書館借吧。」
不過瑟莉亞最後還是輕嘆了一口氣回答。
「謝謝您。」
「不用道謝啦,這也算是講師的職責。對了,今天一天都在學院裡度過,你覺得學院的生活怎麼樣呢?有任何不滿就說出來吧。」
瑟莉亞露出級任講師的表情詢問。
利歐的腦海裡閃過在休息時間時發生的事。但他認為沒有必要向瑟莉亞報告。畢竟自己才入學第一天,對方也只是一群小孩子。
「我沒有任何不滿。」
「真的嗎?」
利歐很乾脆地搖頭否認,瑟莉亞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看來她似乎很想問利歐問題,卻又問不出口。
「呃,那個……我只是想問,你交到朋友了嗎……」
瑟莉亞最後終於忍不住,戰戰兢兢地詢問。
「您說朋友嗎?沒有交到,因為其他人都是貴族,我不能夠表現得太親近。」
利歐有條有理地回答,瑟莉亞一副傷腦筋的樣子。
「嗯嗯,唉,是這樣子沒錯,可是……果然很困難嗎……」
瑟莉亞連連唉聲嘆氣,讓利歐不禁歪頭表示疑問。
「您是指什麼呢?」
「沒有,其實我很想幫助你去交一些朋友,可是你也知道,貴族的人際關係是很複雜的。有些學生很講求身分和上下關係,我要是隨便插手很有可能導致某些學生心生不滿。」
瑟莉亞很含糊地說道。
「老師,您不也是貴族嗎?」
「嗯,是這樣沒錯啦。」
瑟莉亞苦笑一聲,嘆了口氣。
「我並不覺得那些是問題,而且我想要暫時專心於學習知識上面。」
「哈哈哈……利歐,你就是這點很成熟,又或者應該說很理智呢。」
利歐乾脆地說道,瑟莉亞乾笑了兩聲。
「是這樣子嗎?」
「對啊。貴族的小孩都很早熟,但本質上還是個小孩子,自我表現慾都很強烈。可是你不一樣,讓我感覺你是根據必要或不必要這兩者來決定行動的。」
「……原來如此。」
「嗯,不過我這麼說倒也不是想要怎麼樣。只不過是你比我預料中還不需要照顧,使我有點困惑而已。對不起唷,對你說這些事。」
「不會,謝謝您願意為我的事情想那麼多。」
利歐說完,向瑟莉亞深深低下了頭。他很清楚,其他講師不太可能會像瑟莉亞這樣如此關心自己。
「我說過了,這是講師的職責。要是遇上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我商量,不必客氣。雖然不見得能夠幫上忙,不過我還是可以聽你訴苦。」
「好的。」
瑟莉亞露出和煦笑容說道,利歐也以溫柔的笑容回答。
◇ ◇ ◇
利歐在圖書館借了一些可以學習文字的書之後,回到了位於學院校地內的宿舍塔。
他被分配到頂樓的房間。
雖然視野景觀很好,可是爬樓梯上去的過程太麻煩,沒有人想住進去,因此才會分配給利歐。他往後至少六年,都要住在這間房裡。
高階的王侯貴族除了領地之外在王都也蓋有住家,很多人都是直接住在家,每天通學。只不過學院的宿舍主要還是蓋給王侯貴族的子女使用的,所以房間也都大得離譜。
一間房隨便估算一下也超過十坪,必要家具一應倶全,還可以從家裡帶女僕住進來,又或者租借學院雇用的女僕,可說是照應得無微不至。
時刻是黃昏,利歐將椅子搬到窗戶旁,坐在椅子上觀望外頭景色。
天色已被夕陽餘光染成黃橙色。位於學院校地內的宿舍在王都貝爾托朗特當中算是相當高的建築物,可以俯瞰到寬廣的城市和周邊的農場。
只不過,映入利歐眼簾的大部分景色都是大自然。範圍廣大的翠綠草木森林,高聳入天的山峰,眼下人跡所至之地僅僅是一小部分。
在日本絕對看不到如此自然美景。
利歐恢復記憶之後的幾天時間,光是身處環境的變化就已經讓他應接不暇,完全沒有閒暇去深入思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象,可是像現在這樣有了獨處的時間之後,又會莫名沉浸在感傷心情當中,心中百感交集。
「這裡果然是異世界呢。」
利歐低喃一聲,嘆了口氣。他以前從來沒聽過什麼貝爾托姆王國,這裡的文化水平跟地球也相去甚遠,更重要的是,魔法這東西竟然如理所當然般存在於世。
簡直就像是以奇幻為主題的遊戲世界。
利歐很想認為這全是一場夢,但這並不是夢。這裡不是日本,更不是地球。
「我死掉了。沒錯,死掉了。死掉了……哈……哈哈……」
利歐不禁乾笑了幾聲。也許是因為春人與利歐的意識結合在一起,讓他的自我認知得以持續下去,因此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沒辦法感受到天川春人已經死亡,不過如今用嘴巴講出這項事實,心中立刻湧起了難以形容的情緒。
他現在並不是天川春人,而是名為利歐的另外一個人,這個世界只有利歐知道天川春人這個人物。一想到此,他就突然很想要回去地球。
利歐很想念家人。即使一次也好,他很想和美春見面,這是利歐一直以來的夢想,希望能告訴她自己的感情。這種心緒,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想家吧。
可是如今似乎沒有回去地球的方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轉世成利歐這個孤兒,更重要的是死人根本不可能復生——
獨自一人活在這個世界的利歐,身邊只剩下與母親之間的寶貴回憶、對毀了這一切的男人的憤怒,以及種種的現實。
利歐心裡很想大喊,這也太沒天理了吧。實在太殘酷了。
他緊咬牙齒,眼神銳利地看著窗外景色。
窗外是一片美麗到無情的天空,夕陽即將要降落至地平線的彼端。利歐看著眼前景色,暗自發誓「活下去吧」。
如今已經無法止步了。
一旦止步,利歐活著的意義就會瞬間消失。
他不想在一無所知、毫無所成的情況下死在這種地方。他不甘願放棄,決定要頑強地活下去。
利歐如今是這麼想的。雖然他早在很久以前就發過同樣的誓,但現在多了天川春人的個性和記憶,因此他決定重新發一次誓。
只不過,那將會是遙遠、漫長又充滿艱辛的一條道路。利歐或許尚未徹底理解那條道路有多麼嚴苛,還不明白那條脆弱、渺茫、險峻、空虛的道路前方,究竟存在著什麼東西。
◇ ◇ ◇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野外演習場,正陸續聚集了一群身穿制服的小孩,而利歐也是其中的一員。
「身為貴族,必須身懷最低限度的武藝。」
一位全身肌肉的男人站在學生們的面前說道。他們目前正在上武藝課程,男學生們都手持木劍和木盾,女學生們則手持木棒。
「今天延續上次課程,繼續教你們所謂的形。上次教了你們形,十次為一輪,每個人先複習五輪。動作記得要慢,這樣才能檢查有沒有錯。結束五輪之後改兩人一組,互相檢查動作再複習五輪。」
教官一下令,學生們——尤其是男生,紛紛氣勢如虹地開始空揮木劍。
「利歐,你應該還不知道形,所以這次由我直接教你,跟我過來。」
利歐受到教官的命令,順從地跟了上去。兩人來到和其他學生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拉開適當間距面對面站著。
「利歐,你握過劍嗎?」
「姑且算是有握過。」
利歐點頭承認。只不過嚴格說起來,以前握過的並不是劍,應該是刀才對。前世時,他只有握過爺爺的刀。
「嗯,這樣啊。那麼我先來測試你使劍的程度如何,用那把劍試著打中我任何一下。你隨時都可以放馬過來。」
教官語落,立刻舉起劍擺出架式。
(他是個完全用行動來代替語言的人呢。)
如此單純易懂的發展,讓利歐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這名教官大概是屬於用肉體代替言語的類型。只不過,他的架式就連利歐看了都明白是偏向實戰用的,沒有一處多餘動作。由此可知,這名教官應該是真有實力。
(可是,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利歐調整著握起劍的感覺,心裡頭陷入沉思。
雖然還不明白作用原理,不過只要使用魔力強化體能,他有自信能夠打中教官一下。
但利歐還沒有學習過魔法,要是一個小孩子展現出超越大人極限的動作,教官肯定會認為事有蹊蹺,到時候就免不了要進行解釋。
(最好的選擇是用我本身的體能應戰。隨意打幾下應該就行了吧。)
利歐的思考有了結論,於是將劍舉到眼睛前方。字面上聽起來好像還有模有樣,不過他根本沒學過同時使用劍與盾的劍術,所以只是隨便裝個樣子。
「那是你自創的架式嗎?」
「是的。」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似乎有些天分呢。」
教官咧嘴笑了開來。
下一刻,利歐直直往前衝了出去。
接近後攻擊——所有劍術都離不開這一套。利歐忠實地重現此一精神,接近教官,橫砍一擊先看看會如何。
結果教官很輕易地擋住利歐的劍。教官「哦?」了一聲,模樣貌似有些佩服,觀察利歐握劍的方式和劍刃的方向。
「很棒的一擊,那樣握劍就不會弄傷手腕了。」
利歐頓時心想,眼前的人不愧為教官,觀察能力實在優秀。
已經融為身體一部分的技術並非想藏就能簡單藏住,不過或許是因沒學過用盾,他拿起盾來的架式總顯得有些獨特。
利歐不停使用木劍攻擊,攻擊,再攻擊。
然而,每一下都被教官流暢地擋掉,這也是正常的。拼蠻力的話,以小孩子的力氣根本不可能勝過教官,而這點在速度方面也一樣。
利歐想要攻擊到教官一下,只能依靠本身培養起來的技術,但要是將前世跟爺爺所學的技術全使用下去,教官肯定會認為他的實力很異常。
(算了,反正他應該也不認為我能夠打到他一下吧。)
利歐很冷靜地判斷狀況。
「嗯,利歐,很好!雖然欠缺了點熱忱,不過你很適合當騎士!」
教官滿臉笑容地說道。看來他的個性果然很熱血。說實話,利歐不太喜歡應付這種人。
「但很遺憾,我對騎士沒有興趣。」
「什麼?也罷,反正學院生活還很長,我會好好教你騎士劍術,放心吧。」
利歐實在搞不懂,到底哪裡有可以讓他放心的要素。他根本無法和眼前這個人溝通。
他邊攻擊邊露出苦笑。就是在這個時候——
「……!」
教官突然對利歐施展出一記俐落的攻擊,利歐反射性地往後跳躍躲開。
「哦?居然能夠反應得了剛才那一擊啊。」
教官非常佩服地低喃。
「老師,您不是不會攻擊嗎?」
「我沒有定那種規則!不過我已經明白你的實力,可以結束了。」
教官說完放下了木劍,利歐也照做。
「你畢竟還是小孩子,力量和速度都不怎麼出色,可是動作非常標準。你有非常好的使劍天分,如果能夠再配合盾牌使用撞擊,將會更厲害。」
「謝謝您的誇獎。」
「嗯,那現在就開始教你形吧。」
「麻煩您了。」
利歐輕輕低頭示意。
之後的一小段時間,利歐都跟著教官學習貝爾托姆王國流劍術。
他只是看了此劍術的形幾次,就已經能夠簡單模仿出來,教官因此感到很有意思地繼續展示其他的形,兩人完全忘了時間。
「喔喔,差不多該回去了。學生已經陸續複習完了。」
利歐和教官走回其他學生所在的地方。
此時,利歐突然感覺到一道視線,看了過去,發現是克莉絲汀娜和蘿艾娜兩個人。
其他學生們完全沒注意剛才一直在別處的利歐,男生們為了表現給女生看而賣力地在揮劍,女生們則看著男生揮劍聊著天。
「哼。」
克莉絲汀娜很不悅地哼了一聲之後,立即別開視線。至於和克莉絲汀娜同一組的蘿艾娜,則是愣在原地呆呆看著利歐。
(被她們看見了嗎?)
利歐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這個疑問,只不過他剛才並沒做出什麼特別的事,所以被看到其實也無所謂。
他心想也罷,很快地對兩人失去興趣,將視線從她們身上移開。
◇ ◇ ◇
就這樣,利歐自進入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就讀後已經過了半年。
他起初被許多人當成珍禽異獸,還有不少人抱著好玩心情向他找碴,可是隨著時間經過,學生們也逐漸失去了興趣。因為實在太無趣了。
利歐要是在被歧視時會氣到臉紅脖子粗地反抗其他學生,他們可能還會覺得很有趣,但偏偏利歐無論怎麼被歧視嘲笑都不反抗,永遠只會低頭回覆謙卑恭敬的話語。
雖然還是有學生會去找利歐的碴,說出來的話卻沒有新花樣,完全沒了起初的興致。
學生們於是不再去注意利歐。他現在就算待在教室裡,也會被當成可有可無的存在。而利歐也是一樣,完全不會主動去和其他學生牽扯上關係。
因此,他在最近這一段時間都能夠專心於學習知識與锻練武藝。
利歐早上到中午之前都在學院上課,放學後則窩在圖書館裡面唸書,回到宿舍後則開始揮劍,避免身體變遲鈍。
利歐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事,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或許是如此努力所致,他的實力很明顯地逐漸變強。
終於到了利歐的努力成形的這一天。
後段學期開始的第一天。貝爾托姆王立學院採用的是區分為前後段學期的雙學期制,每次學期末都會有測驗,而前段學期的期末測驗成績,公佈日就是今天。成績原則上只通知給個人知道,不過前十名的名次和姓名都會公佈出來。
第一年級的走廊公佈欄前面聚集了一大堆學生,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隱藏不住震撼與疑惑的情緒,議論聲音不斷四起。
「開什麼玩笑!那個骯髒賤民竟然是年級第一名?」
羅登侯爵家的次男亞爾馮士顫抖著身體怒吼,而他的視線前方則是貼在公佈欄上的期末測驗成績單。
利歐和克莉絲汀娜同時名列成績單上的第一名榜首,第三名是蘿艾娜,第六名則是亞爾馮士。
簡單地說就是除了克莉絲汀娜一個人之外,第一年級所有學生全都輸給了利歐。
這些人全部敗給連家名都沒有的卑賤孤兒、直到半年前都還看不懂文字的劣等生、以此為由而從一開始就瞧不起的對手,最後甚至不放在眼裡的雜碎。
這對他們而言是奇恥大辱,屈辱到甚至懷疑成績的真偽。
「這一定是哪邊搞錯了!他一定是走後門!」
亞爾馮士大聲地叫道。
站在他旁邊的朋友們跟著「沒錯!沒錯!」地大喊。
他們都認為自己是萬中選一的存在,自小就努力向學,爾後通過了貝爾托姆王立學院被稱為最大難關的入學考試。因此絕對不可能輸給直到幾個月前都還看不懂文字的劣等存在,不可能輸給卑賤的孤兒——甚至該說不能輸。
正因此,亞爾馮士他們沒辦法不認為是這場測驗的結果出了什麼問題,會出現這種成績是利歐走後門導致的。
亞爾馮士一夥人不斷叫喊,而他們的旁邊則有兩名女孩默默地盯著公佈欄看。她們正是克莉絲汀娜和蘿艾娜。
不過這兩人的表情其實也大不相同。克莉絲汀娜像平時一樣悶著一張臉瞪著佈告欄,反之蘿艾娜則是驚訝到合不攏嘴。
(我竟然是第三名?贏不過克莉絲汀娜大人是正常的,可是我竟然輸給了連數字都看不懂的那個男生?)
蘿艾娜一直深信自己會拿到第二名。她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拿出至今為止的努力成果和本身的天分,拿到第二名會是必然的。
但蘿艾娜竟然只是第三名。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是國家最高教育機關,第一年級總共有超過一百名學生,因此第三名絕對不算是很糟糕的成績,拿到如此名次甚至應該感到自豪才對。
儘管如此——
現在的你不夠資格在這間學院就讀——蘿艾娜此時回想起了半年前對利歐說的話。
她忍受不了連文字都看不懂的利歐,大言不慚地說引導平民走上正途是貴族的職責,抱著身為班級代表不能讓學院的水準降低的使命感和責任感,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
(真正沒資格的是我才對!)
蘿艾娜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臉因羞愧而脹紅。當初以絕對強者身分施捨弱者的一句話,最後反而變成自己才是話中的弱者,蘿艾娜對此感到無比羞愧。
「混帳!」
此時,一陣怒吼突然響遍走廊。
蘿艾娜嚇得身體顫了一下,看向聲音的來源,以亞爾馮士為主的幾名學生團團圍著利歐。
「說!你是怎麼走後門的?」
亞爾馮士往利歐逼近,幾乎就要伸手抓住對方。
「小的是和其他人一起正常地接受測驗,並沒有走後門。」
利歐用沉著穩靜的態度回答。
「少說謊!你沒走後門怎麼可能會有那麼高的名次!」
「小的實在聽不太懂您到底在說些什麼……」
亞爾馮士單方面誣賴利歐,讓利歐也有點傻住。
他隨即脹紅了臉瞪著利歐。
「你一定賄賂了評分官!要不然就是作弊!」
「小的認為應該沒有學生能夠辦到那些事才對……」
「誰管你!反正你一定使用了骯髒的手段!」
「小的只是時時被各位叨念別拖累大家,因此非常努力上進而已。」
「絕對不可能只是那樣!」
亞爾馮士始終聽不進利歐說的話,讓利歐輕輕嘆了口氣。這些人動不動就叫利歐別拖累他們,但當利歐拿到比他們優秀的成績後,他們又大喊不可能。
(早知如此,當初或許該放水的……)
利歐在學院中沒有朋友,還必須要學像是文字或常識之類的眾多東西,因此他實在拿不準和其他學生相較之下,自己的程度到底如何。
為了明白這一點,他非常認真地進行這次測驗,完全沒有放水,誰知道卻導致如今這樣的結果。另外,利歐這次是全科滿分。
他原預估測驗的成績可能會排進高名次當中,因此打算來瞄一眼結果就離開,卻被亞爾馮士抓到,演變成如今的情況。
(現在該怎麼辦呢……)
可以的話利歐很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但也不認為亞爾馮士會輕易放他走。既然如此,乾脆不理會他們,調頭而去也是一個方法。
正當利歐的心裡萌生出這個想法時——
「喂,你怎麼不說話?」
亞爾馮士很不高興地說道。
「亞爾馮士,別這樣,男人的嫉妒只會讓人看了更不愉快。」
蘿艾娜不知幾時湊了過來,插嘴說道。
亞爾馮士被說中心中的想法,頓時抽了一下臉頰,整張臉僵硬起來。
「妳、妳說我在嫉妒,這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我只是想要揭發他走後門的……」
「第一名並非隨便走個後門就能輕易到手的成績。請問你有任何證據可證明此事嗎?」
「這、這個……」」
蘿艾娜條理分明地說道,亞爾馮士於是語塞。
「要是沒有證據,你現在的行為就只是單方面的誣賴,會讓學院格調受損。我身為班級代表,不可能對此不聞不問。」
蘿艾娜加強口氣說,此時又多了一個人來加入戰局。
「雖然只有一半,不過我聽到你們的爭論了。亞爾馮士同學,蘿艾娜同學說得沒錯。」
瑟莉亞悄無聲息地現身,跟著說道。
「庫、庫列爾老師……」
「學院方面並沒有檢查到任何走後門的現象,也無任何理由接受你對利歐走後門的申訴。這次的測驗結果完全是利歐靠著努力贏得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瑟莉亞果斷地說。
「嘖……」
亞爾馮士徹底無可反駁,臉上寫滿了不甘心。
「……哼!我才不會承認你的實力!」
亞爾馮士留下這一句話之後轉身快步離開,他身邊的跟班朋友們也急忙跟了上去。
「各位,看完成績就快點回教室去,班會快開始囉。」
瑟莉亞拍了兩下手說道,旁邊圍觀的學生們便一哄而散。利歐終於脫離了被眾人圍觀的狀態。
「非常感謝兩位。」
利歐低下頭對蘿艾娜和瑟莉亞道謝。
蘿艾娜「哼」一聲,輕輕嗤了一下鼻。
「……我介入你們的爭論並不是為了幫助你。我下次不會輸給你的。」
蘿艾娜不給好臉色地這麼說完之後,馬上轉身快步離去。
利歐和瑟莉亞看著蘿艾娜離去的背影。
「她的本性並不壞,只是自尊心高了點,又有很強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因此嚴以律己的同時也嚴以待人。」
瑟莉亞接著如此苦笑道。
「好像是這樣呢。」
利歐輕輕聳了下肩膀,點頭表示同意。
「對了,利歐,你今天放學後也要去圖書館唸書嗎?」
「對,我是這麼預定的。」
「這樣啊。我會找個時間通知管理員,你今天就來我的研究室喝茶吧。」
「好的,我明白了。」
時間來到當天放學後。
利歐抵達瑟莉亞的研究室,手腳俐落地泡了紅茶。
泡好之後,他將茶稍微悶了一下,再從茶壺中倒進杯子裡,房內頓時茶花香四溢。
茶壺裡的茶全倒完後,利歐便將茶杯遞給了瑟莉亞。
「請喝茶。」
「謝謝。利歐,喝茶果然就是要讓你來泡才行呢。明明是同樣的茶葉,我泡出來的香味偏偏就是和你泡出來的完全不同。」
瑟莉亞說著,低頭品聞從茶杯裡所飄散出來的紅茶香味。
「我只是按照書本裡寫的步驟做而已。只要學會了,任誰都可以泡得出來。」
「才沒有那回事。雖然有能夠泡得好喝的步驟和方法,但泡的人不同就是會有所差異。」
瑟莉亞心情很好地露出笑容,動作優雅地喝了一口紅茶。
隸屬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講師,本職基本上都是研究員,講師不過只是學院趁著研究員的空檔分配給他們的工作。
正因如此,研究員即使身兼級任講師也不太關心學生們,很少有人會在課堂時間外主動和學生扯上關係。更別說和單一學生頻繁舉辦『茶會』連絡感情,這種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由於某個原因,利歐和瑟莉亞之間的感情已經要好到,利歐會定期來和瑟莉亞一起喝茶。兩人變成如此親近的最主要理由,就是利歐每天都獨自到圖書館自習唸書,而瑟莉亞在某天邀請了他。
瑟莉亞的樣貌乍看之下就像是個清純文靜的深閨淑女,性格卻和外表相反,意外地隨和熱情且不拘小節。
只不過瑟莉亞還是有個唯一的瑕疵,也就是一專心於研究當中就會忽略周遭事物。
瑟莉亞和利歐至今為止所看過的王侯貴族都不一樣,面對身為孤兒的自己也不會驕傲自滿,更不會有歧視的言行。
或許也正因如此,兩人自第一次舉辦『茶會』就立刻意氣相投,現在的感情則已經熟到聊天時也不會刻意偽裝自己。
利歐的學院生活可說是四面楚歌,因此瑟莉亞是他唯一可以放鬆心情對待的對象。
「對了,恭喜你的期末測驗成績第一名。你很厲害嘛。雖然我也知道你每天都很努力,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只要努力就能夠拿到那種名次的。」
「……謝謝您的誇獎。」
利歐有點不好意思地向瑟莉亞道謝。
「但我有點擔心呢。」
瑟莉亞突然露出了憂心的表情。
「擔心什麼事呢?」
「就是亞爾馮士同學啦。他今天不是無故誣賴你嗎?」
「嗯,是沒錯。」
「我想你應該已經非常清楚,這間學院裡的學生們都有非常強烈的競爭意識,又或者說有很多人都好勝輸不起,他們又有貴族特有的階級意識,因此很麻煩的。舉個例子,以後也許還會有像今天的亞爾馮士同學一樣失控的學生。」
「先不論剛入學那段時間,我最近過得挺安穩的呢。」
利歐說著,輕輕苦笑了兩聲。
「我想他們一開始只是出於好玩而找你麻煩,所以才會那麼快就失去興趣吧。另外就是,他們認為你的實力地位都在他們之下。明明被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卻完全沒有反擊,真是了不起呢。」
「因為就算反駁,也只是火上加油罷了。」
利歐回答道,輕輕聳了一下肩膀。
「正是如此,他們找你麻煩也不能正面去理會他們。然而,這次的測驗成績,應該已經讓所有人將你視為會威脅到他們立場的存在了,不是嗎?所以說,他們以後很可能會比以前更變本加厲地來找你麻煩。」
瑟莉亞表情黯淡地說道。
「就算真的如此,還是不要緊的。因為我已經習慣了。」
利歐不以為意地回答道。
「可是……貴族欺負他人的手段很惡劣,你知道嗎?」
瑟莉亞還是有點煩惱地說。
老師會這麼說,難道是基於自己以前的親身經歷嗎——利歐心裡不禁這麼想。
「瑟莉亞老師,聽說您以前是一位相當優秀的學生,難道也曾遇到過類似的問題嗎?」
「嗯,和他人之間的關係是遇到過一點麻煩啦。有個家世地位在我家之上的女孩子和她的跟班們,以前針對不少事情給了我許多可貴建議呢。」
「那麼,老師當時沒有忍耐住情緒嗎?」
「怎麼可能,我根本不理會她們。」
「我就曉得會是這樣。」
瑟莉亞很乾脆地回答,利歐不小心笑出了聲。
「唔!可是我當時真的過得很辛苦耶!我的情況和利歐不一樣,當時身邊還有朋友,所以才能夠勉強度過那段時期……但你是孤單一人,我很擔心!」
瑟莉亞嘟起嘴巴說道。
「那麼,我一定也不會有問題的。」利歐說著,露出了滿臉微笑。
「……為什麼?」
難道利歐已經交到朋友了,而我不知道嗎——瑟莉亞不禁在心裡這麼想。
然而他的回答卻遠超出了瑟莉亞的預料。
「瑟莉亞老師,因為我的身邊還有妳在。」
利歐絲毫不害臊地說道,瑟莉亞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咦……啊……那個……」
然後突然又像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去。
「……你……是、是在取笑我對吧?竟敢把我當成小孩子!」
瑟莉亞最後忍受不了無聲的氣氛,如此說道。
「我怎麼可能是在取笑您。老師,您的年紀不是比我大嗎?」
「是這樣沒錯,但我就是感覺你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待!因為……那個……那樣就代表……你認為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我是那麼想的沒錯,難道不行嗎?」
利歐說著,眼神直視瑟莉亞。
反觀瑟莉亞,根本沒辦法看向利歐。
「唔……」
「啊,我當然也把您當作老師看待哦。您要是不喜歡,我也會重新衡量和您之間的距離……」
瑟莉亞說不出話來,利歐於是這麼說道。
然後,她終於從嘴巴硬擠出聲音。
「我不是……」
「什麼?」
「我不是……不喜歡……」
利歐第二次終於聽清楚了,但他此時卻突然有點想要捉弄對方。
「請再說一遍。」
「唔……」
瑟莉亞已經是滿臉通紅,利歐跟著往前看向她的臉。
「老師?」
「我、我說我不是不喜歡啦!利歐欺負人!看我的模樣應該就可以知道了吧!討厭!」
瑟莉亞終於承受不住害羞,脹紅著臉大喊。
「對不起,因為我很想聽您仔細說清楚,所以不小心捉弄了一下。」
利歐呵呵笑著道歉。
「哼!」
瑟莉亞用斜眼瞪了利歐,隨即別過頭去。
「我要是在人際關係上有了麻煩,還請您同時以老師和朋友身分陪我商量囉。」
「好、好啦。你要是被他們欺負到想哭,到時我的胸部就借你依靠。」
利歐出言拜託瑟莉亞,她瞄了一眼利歐後如此回答。
「瑟莉亞老師,您的個子很小,所以我抱住您的位置剛好會是在胸部呢。」
「不、不准說我個子小!我還在發育當中啦!」
瑟莉亞又脹紅著臉反駁。
利歐看到對方這種模樣,更開心地笑了出來。
最後,瑟莉亞也跟著利歐一起笑了。
利歐心想——雖然每一天都毫無變化,但心中就是有一種滿足的感覺。
平淡無奇,卻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這是利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的東西。
在利歐心中一直默默燃燒的報仇決心不可能消失,不過像這樣開心地笑出來,還是讓他感覺心情輕鬆了一些。
或許正因如此,利歐不禁希望這樣的日常生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即便他也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期盼,能夠多少延續得久一點。
只不過現實還是和利歐的這份想法相反,學院生活轉瞬即逝。
瑟莉亞的預料果然不假,自這一次的測驗結果出爐之後,學院的學生們對待利歐的態度一下子惡劣了許多,更發生了不少事。
學生們發現利歐會使用魔術,卻學不會任何魔法,於是以此嘲笑唾罵他。
利歐晉升年級後受到一位貴族千金告白,但他回絕之後惡劣流言蜚語卻四處傳開。
學生們甚至還會用和以前根本無法比較的差勁方式欺壓他。
然而,利歐依然持續往前邁進。
他根本沒有任何閒暇可以停下腳步。
不對,應該說利歐莫名地害怕停下腳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在往前進,可是全心全意投入在某一件事情當中,反而能夠讓心情輕鬆許多。
他心中懷抱著如此無法釋懷的模糊不安,因此只有和瑟莉亞一起喝茶的時候,他才能夠打從心底笑出來。
這讓利歐感覺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時光就這麼過去了五年——
【第五章】❈ 五年後
利歐現在是十二歲,已經升級為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初等學級的六年級學生。
高年級採取選修制,除了部分必修科目之外,學生必須從其他多數科目當中選擇科目來學習,修完畢業所需要的學分。
利歐選擇劍術課程,而目前正是劍術課的上課時間。
學院的演習場內聚集了高年級的學生們。
「開始今天的訓練之前要先通知大家一件事情。往年都會舉辦學生和王國直屬騎士之間的對抗賽,而今年也會舉辦。」
學生們聽到教官所說的話,頓時交頭接耳地討論。
學院學生和王國直屬騎士之間的對抗賽,可以說是一種歡慶活動。
學院會邀請外來觀眾,從修習劍術的學生當中選出代表,和身為國家軍隊中,菁英中之菁英的王國騎士展開盛大的比試。
被選出來參加對抗賽的騎士都是知名的精銳,正常交手之下學生根本不可能打贏,所以騎士都不會認真應戰,往年也都因此而出現了許多還算精彩的比試。
簡單說就是,學院用對抗賽的方式,讓學生和國家軍隊菁英中的菁英交手,藉此提高學生身價並累積經驗。
能夠代表學生參加對抗賽是一件非常榮譽的事,有些學生在參加對抗賽時,展現出自己的實力之後,還會被騎士團內定為團員。
「代表初等學級的選手將從本班裡面選出來。我現在開始喊名字,被喊到的人回答後出列。首先從六年級開始,亞爾馮士•羅登,達米安•鮑克,賈恩•艾隆——」
教官語氣平淡地陸續喊叫名字,被喊到的學生都高興地大呼一聲。
利歐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一旁看著。
「然後是利歐。」
利歐聽到自己的名字也被喊到,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旁邊的學生們也頓時吵鬧了起來。
「五年級被選上的學生是史提亞德•攸格諾,就這樣。」
教官不理會學生們的混亂,自顧自地結束宣布。
「請等一下!我沒辦法接受!」
不過在此時,有個人突然插嘴喊道。這個人就是亞爾馮士•羅登。
「亞爾馮士,什麼事?難道你不滿意自己被選為班級代表嗎?」
教官看著亞爾馮士問道。
「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我沒辦法接受的是,為什麼有個卑賤下人會被選為班級代表!讓那傢伙代表學生去和騎士進行交流對抗賽,只會丟人現眼、貽笑大方!您難道忘了那個吊車尾連魔法都不會使用嗎?」
亞爾馮士講了一連串歧視利歐的話。
「選擇標準當中不包含魔法天分,這是看中劍術實力所選出來的結果。」
「劍術實力?您的意思是說那個賤民的劍術實力很高強?」
亞爾馮士一臉譏笑地問。
不過教官毫不遲疑地點頭說「是的」。
如此一來,不只是亞爾馮士,就連其他學生都很不服氣地皺起眉頭。
「……這實在讓我無法理解。那傢伙不管怎麼看都是個凡夫俗子吧。」
「是不是凡夫俗子不是由你來決定。人選已經定案,不再接受反對意見。」
「……我明白了。」
教官態度冷漠地說道,亞爾馮士才終於悶著一張臉點頭。
在包括劍術在內的武術課程當中,教官的命令是絕對的。這是因為軍隊看重的就是階級,學院必須讓學生知道軍隊紀律有多麼重要。
利歐本人其實也很想反對自己被選為學院代表參加對抗賽的事,可是因為有以上敘述的那一點關係,他只好閉上嘴不說話。
「那麼現在開始訓練。首先是拿著武器行軍五公里,開始!」
教官一聲令下,開始了這一天的課程。
◇ ◇ ◇
「我聽說囉。你要在和王國騎士的對抗賽中出場對吧?」
某天放學後,利歐和瑟莉亞在研究室舉辦茶會時,瑟莉亞突然很高興地提起這件事。
「是的,我不小心被選上了。」
利歐開口回答,但話裡感受不到多少幹勁。
「說什麼不小心被選上,你難道不能稍微有一點幹勁嗎?只要在比試中留下好的成果,騎士團還有可能會在畢業之前來挖角你耶。」
「嗯,因為我沒有打算當騎士嘛。」
利歐苦笑著說道。
「是這樣嗎?雖然聽說騎士的工作超級繁忙,可是當上後能夠受封騎士爵位,而且收入穩定又有地位,想追求這些事物的話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我對那一類東西沒有興趣。再說畢業之後,我也有事情必須要去做。」
利歐說完,動作優雅地喝了一口紅茶。他的動作標準到連瑟莉亞都不禁佩服。
「喔,原來是這樣子啊……」
瑟莉亞頗感興趣地答道。她很煩惱是否該繼續深入追問,不過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你再一年就要畢業了呢。畢業之後想做什麼呢?」
「我想在不久的將來出外旅行,因為我一直很想去一個地方。」
「咦?你要離開這個國家嗎?」
利歐的回答讓瑟莉亞非常震驚,因為她完全沒想到利歐會說要離開這個國家。
「差不多。因為對我而言,這個國家實在不好待呢。」
「或許是這樣子沒錯,可是……」
只要當上騎士,那些問題應該都會獲得很大的改善吧?再說——
「……利歐,你要不要到我的研究室來工作?現在要是沒有你,我可能很快就活不下去了。」
瑟莉亞邊說,邊環顧著整間研究室。
她自認識利歐以來已經過了五年時間。
瑟莉亞的研究室當初凌亂到連利歐也看不下去,後來利歐來了研究室幾次之後,終於主動說要幫忙整理。
而結果就是,瑟莉亞發現他打理日常生活的能力厲害到讓人目瞪口呆。
利歐現在不只會幫忙整理研究室,還會協助瑟莉亞處理生活中一些瑣碎事情,以及進行部分的研究。對瑟莉亞而言,利歐已經是有如搭檔一般,絕對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瑟莉亞老師,您身為貴族,年紀也正值花樣年華,應該遲早會論及婚嫁吧?既然如此,您最好不要雇用一個不明來歷的平民男人到自己的研究室裡唷。」
「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啦。雖然家裡的人很囉唆,不過我用研究當擋箭牌拒絕掉所有提親了。」
瑟莉亞一聽到婚嫁這個單字,馬上露出厭煩表情。利歐看到對方這麽不情願,呵呵地笑了一聲。
「嗯,要什麼時候結婚確實是瑟莉亞老師您的自由,可是……」
「啊啊!你在想我會變成老處女對吧!」
「我沒有那麼想啦。」
這個世界的貴族女性的適婚年齡,一般都介於十五歲左右到二十歲之間。
瑟莉亞現在是十七歲。利歐的內心還留有身為日本人的觀念,因此在他看來十七歲實在是早了一點,但瑟莉亞身為貴族,其實早已經進入適婚年齡了。
只不過,像她這樣有驚人天分或者身分極端高貴的女性,即使過了二十歲,要找個結婚對象其實也不怎麼困難。
「哼,這國家的男人們都認為女人過了二十歲就是老處女,那算什麼想法啊……難道年輕女人就真的那麼好嗎?」
瑟莉亞嘰咕嘰咕地呢喃。看這模樣,她似乎非常在意適婚年齡這件事。
「嗯,就我個人的意見,我倒是認為貴族女性的適婚年齡太早了呢。瑟莉亞老師,您的外表這麼年輕可愛,用不著擔心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外表就是個小孩子嗎?」
瑟莉亞的身高很矮,體型又像個小孩一樣前不凸後不翹,看起來只像是個剛過十歲的小女孩。她現在的模樣和剛認識利歐當初,幾乎沒有多少的成長和變化。
而瑟莉亞本人似乎也有點在意這件事情。
「老師,您是成熟的女性大人啦。」
利歐面露溫和的微笑說道,瑟莉亞頓時脹紅了整張臉。
「討、討厭,笨蛋,不要開我玩笑啦……」
利歐微笑看著紅通著臉的瑟莉亞,接著又見到茶壺已經空了,於是開始準備泡下一壺紅茶。他非常清楚瑟莉亞對紅茶的喜好。
瑟莉亞對紅茶非常挑,利歐這麼多年來幫她泡茶,已經自負在這方面有著執事級水準。
利歐有自信,他泡的紅茶能夠讓任何一位貴族淑女都很滿意。
這次應該泡什麼樣的紅茶呢——利歐在心裡這麼想。
「對、對了,利歐,你說你想去一個地方,是指哪裡呢?」
瑟莉亞為了掩飾自己的害臊問道。
「我父母的故鄉——八雲地區。」
「……咦?八雲地區?我記得那裡……聽說是在未開發之地更過去的地方,對吧?」
瑟莉亞聽到利歐回答的地名,驚訝到瞪大了眼。
「對,應該是在那裡。」
「我只有因瞄過文獻知道一些有關那個地方的知識,聽說幾乎沒有國家和那裡往來,你曉得嗎?那裡很遠,沒有道路、地圖,還有危險的生物,你明白去那邊是要賭命的嗎?」
瑟莉亞的言外之意是——你真的打算去那裡嗎?在修托萊地區人們的眼中看來,八雲地區就是瑟莉亞口中所敘述那般的窮鄉僻壤。
修托萊地區以東,是一大片被稱為未開發之地的廣大土地,那是人族尚未踏足的勢力空白地帶,而八雲地區據傳是在這片土地更過去的地方。
偶爾會有外交大使或探險隊被派往未開發之地,去尋找據傳存在於另一側的八雲地區,可是大多數的情況都是途中放棄並返回,放眼歷史也只有極少數的案例,是在證明了八雲地區的存在後成功返回的。那裡是一般正常人根本不會想要過去的地方。
「嗯,不過目前還只是預定,真的要過去也會先做好絕對充足的準備。我的父母也是從那邊過來這裡的,我想我應該抵達得了才對。」
利歐非常沉著冷靜地說道。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八雲地區啊……」
也許因為那是以後的事,又或許由於目的地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瑟莉亞就是沒辦法在那番話中感受出真實度。
而且瑟莉亞原本以為,利歐只要知道實際的路途有多麼嚴峻,應該就會放棄過去。因為她在內心的某處小看了利歐,認為他的意志其實沒有那麼堅定。
瑟莉亞並不曉得利歐想要去八雲地區的動機——也就是他的過去經歷。
◇ ◇ ◇
於是,時間來到舉行對抗賽的這一天。
「喂,利歐,你上場比試時最好別給我丟人現眼。你要是鬧出笑話,會害我們的評價被拉低,給我們惹麻煩的。」
「就是說啊。你這麼弱,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被選為選手。雖然教官的命令是絕對的,但我還是無法理解呢。」
即將出場比試的學生們聚集在休息室,眾人在此時羞辱利歐。
帶頭辱罵的是六年級的亞爾馮士•羅登,和五年級的史提亞德•攸格諾。
這兩人都是國家最具代表性的大貴族的兒子,在學院內的發言力也很強大。他們總是帶頭找利歐麻煩,讓他倍感厭惡。
只不過面對這一類事情的處世方法,利歐也早習以為常。進入學院就讀的這幾年來,他不知道受到多少貴族的侮辱,所以已經學會應付迴避的方法了。
「小人自知此重責大任並非自身能力所能完成,不過小人發誓一定會努力奮戰,不讓比試鬧出笑話害得各位蒙羞,還請多多寬容。」
「哼,我根本就不期待你會有什麼好表現,但你要是敢出醜,害我們的顏面盡失,到時你就慘了。我要說的就這些。」
「這是當然。」
亞爾馮士這一番話的挑釁意味十足,可是利歐依然毫不在意地恭敬服從。
此時,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
「時間到了。利歐,過來。」進門的人是劍術課教官。
「是。」
利歐站起身來,單手置於胸前,彬彬有禮地回應。
對抗賽共要舉行先鋒、次鋒、中堅、副將、大將共五場比試,利歐的順位是先鋒。
比試會場在鬥技場,觀眾席上坐滿了大群學生和外來觀眾,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位於中央的比武台。
利歐和對手騎士在台上面對面站著,在等一下的初賽開始之前先進行對話。
對手騎士一看到利歐的臉,立即驚訝得瞪大眼睛,隨即又露出憤恨表情。
「哼,我知道你這小子進了學院就讀,卻沒想到竟然會是我這次的交戰對手呢。」
「許久不見了。」
利歐在看到交戰對手的臉後也感到很驚訝,不過依然沉著冷靜地打招呼。
「哦?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有五年時間,你居然還記得我啊。」
「當然,查理大人,那一次承蒙您的照顧了。」
騎士名為查理•奧波,是五年前擅自對利歐進行幾近拷問之審問的男人。
「抱歉啊。我當時基於職務,對你進行了粗暴的審問。」
查理露出滿臉殘虐的笑容,睥睨著眼前的利歐。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那件事。只是我記得查理大人當時好像非常慌張錯亂,真的是萬分抱歉,我好像沒能幫上您的忙。」
利歐說著,露出完全不帶感情的微笑。
五年前,查理想要挽回因芙蘿菈遭綁架的事件失去的名聲,但最後以失敗告終,受到了嚴厲的降職處分。他在這五年來稍微挽回了一些地位,卻和原本穩坐下任近衛騎士團團長的地位比較起來,還是相差了一大截。
在那件事情當中,利歐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必須遭人怨恨,但照當時的狀況看來,查理有十足可能怨恨起無辜的利歐。
果不其然,查理馬上瞇起眼睛,眼神惡毒地看著利歐。利歐那番話也可看作是尖酸諷刺,他聽到後似乎很不悅。
「……我們今天不如來一場精采的比試吧。麻煩囉。」
查理語氣冰冷地說道,完全沒有進行賽前握手的打算。
「我才應該請您多多指教,我今天會努力應戰的。」
「那就來吧。雖然我隸屬於近衛騎士團,但是你沒有必要害怕這個頭銜。在實戰中心生怯意,只會讓你更接近死亡。」
查理露出冷笑,對利歐口述大道理。
「好的,我當然沒有打算害怕您的頭銜。」
利歐沉著地回答,冷靜到似乎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查理於是將表情完全隱藏起來。
「比試即將開始,請雙方拔訓練專用劍。」
站在利歐與查理之間的評審大聲宣布,兩人接著拔出別在腰間的劍。查理手拿單手劍和盾牌,反觀利歐只拿著一把*一手半劍。(編註:一種歐洲劍器,典型特徵是有十字形護手,最盛行年代為中世紀晚期和文藝復興時期。)
「*雜種劍是嗎?你拿起那把劍倒是挺有模有樣的嘛。」(譯註:一手半劍又名雜種劍。)
查理露出挑釁般的笑容說道。
一手半劍——能夠用單手或雙手持劍與揮劍,缺點在於使用起來相當困難,因此普遍沒什麼人喜歡使用。利歐沒有使用盾牌,所以刻意選擇了這把劍。
「比賽規則和賽前說明的一樣,禁止使用魔法,只靠劍術進行戰鬥。」
「好的。」「瞭解。」
評審確認利歐和查理兩人都點頭同意後,將右手高高舉起。
「雙方請拉開距離,各就各位。」
利歐和查理分開了約十公尺的距離後,舉劍擺出戰鬥姿勢。
「預備……開始!」
評審大力揮下高舉的手,宣布比試開始。
「喝啊啊!」
查理在比試開始的同時就全速前進,拉近與利歐之間的距離。
(完全不打算給我任何表現的機會是嗎?很好。)
利歐查覺到查理使用了全力在戰鬥,因此露出冷峻笑容。
利歐並非聖人君子,以前莫名受到查理不可理喻的施虐,他也和一般人一樣非常憤怒。查理若有向利歐賠罪任何一句話,他本來還願意盡釋前嫌,但查理到目前為止的言行,已經徹底讓利歐不打算原諒他了。
利歐一開始對這場比試沒什麼幹勁,可是他想到反正機會難得,便決定讓查理徹底丟臉。利歐下了決定的這一刻,查理已經靠近到他面前。
反觀利歐,從開打後就沒移動過任何一步。在旁人看來,或許以為他被查理的氣勢給嚇到,因此反應慢了一拍吧。
而查理本人似乎也這麼認為,此刻已經露出了得勝般的笑容,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往利歐的身體全力橫砍了過去。就算事後能夠使用魔法療傷,這一擊的威力也強大到打中的話絕對不會只有疼痛而已。
利歐輕嘆了一口氣,看出攻擊的軌道,往後退了半步,打算以毫厘之差閃躲劍擊。最後如他所料,查理的劍揮空了。
他接著在轉瞬間看出查理右半身露出了破綻,便往左前方踏去,刺出手中的劍。
「……!」
查理的表情轉變成驚詫,趕緊停住手中已經橫砍出去的劍,再順著同樣方向往回砍。
只不過利歐握在左手上的劍,已經先抵住了查理的脖子。雖然訓練專用劍都磨平了劍鋒,但他的手只要再往前移動幾毫米,劍尖就會陷進查理的脖子。
利歐用反擊的方式,讓勝負在瞬間揭曉。
此刻,鬥技場內寂靜無聲,沒人料想得到比試的結果會是如此,全都傻愣在原地。
「到、到此為止!勝方是學院代表利歐!」
評審此時回過神來,急忙宣布勝利者。
「等、等一下!我剛才只是太大意了!我接下來會認真應戰!」
查理卻慌張地向評審抗議。查理輸得實在太快太突然,因此沒辦法接受這一切。
打輸的事實似乎讓查理震驚到沒辦法正常判斷目前的狀況,他不只敗給還不能夠獨當一面的學生,如今居然又無恥地要求重新再戰。
查理如果表現出故意把勝利拱手讓給學生的樣子,這件事本來對他的形象還不會有多少影響,但他如今的模樣只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輸得有多麼屈辱。
「喂!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剛才的戰鬥不算數!」
「不、不行,畢竟輸了就是輸了……」
查理失控慌亂地大叫抗議,評審因此表現出傷腦筋的模樣。
「混蛋!輸了就是輸了,你要是還自詡為榮耀的近衛騎士團,就乾脆一點服輸!」
不過,此時有個人走進比武台,大聲斥責查理。
「艾、艾佛列德……不對,埃麥爾團長……」
查理一看到發出斥責聲的人,立刻露出苦澀的表情。
這名男人名叫艾佛列德•埃麥爾,是近衛騎士團長,查理目前的上司,亦是姂臬莎的哥哥。查理本來可以靠著關係坐上近衛騎士團長寶座,但因之前那件事,最後由他接任團長。
「你使出全力想戰勝他卻反遭擊敗,就算原因是輕敵也一樣丟臉。若你有看到觀眾們的視線,就別說廢話,趕快認輸,立刻離開這裡。」
艾佛列德語氣冰冷地說道。
查理此時才驚覺到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看向周圍,脹紅了臉。似乎是終於稍微冷靜了一些,隨即感到羞恥難耐吧。
「是、是我輸了。」
查理向利歐低下頭,不自覺地提高音量宣布認輸。
「謝謝指教。」
利歐也回了一禮。查理看到他回禮後,立刻轉身快步離開比武台。
之後,對抗賽沒有因這場比試而受到影響,依然繼續進行,最後順利結束了。
到頭來,和騎士交手獲勝的人只有利歐。騎士們在戰鬥中指導尚不能獨當一面的學生們,故意放水讓每一場比試打得都還算是精采,不過終究沒有任何一個人故意打輸。
往年的情況通常會是學生和騎士的輸贏各半,而今年會有所不同,或許也是因為查理先丟了臉的關係。
由於只有利歐一個人打贏騎士,不論願意與否,他都將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 ◇ ◇
王都貝爾托朗特的奧波公爵府邸——
查理正在自己的房間裡邊喝酒,邊和另一個男人談話。
「可惡!那群可恨的攸格諾走狗!竟敢不把我當一回事!」
查理仰頭一口喝乾杯裡的酒,破口大罵。他在今天的對抗賽裡丟盡面子,因此心情極端惡劣。他現在滿臉通紅,似乎已經喝醉了。
「呵呵,請別那麼火大,息怒。」
一名約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查理的對面,露出淡淡微笑,從容悠哉地說道。
「列斯閣下……嗯,抱歉,讓你見笑了。」
查理說著,露出尷尬苦悶的表情。
「我明白您的感受。那一類比試經常必須將勝利拱手讓給學生,旁人卻針對此事誹謗中傷,想必一定讓人很不愉快吧。」
「沒錯!就是這樣!不去計較那種餘興比試的勝敗結果才是美德,可是那群只會巴結攸格諾的軟弱貴族,明明不懂得何謂劍術,竟然還敢……!」
列斯拋了話題給查理接,查理立刻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串話。
「這是因為他們嫉妒查理大人的天分,您現在必須忍氣吞聲靜待時機到來,他們喜歡說就隨他們吧。」
列斯的這番話像是讓查理的自尊心得以恢復幾分,他聽了之後,緊鎖的眉頭也鬆開一些。
「可是攸格諾公爵現在的權勢如日中天,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忽視他的意見呀。」
查理接著試探性地對列斯說道。
「確實。以我國立場,也不怎麼希望見到攸格諾公爵的權勢高漲。他用短短五年時間就建立起現在的地位,實力可謂過人,但是一定有將他拉下來的機會。」
「五年……嗎……」
查理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看他的模樣,似乎這五年來都過得很不是滋味。
「話說回來,攸格諾公爵好像是經五年前的事件後,才得以手握大權呢。我記得那次事件,似乎和查理大人也頗有關係的是嗎?」
「嗯,是可以這麼說。其實今天和我交手的學院學生,是以前被懷疑參與了綁架公主殿下行動的人,當時就是由我來審問他的。」
「哦?就是他……」
列斯的眼裡頓時浮現好奇之意。
「那個小鬼真的嘴硬到不行,不管我怎麼動刑,他就是不肯招供。當時的供詞裡有幾處非常可疑,我本來以為只要動一點刑他就會屈服,但是……」
「您說可疑是指什麼呢?」
「他說他當時曾經和參與綁架的貧民窟混混在一起行動,結果那群混混都死了,只有他一個人活著,還說殺死混混的是不知名的殺手,但最後竟然又說是他打倒了殺手。」
「原來如此,那的確相當可疑。」
「到了最後是公主殿下說他是救命恩人才停止審問,但我如今還是會想,要是那個小鬼當時招供的話,現在就不會是這樣了。」
也許是回想起當時的憤怒,查理又一臉苦悶,往已空的金屬酒杯裡倒酒,仰頭一乾而盡。
「照這樣說,那位少年實在是您宿命中的冤家呢。」
「哈哈,如果今天的比試是實戰,我早就砍死他了。」
查理心情非常好地開始吹噓,似乎是因為喝醉膽子也大了。列斯則很愉悅地揚起嘴角。
「聽起來真是勇猛呢。您就照著這份氣勢,到時候還攸格諾公爵一點顏色瞧瞧吧。」
列斯說完,接著與查理繼續飲酒。
◇ ◇ ◇
對抗賽結束之後的隔天。
這一天放學後,瑟莉亞準備了上好的茶葉和點心準備為利歐慶祝勝利。她剛授課結束,從中等學級的校舍準備回研究室大樓時,在連接兩處的走廊上看見利歐,出聲想要叫住他。
「啊,利……歐……」
但是她發現利歐正和另一名女學生走在一起,不禁閉上嘴巴。
利歐在學院內所受到的評價可說是糟到了極點,因此極少會看到他在學院內和別的學生在一起行動,就算有通常也是他被捲入麻煩裡,而像現在這樣和女學生走在一起的情形則更是少之又少。
瑟莉亞看見了完全出乎她預料之外的情景,思考頓時停止幾秒鐘,而利歐和女學生在這段時間內也依然正往某處走去。
看起來,他們似乎打算移動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去。
(怎、怎麼辦……他又被捲入什麼麻煩裡……了嗎?)
瑟莉亞往周圍看去,確認附近除了自己之外沒別的人之後,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場景轉移到圖書館塔的後方。平常很少會有人來這裡,而利歐和女學生來到這裡之後停下腳步,接著轉身面對對方。
「那、那個……!請、請你看看這個!」
女學生動作僵硬,緩慢地拿出信紙呈給利歐。
「……看一看當然是沒問題,可是請問這是什麼呢?」
「昨、昨天的比試,你表現得很帥!」
利歐詢問信紙的內容,女學生接著紅了雙頰,飛快地說道。
「啊,是,謝謝誇獎。」
結果利歐還是沒弄明白信紙的內容是什麼,有點不知該如何反應地道謝。
「其、其他的事情都已經寫在信紙裡面了!我先告辭了!」
女學生沒等利歐回答就轉身快步離開,看她的模樣似乎已經承受不住現場的氣氛了。
「咦?啊,等、等一下!」
利歐急忙喊住女學生,但對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傷腦筋呢……」
利歐一臉苦惱地低喃,拿在手上的信紙也意外地沉重。
從情況看起來,利歐也隱約猜得到此信是情書,但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認真讀完並回信。他有預感這件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心情也有點沉重。
「呃,那個,利歐……」
此時,瑟莉亞突然無端冒出來,向利歐搭話。
「老師……您該不會看見了吧?」
「哈……哈哈哈……我也知道偷看很不好,可是我怕你又被捲進什麼麻煩裡面……對、對不起!」
瑟莉亞尷尬地承認,向利歐深深低下頭道歉。
其實瑟莉亞只要悄悄地離開,利歐或許還不會發現到她在偷看,但利歐猜想她或許是承受不了偷看所帶來的罪惡感才會現身,這讓他小小苦笑了一下。
「請抬起頭來,您是在擔心我對吧?」
瑟莉亞被這麼一問,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呃,嗯,還有……其實我想幫你慶祝打贏對抗賽的比試……」
「……呃?不需要特別幫我慶祝那種小事的。」
瑟莉亞怯弱地說,利歐隨即睜大了眼,謙虛客氣地回道。
「那、那怎麼行。能夠代表參加對抗賽是非常榮譽的一件事情,一般人都會特別去慶祝,再說你還打贏了,當然要慶祝一番才行。來嘛!」
瑟莉亞說完,趁著這一番話的氣勢拉住利歐的手,快步移動。
「啊,老師,請等一下……」
利歐被瑟莉亞拉著也跟著開始移動,而瑟莉亞當然也沒因此放開利歐的手。
他覺得瑟莉亞的走路步調比平常還要快,模樣也有些奇怪,手心似乎還在冒汗——因此不免認為她心裡是不是非常緊張。
兩人之間頓時迎來一陣短暫的沉默,利歐很疑惑地從斜後方看著對方的側臉。
他發現瑟莉亞的臉頰有一些泛紅。
「老師,難不成您發燒了嗎?」利歐關心地詢問。
「呃?我、我沒有在發燒,為什麼那麼問?」
「沒什麼,因為我覺得您的臉有點紅,手也有一些溫熱。」
利歐說著,輕輕握緊瑟莉亞的手。
「啊,呃,對不起!你不喜歡這樣對吧?」
瑟莉亞慌張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並不是討厭,只是不希望老師勉強自己的身體。」
利歐先是有點訝異地睜大眼睛,然後溫柔地微笑著說道,輕搖了兩下頭。
「啊,嗯,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真的沒事。」
「您要是身體不舒服,最好在床上靜養哦?」
「我、我真的沒事啦!別說了,我們走吧!」
瑟莉亞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而她這次的走路步調則比剛才還要快,從斜後方看過去的側臉也更紅了。
之後,兩人一路順暢地回到研究室。
利歐很熟練地開始準備泡茶。瑟莉亞的研究室裡擺放著使用簡易廚具就能沖泡的一系列茶具,以便隨時都能夠喝到紅茶。
「那麼,今天就用老師您準備的茶葉來泡吧。」
「當然沒問題,那可是阿姆爾產的唷。」
「您這次準備的茶葉相當高級呢。」
阿姆爾是非常著名的紅茶產地,那裡所產的茶葉被世人評為最高等級。
「那當然,因為這次是要幫你慶祝在對抗賽裡獲得勝利嘛。我還準備了非常適合搭配這個茶葉的餅乾,好好期待吧!」
瑟莉亞語調輕快地說道。看她的模樣,似乎已經恢復成平時的狀態了。
利歐接著露出微笑,默默地繼續進行手邊的工作。一段時間後,他用盤子把裝了紅茶的茶壺和已經溫熱的茶杯端到桌上,坐到擺放在房間中央位置的椅子上。等利歐小歇了一會兒之後,瑟莉亞才開口說話。
「辛苦了。每次都讓你泡茶,謝謝你囉。」
「不客氣,倒是——」利歐說到這裡,眼睛直盯著瑟莉亞的臉看。
「怎、怎麼了嗎?」
兩人對看了幾秒之後,瑟莉亞有點緊張害羞地問道。
「您的臉色好像恢復了呢。」
「……呃?喔,嗯,可能吧。」
瑟莉亞先是呆了一下,隨即用雙手觸摸自己的臉頰。
「我、我剛才的臉色不對勁真的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由於在想事情的關係,你不用在意啦。」
瑟莉亞神情慌張地比手畫腳拚命否定。
「喔……那就好。」利歐於是歪著頭直直看著瑟莉亞。
「這個不重要,倒是剛才那位女孩子,她該不會是在向你告白吧?」
「是……這樣子嗎?她的確拿了一封信給我,可是……」
瑟莉亞突然提起這件事,讓利歐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代表雖然周遭很多人在對你說三道四,但還是有女孩子注意到了你的優點。你可以先和她從朋友開始做起,怎麼樣呢?」
瑟莉亞邊開口詢問,邊偷偷觀察利歐的反應。但是和說出來的話相反,她此時感覺到胸口有種莫名的刺痛感。
「不,我想我別和她發展成那種關係會比較好。」
「咦……咦咦?為什麼啊?」
利歐卻否定得非常果斷,讓瑟莉亞不禁有點愣住。
「因為和我這種人太過親近,很有可能會害得她也被其他人排斥。」
他苦笑一聲,拿起茶壺往杯裡倒茶。紅茶倒進茶杯後飄起陣陣霧氣,香味也頓時滿溢整個房間,飄進鼻子裡。
「請用。」
「……謝謝。」
瑟莉亞向利歐道了一聲謝,喝了一口紅茶,繼續剛才的話題。
「可是既然那個女生都寫了信給你,應該代表就算受到其他人的排斥,也想和你發展成親近關係不是嗎?」
「不可能的,周遭的人不會讓她親近我的。」
瑟莉亞表情認真地詢問,利歐露出有點傷腦筋的微笑。
利歐的判斷很客觀且現實,這讓瑟莉亞也不禁露出了煩惱擔憂的表情。
「是這樣沒錯……可是利歐,你現在正好是青春期,學院裡又有許多可愛的女孩子,你難道真的沒有興趣,完全不會想親近她們嗎?」
「我實在不太會應付女孩子,或者應該說真的沒有興趣。」
利歐苦笑了兩聲,毫不遲疑地搖頭道。
瑟莉亞看到利歐這麼果斷地否定,也明白到他是真的沒有意願。但是一般而言,以他現在的年紀應該沒有辦法輕易斷絕對異性的興趣才對。
就連瑟莉亞本身都曾經像一般的少女一樣,對戀愛產生種種幻想。然而,她面前的這位少年,卻輕易地捨棄掉了這一切。
瑟莉亞興致盎然地想,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難道他只是單純對戀愛很遲鈍?又或者是有個真心喜歡的對象,因此對其他女生不屑一顧?
利歐有喜歡的女生嗎?——瑟莉亞突然之間這麼想。
但瑟莉亞想不到,誰可能會是利歐喜歡的人。
因為基本上,利歐在學院裡面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他唯一可以聊天的對象只有我呢。)
沒錯,除了瑟莉亞之外,利歐連一個可以閒話家常的人都沒有。雖然埋首於研究當中的瑟莉亞也只有利歐一個聊天對象,不過她故意忽略了這個悲哀事實。
不論是在學院上課、吃飯、在睡覺以外的時間到圖書館,又或者在外頭自主練劍,只要看到利歐時,他永遠都是獨自行動。
除了瑟莉亞以外,沒有任何女生和利歐走得很近,因此她不認為利歐心裡面有真心喜歡的對象,她已經直接剔除掉了這個可能性。
利歐在個性上不會刻意去突顯自己,以至於旁人很難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些什麼事情。
也許只是單純對別人的好意很遲鈍,也可能是受到周遭的極度排斥,因而導致他無法相信別人。
不論原因是什麼,瑟莉亞都認為那是非常悲傷的一件事。
瑟莉亞或許沒有資格去過問利歐內心的想法,但她是唯一清楚利歐在這五年來一直非常努力的人。
因此,瑟莉亞很希望他往後能夠獲得幸福。
瑟莉亞莫名地心煩意亂,卻又不斷告訴自己,從剛才開始一直無緣無故去在意利歐的一舉一動,或許是因自己在心中有這一份近似於親情的感情。瑟莉亞為了讓心情冷靜下來,喝了一口紅茶,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對了,就快到野外演習的季節了呢。你知道今年的演習是什麼內容嗎?」
瑟莉亞沒什麼特別理由地轉移了話題。
野外演習是學院的一種測驗,目的是以實戰方式測試學生們以往所學習的軍事訓練成果。
每年的演習內容和測驗場地都不一樣,不過往年以來一直都是以六年級學生為主搭配五年級學生,組成多個組別,採取小組對抗方式來互相競爭。
雖然人族統治區域以外的地方,四處都有魔物或凶猛生物甚至於盜賊出沒,但由於參加野外演習的成員幾乎全是王侯貴族,因此學院在安全方面也會盡可能地控管。
例如在測驗之前先到測驗場地確認是否安全,然後勘查整塊區域,事先去除掉危險因素,在測驗期間也有騎士團會在周圍進行警戒。
「聽說是要在山野當中進行短程行軍呢。」
「哇,山野啊……我沒辦法,從這裡走到校舍去就快累死我了。」
瑟莉亞無力地趴到桌面上,就像是在說光想像就快讓她受不了了。
「瑟莉亞老師,我認為您應該稍微多運動一點。」
利歐苦笑著說道。
瑟莉亞除了講課之外幾乎不會離開研究室。儘管她的身分是貴族淑女,如此少的運動量對一個正常人而言,還是有一些問題。
「哈哈哈,等我現在的研究告一段落再說吧。」
瑟莉亞跟著苦笑,含糊帶過這個話題。
【第六章】❈ 野外演習
野外演習即將開始的某日。
這一天,利歐正在上初等學級的五六年級學生可選修的課程。
課程名稱是『魔術理論總論』——負責講師則是瑟莉亞。
這個科目相當困難又不怎麼實用,因此很少有學生會選修,但今年或許是因為由瑟莉亞負責講課的關係,選修的人比往年還要多。
雖然瑟莉亞已經十七歲,但外在的成長卻停留在國中生程度,和學生們的體型並沒有相差多少。此外,瑟莉亞的長相可愛到頗引人注目,個性也隨和親切,人氣在隸屬於學院的講師當中可說是遠遠高於其他人。
因此,目前在教室裡的學生們——尤其是男學生——當中,真正熱心追求知識的人相當少,反倒是只因由瑟莉亞擔任講師這一點就選修的人佔了絕大多數。
另外,目前教室裡包括利歐在內共有四十個人,而女學生當中則可以見到克莉絲汀娜和蘿艾娜,以及低一個年級的芙蘿菈的身影。
「各位可以說說自己所知道的魔術定義嗎?我看看,克莉絲汀娜大人,您認為呢?」
「是。魔術是使用魔力與術式,藉以引發各種現象的技術。」
克莉絲汀娜立刻講述了自己的見解。
「哦哦,才第一位回答者居然就可以讓人聽到這麼棒的答案,不愧是公主殿下。」
「過獎了。」
克莉絲汀娜一臉輕鬆地不忘謙虛。
「從各種觀點來看待魔術都可以有不同的定義,不過克莉絲汀娜大人剛才所說的卻是最為通用的定義。接著來換個問題,魔術的發動過程也有所謂的定義,但是魔術本身又是經由何種過程來發動的呢?史提亞德同學。」
史提亞德被瑟莉亞點名,立刻猛地站了起來。
「是。將魔力灌輸進術式裡,就能夠發動魔術。」
「很可惜,我只能給你八十分左右。你認為還少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
史提亞德頓時語塞,整張臉寫滿了不甘。
「那麼利歐,你認為呢?,」
「如果沒有寫進控制魔力用的術式,就必須親自掌控灌輸進術式裡的魔力,而失敗時則不會發動魔術。」
「正確答案,滿分一百分。」
利歐毫不遲疑地回答,瑟莉亞緊接著露出滿意的笑容。
另一方面,史提亞德的表情則是隱隱帶了幾分憤怒。
「那麼術式又是什麼呢?蘿艾娜同學。」
「是。術式被稱為干涉世界用的公式。」
「正確答案,果然厲害。」
「被您稱讚是我的榮幸。」
瑟莉亞出聲誇獎蘿艾娜,蘿艾娜很高興地笑開了嘴。
「藉由控制我們體內的魔力,使用干涉世界的術式公式,就能夠發動魔術,這正可謂神明才能夠辦到的事情。只不過術式本身據說是由六賢神所創造出來的,所以這句話其實倒也沒說錯呢。」
教室裡的所有學生都饒富興味地在聽瑟莉亞講課。
另外,利歐其實也曉得六賢神的故事。六賢神和修托萊地區的歷史與文明發展有非常深遠的關係,此地區的人們也是信奉名為六賢神的多位神明。
只不過利歐是以孤兒身分長大,因此不怎麼信仰六賢神。
「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控制魔力對於學習魔法用的術式契約,以及在使用魔法上,都有非常大的關聯。下級魔法可以單靠感覺勉強學會並使用,可是若想學習高難度的魔法,高度的魔力控制能力就不可或缺。」
「老師!」
瑟莉亞連續解釋了一長串相關知識,史提亞德在此時舉起手來準備提問。
「史提亞德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既然學習魔法用的術式契約和魔力控制能力有關係,那麼是不是代表,魔力控制能力不成熟的人就沒辦法學習魔法呢?」
史提亞德露出嘲諷的笑容看向利歐,四周的學生們也跟著嘻嘻發笑,而利歐本人則是一臉毫不在乎的輕鬆表情。
「你的說法不對。學習魔法所必須有的術式契約和每個人的契合程度不同,有些人不管魔力控制能力再怎麼好,也是沒有辦法學會某些魔法。」
瑟莉亞微微皺起眉頭解釋。
所謂魔法,是將術式吸收進體內,之後只要詠唱其魔術名稱咒語,就可以在任意時間發動這一項魔術的技術。
術式契約則是將術式吸收進體內所必要的儀式,進行方法則非常簡單。使用特殊媒介在地面上畫出締結契約用的術式,站在術式上面詠唱咒文,進行魔力控制。只要締結契約成功,術式就會被吸收進體內,之後只要詠唱咒文就能夠使用魔術,不需要再一一畫出術式。
至於魔力量的多寡,通常取決於父母遺傳給小孩的數量。能夠使用魔法與無法使用魔法的人之間,有著幾乎無法顛覆的實力差距,因此前者很容易成為特權階級,年輕的王侯貴族更是普遍認為,魔法是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夠使用的特殊技能。
雖然利歐已經過確認,擁有學習魔法所需的魔力量,但是不知原因為何,他進行各種術式契約都相繼失敗,至今連一個魔法都沒學到。利歐十項全能且成績優秀,招來了不少嫉妒,而當那些人發現利歐沒有辦法學習魔法之後,就經常針對這一點嘲諷他。
因為他們認為,不會使用魔法的利歐終究只是沒被遴選上的人。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夠習得魔法是吧?謝謝老師的講解。」
即使史提亞德剛才提出的理論被否定,但是他依然非常滿意地坐回座位上。
「那麼繼續上課。基本上——」
瑟莉亞輕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講課。之後的課程進展相當順利,很快就到了下課時間。
課程結束後——
「不愧是瑟莉亞老師!難怪您會被稱為將名留王立學院史上的天才,老師的高深見識讓我太感動了!」
史提亞德走到瑟莉亞的跟前,一臉非常感動地講述對這堂課的感想。
「哈哈哈,謝謝你的誇獎。」
瑟莉亞只能苦笑一聲道謝。
同時,利歐也動作很快地收起自己的聽課用具,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教室。
「啊,利歐——」
「喂,賤民,只會靠著一張嘴和小聰明賣乖的卑賤下人,你連魔法都不會使用,憑什麼來選修這堂課?」
瑟莉亞正想要叫住準備離去的利歐,史提亞德卻突然滿臉不高興地插進兩人中間,利歐因此停下腳步並轉回頭。
「小的的確學習不了魔法,可是能夠使用魔術,所以……」
利歐對這一類找麻煩的方式早就習以為常,因此這次也像平常一樣從容地應對。
「我不是在說那個。教室裡有你這樣卑劣的男人在,在場的女士們便等於是暴露在危險之下。」
史提亞德毫不掩飾地將憤怒寫在臉上。
「可是小的完全沒有任何一點膽子,敢做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利歐很果斷地搖頭否定。
地位、血統、名聲、收入,這每一項都是貴族女孩們將來追求結婚對象時會看重的條件。她們生來就背負此份義務,必須與在社會地位上特別突出的人結婚。
儘管身分是貴族,對於十二歲左右的純情少女而言,只考慮到實際獲益的結婚條件並不是那麼重要,單純對長相帥氣的男性特別有興趣的女孩子反而更多。
利歐目前的長相還留有一些少年般的稚嫩,但與生倶來的中性樣貌一年比一年明顯。高年級某些被利歐的樣貌吸引的女學生,甚至還會以玩火的心情去接近他,但利歐沒有一次接受這些邀請,有時還會因此反被對方懷恨在心而散播不實的謠言。
最近那一類的謠言基本上已經消失得差不多,可是史提亞德恐怕是完全信以為真了吧——利歐在心裡這麼想。
「少騙人了。最近有一個傳言,說你誘騙了和我同一個年級的女生。」
史提亞德卻說是最近的事情,這讓利歐的頭上頓時浮現出一個問號。
「您說誘騙是嗎?可是小的實在不記得有做過那種事……」
利歐也有想到,史提亞德指的搞不好是前幾天那個交信給自己的女學生,可是他當然沒有誘騙她,所以依然搖頭否定。
「哼,別因為上次的對抗賽只有你一個人打贏騎士就得意忘形。那只是碰巧,根本不是你的實力。」
利歐始終從容地否決史提亞德的指控,他因此提起了這件事。
其實利歐自己也不曉得,最近這一陣子,主要是低年級的女學生對他的評價稍微提升了一些,而原因則是前些日子與騎士的對抗賽。
「這一點小的也非常清楚。」
「那就少給我出風頭,尤其是在我的面前。我不想看到賤民得意忘形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子。那麼小的定會銘記在心,盡力在您選修的課程裡不引人注目。」
利歐徹底保持卑微謙虛的態度,但對方沒有因此而消氣。
「哼,既然如此,你就別出席我有選修的課程。」
史提亞德語畢,教室裡頓時沉寂無聲。
「史提亞德同學,你別太過分了。」
瑟莉亞此時語氣憤怒地插話。要是瑟莉亞隨便介入的話,很有可能會為今後留下禍根,可是史提亞德的言行已經到達無法視而不見的地步了。
「您難道要幫他說話嗎?」
史提亞德滿臉不高興地說。
「你應該是貴族吧?那就不要沒有證據就血口噴人。你現在的行為在我看來,只是在無端欺凌弱者。」
瑟莉亞條理分明地出言教訓。
「可是等到有人受害就太遲了呀。而且我聽說,這傢伙也一直在找您的麻煩……」
史提亞德卻依然不願就此罷休。
「利歐從來沒有找我麻煩。就算利歐真的是會玩弄女性的男人,只要我還是講師一天,就不會讓他在課堂上做出越矩行為。」
瑟莉亞堅定地說道。即便史提亞德很不甘願,卻也終於被瑟莉亞的氣勢給震攝而收手。
「……既然您這麼說,就這麼辦吧。」
但是史提亞德又在最後瞪了利歐一眼,留下一句話來恐嚇他。
「賤民,你給我記住,你要是敢做出什麼事,就等於是與我攸格諾公爵家為敵。」
「小的會銘記在心。」
利歐如此回答史提亞德,然後向瑟莉亞行了一禮,才終於轉身離開。
◇ ◇ ◇
野外演習當天早上——
從王都貝爾托朗特搭乘魔道船,在空中往東北航行約兩個小時所抵達的某個山野地帶,一群身穿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制服的學生們正全副武裝聚集在此。
「接著發表上頭轉達的演習內容。」
利歐的組別正在進行演習前的事項傳達,而這一組的人數總共有十人。
指揮官是身為組長的亞爾馮士•羅登,而除了利歐和亞爾馮士之外,成員還有克莉絲汀娜、蘿艾娜、芙蘿菈、史提亞德等人。
「本次演習設定的狀況是敵國侵略我國,而本分隊在先前以少數精銳阻止了敵軍本隊的進軍,目前正要脫離戰鬥區域,因此必須穿過這片山林。為了躲避敵人的追兵,本分隊更要求整體的行動速度與隱蔽能力。」
亞爾馮士攤開手中的地圖,逐一說明。
「作戰時限只到今天日落為止,在此之前無法抵達終點就會大量扣分,而愈快抵達評價當然愈好。」
這次演習的成績不會影響到能否畢業,不過如果能夠拿到好成績,畢業之後到軍部任職就會有利許多。
「差不多就是這樣。各位,我們要在過中午之前抵達。」
亞爾馮士信心十足地說道。
「等一下,如果是直線前進還有可能,但這裡是山野地帶,移動時間很可能需要正常時間的兩倍以上,要在中午就抵達終點是不可能的。」
蘿艾娜表情黯淡地抗議道。
「蘿艾娜小姐,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我已經掌握住包括舊路在內的最短路徑了。」
亞爾馮士依然不改笑容,信心滿滿地回答。
「……那是什麼意思?我記得測驗場地是昨天才公佈的吧。」
蘿艾娜一臉疑惑地問。
「我們家族雇用的私家兵裡面有個人曾經是冒險者,他正巧知道這一帶的地形情報,其中還包括幾條能夠大幅縮短路程的舊路,所以我就將這些情報告訴亞爾馮士學長了。」
原本默默站在一旁的史提亞德,此時突然很得意地說道。
「就是這麼回事。要說情報在戰時可控制一切戰局也不為過,我們現在已經保證可以拿到好成績了。」
亞爾馮士說完,臉上高興的笑容也更加深了幾分。
「我倒覺得像是在耍詐,不怎麼願意呢。」
蘿艾娜依舊一臉不開心。
「我也認為過度信任沒有明確證據的情報有些不妥。」
克莉絲汀娜也語氣冷淡地提供意見。亞爾馮士聽到公主的意見,表情變得略為灰暗。
「關於這一點請放心,我將那份情報畫成地圖和這份地圖對照過,可信度絕對很高。」
亞爾馮士聽到公主的意見後有一點畏縮,史提亞德於是代替他無動於衷地回答。
「……若走進舊路,遭遇魔物與凶猛野獸的風險也會大幅提高,這點你又是怎麼想的?」
克莉絲汀娜瞇起雙眼,直直看向亞爾馮士問道。
「這塊區域已經在演習前確認過安全了。再說,這次演習有必要擺脫敵人的追蹤,因此我認為走舊路是相當合理的選擇。」
亞爾馮士戰戰兢兢地說。
「是嗎?那就好。反正這支分隊的指揮官是你,一切都由你決定吧。」
克莉絲汀娜意外乾脆地接受亞爾馮士的決定。看樣子雖然她會提供意見,但依然認為最終決定權是在指揮官身上。
「請包在我身上,我保證會讓這一組獲得整個年級最高的分數。」
亞爾馮士見狀鬆了口氣,恭敬地行了一禮,再如此宣示道。
之後眾人又陸續確認了隊形與遭遇魔物時的對應方式等等事項。
「喂,利歐,感到榮幸吧你。我們準備了連你這個不會使用魔法的累贅都辦得到的工作,過去搬我們這一組的物資。」
亞爾馮士說著,眼睛看向放在不遠處的行囊。
他的視線前方放有特大號背包和肩掛包包等等一大堆行囊,那些行囊裡所裝的,或許就是這次演習必要的所有物資。
一個人絕對搬不了那麼多東西,可是利歐也判斷,反駁大概也不會有用。
「小的明白了。」
因此他完全不做任何抗議,直接點頭回答道。
利歐先試著揹起背包,以他本身的體能應該很快就會用盡體力,不過使用身體強化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利歐於是偷偷施展身體強化,並未浮現出使用魔法時本來應該會顯露的術式,因此沒有人發現。
此時,一位少女突然向利歐搭話。
「那、那個,你不要緊吧?一個人拿那麼多行囊,一定很重……」
向利歐搭話的人是芙蘿菈。芙蘿菈比利歐和姊姊克莉絲汀娜小一個年級,但利歐至今從來沒有和芙蘿菈在學院裡面交談過任何一次。
芙蘿菈入學之後經過了幾天,她曾經就綁架事件向利歐道過謝。可是自那次以後,利歐雖然有幾次感覺到芙蘿菈在看他,但直到這一天為止對方也不曾找他說過話。
因此,利歐真的完全沒有料想到芙蘿菈會在此時來向他搭話,驚訝到微微睜大了雙眼。
「那個,不如讓我也拿一些怎麼樣呢?」
利歐還在煩惱該怎麼回答,芙蘿菈就開口說要幫忙。
「不用,沒關係的,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利歐很快地浮現出笑容,委婉地拒絕。
他也明白芙蘿菈的心地不壞。在階級意識特別強烈的貝爾托姆王侯貴族當中,她的善良個性可說是個特例。
但不知是因被養育在深閨當中,亦或是天性太善良,芙蘿菈並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行為會給周遭帶來何種影響。
利歐在目前的狀況下,並沒有「接受芙蘿菈幫助」這個選項。因為要是真的這麼做了,他就會受到周遭批評,況且這些行囊重到芙蘿菈根本拿不動。
利歐只心領了她的好意。
「芙蘿菈大人,您不可以和那種賤民說話。要是和那個不要臉的人扯上關係,會給您帶來不好的影響。」
亞爾馮士在此時出現插嘴,字字句句都蘊含輕視。
「就是說啊。不愧是個野蠻人,那傢伙也只有力氣可取而已。」
史提亞德也插話進來,拉開利歐和芙蘿菈之間的距離。
利歐於是低頭行了一禮,離開到不遠處等待出發。
經過了一段時間,利歐等人已經走在位於森林深處的舊路上面。
不論走了多遠,都只看得到茂密的草叢樹葉。
此時明明還是早上,眼前景色卻昏暗無光,身邊的空氣也冰寒刺骨。偶爾會從遠處傳來鳥獸的叫聲,每次都會讓芙蘿菈害怕得顫抖一下。
這組每個成員都是身穿制服並經過武裝的模樣,唯有利歐是在武裝之外還揹了滿身的背包和肩掛包,消耗的體力絕對不是其他成員所能比較的。
但是組別裡的其他學生完全不在乎利歐,逕自繼續前進,只有芙蘿菈會時不時回頭,擔心著走在最後面的利歐,不過從利歐的表情卻看不見任何疲勞之色。
「芙蘿菈,沒事左顧右盼很危險,妳應該擔心自己的體力才對。」
克莉絲汀娜此時出聲警告靜不下心來的芙蘿菈。雖然只是形式上,但他們目前正在進行機密行動,克莉絲汀娜或許是想到這點而將音量壓得很低。
「可、可是姊姊大人,這樣太奇怪了。為什麼只有那個人必須……」
芙蘿菈非常傷心地說道。她的性格怯弱,很少會反駁別人,因此克莉絲汀娜看到妹妹出現如此預料外的反應,也微微睜大了雙眼。
「他應該有裝備能夠強化體能的魔術道具才對。」
「持續不斷地強化體能,魔力和體力根本不可能撐到最後。我們應該多撥一點時間停下休息,或者輪流幫他拿行囊……」
芙蘿菈依然很擔心利歐的體力,克莉絲汀娜的表情於是黯淡下來。
「我在妳入學之前說過,不要和他扯上關係,難道妳忘記了嗎?」
「……我還記得,所以我一直都有遵守姊姊大人的囑咐,但我不明白原因是什麼。利歐大人他總是孤獨地行動……」
「的確。」
克莉絲汀娜很乾脆地同意芙蘿菈的說法。
「妳、妳怎麼說的確……」
芙蘿菈聽到克莉絲汀娜的回答,整個人愣在原地。在一旁一直聽著兩人對話的蘿艾娜,此時也露出苦惱的表情。
「要是在學院這個生活圈中隨便和他扯上關係,對雙方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應該也不希望我們去接近他。」
「妳、妳在胡說什麼啊?那怎麼可能——」
「當然有可能。廢話到此為止,我們目前的任務設定是正在脫離戰鬥區域,再說——」
克莉絲汀娜打斷芙蘿菈的話,繼續說道。但——
「魔物出現了!」
亞爾馮士在此時突然大叫,組裡的成員頓時全部繃緊神經。
魔物——詳細的生態作息完全成謎的超常生命體。
魔物擁有相當程度的智慧,卻對魔物以外的生命體都具有強烈攻擊性,死亡後會殘留保存了魔力的魔石,身體則消失得一乾二淨。
除利歐之外的所有男學生同時拔出繫在腰間的劍,重心稍微下沉,擺出戰鬥姿勢。女學生們大多是魔法師,皆手持法杖半舉空中,一刻也不敢大意。
雖然此時正在演習,但是即將發生在此處的戰鬥並不是演習,是無庸置疑的實戰。只不過野外演習本來就有設想到遭遇魔物的情況,因此學生們並沒有因而恐慌錯亂。
「大家不要慌!敵人是綠矮人,數量也很少!四名前衛用魔術道具提高體能之後,直接往敵人方向突擊,打垮敵人!」
亞爾馮士下達命令,前衛四名男生於是同時開始詠唱咒文。
「《體能強化魔術》!」
緊接著,這群學生們穿戴在制服底下的手環發出光芒,讓裝備者的體能獲得提升的魔術發動成功。一道道幾何圖陣以魔術道具手環為起點浮現出來,包住這群使用魔術的學生。
魔術道具是以咒文為發動鑰匙,因此和魔法的組成有點類似,但最大的不同點在於——魔法只要適性相合就能夠無限吸收術式到體內,可是能夠封印到魔術道具裡面的術式基本上只有一個。魔術道具的優點是,即使是因適性不相合而無法成功締結術式契約的人,也可以轉而使用魔術道具。缺點是藉由魔術道具使用的魔術,只能夠施展出最初設定在魔術道具裡面的威力。
四名男生用最大力氣往地面一蹬,整個人高速接近被稱為綠矮人的醜陋矮人魔物群裡,不一會兒就殲滅對方了。
綠矮人可說是最弱的一種魔物。儘管學生們目前只有十二歲左右,但是都曾經在學院接受過正規的戰鬥訓練,如今又使用魔術道具強化體能,因此牠們根本不會是學生的對手。
綠矮人們隨即消失不見,只留下了小石子大小的魔石。
「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不來一點更強的魔物可不行呢。」
也許是因一下就大獲全勝而非常高興,史提亞德很自豪地說道。
「不愧是史提亞德,真是可靠。相比之下,那邊那個累贅就實在是……」
亞爾馮士心情很好地稱讚史提亞德,然後看向利歐。
不過利歐似乎完全沒聽見亞爾馮士說的話,眼睛直盯著森林深處。亞爾馮士見狀,頓時很不高興。
「喂!利歐!戰鬥已經結束了,你還在發什麼呆!小心我們把你扔在這裡!」
亞爾馮士於是開口大罵。
「實在萬分抱歉。」
利歐此時終於回應亞爾馮士,視線也從森林深處移開。過沒多久,一行人又繼續移動。
而利歐剛才注視的森林深處,出現一個躲藏在草叢當中的男人。
這個人就是列斯,他身穿黑色長袍蓋住全身,隱藏住他那有如死人一般的氣息。
「剛才真危險,沒想到距離這麼遠也差點被發現……好可怕的小孩子呢。」
列斯貌似很佩服地低喃。其實他剛才本來想要再靠近一點,但最後還是判斷不宜再拉近距離。
「五年前打倒我手下的人也許真的是他呢。我派進攸格諾公爵家的間諜似乎有做好他的工作,那麼我也來完成我的工作,順便確認一下他的實力吧……」
列斯貌似很開心地低喃,嘴角也浮現出有如惡魔一般可怕的微笑。
◇ ◇ ◇
利歐一行人之後的行軍非常順利。
一路上只有遇見綠矮人魔物,沒有碰上可以威脅到他們的危險。男生們還為了表現給克莉絲汀娜這群女生們看,爭先恐後地討伐綠矮人。
史提亞德所提供的附近地形情報非常正確,這一路順利到眾人甚至認為,或許真的有可能在中午時抵達目的地。
但是他們並沒有發現,能夠粉碎如此順利狀況的東西,正等待在前方。
學生們一路行走在走不慣的山野地帶當中,疲勞正一點一滴累積。男生們一開始本來搶著打倒綠矮人,走到這裡時也已經是反應平淡地在反擊敵人,就像是在處理制式作業一樣。
可是本來應該最先累到倒地的利歐卻始終一臉輕鬆自如的模樣,這讓男生們對他燃起了較勁意識,沒有人肯先示弱。
「怎麼又是綠矮人呀。數量是不是比剛才還多啊?」
「那只是你多心了吧。畢竟有句格言說先看到一隻,後面就一定還有三十隻嘛。」
史提亞德和亞爾馮士很樂觀地聊天。
當時間又經過了約一刻鐘(約半小時)後,事情終於發生了。
原本一直阻礙眾人視線的樹木突然消失,眼前出現的是無比湛藍的天空。
我們穿過森林,快抵達終點了——每個人在這時都這麼想。
但消失的樹木之後是一片寬廣空間,而寬廣空間的更遠處則是另一片森林。不對,或許應該說眼前的腳下是一片森林才比較正確。
沒錯,利歐一行人走到了懸崖上面。眾人愕然地走到懸崖旁,看到底下的森林距離他們約有三十公尺遠。只要能夠下去懸崖,距離終點就已經不遠了。可是不帶任何保命裝備就跳下去,也只能說是自殺行為。
「喂,這和情報不一樣吧……」
「就是啊。現在怎麼辦?要是折原路回去,會浪費掉很多時間耶。」
兩名男學生一邊偷瞄史提亞德,一邊低聲說道。
這一組完全是根據史提亞德提供的情報在行動,而每個人一想到路上的疲勞可能都將會變成徒勞無功,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你們有話想對我說是嗎?,」
史提亞德完全不隱藏自己的不悅,出聲詢問剛才竊竊私語的兩名學生。
「沒、沒有,怎麼會有呢。你說對吧?」「就是啊。」
兩人趕緊搖頭否定。他們都是六年級學生,卻不敢公然對五年級的史提亞德提出意見,因為他們的家族根本忤逆不了史提亞德的攸格諾公爵家。
眾人不滿的視線,便理所當然地轉移到身為指揮官的亞爾馮士身上。亞爾馮士的羅登侯爵家也是勢力挺大的名門,不過依然比不上攸格諾公爵家。
「你、你們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有意見的話就說出來啊。」
亞爾馮士開始威嚇盯著他看的學生們。
「那我就說了,沒問題吧?」
克莉絲汀娜率先開口。
「您、您要說什麼呢?」
第一公主殿下在此時踏出來,讓亞爾馮士的表情頓時僵住。
「路好像到這邊就斷了,接下來應該往哪邊走?」
克莉絲汀娜問了目前最需優先解決的問題。亞爾馮士本來還以為克莉絲汀娜要向他抱怨,所以整個表情瞬間鬆懈下來。
可是亞爾馮士又想到,克莉絲汀娜還不如直接當著他的面責備他算了。因為亞爾馮士從頭到尾都沒有思考過,要怎麼應付像此時此刻這樣的突發狀況。
或者應該說,他現在滿腦子只想著該如何推卸責任,根本無暇去想解決辦法。
「就是……那個……呃……」
「這支分隊的指揮官是你,過度評價站在那邊的史提亞德所提供、未經確認情報的人也是你,所以你應該有設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吧?」
亞爾馮士還在思索怎麼回答時,克莉絲汀娜語氣平淡地追問道。
「怎、怎麼能說我提供的是未經確認的情報呢……」
「我沒有在問只是個一兵一卒的你。」
史提亞德從旁邊插話進來,但瞬間就被克莉絲汀娜斥退了。
「在軍隊當中,指揮官的命令是絕對的。雖然我們現在只是在訓練,但所執行的行動和軍隊完全一模一樣。身為指揮官的你既然下令前進,我們就只能夠前進。我希望你清楚明白,你的一道命令會讓部隊陷入各種狀況。」
「我、我明白了。」
亞爾馮士鐵青著臉點頭回答,整個組別頓時陷入近乎窒息的寂靜當中。
不過就在此時,眾人背後的森林突然飛出一把砍削木頭製成的長槍,刺穿一名男學生的身體。
「呃……?」
腹部被長槍刺穿的學生疑惑地開了口。
「是、是半獸豬人!另外還有好幾隻魔物!快組成防衛線!」
蘿艾娜轉瞬間發現到敵人,然後通知其他人。
半獸豬人是綠矮人所無法比擬的凶殘魔物,身高超過兩公尺,腕力遠在人類的大人之上,有時候會和綠矮人一起成群行動。
「前、前衛!快舉盾擋住長槍!後衛幫負傷者施展《治癒魔法》!」
亞爾馮士很快地開始指揮眾人。
可是學生們還沒有行動,魔物們就已經先展開追擊,緊接著又飛過來三把長槍。其中一把長槍刺到地面上,另外一把則向利歐飛過去。
利歐於是無聲無息地拔出繫在腰間的一手半劍,一瞬之間砍飛往他飛過去的長槍。同一時間,最後一把長槍則刺穿了史提亞德的身體。
「哇啊啊啊啊!幫我拔出來!快幫我拔出來!」
史提亞德大聲地叫喚抓狂,完全不顧及自己的面子。最後不知是否因為疼痛導致思考混亂,他竟然整個人撲向站在他附近的男學生。
「哇!住手啊!」「喂!別過來呀!」
學生們看到血淋淋的制服,心生恐懼,一把推開史提亞德,史提亞德就這麼順勢撞上芙蘿菈。
「呀啊!」
芙蘿藍原本正準備幫受傷的男學生治療傷口,卻被史提亞德給撞飛,倒在懸崖邊上。而芙蘿菈倒地的衝擊,又讓懸崖邊的泥土突然鬆垮崩落。
「芙蘿菈!」
克莉絲汀娜原本正集中精神對付眼前的魔物,但聽到背後的芙蘿菈傳來叫聲,於是急忙轉回頭。而芙蘿菈此時被懸崖邊崩落的泥土捲入,整個人感受到正往下墜落的飄浮感,表情寫滿驚恐。
「噫!救、救命……」
芙蘿菈很快地看向四周,希望能夠找到東西抓住,因而和利歐對上了眼。
利歐的表情一瞬之間因煩惱猶豫而扭曲,不過很快就一把扔下背包和肩掛包等等行囊,一口氣往前衝出去。
芙蘿菈此時已經墜落到從懸崖上幾乎看不到的角度。
快點——利歐腦袋只有這個念頭,接著以他自己也無法想像的速度急馳往前。他轉瞬間就來到懸崖邊,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利歐跟著伸出手,緊抓住芙蘿菈依然在半空中空虛亂抓的手。要是再晚個一秒展開行動,此刻或許根本來不及。
利歐和芙蘿菈在半空中再一次對上眼。芙蘿菈或許是感到放心,露出了即將哭出來的表情。但是這兩人要心安,還是太早了一點。
兩人目前即將要親身體驗在沒有救命繩的情況下,從三十公尺高的地方大玩高空彈跳。不過利歐當然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如果只救芙蘿菈一個人,他認為或許還救得了。
「抱歉。」
利歐小聲說了一句後,緊拉芙蘿菈的手,把她拉向利歐的方向,接著再像陀螺一樣旋轉身體。
「呀啊!」
芙蘿菈此時發出了可愛的尖叫聲,同一時間,利歐利用旋轉身體的作用力,再搭乎常人的腕力,將芙蘿菈甩回懸崖上。
「呀啊啊!」
芙蘿菈的身體於是落到懸崖上頭。
(那個位置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雖然芙蘿菈可能會因此受到一點挫傷,不過這一點利歐也實在沒有勒法。
利歐在心裡這麼想,然後嘴角上揚,「呵」笑出了一聲。然而他也只放心了那麼一瞬間,因為他現在即將要面臨拯救了芙蘿菈的代價。
沒錯,利歐從高低落差三十公尺的懸崖上掉了下去。
◇ ◇ ◇
利歐救了芙蘿菈,自己卻往懸蠢下掉下去的情景,讓同組的每個人都看傻了眼。
「……!亞爾馮士!現在的首要之急是殲滅魔物!」
蘿艾娜此時第一個回過神來,出聲要亞爾瑪士振作。
「守、守住前面!男生前衛舉起盾牌,成為保護克莉絲汀娜大人和芙蘿菈大人的高牆!後衛使用攻擊魔法掃射!蘿艾娜同學負責幫傷者療傷!重組隊形!」
眾學生在亞爾馮士的指揮之下,終於挽回了頹勢。
之後的戰鬥則是單方面的蹂躪。前衛使用盾牌充當牆壁,後衛則治療傷者並使用攻擊魔法殺死魔物。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能夠使用攻擊魔法的人類,殺傷力比所有生物強大太多了。
儘管只是小孩子進入王立學院就讀後,所學到的第一個最初步的攻擊魔法,威力也強大到能夠讓另外一個人身負重傷。只要是正面交戰,在場任何一名學生都擁有能夠單方面屠殺綠矮人群的攻擊能力。
也因此,魔道士在對付不會使用魔法的敵人時,通常都會保持中程以上的距離戰鬥。只要能夠維持相當的距離,敵人又沒有足以抵擋攻擊魔法的移動能力或防禦能力的話,魔道士就不可能會打輸。
「《電彈魔法》!」
克莉絲汀娜施展出來的數發雷擊子彈,貫穿最後一個存活的綠矮人。魔物們全部消失,只留下了魔石,戰鬥就此結束。
總共有兩個人負傷,可是亞爾馮士有及時下令讓蘿艾娜和芙蘿菈進行治療,傷勢並沒有什麼大礙。
最大的問題只在於,芙蘿菈差點掉下懸崖,以及利歐目前下落不明。也許是注意到了這兩點,學生們儘管已經冷靜下來,現場的氣氛卻依然異常沉重。
「那個,芙蘿菈大人,可以冒昧請問一下,您為什麼會摔下懸崖嗎?」
亞爾馮士身為指揮官必須整理狀況,因此有些尷尬地開口問道。
「我正要幫受傷的人施展《治癒魔法》,結果背後突然有人撞過來……」
芙蘿菈也有點疑惑地回答道。
「請問撞到您的人是誰呢?」
亞爾馮士再問道,一名女學生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有點畏縮地開口。
「那個,公主殿下會跌倒是因為史提亞德同學撞到她……因為我一直都待在芙蘿菈大人的旁邊……」
這名少女的臉色非常糟糕,像是在害怕史提亞德。而史提亞德此時剛接受治療完畢,立刻極度憤怒地瞪向這名少女。
「妳想說是我的錯嗎?我也是被人給推開的!我也是受害者耶!」
史提亞德大聲叫道。從那模樣可以看出,他似乎打從心底對自己的說法深信不疑。
「啊,不是,我並非想說那是史提亞德同學的錯。」
剛才發言的少女被史提亞德那麼一瞪,整個人頓時怯弱了許多。
「那妳說是誰的錯啊?」
「啊,不是,那個……是推開史提亞德同學的人嗎?」
「沒錯!我那時候被某個人給推開了!那個人就是犯人!」
史提亞德如此說道,設法將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
「現在最首要的目標,應該不是去找誰是犯人吧?」
蘿艾娜滿臉煩悶地說,似乎有點受不了目前的情況發展。
史提亞德於是很不高興地看向蘿艾娜。
「那、那麼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亞爾馮士慌張地詢問。
「看是要下去救他,還是離開這座森林,這兩個擇一不是嗎?」
蘿艾娜有點不高興,表情就像是在說「怎麼連這個也要問啊?」
「但、但那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
「你在胡說什麼啊……你是指揮官,不就是要在此時指揮大家嗎?」
亞爾馮士這番話完全沒有身為指揮官的自覺,讓蘿艾娜也稍微傻住了。
「我、我認為應該尊重隊伍內每個人的意見。大家認為呢?」
亞爾馮士詢問分隊成員的意見。
「最主要的問題是,他還活著嗎?」
「掉下去應該就沒救了吧?這麼高是要怎麼下去救他啊。」
「就是啊。這種狀況下還要特地去找一個生死未卜的平民,風險實在太大了。」
對拯救利歐非常消極的意見此起彼落。
此時有個人突然緩慢開口說道。
「推開我的人,其實就是那個賤民啦。」
開口的人正是史提亞德。他的表情異常認真,將學生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
「那個膽小鬼當時可能是被戰鬥的氣氛給嚇到了,很用力地一把推開受了傷的我,而我就是因此才會撞上芙蘿菈公主……」
史提亞德露出沉痛的表情說道。
「……也就是說,他因為害怕被判殺害王族的罪,才會拚了命去救芙蘿菈大人,可是到頭來卻是他自己摔下去了?那麼,這應該就不能算是史提亞德的過失……」
亞爾馮士像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緩緩說道。
「不、不可能是那樣!因為他甚至願意捨命來救我!」
然而,芙蘿菈立刻出聲抗議,一副無法接受如此結論的模樣。
「但事實上,我的確被那傢伙給推開了呀。學長們說對吧?」
史提亞德看向兩名男學生問道。而這兩個人,正是剛才推開史提亞德的學生。這兩人被這麼一問,先是愣住了一下——
「沒、沒錯,我確實看到了。」
「我、我也看到了。」
接著又貌似有點緊張地點頭同意。史提亞德見狀,頓時露出笑容。
「你們真的看到了,是吧?」
克莉絲汀娜此時聲音非常沉穩。
史提亞德和另外兩個人被克莉絲汀娜冰冷的眼神這麼一看,不禁幾乎要往後退一步。
「當、當然,我沒有看錯。」
史提亞德第一個點頭,另外兩個男學生隨即跟著點頭。
「……是嗎?其他人又如何呢?有沒有人看到當時的狀況?」
克莉絲汀娜環顧在場的學生們,出聲問道。
可是每個人都不願出來說話,不停彼此對看,尷尬地保持沉默。
「畢竟當時每個人都忙著對付魔物……愛莉婕,妳當時有看到嗎?」
蘿艾娜詢問的對象,正是剛才指證史提亞德撞飛芙蘿菈的少女。
史提亞德隨即用冰冷的眼神,看向被稱為愛莉婕的少女。
「咦……啊,不是,該怎麼說……我……其實也沒看得那麼清楚……」
愛莉婕莫名膽怯地回道。
「真的嗎?」
「是、是真的!」
蘿艾娜又再確認了一遍,愛莉婕於是抖了一下身體,點頭回答。
「那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決定行動方針呢?反正再繼續討論下去也不會有新的結論。」
蘿艾娜說完,一臉不高興地看向亞爾馮士。
「總、總之目前的首要之務是先離開森林,請問這樣可以嗎?畢竟我們必須兼顧公主殿下的安全,不能在這裡繼續久留。」
亞爾馮士模樣狼狽地詢問克莉絲汀娜的意見。他內心的想法是——與其將測驗徹底撇到一旁去拯救利歐,倒不如維持目前利歐是自作自受的結論繼續進行測驗,不去管他的生死,以求將扣分抑止到最少。而做出如此決定的前提是,下落不明的人必須是像利歐這種無足輕重的平民,事情最後才不會鬧大。
「你可以不要每件事都看我的臉色下決定嗎?指揮官是你,請你自己評斷該如何行動。狀況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進展。」
克莉絲汀娜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毫不隱藏怒氣地說道。
「遵、遵命!那麼我們現在立刻離開這裡,往目的地移動吧。」
亞爾馮士被罵得整張臉沒了血色,急忙說出結論。
「慢著!難道你們打算對那一位見死不救嗎?」
芙蘿菈卻在此時語調嚴厲地大喊。
「我、我們現在是以隊伍的形式在行動,不能夠為了那個自作自受而摔下懸崖的傢伙,讓整組人一起承擔風險。」
亞爾馮士被芙蘿菈的氣勢壓倒,尷尬地說道。
「什……你說他是自作自受……那麼……那麼我剛才差一點摔下懸崖也是自作自受,我一個人去救他。」
芙蘿菈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卻很快又毅然地如此說道。
「不行!芙蘿菈大人,您在胡說什麼啊?」
蘿艾娜急忙勸諫。
「蘿艾娜!連妳都……妳難道不曉得,他現在有可能受了重傷,正在等待救援嗎?」
「……這是可能性與優先順序的問題。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是否平安無事,可是我們這邊無論如何都得繼續進行測驗。不能為了一個無法確定的可能性、為了一個平民而糟蹋掉整場演習,這也是他身為指揮官所下的判斷。」
「所、所以我說我自己去找他……」
芙蘿菈被蘿艾娜這麼一勸諫,頓時沒了氣勢。
「我們怎麼可能扔下身為王族的妳一個人在這裡,然後離開啊。」
克莉絲汀娜此時有點受不了地插話進來。
「可、可是……!」
「妳冷靜一點,我並沒說要徹底放棄他。」
「……咦?」
芙蘿菈的頭上此時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等我們這一組的演習結束後,我會立刻派人組織搜救隊,所以說——」
就在克莉絲汀娜如此提議時,異狀突然發生了。
「哞————!」
森林當中突然傳出可怕的咆哮聲。
大氣因而震動,樹木搖晃,森林裡受驚嚇的動物們一下子全部四處竄逃,學生們也嚇到不斷顫抖。
咚、咚、咚、咚。敲擊地面的聲音隨著一定間隔響起,不一會兒後又傳出轟然巨響,彷彿某個巨大物體開始奔跑。
有一道巨大影子從森林裡面衝出來,飛向空中。
「那、那是什麼?」
蘿艾娜看著上空大聲叫道。她看到一個人形巨大生命體,但牠很明顯不是人類。那個生物手上還握著用岩石加工過,形狀似劍的武器。
牠在空中確認到學生們的身影之後,露出凶殘的笑容,降落回森林裡面,接著著地,地震與轟然巨響便同時發生。
小型地震搖晃著這一塊區域的土地,土質脆弱的懸崖邊開始崩毀。
「懸、懸崖要崩塌了!」
蘿艾娜大叫,學生們急忙和懸崖拉開距離。
然而,依然沒有人敢進去森林,因為裡面有那個怪物。
「那東西正往這裡過來!亞爾馮士,現在該怎麼辦?」
蘿艾娜大聲叫亞爾馮士進行指揮,但他已經被嚇到驚慌失措,整個人沒了主見。
「咦,啊,妳、妳說怎麼辦是指……?」
「要應戰還是要逃走啦!快點指揮!」
蘿艾娜焦急地催促亞爾馮士,不過在兩人說話的期間,陌生怪物也在接近當中,最後甚至已接近到隱約可以在森林當中看見牠巨大影子的距離。
「噫……!」
如此可怕恐怖的生物,讓學生們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身體僵在原地,腳也抖個不停。
陌生怪物一步步接近,最後終於露出了牠的樣貌。
牠有著牛混合惡魔的長相,頭頂長出一對銳利粗壯的角,眼睛血紅發光,渾身繚繞著凶殘的氣息。
牠的身高約超過四公尺,全身覆蓋著一層堅硬的黑色皮膚,肌肉大到隆了起來,屁股上還長著一條像鞭子一樣的長長尾巴。
「啊……怪、怪物……」
如此震懾人心的生物,讓學生們的臉上浮現出絕望的神情。
但是唯有一個人沒有喪失戰鬥意志——正是克莉絲汀娜。
「你們還在發什麼呆!難道想被牠殺死嗎!」
克莉絲汀娜語落,隨即拿出法杖舉到胸前,開始詠唱咒文。
「《雷球魔法》!」
下一刻,法杖的前端浮現出幾何圖陣術式,術式裡疾速噴射出一發壓縮了強大電流的球。
直徑一公尺的電球讓周遭空氣跟著啪啪作響,飛往牛頭巨人的方向。學生們此時彷彿是見到了一絲希望之光。
「哞————!」
可是牛頭巨人又再次大叫,筆直揮下手中的岩石大劍,砍中電球,隨即而來的是一聲轟然巨響,以及伴隨著塵土的衝擊波。
「什……」
冷靜如克莉絲汀娜,這次也終於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雷球魔法》是克莉絲汀娜目前所能施展的攻擊魔法當中威力最強的一個,如此強大的攻擊居然輕易地被眼前的怪物擋住,也不能怪她會如此驚訝。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太懸殊了。
「呼呼呼。」
牛頭巨人看向呆站在原地的克莉絲汀娜,發出噁心嚇人的笑聲。
「噫……!」
克莉絲汀娜嚇得渾身一顫。
「殺、殺死牠!使、使用冰屬性的魔法!前衛施展《體能強化魔術》後上前一口氣幹掉牠!」
亞爾馮士陷入恐慌狀態喊叫道。眼前的可怕生物從容地靠近,學生們因不想死而拚命一起詠唱咒文。
「《冰槍魔法》!」
後衛的芙蘿菈、蘿艾娜、愛莉婕三個人舉起法杖到胸前,詠唱同一個魔法,她們的法杖前端浮現出術式,銳利冰槍應聲而出。
「《體能強化魔法》!」
男學生們也紛紛詠唱了咒文,戒指發出光芒,術式跟著浮現出來,體能強化後,他們跟在冰槍後面展開突擊。
然而,從外表根本想像不出牛頭惡魔的動作竟非常輕盈。牠只是輕輕一跳離開原地,就這麼躲過所有的冰槍。牠緊接著從側面接近一名男學生,揮出手中的劍。
這名學生看到一塊岩石從眼前逐漸逼近,臉上充滿了恐懼。但他還是瞬間發揮出超越常人極限的體能做出反應,舉起盾牌嘗試防禦。
最後的結果則是,男學生的身體從側面被打飛,整個背重重撞上樹幹,「咳……」吐了一口血,無力地倒在地面上。
其他學生看到此情景,頓時喪失所有戰鬥意志,往前突擊的腳也停了下來。
他們此時終於明白,根本不可能打贏這隻怪物。
「撤、撤退!撤退!快逃啊!」
亞爾馮士近似哀嚎地喊道。
學生們於是鳥獸散地逃進森林。
牛頭巨人發出「嘎嘎嘎」的笑聲之後,從容地從後頭慢慢追上去,表情簡直就像是在享受學生們驚慌逃竄的模樣。
同一時間,克莉絲汀娜似乎還沒有從剛才雷球被擋住的震撼當中恢復過來,依然傻站在原地。
「克莉絲汀娜大人!請回神啊!」
蘿艾娜發現到克莉絲汀娜的異常狀況,急忙搖晃克莉絲汀娜的身體。
「啊,嗯,謝謝妳。芙蘿菈呢?」
克莉絲汀娜此時終於回過神來詢問道。
「沒有看到,她應該已經逃走了。我們也快行動吧。」
「我知道了。」
克莉絲汀娜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和蘿艾娜一起離開現場。
◇ ◇ ◇
稍早之前,利歐從懸崖上摔下,急速往底下的森林落下。懸崖頂端到底部的高低落差隨便估算也超過三十公尺,利歐因此感受到一股討厭的感覺,似乎連心臟都飄浮了起來。他此時心裡很害怕。怎麼可能不害怕?他接下來只要隨便弄錯一個步驟,恐怕就必死無疑了——
利歐深吸一口氣,釋放出體內的魔力,最大限度強化自己的肉體。
他不需要經過使用魔法時必須要有的詠唱咒文這道手續,術式也不會形成魔方陣浮現出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並不是魔術。
強化身體有強化體能與強化肉體強度兩個種類,而魔法只能夠強化這兩種類當中的體能。以目前的魔法知識,還沒有辦法做到強化肉體強度。
如果只強化體能,時常會出現肉體跟不上經過強化的體能,於是破損壞死的情況,因此各國一直在研究能夠強化肉體強度的方式,可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國家找到可能有效的線索。
然而不曉得為何,利歐不只能夠使用非魔法的方式強化體能,甚至還可強化肉體。五年前,利歐恢復身為天川春人的記憶那一天,一位陌生少女向他搭話,他從此之後就能夠自由使用這份力量。
而且,利歐還有很多方面都與這個世界的人不同。
舉個例子,他能夠將魔力灌輸進術式以使用魔術,卻不能將術式吸收進身體以學習魔法。
再舉個例子,利歐會看到純粹魔力發出的微微光芒——一般人用肉眼看不到。
又舉個例子,利歐無法藉由術式契約將魔術吸收進體內,卻可模仿術式的魔力流動方式並加以控制,從而模擬出同樣的魔術。
沒錯,譬如說,就像這樣子——利歐張開雙手伸向地面。
下一刻,突然有一陣狂風從雙手中吹拂出來,他於是利用反作用力的原理,減緩自己落下的速度。
雖然利歐還沒有完全停止落下,但是速度已經大幅減慢了。
他張開雙手噴射強風,藉此來調整掉落的位置,之後伸手抓住大小適中的樹枝,再利用樹枝徹底抵消落下的動能,緊接著放開,動作華麗地著地。
「嘿咻……」
利歐抬頭看著懸崖頂端,思考著如今已經沒有危險,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說句坦白話,回去懸崖頂端和其他人會合,對利歐而言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他只要施展身體強化,區區三十公尺高的懸崖沒有爬不上去的道理,就連摔下來都不必擔心會死了。
但是不會使用魔法的利歐要是毫髮無傷地回到懸崖上,一定會讓人感到非常奇怪。
那樣一來對利歐而言會有一點麻煩,但他又覺得有必要知道上頭的情形。
「總之先爬上去再說吧。」
利歐小聲地說,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展開行動。
之後,利歐很快就爬回懸崖頂端,躲在樹木後面觀察其他人的動向。此時,他們正好剛殲滅完魔物。
接著,他們各自疑惑地開始討論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說實話,討論的內容對利歐而言實在很過分。不只指揮官亞爾馮士,就連撞飛芙蘿菈的史提亞德都只想著明哲保身。
大部分學生當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偷襲他們的魔物上面,沒有人確實地看到芙蘿菈被撞飛當下的情況,史提亞德於是利用這一點扭曲事實,他說謊時甚至沒有抑止住上揚的嘴角。
到最後,芙蘿菈摔下懸崖的責任全部被推到了利歐身上。
當事人倒是很拚命地為利歐辯解,但她也沒有看到被撞飛當下的情形,最後還是說不過其他人。
只不過,很不可思議的是,利歐心中並沒有浮現出失望或絕望之類的想法,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不對這群人抱持任何期待。
利歐活在權力當道的階級社會底端。在階級社會當中,身分地位就等於權力。只要擁有極大權力,想做任何事情幾乎都不成問題,也從來沒有任何偉人思想能夠制止權力。可遏止權力失控的東西,永遠都只有同等的權力。
所以說,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只要活在階級社會裡,身分不是貴族或任何顯貴的自己,並沒有辦法可以抵抗權力,這就是現實。
利歐之所以仍然進入貴族的學校王立學院就讀,只是因為他有太多必須去學習的知識罷了。他在心裡早已清楚劃分出界線,自己和學院學生們的關係只到畢業為止,而且和瑟莉亞在一起的時間也很快樂,所以雖然他曾經痛苦難受過,卻也從來不曾出現「再也無法忍耐」這種感覺。
只不過,或許是時候該離開了。假使他就這麼回到學院,芙蘿菈差點摔下懸崖這件事的罪名很可能會被扣在他的頭上,被捲入一堆更麻煩的事情當中。到那時候,利歐並沒有任何能力洗刷自己的冤屈。
既然如此,他還不如就這樣直接離開學院算了。
利歐本來打算在畢業時才離開學校,但他在這五年來已經幾乎學盡了所有應該學習的知識,所以沒有必要繼續留在學院了。
只要利歐不在此時對眼前的學生們說出自己還活著的事實,他就很有可能從此被視為一名亡者。他得再回學院一趟準備最低限度的行囊,若慎選時間點,他並非辦不到不被任何人發現地潛入學院。
此時,利歐的腦袋裡突然浮現出瑟莉亞的臉。但遲早都要和她別離,只是時間稍微提早了一點而已,所以——
走吧——利歐在內心猶豫了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
有如惡魔一般的牛頭巨人,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學生們轉眼間陷入恐慌當中。利歐一瞬之間想過是否要去救人,不過他們都已經準備對利歐見死不救,利歐也沒有會想積極去救他們的義氣。
利歐於是繼續躲在樹後面,靜靜觀察眼前的狀況。
牛頭巨人非常強,正面交戰的情況下,學生們獲勝的機率低到不能再低。
然而,在利歐看來,敵人似乎很奇怪地沒有全力應戰。
那隻怪物有如此巨大的身軀又具備這麼優秀的體能,有心的話應該能夠在瞬間接近並殲滅學生們。
那隻怪物卻像是刻意做出大動作煽動學生們的恐懼。牠並非沒有在攻擊,可是每一記攻擊彷彿在手下留情。
就在利歐仔細觀察時,學生們也開始逃走,戰線瞬間崩潰,每個人都徹底陷入了恐慌狀態。大部分的學生根本沒有餘力去關心其他人,只為自己存活而抬起雙腳往前跑,牛頭巨人則從容地在後頭追趕。利歐想到這群學生搞不好會死光,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但還是選擇留在原地。
◇ ◇ ◇
芙蘿菈迅速地將受到牛頭巨人攻擊而昏厥的男學生拖往森林裡的樹蔭處,將他安置好,開始施展《治癒魔法》。
男學生的臉原本面無血色,如今已經好轉許多,狀況也穩定下來了。
要是沒有人來救他,他搞不好會因為內臟破裂而死,現在的呼吸卻非常穩定,正坐靠在樹木旁睡覺。只要再靜養一下子,應該很快就會清醒過來。
其他學生都已經往四面八方各自逃走,牛頭巨人也發出可怕又噁心的笑聲不知到哪裡去,原本吵雜的聲音頓時消失無蹤。
四周此刻只有茂密草叢與樹木,寂靜無聲到甚至有點可怕。原本緊迫的狀況消失,芙蘿菈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芙蘿菈很擔心,和她走散的克莉絲汀娜等人是不是平安逃走了。
而且,芙蘿菈此時又想到利歐——她的救命恩人,在貝爾托姆王立學院被辱罵為吊車尾的少年——
芙蘿菈對利歐感到很深的愧疚與罪惡感,也認為他一定很討厭自己。
絕對是這樣不會錯。
因為從五年前的那一天到今天為止,芙蘿菈根本沒有報答利歐任何恩情。
利歐從前在城裡被視為罪犯,經歷了一段痛苦的往事。
而國家以答謝為名義將他編入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就讀,卻因身分差距而遭受到學生們不必 要的誣衊與嘲笑。
利歐無時無刻都是孤單一人——芙蘿菈進學院不久後,發現了這件事時,內心非常震撼。
他無數次遭到他人惡意攻擊,心理受到傷害,卻從來不曾主動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永遠都活得非常坦蕩磊落。
芙蘿菈認為利歐是非常厲害的一個人,和只會看他人臉色活下去的自己大不相同。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等芙蘿菈注意到時,已經非常憧憬利歐,只要在學院中看到他的身影,視線就會不自覺追隨過去。
學院裡的人們都很瞧不起利歐,只有芙蘿菈知道他的優點。她在某一天聽到有個觀看到對抗賽的班上女生稱讚利歐很帥,心裡頭頓時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情感,卻也同時為利歐感到驕傲、高興。
但是,利歐的表情總有一些寂寞孤單,每當芙蘿菈看到他的側臉,胸口就會一陣揪痛。
芙蘿菈很想和利歐說話、聊各種事,也很想和他做朋友。
但她總是提不起勇氣,永遠只會在一邊旁觀,因此她認為自己或許根本沒有和利歐做朋友的資格。
一想到這裡,芙蘿菈的胸口又是一陣刺痛。
芙蘿菈曾經有那麼一次,看到利歐和瑟莉亞很親密地交談聊天。那是最近發生的事。
那時是放學後,利歐和瑟莉亞兩人感情很好地在談話,利歐甚至還只對瑟莉亞展現出平常不會讓任何人看到的笑容,這讓芙蘿菈非常非常羨慕。
因此,雖然芙蘿菈的姊姊曾經囑咐她不准和利歐過度接觸,但這一天她終於鼓起勇氣,違背姊姊的指示,跟利歐說話。芙蘿菈當時很緊張,心兒噗通噗通激烈跳動,但她還是想要變得像利歐一樣堅強,於是鼓起勇氣踏出了第一步。
最後的結果是,芙蘿菈成功和利歐說上一點話。這讓她非常開心,還想要再和利歐說更多的話。利歐能夠留在王立學院初等學級的時間所剩不多,因此芙蘿菈決定以後一定要提起勇氣,更積極主動一點。然而——
他卻因為救了自己,摔到懸崖底下。芙蘿菈認為自己對利歐從來都是恩將仇報,對方卻還是過來救她。因此她不願意從此再也見不到利歐。
所以,神明啊,求求您——芙蘿菈在心裡低聲呢喃。
(請祢保佑那一位平安無事。)
當芙蘿菈如此祈禱的同時,森林中某處也傳來了「咚」的踏地聲音,她嚇得開始發抖。
「是那隻……魔物嗎……?」
這次又傳來了某個巨大物體落地的轟然巨響。那隻生物此時大聲咆哮,急速往芙蘿菈的方向接近——
「剛、剛才那隻魔物回來了?」
芙蘿菈的臉色瞬間刷白。
「必、必須逃走才行……啊,不行,可是……」
她的身邊,正躺著一名昏厥過去的男學生。芙蘿菈很想逃走,但她不能棄男學生於不顧,若帶著他跑也很有可能會被發現。
芙蘿菈不清楚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恐懼已經讓她無法思考了。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時,那個生物已經來到附近,腳步完全聽不出有任何猶豫。
咚、咚、咚,牠順著一定的節奏慢慢接近芙蘿菈。
(牠、牠為什麼會往這裡過來啊?)
芙蘿菈用雙手摀住嘴巴,吞下即將出口的尖叫聲,全身顫抖著屏住氣息。
那個生物在芙蘿菈躲藏的樹木旁邊停下腳步,甚至可以聽到牠的急促呼吸聲。
「噫……」
不要,我不想死,好可怕。
「嗚……嗚啊……」
芙蘿菈害怕到身體不住微微顫抖,同時抬起頭來。接著,她看到眼前像是惡魔一樣的牛頭怪物的臉,牠正伸出左手準備抓住芙蘿菈嬌小的身體。
已經沒救了。芙蘿菈流下眼淚,靜靜閉上眼睛。自己死亡的可能性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的身體因此僵住。然而,不管經過了多久,怪物伸出來的手就是沒有碰到她,不只如此——
「嘎——!」牛頭巨人還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
芙蘿菈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看到牛頭巨人的左手被一劍砍掉的情景,被砍斷的手掉落到地面上。
「咦……?」
芙蘿菈茫然地張開嘴巴。有一名身穿學院制服的少年正站在她的身邊。一頭黑髮,裝備一手半劍,是她非常熟悉的少年——利歐。
「嘎啊啊!」
牛頭巨人發出咆哮聲,跳了起來。
牠和利歐拉開距離,在空中轉了一圈,隨著轟然震地聲一起著地。牠的眼睛裡面映著滿腔怒火,像是在警戒利歐似地瞪著他。
「請抱起那個人趕快逃走。」
利歐雙眼毫不鬆懈地觀察牛頭巨人,嘴裡沉著冷靜地說道。
「咦,啊,那個……」
芙蘿菈滿臉驚訝地張開嘴隨即又閉上,幾乎說不出話來。
「快點!」「好、好的!」
利歐稍微加強語氣說道,芙蘿菈這才終於嚇得一顫回答,接著慌張地用肩膀擦起男學生。利歐確認她的動作後,又開口說道:
「請快點走吧!」
芙蘿菈往前開始走動的同時,利歐也正面往敵人進攻過去。敵人迎戰利歐,舉起劍往他身上揮下去,而利歐則看準敵人的動作,用雙手握住一手半劍往上揮。
兩把劍在半空中擦出火花。
利歐將敵人的力量順勢往下方撥,牛頭巨人的劍因此嵌入地面裡。他不放過這個空檔,握住手中的劍由下方往斜上方砍向敵人的身體。
敵人趕緊後仰以閃避攻擊,不過利歐的劍依然擦到了牠的身體。雖然對方的皮膚比預料中還要硬,讓利歐吃了一驚,但並非砍不穿那層皮膚。
雖然還不到致命傷的程度,可是利歐成功傷害到對方。
「哞、哞————!」
牛頭巨人發出憤怒咆哮聲,舉起岩石巨劍毫無章法地亂揮。
利歐輕跳起身,跳至高空中閃躲敵人的劍,然後一扭身體,轉了一圈之後著地,再度採取低姿態揮劍打算攻擊敵人的腳。
牛頭巨人躍起閃躲攻擊,利用落下的速度垂直砍出手中的劍。只要被這一劍打中免不了一死,利歐因此跳往側邊閃躲。
當雙方下一刻眼神相交的瞬間,中間頓時出現無數眼睛也跟不上的飛快砍擊。兩把劍互相交鋒,產生出驚人的衝擊波與旋風,搖動周圍的樹木。
由於雙方的劍在質量上有著壓倒性的差距,正常對砍的話,利歐的劍很有可能一下就會斷裂,因此他必須依靠相當高段的撥走劍勢技巧,才能夠避免這種情形。
不過利歐的劍路依然沿著完美的軌跡行走,完全感覺不到一絲一毫迷惘。他長年以來不斷積累的訓練,讓他的肉體得以做出如此精細的動作,手中的劍也沒有即將斷裂的感覺。
然而,他目前也並非游刃有餘。敵人的攻擊當中包含著濃厚的殺氣,面對這種只要承受到一擊就可能造成致命傷的無數劍勢,利歐的背脊不禁直打寒顫。
我不想死——利歐的腦海裡只有這個念頭,拚命地揮劍。
只是,如果真的不想死,起初就根本不該挑戰牛頭惡魔,而要立刻逃走。利歐完全沒有尋死的念頭,但在挑戰牛頭惡魔的那一刻,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打贏這隻怪物。
然而,利歐依舊現身挑戰敵人。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向對方發起挑戰了。
利歐自己也不曉得原因是什麼。
真要說的話,大概是由於芙蘿菈剛才想要幫助利歐,讓他還有那麼一點想要救她的念頭吧。芙蘿菈差點摔下懸崖,而利歐挺身救她的理由,其實也差不多。只不過,這或許只能算是一種偽善。
被感情所左右,因而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行為,往往不見得能夠獲得回報。利歐很清楚這一點,畢竟他本身就因此而失敗過。
儘管利歐很清楚這個道理,但身體還是被感情左右。明明有機會不為人知地悄悄離開學院,自己卻浪費掉了。
不過已經被發現了也沒辦法,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利歐一邊用有點近似旁觀者的角度思考這些事,一邊拚了命地揮劍。
也許是身體強化讓五感也變得敏銳許多,也說不定是因一腳已踏入死亡讓精神能夠集中到極限,在利歐的眼裡看來,敵人的大大小小每一個動作都異常緩慢。
很不可思議的,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會輸。利歐和牛頭巨人之間有如劍雨般的攻防持續了好一會兒,可是平衡狀態的崩潰,卻只在一瞬間。
利歐到目前為止,都只使用最小的動作撥掉敵人的攻擊,同時耐心尋找能夠釋放出全力一擊的機會,而機會終於在此時降臨了。
「哞!」
牛頭巨人發出咆哮的同時,手中的劍也大大往下揮。明明在體格方面壓倒性優於對方,卻遲遲分不出勝負,牛頭巨人也許是因此感到一絲焦急,這一擊的動作也隨便了許多。
利歐沒有放過敵人在這轉瞬間的破綻,在牠揮下攻擊之前,自己就先迅速砍向敵人的身體。下一刻,利歐的攻擊打中對方。
他漂亮命中敵人的要害,牛頭巨人因此露出痛苦的表情,憑著憤怒胡亂揮劍,利歐則往後輕跳,迴避到安全區域。
然而,利歐這一躍當然不是為了逃走。他真正的目的是拉開適當距離,以便揮出全力的一記攻擊。他雙手握劍,腳下用力一蹬。
「啊啊啊啊啊!」
利歐順著氣勢大喊出來,準備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牛頭巨人此時苦撐著疼痛揮出手中的劍,卻沒有打中。利歐再趁勢踏了一下牛頭巨人的身體加速往前衝,直接砍飛牠的頭。
牛頭巨人和身體分家的頭在空中飛舞,失去首級的龐大身軀也搖晃著跪了下去。頭上那對發出凶殘光芒的血紅雙眼亦隨之失去神采。
過了一會兒,牠的身體發出霹哩一聲,開始迅速崩毀。
最後快速地全部化為粉末,消失得一乾二淨。
地面上只留下一顆湛藍色的大塊石頭——魔石。這一顆魔石相當大顆,完全不是綠矮人或半獸豬人所能比擬的大小。利歐於是撿起掉在地面的魔石。
「那果然是魔物嗎……」
利歐直盯著拳頭般大的魔石看,小聲低喃。
魔石是魔物死後唯一會留下來的東西。換句話說,死亡後的生命體只要遺留了魔石,這個物品就是身為魔物的最佳證物。
可是,這麼殘暴的怪物很少會在這附近徘徊。要是常常在這裡出現,學院就不會選擇此地舉辦演習。為何牠會出現在這座森林裡?又究竟是從哪裡移動過來?正當利歐的腦海裡剛浮現出這些疑問時——
「芙蘿菈大人!」
此時,原本寂靜的森林突然從遠處傳來呼喊名字的叫聲。利歐想道,應該是有人來找芙蘿菈了。
他飛快移動視線,往被樹木遮擋住視野的四周看過去,在肉眼勉強能看到的地方發現一個人影。那個人正是芙蘿菈。她也許是擔心利歐,於是在稍遠一點的位置觀看戰況吧。可是利歐並不希望被牽扯進更多的麻煩,想到這裡,他立刻轉身離開。
◇ ◇ ◇
列斯此刻正身穿黑色長袍,飄浮在極高的高空當中。他正看著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奔馳遠去的利歐。
「走掉了呢。哎呀呀,這次可真是看到了比預料中還有趣的東西,不枉費我特地叫出經強化過的牛頭魔人呢。」
列斯此時再也無法克制,發出嘻嘻嘻嘻的笑聲。
「看那一頭黑髮,他應該是從八雲地區流落到這邊來的移民子孫吧。既然如此,難怪他會使用精靈術,卻也實在是個強得可怕的小孩唷。」
列斯口中嗯了一聲,針對利歐說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精靈術——不是魔術,而是完全沒有普及於修托萊地區的祕術。
只要多翻閱一些古書,或許就能夠找到一些關於精靈術的記載,但依然無法從古書中得知其詳細內容。唯一能找到的紀錄,頂多只有在使用魔力引發超常現象這一點上與魔術相同,不需要詠唱咒文,在被人族蔑稱為亞人的森精、矮人與獸人之間普遍被使用的技術——如上這幾點而已。
然而,不知為何,列斯對於精靈術似乎有一般常人不會有的知識量。
也是因為如此,列斯才能夠明白出生於修托萊地區的人族利歐,年紀輕輕就可如此善用精靈術,是一件多麼異常的事。
「接近到這麼近的距離也感覺不到精靈特有的波長,看樣子他並沒有和精靈締結契約呢。也罷,就把他記在腦子裡,放任他慢慢成長吧。畢竟那孩子似乎很對那一位的胃口呢。我也該回去做我本來的工作囉。」
列斯說完,接著騰空飛翔,往未知的方向離去。
【第七章】❈ 虛偽的真相
演習當天傍晚,瑟莉亞正走在貝爾托姆王立學院的校舍內。
「討厭,把別人當什麼使喚啊!想查資料不會自己去查啊?就算我是講師裡面年紀最小的,也不能把我當成祕書吧?而且居然還叫我查神魔戰爭時期的魔物,找起來很花時間耶!」
雖然瑟莉亞口中如此抱怨,腳卻往學院長室移動。現在會如此生氣,是因為她在圖書館搜尋研究資料時,被上司命令去調查某個魔物。
「還叫我去學院長室……看他好像很急的樣子,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瑟莉亞一瞬之間猜想,難不成是她調查的魔物出現了,可是轉念又想那絕對不可能。
那是名為『牛頭魔人』的牛頭人身魔物,據說在發生於距今千年以前,被稱為神魔戰爭的大戰當中表現得非常突出。
神魔戰爭是由六賢神率領的人族與魔王率領的魔族之間展開的戰爭,據說牛頭魔人在神魔戰爭結束之後,數量一下子銳減了許多。
聽說在北方或西方的國家,還有極少數的目擊案例,可是在貝爾托姆王國地區已經幾百年沒有人看到過了。
瑟莉亞在腦海裡想著這些事時,不知不覺抵達了學院長室。她在房間門前停下腳步,發現到門縫稍微打開了一點。
此時,從房間裡傳出學院長蓋夏•馮特奴,以及命令瑟莉亞去查資料的年邁講師的聲音。瑟莉亞不知道現在適不適合進房,於是偷偷往房裡看進去。
「真沒想到,第二公主殿下竟然差一點摔落懸崖,這種狀況可不太好呢。看來,應該有必要就這件事情給一些處罰是吧?」
蓋夏有點慵懶地問道。
房內兩人不尋常的談話內容,讓瑟莉亞不禁僵住身體。
「我認為這應該也是逼不得已。只不過關於真相方面,倒是有一些爭論。直接撞上殿下的人似乎是攸格諾公爵的尊公子沒有錯,但是……」
「但是什麼呢?」
「超過半數的學生都做了證言,說是名叫利歐的學生推開攸格諾公爵的尊公子,才會造成這次的事情。至於當事人第二公主殿下,則主張事實不是那麼一回事……」
咦?他們剛才說利歐?這是怎麼回事?——瑟莉亞聽到兩人說出預料外的名字,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那又是為何呢?」
「因為當第二公主殿下差點摔下懸崖時,就是那位名叫利歐的學生救了她的。只不過,他自己反而摔下懸崖了。」
摔下懸崖?利歐還活著嗎?——瑟莉亞的背脊不禁發涼。
「那麼,那位利歐最後怎麼樣了呢?」
「下落不明。他摔下懸崖後,學生們受到剛才提到的不明魔物攻擊,第二公主殿下因此被魔物孤立,但他卻突然出現在第二公主殿下的面前,打倒魔物後,立刻逃走了。」
太好了,他還活著——雖然對下落不明這句話有點疑惑,不過瑟莉亞暫且鬆了口氣。
「如此說來,那個小鬼應該沒有危害第二公主殿下的意思,不過你知道他推開攸格諾公爵子嗣的動機是什麼嗎?」
「照學生們所說,是因為受到了魔物群的攻擊,讓他陷入了恐慌狀態。」
只不過受到魔物的攻擊,利歐就陷入恐慌狀態?——瑟莉亞不禁感覺這句證言有點奇怪。
「原來如此……那有其他更有力的證言,能夠蓋過半數學生的指證嗎?」
「沒有。包括第二公主殿下在內,似乎沒有學生目擊到當時的情況。」
「嗯……」
「既然選擇逃走,應該代表他自覺有罪吧?若他真的清白,應該會現身辯解才對。」
蓋夏陷入沉思當中,年邁男講師毫不遲疑地說道。
「前提是,他要能夠完美證明自己的清白。」
蓋夏接著小聲低喃。
「啊?」
「不,沒什麼。」
「喔……那麼,提交王城的報告書該怎麼辦呢?攸格諾公爵家對我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我認為有必要盡早完成。」
「嗯,我想陛下應該也不希望攸格諾公爵家在此時沒落吧。反正正好有個很合適的代罪羔羊,還是別把事情給鬧大吧。」
「那麼,提交王城的報告書上,就以問題出在名叫利歐的學生身上這一點來寫,應該沒問題吧?」
那算什麼啊。甚至連讓利歐辯解的機會都不打算給嗎?——房內兩人的討論往忽視利歐意見的方向發展,這讓瑟莉亞非常憤怒。
「也好,反正已經有許多證言了。皇宮方面交給攸格諾公爵,他應該會處理好的。這一點小忙,他可不能不幫。」
對蓋夏而言,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有不會讓事情鬧大,又正好對他有利的劇本。
「那麼報告給皇宮的資料,我就照那樣子來寫了。」
「嗯,交給你了。報告書由我提交給陛下,到時再問他的意思。另外通知講師們,如果那個小鬼在這段期間出現在學院內,就立刻把他拘捕起來。」
「明白了。」
瑟莉亞偷聽著房內兩人的業務討論,身體則因擔心而不停顫抖。
啊啊,怎麼辦?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利歐就危險了。
瑟莉亞非常相信利歐。只聽剛才的對話實在無法瞭解當時的詳細狀況,但她根本無法想像利歐因恐懼而錯亂,推開史提亞德的情景……如果是相反情況,倒是非常有可能。
瑟莉亞認為利歐會逃走,是因為他清楚自己已經被冠上冤罪了。
單純辯解是很簡單,可是要為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舉證,根本是神魔才辦得到的事。
既然被冠上冤罪,設法洗清嫌疑又只是徒勞無功,不如乾脆從一開始就逃走算了。瑟莉亞煩惱苦悶的心情全寫在臉上,不過她還是深呼吸了幾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抬起手敲門。
◇ ◇ ◇
當天晚上,利歐回到王都,潛入王立學院校地內宿舍的自己房裡。
正常而言,城門在夜間都會關閉,城牆外的人都會因此而無法進到城牆內。
可是利歐使用了身體強化,將自己的肉體和體能強化到超越人體的極限,直接硬闖輕易翻過城牆,順利侵入城牆內。只要進到城市,利歐就不會受到任何人懷疑。他用同樣的方法翻過城市內側城牆,潛入貴族街裡,迅速往學院移動。
由於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在入夜後回到家裡,戒備相對白天也顯得較單薄。利歐很熟悉學院校地內的環境,所以對他而言,要避開巡迴警衛到處移動可說是輕而易舉。
利毆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走進住慣的房內。他的東西本來就很少,而且也還沒有發現任何人進過他房間的痕跡。利歐確認這點後,接著拿出藏在床底下的袋子。利歐在五年前救了芙蘿菈時曾經拿到一筆金幣,而那一筆金幣就在袋子裡,完全沒有動過。若將之當作利歐今後的活動資金,甚至可說是多到有點誇張了。
利歐緊接著從衣櫃裡拿出衣服換上,在腰間繫上腰包,把金幣裝進腰包裡。學院的制服非常適合拿來當戰鬥服使用,但同時也太過顯眼。
利歐準備完畢後,離開了房間,前往他在學院裡唯一能夠信任的人——瑟莉亞的房間。
(希望她還在……)
瑟莉亞經常會窩在研究室裡直到深夜,因此利歐走進已經見慣的圖書館塔地下通道,在心中祈禱瑟莉亞還沒有回家。
由於有許多講師也已回家,通道內比以往還要寂靜許多。
利歐一路查探有無他人的氣息,最後來到瑟莉亞的研究室門前。從門縫裡可以看到魔術道具的燈光,看來她似乎還在研究室裡。
利歐輕輕敲了敲門。
「誰啦。在這種時候……」
瑟莉亞表情不太高興地打開門,一看到利歐的臉,立刻驚訝得睜大了雙眼。瑟莉亞差點要叫出聲來,卻被利歐輕輕用手指擋住嘴唇。
「噓。對不起,吵到您了。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一點事想要問您。」
利歐小聲地說。
瑟莉亞差點紅了整張臉,不過她還是先往走廊的方向到處看了一下。
「進來吧。」
瑟莉亞低聲說道,接著帶利歐走進房內。
兩人都進房後,利歐碰一聲輕輕關上門,思考著應該要從哪一點開始說明時,瑟莉亞卻緊緊抱住了他。
「老、老師?」
瑟莉亞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身上,讓利歐不禁疑惑地叫了一聲。他此時甚至可以感覺得到瑟莉亞的心臟鼓動。
「你沒有受傷吧?」
過了一會兒,瑟莉亞開始觸摸利歐的身體。
「老師,這樣很癢。我沒有受傷。」
瑟莉亞的舉動讓利歐感到窩心,因此微笑著回答。
「太好了——」
瑟莉亞的雙眼也流下眼淚,露出微笑,彷彿終於放下心中大石。
啊啊,是利歐,他沒事——知道利歐平安無事,瑟莉亞實在高興得不得了。她此刻終於擺脫擔心不安了一整天的感受,胸口的悶痛感也頓時消失無蹤。
「老師,難道演習的事情衍生出什麼麻煩嗎?可以說給我聽嗎?」
「嗯。我聽說你推開史提亞德同學,讓芙蘿菈大人遭遇了危險。還有,你獨自打倒了牛頭魔人……」
「姑且不說後面那一項,前面那一項完全是冤枉嘛。」
利歐語帶嘆息地說道。
「我就知道!因為你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謝謝您。您願意相信我是嗎……」
「那當然囉!」
瑟莉亞立刻果斷地說。
「可是其他人不像您這樣。您願意相信我,真的讓我很高興。」
利歐又再次感到窩心地露出微笑,瑟莉亞於是再一次緊抱住他。
「……放心,我相信你,因為我很瞭解你。」
這間學院沒有站在我這一邊的人——利歐此刻或許正這麼想。
站在你那一邊的人,就在這裡——瑟莉亞很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老師……」
瑟莉亞的身體非常溫暖。利歐最後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溫暖,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被瑟莉亞緊抱的感覺實在太窩心,讓利歐不禁暫時任由瑟莉亞抱住自己。
「利歐,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老實說,我現在還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久後,瑟莉亞終於開口問道。
「我想想,那是發生在演習過程中的事——」
「那算什麼結論啊!你根本就沒有任何錯嘛!」
利歐說完一切經過後,瑟莉亞似乎也終於壓抑不住怒氣,憤怒地大呼了一聲。
「誰對誰錯,是由掌權者來決定的。」
利歐說道,口氣像是從一開始就對這種事徹底死心,早已經放棄去改變。
階級社會當中的正義,即是由強者所制定的可變動價值觀。因此,正義永遠不會給弱者帶來良好的結果,而只為強者存在。
「是這樣沒錯……可是你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即將被冠上冤罪耶!」
利歐切實地說道,瑟莉亞聽了之後卻非常沉痛地大喊。
「就算我說出真相,這個國家的掌權者不但不會站在我這一邊,甚至很有可能會盡全力來抹殺我。因為,攸格諾公爵家的長子也和這一件事情有關。」
攸格諾公爵是貝爾托姆王國目前權勢最大的貴族。相對的,利歐僅僅是個沒有任何後盾的平民。
要是這次事情的真相曝光,很可能會讓攸格諾公爵家在政權方面受到很大的損害。儘管這是個意外,卻依然改變不了他們的長子差點害死王族的事實。
然而,如果考慮到貝爾托姆王國目前的政權狀況,攸格諾公爵家遭殃將會是包括國王在內,各個主要王侯貴族都不願樂見的情況。
而國王會不願樂見,也是因為在五年前沒落而勢力衰退的奧波公爵家,目前正逐漸取回在皇宮內的發言影響力,完全不可輕忽。
到了最近,攸格諾公爵派和奧波公爵派針對與某個敵國的外交方針互相對立,在檯面下已經擦出不少火花。而敵國的名稱則是普羅奇夏帝國——過去曾經侵略了周邊數個小國,目前和貝爾托姆王國的關係非常緊張的北方新興國家。
國王和攸格諾公爵派屬於穩健派,主張和普羅奇夏帝國維持目前的緊張關係。奧波公爵則是進攻派,主張擴充軍備積極進攻。
攸格諾公爵派目前還有很大的影響力,但要是在此時失去權力,外交方針的天秤將會立刻倒向奧波公爵派,到時候隨時都有可能突然開戰,而那正是國王與多數貴族不願樂見的狀況。
在此政治背景之下,主要的王侯貴族難道會希望攸格諾公爵家失去權力嗎?會義憤填膺地將史提亞德的愚昧言行公諸於世,將整件事情鬧大嗎?並不會。他們大多數都認為,如果將所有責任推給一個平民就能夠讓事情圓滿收場,何樂而不為呢?只要稍微冷靜下來思考,利歐和瑟莉亞都能夠很快明白這個道理。
「對不起,其實我也很想出面幫你,可是……」
瑟莉亞咬著下唇,很不甘心地向利歐道歉。
瑟莉亞的權力很明顯不夠幫助利歐開脫冤罪。即使身懷理想而為現況憤慨不平,要是沒有突破困境的能力,也沒有任何意義。正因此,瑟莉亞非常不甘心。
「請不要道歉。」
利歐語氣溫和地說道。
「因為有瑟莉亞老師,我才能夠不讓內心扭曲,活到現在。這都是您的功勞。我真的打從心底認為,能夠遇見您實在太好了。」
「利歐……」
瑟莉亞傷心到整張臉皺成一團,因為她隱約知道利歐接下來打算說什麼。
「所以說,我只想和老師您一個人道別。我要暫時離開這個國家。」
既殘酷又悲傷的道別,但卻是早就在瑟莉亞料想之中的一句話。
「……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我以前也說過,我想去父母的故鄉。」
「你說你的雙親,難道你準備去八雲地區?真的嗎?不會有問題嗎?」
「嗯,我想應該不要緊的,大概。」
利歐為了讓瑟莉亞放心,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朗。
「……如果我也一起去的話怎麼樣呢?你有錢嗎?」
瑟莉亞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一臉無法釋懷地說道。
「老師您要是失蹤的話可是大事一件。請放心,我還留有很多以前的賞賜金。對了,雖然會用假名,不過我會在路途中寫信給老師的。」
「……一定要寫給我唷?你要是敢忘記,我一定不饒你。」
「好的。」利歐笑著點頭回應。
「可是你打算用什麼名字呢?」
「我想想看。那麼就……春人吧。」
利歐猶豫了一會兒,隨即說出自己的假名,也就是利歐前世的名字。
「春人……春人是吧。」
瑟莉亞重複了兩遍,將名字牢記在腦海裡。
「我差不多該走了。」
利歐輕輕推開瑟莉亞,讓自己能夠沒有任何留戀。
「啊……」利歐的體溫遠離瑟莉亞,讓她不禁小小嘆了一聲。
「我們應該還可以見面吧?」
不過她立刻又盡可能露出最棒的笑容,聲音顫抖地詢問。
「……當然,我們一定能夠再見面的。」
利歐稍微想了一下之後,點頭肯定,接著露出溫和的笑容。
「你要保重,然後平安無事回來哦……路上慢走。」
瑟莉亞努力壓抑住內心不斷膨脹的不安,表情有點悲傷地微笑說道。
「好的。」利歐答覆一聲,然後緩緩轉身,一步一步遠離瑟莉亞。
瑟莉亞看著利歐的背影,胸口絞痛到幾乎要撕裂開來。她要是在此時稍微鬆懈了一點,就會立刻哭著上前緊抱住利歐的背。
但是,現在還不可以哭,她不希望因此讓利歐有所留戀而不捨離開。瑟莉亞緊咬住下唇,讓自己表現出堅毅的態度目送對方。
於是,利歐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默默地離開房間。
碰一聲,門被輕輕關上。
下一刻,瑟莉亞的雙眼立刻湧出止不住的淚水。
仔細一想才發現,兩人相處的時光,其實被救贖的是瑟莉亞的心靈才對。
瑟莉亞自幼就比同輩更聰明且努力,身邊有無數的人都很嫉妒她,因此交不到任何親近的朋友。所以能夠有個不必考慮得失而輕鬆交談的對象,可說是非常新奇且寶貴的經驗。
瑟莉亞覺得和利歐相處的每一天都很快樂。利歐以前曾說過自己是他的朋友,那一次也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利歐,對不起,我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
之後一小段時間,啜泣的哭聲不停從瑟莉亞的房間裡傳出來。
◇ ◇ ◇
「打擾了。」
芙蘿菈來到父親菲利浦三世的辦公房。她得到准許後才進入房內,不只菲利浦三世,連蓋夏都在,讓她不禁睜大了眼。
只不過對芙蘿菈而言,身為學院長的蓋夏也在場反而是一件好事。她悄悄在心中堅定決心,拎起禮服的裙襬行了一禮。
「芙蘿菈,來這裡有什麼事?」
菲利浦三世大致上已經猜到她的來意,卻還是故意開口問道。
「我來這裡,是為了告訴父親大人您有關演習的那件事。」
芙蘿菈一臉堅定,用有點僵硬的聲音說道。菲利浦三世看到女兒鮮少表露的剛強一面,微微睜大了眼睛。
「……不必擔心,那件事朕已經聽蓋夏說了。」
「那一位……利歐大人應該不用受到懲處對吧?」
芙蘿菈直接地開口詢問,最後究竟是否會是自己希望的結果。
「很抱歉,那可不行。」
「……請問是為什麼呢?」
菲利浦三世表情黯淡地搖頭否定,芙蘿菈便用責備的眼神看向他。
「朕並非不重視妳的證言,但有很多學生目擊到他推開攸格諾公爵家的長子,也是不爭的事實。此行為導致身為王族的妳遭遇危險,有這些理由就已經足夠懲處他了。」
「不過是那一位救了我的!所以他不可能會做那種事!」
「那麼他為何要逃走?朕也很感謝他救了妳這麼多次,不過他目前的行動會遭致他人懷疑,不也是沒辦法的一件事嗎?」
「那是因為……每個人都……因為他身邊每個人都會故意說他的壞話!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們……」
「呵呵呵,真是年輕啊。」
芙蘿菈為利歐訴苦,蓋夏接著開心地說道。
「蓋夏學院長,請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芙蘿菈有點生氣地嘟起嘴唇。
「我的意思是,理想與現實並不一定能夠同時成立。公主殿下也是存活於特權階級之人,還請您務必盡早明白這一點。」
「……請不要岔開話題。話說回來,請問你是怎麼向父親大人報告的呢?請好好解釋,讓我能夠明白。」
芙蘿菈繼續追問,表現出不會被眼前這個人騙倒的態度。
「哎呀呀,我只不過是統整了學生們的證言罷了。」
蓋夏露出一副好似善良爺爺的笑容,表情和說出來的話完全相反。
「蓋夏,別太欺負朕的可愛女兒。」
「呵呵呵,實在是對不起。」
蓋夏被菲利浦三世警告了一句,隨即開口道歉。他心中其實還想著「真是愛女成癡的老爸啊」,不過也是敢想不敢言。
「芙蘿菈,只要有懲處的理由,這次的事情就不能不問罪,不然王族就會無法成為貴族們的表率。然而,那位少年救妳脫困也是事實,所以雖然必須問他的罪,但朕可以考慮暫緩執行,這樣妳可以接受了嗎?」
「太仁厚了呢。」
蓋夏小聲低喃道,但馬上被菲利浦三世瞪了一眼而住嘴。
「就算暫緩執行,還是會留下犯罪紀錄不是嗎……」
芙蘿菈有點鬧脾氣地說。
照菲利浦三世的說法,終究還是要讓利歐來當壞人。
要是被公開認定有罪,留有前科的人就可以說是前途一片黯淡。假使利歐以後要定居在貝爾托姆王國,也已經失去出人頭地的機會了。
「嗯,可是啊……」
蓋夏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完全把自己當成局外人,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而菲利浦三世最後終於轉移視線,滿臉困擾地用眼神向蓋夏求救。
「公主殿下,請冷靜一點,我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聽小孩子耍任性呀。」
蓋夏在一旁插進對話,表現出一副真受不了的態度,芙蘿菈很不高興地說:
「我只是想要導正錯誤而已。」
「您就是這句話不夠成熟,請不要用情感來決定言行。身為王族,以後將會碰到太多情感不能與言行一致的事情哦。」
況且如果這次的小事就已經無法讓情感與言行不一致,根本就談不了往後。蓋夏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
芙蘿菈終於沉默下來,從雙眼流下了眼淚。她非常明白自己被蓋夏徹底視為小孩看待,不論說什麼都不會得到他的正面回應,這讓她非常不甘心。
她至今為止一直都很乖順地聽從父親和姊姊所說的話,因為他們往往不會有錯,而她也深信聽從他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但唯獨這次,芙蘿菈怎麼也沒辦法認為這麼做是對的。
「算了。」
她最後小聲說了一句自己完全不情願的決定。因為她現在終於清楚,自己目前的發言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如果只靠她的力量,什麼都辦不到,這讓她的胸口絞痛到身體像是要四分五裂一樣。
當下能夠做到的,頂多只有祈禱利歐平安無事。因此,芙蘿菈在此刻怨恨自己為何如此弱小無力。
神聖曆九九六年——自利歐發現自己轉世到這個世界上,已經經過了五年以上的時間。
【末章】❈
場景轉移到王都貝爾托朗特的貴族街,攸格諾公爵府邸的其中一個房間,現任家主傑斯塔布•攸格諾正在此處朝下看著一名女孩。
女孩的年紀大約還不滿十歲,膚色的頭髮留至肩膀,臉蛋非常可愛迷人,從她的眼神卻感覺不到任何生氣。
她身上披著一件淡茶色的破舊長袍,底下只穿一件薄衣。即便行動起來很方便,但是連旁人看了都會覺得很冷。
只不過,女孩最大的特徵在別的部位。沒錯,她的頭上有一對小巧的狐狸耳朵,屁股上也長出一條狐狸尾巴。
這代表著女孩是一位狐獸人。
獸人族——和矮人族與森精族同樣被人族統稱為亞人種的種族。
亞人種的地盤位於大陸中央,在人族居住的大陸西部修托萊幾乎看不到。又或者應該說,亞人極少會出現在人族的領域。
然而,有些極少數的亞人會只因有趣而闖入人族地盤,也有一些亞人自古以來就被人類飼養為奴隸。他們最後的命運,通常都是淪為奴隸。
其中又以獸人族受到的待遇最為淒慘,因為有很多人認為獸人是介於野獸與人類之間的半人類,是不純潔的存在,因此而瞧不起他們。
某些人族貴族會將飼養獸人奴隸視為一種高尚的興趣。
這些人認真地認為,儘管他們是不純潔的存在,但是只要讓高貴的自己來飼養,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有價值的寵物。
女孩的母親是被抓來當奴隸的,卻在生下女孩幾年後就因身體衰弱而死了。附帶一提,人族要是和獸族交配,生下來的孩子就只會繼承父母其中一邊的特徵,所以女孩是純種的獸人。
女孩剛生下來就被攸格諾公爵家飼養長大,因此她能夠進行日常最低限度的對話,卻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從小到大也只被迫學會了一個技能——
「那是暗殺對象的衣服,記住他的味道。」
攸格諾公爵扔給狐耳女孩一塊衣物。
沒錯,這個女孩被迫學會了暗殺技術。
獸人族的體能比人族高出許多,五官也非常敏銳,例如狐獸人的嗅覺如狗一樣靈敏,因此只要善加培養就會成為優秀的戰鬥傀儡。
「是。」
女孩點頭,用鼻子記住衣物的味道後,將其收進懷裡。
「對象的年紀是十二歲,男性,名字是利歐,髮色是黑色的,遠遠一看應該就能知道。即使同歸於盡也要殺死他,我是為此才飼養妳的。只要那個項圈還在,妳就無法逃走。去吧。」
「遵……命。」
狐耳女孩說起話來有些窒礙不習慣,卻還是回覆了攸格諾公爵的命令,輕輕點了下頭。她的眼神已經因絕望而無光,相反的,金屬製項圈則突然發出黯淡光芒。
她隨後披上長袍的帽子,離開房間,走出府邸。
聞聞,聞聞。女孩開始追蹤暗殺對象的味道,不知為何卻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既溫暖,又安詳。她早已冰冷透徹的內心,突然稍微感到暖意。
但這個奇妙的感覺立刻消失無蹤。
女孩為了找出暗殺對象利歐並殺死他,緩緩往府邸外的世界走去。
後記
拜讀了書籍版(這一本)的各位讀者們,大家好,我是北山結莉。
網路版的各位讀者們好,承蒙平日的支持,我是北山結莉。
兩邊的讀者都好,本次承蒙各位捧場『精靈幻想記1 虛偽的王國』,本人誠心在此感謝大家。
也許有人會產生出疑問,為何我會分別使用書籍版和網路版這兩個詞,所以我就先來說明這一部分吧。
其實很簡單,『精靈幻想記』是我現在依然於小說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ぅ」裡連載的作品。
有很多讀者在那裡非常捧場,所以我才有幸受到HJ文庫的邀請,得以將這部作品出版成書籍版。
所以說,各位只要拿手中的筆電或手機連接到「小説家になろぅ」網站,就可以隨時觀看到網路版的『精靈幻想記』。
不過話雖如此,也絕對不代表會有「看了網路版就不需要看書籍版,還會因此喪失樂趣」這回事,同樣也沒有「為了享受書籍版,必須先看過網路版」這回事。
為了讓各位無論先看哪邊都能獲得樂趣,書籍版『精靈幻想記』是基於網路版『精靈幻想記』進行改編過(或者該說幾乎全翻新)的內容(具體而言就是,故事主線基本保留網路版的原型,追加許多場景,改變表現手法,增加女角色的出場次數,改變部分設定等等……)。
因此,要是各位看書籍版或網路版都能開心,那將是身為作者的我最大的榮幸。
還有,有件事情必須在篇幅結束之前告知。就是包括將來的部分在內,幫忙製作『精靈幻想記』的各位,本人在此打從心底感謝。
首先,不論閱讀了網路版或書籍版的讀者們,謝謝捧場本部拙作!沒有各位,『精靈幻想記』就不可能會是『精靈幻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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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是HJ文庫編輯部的各位,以及HOBBY JAPAN的各關係人,所有人為『精靈幻想記』的出版出了不少力,本人在此誠摯感謝大家!
尤其是責任編輯N,本人在此衷心致上謝意!您溫和地指導我這個在第一次討論時緊張到沒了方向的新人作家,還在背後為這部作品盡了那麼多心力,本人真的是受到了不少幫助,今後也要請您多多關照!
接著是負責插圖的Riv老師。您用許多超棒的插圖將『精靈幻想記』加持到更高一個境界,誠心在此感謝您。您畫的圖連細節(特別是背景和服裝)都特別講究,那是身為作者的我都沒有注意到的細微部分,而且女角的表情都超豐富且可愛,讓本人看得每天都在傻笑,衷心感謝!
那麼,後記就到這邊結束吧。本人誠心希望以後能夠繼續和大家見面。*第二集也已經確定將會發售,期盼到時能夠在那邊見到大家!(編註:此為日本出版情形。)
二〇一五年八月某日 北山結莉
❈轉生成正太救公主❈
三合一特典小冊子
利歐(右)
本作主角。在七歲時回想起前世以大學生【天川春人】的身分住在日本的記憶,前世記憶與今生身為利歐的人格於是結合在一起。由於今生住在貧困的貧民窟,故培養出狠心無情的一面,但卻也同時擁有前世在日本長大,身為春人時所培養的正常價值觀。
瑟莉亞•庫列爾(左)
才華洋溢的才女,年紀輕輕便擔任王立學院的教師,亦是遭到孤立的利歐唯一肯打開心房的對象。不說話時,外表就和文靜的深閨千金沒什麼兩樣,但性格其實意外地大而化之,有著天真無邪且調皮愛搗蛋,但又非常純情的一面。另外,當沉迷於研究中時,容易忽略周遣事物。在運動方面是個大外行。
「精靈幻想記」第一集角色設定資料集
克莉絲汀娜•貝爾托姆(右)
貝爾托姆王國的第一公主。性格強悍、聰明伶俐、才華洋溢,做任何事都難不倒她,但也因此培養出過強的自尊心和菁英意識,以及好勝心態。非常爱議妹妹芙蘿菈。
芙蘿菈•貝爾托姆(左)
貝爾托姆王國的第二公主。性格怯弱,因此養成了不敢違背他人意見的習憒。撞長治癒魔法。由於曾在生命受到威脅時被利歐拯救,因此對利歐的威情超出了恩人的範疇……?
淑女空腹狀態
神聖曆九九六年,貝爾托姆王立學院放假的某一天。
這一天,利歐來到瑟莉亞位於圖書館塔地下的研究室。
「老師,我是利歐,我來打擾了。」
利歐敲了門後,邊打開門邊進到室內,看到了正面對著桌子進行研究的瑟莉亞的背影。
「……啊,利歐,歡迎。現在時間該不會很晚了吧?」
過了幾秒鐘後,瑟莉亞終於回過頭來回應利歐。
「現在剛過中午。看老師的樣子,一定是又埋頭於研究了吧。妳剛才有去吃飯嗎?」
利歐苦笑著如此問道。
「不,我還沒有吃飯,不過我還不餓——」
瑟莉亞才剛左右搖了一下頭,研究室內立刻就傳出了「咕嚕嚕」的餓肚子巨響。
「咳咳……咳咳……」
瑟莉亞突然非常刻意地摀著嘴咳了兩聲。
她的雙頰染起紅暈,很尷尬地將視線從利歐身上移開。
「老師……」
利歐輕輕笑了兩聲。
「笑、笑什麼啦!給我聽好了,我現在真的不餓啦!」
瑟莉亞拚命地想要否定,看起來卻像是怎麼樣都不肯承認事實。
「那就可惜了。我猜想老師今天一定也會埋首於研究當中而忘記吃飯,於是在宿舍的廚房裡做了一些比較容易食用的三明治和湯點帶來這裡,但是……」
利歐語畢,刻意拿起細長狀的籃子,揭開蓋在上面的布,將裡面的東西秀給瑟莉亞看。
「唔……」
瑟莉亞看到籃子裡的東西,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順便說一下,三明治的內餡是雞肉沙拉。雞肉沙拉是將雞腿肉和萵菜切碎後,再加進口味偏重的醬汁以配合外皮的麵包。湯點則是加了切碎的蔬菜所做成的冷濃湯。可是既然老師妳說不餓,就不會想吃這些了吧。」
利歐苦笑了一下,重新把布蓋到籃子上。
飄滿整個室內,無限勾起瑟莉亞食慾的香味也消失了。
「啊……」
瑟莉亞不禁發出了這麼一聲,貌似非常地惋惜。
「老師,妳的肚子餓了嗎?」
「姆……我的肚子不餓,可是……」
利歐忍著笑出聲問道,瑟莉亞瞇起雙眸冷眼看向利歐。
「可是?」
「我、我剛好在想差不多該休息了。因為你都特地來了,所以正好一起喝杯茶應該也不錯。」
利歐一追問,瑟莉亞立刻不禁提高了音調快速說道。
「我明白了。那麼我馬上去泡茶。」
聽到瑟莉亞這麼說,利歐高興地回答。
「嗯,謝、謝謝。還有,那個……要是再有一些茶點的話應該會更不錯。」
瑟莉亞緊接著又戰戰兢兢地如此要求道。
「原來如此。」
「你、你想想看嘛!只喝茶的話不是有點單調嗎?可是我這邊的茶點正好都用完了……」
利歐大大地點了下頭,瑟莉亞急忙為自己的請求辯解。
「那麼,老師希望吃些什麼茶點呢?」
利歐面露微笑如此問道。
此時,瑟莉亞的肚子又再次傳出了表達肚子餓的聲響。
「唔——!」
瑟莉亞一聽到聲音,立刻不停狂敲自己的肚子,希望讓聲音停下來。
「呃,那麼老師,畢竟我都已經做好帶來了,妳要吃我做的三明治嗎?」
利歐看到瑟莉亞陷入混亂的模樣,於是慌張地提議。
瑟莉亞拚命想要展現出淑女的一面,利歐看到她如此惹人憐愛的模樣,不禁想要再多作弄她幾下,可是再繼續下去也實在不太好。
「呃,嗯……我想吃,麻、麻煩了……唔唔……」
瑟莉亞最後羞紅了整個臉頰,低下了頭。
霧雨茫茫相思相愛傘
時間是神聖曆九九六年,也就是利歐十二歲的這一年。
此時正處於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初等部放學後的時間,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回家了。
利歐趁著校地內幾乎沒人的機會,獨自來到空無一人的圖書館塔附近的廣場,拿起訓練用的模造劍開始進行練劍。
他循著最基礎的劍路擺動手腳,揮舞長劍。
只要有時間,他從來不會放過鍛鍊自己的機會。他總是默默地訓練自己的肉體和技術,此心態也讓他將動作提升到異常美麗且流暢的境界。
隨著不斷舞劍,利歐的額頭上也冒出點點汗珠,呼吸亦稍微開始急促了些。
利歐拿著劍不斷練習,而此時則有個人正在圖書館塔的頂部樓層觀看著他。這個人正是芙蘿菈,她在放學後來到學院的圖書館塔念書,湊巧在窗邊看到利歐練劍,目光就這麼被他的劍路給吸引住。
「芙蘿菈公主,您在看什麼東西呢?」
聽到有人從背後叫自己,芙蘿菈急忙轉頭。出聲的人,是同樣來到圖書館的姊姊克莉絲汀娜,以及隨侍蘿艾娜。
「啊,沒有,那個……我沒在看什麼,只是注意到外面烏雲密布,擔心回去時會下雨。」
芙蘿菈說著,掛起一臉僵硬的笑容。
但是克莉絲汀娜並沒有理會她,一聲不吭地走到窗邊。
「啊,姊姊!」芙蘿菈想阻止姊姊靠近,卻來不及了。
克莉絲汀娜往下看,望見了正在練劍的利歐。
「芙蘿菈,妳……」
克莉絲汀娜稍微皺起眉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無可奈何。
蘿艾娜也趁機走到窗邊,很快就明白芙蘿菈原本究竟是在看什麼東西,緊接著露出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芙蘿菈看到兩人的模樣,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頭去。
只不過雖然氣氛很尷尬,但由於利歐的每一個動作流暢到彷彿是藝術一般,讓三人的目光不禁被他吸引。
就這麼經過了數秒,她們都沉默不語。
「哎呀,那難道是……瑟莉亞老師嗎?」
此時出現一個人接近利歐並向他搭話,蘿艾娜於是如此說道。
利歐也展現溫和的笑容,出聲回應瑟莉亞。
利歐在學院內從不曾表露過如此自然的態度,因此讓在遠處看到這種景象的芙蘿菈和蘿艾娜,驚訝到微微睁大雙眼,暗想原來利歐也有這樣的一面。然而,克莉絲汀娜依舊無動於衷。
「啊……下雨了。」
芙蘿菈看到雨滴開始點點落下,不禁低喃道。
「走吧。」克莉絲汀娜不帶感情地對兩人說道,下一刻便離開窗邊大步走掉。
「是。」蘿艾娜也立刻跟上。
只不過,芙蘿菈卻像是仍捨不得離開,依然站在窗邊不動。而她的眼睛,正盯著原本在廣場開心聊天,如今急忙離開想要躲雨的利歐和瑟莉亞兩人。
但——
「芙蘿菈,過來,妳不是希望我教妳功課嗎?」
「是……」
克莉絲汀娜用不容芙蘿菈拒絕的語氣說道,芙蘿菈一聽到,怯生生地走向兩人身邊。蘿艾娜看到她的模樣,非常擔憂地輕嘆了一口氣。
畫面轉到同一時間另外兩人身上,利歐早知道天氣會惡化,便隨身帶了一把傘,他打開傘讓瑟莉亞也躲進來。不用說,兩人的距離也因此接近到肩膀幾乎要碰在一起。
「這、這場雨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停呢。要到我的研究室去休息嗎?」
瑟莉亞微紅著臉出聲問道,聲音也因緊張而不禁比平時還要大了一點。
「好啊。我換了衣服之後就過去打擾。老師,我先送妳回圖書館塔,走吧。」
利歐微笑著點頭回應並緩慢起步。由於雨傘面積容不下兩人的身體,利歐便將雨傘稍微靠向了瑟莉亞那一邊。
「利、利歐,我被淋溼了也沒關係,你再往雨傘裡面靠一點,不然會感冒的啦。」
瑟莉亞不久後發現利歐已經被雨淋溼,便讓出了一點位置給利歐。
「我等一下就會換衣服,沒關係的。女生不要讓身體著涼,而且我也不能讓老師身上的漂亮衣服被淋溼,所以請再靠過來一點。」
利歐說著,身體也往瑟莉亞那邊靠了過去。
「我、我淋這一點雨無所謂啦!」
兩人的肩膀輕輕碰在一起,瑟莉亞於是慌張地左右搖頭,稍微遠離利歐身邊,看起來十分害羞。
「不行啦。」
「哈……哈哈哈……」
利歐又再一次往瑟莉亞靠近,但瑟莉亞這次也依然動作僵硬地想要遠離利歐。
「對不起,難道是因為我剛才做過劇烈運動的關係,身上有汗臭味嗎?」
「不、不是啦!沒有那回事!你身上的味道很香……不對,我在說什麼啊!這樣我簡直就像是變態嘛!利歐,不是那樣啦!」
瑟莉亞滿臉通紅地用力搖頭。
利歐看到瑟莉亞這樣的反應,輕笑了一聲。
「那麼為了避免妳淋溼,可以請妳往雨傘裡面靠嗎?」
「呃,嗯……這樣可以了吧?」
瑟莉亞為掩藏紅通通的雙頰,大大點了個頭,戰戰兢兢走進傘裡,緊貼到利歐身旁,彷彿要證明剛才說的「利歐身上並不臭」那句話。只不過,這次反倒靠得太緊密了一點。
「那麼我們走吧。」
利歐於是非常紳士地,一路上護送瑟莉亞回圖書館塔。
貴族千金們的茶會
貝爾托姆王立學院內設置許多處飲茶室,以供學生舉辦社交活動,因此女學生們放學後經常聚集在這裡舉辦茶會。
神聖曆九九六年,某日。
這天,貴族千金們如常聚集在學院的某一間飲茶室裡。
茶會主辦人是五年級的某一位高階貴族千金,參加人數約有十個人左右——而其中也包括了芙蘿菈,她是此次身分地位最高的主賓,因此被安排在上座。
貴族千金們舉辦茶會的目的在於一般的交流,很少會在此時討論嚴肅話題。
因此在茶會開始後,她們會先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常話,諸如品評茶會上的茶和點心,又或者是互相誇獎對方身上的首飾項鍊等裝扮。
而當各千金們皆展露完自身教養、品評飾物到一定程度,會場氣氛已活絡起來後,緊接著就會進入聊天時間。
「對了,聽說下一次的野外演習,芙蘿菈公主將會和克莉絲汀娜第一公主殿下同行,並且還有另外幾位實力優秀的人也在名單內呢。」
當茶會進行到一半時,身為主辦人的千金突然提起了這件事。
「我也聽說了。我記得馮特奴公爵家的蘿艾娜大人,攸格諾公爵家的史提亞德大人,還有羅登侯爵家的亞爾馮士大人都在名單內呢。」
「哇哇,那簡直可以說是群英齊聚,好令人羨慕呢。」
在場眾人聊得很開心,連在話題中被提到的芙蘿菈本人都還沒開口,其他人就已紛紛聊了起來。就在此時……
「而且,聽說那一位也在名單內呢。」
身為主辦人的貴族千金用別有含意的說法,向在場眾千金強調了某個人。
「您說的……難道是指『那一位』嗎?」
另外一位千金立刻察覺話中含意,變了一個表情反問。
身為主辦人的貴族千金被這麼一問,立刻點了一下頭。
只不過,芙蘿菈和其他的貴族千金們卻是聽不懂兩人指的是誰,一個個露出疑問的表情。
「『那一位』是指誰呢?」芙蘿菈輕歪了一下頭問道。
「就是六年級的利歐大人。」
身為主辦人的貴族千金一如此回答,其他的千金們立刻發出了「哇啊」的驚豔聲。
「……利歐大人他怎麼了嗎?」
芙蘿菈不明白其他人為何會有如此反應,不自覺提高了音調如此問道。
「他並沒有怎麼樣,只不過上一次的比試,他不是表現得非常精彩嗎?我當時甚至還驚訝到忘記呼吸了呢。」
「我也是,他當時的動作就像在表演一段美麗的舞蹈呢。而且他長得又很清秀且精明,就算距離很遠觀看,也會被他的外表給吸引住目光呢。」
「就是說啊。還有,聽說他連劍術以外的成績也非常優秀哦。他在上一次的比試中展現出那麼亮眼的表現,以後應該能夠順利高升成為騎士吧?」
「說不定,騎士團已經當面找上他了呢。」
如此這般,在場的貴族千金們無一不對利歐稱讚有加,開心地討論著他。
(不知不覺間,他人對『那一位』的評價已這麼……)
利歐在升上五年級生之前,幾乎沒有人在關注他,也不曾有人給過他正面的評語。然而,在場眾人此時對他的想法卻忽而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如此勢利的態度讓芙蘿菈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睜大了眼愣在原地。
「對了,聽說利歐大人以前曾經救過芙蘿菈公主,因為那份功績才得以進入這間學院就讀呢。」
身為主辦人的貴族千金看向芙蘿菈,其他千金們也立刻對這個話題產生了濃厚興趣。
「哇!聽起來好棒!簡直就像故事裡面的情節一樣!」
「就是說啊。這讓我突然間非常好奇,兩位到底是如何相遇的呢?」
「芙蘿菈公主,如果不介意,可以說說當時的事情給我們聽聽嗎?」
果不其然,在場千金們紛紛欣喜地接話,開始詢問芙蘿菈。
「當時的事情嗎?這個嘛,我那時幾乎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因此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假使這樣也無所謂的話……」
於是,芙蘿菈便回憶當時的情景,怯生生地說出自己和利歐相遇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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