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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击冰风雪妖精与白色死神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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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内たくみ
插图:有坂あ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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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tabithahinag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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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虽然以实际发生之事件及人名为蓝本,不过故事情节与史实有异。





  ※  觉醒的妖精(1)白色死神的战术
  “喂、克鲁克!你有听到吗?我们正在说海赫兵长干掉毛子狙击手的事哩!”
  “咦?真的吗!?”
  杀死了列年、利卡宁等好几名军官的敌方狙击手,被席摩·海赫后备兵长干掉的八卦,没多久就独占了六连的聊天话题。
  “连老爹都把珍藏的咖啡豆拿出来泡咖啡庆祝了,真不傀是海赫!”
  士兵们也都大大出了口怨气,像自己的事般地讨论着。这样一来,想必敌人会安分点,大家都很高兴。
  但只有柯露卡“呜呜”地皱着眉头。只要一想到海赫杀了那双人组,她就坐立难安静不下来,等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跑到海赫所在的连长帐篷了。
  “连长!海赫兵长在这里吗!?”
  帐篷入口写着“进入前要敲门”的告示,但焦急的柯露卡一来就砰地开门。
  映入柯露卡眼中的是,一丝不挂的海赫站在尤帝莱宁前动也不动的光景。以男性身分混入军队后,常有男人的身体在眼前晃来晃去,她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但眼下这光景,对还是少女的柯露卡来说依然太刺激了点。
  “啊!”
  柯露卡大叫出声:“失、失礼了!”并慌张地逃出帐篷。一逃出帐篷,身后便传来连长追问的声音:“克鲁克,有什么事?”
  柯露卡背对帐篷,扭扭捏捏地回答:“对不起,我、我完全没发现连长和兵长是、是那个,那种关系。我不是故意要打、打扰你们的,请继续吧!”
  果然在生死交关的战场上很容易产生深厚友情,加以升华就会转变成这种感情吗?柯露卡脑子乱糟糟地想着。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到底以为是怎么回事啊?”
  “所以说,那个……应该说只要你们觉得这样也很好的话,也是有这样的幸福啦……还是该说真有那样的世界啊。所以说谁上谁下?”越想越觉得害羞,柯露卡涨红了脸低下头。
  尤帝莱宁的侍从瓦里斯远远走来,停在柯露卡面前歪头看她,像是在说“你在做什么?”似的。
  “啊!瓦里斯!现在……”瓦里斯迳自越过想继续说“现在不方便进去”的她面前,抱着全新的战斗服上衣进入了帐蓬中,像是老早就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
  “难道连瓦里斯也一起!?”
  柯露卡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尤帝莱宁发出了迎接救世主似的声音道:“喔喔!我正在等你啊,瓦里斯!克鲁克好像产生了奇怪的误会,我正伤脑筋呢!”
  “误会?”
  “他好像误会本大人和海赫是情人。”
  “噗!”
  帐篷中传来瓦里斯的爆笑声。
  “克鲁克!连长只是在确认海赫兵长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而已啦!”
  “受伤!?”
  “因为差点被炮弹击中,你看。”从帐篷中飞出来了一件战斗服的上衣……不,应该说原本是上衣的破布。
  柯露卡用双手捡起衣服并拉开观察,上面布满了被炮弹碎片划开的痕迹,背后甚至被打出一个大洞。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不是连长也会想确认海赫是否安好。老实说,连柯露卡也有一股想询问海赫有没有受伤的冲动。
  “那海赫兵长呢?”
  回她话的是尤帝莱宁:
  “身上连一道擦伤都没有。这家伙运气实在太好了,明明应该是全斯欧密(注)罪孽最深重的男人,却如此受到神明保佑,神明肯定是认同我国的正义。很好,我们本应是正义之师啊。”
  注:芬兰的芬兰语说法。
  “原来如此。”柯露卡大大松了一口气,接着自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安心呢?”然后自答“因战友平安无事而高兴,一点也不奇怪”。没错,这种心情一点都不奇怪。
  “那也该回到正题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海赫兵长杀死了敌人的狙击手,所以想知道敌人的样子,还有是怎么击毙他们的……”
  “怎么?话已经传开啦?”
  “六连的人全都知道了。”
  “是这样吗?嗯,也好,这种捷报可以让大家变得开朗有活力些吧。”
  “话说,敌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呢?”
  但是,从发问到回答之间却出现了一点空档。
  尤帝莱宁应该是觉得,既然海赫本人在这里,帮他代答很奇怪吧。
  本来以为会听到“本大人可不是你的发言人喔”、“你就说些话啊”这类的催促,不过海赫倒是小声说了最低限度的必要回答:“…………敌人是单独行动的狙击手。”
  态度实在很冷淡。
  虽然的确针对问题做了回覆,可是这样的回答会无法继续对话下去,柯露卡“…………呜呜呜”地呻吟着。
  尤帝莱宁可能也有同样的感想,因此马上加以补充说明:“对方并不是被你视为眼中钉的女性双人组,如何?安心了吧!”
  柯露卡想回答称是,但又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这是因为被尤帝莱宁看穿自己“猎物被海赫抢走”的心情才会如此回答,但这并不是打猎。越早把强大的敌人收拾掉,降低斯欧密士兵的死伤才是上策,这么一想就不由得道歉了:“…………对不起,连长。”
  “为什么道歉?想亲手解决敌人的态度并不是坏事喔。”
  “但是……”
  “懂得反省的话。这话题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就烦了。”
  “知道了。不过兵长你是怎么击毙对方的呢?”
  “你有兴趣知道?”
  “其实啊,我已经搞不清楚要怎么和敌人的狙击手作战了,所以想请兵长指教一下。”
  “那是因为你没受过专门训练的关系。”
  “可是海赫兵长应该也没受过专门教育,不是吗?”
  斯欧密军与维纳亚(注)军不同,陆军并没有设置训练狙击的专门机构,因此斯欧密的士兵们几乎全是凭藉着与生俱来的资质及经验作战。
  虽然心想面包店老板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不过为了不让对话冷掉,还是顺口问问看。没想到连长的回答却是:“嗯嗯,知道喔”。
  注:俄罗斯的芬兰语说法。
  “请教我。”
  “很简单,躲在敌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找出躲起来的敌人,最后射击。如此而已。”
  “我想知道的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些。”
  “别想了,你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你只是技术高明的猎人和比其他人更会用枪的士兵而已。平常打猎时,猎物不会反击你,本大人可不是说这样比较不危险喔。可是野生动物身上不会带着射击武器或装备,所以你只要确实地瞄准然后扣下扳机,这样就有一定的收获了。”
  “但敌人的狙击手会反过来找出咱们藏身的地点并主动狙击。他们并非单纯的猎物,同时也是高明的猎人。况且对敌人来说,咱们才是猎物。所以,想和他们作战就得比他们更聪明才行。但是……这么说起来虽然有点那个,该怎么说……你不是很笨吗?”
  “居然这么说……”
  柯露卡嘟嘴回应道。
  “不过,知道来问问题也算有所成长了吗……”
  帐篷中传来尤帝莱宁:“海赫,你怎么想?”的问话声。
  “你可以进来了,克鲁克,进来前先把脚擦一擦,记得把雪拍掉。”
  “啊、是!”
  柯露卡拍掉了靴子上的雪,颤颤巍巍地进入帐篷之中。尤帝莱宁坐在摇椅上抽烟,海赫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露出一副享受着侍从所泡的咖啡芳香的表情。
  柯露卡突然注意到别在海赫战斗服上的阶级章,眯起眼睛问道:
  “阶级章变成下士了唷,会不会是弄错了?”
  语毕便见到海赫重新检查全新战斗服上的阶级章,喃喃地道:“真的别错了。”
  但尤帝莱宁和他的侍从露出了恶作剧被看穿的表情,耸肩道:“喂喂喂、克鲁克,咱们本来很期待海赫这家伙自己发现时会有什么反应的,你居然破坏了咱们的好事。”
  “对、对不起。”
  “好!既然如此,你下次要介绍一、两个老家的姑娘给本大人,这样我就原谅你,知道了吗?”
  “呃、是……”
  虽然之前就三不五时会出现这话题,但现在却变成约法三章的情况了,柯露卡抱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回忆着故乡女孩子们的脸庞,其中有大叔控吗?不行,没人会对这种面包店老板有兴趣。
  “海赫你应该明白了吧,这阶级章不是别错,而是你获得晋升了,所以别拿下来喔。”
  尤帝莱宁说是他让席摩,海赫晋升为下士的。
  “谢谢。”
  虽然嘴上道谢,但海赫看起来似乎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
  柯露卡对这位面无表情的下士说了声恭喜。
  “那就这样了。虽然才刚晋升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还是快跟克鲁克说一下你的经验谈吧。”
  “什么经验谈?”
  “如何击毙敌方狙击兵的。”
  “躲起来、找出敌人、射击……只说这些还不够吗?”
  “那可不行,再多说一点。为了教育年轻人,还是好好说明一下你杀死敌人的步骤吧!”
  “喔。”
  柯露卡也向海赫恳求:“拜托你,海赫下士,我有无论如何都要打倒的敌人啊。”
  “这样说来,互相分享彼此的经验与战斗经验也是件重要的事,那就先让本大人来说说自己的经验吧。”
  “连长你也有可以拿来当教材的交火经验吗?”
  原本一直沉默的瓦里斯开口,应该是已经受不了柯露卡的无知了。
  “克鲁克,我是看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才会提一下的。连长大人曾经待过蓝斯开(注)的外籍兵团,还是一位和阿拉伯游击队作战过五年的战场老手,你没听过‘摩洛哥的恐怖’这个外号吗?”
  “欸!?”
  柯露卡的确听过这外号,但她以为是在摩洛哥学做面包……柯露卡陷入羞愧的漩涡中,一想到没告诉自己这件事的赛波便打从心底恨恨地骂道:
  “赛波你这个骗子!笨蛋!白痴!害我丢脸丢到家了!”
  “通常只要多想一想就会明白了吧!?哪可能会有外号是‘恐怖’的面包师傅啊!”
  耳边似乎响起赛波的反驳之声。
  亚涅·艾德华·尤帝莱宁这个人在太平时期不怎么受欢迎,到了紧要关头却能够大肆活跃。说好听点是豪爽洒脱,说难听点就是不良集团的老大。
  他年轻时因为想成为军人而进入斯欧密军的军校就读,但念到一半就被退学了。之后加入蓝斯开的外籍兵团活跃于摩洛哥,退伍后回国完成军校没修完的学年,成为后备中尉。
  军校念到一半就离开,应该是因为那性格与重视规律和风纪的环境格格不入之故吧?在全是粗鄙之徒的外籍兵团中还会被关禁闭,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狂放不羁。
  实际上,在即将开战的一片混乱之中,开拔前的六连装备并不齐全,当时这男人把手枪抵在负责补给的军官头上,硬是抢走了装备品,甚至还笑着说:“打仗时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啦,哈哈哈哈哈!”
  听完这些骇人的经历,柯露卡的脑中浮现了赛波吐着舌头,如同恶作剧成功似的表情。
  把这么厉害的人误会成面包店老板……柯露卡窘得满脸通红。
  “真是对、对不起。”
  “什么啊,这样太无趣了,怎么可以说出真相咧。”
  注:法国的芬兰语说法。
  尤帝莱宁恨恨地看着侍从,像是准备在宴会中秀一手的魔术在还没表演之前就被揭穿手法似的。
  “可是不说清楚的话,这家伙就不会认真听连长您讲话了。”
  “也是啦,虽然平常那样也不错,但今天的话题的确是该认真听。”
  尤帝莱宁大大地点头道。
  *  *
  “赛尼洛夫伍长被干掉了!?”
  “不想和士兵们睡大通铺,这里睡起来舒服多了。”因为这种理由而被两名女性抢走私人空间的维西宁,不得不妥协地在帐篷正中央挂了块布帘,藉此保住个人隐私,但那分隔布帘却被娜塔利亚啪地掀开。
  维西宁因此看到躺在简易床上的米夏,她似乎因为喝了三瓶伏特加而烂醉地睡着了。枕边有两个空酒瓶,还有一瓶只剩一半的酒瓶倒在一旁。她身边有刚做好的立体透视微缩模型。仔细一看,它似乎是柯拉战场的模型,而且做得相当精巧。
  米夏的个性凶暴,像是一碰就会理智断线并且抓狂,但另一方面却有这么高雅的兴趣,维西宁不由得感到佩服。不过,被扯断手脚的敌我方士兵散乱地躺在白色雪地上的造景还是让人不敢恭维。如果让大约十年前的斯维奇联邦(注)心理学家所提倡的沙盘治疗(后来称为游戏治疗Play therapy)专家看到这作品,一想到他们将会如何分析米夏的内心便觉得一阵发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像平常一样,载着你们和赛尼洛夫伍长前往战场。你们是在第二战区下车的对吧?而赛尼洛夫选了第四战区。当然,这全是为了执行之前那个任务。他似乎在那区射击了好几发子弹,等到太阳西沉差不多该收工时,赛尼洛夫刚起身就被射杀了。我想距离大概有四百公尺吧?我立刻朝着敌人可能躲着的方向发射战车炮,却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没办法确定是否杀了对方。”
  “射过来的子弹只有一发?”
  “没错,从头到尾只有那么一发。”
  “一发毙命……敌人的手段很高明呢。”
  娜塔利亚仰着头,拳头抵在嘴唇,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一定是‘白色死神’吧。”
  “你看得出来?”
  “‘雪妖精’还只是个小鬼,只知道一味射击进入视线的猎物,一点也不可怕。她无法控制感情,因此能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但‘白色死神’就不是这回事了,这家伙是狡猾老练的猎人,不但相当谨慎小心,而且在杀人射击方面应该也无人能出其右,是可以判读我们的想法而且耐心十足地埋伏、静静等待狙击时机的家伙。”
  注:瑞士联邦的芬兰语说法。
  “是这样吗?”
  “过程一定是这样的:当他们接到有人被狙击死亡的情报后,先找出我方狙击手大概的所在区域,再利用地图之类的工具找出可以狙击被害者的地点。只要知道子弹飞来的方向就可以简单判断出可能的地点,不是吗?接着狙击手就躲在能够狙击我方狙击手藏身之处,默默等待敌人现身的瞬间,但因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会现身,所以对方一定是耐性惊人的家伙。”
  连眨都不眨眼地等着的说法是有些夸张,但维西宁还是点头同意敌人的耐性与集中力的确有这么强。
  “赛尼洛夫伍长每射击一次就会移动到别的地方吗?”
  “对,每射击一、二发就会变更藏身地。因为他说想大幅移动位置,所以我当了好几次计程车司机……”
  “他会在同样的地点晃来晃去吗?”
  “当然没有,他一趴下来就完全不动了,我们则是在有点距离的地方待命,但是一没注意就失去他了。”
  “战车这种大家伙应该没停在他旁边吧?”
  “我们藏匿的地点是可以成为掩护的棱线以及森林的这头喔,距离也有两百公尺。”
  “但在起身那瞬间被一发子弹给……”
  娜塔利亚搔头道:“真是伤脑筋。”
  维西宁注视着那样的娜塔利亚。
  “你怕了吗?”
  “怎么可能!?碰上这种敌人才能燃起斗志啊。不过真正可怕的是伊格里那家伙,他一定正在盘算怎么把这失败栽到我们或英雄先生你头上。”
  “所以我才不想出风头。”
  不过是照着上面的命令行事而已,被差来唤去的下场却是这样,维西宁烦躁地咂舌。
  “你觉得该怎么做才不会被他弄死呢?”
  “交给我吧。”
  对于娜塔利亚的不安,维西宁回道。
  “我有好方法,虽然它其实只是拖延时间的做法,但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应该派得上用场才是。”
  “这么说来,好像有人说过这场战争只要二个礼拜就能结束了呢。”
  “战况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上面的家伙太小看斯欧密军以及这片土地的气候,但事到如今,上面那些人应该也会开始认真打仗了吧?往后就是靠国力决胜负了。”
  “你好像观察得相当透彻呢。事情若是如此,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明天也要四处宣传赛尼洛夫伍长被杀的事,顺便说我们大家一定要一起帮他报仇,让舆论偏向我们这边。这样一来,伊格里那家伙就不能马上对我们怎样,接着再提出击毙敌人的作战计划。”
  这里所说的舆论,是指第五十六狙击师的士兵们。
  “那就拜托你去做了,维西宁。政治委员啥的只会出嘴皮子管东管西,本来可以打的也被他们搞得不能打了。从手上拿枪的那天起,我就做好阵亡的觉悟,也可以接受自己被敌人杀死的下场,但我才不想被同伴从背后暗算呢。”
  娜塔利亚刚说完便穿过布帘,一头钻到维西宁中尉的被子里。
  “我应该说过我有妻子吧?”
  “我也有老公呀。但这里可是不知何时会丧命的战场唷。所以就让我们忘了那些俗事吧,如何?”
  娜塔利亚嘻嘻笑着掀起毛毯,引诱维西宁似的展现自己的胴体。
  “我在战斗前总会全身发烫呢。”
  “怎么看都不像生过一个小孩的身材啊。”
  维西宁像是眺望雕刻艺术品般的赞美娜塔利亚的身体。
  “不是一个,是两个小孩喔。”
  “除了米夏之外还有?”
  维西宁睁大眼问道。
  “到底是几岁时生的?”
  “大女儿是十四岁那年生的,米夏则是十五岁。”
  “那孩子在你的老家吗?或者也在军中?”
  “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尝试其他生活方式时生的孩子,目前身在何处、做什么就……”
  “这样子啊,希望她能过着和战争无缘的生活。”
  “不可能,那女孩身上可是有我的血统,一走是在某处过着拿枪的生活吧?而且一发现强壮的男人就会擒住对方,让他成为自己的东西。”
  娜塔利亚露出“终于逮住你了”的表情,以满足的视线看着维西宁。
  *  *
  “话说,我要怎么发现敌人的藏身处呢?”
  对于柯露卡的问题,海赫下士大大地呼了一口气问道:
  “昨天几点日落?”
  对于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方法,即使不是柯露卡也会觉得不高兴,不过她已经习惯忍下这种不悦感了。
  “应该是十五点二十分左右……”
  有一种男人经常会以绕远路的方式回答问题,柯露卡从经验中明白这点。
  柯露卡的祖父也是有这种倾向的男人。这类人认为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能算是为对方好,而且这种人虽然大多知道该怎么做,却没有办法好好表达出来。就像是以不同的语言思考般,会因为无法妥善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还有想法而感到焦急。
  其实柯露卡自己也是如此。当被人问说她所感受的风之低语或大地的脉动“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是答不出来,这两者一定是同样的情况吧。而且就算硬是转换成语言也无法说得完整,会有遗漏于言语之外的部分,但那些才是发言者真正想传达的重要之处。
  这完全是为了将对方引导至自身体验与想法的条理之中,才会有着令人心急如焚的表达方式。一味借着发问来收集回答以懂得事物的人,是无法到达如此境界的。
  柯露卡藉着日落这个关键字,在脑中回想起太阳沉没的声音、空气的味道以及风儿的触感。
  “……”
  海赫也察觉到柯露卡正让自己沉浸在日落的时间点,因此进一步地加以描述当时的情景。
  “你现在为了不让呼出来的气息变成白烟干扰视线,为了不让敌人发现自己,所以在口中含着雪,以伏击姿势将枪口朝着东方。风很大,从南方与北方交互吹着。”
  “是。”
  “时间就如你讲的,是十五点二十分左右,西南方的天空已经染成一片橘红色了。”
  “是。”
  “我方已经出现了好几名牺牲者,还接到子弹是从东边飞过来的报告。”
  “是。”
  柯露卡在脑中浮现六连战斗区域东北方的景象,那是一大片被雪覆盖的桦树林。
  “敌人正在移动位置寻找适合的场所,以便狙击下一位牺牲者。”
  “是。”
  “从地图可以看出这个地区总共有四个适合狙击的场所,敌人每杀死一人就会移动到下一个地方去。这动作明显是想引起你或我的警戒。他想引诱我们上钩。”
  “是。”
  “因此我预测了这家伙下一个移动的地点,在那里等着。等确认藏身处再埋伏就迟了。适合狙击的场所除了地形图外,还有风向等其他因素。”
  “是。”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我所在的林子深处出现闪光,距离是四百二十五公尺。我瞄准那个光源。”
  “扳机呢?”
  为了让注意力集中在脑中描绘的影像上,柯露卡闭着眼睛,食指像要扣上扳机似的一抖一抖着。
  “先别碰扳机,机会只有一次而已。”
  “是,我会等着。”
  柯露卡吞了口口水说道。柯露卡让自己与海赫的体验重叠在一起,口中那想像的雪块如同真会发冷一样。
  炙热的杀意开始在身体中膨胀。
  “我瞄准着高于敌人一个头的位置,一边做出就算风向突然改变也能射击的准备,一边把扳机扣到第一阶段。风从二点钟方向吹来,风速为四公尺。”
  “二点钟方向,四公尺的风速,距离是四百二十五公尺对吧?”
  “没错。”
  柯露卡开始在脑中计算起风的影响与弹道的偏差。
  照门与准星重叠在一起的远方,清楚地浮现穿着白色吉利服不动的敌人,那人突然抬起头。
  “就是现在。”
  柯露卡闻言“扣下”了扳机。
  虽然勾住扳机也是常用的说法,但那说法算对也不算对。勾住是指让击锤停在释放前(所谓的第一阶段)的位置上,但发射子弹时若没有明确具有“扣下扳机”的意识,就会失去击发的机会。换句话说,这是明确具有射击的“击”之决心的行为。因此,如果是指从第一阶段到释放击锤的这过程,就必须清楚明白地说是“扣下扳机”。
  击发子弹时的感觉与枪声、身体受到的后座力等在柯露卡脑中鲜明地苏醒。
  “呼啊——好厉害喔。”
  柯露卡睁眼,仿佛从梦中醒来似的喃喃道。
  “不对,厉害的是你啊。”
  站在柯露卡正前方的尤帝莱宁大大喘了一口气。
  “本大人觉得自己好像真被人拿枪指着了。”
  说完便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咦?”
  “不懂的话就算了。”
  尤帝莱宁耸肩。
  柯露卡歪着头,一边觉得“真怪”一边回想自己的情况。
  她一直以来都是发现敌人便立刻砰砰砰地射击,就算没打中对方,只要子弹飞过敌人身边,大部分的人都会赶快从藏身处逃开,只要针对那瞬间补上一枪就可以了。
  虽然打猎时绝不会这么做,但这是在必须与多数人为敌,又必须一直射击的情况中养成的坏习惯。
  听了海赫的话,柯露卡终于明白自己能活到现在算是运气好。
  “本大人不是说了吗?唯有在枪法高明的部队才学得到这些。”
  尤帝莱宁下了这样的结论。大概是因为无法从旁插嘴海赫与柯露卡的对话,令他觉得被排挤的缘故。他的声音中有“也让本大人说几句,别把我排除在外”的感觉。但柯露卡的视线只盯着海赫。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呢?”
  “首先就是不要死掉。”
  海赫答道。还告诉她没命就没有磨练技术的机会。
  柯露卡全身上下都明白的确如此。前几天和那双人组女狙击手交手时,柯露卡就算死了也不意外。如果在那时丢掉小命的话,她当下就没办法在此询问海赫要怎样才能变强了。
  “不过,往后还得注意些什么?”
  尤帝莱宁这次立刻搭话。
  “刚刚海赫不是说过了吗?你的枪上也有瞄准镜,所以在天亮时要有危机意识!还有就是别做出被人发现你躲在哪里的蠢事。预测敌人的动作,并在明白敌人会预测自己行动的前提下反将他们一军。”
  柯露卡以情话被打断的女孩般的表情看着连长,但是尤帝莱宁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
  “避免被敌人发现的这种失误并反过来发现敌人。对我方来说,适合狙击的场所很可能已经被敌人占据了,而且敌人会警戒适合狙击自己的地点,反过来狙击我们。”
  柯露卡的脑中一下子塞入太多东西,使她发出惨叫。
  “然后我们再去找出适合狙击他们的地点,然后敌人又可能前往那里想要狙击我们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话说回来,战争本来就是这种和对手斗智斗力的事情喔!”
  “我、我明白了!这种会让头变得很痛的事,通~~通都让老爹你做就是了,相对地,有什么杂事的话请吩咐我,零碎的打杂就交给我吧。”
  尤帝莱宁大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海赫你听到没?克鲁克这家伙终于称呼本大人为老爹了呢,真爽啊。”
  在回荡着连长笑声的帐篷中,柯露卡满面羞惭地偷偷瞧着海赫的表情。
  *  *
  等到离开连长的帐篷时,外头已经星空满天了。“兵长。”柯露卡唤着身边的海赫。
  “…………”
  但没有回答。
  “兵长?”
  “…………”
  简直像被他无视了。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呢?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柯露卡试着改用别的头衔叫他。
  “下士。”
  “什么事?”
  海赫表情不变地回答。
  虽然只是小事,但因为拘泥于头衔而无视自己……说不定这个人其实因为获得晋升而开心着?
  “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柯露卡窃笑着。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暂时让我和你一起工作吗?我想见习下士你的工作方式好让自己变强。虽然连长准许你单独行动,但也不表示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行动……不行吗?”
  “……我不介意。”
  “太好了!我好高兴!”
  柯露卡握住海赫的手。
  海赫被吓到似地想抽回手。
  看着海赫紧张的样子,柯露卡心想“糟了,这样太亲密了吗?”,怯怯地把手放开。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没关系。”
  “那就万事拜托了。”柯露卡说完朝自己帐篷走去,但身后却传来了海赫的声音。
  “克鲁克……”
  “啊、是!”
  柯露卡慌忙回头。海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明天早上〇五〇〇从阵地出发,目的地是维纳亚军的对面。〇四〇〇整理好装备待命。这是一次长时间的任务,别忘了带上三天份的粮食和砂糖、弹药。出发前要先吃过饭,记得上厕所排光肠子里的东西。如果上不出来就去军医那边拿浣肠剂来用。假如任务中想大号的话,我会叫你直接大在裤子里。”
  说完这些话的海赫肩膀上下起伏着,就像是结束长时间憋气潜水的潜水夫一样喘着气。
  如同一口气念完剧本似的。柯露卡当下明白,要平常不太说话的男人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是件很辛苦的事。
  虽然很想问“你不要紧吧?”,但是这个问题是很没礼貌的,因此柯露卡只是无言但用力地点头表示明白。
  “那就去睡吧。”
  “是!”
  柯露卡向海赫敬礼。
  *  *
  这个时期的斯欧密,天亮时间是九点二十分左右,因此海赫和柯露卡在可说是半夜的凌晨四点三十分开始进行活动。
  柯露卡依照海赫的指示,先吃完饭并上完厕所,如此彻底的准备让柯露卡觉悟到,这是一次时间相当漫长的任务。
  “在行动开始前,要确实地向营本部的情报官取得天气预报、敌人位置、敌人斥候的行动路线、有没有新的狙击受害者等等最新情报。”
  柯露卡笔记着海赫出发前做的事。
  “而且也要先报告自己的行动目的和预定行动的地点,还有就是确认我方斥候的预定行动路线……这是为了避免误伤友军。”
  毕竟敌我双方都穿着雪地用伪装服,因此远看很难分辨出谁是友军。
  “也有这样的用意。”
  海赫点点头,拿出柯拉地区的地图。
  地图上画着标示敌人最近动态用的箭头,此外还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敌人的哨所、炮兵观测阵地等情报。
  “有万一时就烧了或吃下它,灰烬要弄成粉末,知道了吗?”
  柯露卡点头。接着海赫指着地图拿给柯露卡看。
  “敌人也会制作类似的地图,要先做好他们已了解我方动态到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这是要我指出我们接下来移动时,敌人可能选来作为狙击地点的场所是不是?”
  若想和沉默寡言的海赫交换意见,必须先弄清楚他话中的意思。柯露卡如此地推测海赫拿出地图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和猎杀移动中的猎物时该注意的重点是一样的,如此思考的柯露卡手指着,假如自己是猎物的话,猎人可能会选择的狙击地点。
  “这附近。”
  “理由呢?”
  “因为视野广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让斜坡成为背景的话,埋伏时也不容易被发现。还不会被早上或傍晚的太阳照射到,照今天的天气看来,由于位在下风处的关系,体味也不会传到猎物那里。”
  但海赫却摇了摇头。
  “但该处的周围是沼泽地,根本无路可逃。”
  “……原来如此,那敌人就不会躲在这里了呢。”
  柯露卡马上写起笔记,但海赫按下了她写到一半的手。
  “正因如此,所以可能有敌人。”
  “毛子会绕过背面跑过来吗?”
  “可不能把对方当成笨蛋。”
  “那该么做?”
  “敌人说不定很聪明、也说不定很笨,也很有可能是故意装傻。总之,当心一点。”
  原来如此……虽然自己不会选择埋伏在这里,但还是得加以警戒。柯露卡如此笔记着。
  但海赫却把笔记本抢走,撕下那一页,直接丢进守卫阵地的士兵们取暖用的柴火中。
  “下士!?你在做什么!”
  “现在没空给你订正错误,不过同样的问题可以重复发问,记好这点。”
  “谢、谢谢。”
  “适合狙击的地点有限。”
  海赫说明着:在选择狙击地点时,必须先大略地预料可能从哪里被狙击,而狙击自己的敌人会选择不是那么适合狙击的地点进行埋伏。虽然如此,“过于出乎意料的场所问题也很大”海赫加上了这个但书。
  “必须在这个前提下思考该放弃哪些条件对吧?下士你会舍去什么呢?”
  “要看是为了什么目的行动,但基本上我会牺牲视野的广阔度。”
  “为什么?”
  “好处是若难以发现敌人的话,自己也不会丢掉性命。”
  “以不容易被发现为最优先是吗?的确,能活命就有下一次机会,这道理我能理解……”
  “活命优先,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样一来就会有“下个机会”,海赫如此说着,穿上了滑雪板。
  *  *
  即使是在年底,维纳亚军依然在铁桥的南侧对斯欧密阵地进行了陆军、空军联合攻击。
  但“我军战意旺盛且积极进行攻击”这种应付政治委员的表演式攻击,当然无法获得什么太大的战果,在出现许多伤亡士兵的结局下收尾。
  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似乎对他们有气无力的战斗态度累积了不少愤慨,发泄似地以拳头敲打桌子:“可恶,胆怯与背叛的病灶比我想像的还要深!心态应该要更紧绷才对!”
  伊格里说完这些话便喘了口气,接着将视线转向站在面前的维西宁中尉,他的愤怨不单是因为维西宁没有好好执行作战,也是因为维西宁的态度。
  “为什么要把赛尼洛夫伍长战死的事到处说!?”
  此时娜塔利亚从旁插嘴。
  “难道这样会有什么不利之处吗?回收赛尼洛夫伍长遗体的事……”
  “托你们的福,‘白色死神’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如果士兵们丧失斗志该怎么办!”
  伊格里再次敲打桌子,但没有继续大骂下去。他原本心里盘算要把失败责任全推给维西宁的如意算盘,都因维西宁向士兵们说了那句“我一定会帮赛尼洛夫报仇”的宣言化为泡影。
  伊格里向上司报告说,由于维西宁的怠惰与无能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列留申科政治委员却反问他:“若因这点程度的小事处分集士兵信赖与希望于一身的国家英雄,你觉得不会引起反弹吗?”
  虽然伊格里进一步地进谗言说维西宁得寸进尺、让女人服侍他睡觉且扰乱纲纪,但政治委员却回说自古无完人,比起身怀奇怪的野心,这样子的人反而容易使唤。最后伊格里还被骂:“不可斥责英雄为无能之人。再这样下去,别人反而会怀疑是你能力不足,才会无法好好使用像他如此方便好用的棋子。”
  这回可说是由高明突破人类心理的维西宁胜利。
  伊格里想起这些事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充斥体内的怒气排出,重新整理情绪问道: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假如被一枪毙命的话,那就没办法通知中尉说有敌人了呀。”
  娜塔利亚嘲弄伊格里似的笑着。
  “一发毙命?像他那种程度的男人,居然还没察觉被敌人盯上就被对方的一发子弹杀死了?”
  娜塔利亚大大点头。
  “回收遗体时顺便确认过现场了,就如报告所说,赛尼洛夫是在四百公尺远之外被攻击的唷。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被敌人击中了。”
  连伊格里都不禁因此叹道:“居然会这样……”
  如果他的作战计划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话,到时可能不是被列留申科骂一骂就能了事的。
  伊格里迅速在脑内找起可以抵赖责任的人,这行为可说是种本能了。
  但娜塔利亚开口插话,让伊格里无法称心如意。
  “说到这个部分呢,上级政治委员大人,我也想要参加维西宁中尉拟定的复仇计划。”
  “什么!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我们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啊。上级政治委员不想帮赛尼洛夫报仇吗?就我看来,这次的事没人有错,即便是赛尼洛夫也毫不松懈地拚命战斗了,你应该认同这一点吧?而且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你也准备了维西宁中尉这样最优秀的后援给赛尼洛夫。维西宁中尉也在现场附近待命,随时都可以赶过去帮忙,可惜还是没办法避免惨剧发生。虽然不甘心,但这是因为敌人比我们更高明的缘故。敌人明显强过我们,仅此而已。”
  伊格里只能点头同意娜塔利亚的话。没错,错不在任何人身上,包括自己在内,他自己也明白这点。但维纳亚是不接受这种结论的国家,现在不找人来背黑锅的话,这笔债早晚会在其他机会下,以不同的形式降临自己身上。
  “所以我这个‘红色卡斯巴尔’要去报仇啊。”
  娜塔利亚的这番话让伊格里产生动摇,如果顺利成功的话,应该能弥补这次的失败。
  “没错,你们就应该这么办。原本你们就是为了杀死‘白色死神’才来这里的嘛!”
  伊格里话说完后,一直以好玩的表情看着他们谈话的米夏开口道。
  “你有好好把耳屎清干净吗?妈妈说的是‘我们’喔。”
  “什么意思?连我也要参战吗?”
  “没错,光靠我们做不到,所以你也得帮忙唷,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大人。想得到成果得花上不少工夫和时间,因为对手是比我们更厉害的家伙嘛。首先要做的是变更猎物的狙击地点。”
  “什么意思?”
  “为了让敌人轻匆大意,得先让对方以为狙击兵已经没了,然后再从其他地方狙击他。”
  “这样一来,我方士兵不就被那家伙打好玩了吗!?”
  “但如果对方上当,我们就有机会狙击他。”
  “你要我军忍受伤亡损失吗?在‘白色死神’不在的地点狙击,他就会出现吗!?你们的说法,只让我觉得你们是在逃避和他决战喔!”
  维西宁此时答道。
  “人类只要成功过一次,就会有再度照着那成功方法做事的倾向。所以在击退狙击兵时,会派之前成功过的优秀狙击手来进行,可说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维西宁?”
  伊格里不禁重新思考,维西宁是会说这种话的男人吗?因为偶然的种种好运而被拱成国家英雄,不是毒也不是药的平凡男人——这原本是伊格里,不,是政治局全体对他的评价。
  “若想主动攻击平时都躲在堑壕中的‘白色死神’的话,必须与斯欧密军的整个守备部队为敌才行,而这正是第五十六狙击师目前进行中的正面突破作战,您也知道这个作战已经付出了庞大的牺牲……”
  即便是伊格里也无法反驳这铁一般的现状。
  “利用狙击兵守株待兔的作战也没办法顺利进行。我原以为用战车支援是个好方法,没想到敌人比我方更高明。就算派娜塔利亚与米夏上阵,结果也会差不多吧?所以,想得到不同的结果就必须采取不同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
  “只能迂回绕到他们背后攻击。”
  “那作战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这是当然的。利用从敌人那里得知、且敌人也使用的渡河地点和迂回路线前进的话,在路上被敌人埋伏也是很自然的。”
  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论点。
  “攻击性的战术有突破、包围、迂回三种。目前我军拼着命执行正面突破战术,而地形却让我们很难使用包围战术。既然如此,我们能选的就只剩下迂回战术了。”
  “你不是才刚指出迂回战术无法顺利进行的原因吗?”
  “那是在使用敌人也会走的路线前提下。”
  “言下之意是?”
  维西宁把放在地图上的指头向南方移动。
  “我想在柯拉战线南边的郎立斯马森林铺设道路,利用此处绕至敌人后方。假如敌人察觉我方动态的话,当然会开始有所防备,但在这之前,他们应该会先派斥候出来侦查,到时就让娜塔利亚她们攻击那些斥候。”
  “斥候一个接一个死亡的话,‘白色死神’早晚会出动?那还真是绕了好大一圈的做法。”
  “就算他不出现也好,那就表示敌人没发现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即可利用铺设好的道路把大军送到敌阵后方。这样就可以歼灭柯拉的敌人了。”
  “这么说也没错。”
  伊格里摸着下巴喃喃道。
  “但是这个作战规模太庞大了,不是你一介中尉能完成的作战。”
  “所以我们才说要借用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你的力量啊。如何?能争取到上面的批准吗?一旦获得批准后面只要交给我们就行了唷。”
  被娜塔利亚以狩猎般眼神盯着的伊格里,脑中闪过了“会被她杀死”的想法。
  *  *
  跨过年底,时间来到了一九四〇年一月五日(五)。
  虽然斯欧密军处于压倒性的数量劣势,但是这一天依然在柯拉河东岸,朝维纳亚军阵地发动了猛烈进攻。
  长达两天的攻击,使得原本应该以数量取胜的维纳亚军撤出柯维湖地区,阵地也落入斯欧密军手中。
  但为了获得这个战果,斯欧密军的司令部抽走了一部分特提宁战斗团旗下的工兵连和炮兵队。因此,守卫柯拉的部队只剩下四个步兵营与两个炮兵部队。
  哈利·基努宁中校被任命为下一任的指挥官。
  “新的名字是莱依斯卡战斗团?”
  “比起新指挥官,还不如多送些预备部队过来,把战力抽走是要咱们怎么做事啊?”
  原本应该送到柯拉的增援部队被改送到战况更惨烈的拉多加·卡雷利亚南部去了。即使持续战斗并守住柯拉战线,士兵依然被调走,纵使击退攻打过来的敌人也一样,战况不吃紧就会将部队抽调至其他地区支援。该战线已变成越挣扎越陷入泥沼之中的地狱状态。
  而且这时的维纳亚军正把第一百六十四狙击师作为增援部队送往战场。换句话说,斯欧密军必须以更少的战力与加倍的敌人作战。
  隔周,维纳亚军再度发动攻势。
  前所未有的大量炮弹落入斯欧密军的阵地中,枝干被粉碎的树木接连倒下并起火燃烧,白雪和砂土被翻起,纯白的大地先是变成灰色,再被污染成黑色。
  爆炸的冲击让大地剧烈晃动着,在地上挖散兵坑避难的斯欧密士兵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工兵队挖的防空壕,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柯露卡一面注意从天花板缝隙簌簌掉落的砂尘,一面把子弹填入手上的狙击枪中。
  海赫似乎也很在意防空壕的强度,在填弹时一直瞧着吱嘎作响的天花板。士兵们都变得沉默、不说话,因为不管说什么,不用力喊叫的话,旁边的人根本听不见,但为了闲聊而大喊大叫也太浪费体力了。
  炮击终于停止下来。
  “很好!接下来轮到步兵了!大家就守备位置!”
  柯露卡等人才刚刚就战斗位置,几乎要淹没白色雪原的人海便已经朝着阵地蜂涌而来。
  机枪的枪口喷出火舌,追击炮弹也打入敌军之中,但维纳亚士兵即使身处枪林弹雨依然气势汹汹地进攻。
  其中还有加装了滑雪板的“步兵用装甲防盾”或由战车牵引的“所罗科夫装甲橇”。这些都是以钢板制成的防具,具有步枪子弹无法打穿的强度。维纳亚军以这些装甲防盾挡下子弹,士兵们则躲在盾的后面,一边从枪眼反击斯欧密军一边前进。
  眼见敌人搬出了可以确实缩短双方距离的新武器,斯欧密士兵们不禁焦急了起来。
  “可恶!”
  但战况在原本以冲锋枪的连射来杀敌的海赫改拿起爱用的狙击枪,慎重地进行狙击后就改变了。
  他所击发的弹头穿过了装甲防盾上的小枪眼,命中敌人。
  看到原本躲在防盾后方的敌人手臂滚落出来的时候,斯欧密军大声地欢呼了起来。
  “他们是从那个小洞来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那个洞后方一定会是敌人的脑袋。”
  明白了这点之后,对射击技术具有相当自信的斯欧密军开始针对防盾的小洞进行攻击。
  如此一来,敌军只能一味低头趴在防盾后方。无法看见前方的铁板就算能防弹、能前进,也不过是个摆饰罢了。
  雅各兵长让无法动弹的敌军沐浴在反战车步枪的子弹中,原本利用防盾逼近过来的敌人接连成为他的猎物。
  柯露卡也模仿着海赫,仔细狙击敌人防盾上的枪眼。
  毛子们去死吧!
  但在那瞬间,柯露卡的头被海赫压下。
  脸被埋在雪中的柯露卡大叫。
  “这、这次又是怎么了!?”
  话才说完,马上就有空气被切开的声音从头上通过,让柯露卡全身僵直。
  “我、我刚刚很危险吗?”
  这么说来,之前也曾有过同样的事呢。柯露卡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偷瞄着海赫。海赫以无趣的表情把枪口对着敌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说道。
  “装有瞄准镜的枪在使用时,头的位置会比较高,你集中力太强,因此狙击敌人时要更注意这件事。”
  “谢、谢谢你!”
  “还有,扣扳机时要冷静。”
  “是。”
  这么担心我?难道海赫下士很在意我……吗?不不不……人家现在是男的,是男人。而且海赫下士看起来又不像是有那种兴趣的人。
  基于寒冷之外的理由而脸红的柯露卡慌忙地拿起枪。
  但她从瞄准镜中看见的全是些落荒而逃的敌人背影,对这些丧失战意逃跑的敌人,柯露卡都是以攻击脚部为主。
  *  *
  一九四〇年一月十五~十八日。
  拉多加·卡雷利亚地区处于散热器、电池液、甚至连燃油都冻结的零下五十八度酷寒天气之中。
  冷到真的可以把水果拿来敲钉子的程度,不是开玩笑的。
  海赫与柯露卡,这两名深入敌人营地附近的斥候兼狙击手也因此放弃了移动。虽然只是数十、数百公尺的距离,但在这种严寒中很可能就这样遇难或冻死,所以两人在森林中挖雪洞避寒,等待天气回暖。
  “冷成这样的话,敌人应该也动不了吧?”
  为了不让身体的热度流失,柯露卡坐在毛皮上,一面清除设置在雪洞上方通气孔中的积雪以免缺氧,一面向搭档海赫发问。
  海赫坐在火边管理火堆及保养枪支。火势不大,但雪洞还是因此被照得意外明亮,而且温暖不感寒冷。
  柯露卡咬着驯鹿肉干,把视线扫过海赫的手边,问出了平常就有的疑问。
  “下士,你总是把弧形座表尺设定在三百公尺射击对吧?这样要如何才能正确击中目标呢?”
  “靠感觉。以感觉来调整。”
  “感觉?”
  “当时间紧迫时,这样比较容易瞄准。”
  海赫低声说明着,他不会去做狙击几百公尺外的目标时需要上扬几密尔(注),或子弹会右偏几公分之类的复杂计算来进行射击。当然,一般狙击时会进行细微的调整,但是在不知道敌人会在何时、打哪儿冒出来的情况下,则是以感觉来射击。
  “要如何做才能办到呢?”
  “练习。”
  “这、这么说是没错……”
  这种有讲和没讲一样的说法让柯露卡鼓起腮帮子,她想知道的是练习的结果,也就是从练习中得到的技术与诀窍,但这个不爱讲话又没表情的男人似乎没有教她那些东西的意思。
  “能遇到这把枪,对我来说是种幸福。”
  注:密尔(MIL),美国的长度单位。一密尔为千分之一英吋。
  海赫把枪分解清理完毕后,以慈爱的眼神看着这把被士兵称为“Pystykorva(注)”的枪,边把它组装回去。
  上太多润滑油的话,枪身会因寒冷而冻结并导致动作不良,所以必须仔细地把多余的油擦掉。柯露卡看着海赫的一举一动,觉得有点做得太过头了。
  “多亏了它,我才能活到今天。”
  海赫说自己是靠着无数次重覆练习来理解这把枪的所有特性,他的射击技术可说是因为有这把枪才能完成。
  “讲得好像枪是你情人似的。”
  “也可以这么说。”
  “叫我好生嫉妒喔。”
  柯露卡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一跳。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冒出“嫉妒”这个词来,这样不就像是把海赫当成男人在意了吗?
  “呃、不,那个……”
  虽然如此,但看到海赫只在意爱枪,自己的确不怎么高兴。像现在两人独处之类的时候,多教自己一些东西不是很好吗?
  正当柯露卡想着这些事时,海赫喃喃道:
  “有必要嫉妒吗?你也该多疼惜自己的枪。”
  “呃~~这把枪吗?”
  柯露卡盯着手中的维纳亚制狙击枪猛瞧,完全无法产生如海赫所说的那种有如情人般的感觉。枪说到底就是枪,只是工具。因此柯露卡才会基于性能比较好的理由,马上把枪换成从敌人那儿得来的狙击枪。
  但海赫则是顽固地不肯放弃爱用的枪,认为它比较好。
  这种感觉上的差异,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柯露卡心想。或者是因为海赫比较特别也说不定。但不管如何,他是连枪都会如此重视的人,和这男人交往的女人一定会倍受呵护重视,不必担心他跑出去拈花惹草吧。
  虽然乍看之下不是很醒目的类型,但射击技术相当好,而且又强悍,往后肯定也是位优秀的猎人吧。两人一起搭档的话,想声称世界第一应该也没问题,然后两人的小孩会是最强的……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发现自己的思考正朝着奇怪的方向失控,柯露卡立刻改变话题。
  “……说、说到这个,下士你今天早上的狙击也很厉害呢!”
  令早海赫潜入维纳亚阵地附近,狙击了前往离帐篷约十公尺处的厕所解放的敌方军官。
  注:字面上的意义为“银狐犬”,因为外型类似的缘故。
  原本就害怕被狙击的敌人,在知道连上个厕所都要赌命之后,全部都躲在帐篷或宿舍中不敢出来。
  应该是打算忍耐到天黑为止吧?但太阳西沉后的现在,外头变成了零下五十度的酷寒世界。
  这样一来,在厕所前排队就等于是准备冻死的自杀行为。敌方士兵们躲在宿舍与帐篷里,虎视眈眈地注意着厕所的使用状况,一发现有厕所空下来便马上进行激烈的赛跑,输了或跑到一半就没力的人,身体会被部分冻伤,如此有趣的场面轮番上演着。在零下五十度的温度下,连热开水也会立刻结冰。所以只要有一点不注意,手指就会被冻到掉下来。假如神经大条地在路边小便的话,男性身体的某些部分因此脱落也不奇怪,因为连吐出来的气息都会当场结成冰雾。
  柯露卡回想起维纳亚士兵们面临的惨剧,除了对他们感到同情也忍不住想窃笑,因此被海赫投以“这家伙在诡异地笑什么”的视线。这一定是取笑他人不幸所遭到的惩罚。


  ※  觉醒的妖精(2)  短暂的休假
  自从上次的失败后,维纳亚军的攻击就带着一点不认真的感觉。
  虽然还是进行了好几次攻击,但那顶多算是用来查探斯欧密军配置状况的威力侦察而已。莱依斯卡战斗团的团长哈利  基努宁中校对此抱着维纳亚是不是在准备什么大规模作战的疑虑。
  “比如打算迂回绕过来攻击?”
  “敌人的战力都倍增了,我想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但如果想因此把防线向南边扩张,兵力再怎样调配都不够用。对战力有限的斯欧密军来说,这是办不到的事。必须判读出敌人的意图加以应对,把兵力配置在刀口上才行。
  基努宁对幕僚下达警戒的指示。
  “多派些斥候去监视敌人的动静,知道没?”
  但这天维纳亚军的样子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在厕所事件中吃了大亏想报仇,或者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所致,总之维纳亚军一反之前的态度,认真且彻底地对斯欧密军进行正面攻击。
  一月二十一日(日)早上八点十五分。离日出还有约十分钟的时刻,炮弹开始降落在斯欧密军的阵地中。
  抛投过来的铁块不论时间长度还是空间密度,都是与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惊人数量。
  “他们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柯露卡趴在堑壕中,压着吉利服的斗篷帽以免被爆炸的气浪吹走,同时向同样趴在一旁的海赫以不输炮弹爆炸的声音大喊着。
  “为什么生气!?”
  笼罩在因爆炸的剧烈冲击波而狂乱飞舞的沙石中,柯露卡盯着海赫直瞧。
  这男人好像不知道自己上礼拜做的事有啥意义。
  “呃……那个,因为我们让他们遭受很严重的损失。”
  “的确。”
  海赫接受这说法,点了点头。但柯露卡越发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阵地周围的地形因轰炸而完全改变之后,炮击才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即出现仰赖二十辆战车掩护,数个进行步战协同的步兵营。敌方步兵营的攻击特别集中于柯拉前线的侧翼,也就是六连负责的战斗区域,共有超过千人规模的战力被投注在这里。
  “呜啦(万岁)——”敌军士兵的表情极为狰狞。
  “天啊!果然生气了……好可怕!”
  即便是斯欧密的士兵,也被敌人异常的气魄给震慑住了。
  阵地内的机枪不停发射子弹,为维纳亚量产遗孀。但敌人完全没有胆怯的样子,跨过同伴的尸体、踢飞深达腰部的积雪,举着刀尖闪闪发亮的刺刀,以怒涛之势汹涌而上。
  “先、先暂时撤退!”
  连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尤帝莱宁,都怕死守阵地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
  在连长下令撤退后,斯欧密军一齐离开堑壕,朝着后方事先准备好的储用堑壕后退。
  虽然出现大量的伤亡,但维纳亚士兵们还是大声地欢欣鼓舞着,享受从斯欧密军夺下阵地的胜利滋味。面对这场暂别的胜利,大家怀抱自己或许也能因此被称为英雄的期待而互相拥抱,同时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怨气。
  但这兴奋只是暂时的。
  “抢回阵地!”
  应该已经撤退的斯欧密军,不一会儿便再次回来袭击维纳亚士兵。
  “动作快!”
  维纳亚士兵们慌忙躲入堑壕中举枪射击。
  “开火!”
  对他们来说,这虽是偷袭般的攻势,但并不可怕,因为维纳亚军拥有压倒性多数兵力。只要躲在阵地中,就算敌人比自己多好几倍也能加以抵御,这件事已经由斯欧密军证明了。既然如此,不论人数或地形都有利的自己当然不会输,维纳亚军全都这么相信着。
  这次换成斯欧密军沐浴在猛烈的炮火中。
  趴在雪中的尤帝莱宁极力想避免强攻。
  “卡拉夫上士!”
  “是!”
  “动手!”
  卡拉夫猛力压下点火栓,事先埋设在阵地中的炸药立即将躲在堑壕中的维纳亚军一个营的幸存者,约四百多人连同大量砂石一起炸上半空中。一瞬间,整个维纳亚军第五十六狙击师第三十七团第二营就这么惨遭歼灭。
  本来在占领堑壕后,应该要立刻调查敌人有没有在其中留下危险物品才对,但维纳亚军还没空做这件事,就为了躲避斯欧密军的反击跳入堑壕中了。因此维纳亚士兵无人生还。
  “这、这该怎么形容?真是让人无言的做法呢。”
  在爆炸声散去后的奇妙寂静中,卡拉夫上士呻吟着。雅各兵长则是沐浴在飞扬后落下的砂石中简短地说出感想。
  “真狠。”
  四散的维纳亚士兵尸体有一半被埋在土和雪中,就算神经大条到不行的柯露卡也不想就这么直接进入阵地继续作战。
  “这个,难道就是所谓的虐杀吗?海赫下士?”
  “…………可能算吧。”
  平常沉默寡言的男人说的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清晰传入大家耳中。
  北风咻咻地吹过,尤帝莱宁像是找借口般的回道。
  “可、可是为了胜利也不得不为嘛!本大人和优雅的战斗方法合不来,而且想出这种可以简单胜利的方法也是为了你们喔!多亏这个计策,阵地不但又被咱们抢回来,还能对敌人迎头痛击……反正敌人今后也会开始警戒这种情况,所以不可能常常适么做啦。”
  如此这般地,堑壕又再次易主。
  顺便一提,正如尤帝莱宁所言,后来维纳亚士兵非常讨厌躲在斯欧密的阵地中作战。因此,就算阵地被维纳亚军抢走,也可以轻易地抢回来。
  *  *
  基努宁中校的担心成真了。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斥候报告说,维纳亚军似乎正在柯拉南方的森林中做什么,可能是打着把分队送到斯欧密防卫阵地后方的主意吧。
  也许是因为连总司令部都对这个报告产生危机意识的缘故,所以决定把增援部队送到柯拉战线的南方。
  第一猎兵营的一连及第四游击队、第十二师直属的骑兵营等兵力被投入该地区,这是一月底时的事。
  工兵队的士兵们砍着树、以牵引车把树木连根拔起、把路面铺平。看着士兵们做这些事的伊格里发现步兵部队的人群中,有辆双人组狙击兵跨坐着的T二六,跑上前去从顶门向内窥探。
  “喂!维西宁,作业还顺利吗?”
  正在看着地图的维西宁闻言抬头,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寒喧道:“这不是上级政治委员大人吗?早安。”
  伊格里露出了“现在可不是说早安的时间了”的不悦表情,但在看到维西宁的脸色后反倒有点担心的问:“难道你整晚没睡?”
  “是的,不过不要紧。”
  维西宁笑着告诉伊格里不必担心,敌人一定会攻过来。
  “因为得到了敌方斥候在这一带打转的报告呢。”
  “那些人之中有‘白色死神’吗?”
  “应该还没来吧?那家伙所属连队的主要任务是防卫柯拉阵地。”
  伊格里对维西宁这番话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杀了‘白色死神’?你要不要和我交换位子,体会一下每天都被催着快点交出成果的感觉?”
  娜塔利亚既不恭也不敬的对伊格里发声:“上级政治委员大人,现在得先忍一忍嘛,加油!”
  伊格里无法阖上开着的嘴,但一想到娜塔利亚和米夏是打倒“白色死神”的终极手段,就无法因为这种程度的冒犯而处罚她们。
  大概是想找别人出气,伊格里将矛头指向维西宁开骂。
  “真是气死我了!你们这群讨人厌的家伙干脆让斯欧密军通通杀光算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通通推到你们身上,然后再去向上级报告!知道了吧!”
  “好~~恐怖喔!”
  米夏发出害怕似的声音叫着,但脸上挂着微笑,因此只觉得她是在嘲讽。
  “可恶……!你也别太嚣张了,这个小贱人!”
  伊格里举起手,米夏趁机揽住了维西宁的脖子。
  “救我啊~~英雄先生!”
  但在这时“敌袭!”的叫声和爆炸声一同响起。
  也许本来就在等待这件事发生了,维西宁向四周的士兵喊道:“好啦!大家过来!所有人出发!前进!前进!前进啊!”
  战车兵、步兵、娜塔利亚与米夏大喊着:“呜啦——!”战车发出引擎声,载着伊格里等人开始前进。
  “等、等一下!不要把我拖下水!”
  “别这么说嘛,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也一起来呀~~”
  米夏不让伊格里逃走似地抓住他的手。
  那淘气的笑容相当有魅力,但伊格里还是无法忍受被带到危险战场的惊慌,挥开米夏的手并慌慌张张地跳下车,但是却落地失败,还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大概是跌下来时撞痛了好几个地方,伊格里扶着腰和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大声怒骂:
  “我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你们真正的心意了!谁还要再配合你们作战啊!我会用我的做法干掉‘白色死神’!你们就擦亮眼睛等着瞧吧!”
  但士兵们连看都不看伊格里一眼,跟在战车后方继续前进。
  “爆炸声从北边传来,斯欧密军在北边!”
  以维西宁搭乘的战车为先锋,士兵们朝着敌人的方向全速前进。

  一月三十一日。
  斯欧密的第一猎兵营袭击布署在邬立斯马森林的维纳亚军,但因为维纳亚军有着极为强大的支援部队存在,无法进入森林深处,斯欧密的威力侦察最后以失败收场。
  *  *
  “你说休假?”
  柯露卡难以置信地喊着。
  一九四〇年二月中旬,斯欧密军的总司令部决定,让从开战起便不断战斗至今的第十二师休息整补,命令第三十四步兵团移动到罗伊莫拉的西侧。这是为了让疲惫不已的战士们恢复体力和战斗意志。
  士兵们将利用这个机会轮流休假。
  “明明战争还没结束啊。”
  虽然最近敌人的动静安分许多,但柯露卡做梦都没想过有机会休假。
  “所以要趁着可以休息时多休息啊!趁这个机会和好久没见面的老婆……嘻嘻嘻嘻嘻。”
  卡拉夫上士的心已经飞到爱妻那儿去了。
  “说起来,自从开战以来,连一天都没休息地持续战斗才此较奇怪吧。”
  雅各兵长喃喃地道,同时在自己的反战车步枪上涂了层薄薄的润滑油。
  “呐,克鲁克,我们都累到软趴趴了,你懂吗?连站哨时都可以直挺挺地站着睡着呢……”
  柯露卡也不得不承认大伙儿都累了,因为她自己也很疲倦。为了在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这场战争中撑下去,必须在某些时间点休息,多睡、多吃,好好恢复体力和精神才行,所以她没有说不的理由。
  “但是……”
  “克鲁克怎么啦?你不想念故乡那一大票女朋友吗?”
  尤帝莱宁环视着因为放假而雀跃不已的部下们,发现不怎么兴奋的柯露卡,发问道。
  “没那回事……不过回萨米的路程有点远。”
  “这么说来,你家是挺远的没错。”
  尤帝莱宁一群人回想着斯欧密共和国的地图,萨米人分布在包含北极圈在内的斯堪地纳维亚北部的边陲地区,有些人会把那一带称为拉布兰、把住在那里的原住民称为拉普人,但因为这种称呼法带着点轻蔑的意思,若想对原住民表达善意的话,通常会称呼那里为萨米。
  “就是这样,很远。”
  在这种战争的非常时期,不保证交通工具能够顺利前往各地,因为纳维亚军轰炸机丢下的“面包(燃烧弹)”是以都市、交通网和所有设施为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做长途旅行,大概光是来回就足以消耗掉整个假期,惨一点的话,连能不能来回都很难说的。
  “我要留在部队里。”
  “不行!”
  “不行!”
  尤帝莱宁和海赫异口同声地反对柯露卡的话。不,应该说整连的人全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反对,他们深知休息对身体有多重要。
  他们之所以能一直撑下来,是为了保卫家园。因此回去看看老家、见见故乡的家人朋友,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让自己能够更努力一点的兴奋剂。而战场就是靠着这或多或少的“努力一点”来决定生死的地方。
  “不然你跟着本大人一起回家?顺便让你看看我老弟。他叫埃伊诺·伊尔马里·尤蒂莱宁(注),早晚会变成响誉全国的击坠王喔!你要是曾待过本大人的部队又和那小子见过面的话,以后一辈子都可以拿来炫耀哩!”
  尤蒂莱宁向柯露卡说着自己的休假计划。但那与其称为休假,还不如说是巡礼般的强行军行程——到处去拜访分散住在斯欧密全国各地的亲戚朋友。
  “呃、不了。这好像……会有点累呢。”
  “什么啊,克鲁克你是在休息时一直睡觉的那种人吗?本大人可是不动反而会不舒服的类型呢。和朋友们喝美酒吵通宵,和女人在温暖的床上睡觉,天亮时来杯香醇的咖啡,若有了这些,疲劳啥的就会一下子通通没了。我在摩洛哥时买的女人很不错唷,但蓝斯开的女人就有点贵了……”
  身处男人堆中,这类黄腔话题就算再不愿意也会跑进耳朵里。虽然柯露卡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些话了,但这时似乎没有心理准备似地捂住耳朵。
  “呜啊……够了、够了!请别让我听到这些话!”
  尤蒂莱宁马上露出了野生动物发现猎物时的高兴表情。
  “克鲁克!我这样怀疑是不太好,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女人吧!?”
  “这可是大问题呢!”
  其他士兵也纷纷探头说道。
  “你的马子们也太过分了!居然让男朋友以处男之身上战场!既然如此,我就介绍些好女人给你吧!当然,她们都是卖身女,所以你可以省掉搭讪的麻烦,不过她们都很情深义重又温柔,一定会好好帮你破处的。”
  注:史实人物,芬兰的王牌飞行员。击坠数为世界排名第二。
  “不、不用了!谢谢你!女人的事我很懂的!”
  “呵呵,你说的喔?不是骗人的吧?”
  “在这种事上说谎要做啥?况且,我想这个连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懂女人的人喔!”
  生来就是女孩子的柯露卡,很单纯地认为自己当然是最懂自己性别的人。
  “那就来确定看看吧。”柯露卡听到有人这样说,但发言者马上就被别人敲了一下后脑。
  尤蒂莱宁逼近柯露卡。
  “哼哼,这番话还真不能当做没听到啊,也就是说克鲁克,小底迪你是经验丰富的超级老手,不然怎么说得出很懂女人这种大话呢?当然,你如果是女人就另当别论啦。”
  “嗯嗯,是啊……”
  柯露卡边后退边后侮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就让咱们来好;好了解一下你是在哪里、怎么懂女人的,好不好啊?各位!”
  柯露卡因此不得不与以尤蒂莱宁为代表六连的男人们比赛谁对女人,尤其是性方面的知识谁比较多。
  结果……当然是柯露卡惨败。没有性经验的柯露卡只懂自己的事,当然敌不过经验丰富,而且对象不只一个女人的男人们。柯露卡甚至还心里偷偷惊讶着“嘿~~原来如此啊?”,如此这般,柯露卡又在不必要的奇怪方面增广了许多见闻。
  *  *
  将柯柆阵地交给第六十九步兵团守卫,进入建在罗伊莫拉西侧的营地后,柯露卡等人轮流回到各自的故乡。
  “真的不跟着本大人吗?到时候可别羡慕喔!等回来之后,我会说一大堆本大人的精彩生活给你听,你就先准备手帕等着咬吧!”
  尤蒂莱宁丢下这些话便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他是一位不管发动攻击或是玩乐都乐在其中的男人。
  然后,说到柯露卡,不知为何坐在前往赫尔辛基的火车上。她的终点站当然不是赫尔辛基,而是要前往拉乌特湖,所以会在中途下车并转乘马车继续赶路。
  “那个……下士,真的可以吗?”
  “嗯,没问题。”
  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第三次了,但是柯露卡还是对于在休假的时候,到别人家中打扰感到不好意思。
  海赫原本只是简短地回答这问题,但被问到第三次后,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柯露卡的背并多加了一句话。
  “他们会很高兴有客人拜访的,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那就……受您照顾了。”
  “至少在休假时放轻松点……”
  海赫小声地叹气。邀柯露卡来自己家的当然是海赫,他听到柯露卡说老家太远,打算留在罗伊莫拉的营地中练习射击时,就说有更好的练习地点,要柯露卡跟他回去。
  “海、海赫下士的家吗?”
  “没错,而且也得练习这家伙。”海赫一边说边拍着接受荣誉表扬时得到的卢沃季(注)制步枪。
  由于海赫收到这把枪,所以不得不与亲密熟悉如情人,被称为“Pystykorva”的爱枪分手,因为他不能拒绝邻国赠送的礼物,但收下后又不能收在柜子里不使用。
  “虽然的确是把好枪……”
  这把名枪经由枪匠的巧手把长度调整成适合小个子的海赫使用,和用惯了的老搭档相比还是有些差异,不是那么顺手,例如过于坚硬的弹簧感触,还有全新零件特有的尖锐毛边(注)等等。
  海赫打算在休假中克服这些问题,并向柯露卡说可以顺便调整她的枪,以此邀她回故乡走走。
  这就是柯露卡坐在人满为患,连走道上都塞满人的狭窄火车厢内座椅上的缘故。
  四周有同样得到休假许可回老家的士兵、穿着西装而且可能是要谈生意的男人、还有许多因为敌人逼近而被迫从战场疏散的农民。
  一群较晚上车,占领走道并坐着的士兵,可能是因为刚从军队解放而喝得醉醺醺的,不但大声唱歌,还硬拉着旁人听他们大肆吹嘘自己杀了多少毛子、摧毁多少辆战车之类的事。
  要说他们活力充沛也没错,但超过某个程度就只是扰民了。对同为士兵的同伴吹嘘也就算了,还硬要不认识的农夫或商人跟着听,大家都因此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一名烂醉的士兵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些人的反应。也许是不高兴大家没有对他们投以好奇的视线,导致他越说越大声。
  “你们这些人!以为是谁保护你们的!居然让刚刚从战场回来的英雄大人坐在走道上!”
  甚至还说了这种话。同行士兵中开始有人要他冷静点别再说了,却被顶了句:“你们吵死了,那时候要不是多亏我杀了敌人,你们早就死光了,可别忘了这件事!”同伴们被如此讨人情,只好噤声不语。
  喊叫声又吵又烦,说出来的话又都是些自吹自擂的低俗内容,柯露卡越来越听不下去,偷偷瞧了一眼海赫。
  海赫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柯露卡的肩上睡着了。在柯拉时,由于不知敌人会在何时出现,所以没有松懈神经的机会,现在平静入眠中的海赫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因此柯露卡对于那些喧哗叫嚣的噪音相当不高兴。
  注一:瑞典的芬兰语说法。
  注二:新出厂的零件多少会有些没打磨干净的微小突起(俗称毛边),枪支的零件若没有将之清理干净会导致动作不良,进而发生卡弹等等问题。
  柯露卡将海赫的头轻轻靠在墙上,猛吸一口气并站起来喊道。
  “给我闭嘴!”
  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已经听了很多你的丰功伟业,可以不必再讲了。在这战争中打仗的又不只你而已,讲得好像光凭自己一人就挡下毛子似的,你脑子还正常吗?还是说你太没人缘,所以没人想和你一起战斗啊?如果没人想和你一起作战,只能孤军战斗的话是很可怜啦,那我就同情你一下好了。不然你要不要转调来我们部队啊?”
  醉鬼被柯露卡呛得一下子回不了话,原本就因酒精而通红的脸涨得更红了,甚至反呛回去。
  “你说啥!?你打哪来的!?哪个团的!?”
  “你又是哪个团的!?”
  “第三十六步兵团!”
  “什么啊,那不是邻居吗?我是第三十四团的唷。”
  酒鬼吞了口口水,第三十六团也曾隶属于特提宁战斗团,所以双方知道彼此都是打过硬仗的。
  “哈!你说你是三十四团的,不过像你这种小鬼应该都只是做些补给啊、团本部的文书工作啊、还是擦长官鞋子的事吧?好好喔,我好羡慕喔。这样子还有脸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真是不知羞耻的臭小子。”
  柯露卡一听到这些话,整个脑袋便因暴怒而沸腾。
  “不要小看侍从的工作了!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任务!而且三等车的座位本来就是先抢先赢吧?我们是从起点站的罗伊莫拉出发的,那时到处都是空位喔!你们晚上车还想坐椅子的话,买头等车的票不就得了!”
  “你说啥!”
  醉鬼像是要揍柯露卡似地抡起拳头,挤过满是人群的走道过来。但他的同伴们当然不会默许这种事发生,伸手把醉鬼拦了下来。
  拦住作乱同伴的士兵中,比较冷静的一人回头看着柯露卡。
  “那边的二兵,你对长官说的话也过分了些喔!”
  醉鬼与发话士兵身上皆别着兵长的阶级章。但柯露卡无论如何都无法吞下去。
  “我对醉鬼已经很客气了!恐吓平民又造成他们困扰,放着不管才是军队之耻呢!这是让国民对军方失去信任的利敌行为喔!还是你们其实是提利尤基的人民民主共和国(注)的共产党党员啊!?”
  “你说什么!”
  这番话让罪鬼的同伴们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兵长“冷静冷静”地安抚快要抓狂的同伴们,但那兵长也以愤怒的眼光看着柯露卡。
  “你也说得太过分了,把我们当成卖国贼是怎样,快道歉!”
  注:苏联在芬兰的占领土地上建立的短命傀儡政权。首都为提利尤基,1948年后改名为泽列诺戈尔斯克。
  “那你们就该好好管管那个醉鬼!我们是为了保护国民不被毛子侵略而作战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们怎么可以放着恐吓国民的同伴不管?你自己看看,现在威胁国民的是你们、保护国民的是我,其他人都装做没看到,这就是现在斯欧密的现状!”
  醉鬼的同伴们多少有着造成周围农民与商人困扰的自觉,因此对柯露卡的话有点无法反驳,但以国际社会不加以伸出援手的斯欧密现状来举例,自己却被她比喻成打从心底看不起的毛子,这叫他们如何忍受。先不管自己做的事如何,只要对柯露卡的怒气没有平息,这件事就没办法了结。
  但柯露卡却突然眼冒金星。
  “好痛哦~~!”
  柯露卡抱头惨叫,似乎是从身后被敲头的。
  “给我道歉。”
  从声音听来,揍自己的人似乎是海赫的样子。
  “但是下士!”
  “你的说法会让别人陷入下不了台的状况。”
  海赫教训着柯露卡,随后向三十六团的士兵们说道。
  “我代替这小子向你们道歉,所以你们可以也退让一步吗?”
  柯露卡被海赫硬压着低下头。虽然不甘心,但既然海赫这么说,她也只好乖乖听话。
  “对、对不起。”
  “你们以为可以就样算了吗?这两个臭矮子!”
  “矮子?”
  你们这些人,下士特地出来当和事佬,居然敢说这种话!
  若只是自己被耻笑,她并不会多想些什么,但这些家伙不但看不起侍从的工作,而且还嘲笑海赫,柯露卡在脑中闪过“干脆枪杀这些人好了”的冷酷杀意。
  “不懂礼貌的是、你、们、吧……?”
  柯露卡话还没说完,三十六团的士兵们便全部脸色发青地闭上嘴。
  其中还有被柯露卡一看就身体后仰,像是被枪抵住身体的人。
  醉鬼士兵的表情就像看到全副武装的维纳亚士兵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手指开始颤抖起来。
  “克鲁克!”
  海赫的斥责声再次于柯露卡耳边响起。
  “可是下士!这些家伙看不起侍从的工作……”
  “不……这确实是我们不对。的确如你所说,侍从是重要的工作。”
  三十六团的兵长硬挤出声音说着。不过,看得出他只是一心想从现场逃走才这么说的。
  柯露卡似乎要被从内心深处涌上的黑暗情感吞噬,但被海赫“克鲁克!”地一骂,只好“……是、是。”地把负面感情硬塞回去。
  “克鲁克,我们的确是过得很轻松。”
  “哪有轻松!!”
  “有利的地形、优秀的指挥官、愚蠢的敌人,还有好运。这些条件只要少了任何一个,我们就会更加辛苦,不是吗?”
  柯露卡想起尤帝莱宁“哇哈哈哈哈哈”笑着的脸庞。那男人至少提供了海赫刚刚举出的条件中的二个——优秀的指挥官与幸运。如果少了这两项的话,自己真的能活下来吗?有机会像这样得到休假吗?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你对赛波的事感到难过。”
  经他这么一说,柯露卡才终于发现为什么自己如此生气。因为她一直在意着讨厌侍从的工作才跟着自己行动,并因此死亡的赛波。如果他一直当着侍从就不会死,自己也不必亲手杀了他。
  “下士,我、我……”
  “就算如此,你现在的态度还是很差。快道歉,真心诚意地道歉。”
  “可是……”
  “你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对着同伴举枪没什么两样。”
  “咦?”
  柯露卡不明白海赫话中的意思。而且自己不单只是为了赛波,也是为了海赫下士才生气的。
  可是,她当然不想真的说出来:心中有一股说出来就输了的感受,所以只是嘟着嘴默不作声。
  “不想照做吗?要我下命令也行喔。”
  “不,下士你所言甚是。”
  柯露卡说着,向三十六团的士兵们深深低头。
  *  *
  “这里就是下士的家吗?”
  柯露卡看着开垦森林建成的木造房屋,发出了“哇啊——”的欢呼声。农场不但宽敞,房子也很大。
  再仔细一看,畜舍中除了马和牛外,还有养猪。
  “你和太太住在这里吗?”
  柯露卡若无其事地入内探视着,想从反应中知道海赫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你弄错了什么吧,我可是单身喔。”
  “是、是这样吗?过了三十岁还单身,而且连个对象都没有,这人生未免太寂寞了吧。”
  “…………”
  海赫恨恨地看着柯露卡。但是他并没有多做反应,似乎打算把这些话当成没听到。
  看起来应该没有对象呢。
  柯露卡满足地无声偷笑着,但又想到,为什么我要笑呢?
  “我和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所以不会寂寞。”
  海赫刚说完,玄关的窗户就被打开。
  “席姆那!”
  房中的兄弟姐妹、甥侄们惊喜地大喊着。
  陆续出现的七名家庭成员张开双手欢迎海赫,柯露卡看着这样的长官,觉得有些羡慕。
  她已经没有能如此迎接自己的家人了。萨米社会是由称为Siida的一种亲戚集团所组成。因此,回到故乡时当然有等同于家人的亲戚好友,但在祖父死去的当下,柯露卡已经没有直系血亲住在那儿了,这也是她即便休假也不打算回去的理由之一。
  祖父在临终时对唯一的孙女这么说道。
  “去找个好男人成家。女人原本就有那样的能力,身为男人的我就算想做也做不到,但你可以。所以就算我留下你一个人走了,也不认为你将来会过着孤独的人生。虽然我是擅自这么想的,但你既然是那女人的女儿就不会有问题,应该说我希望你别做得太过火。”
  这让柯露卡想着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既然被祖父如此形容,对爱情肯定很有一套吧。但没有经验的柯露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恋情顺利。这部分不知是没继承到母亲的资质,还是不上不下男孩子气的个性让情况恶化。
  “这位是?”
  虽然家人是对着海赫发问,但这时柯露卡应该主动自我介绍才对吧?
  柯露卡站好身子,拿下帽子,等众人把祝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轻轻低头。
  “我是二兵克鲁克·萨莱尼,一直承蒙海赫下士的照顾。”
  听到这番话后,以主掌家务的女性们为中心,海赫一家人露出了毫不做作的爽朗笑容。
  “欢迎你来玩。”

  “你就睡这里吧。”
  海赫家让柯露卡住在较远的客房中。
  房间虽小但感觉起来相当舒适,床上有装满王绒鸭羽毛的被子,睡起来好像很舒服。对柯露卡已经习惯睡在硬梆梆的地面或把弹药箱并排当床睡的身体来说,这可说是相当奢侈的环境,说不定反而会因此睡不着呢。
  “谢谢你。”
  领着柯露卡来到客房的是海赫家的女主人——海赫的嫂嫂希尔妲及三个女儿,她们都以兴味盎然的神情看着海赫带回来的客人。
  “可以跟我们说说席姆那的事吗?你也知道要让那个人开口讲话有多困难,很难知道他的事。”
  “该说哪方面的事好呢?”
  “反正一定会在晚餐时聊到战斗,能不能聊聊平时的事?”
  对于希尔妲的要求,柯露卡以食指戳脸回想着:
  “平时的事吗?”
  她很清楚希尔妲说的平时是什么意思,就是非战斗期间的举止。例如维纳亚军在没有进攻的空档中,使用扩音器以蹩脚的斯欧密语喊着洗脑的心战宣传,或是以战斗机丢下文宣而不是炸弹或以机载机枪扫射时的事。
  但海赫下士和柯露卡作为狙击兵活跃的时刻,其实就是这些时候。
  迎击前来偷袭的敌人,或是反过来主动偷袭敌人,狙击方面的战果是数也数不清的。
  海赫在希尔妲所说的“平时”,会从远处狙击从敌方堑壕中探出头的傻子、在战场上到处晃的斥候,或是进行其他的狙击活动。
  因此柯露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希尔妲的问题。希尔姐看着她的样子,像是洞悉一切般点头叹气道。
  “果然是这样子呢。”
  “…………?”
  “既顽固又几乎不通人情。当大家一起玩或休息时,他都在默默练习射击喔。他一定也是用这种认真的态度去作战的吧?”
  “没、没这种事啦。下士他也会保养步枪或是吃饭,在睡前和大家……”
  “闲聊。”
  柯露卡原本想这么说,但也发现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与其说是闲聊,海赫下士总是单方面地听大家讲话而已。
  柯露卡只想得到大家集合在尤蒂莱宁连长身边听他讲在摩洛哥时的丰功伟业,或其他士兵聊天时海赫在一旁斜眼听着的样子。要问说他什么时候会积极开口,就是谈论战况或如何击毙敌人这类的话题时而已,因此希尔妲说的那种享受闲暇的模样,柯露卡其实完全没印象。
  “这样我就明白了。不过知道这一点的话,就等于是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了。”
  希尔妲和女儿们交换着视线,像是想到什么新恶作剧似的。
  看着她们的表情,柯露卡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柯露卡的预感在某种意义上成真了。
  海赫一家人选择了以活力十足的吵闹,来帮幺弟打发从战地回来的假期。
  希尔妲的三名女儿们像是接下攻击命令似的,缠着叔叔和柯露卡讨抱抱或逼他们讲话,不让他们有独处的时候;希尔妲则是接连地做菜上菜做菜上菜,连餐桌都被这些食物压得咯吱作响。
  “喂、希尔妲!你到底要出多少菜啊?桌上都快没地方放啦!”
  “那你们就吃快点啊。还有很多菜没上呢。”
  “呜呃,这也太撑啦!”
  长男马帝松开裤子上的腰带,希尔妲的老公约翰,则以斯欧密独立战争英雄般的威严态度对年轻小兵道。
  “克鲁克学弟,你要做好觉悟,为了避免餐桌被敌人征服,所以我们必须把敌人发射的料理炮弹全部吃完才行。”
  “是、是!”
  柯露卡偷偷瞧着海赫,她的上司已经开始挑战敌人了。目不斜视地专心把食物送入口中,重覆着咀嚼、吞下的动作。

  餐后送上了葡萄酒。
  抱着吃太多撑着的肚子,疲累地想休息一下,但海赫的哥哥们才没那么简单就放过弟弟与客人。
  连附近的邻居都被叫来,围在火炉前逼海赫说他的英勇事迹。
  但海赫是很寡言的。因为他不太说话,所以大家要求待在相同战场的柯露卡负责叙说这些事。
  在为期三个月的战斗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和海赫一起行动的柯露卡,亲切又仔细地为大家说明海赫是如何作战、如何制造战果,以及大家如何评价海赫等等,仿佛在述说自己的事绩般。
  “哦、我是有听过‘摩洛哥的恐怖’这个外号,但原来尤蒂莱宁是这种男人啊,真亏席姆有办法和这样的长官合拍呀。”
  “是的。”
  旁人喊着:“喝吧喝吧。”
  一边将葡萄酒倒人柯露卡手上的玻璃杯中。
  “谢谢。”
  柯露卡的脸颊耳朵染上薄红,一边喝着酒,一边努力运动不清的口齿道谢。
  海赫似乎因男人们片刻不停地灌酒而醉倒,坐在摇椅上睡着了。
  柯露卡伸手把快从海赫膝上滑下来的毛毯放好。
  “其实偶本来把连长误费成面包唐老板惹……”
  再次坐下时,她也支持不住地失去意识。
  深深地睡着了。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在木头地板上滚动着。
  “睡着了吗?”
  “是啊。”
  对于应该已经睡着的弟弟的问话,约翰一边把毛毯盖到客人的胸口,一边肯定地回答。
  “你好像很疼他嘛。”
  “他资质很好。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样子感觉很不错。”
  “知道培育后继者的乐趣的话,人生就会更快乐,所以你也快一点结婚生小孩吧。”
  约翰说完把木头添到暖炉中以免炉火熄灭。

  柯露卡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
  砰砰的射击音在脑中回响,像拳头似的敲打柯露卡的脑袋。
  “敌人盯……好痛啊啊啊啊!”
  柯露卡慌忙想起身,却因罩顶似的剧痛而爬不起来。
  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沉重不已,而且眼皮内侧似乎还黏死在眼球上。头也很重,有点像铅制炮弹取代脑浆装在头骨内一般的感觉。
  只要一歪头,那颗炮弹就咚咚地在脑中滚动,撞击脑内的各部位,这又引发了新的头痛。
  “我、我被子弹打到头了吗?”
  “不要紧的,你不是被打到头也不是受伤,而是泡在酒精中的脑袋想要一些水分而已。”
  喝吧,柯露卡接过递来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喝了两杯后终于喘了口气,这时她才想到要问:
  “请问现在几点了?”。
  “已经十点了喔,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吗?”
  这里是……海赫下士的家,自己和海赫是因为休假而一起来的。想起了这件事的柯露卡呻吟似的点头。
  “有睡饱吗?”
  “连梦都没做呢……身体好像黏答答的,恶……好想吐。”
  “那是当然的,喝了那么多酒,任谁都会这样。”
  砰砰的射击音让柯露卡再次按着额头。
  “那是什么声音?”
  “是席姆那在练习的声音喔。”
  “他明明喝了那么多耶!?”
  “他知道自己可以喝多少,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
  其实柯露卡是第一次喝得这么醉,这大概是不知自己酒量的惩罚吧。
  “克鲁克,三温暖浴室已经准备好了,去洗澡吧。”
  “三温暖吗!?”
  柯露卡面露喜色。
  但马上又“啊,但是、那个、我……”地推辞。
  “现在没人在里面。我当然会叫大家直到你洗完为止都不能进去,所以你就放心洗澡吧。”
  柯露卡听懂了希尔妲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知道?”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她们一下子就看穿并告诉我‘那个人是打扮成男生的姐姐’了。”
  “可以请你们保密吗?”
  “当然。我可是很有礼貌的,才不会揭露客人的隐私呢。我也会好好跟孩子们说清楚的。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想说的话我就听。不知为什么,其实我很有兴趣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啦。如果肯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会给你一些优待喔。”
  “一切说来话长,那个,没办法简单地说……”
  “也是呢。半调子的决心是不可能有办法让你女扮男装参加战争的。等你想说时再说给我听就好。”
  结果还是非说不可嘛,柯露卡笑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别聊这个了,你还是快去把渗入身体的酒精和战争的污垢汗水之类的一起逼出来吧。快去快去!!”
  柯露卡被希尔妲驱赶似地进入浴室。

  喝了许多水后,柯露卡在三温暖室中流出瀑布般的汗水。
  原本应该先以Vasta(将桦树的嫩枝叶绑成一束做成的道具)拍打肌肤,然后在浮着冰的湖中游泳或在雪中打滚才对,但可能被别人发现真相,绝不能冒这个险。因此柯露卡只好用外头的雪来稍微冷却肌肤,然后搓洗身体。
  将乙醛排出体外后,脑袋也完全清醒了。
  “年轻真好,看这滑溜水嫩的皮肤,真让人妒恨。”
  希尔妲一看到走出浴室的柯露卡,劈头便这么说。柯露卡雪白的肌肤冒着热气,相当有诱惑力。
  “啊、可是希尔妲你也还很年轻啊。”
  “已经生了三个小孩,觉得自己老了嘛,尤其肌肤这方面感觉更明显。”
  “小孩子很棒呢。”
  “你也快点生吧,成家生子是好事喔。”
  柯露卡把手掌放在脑后“啊哈哈哈”地干笑着回了一句:“那也得先找到对象才行啊。”
  “咦?席姆那不好吗?”
  “耶!?”
  “你脸上明明写着‘我喜欢席姆那’。”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下士呢?”
  柯露卡笑了起来,这大婶到底在说什么啊。
  “败给你了,你根本没有自觉嘛。”
  “啊?”
  “如果女孩子一直以视线追着某人,一直在意他的事……那不就是恋爱了吗?”
  “咦!?”
  柯露卡僵住了,连自己都觉得哪里怪怪的态度居然被人准确说中。
  一旦有了自觉,柯露卡的脸和耳根子立刻变得通红,这当然这跟三温暖的热气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柯露卡捧着脸,“我、我喜欢下士!?”边说边发窘地低下头。
  “不可能!不可能啦!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没表情的男人,而且又矮、脸也长得……啊、对了!我该去练习射击了!”
  柯露卡企图从希尔妲面前逃走。
  “哎呀、真过分,怎么这样讲别人家的家人呢?”
  却被她先发制人地拦了下来。
  像是被蛇盯住而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蛙般,柯露卡僵着身体猛摇头。
  “我是不太想多管闲事啦,但可别期待那个老顽固自己开口跟你告白喔。要是自己不主动积极的话,你们两人是完全没有发展空间的唷。”
  柯露卡对这话只能点头。虽然一部分是因为她想快点从这里逃走,但也是因为她完全无法想像海赫向女性告白求爱的模样。
  “新枪的情况如何?下士?”
  海赫家除了农场之外还有饲养马、牛、猪等家畜的畜舍,此外还有可以自制简单工具,连打铁设备都有的工作小屋。
  柯露卡来到小屋时,海赫正和哥哥进行枪枝的调整工作。
  专心于调整的两人没发现她的态度有异,对于扭扭捏捏的柯露卡看都不看一眼地回话。

  “新枪的毛边令我很伤脑筋。”
  海赫目光不离手上工作地低声道,他正以磨石打磨零件的表面。
  “对了,马帝你帮我看看膛室的情况。”
  “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装填时的反应有点怪怪的,大概是膛室还没习惯弹药的关系。”
  “要是退壳时出问题就麻烦了。”
  马帝仔细地端详着膛室。空弹壳要是退不出来的话会造成卡弹,在战场上是致命的事。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应该不用加工吧。我想用久就会顺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使用的弹药,维纳亚制的弹药可不能用喔。”
  “我知道。”
  当然,这把枪在送给海赫时已经被调整成最佳状态,不需多余的加工了。但海赫这样精准又迅速的射手,对枪的要求自然更高。他没有看不起枪匠的意思,不过这枪既然是由他使用,自然得调整到符合他的习惯才行。尤其海赫使用的枪还得对扳机做精密调整,使其轻松流畅才行。
  射击时的击发机会只有一瞬问。
  在决定射击时扣下扳机,拉下阻铁,让撞针撞击底火。只要减少这些步骤中的摩擦,即可缩短弹头飞出枪口的时间。在零点数秒以下的世界中,这极短的时间差会在狙击数百公尺外的目标时造成很大的误差。
  马帝放下了弟弟的枪,转头向柯露卡伸手。
  “克鲁克小弟,给我看看你的枪。”
  柯露卡依言将狙击枪交给马帝。
  “嗯,这是维纳亚制的。”
  “是从敌人那儿得来的枪。”
  “不过作工很不错呢。维纳亚制的东西虽然没啥好货,不过毕竟是专家用的狙击枪,和一般的量产品还是有所不同。”
  马帝将枪口对着放在小屋外的标靶。
  “瞄准镜吗?原来如此,在狙击远方的敌人时,有它就很方便了……你举枪给我看看。”
  马帝把枪还给柯露卡,让她摆出持枪的姿势固定不动,以尺量着手臂的位置以及长度。
  “嗯,你的个子不高,所以枪托切短一点会比较好。握把的部分也削掉一些来配合你的手掌大小好了。”
  马帝边说边拆开柯露卡的枪,取下枪托底板确认其中的空洞后拿起锯子。
  “等、等一下!”
  “不要紧不要紧,枪和身体越服贴的话,越容易射中目标喔。”
  “调整的事就交给马帝吧。你只要试着把重心后移五公分就好了。”
  柯露卡无法违抗长官的话。
  柯露卡的枪就这么被海赫和马帝两人改造成个人专用枪了。

  “哇!”
  举起改造过的个人专用枪后,最让人惊讶的是在举枪的瞬间就可以完成瞄准。
  只要正确地持枪、正确地将枪托贴在脸颊上,目标和T字瞄准线就会瞬间重叠在一起,而且没有偏差。握把感觉上只是削细了一点,就觉得更容易扣下扳机了,几乎不必使力。
  合用到完全不像同一把枪似的。
  “没想到只要调整重心的位置,感觉上就能变这么轻。”
  “现在更容易承受冲击,还会觉得连后座力也变小了喔。”
  马帝的话让柯露卡发出赞叹。
  “这就是下士技术高明的秘密啊。”
  后座力一小,瞄准就简单多了。如此一来,第二发射击就能更快更正确。
  “好,那我们走吧。”
  把枪背在肩上,戴上帽子的海赫向柯露卡说道。
  “请问要去哪?”
  “练习。”


  ※  觉醒的妖精(3)错误的诱惑
  将T字瞄准线与行走在白色森林中的斯欧密军骑兵的头部重叠,扣下扳机。
  斯欧密士兵的头被打飞,鲜血染红白雪。
  察觉到敌人存在的斯欧密小队立刻趴下,将身子隐藏起来进行回击。
  光的激流宛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哎唷~~”
  米夏假装惨叫,躲到树木后方以愉快的表情笑着喘气。
  “厉害厉害!斯欧密的士兵很厉害呢,妈妈。差点就打到我了。”
  “斯欧密军就算普通士兵也都是这种水准喔,所以只知道靠人海战术打仗的我们才会陷入苦战嘛。”
  娜塔利亚向女儿说完,喊了一声“过来这里”并深深地低下身子在雪中跑了起来。
  “敌人会绕过来包抄我们吗?”
  “因为射过来的子弹越来越少了呢。先设计想包抄我们的人再说。”
  敌人应该会从侧面绕过来包抄,娜塔利亚是这么说的。所以要放弃正面的敌人,先从迂回过来的敌人开始攻击。
  娜塔利亚一抵达能够伏击过来包抄的敌人位置后,就和米夏一起躲在暗处。
  腐朽倒坏的树木成为藏身之处,她们一面躲藏一面确认敌人的身影。
  “有五名敌军。”
  娜塔利亚用手指向米夏打信号,米夏双眼发亮地点头。
  “先打其中一个,这样就可以让敌人停下来了。”
  娜塔利亚把攻击目标锁定在领头敌人的脚部。
  等敌人来到五十公尺的距离时扣下扳机。
  射击声让斯欧密军一齐卧倒在雪中,转头四处寻找射击的来源,也就是娜塔利亚的所在之处。此外也有人大声呼喊倒地同伴的名字。
  但此时娜塔利亚已经离开射击时的位置,绕道跑向敌人侧面。
  “妈妈你好诈,那家伙是我的猎物耶!”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两人选择猎物的方式很相似,因此突然进行攻击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接着要怎么做?”
  “正常的敌人会在认为自己中了陷阱时撤退,所以要抢先绕到他们打算逃走的路线上发动攻击。”
  “那么、那么啊,如果中计了还是继续前进的人是啥!? l
  “那当然是脑袋空空,或已经气疯了的其中之一啊。”
  “不管哪种都是脑袋有问题的人?”
  “没错。”
  娜塔利亚笑着来到下个射击位置上。她选择的地点有倒下的树木做掩护,面对敌人的方向则有宽广的视野。
  斯欧密军对于敌人为何只射击一发子弹就没动静感到疑惑,不过还是警戒着前方,带着受伤的同伴向后退去。就算不使用瞄准镜也看得见他们紧张又拼命的表情。
  “这次换我射击了喔。”
  “不能杀人喔,让他们不能动就好。”
  “我知道啦。”
  这次是米夏举起枪。
  米夏从搬运伤患的斯欧密士兵中选了一人扣下扳机。
  其余的斯欧密士兵身体僵硬地看着同伴抱着被打断的手臂跪在地上,但随及想起什么事似的并不躲藏,反而三人一齐朝着娜塔利亚她们的方向前进。因为他们看见了米夏开枪时的枪口火焰,进而察觉到她们躲藏的地点。
  “好、好像很生气哩!”
  “是啊。”
  双方的距离一下子缩短许多,连娜塔利亚都觉得背上有些寒意。
  她咬着嘴唇,把枪抵在腰上射击快速接近的敌人,为首的斯欧密士兵露出诧异表情倒在地上,但他身后的斯欧密士兵反而更加前进,把距离缩短到数公尺之内,以冲锋枪指着娜塔利亚。
  娜塔利亚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出短剑射向士兵。
  士兵惨叫着摔倒,一边倒下一边痉挛似地扣住扳机,冲锋枪发射出大量子弹打在树上,导致木屑纷飞。
  娜塔利亚沐浴在漫天飞雪及大块木屑中,拉动枪机拉柄装填下一发子弹,将枪口对准最后一名敌人。
  头部被炸裂弹击中的敌兵如同摔倒般倒下,周围回归平静。
  两人屏气凝神地警戒着四周。
  “已经没有敌人了呢。”
  “快走吧,敌人的本队就要来了。”
  娜塔利亚点头同意米夏的话并这么告诉她。
  “放着不管好吗?让我来把他们全杀了吧,人家还想多开几枪啦!”
  “上头指示我们留下一半的活口。”
  “说‘听男人话的女人不行’的人明明是妈妈耶。难道女人一献身给男人就会变这么多吗?”
  “维西宁是上司喔,而且他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才这么做的,所以乖乖听话不也是女人的可爱之处吗?”
  “欸……你该不会动真情了吧?”
  “天晓得。走吧,到下个地方去啰。”
  柯拉战线依然持续着投入炮弹、战车与大量兵力的大规模战斗。
  但战线南方的森林中,则是进行着这种双方斥候间的零星遭遇战。
  斯欧密的司令部似乎很在意维纳亚军在这片森林中做什么,经常派遣斥候过来探查。娜塔利亚母女的任务就是击毙其中一半的斥候。
  “欢迎回来。”
  维西宁热烈欢迎平安归营的两人。
  娜塔利亚吻着维西宁,米夏则飞奔到其怀中紧抱着他。战车排的队员以钦羡的眼神看着他们,最近几天一直上演这种场面。
  “维西宁中尉快夸奖我!我可是很忍耐地只杀了一半的敌人喔!”
  “了不起,米夏,你做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不能把敌人全部杀死呢?”
  “因为死人不会讲话。我们得让那些活下来的人,帮我们大大宣传这一带有很厉害的狙击手才行。”
  此时娜塔利亚插嘴。
  “好吸引‘白色死神’出现吗?”
  “嗯,所以你们还是继续这么做吧。”
  维西宁对各方面是如此解释的:如果以狙击的方式杀死敌人的话,为了要对抗我军的狙击手,对方自然也会派出高明的狙击手应战,但假如连这些狙击手都被我方杀死,最后“白色死神”就一定会出现。
  “这圈子绕得还真远呢。”
  “不过是很确实的作战,不是吗?”
  虽然如此,但还是如娜塔利亚所言,这是兜了很大一圈的作战。的确,如果把敌方的狙击手一一收拾掉,最后一定可以遇上“白色死神”,但在那之前又必须杀死多少敌人呢?
  “这样下去的话,战争可能在我们碰上他之前便结束了。”
  娜塔利亚觉得维西宁在逃避与“白色死神”对决。如果这是真的,对她们可说是个妨碍,而且她也对维西宁不跟自己讲清楚这点觉得不太高兴,因为自己女人心的部分会对“由于维西宁不想让我们母女曝露在危险之下的缘故?”感到期待。
  “嗯,随便你吧。”
  “唔?怎么了?”
  “你是这种态度的话,我们也自有做法。”
  让母女俩跨坐在战车上的维西宁歪头表示不解,命令穆拉雪夫中士回到营地。
  回到第五十六狙击师营地的维西宁等人,看到了好一阵子不见的热闹景像。
  “士兵的人数好像变多了?”
  “嗯?……应该是补充的士兵到了吧。”
  维西宁点头肯定米夏的话。
  没看过的脸和全新的卡车,牵引车、以及新的战车排在一起。战车排平时的停车地点也有其他连的战车大摇大摆地停在上面。
  在这个时间点上,得到了补给品、补充人员及增援部队的维纳亚第八军,将第五十六、第七十五、第八十七、第一百二十八、第一百三十九、第一百五十五、第一百六十四狙击师以及第二十四摩托化骑兵师置于麾下。
  “真是的,我们的位置被……中尉您打算怎么办?要去和他们说清楚吗?”
  “别无谓生事,穆拉雪夫中士。把车子停到那边的空地去吧。”
  “是是。”
  士兵们来来往往,不停经过从战车上下来的维西宁前方。不论本人是否愿意,但娜塔利亚与米夏的美貌都让士兵们的视线集中在她们两人的身上。被如此美人包围的维西宁当然也少不了被行注目礼。
  “喂喂!专心点做事,燃油洒出来了。”
  被维西宁这么提醒的士兵们回头看了一下地上,的确有燃油被洒到水桶外面,但他们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本来就很容易滑倒了,要是有士兵因此摔跤受伤要怎么办啊?真是的。”
  “呀啊!”
  话才刚说完,米夏便随着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上。
  “还好吧?”
  “太过分啦~~天啊!被油弄得黏兮兮的。维西宁!这双手套已经不能用了啦!”
  米夏看着她被燃油弄成乌黑一片的手套叹息道。
  “真拿你没办法。”
  维西宁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连指手套给了米夏,当然就是那副有着雪花结晶刺绣的战利品。
  “谢谢,我最~~喜欢维西宁你了!其实我很早就看上它了耶。你看!就像为我量身订做的,刚刚好呢!”
  米夏紧抱着维西宁,士兵看着他们,以羡慕不已的神情闹哄哄地谈论着。
  “那人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就是英雄维西宁啊。”
  “就是他吗?当上英雄就能这么爽啊……还能有两个年轻妹子服侍耶。”
  “如果羡慕的话,你也让自己变成英雄嘛。一旦成为英雄,娘们就会自己扭着水蛇腰过来巴着你不放了。”
  维西宁因为这些窃窃私语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如同赶开士兵似的,命令他们用沙子将洒出来的燃油盖住。
  士兵们赶忙开始工作。
  “这果然是为了总攻击做准备吗?”
  对于娜塔利亚的问题,维西宁回道:
  “应该是吧。”
  从二月中旬起,维纳亚军便几乎在所有战线上开始进行称为铁木辛哥大攻势的作战。这个柯拉之地也被要求进行串连式的进攻,并为此进行人员的补充以及增加战力。
  “喂、维西宁!”
  正准备出动的战车排纵队停了下来,队长朝着维西宁喊道。
  “喔!海特维奇!你还活着啊!?”
  “好不容易逃回来的。”
  “真高兴你还活着!”
  “我也是啊……唉唷,您晋升到中尉啦,真是失礼了,英雄大人。”
  “拜托你别这样,被朋友如此敬而远之有点……”
  “知道了,那么在公事以外的时候我就不用敬称了。不过现在是公事时间,中尉大人。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命令您去见他。”
  “他找我?”
  “是的。听说那家伙为了击败‘白色死神’,派部队正面突袭敌人阵地,然后吃了一次大败仗的样子。可怜的帕夫洛维奇上尉因为被他使唤而得到了追晋(注)二级的荣誉。”
  也就是阵亡的意思。
  “正面攻击是没用的,都不知跟他说过多少次,那么做一定会失败了。”
  “那家伙似乎还没放弃的样子咧。”
  维西宁断言,正面攻击只会不断重蹈这次的覆辙。“既然你这么说,肯定如此。”帕夫洛维奇上尉也同意这看法,但他没有拒绝依格里要求的余地。
  维西宁绷紧了一不注意就会开始松懈的精神。
  “谢谢你的通知,我立刻就过去,我也有要事跟伊格里报告呢。”
  维西宁对朝着自己敬礼的友人答礼后目送他离开。
  但维西宁一回到帐篷又沉默了。他的帐篷原本位在营地边缘没什么人的地方,现在周围却搭起许多新帐篷,士兵与军官来来去去。想在没有特色、长得全都一样的帐篷中找出自己的帐篷是件辛苦的事。
  “往后连晚上也得克制些了,不能喝酒吵闹。”
  “我才不要。”
  米夏噘着嘴。
  “但被旁人全听光了也不好吧?”
  “我有个好法子!只要把帐篷移到没人的地方就好了!”
  这算啥好法子?维西宁头疼似地扶着额头。

  “你看看,维西宁中尉,这是五十个炮兵连。很壮观吧?”
  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领着前来报告的纴西宁前往炮兵阵地。
  那里囤积着以万为单位、令斯欧密军炮兵垂涎三尺的炮弹,无数的大炮炮口朝着西方。
  “被这么多炮弹整盆倒下去,斯欧密的家伙们连一时半刻也撑不住的。”
  “整个斯欧密阵地都会被炸飞呢。这样我们战车队就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当然有出场机会啊,中尉,你们可是身负着蹂躏斯欧密领土的任务。”
  “莫非要我们参加总攻击?”
  “不,我没有改变你目前任务的打算。老实说,你这个在森林中建造迂回路线的计划很受上层好评,要我让你继续干下去。话虽如此,但接下来还是非得加快速度不可,我会增派更多工兵给你调度。朱加什维利同志要求我们拿出效率来,送来这么多物资和增援部队也是为了这事。”
  “就算慢慢进行也会获胜,为何要如此拘泥于速度呢?”
  注:追晋为军警人员因公殉职而获得的特别进升。
  “英格兰帝和蓝斯开似乎有打算介入这场战争的样子。萨克萨(注)的希特勒虽然保证他不会让他们通过,但法西斯的人能不能信任还是个未知数。”
  “那男人的确不能信任。”
  光是一个极北小国居然就花上这么多时间攻打,如果加上列强的支援,原本可以结束的战争也会因此结束不了吧,损失会变得更庞大。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让国际社会对我国产生军队很弱的误解。”
  “原来如此……”
  维西宁表面上再次点头同意,心里却回了一句“真的很弱啊”。
  优秀军官全在大清洗(注)时期被枪决了,剩下的全是些除了对共产党的忠诚心可以拿来说嘴之外,根本一无所长的废物。让那些人来拟定作战计划、指挥士兵作战,损失越来越大也是必然的结果。
  “你怎么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这可是和杀死‘白色死神’有关的事哩!再这样耗下去,我们会在无法击毙‘白色死神’的情况下结束战争。”
  “原来如此,这的确令人伤脑筋。”总之先附和着,但维西宁的本意是能否打倒“白色死神”都没关系。不过是小小的一、两名狙击兵,不可能成为左右战争的要因,改成用大量炮弹或战车履带把他砸死碾死也是可以的,不过急于立功的伊格里对于这样的事态可是高兴不起来。
  就维西宁看来,伊格里之所以想要以自己的作战杀死‘白色死神”,说不定是想藉着这战功把自己失去麾下部队一事蒙混过去。而且现实是他一再地失败,为此感到焦急也是必然的吧。
  “所以我才要你动作快点,不要对那两人太好。让她们多做点事!”
  维西宁想反驳,但张嘴后却没出声。
  伊格里的要求正好可以让自己避开无谋的大攻势作战。若能远离承受猛烈反击的主战线,运用自己的才智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了解了,那么我立刻就带领那两人再次前往战场。”
  “没错,就是这样。”
  伊格里满足地点头。
  “啊、维西宁同志。”
  “请问有什么事?”
  “再这样下去,连我都可能必须为了指导你们而前往最前线也说不定。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干,以避免这种事发生。”
  注一:英格兰的芬兰语说法。
  注二:德国的芬兰语说法。
  注三:史达林于1928年掌权之后为了要肃清政治上的对手,而发动了大规模的政治迫害事件,遭到迫害的人数高达数百万人。
  换句话说,就是战果出来前不要回来的意思。
  维西宁领悟到就算拖延,能争取到的时间也不多了。
  *  *
  柯露卡的休假一下子就结束了。
  二等兵的假期只有短短四天,去程和回程各需花上一天,因此实际上可以好好休息的时间只有二天而已。
  而这二天期间,柯露卡是否真的有好好悠闲地休息也是个疑问。她片刻不停地和海赫家的小孩子玩在一起、和海赫练习射击、外出打猎、吃希尔妲的料理吃到撑、被海赫的哥哥们像用酒洗澡般地灌酒。
  托他们的福,柯露卡晚上都像滩烂泥般睡得死死的,连梦都没做,当然也与被敌人尸体追着跑等梦境无缘。比起待着一直不动,柯露卡觉得身体得到了更多的休息。
  接着是隔天就得启程归营的第三天晚上。
  希尔妲晚餐攻击的分量比第一天更多,其攻势之猛烈,连在柯拉把来势汹汹的维纳亚军挡下的两人都发出了呻吟,虽然想办法歼灭了第一波的敌军攻势,但当他们发现希尔妲打算再次发动攻击时,两人只能夹着尾巴撤离这条名为餐桌的战线。
  “好,去我房间喝酒吧。”
  “是的!下士!”
  柯露卡答应了海赫的邀请。
  海赫坐在自己的摇椅上,解开裤子上的皮带喘气,柯露卡则坐在应该是海赫睡觉的床上。
  选择坐在床上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坐而已。
  今晚的海赫出奇地多话,也许他黄汤一下肚就能像正常人般说话。
  “今天的狩猎不是很顺利,这一定是战争害的。”
  柯露卡不懂海赫的话中含意。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现在心中充满了对毛子的憎恨。”
  “不恨就不能打毛子?”
  “所以就反应在今天的结果上,你不认为吗?在野外生活的动物,对于望向自己的视线是很敏感的,所以我们才会从远方狙击,以免被让它们感觉到视线。但你今天的视线中带有感情,而且是激烈又强烈的恨意。所以就被猎物察觉逃跑了。”
  “既然如此,该怎么狙击敌人呢?”
  海赫拔开葡萄酒瓶的栓子。
  “不要以杀意战斗。脑袋和枪管都要冷一点才好,感情要藏在心中。”
  “但是……”
  “以前的你应该是做得到的,毕竟过去是以狩猎维生。”
  “今天只是偶然不太顺而已。”
  “不,这是战争的错。如果没有战争,你心中应该不会凝聚那么多的恨意。你是灵媒,所以对这些感情非常敏感,也因此让自己陷入杀意与憎恨满溢外流的情况。”
  海赫将酒倒入两只玻璃杯中,把其中一杯递给柯露卡。
  “怎么会,我虽然有资质,但没有做过灵媒的修行……”
  柯露卡虽然想回嘴,但在看到海赫认真的眼神后只能回答“我会想想看”,并且有种非好好思考海赫建议不可的感觉。
  “不过希尔妲的料理真的很好吃呢。”
  “是啊。”
  “下士不想娶个老婆吗?”
  “不知道呢……”
  “老是说这种话可是会让机会逃走喔。不主动寻找对象又不积极追求可是行不通的。”
  “假如出现了我想娶来当老婆的对象,再这么做吧。”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我是女生的话你会怎么做?”
  “…………”
  虽然是若无其事地发问,不过对柯露卡来说,这是得花上相当力气才有办法问出来的问题,但海赫却像陷入思考般的歪着头,并不马上回答。
  柯露卡有些坐立难安,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只要轻松地以假设来回答不就好了吗?这样沉默着,会让柯露卡不禁往坏方向思考,怀疑海赫下士是不是对自己有负面的情感。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海赫应该不会邀请柯露卡共渡宝贵的休假。但如果他只是基于上司的义务而不情不愿地与部下交流,或是说出就算柯露卡是女人,他也只会把她当成战友来看的话,到时要怎么办?经验不足的少女思考模式让柯露卡只能以这种感觉解释现况。
  “…………”
  “下士?”
  “像你这种美男子,一定不会懂的。”
  但海赫的回答却超乎柯露卡的预料。
  美男子?我吗?
  海赫觉得自己长得好看,这件事让柯露卡很高兴,但同时也感觉到海赫可能对自己抱着类似自卑感的情结。
  那是指外表?还是身高?
  这男的把我看成只会用从表面来判断男人价值的女人吗……不,应该没把我看成女人吧,啊哈哈哈哈。
  也许思考回路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暴冲了也说不定,柯露卡咕噜咕噜地转着念头,以迷濛的眼神看着海赫。
  “下士你是好男人唷。仔细欣赏会越看越有味道呢。”
  “不用说客套话。”
  “才不是客套话呢。”
  海赫摇晃着桌上的酒瓶,发现已经空了而站起身。
  看着有些陷入慌张失措的这个男人,柯露卡浮现了“干脆现在直接表明我是女人算了”的危险想法。
  “我再去拿瓶酒。”
  “你等一下。”
  海赫说完离开柯露卡看着他的背影,以拳头抵着嘴唇。
  “是啊,如果知道我是女人的话,下士可能会认真点吧。”
  很好,就这么办。
  “反正是块大木头,用讲的也不会相信。”
  柯露卡嘀咕完就把手伸入上衣底下,一圈圈地松开缠住胸部的绷带。
  久违的解放感让胸部舒畅许多,而且这女性的象征好像比之前大了一点,是错觉吗?不,不是错觉,这几个月的确有长大。
  “好,等下士回来时给他看看这个,让他吓一跳。老早就想看看那斜眼看人的表情被吓到变形的样子了。”
  看来柯露卡醉得相当厉害。
  她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做好裸露的准备。
  柯露卡没发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与突然从暗处出现并拉开大衣,让女生看某个男性部位的变态是几乎相同的行为。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柯露卡转身,拉开上衣大喊说:
  “怎样!其实我是女孩子!”
  萄萄酒瓶掉在地上。
  冷风吹入海赫的房间。
  呆立不动的人是希尔妲,她捡起因惊讶而掉落的酒瓶说道。
  “……席姆那托我拿葡萄酒过来……你在做什么啊,克鲁克小弟弟?不,应该要说克鲁克小姐才对?”
  “啊、不,那、那个……”
  “虽然要你积极行动的人是我没错,但我可没有叫你忘记身为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喔。”
  “是啊,那是当、当然的。”
  柯露卡慌慌张张地扣上扣子。希尔妲的表情转成笑容并走向柯露卡。
  “就算想引诱席姆那也不能这么做喔。”
  “不,我完全没有引诱他的意思!”
  “不是引诱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坐在床上又是半裸,怎么看都只能解释成柯露卡打算引诱男人。
  “不,我只是想让下士知道我是女生,趁机吓吓他而已。”
  “………………”
  “…………不行吗?”
  “你过来一下。我看你似乎有学习女性自觉的必要。”
  “啊、不,那个晚一点吧,不用现在。”
  “不行,你明天就要回战场了吧?此时不学更待何时?快过来!”
  于是柯露卡就这么被希尔妲拖走,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被迫彻底学习身为女性的自觉。

  翌日,柯露卡向海赫一家告别。
  希尔妲瞧着柯露卡的脸,满意地点头。
  “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要把你从军的理由告诉我喔!我们约好了喔,毁约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啊。”
  不趁这次机会发问,而是故意约成日后再提,应该是要柯露卡不可以阵亡的意思吧。
  柯露卡理解到这一点,顺从地点头。
  “好的,希尔妲太太。”
  “做不到的话,我会把有的没的事情到处讲喔。”
  “我知道了!我保证、一定、绝对会做到的!拜托你千万不要四处张扬啊,拜托、拜托!”
  对于只有她们俩听得懂的对话,男性们露出诧异的表情。
  柯露卡转头看着海赫。
  “那我先回去了,下士。”
  受到表扬的海赫有一整周的特别假期,因此柯露卡得先行归营。
  “帮我向大家问好,我要再多整理一下这家伙。”
  海赫举起枪说道。
  “还需要调整吗?”
  “因为我老弟追求完美啦。”
  “现在的调整还没完全到位。”
  马帝露出“你看吧!”的表情耸肩。
  柯露卡向这些男人们寒喧后,离开了款待自己的海赫家。



  ※  赌命的斥候
  与第三十四步兵团换防并守卫柯拉的第六十九步兵团,被维纳亚军从正面猛攻。
  这是三月二日(二)早上六点三十分时的事。
  维纳亚军先是猛烈地进行掩护炮击(注),据说光是这波攻击就用掉了三万~四万发炮弹。炮击的强大威力毫不留情地袭向柯拉的土地,尘土飞扬、大地动摇,每分每寸的地面皆刻下了炮击的痕迹。
  接着,红军第五十六狙击师开始发动协同攻击。
  战斗极为惨烈,双方都出现了许多死伤者。
  阵地上演着你来我往的争夺战。这重覆的行为让柯拉的丘陵与山麓、河川都被尸体埋没。日后,这片土地被称为“杀戮之丘”。
  维纳亚军的攻势不只针对柯拉的正面而已。
  北部有维纳亚军第七十五狙击师的一部分,南方的森林则有利用开拓出来的道路前进的第一百八十二狙击师迂回绕到防卫柯拉的斯欧密军后方进行夹击。
  但这时的斯欧密军十二师司令部却小看了从柯拉南方绕过来的维纳亚军,以为他们只是滑雪分队。不过,就算只是滑雪分队,若是放任不管,他们还是会从背后攻击柯拉的守备阵地。因此三月三日(日),斯欧密军在战斗区域的南边设置了新的司令部,命名为“西路普战斗团”,打算让十二师麾下的第四游击队、刚休完假的第三十四步兵团第二、第三营来防卫此地。
  命令简单明了,兢是“把敌人赶回郎立斯马湖后方的阵地”。
  因此,斯欧密军在不知敌人是总数一万五千人的一个师,也无法依靠堑壕等防御工事的情况下,不得不以二个营及少数游击队组成、约二干人规模的部队与维纳亚军作战。
  三月四日(一)。
  由晋升为上尉的连长尤帝莱宁所率领的斯欧密军六连,在受到白雪覆盖的森林中与敌人发生遭遇战。
  “好多啊!”
  柯露卡不断找出穿着白色吉利服的敌人来瞄准、射击。
  积雪的森林视野不佳,而且敌我双方都穿着相似的雪地伪装服,要立即分辨敌我,对士兵们来说是很头痛的。
  突然出现的敌人所发射的弹头划破空气并飞过耳边,原以为举着锐利的刺刀刀尖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是敌人,但直到极近距离才发现对方是同伴。双方陷入这样的大混战中。
  “可恶!这家伙是敌人!”
  “卡拉夫上士!”
  注:掩护炮击为炮兵在地面部队发动攻势之前,先行炮击敌方阵地与防线,藉以摧毁掩体、火力点并瘫痪敌方战斗能量的行动。
  卡拉夫上士在柯露卡眼前被击穿胸膛倒下,他是在短暂的判断迷惘之际被攻击的。
  柯露卡随即向攻击卡拉夫的敌人开火。
  “上士!你要不要紧!?”
  “别管我!快走!前进!阻止敌人!”
  吐着血倒下的卡拉夫命令她继续战斗。
  被任命为班长的海赫下士拿着KP三一冲锋枪扫射敌人防止他们接近,海赫班的成员则负责收拾漏网之鱼。
  一瞬都不能松懈,如果不小心看漏了躲起来的敌人,友军就会被人从后方开枪击中。然后友军会攻击那敌人背部,接着其他敌人又会攻击友军的背部……敌我难分的混战持续着。
  海赫班的成员也因为这场战斗,人数一下子少了很多。
  “还活着吗?”
  “是的,下士,我还可以。”
  在积雪高达腿部的雪中战斗,连习惯雪地的柯露卡也不禁感到疲劳,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气。连她都这样的话,其他士兵的疲累程度也不言可喻,已经到达极限了。
  柯露卡侧耳倾听,敏感地对细微气息做出反应,那不是风,是别的东西让草丛晃动。
  “在那里!”
  柯露卡迅速并正确地击中了从大树阴影飞跃而出的白色生物。
  “啥啦!”
  “别吓我啊。”
  躺在地上的是只雪兔,士兵们因此松了口气,但瞬间又出现了更多的敌人。
  “危险!”
  柯露卡发射步枪子弹,海赫则以冲锋枪迎击。
  海赫对这些如同崩溃般屈膝倒下的敌兵尸体下屑一顾,举枪朝跟在这些士兵后方袭来的敌兵射击。
  柯露卡的反应速度已经到了动物般的程度。
  从举枪到射击的过程几乎没有延迟的时间,她终于学会了接近海赫速度的速射,正确地瞄准出现的敌人击发弹药。
  科露卡和海赫变成背靠背的状态,将眼前的敌人一个又一个地击毙。
  “下士,你干掉多少人了?”
  “三十之后就没再数了。”
  “我也是到二十为止就不知道了。”
  威尔卡拉兵长带着数名士兵逃到海赫身边。
  “下士!本队已经成功脱离战场了,我们也快走吧!”
  那哀号似的声音让海赫“啧”了一声回道:
  “好,撤退了。”
  “你们先走。”
  海赫像是在说这里由我来断后一样,单膝跪地在冲锋枪上装上圆盘形的弹鼓以支援同伴的撤退。
  接着他看了也想留下来的柯露卡一眼,厉声说道。
  “克鲁克,你去支援威尔卡拉他们撤退!”
  “啊……是。”
  如果对她说你也快撤退的话,柯露卡可以反驳说我也要留下来,但如果是被命令支援同伴撤退的话,她也只能服从了,因为肩负了必须让同伴平安无事的责任。
  “交给你了。”
  “是,下士你也要平安回来啊。”
  柯露卡不舍似地往威尔卡拉等人后方追去。
  森林的另一头传来维纳亚话。
  海赫调整呼吸,把背靠在作为掩护的大树上,目光往惨遭柯露卡击毙的兔子瞄了一眼。
  维纳亚士兵们藏身在树木后方,为了确认自己的敌人究竟在哪、共有多少人,从树木间探头查看着。
  但子弹立即飞来,在树上开了一个洞,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得把头缩回去了。
  “哇靠!前面有强到爆的敌人!”
  “一定是‘白色死神’!”
  似乎发现了士兵们吓到动弹不得,维纳亚的军官驳斥道:
  “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只是谣言罢了!”
  “但是排长!”
  “有什么好怕的!敌人的人数比我们少,况且他拿的是冲锋枪吧?我们根本不怕被狙击,在这边的二十五人等等全部一同冲锋,听到没!”
  维纳亚士兵们还陷在意外碰上遭过战的混乱中,对于同伴们被压倒性少数的敌人接连击毙的情况感到恐惧。
  “冲锋!前进!”
  在排长的号令下,士兵们一齐向前冲刺。
  “呃啊!”
  但连射的枪声让一名士兵在弹雨中倒下,接着又一名士兵沐浴在子弹中。
  “不要退缩!敌人没几个!”
  “呜啦——————!”
  维纳亚士兵们大声喊叫地向前冲,但他们无法正确掌握敌人的位置。
  在察觉敌人的瞬间就被击倒了。因此,他们虽然嘴上吼得很威猛,却不能豪迈地乱放子弹攻击。
  相对于无计可施的维纳亚士兵,准确瞄准众人的弹雨从侧面向他们洒来。
  “在旁边!这里有敌……呃啊!”
  当士兵们把枪口转向不知不觉间绕过来的敌人时,现场只剩下同袍的尸体和敌人的脚印了。
  “为什么只能挨打而已!?”
  “他妈的!我一定要宰了那狗杂碎!”
  因同伴被杀而怒上心头的维纳亚士兵们追着雪上的脚印狂奔。但一奔到平坦开阔的地形便马上被从正面飞来的子弹打中,被害人数不断增加。
  “那混帐到底在哪里!?”
  “真的只有一个人吗!?”
  雪面上有新滴下的血迹,甚至传来类似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
  “那家伙好像受伤了。”
  士兵们循着血迹前进,看到血迹消失在积着雪的树木那头,可见敌人应该躲在那里。
  维纳亚士兵们彼此交换眼神,大喊“在那里!”并一起开火。
  但拨开草丛却发现是只死掉的雪兔躺在那。
  “可恶!是陷阱!”
  话才说到一半,腰际就传来了一阵像被烙铁压住似的剧痛。
  被击中了。而且敌人就在眼前。近到如同贴身一般,而冲锋枪口正抵在自己肚子上。
  “斯、斯欧密士兵!是斯欧密士兵!”
  那名斯欧密士兵把可怜的维纳亚士兵当成盾牌向前推。
  维纳亚士兵们慌忙应战的子弹全数落在自己同伴的背上,将其躯体打得不成人形。
  “啊!……怎么会这样!”
  “笨蛋!都是你们不看清萣再射击才会这样啦!”
  “哪有空每次都先确认!敌人会动啊!”
  “到时误杀同袍该怎么办!总之别散开,大家聚在一起!”
  “白痴!全聚在一起会死翘翘的!”
  话才刚说完便见到手榴弹飞了过来。
  爆炸让士兵全部倒地,没死的士兵们无暇享受幸存的喜悦,火速捡起枪枝并警戒地看着四周。
  “活下来的只剩这些人吗?”
  维纳亚步兵排原本有二十五人,如今只剩下六人了。
  “噫!”
  还来不及喘气,又有一人因受到攻击而倒下。
  “排长!我请求撤退的许可!”
  “能下命令的人早翘辫子啦!”
  “那咱们就快逃吧!”
  说这句话的士兵被击中太阳穴倒下,其他士兵见状赶紧卧倒。
  “小、小心点!”
  但一旦卧倒就很难行动,只会成为敌人迂回前进之后的冲锋枪靶子。
  “哇哇哇哇!”
  维纳亚士兵们早已失去战斗意志。
  就算背对着敌人也只能逃跑了,但敌人却挡在他们逃跑的方向上。
  会被误认成小孩的小个子男人的出现让士兵一愣。对方冲锋枪的子弹似乎用完了,不过他手上拿着和士兵们有点像又不太像的步枪。
  “啊!”
  两名士兵被正面连射而倒下,剩下的两人“呜哇啊啊啊啊”地大喊大叫着,把枪抵在腰上开火反击。
  “畜生!为什么都打不到!”
  又有一人吃了二发子弹后倒下。
  “别过来!别过来!让我走!”
  仅存的士兵也打光了枪枝内的弹药。虽然被即将死亡的绝望感所侵袭,但斯欧密士兵似乎也把子弹用光了。两人在极近距离面面相,却因无法攻击对方而大眼瞪小眼。
  敌对的两人同时将手伸进弹药袋拿桥夹。
  接着拉动枪机拉柄、塞入桥夹、将子弹压入弹仓、送上枪机……但是维纳亚士兵看到对方的枪口率先朝向自己。
  “啊……”
  畜生,真犯规。他的装填速度太快了。
  这是他最后想着的事。
  二十五名维纳亚士兵就这么全倒在被白雪包围的森林之中。

  海赫班的人好不容易避免了覆没的命运,平安回到营地,但因意料之外的遭遇战而造成的死伤也是够惨不忍睹了。
  “敌人真的只是一些滑雪部队而已吗!?这次咱们碰上的敌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团啊!光遭遇战就是这种规模的话,主力部队的人不就更多了吗?”
  二营的情报官对拍桌怒骂的尤帝莱宁回道:“不可能,这个地区的地形没办法布署那么大规模的战力。”
  “再仔细确认一次看看吧!再这样下去,别说反守为攻了,连防御都很困难啊!”
  “没时间做这种事,就算敌人是一个师还是两个师好了,我们要做的事还是一样,就是和敌人交战把他们赶回去,这与敌人数量多少已经没关系了。哈特曼少校!我们应该马上开始进行全面攻击!”
  “说啥蠢话!不能掌握敌人战力跟布署状况的话,哪可能拟定完善的作战计划啊!”
  “作战?我们能做的作战,不就只是找出敌人和他们战斗而已吗!”
  “你白痴啊!?难道你都是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想法送士兵上战场吗!?”
  尤帝莱宁怒道,一副想冲上前揍军官同袍的样子。
  “好了好了,尤帝莱宁你冷静点。”
  “但是哈特曼少校!没有掌握敌人的布署状况就一味攻击的话,只会造成损伤而已。如果想以少量战力把大量敌人赶回去的话,就更需要找出敌人的‘核心’位置才行啊!”
  就算击破枝微末节的基层部队,敌人也是不痛不痒!尤帝莱宁大叫着,这么做不过是把士兵和弹药开玩笑似地浪费掉而已,必须针对敌人的“要害”部队施以打击才能停下敌人的动作。
  “没想到人称‘摩洛哥的恐怖’、‘柯拉的爆雷老爹’的你居然会说这种懦弱的话。”
  “你这混帐!你以为本大人的作战计划只是无脑蛮干而已吗?”
  众所周知,尤帝莱宁一向以大胆的作风来拟定。实行作战计划。但看似无谋的计划并非逼迫士兵冒险犯死战斗,就算那些作战计划看起来很夸张,但是对尤帝莱宁来说,他可是认为自己一直是以高胜算的坚实态度来拟定计划的。
  哈特曼少校要尤帝莱宁别太激动。
  “情报太多、太乱了。”
  这一带出没的敌人相当厉害.所以斥候无法深入敌人阵地。
  只能以接触过的敌方斥候战力及我方的损害、活动于周围的补给部队动态等等来推测敌方主力部队的战力。
  “托你们的福,意料之外的遭遇战让我方出现了很大的损伤,尤其第三营的伤亡更不能小看。”
  哈特曼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圆。
  “敌方主力部队可能就在这一带吧?”
  “光靠‘可能’就要士兵去送死吗?”
  “当然不。我们也没办法承受更多损失了,我想在避免与敌方接触的情况下,和第四游击队会合并把据点防御的态势建构起来,就算要转守为攻也得等到完成之后再说。我可以用士兵疲劳的藉口把攻击延后一天,各连就趁这段时间派出斥候努力掌握敌情吧。”
  “这任务可不是这一带的普通士兵做得到的啊。”
  “没错,但他们有可能办到吧?”
  “的确……我明白了。”
  尤帝莱宁等连长向上司答礼,并许下改由那男人出任务,结果一定不负长官期待的约定。
  *  *
  “我们对俘虏逼供,他好像说自己是第三十四步兵团第二营的人。”
  “……也就是说?”
  米夏漫不经心的问题让维西宁不由得感到烦躁。
  “那是‘白色死神’所属的营。原本应该防守柯拉的单位不知为何跑来这里,而现在防守柯拉的好像不是他们。”
  “帮敌人想理由也没用啊?”
  维西宁对于终究成真的事实叹着气,但米夏和娜塔利亚似乎不像维西宁那样感慨良多,扬起了嘴角,嘴唇成为漂亮的弧线。
  “终于要对决了呢,妈妈。”
  “没错,真期待啊。”
  她们似乎很期待跟强敌对决。
  “你们两个,这样好吗?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死喔。”
  “维西宁,你对战场上讨生活的士兵,说什么搞不清楚状况的话啊?”
  “我不想失去你们。”
  “哎呀哎呀,真是伤脑筋,你动情啦?”
  “不行吗?”
  维西宁搔搔脸颊。娜塔利亚有点高兴地贴近维西宁的脸颊低声道。
  “当然行啊,我觉得很感谢呢。但如果你叫我们不要战斗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唷。因为我没有学到以别种方式生活的机会呀。”
  娜塔利亚说完举起她的狙击枪。
  米夏也贴到维西宁脸颊旁边。
  “知道吗?和强敌战斗时会胆颤心惊,风险满点喔!不过啊不过啊,杀死敌人时也会非常爽快喔!会涌上活着的实感唷!”
  “…………”
  这是只能活在战斗里的意思吗?对一直以来只专心致力于如何苟延残喘的维西宁来说,很难理解这两人的话。但他也明白一点.即使自己想拦住两人,她们依然会前往战场的。就算担心她们,也会被她们不理不睬到觉得自己很傻的程度吧。
  “所以啊~~你就别担心了。”
  “没错没错。”
  维西宁对娜塔利亚与米夏道。
  “我不想死。虽然身为军人说这话是很奇怪,可是出生在被垃圾指导者所领导、堆肥一般国家中,就算不想当兵还是会被迫加入军队。我们不是奉命冲进敌人做好准备的场所吗?所以我认为当上军官会好过一点。之后我就只是一直想着要如何活下来而已。”
  “不被整肃、不用背多余的责任、不引人注目地生活。我把你们带来这里,也是因为远离主战场即可减少危险的缘故。斯欧密已经撑不下去了,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维纳亚军即将靠优势获胜,所以我打算拖到那时为止。”
  “但情况并不如你所愿呢,英雄大人。”
  “没错。战争这种东西,唯有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这一点会受人瞩目。既然说要在这里等‘白色死神’现身,我们也不能不作战。不然我们会被伊格里那家伙给杀掉。”
  “没什么好在意的。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但我不想把所有的事都丢给你们。既然如此,我也要使出真本事了。让我们一起杀死‘白色死神’,然后回国吧。”
  娜塔利亚与米夏眨着眼。
  “你这话挺上道的嘛。好,就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三人离开帐篷前往维西宁的战车排。
  但在那里的不只穆拉雪夫中士而已,连上级政治委员伊格里也带着一个步兵排在那儿等着。
  “我也要带一个排参战。”
  “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也要来?”
  “我和你们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你们若是失败的话,连我也会完蛋。所以只好全力战斗了,不是吗?”
  伊格里明确表示出要并肩作战的意志。
  但维西宁认为,他只是想对自己一行人行督战之实。不过那也无所谓,不管有没有人督战,维西宁要做的事依然没变。因此他把伊格里率领的部队看成宝贵的援军接受下来。
  “你已经听说了吧,维西宁中尉?”
  “有听说。那家伙所属的部队来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
  “还有你不知道的情报喔。刚刚我才听谗的,在这一带西北部和那家伙碰上的一个排好像被歼灭了。听说是因为没动静才过去看看,到的时候已经几乎全是尸体,留着最后一口气的士兵遗言是‘白色死神’的样子。”
  维西宁沉痛地呻吟。
  “第一百二十八狙击师的士兵们不知道那家伙出没在那里才会发生这种事。太大意了对吧?但也多亏他们,我们才能掌握那家伙的动向,不是吗?”
  “是的,真是帮了大忙。”
  伊格里和维西宁一齐看着地图。
  “部队在哪里遭到歼灭?”
  “这一带。”
  伊格里接着将他所知的情报毫不保留地说给维西宁听。
  维西宁像要揉开额头的皱纹似的。
  “这次的战斗是偶然的遭遇战……就连敌人也没料到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敌人的战斗行动没有连贯性,而且企图迅速脱离战场……这后方恐怕有敌人的集结点,而他们可能是想朝着那儿前进吧。”
  “原来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是敌方的指挥官,在知道了意料之外的敌人存在后,当然会想查明敌方共有多少战力、如何布署的。”
  “接着派出斥候部队?”
  “当然。一定会潜伏到我方的势力范围内探查,并活着回去报告。所以会派出极为高明的人选做这事。”
  “嗯,也就是说,很可能会派出‘白色死神’和‘雪妖精’所属的部队……”
  维西宁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
  “没错,他们一定会通过的这里。”
  *  *
  “第一排集合。”
  听从新任排长奥林少尉的号令,海赫等人在连长面前整队。虽然说是排,但战力也仅有二十三人而已。海赫班上只剩雅各兵长、威尔卡拉兵长和柯露卡四人而已。他们为了支援友军撤退而留下来断后,所以伤亡严重。
  连尤帝莱宁看到第一排后也叹气说:
  “这就是全部的人吗?”
  “连长大人,请问有何贵干呢?”
  柯露卡代表大家向尤帝莱宁发问。
  “喔、克鲁克,你依然活力十足真是太好了。那我要开始说了。这战线上有麻烦的敌人,结果害得咱们军方无法掌握敌人全貌,就算想攻击也不知道该攻击哪里才好。”
  “也就是叫我们去当斥候吗?”
  “没错,听说死了很多人,所以其他斥候都不想去敌方阵地侦查呢。”
  这种抱怨话应该是尤帝莱宁式的玩笑吧。其实真的下令叫其他斥候去的话,在这个时间点是不会有斯欧密士兵说“不”的。
  尤帝莱宁点了点头,用下指示的表情从正面看着第一排的成员。
  “敌人应该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等着了,你们前往的地方一定有埋伏。不过本大人认为,如果是你们的话,想突破埋伏完成侦察任务也没问题啦。”
  尤帝莱宁的视线在队员们身上来回。
  最后视线停在柯露卡身上。那视线不是对不可靠小孩的慈爱,而是对支持自己并战斗的可靠部下投以信赖。
  “克鲁克!海赫和奥林少尉都拜托你了。这男人既神经质又缺少风趣,部队气氛会变得跟守灵没两样。你就像平时说些大话来炒热场子吧。”
  “我知道了。虽然我的口才不如连长,不过转换气氛的事就交给我做吧!”
  “嗯,答得好。”
  尤帝莱宁拍了拍柯露卡的肩膀,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柯露卡等人立刻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把装好弹药的桥夹放入弹袋、把食物放入背包、砂糖块则大把大把地抓入口袋,穿上新的伪装服、套上滑雪板。
  “雅各,我帮你带一半子弹吧。”
  威尔卡拉对背着重达十六公斤的伯斯反战车步枪的雅各说道。反战车步枪虽然威力强大但相当沉重,使用的十三.九毫米弹药当然也很重,连大块头的雅各在带着它们走时都不想讲话了。
  “抱歉,谢谢了。”
  “客气什么,包在我身上。不过战车来时就要靠你了。”
  威尔卡拉将六个五发装弹匣中的四个收进背包,而看着两人互动的柯露卡向海赫说道:
  “下士,准备完成了。”
  海赫回头告诉部下们。
  “好,大家出发。”
  *  *
  “你们两个快点!要走了!”
  引擎强力运转着,维西宁的战车向四周喷出黑色的废气,开始缓缓前进。
  伊格里所率领的步兵排士兵们穿着滑雪板,抓着绑在战车上的绳索像串珠似的被拉着前进。
  放眼望去是一整片的白,连战车上都积着一层薄雪。
  “等等、等等!”
  娜塔利亚和米夏追上来。
  米夏成功地爬上由维西宁指挥的T二六,但娜塔利亚因为车身上的积雪而掉落下去。米夏看着失败的母亲,笑着伸手拉她上来。
  娜塔利亚藉米夏的手攀上战车,嘿咻地坐下。
  “妈妈你屁股变重了吗?不注意点的话,小心会变成俄罗斯娃娃那种梨子体型喔!”
  “哼!熟女的魅力就在丰满的腰和屁股,维西宁也说我这身材比小女孩干巴巴的屁股好多了。”
  两人大剌剌地说着维西宁不想让士兵们听到的话,感到困扰的他只好插嘴。
  “你们到底跑去哪摸鱼了?”
  “去收集传闻唷,中尉。就在刚刚,有一个巡逻队从你之前所猜测的方位失去联络了。”
  维西宁接过娜塔利亚递来的纸片,点头道:
  “……知道了。”
  看着做出觉悟的男人表情,娜塔利亚满足地微笑着,然后看着一旁的米夏,问起她手上的连指手套。
  “那是别人送你的吗?”
  米夏竖起拳头上的姆指,对着从顶门探出上半身的维西宁一比。
  “嗯,是啊。”
  “怎么看都是女人用的,不是吗?维西宁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许是身为女性的本能,娜塔利亚对维西宁身边的女性影子很敏感。
  发现这事的米夏苦笑道。
  “不是啦,好像是之前那个女人的东西喔。维西宁把它抢来的事很有名啊,妈妈你没听过吗?”
  “让我看一下。”
  米夏无奈似地脱下手套交给母亲。
  “原来如此,的确是为了用枪而特制的连指手套呢。”
  娜塔利亚称赞着把食指独立出来,而且还可以外露的连指手套设计。
  “刺绣是雪花结晶和妖精?这就是‘雪妖精’的由来?”
  “好像是伊格里取的外号喔。”
  “他那时的遭遇好像很惨。但这手套很不赖呢,做工实在又精致,是技术高明的专家所做的好东西。”
  为了确认缝合处的细致程度,娜塔利亚把手套翻面。
  “等一下,太用力会扯坏它啦。妈妈你是对缝纫有兴趣,宜室宜家的那种女人吗?”
  “我想参考这个好做出同样的东西来用啦……这是?”
  娜塔利亚发现了绣在手套上的持有人名字。
  “应该是‘雪妖精’的名字吧?我不会斯欧密语所以不在意……啊、不过妈妈待过斯欧密,所以应该看得懂?”
  娜塔利亚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了?”
  “这个手套的主人真是‘雪妖精’吗?”
  娜塔利亚碰了一下维西宁背部问道。
  “伊格里那家伙碰到那么惨的事,所以应该是真的吧……怎么了?”
  “柯露卡……”
  娜塔利亚紧握手套低语,接着咬住嘴唇。


  ※  冰风决战——雪妖精与白色死神
  “差不多到了呢,空气开始紧张起来了。”
  “…………是啊。”
  娜塔利亚像被兴高采烈地一边说一边走的米夏拖着似的前进。
  步兵排及两辆战车跟在穿着滑雪板的两人身后五十公尺左右处。战车在森林中的行动限制很大,也无法提高速度,光是追上她们就很不容易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娜塔利亚上士看起来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穆拉雪夫中士从战车的观测窗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什么似的说道。
  不多话、动作还有点迟钝,维西宁也有这种感觉,因此穆拉雪夫这句话就像小刺般的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维西宁还是为了消除疑惑般的说道。
  “应该只是特别慎重而已吧?积极的女儿与慎重的母亲,刚好能取得平衡不是吗?”
  “这么说也是呢。”
  “既然中尉大人都这么说了。”
  穆拉雪夫语毕便专心地注意路面驾驶战车。在积了新雪的大地上,如果误入不对的地形,战车就会立刻无法动弹。
  不久,米夏挥手作势要全队停下。
  森林在她所在的位置到了尽头,森林西边有块深远约二百公尺的开阔平原。她们似乎决定在那里埋伏敌人。
  “好,大家找掩护待命!”
  随着伊格里的指挥,部队在森林边缘进行布署并做好伏击准备,而战车则停在部队后方。
  维西宁也命令部下们收集树枝帮战车伪装,并在漆成白色的车身上仔细地撒上雪。
  “用柴火来温暖‘胯下’吧。”
  穆拉雪夫中士边说边钻进战车底下。
  当气温低于零下二十度时,汽油会变成果冻状,电池也会因为电池液结冻而无法使用。
  原本会利用引擎暖车的方式避免这情况发生,但暖车会在埋伏时发出噪音,因此改成在战车下方燃烧小火堆以防止引擎冻结。
  “可别冒出烟让敌人发现喔。”
  “我才不会有那种失误。”
  维西宁对穆拉雪夫中士的话点头,将望远镜的焦点放在那两人的背影上。

  另一方面,海赫等人也进入了战斗区域。
  “总觉得有股讨厌的气氛,好像有烧东西的焦臭味?”
  柯露卡在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后开口找海赫攀谈。
  冷冽的空气中夹杂着刀尖划过皮肤似的刺痛感。
  海赫沉默着,像嗅到猎物气味的猎人般,将食指抵在唇上,命令雅各和威尔卡拉进行战斗准备。
  四人趴在雪地中,让五感变得敏锐清晰,其他班的队员也学着带头的海赫等人卧倒。离开森林边缘就是一片如同白色湖泊般的雪原,另一头又是森林。
  不突破这片开阔地就无法前进。
  没有风。
  浮在南方天空的太阳,渐渐地向西偏移。
  海赫拿出望远镜,和威尔卡拉一起凝视平原对面的森林,距离约二百公尺远的那头似乎是异味的来源。
  “现在怎么办?”
  奥林少尉回道:
  “我们的任务是掌握敌军的位置。”
  “所以非得突破这里对对吧?”
  威尔卡拉叹气道,这气息吹走了枪上的积雪。
  “克鲁克……你看得到敌人吗?”
  “看不见。”
  “排长,要绕开这里前进吗?”
  “那会害我们耽误预定进度的,不能为此浪费时间,也不能因为‘可能有敌人’就停在这里。”
  奥林看着地图。
  如果是一般战斗的话,多花点时间也无妨,但现在部队被赋予的任务是侦察并回报敌情,而且是越快越好。部队带回去的情报将会左右六连、二营、不,整个西路普战斗团以及斯欧密的命运——即使这么说也不为过,所以就算冒险也得越过这片开阔地不可。
  拜托你了,克鲁克——柯露卡心想,尤帝莱宁的话可能也有这样的意思吧?她举起手道。
  “我来当前锋,少尉。”
  “……这样好吗?”
  “排上有比我更会滑雪的人吗?”
  生长在极北之地的柯露卡,滑雪技术比在场所有人都高明。
  柯露卡之所以不把滑学技术拿来说嘴,是因为像她这种程度的人在老家随便捞都是一大票。
  “那就麻烦你们掩护了。”
  柯露卡背起枪,再次穿上滑雪板。
  海赫和威尔卡拉举起枪,雅各将弹药装填入反战车步枪中做好准备。反战车步枪是威力强大的武器,就算以步兵为目标,它也有压倒性的破坏力。
  确认排上成员们部拿起枪之后,柯露卡将雪杖用力在雪地一撑,扬起一阵雪花朝着雪原滑去。

  一名穿着雪地伪装服的士兵滑过雪原接近。
  娜塔利亚在偏南方的森林中发现该士兵正朝着东方前进。
  “娜塔利亚上士,快点射击!”
  对于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的话,米夏露出“这白痴在说什么”的表情,娜塔利亚也叹着气回头对他说明。
  “上级政治委员大人,现在要忍耐一下喔。现在攻击的话,不就会让躲在后面的主力部队产生警戒了吗?所以要让这家伙没事通过才行啊。”
  “这、这样啊,的确如此呢,要等主力部队出现再一口气攻击是吧?”
  “没错,所以现在得不动声色。你也叫你的部下贯彻这件事啊。”
  伊格里接受了这说法,向部下发令:
  “先别开火,要引诱敌人接近。”
  娜塔利亚看着如此做的伊格里满足地点头,再次把意识集中在敌人身上。
  “这人滑雪的技术不错呢,妈妈。”
  “…………是啊。”
  士兵迅速穿越开阔地并到达对面森林,向同伴挥手表示自己已经平安穿越。
  “要过来啰。”
  听见米夏说话声的维纳亚士兵们握紧了枪。
  “先说好,要等他们到开阔地的中央才开始射击喔。无论是进是退都得等到差不多的距离才开火,知道没?”
  土兵们默默举着枪,吞下口水。
  斯欧密的部队很快就现身了。打算一口气越过开阔地似的拚命命用雪杖推雪。虽然他们有意排成一条横列前进,但因为滑雪技术有好有坏的关系,陈伍最后变得零零落落。
  维纳亚士兵的枪口对准了斯欧密士兵。
  “还没、还没喔,要等他们更接近一点。”
  米夏和娜塔利亚各自随意锁定了名士兵瞄准,但手指没有放在扳机上。
  但伊格里率领的步兵却没有娜塔利亚等人的耐性。
  一名不经意将手指放在扳机上的士兵因紧张发抖,不小心将子弹击发出去。所有人像连锁反应似地纷纷开始射击。
  “白痴!”
  米夏痛骂了友军的愚蠢后也扣下了扳机,那发子弹将威尔卡拉的头部打飞,因炸裂弹直接命中而失去头部的威尔卡拉喷出鲜血倒下。
  “回头!”
  奥林少尉发现有埋伏便立刻下令撤退,斯欧密军赶忙回头,但雪原上已经出现五具尸体。
  隐身在森林畔的斯欧密军开始反击。精准的必杀子弹飞来,贯穿了维纳亚士兵的头部,令维纳亚军也开始出现伤亡。
  看着这一切的娜塔利亚,边叹气边一脸困扰地回头看着伊格里。
  “你害作战变得一团乱了嘛!?”
  “现在说也没用了!”
  处在激动状态的伊格里回嘴,疯狂命令部下:
  “射击射击射击!”
  虽然光大喊大叫算不上指挥,不过他手上还有必胜的武器。
  “维西宁中尉!!上吧!将敌人碾平!”
  对于伊格里的指示,维西宁也只能嘟哝句“没辙了”,并命令部下前进。
  战车的引擎发出咆哮声,履带碾在雪地上向前推进,士兵们则走在履带碾过的痕迹上开始发动进攻。

  “是T二六!”
  士兵们发出惨叫,奥林少尉则转头看向持有反战车武器的部下。
  “雅各兵长!”
  “从正面是办不到的!少尉!”
  若处在T二六主炮的炮火下是无法冷静且精确狙击的。雅各至今的战果都是趁我军从正面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时,绕到侧面狙击成功的。也可以说他的成功,是基于堑壕和反战车用路障都是做垂直配置的缘故。
  “好,海赫你和雅各绕到侧面去,我们稍微后退并引诱战车过来。”
  奥林一边指示,一面配合战车的接近,让士兵们慢慢后退。
  但那后退越来越像败逃。
  树木被战车炮直接命中而断折,斯欧密士兵们被卷入爆炸而被炸飞。维西宁与维纳亚步兵的协同作战方式近乎完美,令斯欧密军没有发动肉搏战的余地,甚至会让人以为T二六巨大的车体,即将这么辗过斯欧密士兵们。
  但敌人的其中一辆T二六却出现异状,那战车在为了避开挡在前方的大石头,转换前进方向时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只要狙击窥视孔就好了。”
  海赫放下枪向雅各说道,但雅各却说:“这种神乎其技的事只有你才做得到啦。”

  “怎么回事?穆拉雪夫,快前进啊!发生什么事了!?”
  维西宁一边操纵着主炮一边喊着不回话的驾驶兵名字,但还是没有回音,战车也没动作。维西宁对发出惨叫般呻吟的迪登克怒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快报告!”
  “穆拉雪夫中士他!”
  “什么?”
  “他被打死了!”
  把脸凑近窥视孔观察外面情况的穆拉雪夫头部遭子弹贯穿,颜面朝下地死去。
  迪登克发现原以为很安全的战车内部其实并不安全后,边发狂似的喊叫边装填炮弹。
  “中尉!有敌人!快打死他们!快!”
  “冷静点!真的有敌人吗?”
  “敌人!真的有敌人!他们在这里四处乱晃!”
  但漫无目的地开炮并无法打倒敌人,维西宁命迪登克冷静,接着大略地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后方的二号车因为指挥官搭乘的一号车不动了,所以停在原地开炮,步兵们也以战车和树木为掩护,朝着森林深处的敌人射击。
  碰!
  车外突然传来了有如铁锤敲打钢板的声音,令维西宁捣住耳朵。
  “怎、怎么了!”
  仔细一看,战车的侧面装甲朝着车内隆起,形成一个类似娜塔利亚乳房似的半球形。
  半球中央有个乳头般的小突起。再仔细看了一看,那突起的中央有大约一公分的小洞是通到外侧。
  “糟、糟了!是反战车步枪!”
  碰、碰几声过去后,车上又出现了第二、第三个半球形隆起,其中之一出现在大喊大叫地操纵着主炮的炮手耳边。迪登克如断线的娃娃一般倒在地上,原本要装填上去的炮弹滚落一旁。接着敌人发射了穿甲弹,车内弥漫着强烈的油臭味,视线被黑色烟雾阻碍,无法视物。
  “咳!燃料起火了吗?”
  维西宁打开顶闩跳到车外。
  在逃出来的当下,战车上的火焰骤然变强。维西宁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被烧死,但是外头一片枪林弹雨,维西宁的颈子被战车装甲反弹的子弹碎片给划过了。

  “你在做什么啊!维西宁中尉!”
  观望战况的伊格里咂舌。
  “这下糟了,妈妈!维西宁会被干掉的!”
  米夏向娜塔利亚大叫。
  娜塔利亚举枪回道:“冷静点,先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再说。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但是从这里看不到敌人啊!”
  斯欧密军躲在森林中,而她们能做的只有狙击而已。
  若想找出敌人,可以利用枪口火焰的流动或我方士兵的枪口朝着哪个方向来找出线索,但在完全不见敌人身影的情况下,即便是娜塔利亚也无法狙击。
  “没办法。喂、你们!到前面去!”
  “耶?”
  “看不到敌人的话,也只好前进到看得见的位置了。”
  虽然平常总是把伊格里当成白痴完全不加理会,但娜塔利亚和米夏当下也不得不同意他这番话,她们也因为维西宁的危机而动摇了。
  “的确如此呢。走啰,米夏!”
  抢先飞驰而出的是米夏,娜塔利亚略晚一步地出发。
  那两人离开的话,自己不就被单独留在原地了吗?发现这点的伊格里犹豫了一下,但也“喝啊!”地大喊着,并跟在两人后面奔出森林。
  战斗是在平原另一头的森林中进行,应该没有敌人会注意后方的后方吧?这就是伊格里敢离开的原因。
  但……。

  “看到了……”
  柯露卡独自埋伏在森林畔。
  同伴们被战车打得很惨,但她还是咬着下唇埋伏,动也不动地等待,因为她相信真正的敌人还在森林中。
  等待已久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柯露卡将枪口对着第二个从森林中出现的敌人。
  计算着敌人的前进速度、距离、风向,柯露卡将莫辛那甘步枪的T型瞄准线对准目标一颗头、鼻子前方的前置射击(注)位置上。
  从瞄准镜中看到的是女人的侧脸。
  这家伙一定是让赛波惨死的人。
  柯露卡体内涌上愤怒的感情,仿佛被点燃的炸药般膨涨并寻找宣泄之处,最后凝聚在食指形成杀意。
  克鲁克!不能用感情来扣扳机!
  于此关键时刻下,海赫的声音在柯露卡脑中响起,她命令食指离开扳机,随着深呼吸放松身体,重新瞄准目标,把手指放回扳机上。
  娜塔利亚突然觉得全身沐浴在一阵冷冽的阵风之中。那是视线,而且充满了强烈的负面感情。她一察觉视线立即停了下来。
  “!”
  就在此时,子弹飞过娜塔利亚的鼻尖。
  注:前置射击为预先判断目标动向,然后朝目标下一个移动位置开火的射击技巧。
  “唔!果然有敌人?”
  那弹头似乎是炸裂弹,弹着点激起了大量雪花。
  伊格里从后方扑倒被吓呆的娜塔利亚,并把她压在身体底下。
  “干嘛站着发呆!?”
  “你是在救我吗?”
  “才没有!是我一时紧张才不自觉就这么做了!”
  伊格里大叫着不成理由的藉口,起身掏出手枪并寻找敌人的藏身处。
  “是那边才对喔。我根据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和枪响找到敌人的位置了。喂、别抬头,快点趴好!”
  趴在雪中的娜塔利亚伸手勾住伊格里的脖子,将他压在雪地上。
  但趴下来的伊格里已经没了头。
  “什么!”
  娜塔利亚被伊格里的鲜血喷了满脸,伪装服也被染成鲜红色。
  伊格里被射杀时,完全感受不到刚才那种满是杀意的视线。
  “这家伙不是‘雪妖精’那种半调子的对手呢!”
  娜塔利亚滚离原地。
  接着拿起枪,将枪口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但敌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娜塔利亚用雪擦着脸,口中扩散的铁锈味让她皱眉,呸地吐了出来,伊格里的鲜血溅入了她嘴里。
  “这家伙就是‘白色死神’吗!?真令人畏惧啊!”
  使用炸裂弹时毫不留情。
  发射第二发子弹时的迅捷。
  就算友军陷入苦战也毫不动摇,蛰伏等待自己现身的沉着冷静。
  射出一发子弹便毫不拖延,立刻改变位置的狡猾。
  以及,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让猎物察觉自己存在的手腕。
  娜塔利亚觉得这敌人是一位老练的猎人。
  但萨莱尼老爷子已经不是能上战场打仗的年纪了呢。
  那么,这种程度的敌人除了被称为“白色死神”的男人之外,不会是别人。这是娜塔利亚的结论。
  “只有最初的那一枪令我感受到视线呢。假如没停下来,我现在就……”
  想必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吧。
  那是敌人的失误吗?或者是自己的运气好呢?
  但好运不会一直跟着自己,待在这种连遮蔽物都没有的地方只会被杀。娜塔利亚不去想反击的事,开始爬了起来。
  想跑步逃离现场是不可能的。一旦站起来,身体就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所以只能让全身藏在雪中,咬着牙贴地爬行。只要稍微露出一点身体被敌人看见的话,那个部位就会被击中,这种恐惧威逼着她如此做。
  由于听到身后传出枪声的关系,米夏明白娜塔利亚被狙击了。
  她短短地回头一瞥。
  刚好看到了伊格里被爆头、娜塔利亚笼罩在血雨中的场面。但米夏没有停下脚步,专心地迅速脱离开阔地。
  她不是冷血无情,是深知即使回头也救不了母亲。维西宁那边也是如此。
  “一次救两个也太麻烦了吧!”
  狙击兵的可怕之处是他们的神出鬼没,不躲在某处就无法对敌人造成压力,也救不了母亲。
  米夏躲进距离最近的森林,但直接原地拿枪作战就等于对敌人说:“打我呀”。所以米夏靠甸甸前进大幅移动位置,躲在随意挑选的树木后方并悄悄探头寻找敌人所在。
  但这个敌人并不是那种,笨到会躲在大略看去就能发现其所在之处的三脚猫对手。
  因此米夏挑了几个敌人可能躲藏的地点随意发射几发子弹,好让对方没时间狙击娜塔利亚。此外也有挑战的意思在内,可以说是“和我一决胜负!”的挑战书。
  炸裂弹精确命中狙击的地点,粉碎了树干。
  米夏当然不会杵在原地等敌人反击,一射击就马上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奔跑、奔跑、踢着雪拼命奔跑。
  对使用瞄准镜寻找敌人所在之处的狙击手而言,十~二十公尺的移动可说和没有移动一样。想变更位置时,如果不大胆地以数百公尺为单位来进行就无法从敌人的视野中消失。
  当然,敌人也正在拚命地找出自己吧。
  对方得先找出威胁性较高的自己并加以解决,否则就无法狙击娜塔利亚。
  从发射子弹的瞬间起,自己就被对方盯上了,这种恐惧成为保护母亲的感情。
  “很好,妈妈你就保持这样吧。”
  从米夏位置看到的娜塔利亚正趴在深及腿部的积雪中,几乎看不见人影。
  虽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横在一旁,但由于倒在血泊中的缘故,所以她知道那是伊格里的尸体。娜塔利亚正在离伊格里数公尺远的地方拨雪缓慢移动着。
  虽然偶尔看得到娜塔利亚的背或头,但部只有一瞬间,而且都只露出极少的部分。因为她是一点一点地移动,所以无法先行瞄准,等到看见身体的瞬间再进行狙击,至少米夏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米夏如此对自己说道。
  敌人不可能就此放弃。一定会狙击自己,或躲至不让米夏看到却可以狙击娜塔利亚的地点去。
  米夏接着朝维西宁所在的方向看去。
  失去战车的维西宁紧抓着另一辆战车的炮塔后方寻求掩护,而战车正沐浴在斯欧密军的猛烈火力中。
  “这样不行啊,维西宁。”
  他无法完全躲好,因为敌人不见得只会从正面发动攻击。
  而实际上,她也看到了将维西宁当成目标的敌人。
  即使想放倒敌人也来不及了!
  米夏朝着该名敌军发射了几发子弹进行牵制,让对方发现有米夏这名敌方狙击兵存在,接着隐身于树后。
  米夏再次拔腿疾奔躲到其他树后,将枪口朝着可以狙击她刚才所在大树的位置守株待兔时,敌人不意外地出现了。
  “去死吧!”
  但那名敌人在米夏扣下扳机前就立刻从射线上退开了。
  “可恶!这一定是蒙到的!”
  从对方身上感到强敌的气息。比起追杀敌人,米夏选择了再次逃离所在之处。
  这样一来,维西宁也暂时不要紧了吧,接下来要去哪呢?
  米夏扫视着周围景色,在脑中建造立体透视微缩模型,从地形到每棵树木的位置全被她精密地扫描进脑海里。
  喜欢制作微缩模型的米夏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优秀。搜寻着哪个位置容易狙击哪个方向,就像后世开发出来的电脑3D影像般,不停在脑海里进行射击模拟。这就是米夏身为狙击手的特技。
  “这里不行,这里也不行。”
  米夏不断寻找可以同时保护自己和娜塔利亚的地点,然后把不能用的位置给删掉。
  敌人当然也会对最适合狙击的位置有所提防。说不定对方早已待在能够狙击那个“最佳位置”的狙击点等着米夏丁。双方开始了预测对方二、三步之后会怎么走的斗智竞赛。
  米夏已经试过好几个地点,却都被追上来的敌人狙击。若有时间陪对方慢慢耗是比较轻松,但现在可不能拖拖拉拉的,否则娜塔利亚就会受到狙击了。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米夏突然想起在狙击训练学校中,看过的教育电影曾提过“树上适合狙击”。
  虽然如此,老练的狙击手却不会选择那样的场所,而娜塔利亚也说老是喜欢爬到高处的不是笨蛋就是外行人。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树上虽容易狙击敌人,却没有可以防御敌人子弹的掩蔽物,而且爬上树就无路可逃了。会从树上狙击敌人的狙击手应该都是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死士吧。
  “就是这样才要……”
  但是米夏还是如此想着。
  在树上比较有利,这点是肯定的。
  老练的狙击手避免爬到树上的理由,只是因为被敌人发现就会无路可逃。假如绝不能被发现,那只要一发命中杀了敌人不就好了吗?
  狙击是一种和敌人比赛谁算出的后着多,在暗地里较劲的战斗。一流的狙击手为了出其不意,也是有可能故意出险招的。
  如此转念并放宽搜寻条件后,可以狙击敌人的场所一下子增加许多。
  “好,就选那棵树。”
  米夏挑定一棵合适的树,背着枪爬了上去。
  被雪覆盖的枝叶部分刚好成为让敌人看不见自己的良好掩蔽,而且也能清楚看见深埋在雪中的娜塔利亚身影。
  甚至还能看见想移动到容易狙击娜塔利亚位置上的敌人身影。
  “很好,我马上宰了那狗娘养的敌人助你脱离困境喔,妈妈。”
  米夏以轻到不让树枝晃动的动作趴在树上,接着举枪瞄准。
  “跑吧跑吧,我会停下脚步的瞬间请你吃子弹。”
  躲在炮塔后方的维西宁,清楚看见了不知该逃到哪去的米夏。
  这就像魔术表演的圈套一样,就算魔术师巧妙地藏起卡片不让观众看到,但从后方看过去还是一目了然。
  “米夏!发生什么事了?娜塔利亚呢?”
  维西宁大声问着,但炮声与枪声使他的声音传不进米夏耳中。
  已经失去了战斗手段的维西宁无法帮助米夏,只能指挥部下先收拾眼前的敌人再前去掩护她而已。
  但想要歼灭隐身在森林中的斯欧密军并不容易。已经失去两辆战车之一的现在,维纳亚军的行动变得极端消极。明明是主动攻击敌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被攻击的一方,无法前进。
  维西宁朝着被后退的敌人所引诱,想开车前进的战车驾驶大喊。
  “别深入!步兵没跟上来!”
  一旦视野变得不佳且动作受到限制的话,战车就会变成集束手榴弹(注)或汽油弹、反战车步枪等武器的攻击目标。原本此时应该派步兵上场,但负责指挥的长官早就阵亡了,士兵们即便想行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啧!没办法!”
  维西宁跳下战车,奔到士兵们身边宣布由自己接掌指挥权。
  “现在起由我指挥,中士,听到没?”
  “遵命!中尉大人!”
  维西宁接着寻找米夏的身影。
  他看见正在爬到树上的米夏。
  注:集束手榴弹是一种将多颗手榴弹绑在一起的单兵武器,炸毁碉堡等防寨工事或反装甲为其用途。
  *  *
  海赫正把照门和准星对准维西宁的头部侧面。
  有着子弹交错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愤怒与恐惧的怒吼交杂在一起的战场,有点像一场喧嚣吵杂的宴会。明明受邀参加宴会却独处在会场一角,名为海赫的男人顶着安静又无聊的表情旁观着一切。
  谁已经喝醉了、谁是骚动的来源,而谁又是负责炒热气氛的人?冷静地看出这一切的海赫射出名为子弹的酒来一一灌醉可以结束这场骚动的人们。首先是步兵排的指挥官,接着是反应很快、对我方深具威胁性的优秀敌人,再来是貌似战车排指挥官的男人。
  但意外飞来的子弹让海赫放松正在施力的食指。
  有敌人吗!?
  海赫转过头,见到敌人背影从大树的另一头消失。
  “啧!”
  海赫迅速退离原地,绕到可以攻击敌人消失的那棵大树后方的位置。
  但敌人不在大树后方,已经移动到别处去了。
  不对!
  察觉自己误入陷阱的海赫飞快后退。
  子弹飞过了海赫原本所在的位置。好不容易躲开危机的海赫,领悟到自己没多想地追击这敌人是很蠢的事。
  这家伙是强敌!
  海赫慎重地追踪着敌人。
  这敌人似乎有某些意图?对方并没有笔直地行动,恐怕是在韬晦待时吧?再继续追下去,连痕迹都没了。
  被耍了吗!?
  海赫在敌人踪迹消失的当下果断放弃追踪,再执着于继续搜查其行踪的话,就算被对方绕到自已背后、被狙击了也无从察觉。
  实际上,许多猎人之所以丧命,部是因为太过深入追赶失去行踪的猎物,而被从旁边的树丛草丛中跳出的野狼袭击之故。
  一发现敌人的行动出乎预料无法掌控,海赫就断然放弃了,撤退是为了活下来的必要做法。
  回到原地的海赫再次瞄准敌方指挥官。
  但敌方指挥官担心似的把视线看向宴会会场之外,也就是与战场不同的方向。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难道会有援军从那里前来吗?
  海赫凝视着敌人视线的终点方向。
  但那里只有一大片的森林。海赫用目光扫过树木或土块的后方、低洼之处,并没看到像是敌人的身影。
  也许只是自己多心?
  海赫这么想着,再次以目光四处搜索那附近。
  最后他终于在白雪封闭的森林中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不过枝叶重叠后像是人影,受到风吹而略略晃动的样子常被误认是人。
  海赫不急着下判断,一直注视着该处,最后确认那的确是个人类。
  那是一名穿着白色雪地伪装服的维纳亚士兵。再仔细一看,敌人手中的莫辛那干步枪上装有瞄准镜。
  是刚才的敌人!
  海赫判断这是比其他人更需优先杀死的目标。
  他举枪瞄准敌人的头部,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但是一直等不到射击对方的机会来临。
  因为这个“标靶”并不乖乖地停留在瞄准线上。
  说到纸靶、木靶与驼鹿、王绒鸭、人类间的决定性差异,就是后三者会有出其不意的动作。野生动物会因吃诱饵或被某些动静吸引而转头。因此,扣着扳机瞄准的头部常会离开瞄准线。
  这名狙击兵也是这样。
  一下子朝着某处发射好几发子弹、一下子跑入森林中,海赫静静等待敌人停下动作。
  对方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狙击手再次倏地从海赫的视野中消失。
  海赫回头看向敌军的指挥官,而那指挥官担心似的看着与刚才相同的方向。不,那视线比刚才稍微高了一点。
  !?……在树上吗?
  海赫望向敌军指挥官视线停留的树木上方——也就是枝叶交织而成的空间。棒状的树枝交错着,盖满了雪,其中之一有敌人的身影。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是维纳亚的狙击兵。
  海赫很是佩服,这名刻意在此状况下选择出险招的敌人相当有胆识。他完全没想过对方会藏身在那里,可说是出人意表了。如果不是敌人指挥官看着那里,自己可能直到被击中都无法发现对方也说不定。
  海赫拿起枪。
  维纳亚的狙击兵正瞄准着某人。
  从对方枪口的方向看来,被狙击的应该是刚才先走的柯露卡吧。那家伙现在一定正和双人组之一战斗着。
  海赫隐身在遮蔽物后方以免被流弹打中,慎重地举枪瞄准。
  “啧……”
  开枪的机会一直没有来到。也许是为了保持射击时的稳定,维纳亚的狙击兵频频改变头和身体的位置,在觉得“就是现在”的瞬间,头又偏掉了。
  恐怕是因为柯露卡正在移动中吧。
  若没有一枪毙命便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对方也努力找着一击必中的时机。
  海赫在心中想着“克鲁克,一瞬间也好,你先停下来一下!”
  不过这也代表柯露卡会被子弹击中的意思,所以不得不又追加了“不过别被子弹打中喔”这种全都是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敌方的狙击手突然舔了下嘴唇。
  海赫认识拥有同样习惯的人,那就是柯露卡。柯露卡在决定扣下扳机的瞬间会舔嘴唇。一旦舔了嘴唇,头部在开火之前绝不会乱动。
  “好。”
  海赫对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施力。

  “哈!哈!哈!”
  柯露卡气喘吁吁地在雪地中奔跑着。
  从双人组之一发出可说是挑战书的子弹那瞬间起,战斗就开始了。
  卧倒、找掩护并寻找敌人藏身地点,接着安静地后退到敌人看不到的位置,然后再次开始奔跑。柯露卡如此逐一寻找敌人隐藏的地点。
  “好,这里应该是好位置!”
  敌人当然也会警戒这一个狙击点吧。不过,反正不管躲在哪,都会被敌人可能正在埋伏自己的猜疑心所煽动,若讨厌被埋伏的话,她只能挖洞躲起来等战争结束。如果不喜欢挖洞躲藏的话就必须有所觉悟。
  柯露卡隐身在大树后方,准备狙击开阔地上无法动弹的敌人,但额头却传来了一股类似手指接近般的厌恶感。
  我被人盯着?
  她全身都感受到视线,每才肌肤都寒毛直竖。
  狙击驼鹿时,它们有时也会突然出现怪异的举动,感受肯定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吧。
  “唔呃!”
  柯露卡丢下枪,把头撞入地面似的趴下。

  “就是现在!”
  朝柯露卡放出子弹的瞬间,米夏的头像是从侧面被戳到似的歪向一边。
  “咦?你在做什么啊,妈妈?”
  反射性地这么问,是因为她母亲经常这么做。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失去平衡感,离地面越来越接近,才刚想着“我掉下来了”,身体就已经重重撞击地面。
  撞击应该很痛才是,但米夏什么感觉都没有,一定是雪很厚的缘故。好险,真是感谢这些积雪,不过身体埋在雪中实在太难看了。
  “成何体统,我会被维西宁取笑的。”
  米夏和一般人一样都有羞耻心,虽然感到羞耻的情况和程度与常人有些不同,但这却是会让米夏感到丢脸的状况。在战斗中从树上掉下来,真是有够笨的。
  视野像起雾的玻璃般变得模糊不清。
  “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来不及这么思考,她的眼前就变暗了。
  “什么?怎么了?咦?咦?咦?”
  在视野变成全黑的情况下,米夏再次试着思考“咦?”。但思考就此中断。米夏的生命迹象就此停止,毫无一丝痛苦。

  状况可说是糟糕透顶。
  失去了排上的半数部下,也失去了米夏。步兵们战意全无,连伊格里也阵亡了。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害更多士兵丧命吧?完全看不到任何胜机。
  “没想到连出动战车都……打不过未满一个排的敌人。”
  “维西宁中尉!这样下去会惨遭歼灭的!”奔来身边的步兵排中士催促他撤退。
  “我知道了,中士,就这么做吧。你去掌握士兵情况并下达撤退的指示。”
  步兵排的中士通知士兵撤退。当他们依照指示开始后退时,整个排只剩下八名士兵了。
  二号车为了支援撤退而殿后,稳稳地后退。而斯欧密军可能也无力追击了,所以没有从森林中现身。维西宁在途中收容了无法动弹的娜塔利亚,完成这次艰难的撤退。
  看着敌军开始撤退的奥林少尉,也许是认为只要摧毁负责殿后的战车即可歼灭敌人的关系,朝着雅各大喊。
  “反战车步枪在做什么?趁现在射击!快射击啊!”
  但雅各缩着魁武身躯并充满歉意地回应他。
  “没办法,弹药用完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用光!?”
  “因为备用弹药在威尔卡拉那里。”
  威尔卡拉的遗体在雪原的正中央附近。就算现在跑去回收弹药也赶不上对方撤退的速度,只能默默看着敌方战车撤离。
  “为什么会这样!……算了,这也没辙。”
  “是。”
  奥林少尉放弃与敌人的战斗,环视部下们。
  他的部队再度受到相当大的损失,包含不在现场的柯露卡在内,活下来的仅仅九人,而且没有受伤的人更少。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进行任务。无论如何都得掌握敌情回去报告才行,休息一下之后就要再次前进了!”
  虽然斯欧密士兵部身心俱疲且受到痛苦的折磨,但没有人反对奥林少尉的主张,大家都知道自己身上任务的重要性。


  ※  命运的一发子弹
  哈特曼少校的报告让斯欧密军总司令部陷入恐慌状态。
  因为得知从柯拉南部森林地带西进的敌人不是滑雪部队,而是一个师的大规模部队。如果放任他们通过的话,拚命保卫柯拉至今的意义就全没了。而且要是被他们突破拉多加·卡雷利亚,接下来他们就会绕过卡雷利亚地峡后方直接攻击首都。若是如此,防线会一口气崩溃,名为斯欧密的国家则就此消失。
  “柯拉那边不要紧吗?”
  正在营本部担任值班军官的尤帝莱宁上尉,接到第四军团司令W·海格伦特少将深夜打来的电话,如此回道。
  “只要别下令撤退就撑得住。”
  “我们会尽快把援军送过去,一定要想办法守住柯拉。”
  后来,虽然晚了点,但总司令部还是从这个战线拨出一个连、从那个战线拨出一个排地抽出兵力吃紧的预备部队,将士兵送往柯拉地区。
  “上尉?”
  在柯露卡眼中,放下听筒叹气的尤帝莱宁肩膀比平常下垂许多。
  “是克鲁克啊?”
  “我泡了泥浆般难喝的咖啡喔。”
  柯露卡若无其事地把有点扭曲变形的锡杯放在桌上。
  “喔喔!谢谢,本大人最喜欢这味了!”
  尤帝莱宁说着,像平常般神采飞扬地把杯子凑到嘴边。
  “好烫!喂、值班士兵,这咖啡太烫啦……话说,现在是你值班吗?克鲁克?你不是才刚出任务回来,不想休息一下吗?”
  “当然想休息。不过以我这种最基层的小兵来说,值班反而是种休息。放眼望去全是焦躁的长官和学长,老是对人颐指气使的,根本无法松懈一下精神。但如果值班的话,我只要应付连长一个人就够了。”
  “真的吗?不过对本大人来说,值班兵是熟人也比较好,所以不介意。但明天〇五三〇要发动攻击唷。今晚到这里就好,去休息吧。”
  “我会照做的。”
  柯露卡老实地答应,正打算从尤帝莱宁面前退下时却被叫住。
  “克鲁克。”
  “什么事?”
  “……没什么……那个,幸亏有你在。”
  在横看竖看都没啥开朗要素的这场战争中,六连之所以能以快活的气氛一路战斗过来,是因为你很会说大话的缘故。尤帝莱宁如此告诉她。
  “不过……明天得和强大的敌人杠上,片刻不停地持续发动攻击,非得让敌人觉得我方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不可。此刻若有你这种嚣张小子在的话,可以激励士兵……你懂本大人的话吗?”
  “我懂,连长。”
  柯露卡满脸笑容地答道。这个面包店老板终于认同自己的存在价值,令她觉得很满足。
  “请包在我身上。”
  “嗯,就拜托你了。”
  因为值班的缘故,柯露卡当晚必须在营本部假寐,但牙刷等等用来清洁身体的盥洗用品全放在连队营地中,柯露卡得到值班士官的许可后离开营本部帐篷,回到连队营地。
  一回去就看到海赫正在整理威尔卡拉的遗物。
  “下士。”
  “克鲁克,你不是正在值班吗?”
  “我是来拿盥洗用具之类……你在做什么?”
  “不能回收威尔卡拉的遗体,所以有点遗憾。”
  由于无法带着尸体执行侦察任务的关系,在不得已之下,大家只好把威尔卡拉的遗体留在战场上。
  “至少要把他的私人物品送回去给家人。”
  阵亡士兵的装备会交给装备士回收利用,除了私人物品以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样啊。”
  背对着还在收拾东西的海赫,柯露卡除了盥洗用具外,连背包都拿在手上。如果自己阵亡的话,行李会被人拿出来翻看,这样一想就觉得有许多东西得先处理掉才行。
  “说到这,抱歉了,克鲁克。”
  “什么事?”
  “把你的猎物抢走。”
  “先抢先赢嘛,请不要在意。”
  “但那女狙击兵不是和你有恩怨吗?”
  “从我的位置又看不到她,而且赛波的仇人还有一个。”
  “这样啊……”
  没有主题的闲聊就此中断,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但既然海赫没有继续开口,柯露卡也就准备回到营本部。
  “说到这个,你之前问过如果自己是女的,我会怎样……对吧?”
  “什么?”
  柯露卡停下脚步回头。
  “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会叫你待在我家直到战争结束。”
  “是这样吗?”
  “对,因为很危险。”
  “……这会令我伤脑筋呢。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一定会乖乖听话等下士你回来也说不定呢。住在有森林、湖泊、田地和畜舍的那栋大房子里,身边还有一大群家人陪着,生活一定很快乐吧。”
  柯露卡苦笑地搔着后脑的头发。
  之后她为了掩饰害羞,丢下“我不是女人真是不好意思呀……啊哈哈哈哈哈”这句话并干笑着,像是为了从海赫面前逃走般的冲回营本部,

  三月六日(二)早上五点三十分。
  在有如炮兵部队想把寥寥无几的炮弹用完似的掩护炮击结束后,西路普战斗团正式发起攻击。目的当然不是防御也不是拖延战术,而是以攻击把敌军打回去。就算到了这个时期,斯欧密军也是以发动攻势作为战斗指导原则,而事实也一直证明这个做法的正确性。
  这天的日出是在七点八分左右。为了打破势均力敌的战况,在天色开始转亮的六点半时分,上层对尤帝莱宁上尉所率领的六连下达攻击命令。
  “不愧是哈特曼少校,在决定性的局面叫咱们出来,很懂得本大人的能力在哪里嘛!各位,一定要击溃敌军喔。”
  “我的无双传说终于要开始了!我往后会超越海赫下士,立下最多的战功给你们看!”
  柯露卡高举着狙击枪叫着。
  “喔?克鲁克你挺有气势的嘛!好!今天整天的战果可以超越海赫的人,我会跟上面申请荣誉假给他,而且还会请他喝我珍藏的摩洛哥豆子磨的咖啡喔!”
  “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六连成员们全都露出放弃的表情摇头如此说道。
  “怎么?你们这么没自信啊?”
  “上尉,这条件对大家太不利了啦。就算可以不用狙击枪干掉敌人,但海赫下士使用冲锋枪的话……”
  对于士兵们的话,尤帝莱宁也“这样说也没错”地点头同意。
  海赫同时还是使用冲锋枪的高手,会依状况分别使用狙击枪与冲锋枪,所以才能取得大量的战果。
  “好!那海赫你今天不能用冲锋枪,只用你那把靠表扬得来的步枪作战就好,听到没?”
  士兵们听了面露喜色骚动起来。如果是这种条件的话,也许有机会一试。
  “那条件也适用在我们身上吗?”
  新来的军官们靠近尤帝莱宁。
  “当然!只不过,若是你们的话,荣誉假得等到战争结束后再放,这样也可以吗?”
  少尉们异口同声说没问题。
  “好!出发啦,小子们!”
  尤帝莱宁所率领的六连一投入战场果然不负高层的期待,展现出足以打破胶着战况的强大冲击力。
  “冲啊!前进、前进!”
  “杀光毛子!”
  维纳亚军屈服于六连的攻击魄力,开始从郎立斯马湖北方撤退。
  “敌人开始后退了。”
  传令兵的报告令尤帝莱宁露出微笑。
  “很好,很好,非~~常好!追上去,追上去,把他们追过去!”
  “请问要追到哪里去呢?”
  “当然是莫斯科瓦啊!”
  尤帝莱宁宣布要把溃败逃走的敌人追过边界,甚至想推进到维纳亚的首都莫斯科瓦去。

  但在太阳升起、天色一亮之后,战状就整个改观了。
  维纳亚军发现斯欧密军的规模不如想像中庞大,因此决定调派大规模援军投入作战。若是在这里败退,整场战争会拖得更长。维纳亚军也只能把手上的战力全都用上了。
  “维西宁中尉,出动吧。”
  眼前只剩一辆T二六、九名步兵,以及娜塔利亚。这就是为了击毙“白色死神”的伊格里四处集结而成的部队残兵。原本在伊格里死亡后,应该解散部队并且让士兵各自归建,但列留申科政治委员却把他们留了下来。
  维西宁差点把传来无脑命令的听筒捏碎,但还是努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激动,问道。
  “列留申科同志,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原来的部队已经不在了。目前为了准备总攻击而重新整编,指挥官已经换人,连士兵也满编了。现在你们回去也只会造成现场的混乱而已。”
  “但不是该把娜塔利亚还回去吗?她可是从第七十五狙击师借来的喔。”
  维西宁回过头,视线盯着坐下来的娜塔利亚背影。
  他回想起昨天难得流露感情的娜塔利亚。
  “笨死了!那个傻女孩!爬上树啥的不就等于说请把我当成靶子来打吗?笨女儿!真是个笨女儿!”
  看过那模样之后,就算现在看到的是和平时没两样的娜塔利亚,也会觉得她正在忍受失去米夏的悲伤而故意逞强。
  但身为男人,维西宁为了体贴娜塔利亚而做的建议却被列留申科一口否定。
  “不,‘红色卡斯巴尔’的任务还没完成。”
  “是要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作战吗?”
  “没错,我想把你们纳入我们的指挥下继续作战。你对隶属光荣的内务人民委员部直属独立部队有什么问题吗?虽然你们是战车与步兵的混编部队,规模又小,但只要让你指挥的话,一定可以交出成绩来的,不是吗?”
  “至少要给我们补给品吧?”
  “当然会给。若是在第八军管辖范围内,我会让你们优先从所有的补给部队取得资源。”
  “那请问我们要往哪边去才好呢?”
  “布署在郎立斯马湖北岸的友军正遭受敌人的猛烈攻击。虽然我们接下来会送援军过去,但我想让优秀的你们也一起参加。”
  维西宁察觉到了,这家伙是打算榨干自己一行人的最后剩余价值。
  独立部队什么的表面上听起来很响亮,但恐怕跟只会拿士兵当炮灰的惩戒营(注)同一个调调。在失去伊格里、作战也失败的现在,维西宁等人除了在即将前往的战场上活下来外别无他法。
  维西宁注意不露出沮丧地答道:“我明白了”,放下听筒并前往向部下所在之处。

  维纳亚的激烈炮火攻击着布署在鄘立斯马森林中的斯欧密军第三十四步兵团第二营。
  注:惩戒营为收容在战场上逃兵、犯军法士兵的单位,通常会被送到战况最激烈的激战区作战,因此死伤惨重或惨遭歼灭的情况屡见不鲜。
  炮弹有如从天而降的巨大瀑布,对第二营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害,而幸存的士兵则陷入混乱之中。郎立斯马的树木整片地倒下,军官已经无法率领士兵行动了。在得到战车支援的维纳亚士兵攻击下,整个六连分散在森林中,成了前后左右皆敌我难分的混战状态。
  奥林少尉等两名排长在早上阵亡,还有将近半数的士兵阵亡或重伤,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即便如此,斯欧密士兵依然没有停止前进。与指挥官失散前,他们接下的命令只有一个,就是“进攻”。而能够收回这命令的尤帝莱宁,早在这团混乱中下落不明。
  “上!大家上!”
  “进攻、进攻!”
  斯欧密士兵进攻着。
  跨过维纳亚军建造的堑壕、狙击敌人士兵、奔跑逃开、在树木掩护下装填弹药、找出敌人的所在之处、一调整好呼吸便再次跃进(注)。
  柯露卡趴在拦腰折断的树木暗处,看着四周寻找同伴身影。
  周围有许多同伴、前方有许多敌人。敌人机枪制造出来的弹幕正在阻挡友军前进。
  “喂、克鲁克!拜托你想想办法处理一下那个吧!”
  不是“你快想办法处理”而是“拜托你想办法处理”,对于雅各兵长恳求似的叫唤,柯露卡高兴地回应着,自己终于也像老兵一样可以信赖了。
  “包在我身上!”
  柯露卡很快地举枪射杀了敌人的机枪手。
  接着又射杀了慌忙操作机枪以免弹幕中断的装填手。这使得维纳亚军防线出现缺口,斯欧密士兵们开始朝着那儿前进。就如同以尖锥刺进厚木板,左钻右挖地钻洞并把洞口撑大一般,斯欧密士兵蚕食着对方的防线。
  但就在这时,撼动空气的爆炸把友军炸得四分五裂。
  气氛随之一变,勇猛进攻的友军变得意气消沉、敌人奋起,形势在瞬间逆转。
  柯露卡把身体抵在树干上以抵御四散的碎片,但那树木也被连根粉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倒下。
  开炮的是T二六。
  钢铁打造的巨大躯体,推倒阻挡在眼前的树木并碾碎树干前进。
  幸运躲在敌方死角的柯露卡从逼近的巨大躯体前方逃开。
  “扫荡敌人!”
  麾下步兵们一接到维西宁的命令便开始散开。
  虽然双方演变成正面交锋,但以战车代替火力点前进的维纳亚军可说具有压倒性优势。
  雅各回头向柯露卡道。
  注:跃进是一种单兵作战方式,以快速移动并大幅改变作战位置为目标。
  “这样下去会很不妙的。得想办法解决战车。”
  “反战车步枪呢!?”
  “已经没子弹了!不过我会想办法搞定那辆战车,麻烦你掩护我。”
  斯欧密军以雅各为首,一面寻求掩护、一面接近正在进入,因为炮击而无法再称为森林的郎立斯马森林中的敌方战车。
  “别让斯欧密军接近战车!”
  察觉此事的维纳亚士兵迎击雅各等人。
  柯露卡把桥夹抿在口中,朝敌人接连发射子弹。
  维纳亚士兵纷纷倒下。子弹用完的柯露卡把瞄准镜从莫辛那干步枪上取下,迅速装填新弹,接着直接以步枪上的准星照门来射击。距离这么近的话,瞄准镜反而是碍手碍脚的东西。
  柯露卡的快速连发技巧把维纳亚士兵钉死在原地,而雅各等人则贴近到距离战车不远处。

  维西宁为了防止斯欧密士兵发动反战车格斗,操纵车载机枪把从四面八方涌上的斯欧密士兵连同四周的树木整排击倒。但斯欧密士兵还是不停涌上来,直觉快要挡不住了。
  “丢手榴弹!”
  维西宁丢出手榴弹便躲进战车里。
  正在拔出集束手榴弹插销的雅各因爆炸而倒下,从他手上掉落的集束手榴弹也跟着引爆,把倒地的友军遗体与砂土、树木一起卷入爆炸中。但这冲击除了激烈地敲打战车的侧面外,没有对战车造成什么损害。
  “真危险,有出现损伤吗?”
  维西宁在袭向战车的剧烈晃动缓和下来之后松了一口气。
  “好,战车前进!”
  但驾驶兵立即大叫了起来。
  “糟糕!履带卡住,车子动不了!”
  引擎发出怒吼声,车身也摇晃着想要前进,可是却好像被什么拉住似的无法动弹。
  雅各那枚集束手榴弹的爆炸,把滚落在森林中的岩石稍微向战车推近了些,而那些石头正好卡在T二六的路轮和履带之间。
  维西宁大叫道。
  “快给我想办法!”
  糟了,太糟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动的战车就和铁棺材一样。
  驾驶一面发出哀嚎声一面前后推动操纵杆,战车疯狂地前进后退,被夹入履带中的石头因多次的压迫撞击而产生裂痕,只差一点就会粉碎了。
  但流着血倒在一旁的斯欧密士兵爬近战车,把汽油弹丢向战车引擎。
  随着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响起,维西宁搭乘的战车猛烈地起火燃烧。

  娜塔利亚置身在混乱的战场中,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战况。
  敌人的动态、我方的动态、发出轰隆隆爆音并飞过头上的维纳亚战斗机、炮击的声音、受伤士兵的哀号。
  在与暴风雨相似的噪音风暴之中,娜塔利亚趴在郎立斯马的山丘棱线附近持续地观察着战场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出杀死米夏的仇人。因此,即使维西宁的战车被斯欧密军攻击,她还是眨都不眨眼地持续蝥伏等待着。
  她想起与维西宁间的对话。
  “娜塔利亚,你不用跟来也无妨。”
  “别这样,我可没脆弱到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一蹶不振。”
  “为什么要如此逞强呢?就算你因此沮丧也不会有人怪你啊。”
  “哼,我和米夏可是因为喜欢才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早就有这天终将来临的觉悟了。”
  “觉悟什么的大家都有,我也是。”
  但就算如此,感情这种东西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涌上来,维西宁是这么告诉娜塔利亚的。
  “你的觉悟和我的觉悟的质是不同的。”
  “娜塔利亚,我一直看着那孩子的行动。米夏可是为了保护你才战斗,而且也是因此才丧命的。就算如此,你还是说得出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没感觉啊!我也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但现在伤心又有何意义可言!?等我宰了杀死米夏的家伙再来想东想西吧!”
  这么一回话,维西宁倒是接受似的点头。
  “这样啊,我懂了。那米夏的仇就由我来报,你就躲在视野良好的地方等‘白色死神’出现吧。”
  “你是要我退到安全的后方吗?别说笑了。”
  “你听好,娜塔利亚,这是效率问题。我得指挥战车和步兵,所以不管有没有米夏的事都必须到前线去,也就是‘白色死神’可能出没的地方。总而言之,你只要加以利用这个情况就可以了。”
  “给我等一下,那被抛下来的我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话,就找出另一个女儿,母女俩人安稳地过日子吧。”
  维西宁似乎觉得娜塔利亚被人孤伶伶丢下就会很寂寞。顺便一提,另一个女儿或许还是自己的敌人。
  “我说维西宁,我没有……”
  “总之你乖乖待在后方监视敌人就是了,听到没?”
  娜塔利亚以瞄准镜看着说完这些自以为是的话,随后便迳自离开的维西宁侧脸。
  “你不但不了解我,也不了解自己呢。”
  对于从懂事就开始拿枪的娜塔利亚来说,活着就是战斗,战斗等于活着。
  她曾想过以别的方式生活,所以试着住在没有争斗的和平土地上,甚至还生了孩子。但这些尝试是失败的,因此娜塔利亚丢下了刚出生的孩子,回到故乡重操旧业,成为士兵。
  因此她战斗。就像一般人工作糊口、年老死去,娜塔利亚也是如此自然地战斗。赢了就活下来,输了就此结束。这才是自己的人生,当自己停止战斗时,就是死亡的时刻。
  但是擅自作主的维西宁,不听她的答覆就迳自前往战场了。维西宁和其他男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他不是无法了解娜塔利亚,而是故意不去了解娜塔利亚。为什么呢?因为一旦了解就无法回头了。
  光靠偶然是无法成为英雄的。虽然维西宁老说自己只是拚命活下来而已,但其实他有战斗的才华,那是不管敌人或我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成为战斗能量的“非人”才华。维西宁和娜塔利亚皆拥有同样的才能,相对于娜塔利亚的才能是狙击,维西宁拥有的则是战术与战略。虽然领域不同,但那男人和自己臭味相投。娜塔利亚可说是因此才会被他吸引的。
  娜塔利亚不是想被他保护,而是想和他一起战斗。这是为了“让自己比现在更尽情战斗”,同时也是“让自己比现在更尽情地活着”。
  “你也需要更深的觉悟呢。”
  而现在,维西宁的战车正在起火燃烧。
  维西宁从车内跳了出来。接着,娜塔利亚发现有敌人正把枪口朝向维西宁。
  那似乎是名为席摩·海赫,外号“白色死神”的男人。
  这位不到一六〇公分高的小个子男人,曾被斯欧密的报纸将他的新闻连照片一起刊登出来,这报导透过情报官传到了娜塔利亚手上。根据新闻的说法,这男人就算不使用瞄准镜也可以轻松狙击五百公尺远的目标。
  “那根本是怪物啊。”
  而实际上,他的枪确实没装瞄准镜。
  “原来是个矮男人,怎么看都不会联想到怪物嘛。”
  穿着白色伪装服的士兵在维纳亚制瞄准镜里看起来相当娇小。
  就像个小女孩一样。
  虽然距离相当远,但娜塔利亚还是向那敌人发射了子弹。

  于混战中接连杀死敌人的海赫,近距离看着战车起火燃烧的样子。
  友军发出欢呼声。
  “这是雅各做的吗?”
  但他没时间感伤,以抵腰射击的姿势杀死了从背后袭来的敌人,但下个袭击过来的维纳亚士兵已经近在咫尺了。
  战况演变成互相格斗的肉搏战。
  “去死吧!反动主义者的臭乡巴佬!”
  “!”
  海赫闪开大块头敌兵挥过来的手枪,抓住他腹部。
  身形高大的维纳亚士兵被小个子的海赫抱住,只好用枪柄乱打海赫的背部。但海赫直接把那大块头男人仰天翻过来摔倒后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他,抡起拳头痛殴大个子男人并打断了他的门牙。而厚厚的手套保护了海赫的拳头。
  海赫突然发现视野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光芒出现在郎立斯马山丘的半山腰处。认为自己被敌人狙击手盯上的海赫立刻离开维纳亚士兵,以树干为掩护并躲了起来。
  维纳亚士兵不明所以地发愣,但马上回过神以手枪指着海赫,被打断牙齿的口中喷出鲜血。
  但海赫也早已将步枪指着维纳亚的士兵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射中敌兵腹部让他倒下。
  喘气中的海赫重新把视线转到郎立斯马的山丘上,敌人的瞄准镜依然反射着耀眼光芒。
  那个敌人狙击的目标是谁?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是想杀死谁?
  身为指挥官的尤帝莱宁吗?或者是……。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正瞄准从起火战车中逃出来的敌方军官,从邬立斯马山丘监视位置可以发现克鲁克的行踪。
  “不妙!”
  海赫瞄准那名狙击兵。
  但退下枪机拉柄准备装填子弹的瞬间,他发现枪枝出现异常,不知因为是新枪,还是因为刚刚格斗时的撞击影响,空弹壳卡在膛室中无法退出,而且卡弹的程度无法只用手指把弹壳挖出来。
  海赫身上有工具,但修理完才射击会来不及。
  “克鲁克!”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丢下枪向前奔出了。

  柯露卡的意识完全集中在敌人身上。
  虽然她老是被海赫纠正,也试图改掉这个习惯,但紧急时还是会出现,可说是种坏习惯了。
  将准星与照门重叠在敌人指挥官上,接着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施力。
  从枪口飞出的子弹打飞了拥有英雄外号的敌方军官头颅瞬间,柯露卡的腰部受到撞击,身体被弹开。
  她一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了几眼之后才理解到刚刚的状况。
  有人脸部中弹倒下。
  脸上满是鲜血。是未爆的炸裂弹吗?还是被达姆弹打中呢?那人脸上血肉模糊,还看得见白色的下颌骨。
  “有、有人正在狙击啊!”
  周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这个士兵为了救自己而被打中。
  柯露卡原本以为这名士兵已经死了,但还在喷溅的血液与呼吸时的肩膀起伏宣告这名士兵还活着。
  “快、快来人啊!医务兵!”
  必须救这名出手救了自己一命的士兵才行。一心想救人的柯露卡拚命大叫着,而跑过来帮忙的士兵们却喊着她恩人的名字。
  “海赫下士!?海赫下士被击中了!”
  柯露卡听到这名字,一边喊着:“这不可能,别弄错人了!”一边往该士兵靠过去。
  “如果不是海赫又会是谁?”
  士兵如此回答,柯露卡难以置信地重新看着那身体。
  “骗、骗人的吧?怎么会这样?席姆那、席姆那他!”
  “人还活着,急救后说不定能活下来。”
  但敌方狙击手的下一发子弹飞来,把准备搬起海赫的士兵背上开了个大洞。
  “可恶,是狙击!”
  奔过来的斯欧密士兵们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急救!不快点急救的话,席姆那会死掉的!”
  “虽然这么说,可是我们被敌人钉死了!”
  士兵们的叫声让柯露卡的思考从悲伤完全转变为愤怒。
  “他打中了席姆那是吧?是吧!”
  柯露卡大叫着。
  “我去解决敌人的狙击手,你们快点救救席姆那!”
  “知、知道了!”
  柯露卡在听到回答的瞬间立刻向敌人飞驰而出。

  娜塔利亚一时之间呆住了。
  明明是要狙击“白色死神”,却被突然乱入的敌兵妨碍而失败,而且连维西宁也在那时被杀了。
  “啊啊!畜生!”
  她重新调整情绪,再度拿起枪要狙击敌人,但围在满身血的牺牲者附近的敌人全都穿着差不多的白色伪装服,分不出来谁是谁。
  既然这样,只好随便挑一个人来射击看看。
  开枪后,敌人反而四散躲在树木后方或炮弹打出来的弹坑中。
  “也好,反正分不出来谁是谁,干脆把所有人全杀了。”
  娜塔利亚如此想着,准备继续射击,却见到一名拿着狙击枪的敌人朝自己飞奔而来。她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强力的视线,而视线中满是怒火中烧的强烈情感。
  “真是帮了我大忙呢,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娜塔利亚举枪瞄准。但除了敌人的狙击手之外,其他还有好几人开始也朝着自己开枪,当子弹飞过自己身边时,她脑中闪过了“在这里驳火可能会打不赢”的想法。
  娜塔利亚的斗争本能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如此,只好把敌人引诱到对我有利的地方了。”
  娜塔利亚穿上滑雪板开始移动。
  “追过来吧!让我们一对一决胜负!”
  曾经和萨米人丈夫一起追捕猎物的娜塔利亚,对自己的滑雪技术相当有自信。

  柯露卡见敌人穿上滑雪板逃走,举枪瞄准敌人背部,但敌人立刻消失于棱线的另一头。
  柯露卡穿上身边的滑雪板追上。
  她背着枪,拚命以雪杖突刺地面,等爬上斜坡到达棱线附近时,敌人已经滑下山坡远远地离开了。
  “想逃吗?门都没有!”
  柯露卡也劈开风似的从山上笔直滑下。
  曲着膝以缓和从不平坦的地面传来的冲击,柯露卡把雪杖挟在腰边滑降。
  那姿态如同一只为了捕捉猎物而直线下降的隼鹰。
  娜塔利亚在前方等着,直到身后传来的杀气确实地逼近为止。然后滑到相对缓和的斜坡上,停下来转身。
  就这样以立射的娄势朝追过来的敌人举枪。
  她原本打算趁对方直线滑降,缩短距离的时候狙击,但柯露卡忽左匆右地曲折滑行,无法简单地瞄准。
  “呿……”
  娜塔利亚重新向前滑行,一口气加速拉开距离。
  娜塔利亚微笑着回头说了句:“跟过来吧!”
  接着加快速度滑入眼前的广阔森林中。

  这家伙技术很好!
  明白自己被敌人狙击时,柯露卡全身用来感应可疑、麻痹般的某样东西浓度急剧增加。敌人正瞄准着自己。为了摆脱狙击,柯露卡翘起滑雪板的边缘,在雪面上画出大弧度的曲线前进。
  数发子弹激起柯露卡脚下的雪,每次都让柯露卡不得不改变方向,滑雪板激起了大片的雪花。
  “可恶!”
  速度确实变慢了,而敌人趁这时重新逃走,把缩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逃进森林里了!?
  柯露卡并不追着敌人进入森林。
  对方可能正在准备伏击。就根本来说,被猎人追捕的野生动物就算躲进森林或草丛里也不会就此停下来。即便躲入可以隐身的场所,也会从那里迅速离开,藉此摆脱因技巧生涩而说着“好奇怪,应该躲在这里的”并四处寻找的猎人。
  柯露卡改变前进方向,沿着斜坡滑到森林边缘。一边滑降一边举枪朝森林内进行瞄准。
  来了、来了、来了、过来了!
  敌人果然飞快地滑出了森林,但由于对方滑雪穿过树林时减低了速度,因此两人并排在一起。
  “来吧!”
  两人举枪互指着对方,而使用的武器都是莫辛那干步枪。直到弹匣内的五发弹药射完为止都能让对方沉浸在弹雨中。
  扣下扳机、退下枪机,但结果子弹连对方的皮肤都没擦到。
  双方都是可以自由提高或减缓滑雪速度的人,具有障碍滑雪赛选手一般的高级技术。
  维纳亚士兵从柯露卡的瞄准镜中溜开。
  早已料到我在等着了?
  拿下瞄准镜,把桥夹按入弹仓重新装填弹药的柯露卡,一面痛骂着不如己意的情况,一面被到达顶点的兴奋感牵引着,并发出赞叹。
  这个敌人真是厉害!

  娜塔利亚也对这位追兵的滑雪技术咂舌。
  这个时代的滑雪板和后世的不同,是以天然素材制成,因此就各方面来说都不怎么样。但相对于现代大量生产的制品,它会有特别仔细的加工。例如在滑雪板下方贴上毛皮,让毛的方向性一致好让滑雪板只能向前滑。
  当然,娜塔利亚并不是光靠这些工具的性能来练就一身滑雪技术,而是在追着猎物的萨米生活中锻炼出来的。
  可是追兵的滑雪技术明显在她之上。这使得娜塔利亚无法活用机动力,也不能采取绕至敌人侧面或背后再加以狙击的战术。
  只要不拚命使用手脚滑动,距离好像就会立刻拉近。
  娜塔利亚拿出手榴弹,朝着自己的行进方向扔去。
  拔出插销的手榴弹需要数秒的时间才会爆炸,娜塔利亚在那短短几秒间通过手榴弹落下的地点,比自己晚一点的敌人则会被那爆炸给……。
  但敌人转了一个大弯,躲开了爆炸。
  “可恶!再一次!”
  娜塔利亚停下来回身举枪,但出人意表的是,斯欧密的士兵穿着滑雪板飞身滑翔起来,并以枪口指着娜塔利亚。
  “呜哇啊啊啊啊啊!”
  数十公尺的距离被猛地缩短,两人枪口互指并朝着对方射击。
  子弹分别擦过对方身体,令肩膀和手臂溅出鲜血,在白色伪装服上染出红色的斑点。
  两人在肩膀几乎相撞的距离交错而过,然后远远拉开。
  “可恶!怎么会这样!”
  虽然想回头追去上攻击,但弹仓内的子弹已经用完,而且向下的斜坡也到了尽头。即使前进也是积了新雪的平原,没办法以足够使出飞身滑翔的速度滑行。
  娜塔利亚踢着雪,拚命向前跑。
  但敌人也追着娜塔利亚,距离近到连喘气声都可以听见。
  稍微回头便看到对方已经快逼到眼前了。
  “怎么可能!不但会射击,连滑雪也有这等水准,根本是萨米人……”
  自言自语的娜塔利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说不定这名追兵不是“白色死神”,而是萨米人……也就是拥有“雪妖精”外号、可能是自己女儿的人。
  “不会吧?骗人的吧……”
  娜塔利亚为了看清追兵而再次回头举枪。
  必须看清楚的是,敌人的长相。
  身后的敌人可能觉得会遭到狙击,因而迅速卧倒在雪面上。娜塔利亚趁敌人举枪向着自己之前绕到树木后方。
  果然是那女孩。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母亲是不可能认错女儿,而且那容貌有父亲的影子,的确是柯露卡没错。
  原本以为“雪妖精”没什么了不起,因此娜塔利亚一直没把她看在眼里,没想到她居然能成长为如此强敌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为了和自己战斗而追了过来。
  娜塔利亚停在原地。地点是结冻的不知名沼泽旁,位在树林之中。

  柯露卡已经做好敌人一停下来就会再度开火的准备。
  但对方不知在想什么,停下来后什么都不做,头也不回背对柯露卡,这情况令柯露卡感到讶异。
  明明知道自己追上来,却不把枪口对着自己,只是一味地让肩膀上下起伏而已。
  距离是五十二公尺。柯露卡试着抑制激烈呼吸,将雪杖插在雪中,并举起背上的狙击枪。
  敌人的背影就在瞄具的那头,但呼吸还不平顺,所以很难瞄准目标。
  这时柯露卡的敌人缓缓转过身。
  “她在笑?”
  那女人对柯露卡笑着。不,不只是笑而已,甚至还攀谈了起来。
  “你长大了不少嘛,柯露卡!萨莱尼老爹还好吗?”
  萨米话!?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连祖父的事都!?为什么维纳亚士兵会知道这些?”
  陷入混乱的柯露卡将眼睛从瞄具上移开后问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认识你们啊。不过你当时还是繦褓中的婴儿,应该完全不记得我了吧?”
  “祖父已经过世了。如果你是祖父的朋友,为什么会在维纳亚军中呢?”
  “因为我是维纳亚人啊。”
  “我不懂,你到底想干嘛?”
  “我是觉得很怀念呢。所以想和你说说话。”
  “怎么突然感伤了起来。”
  “也有感伤的成分在啦。我是很想知道射杀米夏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在知道对方是萨米人时吓了一跳呢。”
  “杀了那女生的不是我,是海赫下士!”
  “那是谁?”
  “刚刚你打中的人。”
  “欸欸欸?难道飞身出来救你的家伙,就是被称为‘白色死神’的男人?”
  “没错。”
  “那太好了。这样我的复仇就结束了呢。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这次就大家各输一半,就此不分胜负如何?”
  “那可不行。因为你打伤了海赫下士。”
  “那个叫海赫的是你男人吗?”
  “是上、上司!”
  “哎呀哎呀,真不坦率。”
  “那还真不好意思啊!我生下来就是这种个性,有意见就去跟我爸妈说啊!”
  娜塔利亚像是忍痛般紧闭双眼。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战斗了吧?”
  “交战中的两国士兵们面对面时,除了战斗之外还能干嘛!”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你是斯欧密士兵、我是维纳亚士兵了。况且现在是战争时期,所以战斗是士兵的任务。”
  娜塔利亚把背上的枪拿在手上。
  柯露卡也跟着再度举枪,现在两把枪的枪口互指着对方。
  “这下没辙了,你确定要开打?”
  “等一下!你不自报姓名吗?”
  这么说也是,娜塔利亚耸了耸肩道。
  “准备和你搏命的维纳亚士兵名叫娜塔利亚唷。”
  “姓呢?”
  “换过很多次了,所以现在只有娜塔利亚这个名字。”
  换过很多个姓代表换过很多丈夫,这一点柯露卡也懂。
  “你还真是不检点啊!”
  “我可是让很多男人哭过,也常被说个性不好。最差劲的地方是明明身为女人,除了战斗之外什么都不会,你也一定会变成这种女人喔。”
  娜塔利亚举着枪,瞄准镜中映出了柯露卡的脸。
  该说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式杀意吗?那感觉贯穿了柯露卡的身子。
  来、来了!
  柯露卡也举枪瞄准娜塔利亚。由于无暇重新装上瞄准镜,所以她是用标准装备的瞄具来瞄准她。
  “谁、谁要变成你这种女人啊!”
  柯露卡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是吗?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娜塔利亚说着,看着瞄准镜中被放大的柯露卡眼瞳苦笑。
  没多久,雪地中传来了枪响



  ※  停战与和谈——也就是败北之意
  维纳亚和斯欧密的战争在开战后的第一百零五天结束。
  停战协议在三月十三日早上十一点生效。
  结果是斯欧密战败。虽然斯欧密已经尽力阻止维纳亚的侵略,但仅仅挡下攻势便是斯欧密军的极限。
  以客观角度来看,想继续战斗下去是不可能的。虽然士兵们还有战斗意愿,也趁机寻找反击的机会,但斯欧密的国力已经耗尽了。像是一名喘着气、鼻青脸肿又脚步摇晃的拳击手。炮兵队没有炮弹可以发射、士兵没有弹药可以射击。最重要的是,已经没有用来填补阵亡士兵空缺的后备人员了。营的规模衰减到连的程度、而连的规模缩到排的程度。
  有些位于激战地区的部队军官相继阵亡,只好由兵长来指挥一整个连。不,虽然称为连,但是战力却连一个排都不到。
  相对地,维纳亚的国力好像无止尽一般。源源不绝的炮弹像滂沱大雨般下在斯欧密的大地上,掀起地表、翻倒整片树林。虽然他们也接连不断地出现阵亡将士,却能不停送上新的士兵来填补空缺。
  斯欧密共和国的政府做出了痛苦的决定。
  以接受维纳亚要求领土(斯欧密要割地给维纳亚)的形式来结束战争的决定。
  真的打到完全无兵可战的话,就连国家本身也保不住了。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即便是个侮辱也得接受维纳亚的要求,不得不让战争结束。
  话虽如此,但维纳亚企图并吞斯欧密这国家的野心也被打碎了。维纳亚除了“用来埋葬阵亡将士的必要土地”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觉得可以简单地捏熄火焰而出手,没想到却受到了严重的灼伤,这个记忆深深刻在不可一世的维纳亚人灵魂里。在往后的历史中,斯欧密虽然还是无法阻止维纳亚的目中无人,但维纳亚人也不得不做出“斯欧密是个独立国家”这最低限度的尊重。
  斯欧密共和国被维纳亚夺走了三万五千二百平方公里的领土。
  那范围包含了第二大都市维堡、重要港口、工业区等在内,让斯欧密国民中的十二%失去了工作、土地和家园。
  海赫也是失去故乡的人之一,他居住的基斯宁村也被划入割让的范围里。
  他的家人变成了难民,失去了房子和土地,开始过着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不仅如此,维纳亚军一到新的土地就会开始进行暴力与抢夺的行为吧。所以必须在停战后两周的期限内,带着身家财产逃走才行。明明现在正是需要男丁的时候,但这副身体却什么都做不到。
  无计可施的海赫躺在医院床上,因自己的无力而自责。
  在他受伤并脱离战场后,柯拉的斯欧密军依然继续勇猛地奋战。
  他们受到从正面以及从南北夹攻的维纳亚军压迫,一点一滴地后退却还是集结战力企图反击,可是停战的消息却早一步传来。如果来晚一点的话,或许他们就可以把敌人赶回柯拉河的对岸,让谈和在更有利一点的情况下进行。只要一想到这点,海赫就无法不对政府抱着“为何做出这种决定”的想法。
  但从报纸和其他情报来源明白了别的战线——尤其是卡雷利亚地峡的战况后,海赫也产生了一种“在这时间点停战也是无可奈何”的感觉。
  原本阻挡战车通过的湖水和海水结冰,使敌人能够绕过防御线进行侵攻。
  如果在如此的劣势还要继续战斗下去的话,首都可能会沦陷。
  既然如此……
  理智上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感情上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这是一种既复杂又无法平静下来的心境。
  安慰海赫的是报纸上关于自己阵亡的新闻。
  看到那个报导的瞬间,海赫哑然无言。接着便涌起“那现在这里的我是谁?”的疑问,然后明白自己碰上了战争的混乱时期常发生的误传,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应该可以当成下半辈子的笑话吧?这样想着的海赫收到了尤蒂莱宁的来信。连长好像也因为海赫的新闻笑到翻过去的样子,但似乎有许多人信以为真,纷纷跑去找他确认消息真假。海赫这才想到得快点写信给大家报平安。必须优先告知他的家人,再这样拖下去,大概连丧事都要办完了。
  写完信装入信封袋后,海赫却在写收伴人地址时停笔。
  想把信寄给成为难民的家人,却不知道地址要怎么写,海赫连失去了家园的家人目前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海赫写信给其他地址确定的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平安无事,并请其中知道自己家人消息的朋友捎个信给他。不过,也许是停战期间的混乱使得邮务受到阻碍的缘故,至今还没有人回信。
  辗转难眠的日子持续着。
  伤口依然疼痛。
  海赫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下巴,因此嘴巴无法自由开合。当然,他也无法与人流畅交谈。不过他天生话少,就算可以正常说话时也不大讲话,因此倒是没什么大碍地过着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
  体重很快回到战争前测量的数字,虽然嘴巴无法开得很大,但也终于可以说出某种程度的单字了。

  入春后,日子还是继续着。
  某一天,午睡醒来的海赫发现病床旁站着一名护士。
  “怎么了,要换绷带吗?”
  但海赫弄错了。之所以把那人误认成看护,是因为刚睡醒视线不清,而且那人穿着白衣的缘故。
  某令人怀念的声音冒出一句:“不是换绷带,下士。”
  让海赫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
  “克鲁克吗?”
  虽然下巴包着绷带且无法好好说话,但海赫还是成功地说出了那名字。
  “是的,下士……我是克鲁克。太好了,下士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柯露卡站着哭了起来。
  “你也是相信那篇新闻报导的人吗?”
  “是的。虽然连长说你没事,但我不知道该相信哪边才对。坐立难安之下就跑过来探望你了。”
  “幸亏你也没事。”
  “是的,总之是活下来了。”
  “那个敌人……你成功杀了她吗?”
  柯露卡闻言歪头。
  “可以算杀了她吗?”
  “怎么说?”
  “一言难尽……”
  柯露卡小声描述着和敌人间决斗般的战斗。
  逃走的敌人、追逐的柯露卡。两人在森林中奔驰了相当长的距离。敌人知道无法甩开自己时突然回头叫了柯露卡的名字,她知道柯露卡的事。
  然后,两人停下来讲了些话……。
  “然后?”
  海赫难得催促般地追问。
  “我想来想去,还是无法理解那女人把枪口指着我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有一种枪口好像没真的瞄准我的感觉……”
  两人互相朝对方扣下扳机。
  既然柯露卡活着站在这里,那么胜负无疑是柯露卡赢了,但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打赢的事实。
  海赫可以理解何为没有胜利的实际感,但很难理解柯露卡无法接受自己赢了的感觉。
  “对方有使用瞄准镜吗?”
  “是的。不过我把瞄准镜拿下来了,所以用的是基本瞄具。”
  海赫心想,敌方的女士兵可能是看见了柯露卡的眼睛也说不定。不管何等高明的猎人,在对上猎物的眼睛时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当然还是会扣下扳机,但在枪战中,这股犹豫足以致命。
  “那女人好像住过我的故乡,回村子后我会去问问看,问说‘我和一位名叫娜塔利亚的女人战斗过,有人知道她是谁吗?’,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
  “话说回来……”
  柯露卡调皮地笑着,看了看左右,确认四周没人把视线看向自己这边后,突然打开上衣喊着:“你看!”让海赫看她隆起的胸部。
  当然没有露出肌肤。
  不过,光是让他看到衬衫下的隆起,就可以让接下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其实我是女生,欸嘿……”
  柯露卡吐了吐舌头,逼问海赫记不记得说过,如果柯露卡是女的就会要她待在自己家里的那些话。
  据说在周围其他病患眼中,柯露卡当时的表情和强逼人还钱的无良高利贷没啥两样。
  不过海赫完全没有动摇,转过头小声回答。
  “我知道你是女的。”
  “耶耶?你什、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不是在堑壕中换衣服吗?”
  “啊啊!你看到了吗?下士!你这、这、这个闷声色狼!”
  “我可不是因为想看才看的。”
  但柯露卡一巴掌打到海赫脸上的速度比他回话还要快。
  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下巴再次碎裂,让海赫的住院时间又因此延长了一个月之久。
  据说在医院里,有一名年轻女性向海赫及医生拚命道歉。


  席摩·海赫
  终生确认战果为五百四十二人,排名世界第一。
  最终阶级为少尉。享寿九十八岁(二〇〇二年殁)。

  克鲁克·萨莱尼
  冬季战争结束时的确认战果为二百一十一人。
  冬季战争结束时的阶级为二等兵。
  ※此外,斯欧密共和国国防部中并没有留下关于“他”的记录,其存在也被公开否认。

  主要参考文献
  《雪中の奇迹》
  (梅本弘着/大日本绘画)

  《冬战争の战车战  第一次ソ连·フインランド战争1939 1940(独ソ战车战シリーズ)》
  (Maxim Kolomiets着/梅本弘监修/小松德仁译/大日本绘画出版)

  《フインランド军入门  极北の战场を制した叙事诗の勇者たち
  (ミリタリー选书23)》
  (斋木伸生着/イカロス出版)

  《サーミ人についての话》
  (Johan Turi着/吉田欣吾译/东海大学出版会出版)

  《白い死神》
  (Petrl Sarjanen着/占市真由美译/アルファポリス出版)
  "Kollaan taistelu"http://fi.wikipedia.org/wiki/Kollaan_taistelu
  (芬兰语版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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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ithahinagiku 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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