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间人间]安达与岛村 4[台/简]


本帖最后由 村崎幽悠 于 2016-11-5 21:25 编辑


在线版好像有以前残留的吐槽.....可以移步下载区下载无吐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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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图:の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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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入间人间
  「老爹,这家伙看起来不是很强,又是小规模的骗子,我们就朝它发射青春电波,然后把它弄得像个笨蛋一样全裸,再用轻飘飘把它包起来丢到欧罗巴的深渊或神的垃圾桶里吧。」「别这样,这家伙上个月在电击文库出道了,所以是你的伙伴啊。」
  

插画师简介:のん
  我不小心把花了快六十万圆在上面的手机社群游戏资料格式化了。(录入君:土豪,友乎……?我只想每月书费能报销……这样就能毫无顾忌的拆拆拆了)

内容简介:
  时间来到樱花绽放的季节,我也顺利和岛村同班了。不过,岛村现在会和坐在附近的女同学一起吃午餐……我不太喜欢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某天午休,我座位附近的女生小团体跑来跟我搭话。我下意识地看向安达,她却在和我对上眼的时候把头撇向一旁。我在加入小团体后又看了一下安达,发现她已经独自离开教室了。明明我也是要去买面包,可以一起走的啊。算了,能在路上找到她就好了。


  要和岛村重修旧好的话……对了,就去她家住吧!


  「妳不吃便当吗?妳叫做岛村对吧?」
  「嗯,对。」
  「要一起吃饭吗?还是妳有和人约好了?」
  「是没有。」
  岛村
  把头发弄回天生发色,有点少根筋的女高中生。
  虽然化妆花费的时间比安达多,却觉得她比较漂亮。


  「那个,不好意思……妳的这个掉了。」
  「喔,谢谢……啊!这个!嗯,真的很谢谢妳!」
  安达
  体型细瘦,没什么曲线。
  对岛村抱着不该有的想法,却因为最近无法待在她身边而感到苦闷。


  「岛村,我可以坐妳旁边吗?」
  「坐吧。」
  「会不会太多了?」
  「如果有妳想要的,就给妳。」


   我曾和岛村在她家玩。
  和岛村一起听音乐。
  曾经和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
  一起度过圣诞节。
  也曾在情人节时送她巧克力。
  我曾以为就算升上二年级,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
  我该怎么做,才能再继续待在她身边?
  来找找看可能让岛村开心的地方好了。


第一章「樱与春」

第二章「春与月」

第三章「月与決心」

第四章「决心与友人」

第五章「友人与爱」

第六章「爱与樱……」






第一章 「樱与春」

  
  
  我偷偷望向樱同学的侧脸,而她的表情就和大家说的一样,仿佛是由冰组成的。
  她那双对任何事物都不抱兴趣的眼睛,就像是只映照出眼前景色的镜子。
  这是在我国中三年级时的春天所发生的事情。升上三年级后换了班级,我也刻意低调一点,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指派为图书委员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叫文化委员,但职务内容是负责顾图书室,所以我觉得说成图书委员也没关系。而我马上就被叫来执行我第一次的工作了。
  坐在柜台的人是我,以及樱同学。
  老实说,我很紧张。
  我一年级时也和樱同学同班,但我们从没说过话。不过,我远远观察,也能看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待人一点也不亲切,相当冷淡,也不常说话。
  而且她的侧脸美得晶莹剔透。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人说像冰雕一样。我现在也实际体会到这一点了。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痴痴看着她的侧脸。
  我在深呼吸之后,下定了决心。
  「那个……」
  我含蓄地小声呼唤她。樱同学原本失焦的茫然双眼恢复了光彩。
  「……什么事?」
  经过一小段时间,樱同学才转过头来。丝毫不感兴趣的光润双眼,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我。真的有种她完全不在乎周遭事物的感觉。我甚至觉得她愿意来顾图书室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但是,她还会再来第二次吗?
  像今天一样是在午休时过来就算了,我感觉如果时间是在放学后,她绝对不会来。
  「呃,图书委员的工作……卡片……」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位想借书的女生站在我们眼前。
  因为樱同学一直没有动静,我才只好出声提醒她。
  「啊,喔。」
  樱同学这时候才终于开始动手。明明她一直面向前方,却好像完全没发现有人。樱同学没有很慌张,平静地开始处理借书卡。等了一阵子的女生手扠着腰,一脸很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樱同学完全不在乎让她等了一下,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柜台前。不知不觉间,樱同学也处理好了借书的准备程序。在柜台前等的女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卡片上写下名字和日期。樱同学看着弯腰写字的女同学的头,细声说道:
  「……抱歉,让妳久等了。」
  女同学似乎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樱同学撇过视线之后,女同学才抬头看向她。女同学只吐得出一句「啊,嗯……」,并微微点头。
  在旁边听着的我也是吓得说不出什么话。我很讶异她居然会道歉。我以为她是个态度更旁若无人的人,所以对她这么老实地道歉感到很吃惊。
  不过樱同学好像没怎么反省自己的工作态度,又开始发起呆来了。
  我也再次偷偷观望她的侧脸。
  樱同学在教室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她不跟人说话,也不和人走在一起,总是独自行动。她似乎并非受到孤立,而是保持孤傲的样子。证据在于她虽然总是独自一人,却没有被人作弄的迹象。一出手,就会遭到她的冷漠反击——或许是因为她带给人这种强烈印象吧。所以大家都会刻意避开樱同学。
  我之前也是那么做的人之一。不过,我的视线却自然而然地,被近距离下的樱同学吸引过去。
  能如此近看「难以接近的事物」的机会不是常常有。
  没错,光是看着就够了。
  樱同学会吸引他人目光,在男生之间也很受欢迎。但是,没有人想接近她。
  因为冰很冷,很锐利,而且相当脆弱。
  结果就和我想的一样,第二次轮到我们负责图书委员勤务的时候,樱同学就没有来了。因为是放学后来值班,所以可以说我的预测是完全命中。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在柜台的椅子上半弯着腰思考该怎么办。该继续坐着,还是出去找她?她还在学校里吗?我犹豫得扭起腰,最后决定去找她了。因为我觉得就算她真的马上回家,现在也应该还在鞋柜附近。
  我一出图书室就立刻跑起来,好让柜台空着的时间能短一点。我大力踩着下楼的阶梯。不晓得多久没有这样拼命跑过了。至少冬天的时候不曾这么做,因为冬天实在没那个心情到处跑。没想到在这种方面上也能找到春天带来的影响。
  而急忙赶往鞋柜之后,也真的找到了樱同学。
  正从鞋柜拿出鞋子的樱同学转头看向飞奔而来的我。
  她好像不认为我是要找她,又立刻转过头。
  「等一下,等一下!」
  我边叫住樱同学,边一步步走近她。有点紧张。
  樱同学发现真的是要找她,便一副觉得很麻烦似的再次回过头来。
  「今天……要去图书室值班……」
  「啊……有这件事啊。」
  她似乎只是忘记了。樱同学交互看着我跟鞋柜。
  她在点了一次头以后,就缓缓往校舍外头走去。
  「啊,喂喂喂,这样不行啦!」
  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抓住了樱同学的制服袖子。樱同学没有甩开我的手,却是一脸嫌麻烦地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神和眉毛中完全看不到半点干劲,毫无多余的东西。
  「那个就算不用两个人都去,也有办法应付吧?」
  虽然是在找借口逃避责任,不过她意外戳到了痛处。图书室不会大排长龙,确实是一个人也可以应付。而且,其实上次樱同学也几乎没什么在做事。
  但她这样我会很伤脑筋。要是樱同学不在,我待在图书室也没什么意义。
  「呃……可是今天轮我们值班啊。」
  我说不出有说服力的话,只好保险一点地拿责任来说服她。或许是听到我这么说也很难反驳,樱同学又不情不愿地把鞋子放回了鞋柜。像前阵子对借书的人道歉时也是这样,看来樱同学还是满明理的。虽然这和她给人的印象兜不拢,让我挺意外,不过她说不定出乎意料的是个很普通的人。
  我和重新穿上室内鞋的樱同学一起走着,途中,我仔细看向碰到樱同学——正确来说是碰到衣服——的手。
  映入眼帘的并非冻僵的手指,而是像平常一样只冒出淡淡红色的手。
  我带着樱同学回到图书室。樱同学没有多加抵抗就直接坐上了柜台的位子,然后像上次一样一直发呆。她中途也偶尔会打哈欠,不晓得那是代表她很困,还是很无聊。
  而且,她也没有像我一样拿图书室的书来消磨时间。
  静静坐着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这段时间可不可以赶快结束?
  一股好奇心涌上了心头。因为我从没遇过像樱同学这么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
  「妳不看些书吗?」
  我提起少许勇气,试着和她搭话。樱同学用手托着脸颊说:
  「如果是喜欢的书,我就会看。」
  这是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含糊回答。大概是因为樱同学不求他人理解自己吧。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帮妳介绍一些我觉得挺有趣的书?」
  我期待能用自己的方式拉近和樱同学之间的距离,用上了我仅有的勇气。
  可是——
  「咦?不用了,不需要。」
  樱同学却轻轻挥了挥手。接着便立刻把视线转回前方。
  她的反应让我愣住了。她对待他人善意的态度当中,没有半点和善。但看起来也不像觉得很烦,而是始终保持平淡的态度。
  看来她是真的完全没兴趣啊。反倒是我开始好奇起来了。
  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我不断偷瞄她的侧脸。
  没想到担任图书委员会变成这么刺激的职务。
  我明明正看着手上的书,翻著书页,却没有半个字进到我的脑海里。
  我寻找着和樱同学之间的某种契机。虽然在寻找,却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彻底磨平的光滑冰层表面仅仅是散发着寒气,丝毫不让任何事物靠近。
  既然再等一百年也不会看到对方接近自己,就只能由我主动上前了。
  而想了解对方,就需要对话。无论如何,我只能先和她说话。
  「樱同学妳……呃……假日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睡觉,或是躺着。」
  这两个应该是同一件事吧?而且她也不像是在敷衍了事,大概真的就是那样吧。
  樱同学不会撒谎这点是很好,可是这样根本聊不下去。
  「呃……那……妳的成绩很好吗?」
  「算普通吧。」
  「啊,这样啊……是喔……」
  搞不好她有开口回应我就算不错了。毕竟被无视才最令人难受。
  虽然现在就是第二难受的状况。
  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弄清她的想法。
  我必须更深入一点。
  这么做可以打破她心里的那层冰吗?
  还是只会害我自己滑倒?
  在烦恼的的途中,我的眼前模糊了起来。视野边缘变得愈来愈接近纯白。
  我像是要流下大滴泪珠般低下头,开口说:
  「樱同学……妳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来得毫不迟疑。
  「没有。」
  她如此断言。有一种纯白的东西像雪崩一样落到我身上——我从她的回答中感觉到这种强而有力的氛围。
  摸著书角的手指开始缓缓抖动。
  「这样啊。」
  「嗯。」
  那,既然这样——
  喉咙在发抖。
  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我很想这么说,也试图这么说。可是,我却无法马上说出口。
  我在学校里有好几个朋友。但我并不是用当面说「要不要和我做朋友」这种仿佛在请对方跟自己交往的方式交到那些朋友的。所以我想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就突然冒出了羞耻和害怕被拒绝的恐惧,而我需要一点时间排除这些情感。
  若我在这时候先说出口,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过……
  依然直直面向前方的樱同学,却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就这样没朋友也无妨。」
  冰层没有产生半点裂痕。
  既澄澈又光滑,相当冰冷,而且坚硬。
  看见她那张侧脸,原本快说出口的那句话也只能逃之夭夭。
  「……这样啊。」
  我的回答也等同于自言自语。
  由于这次真的被无视了,我这一刻才终于死了心。
  在那之后,我就只是一直看着樱同学。我再也没有积极向她搭话,也没有在她不小心忘记值班时去找她。不过,她大多有来值班,而我在负责图书委员事务的期间都会假装看书,偷偷观察她的侧脸。
  我理解了自己最多只能接近她到这种地步。
  每当我看到那美丽的粉红薄唇,都会觉得——
  我大概搞砸了什么。我有这种感觉,也为此感到后悔。
  但即使搞砸了,我也依然乐此不疲地看着樱同学的身影。
  
  
  进到第二学期后,我们换担任其他委员,我和樱同学小小的接触机会也就此消失。
  虽然我们在同一间教室,但我找不到向她搭话的机会,再加上樱同学的缺席天数也愈来愈多。看来她是觉得麻烦,就不会来学校了。
  之后,我跟樱同学间也没发生什么事,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来到了毕业典礼当天。我原本很担心樱同学会不会不参加毕业典礼,不过她姑且还是有出席。但她大概不记得我了吧。樱同学正低着头,僵着身子,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无聊。
  我远远看着这样的樱同学。
  她虽然在队伍的前段,却不时左右晃着头。
  校长的一长串致词结束后,就再也不能像这样看着樱同学的背影了。
  只有现在,我很希望校长那总是令人反感的嘴巴永远不会讲到口干舌燥。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就各自聚成小团体,或是离开体育馆。我带着某种预感离开了朋友们,快步走到外头。
  整齐排列在学校中央大道的樱花树,已经隐约露出了花瓣的色彩。
  现在是距离樱花树开花还要一段时间,仍在等待春季新芽诞生的季节。我眺望着远方的淡淡粉红色时,发现那些樱花底下有一个很眼熟的背影。看到的瞬间,我的脚就开始摆动,肩膀开始晃动。我奔跑了起来。
  「标同学!」
  我叫着她的名字靠近她。樱同学缓缓回头。
  即使身在即将来访的小小春天底下,樱同学的那层冰仍然坚固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少还记得我是谁,她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事?」
  在我眼前的是不会不舍与任何人离别,正打算默默离去的樱同学。
  是我认识,而且总是观察着的那个樱同学。
  不知为何,看见她的冷淡态度让我好高兴。
  「那个,妳要保重——不对……」
  说出自己根本不那么想的空洞话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像是弃自己于不顾的勇气。
  自暴自弃?彻底改变?还是积极?
  这样的想法鼓舞了自己。
  有句话我知道无法传达到她的心里,但还是想告诉她。
  所以,我对她说:
  「谢谢妳。」
  一句感谢的话语。
  谢什么?——樱同学眯细双眼,看起来很想这么问。这其实是在感谢樱同学给我一段能观察毫无防备的她的时光,以及极为短暂的刺激感受。但我想就算一本正经地对她这么说,她也一定不会深受感动。
  而且我也没有钜细靡遗地把这件事传达给她的意思。
  因为这样,所以我露出了笑容。樱同学一时面露很狐疑的僵硬表情,但不久后就语气冷淡地简短说了声「那真是太好了」。这句回答中毫无关心,纯粹是表面话。
  一股要是传达到我的心里,就会感到心寒的尖锐寒意在胸口扩散开来。
  嗯,真的是太好了。
  我小声回应她。接着,樱同学没有说半句再见,就离开了。
  我就这么听着身后众多声音的热闹合奏,目送樱同学离去。
  过了不久,触及胸口的冰块便开始融化。
  很不可思议的,这让我的胸口和腋下附近感受到了温暖。
  我想,今后就算在镇上看到樱同学,我应该也不会和她说话。
  正因如此,我才要对她说声谢谢。
  那道背影像花瓣一样飘动,渐行渐远。
  樱同学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融入了与她名字很相衬的樱花色风景当中。
  
  
  「喔~原来安达叫作樱啊。」
  「嗯。」
  开学典礼结束后,安达在我们一起走到校舍外时提及了这件事。
  由于现在不是仰望漫天樱花的时期,凋零的樱花瓣都已经黏在地上了,所以我感觉这件事在这时候提起,好像缺乏了一点活力。尽可能避开那些花瓣的话,走起路来就会像喝醉酒的人。
  「之前是不是有听妳说过?」
  「大概有。」
  安达微微点头。是第一次在体育馆二楼见到她的时候说的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喔~是喔……」
  我随便点点头,替我们的对话制造空档,同时望向远处的体育馆。
  那里的地板在冬天时像冰原一样冰,但今天举行开学典礼时比较没那么冰了。之后阳光渐渐转强,体育馆的「那个地方」也会跟着愈来愈舒适。这么一来,原本只会令人有如身处修行之地一样难受的那里,就会变成避难所。我们应该不会再去那里了吧?我偷偷斜眼瞄向安达的侧脸。她看起来不像说得出「不要紧,再也不用去了」的样子。
  不过,我和安达居然还认识不到一年啊。有点意外。
  我和安达之间的关系仔细想想真的是挺奇妙的,我们就像是认识十年的朋友,但有时候又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淡薄到好像明天以后就见不到面。或许是这段友谊的根基没有打稳,才会这样摇摆不定。但我不太清楚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段关系稳定下来。
  嗯……
  「小樱。」
  我故意叫她的名字调侃她。安达一开始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她后来好像发现到我是在叫她,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她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随后她这副腼腆表情下的脸颊、耳朵,甚至是纤细的脖子都染上了樱花般的粉红色。喔,真是名副其实呢。
  「还是该叫妳樱同学?」
  我继续捉弄安达,就看见她的头发舞动了起来。她的身体微微上下抖动,让左右两旁的头发像动物的耳朵一样跳动,感觉有点可爱。当事人似乎没什么余裕,所以我边走边等她冷静下来。头发拍动的声音停下之前,我一直看着正前方。
  「哎呀?」不再听见那道声音以后,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就发现她正面露傻笑。安达脸上露出了满面笑容。
  她脸上浮现了仿佛脸颊融化般的松懈表情,感觉随时都会发出「嘿嘿呵嘻嘿嘿」的笑声。
  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我看着这副稀奇景象的途中,安达像是惊觉到我的视线似的抬起头来。她松懈的表情立刻收敛,脸颊上的粉红色也转变成朱红色。
  「怎……怎样?」
  安达的眼神左右游移,好几次试着重新握好书包,同时开口这么问我。虽然她似乎比刚才冷静了,但看来没有察觉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要是我把这件事说出口,她的反应应该不只这样。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秘密留在心底。
  毕竟要是容易害羞的安达跑掉,要去追逃跑的她也很麻烦。
  「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妳而己。」
  我随便敷衍一下,安达就惊讶得向后仰,眼睛也是不断转动……为什么?
  「咦,是……是喔,只是在看我……这样啊……」
  她这次又换成嘴角在抽搐。看样子她是刻意挤出笑容却挤不太出来,结果她的眼睛和嘴巴就变得像切开的苹果那样。这样脸不累吗?
  我和这样的安达一同走出校门,然后在走到农田前的道路时,感觉到一种像是被人抚摸后脑的异样感。我马上就察觉到产生这股异样感的原因了。是正在走路的安达有问题。
  「安达,妳为什么要跟着我走?」
  我一问,安达就僵住了。接着她便像是很受伤般垂下了眼角,眼神不安地望向我。咦,什么?怎么了——她用这种求助的目光看我,让我吓了一跳。
  「妳没骑脚踏车上学吗?」
  脚踏车停车场当然在学校里面。而且我家跟安达家的方向完全不同,没有理由一起走。安达到底想去哪里?
  「啊,妳是指那个啊……」
  束缚着安达脸颊的东西放开了她,使她的眼角和嘴巴松懈了下来。
  不过妳说「那个」,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哪个吗?虽然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总之她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她在教室时一直是面无表情,我还以为她心情很差,但看来不是那样。
  升上二年级后,我们在教室里是照著名字的五十音顺序坐,所以安达的座位在我的座位左斜前方。我有和新认识的同学们简单说过几句话,可是安达看起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她偶尔会看向我,然后又低头撇开视线。
  她的态度僵硬、冷淡,单纯是在等待时间经过。
  而这段时间结束之后,她就会来到我身边。她这一点真的和我妹妹很像。
  看她这样,我虽觉得她真是一点也没变,却也有点担心她。以一个姐姐的角度面对同学是有些奇怪,但我就是会忍不住用这种观点看她。
  安达有办法顺利融入新班级吗?
  呃,不过要是问到她去年有没有融入班上,我也只能说没有啦。
  我觉得,安达就是那样的女孩……不过,只要她愿意放开心胸,就能看见她各式各样的表情。
  而且安达似乎挺黏我的。
  「岛村?」
  「安达有时候会露出很像狗的表情呢。」
  我省略了「看起来无精打采」这个部分,指出这点。
  「不,才不会。」安达摸着鼻子和脸颊否定。难道她讨厌狗吗?
  我自己是满喜欢狗的就是了。
  话说回来,安达不赶快折回去,没问题吗?
  妳这样直直走,会走到我家去喔。
  我错失了再次开口的机会,在凋零樱花描绘出的春天下行走。
  然后为阳光投射在我背上的这份温暖,轻吐了一口气。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1」

  
  
  星期五放学之后,有人说想去我家玩,于是我故意摆出明显很排斥的表情。
  「咦~」
  「我应该两年没……不不不,应该是三年……三天前的晚饭是吃什么啊?唔……」
  看我啦。不要事到如今还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快看我啊,永藤。
  即使我对永藤发送念力,她依然毫无反应地继续走,我就放弃这么做了。
  所以,那一天连永藤也一起到了我家来。
  走过住宅区小路里的长长石板路后,永藤望着我们抵达的那间房子说:
  「看起来就像别墅一样,真不错呢。」
  「是吗?」
  我对永藤的感想感到疑惑。在我的认知中,讲到别墅就会想到西洋风格的建筑,跟这栋房子完全搭不上边。虽然里面有很多绿色植物,有宽广庭院,也有枝叶茂密的树木,甚至还有乌龟擅自定居下来。这样是很有大宅院的感觉,但哪里像别墅了?我一问,永藤就指来指去地说:
  「像是有石板路、池塘,还有树木的味道,都让人觉得很像别墅啊。」
  永藤动着她的鼻子,四处吸着味道。妳用不着闻成这样啦。
  不过这里的确和她说的一样,飘散着大自然的味道。因为这栋房子被在住宅区中显得很不自然的大量绿色植物围绕,外型也是日式风格,还种着许多树木,也有那么点老旧。虽然有经过几次改建,但最里面的宅邸外墙还是保持着它原来的黯淡模样。那是爷爷他们住的地方,隔壁也有用来开茶会的茶室。而我偶尔也会被强行带进茶室。
  因此我不是很喜欢那里。
  「这栋房子还是一样很大呢~」
  「应该只是很矮又广阔而已吧。」
  我打开又矮又广的这栋房子的门,就看到正在擦鞋的女佣抬起头,对我们露出笑容。
  「欢迎您回来。」
  「是~我回来了~」
  就算对方是永藤,但在同学面前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为情。
  该说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太有千金小姐的感觉了呢……我从以前就很讨厌带朋友来,心中产生的负面情感也是一模一样,可是我却无法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心情。
  「打扰喽。」
  永藤从我身旁冒出来,强调自己的存在。她的大胸部也顶在我的手肘上,强调自身的存在。不愧是「肉之永藤」。我们究竟是在几时出现成长差距的?
  「这位是客人……啊,不,是您的同窗好友吧?」
  「是朋友,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
  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也没必要讲得那么夸张。
  而且何必把永藤跟我放在一样的高度呢。
  「我马上就去吩咐厨房,为两位准备茶水。」
  「啊~不用了,不需要。」
  毕竟对方是永藤嘛。
  「我有买饮料过来,还请放心。」
  永藤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午后红茶的宝特瓶。那是中午喝一半的耶,感觉好像还温温的。看着瓶内饮料不断晃动的女佣也面露了苦笑。
  「总之她就是这样的家伙,就不要太在意了。」
  我推着永藤的背走进屋内。走廊的木制地板被擦得光滑明亮,一个不注意就会脚滑,不管习不习惯都一样。走过玄关,就会看见两条通往不同地方的路。直直走会通到屋内各处,往右则会走到能眺望中庭的外侧通路。顺带一提,我奶奶就住在我们左边的房间里。她还开玩笑说自己和爷爷是分居状态。
  从往外面的路到我房间比较快,于是我们往右边踏出了脚步。
  永藤用觉得很稀奇的眼光看向天花板和墙壁,同时跟在我后头。
  在这条走廊上走了一小段时间后,我偶然撞见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
  「呃……」
  不小心遇上正好走出房间的哥哥了。他是四子——乡四郎。对方也察觉到我的存在,眯细了眼睛。
  「妳的反应真失礼耶,阿晶。」
  这个哥哥到两年前都还待在家里,所以和他碰面的机会比遇上其他兄弟还多。我和乡四郎哥的感情是不坏,但我很怕遇到他。因为他是会啰啰嗦嗦一大堆的人。
  「真难得,妳居然会带朋友来。」
  换上和服的四哥微微一笑。
  「她只是擅自跟来的而已啦。」
  「您好啊哇。」
  要讲就只讲「啊」或「哇」其中一个啦。「我是她的哥哥乡四郎。」四哥无谓郑重地对从我身后开口问候的永藤深深低头致意。他没有见过永藤吗?还有,妳用不着说「我是家里经营肉店的永藤」来跟他对抗。由于永藤外表看起来很聪明,所以她这样做会一反她的真实个性,让人觉得很有礼貌。
  「今后也请妳多加指导及鞭策我们家的阿晶。」
  「是!我已经用鞭子狠狠鞭策过她了。」
  「……………………………………」
  先不论永藤,乡四郎哥说这番话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正经过头了。
  我为什么非要受同学指导不可啊?
  之后四哥抬起头,以稍微严厉的神情告诫我:
  「里头有客人,妳们可别太吵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慢走。」
  我随便挥挥手,和他道别。我们明明是在同一个家长大,为什么个性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别呢?
  哥哥他们非常死脑筋,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被塞在竹筒里长大的。
  「刚刚那个人跟日野长得一模一样呢。」
  「不,我觉得不像。」
  哥哥他们全都长得很高。小时候的我还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和父亲没两样。
  我走在能眺望中庭的通路途中,才点点头理解到原来有客人来访。
  希望之后不会要我也去向客人打声招呼。
  「对对对,话说回来……」
  听到永藤合起双手的声音,我便转头望向她说:
  「怎样?」
  「我想起妳的名字叫作晶了。」
  这家伙似乎也到了现在才想起这种早该记起的事情。大概是四哥有叫我的名字,才想起来的吧。
  明明以前还喊着「小晶」四处追着我跑,亏妳忘得了耶。
  这家伙的脑部构造太难以理解了。因为她虽然这样,在学校的成绩却很不错。
  「妳的哥哥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就算问了,妳记得住吗?但我还是回答了一下:
  「长子叫阶一郎,次子叫德二郎,三子是又三郎,然后刚才那个是乡四郎。」
  因为是照数字取,所以算挺好懂的。据说如果我是男的,就会叫大五郎。不过我有听说父亲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很高兴。好像是因为,他在小孩出生之前就先准备了男生和女生的名字,而女生的名字终于没有白想了的样子。
  「这样啊~」
  永藤点了点头。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我问「妳记住了吗?说来给我听听」的话,绝对讲不出来的感觉。
  「只要记得是姓日野就好了。」
  「是啊。」
  以永藤来说,这想法颇聪明的。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们,再说就算永藤想记住他们的名字,也会在过了两天之后全部忘光光。不过她前阵子去国外旅行时,我们有一星期以上没见面,她回来以后却还记得我,所以就不追究了,嗯。
  我绕过通路,把边间的门往一旁拉开。而永藤一进到我的房间就先拿下了眼镜,和先前背着的包包一起放上桌子,然后躺到榻榻米上。我才在想她要做什么,永藤就开始左右翻滚起来了。
  「好玩吗?」
  「有浓浓的榻榻米味。」
  她边滚,边动着鼻子闻味道。
  「光是妳的房间,就比我家还大了呢~」
  「那是因为妳家有好几楼吧。」
  她家有二楼,也有三楼。我喜欢高的地方,所以很羡慕她。
  永藤在翻滚的同时,似乎也觉得很感动。不过我更想问她:「妳这样滚来滚去,胸部不会卡到吗?不会痛啊?」附带一提,我在榻榻米上翻滚不会觉得痛。这是怎样?
  永藤在滚到墙边时停了下来,然后直接仰躺着用双脚蹬着榻榻米往我这里前进。她用有如尺蠖蛾幼虫的动作钻进了我的双腿之间。我以为她想偷看我的裙底,不禁退后了一步。虽然认识她这么久了,被看到内裤也没关系,但如果是跑来偷看就有点不敢恭维了。
  永藤就这样躺着往上看向我,问:
  「妳不换衣服吗?」
  「啊?」
  「换和服啊。」
  永藤摆动身体,挥舞着那不存在的和服袖子。在摆动的只有妳的胸部啦。
  啧。
  「那又不是便服。」
  明明妳应该知道我在家里也不是总穿成那样啊。
  「可是那是妳的衣服吧?」
  「呃,是没错啦。」
  挥啊挥——永藤挥舞着手臂,催我去换上和服。她的胸部也……以下省略。
  以永藤的个性来说,她这次挺坚持的。而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行动时,就是——
  「……妳想看是吗?」
  「我想看我想看。」
  她像只海獭一样拍手吵闹。要是我不开口制止,她会一直拍下去。
  我想起四哥刚才有告诫不要太吵闹。
  「真麻烦耶。」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去请正好经过的女佣帮我准备和服。虽然女佣说可以在里面的房间帮我穿,不过我自己会穿,就拒绝了。感觉要是请女佣帮忙,她跟永藤就会热烈聊起关于我的话题。而我就是不希望演变成那种情况。
  像是聊到在家里的我怎么样,在学校的我又是怎么样之类的。我不太喜欢别人谈论这种事情。
  我开始脱起制服。我在脱下裙子后转过头,发现依然躺在地上的永藤正直盯着我。
  「有事吗?」
  永藤对我的视线感到很疑惑,露出了松懈的眼神。
  「还问有事吗,妳一直看我的屁股,我会很在意啊。」
  「这也没办法啊~」
  「妳根本只是随便敷衍我一句吧。」
  「毕竟我只看着妳嘛。」
  「……咦,嗯。呃,我想也是啦……」
  这话从这家伙口中说出来,实在很难判断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很平常地表达自己总是这样的广泛意义呢?
  我感觉这两个都是正确答案。可是就算在看我,也用不着一直盯着我的屁股吧。
  有点想问她看着我的屁股在想什么,又有点不太想问。
  我正在穿长衬衣、披上和服时,永藤开口对我说:
  「妳的动作很俐落呢。」
  「因为有被逼着学过啊。」
  「跟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一样干净俐落。」
  我不太懂她是不是在夸奖我。这句话是认真解读会很累的那种。
  换衣服的途中,我一直感觉到永藤不断地在看我。看别人换衣服好玩吗?……这样真的好玩吗?
  虽然绑腰带的时候有点焦急,但我还是赶紧换好了衣服。
  「好了,这样妳满意了吗?」
  我故意在永藤面前挥舞袖子。永藤试图抓住我的袖子,却没有抓到。因为她非常厚脸皮地继续赖在地上,我就利用摆动的袖子诱导她,结果她就缓缓起身追过来了。我正觉得有趣而继续诱导她时,永藤突然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永藤趁我用眼神问她在做什么的空档绕到我正前方,然后把嘴唇贴上我的额头。我的视野有一瞬间差点糊掉,不过我马上振作了起来。
  「……妳喔……」
  虽然是一记奇袭,但我不怎么惊讶。额头冰冰的。
  永藤就这么把手放在我肩上,神情平淡地说:
  「日野真可爱呢。」
  「……妳……妳干嘛突然这么说?」
  反倒是这句话吓到我了。毫无虚假的称赞所带有的份量,足以动摇我的思绪。
  「看妳这副模样,就这么觉得了。」
  永藤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
  她的影子覆盖在我的身上,简直像在展现不知何时拉开许多的身高差距。
  「……妳真的是喔……」
  我撇开了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永藤却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眼前。
  她黏过来和离去的动作一样干脆,实在很难跟上她的步调。
  不过也没必要硬逼自己跟上啦。我认为我就照自己的步调和永藤相处就好了。
  当事人永藤正左右扭动着身躯,于是我用眼神询问她想做什么。
  「我要不要也换一下衣服呢?该怎么办呢~」
  「啊?换衣服?」
  「其实我今天想住在妳家喔。」
  「啥?」
  这家伙怎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啊。
  在我为这个先前完全没听说的预定行程感到吃惊时,永藤把包包扛了过来。
  「反正房子这么大,多我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吧。嗯嗯。」
  永藤不知为何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她接着打开包包,把里头的换洗衣物跟盥洗用具拿出来排在一旁。看来她是要装这些东西,才会背着比平常还大的包包。我真的没听说妳要住下来啊。
  「这种事情妳要先说啊。」
  「可是说了妳又会不准我来。」
  「……妳挺懂我的嘛。」
  果然认识久了都可以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呢,哈哈哈。
  「我很懂妳吧~?」
  永藤又戴上眼镜,并牵起嘴角。
  看着抬了抬眼镜还一脸得意的这家伙,就觉得要对她提出抗议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走过镜子前面时被吓了一跳。因为自己的脸上露着相当松懈的笑容。脸颊和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于是我连忙用手指去压抑脸部。
  只是稍微想起中午的事情而已,竟然就变成这样。
  危险危险。
  要是被岛村看到我这种表情,那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第二章「春与月」

  
  
  夏天令人倦怠又想睡,秋天天气凉爽得令人想睡,冬天则是安静到想睡。
  春天就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我的眼皮一整年都很沉重,真不可思议。(录入君:没啥不可思议的……毕竟老话: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
  果然没有兴趣这种东西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想找事情来填补空阅时间吗?而且也升上二年级了,我也有点在想要不要开始做些什么活动。
  可是二年级才参加社团又太晚,看来只能学学安达去打工了。但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起来。因为我没有目标。我想不到赚到钱以后要拿来买什么或学什么,所以也没多少意愿努力做一些事情。感觉安达打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那她为什么要去工作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并犹豫着要不要睡一下的时候——
  「妳不吃便当吗?」有人对我这么说。
  这件事情发生在第一学期开始后的第二天午休。
  对方不是安达,而是聚集在附近座位的女生小团体。
  「妳叫作岛村对吧?」对方开口确认我的名字,于是我姑且点头回:「嗯,对。」
  明明只不过是在确认我的名字,我却觉得好像是用服饰品牌的感觉在叫我,是我想太多了吗?
  「要一起吃饭吗?」
  正中间的女生轻拍准备好的空位,邀我一起吃午餐。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教室左斜前方的安达。虽然安达也在看我,不过我们一对上眼,她就立刻把脸撇向一旁。
  安达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还是妳有和人约好了?」
  一旁的女生用含蓄的笑容问道。我回应她「是没有」,同时在这股气氛的推动下坐上那个位子。「啊~各位好啊。」我这么对她们三个打招呼后,现场就响起了小小掌声。
  这是怎样?
  她们三个接着对我做自我介绍。大家讲话都很快,我没有完全听清楚,不过应该就是像桑乔、德洛斯、潘乔那种感觉。有两个人的名字很像,所以很容易混淆。(注:「桑乔、德洛斯、潘乔」为游戏《LIVE A LIVE》西部篇里的旅行艺人团)
  最先和我搭话的那个是桑乔,有戴眼镜。德洛斯的脸有一点肉肉的,潘乔则是把头发染成了比我还鲜艳的颜色。
  看来我也被邀进这个换新班级后不久就成立的女生小团体了。我看起来很像喜欢交朋友的人吗?我原本有染色的头发因为疏于照护,又变回了天生的黑色,导致我现在的发色呈现半吊子的状态——从她们不会因为我的发色就拒绝我加入来看,她们应该不是很热衷于打扮的一群人。
  「啊,我没有在带便当,所以我去买一下午餐。」
  看到周遭的三人都已经拿出便当盒,我便离开了座位。之后往教室门口一看,就发现安达又缩着脖子在看我了。那模样就像狗或猫在战战兢兢地观察周遭情况一样,让人不忍心立刻别过视线。
  如果我叫她来,她应该会不开心,而且也不会过来。但我还是往她那边走过去。接着她先是害怕地抖一下肩膀,然后独自急忙走出了教室。她走掉时看起来很慌张。我想说反正我也是要去福利社买面包,本来还想找她一起去的,可是我正打算追上去的时候,安达就往别的方向逃走了。而且她走得很快,就算我快步走,距离还是被愈拉愈远。虽然用跑的应该就能追上,不过就在我回头望着教室犹豫该不该跑时,就看不见安达的背影了。要是教室里没有人在等我,直接趁着要找安达来游荡一下也不坏,但放她们鸽子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等安达回到教室再找她就好——于是我这次就先放弃找她了。
  我改往福利社的方向走去。而我最后还是没在路上看到安达。
  买完面包回到教室后,那个位子依然空着。
  既然桑乔都招手要我过去了,也只能笑着坐上那个空位。我带着「啊哈哈哈」的傻笑坐了下去。
  「妳们三个从以前就是好朋友了吗?」
  「不是,我们升上二年级以后才变成朋友。」
  潘乔望向其他两人,征求同意。其他两个人也点点头回应她。
  「这样啊。」
  也就是说,会找我也只是因为「我就坐在附近」这种简单随意的理由吧。
  所以如果换了座位,我一定就不会再和这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我想自己没有积极记住她们的名字,大概就是因为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
  「岛村同学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没有,我没参加半个社团。」
  我摇摇头回应潘乔的问题。这时候就该回问:「那妳呢?」
  「我啊~是有参加热音社啦。虽然出席率挺微妙的。」
  「喔~音乐啊,还有乐器……」
  这什么毫无内容可言的回应啊?我傻眼地为自己的回答轻笑了一声。
  总之,我们就是聊着这样的话题。老实说事后回想起来,我还是不知道聊这些到底哪里好玩。
  连我有仔细咀嚼再吞下去的面包都吃不出什么味道。
  我在午休快结束时才从她们三个的束缚中解脱……用「从束缚中解脱」这种讲法似乎挺失礼的。讲成这样好像是她们逼我的一样,我不该这样说才对。要反省。不过,若要我冒着被误会的风险说实话,就是其实也不是我主动求她们让我加入。所以我希望能给我的感想一点浮动空间。
  「…………………………………………」
  感觉这段时间过得意外迅速。
  重新分班以后,日野跟永藤被分到别班,我则遇上了类似新朋友的人物。我明天一定也会受她们邀请,并因此露出会让我有些难受的虚假笑容吧。我的一天将会渐渐变成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手托着脸颊的我,深深觉得这就像在重新体验去年的生活。
  不对,日野跟永藤出现之后还更有趣一点。
  不过我觉得凭我们的交情,应该不会在分班后还积极找对方玩。
  我会就这样逐渐埋没在崭新的人际关系中吗?
  从小学毕业,之后在国中交到新朋友。
  而国中的朋友到了高中后又见不到面了。
  这样子回想起来,我就发现自己并不会让交情延续下去。几乎不会把人际关系带进下一阶段。
  大家都是这样吗?还是我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太淡薄了?
  或许我是个无情的家伙。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可以永远陪伴对方经历任何事情的强韧情谊并不常见。
  浸泡在名为命运的河川里久了,就连羁绊也会被水泡软,然后化为碎屑。
  
  安达自从假日过后的星期一开始,就没有再出现在教室里了。不晓得她的心境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好像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又好像无法理解得太深入。总之才开学不久,教室里就出现了空位。那个空位非常醒目,而且因为是照姓氏顺序排座位,所以马上就能看出谁不在教室里。
  那一天外面下着雨,原本要在外头跑步的体育课临时改成在体育馆上篮球。我在一楼篮球场热身的途中,抬头看向了二楼。
  安达会在二楼吗?毕竟今天下雨,搞不好她今天根本没来学校。不过我也没办法光靠气息就知道安达在不在,所以也无法保证她真的没来。
  如果她没跷课……不对,直接认定她跷课也挺过分的。如果安达在这里,她会跟我们一起上篮球课吗?我边接住球,边想像那个画面。虽然安达打桌球比我厉害,但论篮球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我会赢吧。毕竟我也算是有打过篮球的人。
  不过,我和桑乔练习传接球,也没听到她说我投球的方式比别人优秀。我试着在投球时想着「快发现我投球方式跟人不一样啊」,也只看到球顺着无力的抛物线回到我手上。说不定是我的经验在时间风化之下剥落了。
  我就这样继续传接球,并不时望向体育馆二楼。
  我在犹豫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搞不好安达其实也在等我这么做。
  可是随便过去看,一个弄不好被老师骂的话,会令学校对那里的观感产生变化。让体育馆二楼这个原本有如校方思考破绽的安全地带就这样变成巡逻地点之一,实在太可惜了。我内心对此感到抗拒。
  要是我一直看着,会不会看到安达探出头来呢?我这么心想,往上一看——
  「啊,是岛儿耶。」
  「岛儿~」
  跟我们班一起上共同体育课而在另一个球场的日野和永藤,在我面前跑着。永藤推着日野的背后,很要好地像在玩扮火车游戏一样跑过去。但她们马上又绕了个大圏折回来。
  「嗨,岛儿~」
  「岛岛儿~」
  「……妳们看起来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尤其是永藤。真的很容易看出来,她讲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如果看起来总是面色凝重或好像在烦恼什么的安达也能像这家伙一样什么都不想,心情应该会轻松许多。不过永藤是天生就这样,随便模仿她会闹出大事。
  「安达儿今天请假吗?」
  日野这么问我,大概是因为安达不在我旁边吧。我简短回答:「大概吧。」
  我们又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我正想这么反驳的时候,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喔~这样啊。那再会啦。」
  「拜呀。」
  火车开始前进。没有上车的我目送她们离开,轻轻笑了一下。
  感觉好像被考验了人际关系的部分课题。而现在的我安全度过了这次考验。
  无法通过这层考验,跟不上潮流演变的则是安达。
  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只能在人与人之间生存的世界里,她这样大概会遇上许多难题吧。我还算多少有办法在这种世界度日的人,但安达在这方面上的适应力真的很糟。
  这样的安达今后会怎么做呢?
  会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还是——
  「话说啊~岛村同学和安达同学很要好吗?」
  来到我附近的桑乔突然问起这种问题。我还以为被看透心思了,赶紧努力不让心里的惊讶写在脸上。而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桑乔以外的两个人也抱着球来到了我们这边。她们三个站的位置是以我为中心排成扇形,让我很不自在。
  「嗯,基本上算是朋友。」
  虽然我似乎是安达最要好的朋友,而我对她这个想法也没什么意见,可是特地提及这件事感觉会让气氛变得很微妙,所以我就省略了这个说明。
  「我就知道,去年常看到妳们在聊天嘛。她今天感冒了吗?」
  喔,原来是看到我们聊天啊。我还以为是我们在外头牵手的时候被看到了。
  毕竟到了那种地步就不是「基本上算是」朋友了嘛——我在心里如此窃笑。
  「我没问她耶。但是她好像真的快感冒了。」
  当事人不在时说她是找借口不来学校也挺过分的,于是我随便敷衍了一下。
  「其实我和安达同学是读同一所国中,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变了呢。」
  右边的女生——也就是潘乔这么说道。我对她说的话有点兴趣,看向她的脸问:
  「是吗?」
  「嗯。虽然以前也跟现在一样,在教室都不跟人说话,不过她那时给人的感觉比现在还要更僵硬一点。」
  潘乔用手上下比划,像是在划一座有点高的小山。
  说到僵硬。安达的动作确实很僵硬……不对,是不自然。这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我觉得她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喔。」
  「嗯~感觉就是有点不太一样。就是……比现在还缺乏一些和平的知性感。」
  「妳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听到她的形容,桑乔笑了出来,德洛斯也跟着掩住嘴角。
  我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认为她的意思应该就是现在的安达不会给人带刺的感觉吧。这样形容的话,我也稍微可以理解。至少我见过的安达不常带刺,而是常常缩着肩膀,一脸无助地往上看着我。
  没有抵抗别人的尖刺,只是僵硬地缩成一团。
  安达拒绝他人接触的思考明明没有很牢固,却很执着。
  结果,我还是没有去体育馆二楼看她在不在。我无法放任自己脱离大众,踏出往潮流外的一步。很久没碰的篮球意外好玩也是我没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其实只要不嫌麻烦,到处都找得到乐趣。
  简单来说就是看当事人怎么看待事情——我在运着球的当下想起了这件事。
  体育课结束后,我依然受到桑乔她们的带动,一起走向教室。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的脚却配合著周遭的人行动。
  嘴唇会视周遭反应弯起,脸颊也会顺着那只听进一半的话语上扬。
  我冷冷察觉到自己被改造得愈来愈适合生存在这个环境里。
  走出体育馆以后,一阵卷着雨水的风从身后吹来。
  明明不是很强的风,从身旁吹过时却会被当中的温差吹得身体发颤。
  春天真的来了呢——对于这种状况,我只能轻声说出这段感想。
  
  
  回家看着妹妹跟社妹发出「唔呵呵~」的声音嬉闹虽然会觉得很吵,却看不腻。尤其看到我妹在这个月初因为升上一个年级,就一副「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得意模样后再看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很好笑。她似乎只要和社妹在一起,就会变得像个小孩子。
  一道比像小动物般缠在一起的两人所发出的嘻闹声还稍微冰冷一点的机械音在呼唤着我。那道声音来自从我回到家后就一直丢在桌上的书包。我边猜会不会是安达,边打开书包拿出手机,结果打来的并不是她。也不是前阵子才给手机号码的桑乔她们。
  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二月吧。画面上显示打来的人是「樽见」。
  老实说,我很意外她还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接起电话。
  「喂,呃……小樽。」
  由于之前最后一次是改用这个称呼叫她,于是我试着喊喊看这个昵称。
  讲起来还有点不自然。这两个字没有顺畅地溜过舌头,而是遇上了一些阻碍。
  『嗨,小岛。』
  樽见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有那么点不流畅。
  「……………………………………」
  我本来想问她「有什么事吗?」,不过我记得以前好像有人说我老是讲这句话,所以没有说出口。我该说什么来开头?「妳好吗」这样?
  对方在我正烦恼时说出打过来的用意,化解了我的危机。
  『改天要不要见个面?』
  「咦?」
  到头来也没怎么化解我的危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打电话过来和提出邀约,对我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之前也有受到她的邀约,结果却弄得气氛很僵,伤害了彼此。
  感觉只有最后那一小段时光让我们得到了少许救赎。
  她又在期待那种有如获得解放的平静吗?
  那一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啊,小樽。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那个……我这次会努力的!呃,怎么说,我会想办法不再把场面弄得像上次那样。』
  樽见似乎也理解这一点,用听来很积极的语气表达她的干劲。她说会努力,要怎么努力啊?樽见会毫不间断地一直跟我说话吗?
  那样好像也挺煎熬的。
  「妳说会努力……呃……」
  我说不出话来。面对这个以前的……甚至可以说是挚友的人——
  我觉得她也不需要那么努力地陪我玩。
  努力玩乐、努力玩得开心——这感觉有些奇怪。
  可是,我心里也有种类似不好意思拒绝她的情感。
  「没什么,呃……嗯,好啊,妳说要去玩……对吧?」
  『嗯,那约这个星期六怎么样?』
  「不是约放学之后啊……」会花不少时间吗?「好啊,反正我也没其他事要做。」
  『嗯。呃,还有……我想想喔……』
  「怎么了?」
  另一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屏息等待她在这段有些夸张的预备动作后会说什么——
  『好耶~!』
  「……咦?」
  『太好啦!我好期待喔~!』
  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摇晃。
  现在高兴得不得了的那个人,跟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同一个人。
  电话另一端的樽见,也发出了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困惑的呼吸声。
  『大概就像这样。』
  「小……小樽小姐?」
  『我……我打算当天就用这种感觉面对妳。』
  咦——我不禁后退一步,但我的背后是墙壁,所以这么做只是让我撞到头。
  「妳想用这种感觉面对我啊……」
  总觉得会不断对我出招啊。我苦笑着说自己没自信承受住这样的攻势。
  『妳比较偏好沉稳一点的感觉吗?』
  偏好?
  『看来还需要继续研究呢……』
  她留下这句低语后,就挂断了电话。这部分倒是挺干脆的嘛。
  而我则是被这段有如侵略的单方面攻击给压得无法反击。
  结束这段通话后,我倚着墙呆站在走廊上。
  虽然我的生活算不上忙碌,但都会在情势变化的驱使下加快步调。
  我多少有感受到,一种因为持续配合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而产生的疲劳感。
  背后的墙壁另一头传来妹妹的纯真说话声。我妹与其说在外面会想表现得正经点,应该说她个性上就是会修饰自己的外在表现,所以她很少对家人以外的人显露真正的自己。
  我以前也像她那样。也像她一样,有个很棒的朋友。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可是我会希望——
  会希望妹妹不要失去她现在这份坦率。
  「妳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母亲往走廊看了过来。「没做什么。」我这么回答以后,她就回了一声:「喔。」
  「妳今天想吃什么?」
  「咦?」
  「要说是什么料理风格喔,因为今天要去外面吃。」
  交给我决定好吗?从家里过去,就只有回转寿司、烤肉、不会转的寿司。
  还有——
  「那……」
  我稍微想到了安达。
  「就吃中华料理吧。」
  这么一说,就一定会去安达打工的那间店。
  我会选择吃中华料理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基于这个理由。
  其实我们也可以透过打电话或传邮件联络。不过,如果安达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就会主动这么做。假若不是那样,我们肯定面对面地聊一下比较好。我自己是这么想啦,但真相如何呢?
  我思考着这种事情,跟家人一同前往正如我预料的安达打工地点。
  至于社妹,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这样又能打听妳在学校的状况了呢。」
  母亲似乎也还记得安达,在我们还在停车场时故意调侃我。
  对此,我只有小声反驳这次应该没办法打听到什么。
  然后——
  我们走进餐厅,却没看到她。
  今天的店员是一名走路很像企鹅的小姐。
  看来今天不是安达打工的日子。
  我感觉到自己意外地不太清楚安达这个人,也不知道她打工的时间。
  「真可惜。」
  发现安达不在的母亲轻声说道。
  的确是有点可惜啦——我默默把头撇向一旁,在心里同意母亲的想法。
  
  
  星期六——一个天上没什么云,四处都可以看见单调景色的日子。这一天,我站在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小学的校门口。虽然很好奇竟然不是约在车站前面,不过樽见好像有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我就把整件事都交给她决定了。我们约十一点,但我出乎意料地很早就抵达了和樽见约好的地点。
  似乎是因为我用以前上小学时的感觉走出家门,结果就省了些时间。
  毕竟现在脚比那时长了嘛。
  哼哼。
  久违地走来小学这里,亲眼看见学校有加盖新校舍时真的让我吓了一跳。这件事我有从就读这里的妹妹那边听说,不过还是不禁想着「好像多了些东西耶」停下脚步,仰望新盖的校舍。我绕进以前就有的校舍后面,看到跟我当初在这里读书时一样脏的墙壁,便想起了以前跟樽见在校内四处奔跑的回忆。
  而那个以前跟我一起到处跑的樽见还没有来赴约。我拿起手机看看现在时刻,发现差不多要到约好的时间了。
  我的胃附近又稍微缩了一下。
  我确实有种担心见面后会怎么样的悲观想法。
  明明和安达出门的时候不会这样啊。
  「会这样大概有很多原因吧……」
  借着这段低语,我放弃去深入思考心境的微妙不同等细微的要素了。
  而我最近也没有听到安达的声音。因为在教室时,她都没有过来找我。
  不只如此,最近甚至不来上课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嗯……」
  我发现自己空闲的时候,意外地常常在思考安达的事情。
  可能朋友不多也是我这样的原因之一啦,但毕竟安达的行为举止很可疑啊。就算没有特别注意,她的各种举动也会在我心中留下印象。
  「唔哇!这么早就到了啊。」正当我想起安达在开学典礼那天的表情也很奇怪时,远处传来了樽见的声音。一抬起头,就看到穿着便服的樽见正小跑步往我这里过来。
  她穿着灰色的针织服,还有浅绿色的开襟衫,嗯,很普通。我认识的人里面,果然只有安达会穿着旗袍赴约。虽然她穿起来是很好看啦。
  没有背着小学生书包的我们聚在小学前面。
  「妳在笑什么?我穿这样很奇怪吗?」
  樽见揪了揪衣䙓。我在笑?我听她这么说后摸了一下脸颊,但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点也不奇怪啊。是说我真的笑了吗?」
  「唔……不对,感觉比较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喔……」
  这么一讲就有头绪了。
  「我只是想到之前朋友摆出的怪表情而己。」
  「这样啊。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樽见抬头仰望装设在小学校舍上的时钟。白色圆钟还在继续服务。
  「是我太早来了而己。」
  「小岛妳不是跟人约见面的时候会迟到的吗?」
  「论上学的话,现在也一样会迟到喔。」
  哈哈哈——我在没有笑点的状况下笑了一下,试图化解尴尬。
  「嗯……那么,呃……我要上了喔。」
  「嗯?」
  樽见弯起身体,像是要储备某种力量。妳说要上了,是要做什么?这时——
  「呀喝——!小——岛——!」
  「喔……喔喔!」
  明明距离这么近,她却像在远处呼唤我一样挥着手。
  「……那,我们走吧。」
  樽见突然又冷静下来,替我带路。看来她不太能维持那个状态。
  这样的话,搞不好过了一段充电时间她又会来个奇袭。提防一下好了。
  我们就这样踏出了脚步。这段开头出乎意料地不会令人感到沉重难受。
  说不定不论理由为何,保持笑容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边走边看向樽见。她那头留长到脖子的微卷头发和上次见到她时一样,颜色也依然是同样的冷色系。她似乎和我不一样,有用心照护头发。她以前会把浏海剪齐,发质也很有光泽,不过她现在整头头发都蓬蓬的。
  樽见的脚步逐渐远离学校,让我默默感到一阵安心。原本还担心她会配合打电话过来那时的剧变一样重拾童心,提议去小学里面玩一圈。身为一个妹妹还在这里上学的人,那样做会很尴尬。
  要是被学校知道我是她的家人,妹妹会跟姐姐我绝交啊。
  「我们要去哪里?」
  跟在樽见身后的我这么问。樽见回答「还不能说」,同时转过头来。
  「小岛,妳把头发弄回原本的颜色了吗?」
  她指着我的浏海询问发色的变化。「弄回来了。」我捏着头发说道。
  「妳这样比较好看。」
  「是吗?」
  包括我的家人,所有人都是这么说。只有理发店会说那样很好看。
  想着想着,就看到樽见把手伸了过来。看她的手伸向我的头发,本来还以为是要碰,结果却是来摸我捏着头发的手。她就这样抓起我的手。樽见的手指和我十指交扣。
  「唔喔。」我惊讶得睁大眼睛时,樽见就牵着我的手走了起来。我快步走到樽见身旁以后,她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她这样简直就像安达一样。不对,她的动作或许比安达流畅。安达的状况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动作都缺乏曲线。
  还有,为什么大家都想牵我的手?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不像狗那样牵着,就会游荡到走丢的人吗?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是觉得出门很麻烦的人啊。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
  走了一阵子之后,樽见又转头看向我。然后努力摆出很开朗的笑容。
  「怎……怎么样?」
  这给我的冲击就某种意义上比她大喊「呀喝」还强。
  「说点什么嘛。」
  「有种『啊~对喔』的感觉。」
  「啥?」
  听到我的感想,觉得困惑的樽见便笑着皱起眉头。她的脸部神经还真灵巧。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想起小樽妳是会这样笑的人了。」
  我也想起了自己曾有一段可以不顾周遭眼光的时光。
  「真怀念。」
  我自己在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应该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樽见缓缓地上下打量着这样的我。
  「嗯?」
  「总觉得小岛变得很有女人味……不对,不是那样……啊~我想不到该怎么形容。我真笨耶。」
  樽见边把头发拨到一旁,边想着要怎么表达。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想讲妳变得很高大了之类的吧。」
  「我才想那么说啊。」
  我仰望着比我高半颗头的樽见。我看着樽见时,她脸上也一直挂着活泼的笑容。
  她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搭调,老实说感觉很不自然。
  「我觉得妳用不着勉强自己啊。」
  「不,没关系。」
  樽见维持着那副笑容否定。连嘴巴弯起来的角度都没变,妳到底是怎么讲话的?
  「反正有一半不是演出来的。」
  说完,樽见就看回了前方。感觉她走路的速度稍微加快了。
  
  
  「……………………………………」
  一道滋滋声传进耳里。不对,仔细一听会觉得比较接近「唰——」的声音。
  不论到底是哪种声音,总之很香。
  我眼前有块正在煎的什锦烧。而我只是稍稍前倾着身体观察这幅景象。
  「啦~啦啦~啦~」
  听到坐在对面的樽见有些勉强地哼着歌,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樽见带我来吃午餐的地方,是什锦烧店。这是间好像叫作铁板厨房还是什么的店,每个餐桌都有设置铁板。也就是叫客人自己煎。
  煎烤的工作全由樽见包下了。她是说自己很会煎。
  因为她这么说,就变成只负责吃的我看着她煎什锦烧。她的动作确实很俐落。先不论技术是不是真的很好,总之她的动作很轻快,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什锦烧意外地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不知道几年没吃过了。我闻着从铁板上飘来的香味,左右扭动身躯。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假日,店里可以看到几群全家大小一起来的客人。至于一群女生一起来的,就我坐在这里能看到的范围内来说,是只有我们。女孩子正常都是去吃「打哩面意大利面」吗?
  社妹前阵子一直在喊一打哩面一打哩面的,让我印象很深刻。
  一跟樽见对上眼,她就立刻露齿微笑。虽然反射性摆出的笑容也是不错啦。
  「妳这样绝对会把脸部神经弄得很累啦。」
  「不,这么做很重要的。难道……不重要……吗?」
  不知道樽见是否在中途开始怀疑起这句听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讲到最后语气变得不太坚定,也伸手抓了抓脖子。
  但她就算很烦恼还是会付出行动这一点,或许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老让樽见在忙感觉会有些不自在,于是我丢了一个话题出来。
  「听说妳现在是不良少女,是真的吗?」
  樽见没有放下手上的铲子,直接把视线从什锦烧转移到我身上。
  「没有啦,我单纯是跷课跷得有点凶,说是懒惰鬼比较正确吧。」
  「喔~原来跟我一样啊。」
  看来在同学跟教师眼中,有上学是理所当然,没这么做就完全是个不良少女了。
  「不过小岛最近变得很认真了吧?」
  樽见在确认什锦烧煎得怎么样的同时说道。我用眼神问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梳着垂下的头发讲出原因。
  「其实小岛的妈妈偶尔会跟我母亲讲电话。我就是从她那里听说的。」
  「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层关系。如果有提到我在家里的详细状况,那可不是一句觉得难为情就能解决的。回去警告她一下好了……不对,以母亲的个性来说,要是我这么讲了,她反而觉得很有趣地故意说出来。
  说了会让她更过分,放着不管也会擅自讲出口。这是要我怎么办啊?
  而且,既然认为我有认真上学,那也差不多该让我带便当了吧。
  「不过也真的是偶尔才讲一次电话,中间空窗期很多。我其实很想听小岛亲自讲一下现在的状况。而且我今天也是冲着这个……不对,是今天的目的……唔,没有更委婉一点的说法吗?」
  樽见双手环胸沉思起来。之前讲电话也是这样,她是会拘泥于用什么词来表达吗?
  我只记得她小学的时候会不管一些琐碎的事,开朗地面对当下状况。
  「算了,总之告诉我吧,我想听一些妳在学校里的事情。」
  樽见本质上似乎和以前一样,结果还是把烦恼丢在一旁,提起下一个话题。
  「学校的?学校喔……」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好讲吗?这次换我在抱胸苦恼了。
  「妳没有参加社团吗?」
  「嗯。虽然原本是有考虑参加篮球社啦。」
  社团的话题啊。一开始先讲这个算是很保险的选择吧。
  不对,「保险」是什么意思?而且我跟樽见现在才真的算开始聊吗?
  「国中的时候也有打篮球吗?」
  「对啊,虽然没什么机会上场就是了。那小樽妳呢?」
  感觉刚才的「小樽」说得很自然。不对,有特别在意这一点,或许就不算自然了。
  「我没有参加。而且妳想想,我可是个不良少女耶,实在不太适合参加社团这种健全的作风啊。」
  樽见的玩笑话让我轻轻笑了一下。居然是以自己就是不良少女为前提吗——她这种顺序颠倒的讲法让我忍不住笑了。
  樽见从旁边确认什锦烧煎好了没,也继续说:
  「我一开始也是有乖乖去学校喔。不过,其实我也不是从国中就开始常常跷课,而且市区里也没有会让我觉得比上课更重要的东西。」
  「嗯。」
  「只是想到高中毕业之后要做什么这种很久以后的事情,就觉得静静坐在课堂上会很不安。我想要可以思考那些事的时间,才会出去走一走,四处观察各式各样的人……其实看着路上的人意外有趣喔。」
  「嗯。」
  「像是刚才经过面前的阿姨为什么会走在路上,又是走哪条路过来的等等。一想到这些,就感觉自己好像在拉着这个城市的根。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然后又连结到不一样的人……很像在推骨牌一样。」
  「嗯。」
  「我就是迷上了这种感觉,后来等注意到的时候就变成不良少女了。」
  说到这里,樽见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看向我的脸。她看起来有些尴尬。
  「结果好像都是我在说话呢。」
  「的确。不过我不讨厌听小樽谈自己的想法喔。感觉挺新鲜的,没想到妳会思考这些事情呢。」
  而且对我来说与其自己讲话,听别人讲还比较轻松。
  是啊——樽见说着便沮丧地低下头,把视线撇向一旁。
  「小岛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怎么样的人,反过来说也一样。」
  「嗯……?」
  「就是那个,我……有种想了解小岛,也希望小岛了解我的想法。」
  自称不良少女的人说着和这个身分不搭调的正经话题。
  樽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也有办法把什锦烧翻面,由此可见她顾及周遭的视野很广。如果是安达,恐怕底下那面已经彻底焦掉了。
  「该说是想分享一下彼此的现况吗?毕竟大家都活在当下嘛。」
  樽见的话语有时会完整显露出她的感性,变得不太好理解。
  但没有经过修饰的粗糙话语与众不同,所以会在人心中留下深深印象。
  樽见抬起头。
  「简单来说呢,小岛……」
  「嗯。」
  「我想说我是妳以前就认识的熟人……熟人?而且现在也坐在妳面前……我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樽见抓着头发,把心中的焦急完完整整地表露在外。
  也就是说——不先停下来思考一下,我没办法弄清楚她想讲什么。
  我们之间并非只是「以前的朋友」,也有从中衍生出的新事物。
  樽见大概是想这么说吧——我如此解释她这段话。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当事人却撇下右边眉毛,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困惑。但我开口说:「不过……」
  「我好像大概懂妳的意思。」
  「呃,不用太懂也没关系啦,因为很难为情。」
  樽见左右挥动自己的手和铲子否定。的确,感觉要是全部仔细解释,好像会变成青春到极点的话题,我担心自己无法直视那种状况。或许把细节敷衍过去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咻~咻咻~咻~」
  樽见顺着煎烤声哼起歌来,可能是想掩饰心里的难为情吧。听着听着,我忍不住发出了「呵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希望可以快点煎好——我心里稍微冒出了这种想法。
  之后她帮我把煎好的什锦烧切块,装在盘子里。樽见没有碰自己那块切好的什锦烧,反倒是观察着我的反应。我在这道视线下动起筷子,切下边边的一小块放入口中。好烫。可是现在有人在看,没办法做些太难看的动作,于是我只好硬是装作镇定地忍着嘴里的烫伤吞下什锦烧。我的眼角应该没有泛出泪来吧?
  

  「怎么样?」
  「嗯……」
  我在卖了点关子后对显露不安的樽见笑说:
  「很好吃。」
  「对吧。」
  看到樽见得意的笑容,我的嘴角也不禁跟着上扬。
  「记得小岛很喜欢吃这种东西对吧?」
  她像我母亲在自豪自己煮的菜很棒时那样,看向我的盘子和脸。
  「这种东西?」
  我用筷子指向什锦烧,樽见就用能唤醒我记忆的讲法解释:「妳在儿童会的时候曾经说过啊。」
  这句话令我想起来以前发生过的事了。
  「啊,确实有这回事呢。」
  以前儿童会的大家曾一起到什锦烧店吃午餐。
  虽然我不记得详细情形,不过我那时候或许有说过自己喜欢这种食物。
  连起司口味这点都很符合我的喜好。我讶异地说:
  「喔~亏妳还记得这种事情耶。」
  老实说,我几乎不记得樽见喜欢什么东西。
  难道我是无情的人吗?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跟小岛有关的事情嘛。」
  樽见抓了抓脸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吞到一半的什锦烧差点卡在我的喉咙。
  我动起手上的筷子。樽见则是面带笑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会冷掉喔。」
  「嗯。」
  樽见拿着筷子,而且就这样一直注视着我。
  吃完这餐,我们先喝喝茶缓和胃部的刺激,才又来到了外头。我没有放开被樽见自然牵起来的手,就这样在她的带领下走在令人怀念的道路上。这是小学时常常在走的路。
  这条路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便利商店,多了十字路口,也新开了间超市。不过,那个眼睛像混浊弹珠一样的大大猫咪招牌还是维持以前的样貌,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好久不见——我在心里偷偷对那不会变老的猫打声招呼。
  「啊,那里有间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店。」
  樽见伸手指向招牌。那个招牌是块跟放很久的腌菜一样满是皱痕的木板,但店面外观是以紫色和黄色为主的花俏风格。店门口还装着缎带摆饰。不过招牌上写着杂货用品店,应该就是那种店吧。
  「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咦?嗯。」
  我就这样被樽见牵着走进杂货用品店内。
  里面看起来也只像是一般的饰品店。店内四处摆着很有女人味的商品,而樽见嘴上说是偶然找到这间店,脚步却是毫不迟疑。她直直前进,直接走到后面的吊饰区。之后,她指着柜上对我提议:
  「要不要买个一样的?」
  「咦?嗯。」
  这些吊饰要挂在手机上稍嫌大了点,看来应该是用来挂在书包上的。
  我的书包上现在没有半点装饰,买一个来挂着说不定正好。可是要买一样的,就表示一定要选一个樽见跟我在感性上一致认同的东西才行,这过程搞不好会很辛苦。
  「小岛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樽见接连指向几个吊饰,问我喜欢哪一个。她指的依序是青蛙、牛跟猫。
  「这几个里面我选猫。」
  虽然我忘记是谁说过的,我曾被说是猫型的人。
  是因为我喜欢躲在暖炉桌里面吗?还有,我觉得安达绝对是犬型人种。
  樽见是哪一种呢?
  「妳喜欢猫的话,就选猫吧。」
  樽见立刻伸手要拿起猫的吊饰。我出声制止她。
  「等一下等一下,不听听妳的意见怎么行呢。」
  「我挑妳喜欢的就好了。」
  樽见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她往店里看了一圈以后,又看向我。
  「我想要妳喜欢的吊饰。」
  她刻意改过说法。这样好像在说喜欢我一样,有点害臊。
  感觉樽见的视线中有种独特的热情,让我不禁被她震慑住。
  我抱着想赶快决定挑哪一个的心情,拿起眼睛瞄到的那个吊饰。
  「那,就选这只熊吧。」
  这只熊的表情看起来很慵懒,体型也很可爱。如果选这个的话,我觉得把它挂在书包上也无妨。
  「啊,我也喜欢那个……我超喜欢的——!」
  樽见慢了一拍才欢呼。她张开双手,摆出像一个忍者贴在大风筝上的姿势。
  「妳真的喜欢吗?」
  「唔~这很可爱嘛。」
  看到她的老实反应,心想若是这样那倒没什么关系的我便拿起两只熊。旁边头戴像魔女那样的尖帽,正好也拿起同样商品的男子也眯着眼说:「哎呀~真可爱呢。」他身旁戴着绿色帽子的男子则是一脸好像很儍眼似的把头撇向一旁。男生跟男生一起来这种店里逛,难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
  感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戴着绿色帽子的那个人。但在我想起来之前,樽见就先牵起了我的手。
  「趁小岛还没改变心意,赶快买下来吧!」
  我又不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她却催我去结帐。
  就在我们分滩付钱买好吊饰走出店外时,樽见笑说:
  「小岛会乖乖把它挂在书包上吗~?」
  感觉这句话听来像是装作在开玩笑,实际上则是真的很担心。
  「是会挂啦,不过妳居然在担心这个吗?」
  是不担心啦——樽见摇摇头否定,脸上却露出苦笑。
  「毕竟感觉就算挂了,妳也会马上弄丢啊~」
  「唔,妳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我碴?」
  这样不就像在说,我是不会爱惜物品的人吗?
  才没有这回事……呃……
  「因为啊,妳对物品跟人都不会太留恋吧?」
  樽见微微压低视线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指责,也像是单纯简洁阐述了事实。
  「是吗?」
  「还是该说妳不会执着在某个事物上面才对?总之,妳不就是会这样吗?」
  「这……嗯,没错没错。」
  我连点好几次头。我同意,我确实是这种性格。
  相对的,看到我点头的樽见却不知为何看着下方,看起来心事重重。
  ……不对,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樽见的脸颊添上淡淡的红色,气色似乎不错。
  「所以,我很担心妳会不会好好珍惜那个吊饰。」
  她的表情和说法,让我察觉了刚才那段对话的意义。
  她说想要我喜欢的吊饰,也许跟这件事有关。
  因为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应该也会付出一定程度的重视。
  「好,那我就好好珍惜这个吊饰吧。」
  我对着自己打开袋子拿出的熊如此宣言。手上的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真的吗~?」
  「我还真不受信任耶。」
  「因为现在的小岛脸上表情很淡啊。」
  表情很淡?这第一次听到的形容方式让我很困惑。就算用自己的手去摸脸,也无法体会到她这么说的意思。
  「可是看着小岛这种表情淡薄的侧脸,就会很好奇妳都在想些什么。一这么想就算我输了……不对,也有赢的地方……」
  说到这里,樽见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僵住了……嗯?
  「……呃,就是类似这样……」
  接着她立刻别开了视线。她的目光害羞地逃往一边,再逃往另一边。
  她有说什么会让她害羞成这样的话吗?
  就算回想刚刚的对话,也因为她讲得很快而没听清楚。而且真的仔细去思考了,能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也很难说。
  「呃,妳不用特地去想没关系,随便听听就好了,真的。」
  她推着我的肩膀,要我别想太多。我没有多加抵抗,结果被晃得脑袋开始晕了起来。
  反正想了应该也没办法理解,乖乖听樽见的话,不要多想是比较好。
  不过,我在其他方面上有一些感受。
  她那「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部分让我深受感动。
  也不是我的坏习惯,这种感觉应该任何人都会有……不对,会这么想,应该就算是坏习惯了吧。简单来说,我经常会把自己的想法跟其他人的想法画上等号,而这恐怕就是我对周遭人不会抱有太大关心的理由之一。
  毕竟去理解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种想法在大多状况下都是错误的,像刚才和我度过了相同时刻的樽见,现在就抱有跟我完全不同的感想。我意识到我跟他人之间的那条界线,发现原来其他人跟我的想法还是有所差异。
  好新奇的感觉。能让我察觉这件事情的,果然还是只有自己以外的人。
  小学时很要好,国中时开始疏远,之后又再见面。
  我们明明经历了一样的过程,想法却有很大的不同。
  人类真是种神奇的生物。
  只是,说到要不要跨越那道界线去窥探他人的真实样貌,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之后我们也继续闲晃了一下,还在公园里谈到回力镖,最后在三点前回到我家。樽见一直陪我走到家门前,这也让我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到哪里走走吗?」
  樽见在道别之前把头转向一旁,开口向我这么确认。怎么了,难道在害羞吗?
  「是可以。」
  偶然又遇上她,我也有了新鲜的体验。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理由否定她的疑问。
  原本面向旁边的樽见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浏海也随之大大摆动。这种会维持冲劲动起来的部分说不定跟安达很像——正当我在比较她们的相似之处时,樽见抓起了我的手。
  樽见的手又一次和我的手指相互交扣,让我的手背痒痒的。
  接着,樽见握着我的手说:
  「我们再当一次朋友吧,小岛。」
  听见这句话,我察觉了樽见透过手心传来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从她手上的高温理解到她就是想说这句话,今天才会邀我出来。
  她想更新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现实中没办法像漫画一样,即使不常交谈,没有偶然再见,也能一直维持友谊。这就像汽车驾照需要更新一样。虽然我没有驾照就是了。
  「嗯。」
  我这么回答樽见的热情宣言。
  不过——我偷偷瞄向自己的手。
  只有我觉得举起牵着的手说这些话,不像单纯是在说当朋友的话题吗?樽见迟迟不肯放开我的手,而我就算感到困惑,也不敢直接甩开。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间,彼此的手都渗出了不合春天这个时节的手汗。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我被这段沉默逼得混乱不已时——
  「啊,是岛村小姐。」
  传来了一道悠哉的声音,让身体前倾的樽见立刻挺直背脊,也放开我的手。看她还把手藏在背后的反应,就像是被人看到不能见人的场面一样,连我都差点忍不住低下头来了。而无视我们之间这股尴尬气氛直闯进来的人是社妹。不晓得是不是来找我妹玩的社妹面露微笑,抬头看着我。
  樽见面对这个突然跑过来的奇妙小孩却丝毫不动摇,也不着一眼,就这样在我惊讶地佩服她这种冷静反应的途中说了声「那再见了」,随后快步离去。她的背影让我想起安达逃跑时的模样。虽然樽见和安达长得不像,但举止上却有感觉很相似的地方。
  是因为这样,她们两个对待朋友的方式中才都带有一种强劲力道吗?
  不管是安达还是樽见,每次见面都会觉得好像有什么强大的助力在推动着她们。
  我一叹气,黏在我腰边的社妹就问说:
  「怎么了吗?」
  「有点……嗯,有点累了而已。」
  樽见那么兴奋的模样就算是演出来的,和这样的她相处也让我的精神很疲劳。
  但以前的樽见就是那种感觉,当时的我也有办法陪她这样玩。
  说不定不自然的反倒是现在的我。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差点就落入了寻找自我的大洞里。但面前想跳起来抓住我的社妹进到了我的视野里,让我得以避免落入大洞。看着这头水蓝色的头发,马上就会有其他疑问轻松堵住洞穴。
  我是那么有内涵到需要特地寻找自我的人吗?
  不,不是。和社妹这种神奇生物比较过后,就会被自己的肤浅所救。
  「妳偶尔也能帮上忙嘛。」
  「对吧对吧。」
  我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把社妹抱起来转圈圏。她太轻了,所以不论转上几圈,我的手臂都不会累。
  「妳是来找我妹的吗?」
  「同时也是来找岛村小姐的喔!」
  「喔,是喔~谢谢妳喔~」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类。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我便很有精神地踏出了脚步。
  顺带一提,樽见在这之后又寄了三封说「今天真的很谢谢妳」的邮件过来。
  她的反应果然跟安达很像。
  
  
  第一学期开始两个星期后。
  目前还没换过座位(似乎预计在四月底换),而我也一如往常地去福利社买午餐回来,然后被叫进桑乔她们的圈子当中。我开始习惯了在她们三人环绕下的生活,现在她们聊的内容像是掠过我头上般与我无关时,我也有办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了。
  升上二年级后展开的崭新生活——
  我本来正开始感觉,自己习惯这个生活的速度好像意外迅速。
  但就在这时候……
  那天午休,我被叫住了两次。
  有人喊了我一声「岛村」。
  这是继桑乔、小樽以来——
  进到四月之后的第三次呼唤。
  该说「三次为定」,还是什么呢?
  我抬头望向传来叫唤声的方向。
  这次叫住我的人,终于是安达了。



附录「社妹来访者6」

  
  
  「我决定成为社妹A梦了。」
  我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自然巧遇了小社,而她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妳在说什么傻话啊?」
  从我们旁边走过的同校同学们,全都转头看向小社。
  这也当然,毕竟她的头发这么特殊。每飘动一次,就会有光芒像花瓣一样飞舞。
  她那绑得仿佛大蝴蝶般的头发,在这个春天时分中显得特别漂亮。
  「我想习惯地球和这个城镇的生活,所以想先从成为受欢迎的人开始做起。」
  「咦~」
  这做法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不能让我的外星人身分曝光啊。」
  说到这里,她就摆出了坚决的表情。总记得她好像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自己说出来了。
  「我和同胞的生活态度可是不一样的喔,哼哼哼。」
  「先不说那个,小社,妳真的没有上学吗?」
  我绕到小社身后确认她的背部。但小社的纤细肩膀上没有挂著书包。
  原本以为她就住附近的话应该会和我上同一间学校,但我从来没在学校看过她。
  「妳逃学吗?」
  会是跟我姐一样的状况吗?虽然她最近没有这样了。
  「哈哈哈,妳说这什么话呢,小同学。我不是说过早就毕业了吗?」
  「可是妳明明比我还娇小啊。」
  「不,我长得比较高。」
  小社的脚在颤抖着,仔细一看就发现她正踮着脚尖。可恶,真卑鄙。
  我也不服输地踮起脚尖,脚也跟她一样在发抖。我们就这样争了一段时间,不料小社却忽然喊着「我跳~!」跳了起来。小社的指尖来到了我眼睛的高度……呃,咦?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但小社却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上。
  「这样就是我赢了吧。」
  「咦,嗯……」
  比起那个——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缓缓上下观望。
  「妳刚才是不是跳得很高?」
  「很普通吧。」
  这样啊,算普通啊。到底是哪里的「普通」呢?
  小社看起来是外国人,她那个国家的人全都可以跳这么高吗?
  「那么,小同学,一开始就先请妳要求我从这个口袋随便拿出一个东西来吧。」
  她强调着那个很像后来装上去的口袋。
  我看了一下里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随便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妳拿个草莓蛋糕出来吧。」
  我临时想出自己想吃什么,就直接和她说。来吧来吧——我对她伸出手。
  我想应该变不出来吧,所以也不是那么期待。
  「巧没弹膏?」
  「好像有点不太对。是草莓蛋糕啦~」
  「弹膏?」
  小社疑惑地这么问。哎呀?——她的反应让我也觉得很意外。
  「什么是弹膏啊?」
  「咦?妳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吗?」
  「完全不知道!」小社不知为何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
  「所谓的蛋糕啊,就是长这种形状,很甜,很少有不甜的,然后我喜欢的那种该说很普通吗?总之就是有放草莓,还有奶油……」
  听我说明的小社左右转动着眼睛。
  「唔~不着看实际长怎样不行啊。」
  「实际长怎样啊……啊,那里应该有。」
  我想起需要再往前走一段路的便利商店。那里应该会有蛋糕吧。
  但是我在出发之前又再向小社确认:
  「不过,妳真的弄得出来吗?」
  「当然弄得出来。」
  这讲法不像是要从口袋里拿出来,简直像是小社自己会做一样。
  于是,我们就在回家之前绕路去便利商店。其实本来不该在没有大人的时候进去,但小社表示自己已经六百八十岁,我也心想既然这样就别管那么多,就这么走进去了。
  总觉得她说的岁数跟之前讲的不一样,可是我忘记确切的数字了。
  卖熟食和面包的区域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很多西洋点心。虽然布丁是有很多种,可是蛋糕只有千层蛋糕和蒙布朗而己。
  我拿起形状类似草莓蛋糕的千层蛋糕给小社看。
  「蛋糕就是长这样子的东西,虽然这个没有放草莓在里面。」
  「嗯嗯。」
  小社拿起蛋糕,走向收银台。
  「妳要买下来吗?」
  「因为我也要确认一下味道。」
  「……小社,妳有带钱吗?」
  我跟在她身后这么问。我不太放心,而我当然是没有带钱。「钱……」小社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喔,那个啊。」她接着说出的这句回答也是说得不明不白的。
  真的没问题吗?
  和小社一起站到收银台前面,让我有些紧张。平常来买东西也是和姐姐或妈妈一起来,不过现在我们和大人之间没有了隔阂,必须自己面对大人。
  这么一来,站在收银台那边的阿姨看起来就会像是很巨大、很险恶的障碍。
  而小社却和我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害怕。「请给我这个。」她把蛋糕递给阿姨,然后往口袋里伸手捞了捞。小社在阿姨为她的头发感到惊讶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坐下来的熊熊存钱筒。咦——我被这幅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熊熊存钱筒明显不是能放进口袋里的大小。虽然小社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柜台挡住,阿姨好像没看到拿出存钱筒的瞬间,可是站在旁边的我全都看见了。好像在变魔术一样。小社若无其事地从那个熊熊里面拿出一些零钱,把那些五百圆硬币一个个放在收银台上。
  「这个要多少钱呢?」
  小社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明明价钱都标出来了,她为什么不看呢?阿姨有些尴尬地说只要一枚硬币就够了以后,小社就说着「这样啊」把其他的钱收进存钱筒。接下来,那个存钱筒也很自然地消失在那个口袋里面。噫——我默默发出哀号。
  之后,我替不拿找零就想走的小社从阿姨那边收下了找回的钱。收下钱的时候,我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感觉好像在假装自己是大人一样,不自在到脸颊痒痒的。
  我追着小社离开便利商店,接着就看到她已经打开了塑胶盒,拿出蛋糕。她用塑胶叉子切下前端一小块来吃。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不过我发现小社的嘴唇上也有淡淡的水蓝色。为什么会这样啊——这更让我没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我连找的零钱都忘记拿给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她的眉毛好漂亮。是不是有在做保养呢?头发也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摸得太久,那些水蓝色的光就会很排斥地逃开。
  「这东西真不错,好甜好甜。」
  小社扭动着她柔软的脸颊,对那个蛋糕赞不绝口。
  「小同学也吃一点吧。」
  小社用叉子切开蛋糕,叉起一块递到我的嘴边。
  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接过叉子,但我在途中发现蛋糕快掉下来了,就伸长脖子去含住蛋糕。叉子的前端稍微刺到了舌头,不过因为是塑胶制的,所以不会痛。
  蛋糕就跟小社说的一样,很甜。而且我吃着吃着,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吃东西是原因之一,再加上和小社面对面时,各种难以理解的现象也会让我静不下心来。就算是漫画里面,也不会出现她这样的人。
  「要再吃一口吗?」
  「咦?可是那是小社买的耶……」
  不用了啦——虽然我拒绝了,可是小社又叉了一小块蛋糕递给我。所以我又往前张开了嘴,让小社喂我吃。明明我跟姐姐已经不会像这样喂对方吃东西了,却无法坚定拒绝小社这么做。我就这样让她喂我吃蛋糕,再次尝到那股甜甜的味道。
  如果舔了小社的白白指尖,会不会也有一样的味道呢?
  近距离看着,目光就被那滑嫩的手指给吸引住,不禁想像起这种事情。
  我吃完之后,小社就吃下唇边那一小块蛋糕,然后在咀嚼了几口以后说:
  「现在已经大概知道味道跟形状,应该没问题了。请稍等一下。」
  小社转身背对我。她好像在捞口袋,难道会发生跟刚才那个存钱筒相同的现象吗?「妳在做什么?」我想看她在做什么,小社就说「不可以看」,接着快步跑走。她这样好像故事书里面的鹤一样。
  小社又快步跑回来。她伸出的手上拿着的东西,让我讶异地睁大了眼隋。
  「给妳。」
  她这么说着递给我的东西,的确是蛋糕。
  虽然蛋糕是直接放在她手上,感觉随时都会垮掉。
  「哇喔!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小同学点的巧没弹膏啊。」
  「唔唔,好像哪里不太对。」
  可是,真的弄出一个蛋糕来了。小社是在变魔术吗?其实她还有多买一个藏起来之类的……不不不,我也有看到她买蛋糕的现场啊。她确实是只有买一个。
  小社手上的蛋糕看起来完全是新的,没有缺半个角。
  「唔唔唔唔唔……」
  我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魔术,还是小社的口袋真的有魔法力量?
  「呵呵呵,这样就能独占小同学的人气了。」
  虽然小社一副很得意的模样,可是我总觉得她有点搞错「人气」这个词的意思了。
  直盯着她肚子上的口袋,我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样不只是让妳变成可疑人物而已吗?
  不过——
  这种感想还是等吃完这个蛋糕再说吧,免得被她收回去了。



第三章「月与决心」

  
  
  有人会顾虑我,也有人会无视于我的存在。
  我在说的是小学时去远足的事情。那时的我都和同班同学们保持一段距离,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独自吃便当。有的班导看到我这样会顾虑到我的心情,陪我一起走;也有不会刻意来管我的班导。我是主动选择单独行动,所以我个人当然比较希望老师不要靠过来。是同学就算了,对方是大人的话就不太好意思拒绝,有时候也会不情不愿地和老师一起吃便当。那让我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下巴很酸。
  我比较希望自己一个人。
  我无法重视别人到愿意去推测对方的想法来行动。这种没办法尊重别人的家伙,还是不要和人有交情比较好。因为那样也只会伤害彼此。我不想落入那种关系中的任何一方。我只求每一天都能过得平安顺遂。
  即使如此,我还是曾在小学五年级时主动尝试交朋友。当时推崇像「朋友是种财产」,以及拥有朋友有多棒等各种说法,我多少有受到那种环境影响。那时的我尽全力注意自己脸上的笑容,也仔细聆听别人的话语。这么做,就能看出教室里的谁跟我一样不擅长交朋友,而选择跟这样的人说话,就能意外轻松地交到朋友。
  不过,勉强自己交到的朋友会令心中产生压抑,让情感停滞,也矫正了脸朝的方向。对方说了什么,就必须用合适的态度回应,而我自己也得试着讲些话跟对方热络地交流。这种状况下讲出的不会是我的真心话,尽是一些借用他人话语的内容。
  每次这么做就会焦躁得东张西望。每多一个朋友,就会变得四处都没有退路。
  然后——
  当我突然舍弃一切,只身踏出脚步时,我感觉到了那股过去总伴随身旁的自由。
  只需要一次深呼吸,就足以让我理解到自己是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我又坐在体育馆的二楼了。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周遭温度适中,没有夏天给人的倦怠感。
  还有岛村不在身边。
  我独自蹲坐在地,盯着窗户。心中稍稍冒出了一种想法,觉得很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冰冷的地板,以及有如一道白色墙壁的春日阳光之中。感觉身体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时刻一直没有离去。即使闭上双眼,也没有迷失自我。
  我究竟是第几次在这里叹气了?
  为什么就这样升上二年级了呢——我心里甚至有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等注意到,新环境中的岛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那是一道墙壁。那就像是一道从脚边向上建起的防壁,挡在我跟岛村之间。可是只有我觉得那是一道墙,岛村则是和那道墙和平共处。
  新的学期。升上二年级以后,环境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岛村顺利融入了这样的新环境,但我没有。
  整件事情简单来说,就只是这样。
  我跟岛村并不相像。岛村不会在和周遭人群的交流上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我觉得一年级那时候,岛村真的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就像是顺其自然地漂流过来。我是因为孤身一人,岛村则是因为无聊,才会翘课——才会离开教室。我们跷课的动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人生没有什么「段落」存在。喜悦来得相当短暂又虚幻,最后被名为明天的日常生活给冲走。
  和岛村分到同一班的喜悦正跟在樱花的脚步后头,逐渐凋零远去。
  我太大意了。只因为分到同一班,还有虽然只是开玩笑,却被她叫了我的名字——
  就得意忘形地以为我们之间有着如锁链般强韧的牵绊,因而产生破绽。
  一想起岛村在教室里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低下头,把额头贴到膝盖上。岛村的脸上挂着笑容。面对肯定不是很亲近也不熟悉的人,她仍摆着和平时一样既亲切又含糊的微笑。我看不出那和她对我露出的笑容有什么差别,使我对她周遭的女生和她本人感到一股不合情理的焦躁,甚至差点胡乱抓起额头来。
  光是这样,我就有一种疏远感,胸口也被窒息感弄得很难受,也有点想哭。难道我和岛村之间,完全不曾产生过任何戏剧性或特别的要素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一定高度的情谊,稍微一踩就比沙子还轻易地崩毁。
  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来这里。
  看来我似乎在期待会发生一些称心如意的事情。
  在烦恼要不要偷瞄一楼的我忙着一下伸长身体,一下又缩起来。而我真的稍微偷看了一下后,就发现岛村人在一楼。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改了上课地点,体育课似乎要在体育馆上的样子。
  可以听见球弹地的声音。会是岛村在运球吗?她对从早上就没去教室的我,是怎么想的呢?她有察觉我在这里吗?
  万一因为偷看去和她对上眼,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害怕事情会变成那样,所以不敢随便探出头,只是一直等待。背后那面墙的另一端,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
  我抬起头。
  有脚步声。一个走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脚步声。我带着无法抑制松懈的嘴角凝视入口,想确认来的人是谁。我丝毫不担心会是老师来骂人。我的眼前充满了光芒,但我立刻得知这道光芒只会刺眼得令我想低下头。
  走上楼的不是岛村,是不认识的女生。对方也发现到我的存在,露出复杂的表情。就算这样也依然走过来的那名女生经过我面前,坐到二楼角落。
  伸长双脚,翘起脚来的那个女生翻开了带来的文库小说。她的头发像是全部融为一体般,全都一样漆黑。我对那在长发遮掩下显得细长的侧脸毫无兴趣,马上就叹了口气。
  这里也将不再是我的居所了。
  因为我也只是心想既然不能待在岛村身边,那至少独自待在这里也好。
  我带着失望的心情决定离去。我把书包的背带套到肩上,离开二楼。
  我边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边走下楼时,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啊~妳等一下。」
  是刚才的女生追上来了。她在楼梯间附近抓着扶手,弯着身子俯视我。我默默抬头看她,心想找我有什么事。接着,她面带微笑地向我挥手。
  「抱歉,还要妳把地方让出来。」
  「……没关系。」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几年级,于是我决定用含糊的态度应对。我微微低头向她打声招呼后,便迅速离开现场。我逃往外头,同时注意不被体育馆里的同学看见,也避免自己去看到岛村和其他人说话的景象。
  体育馆外没有老师,只有下着小雨。
  避着这场雨前行,就自然而然地渐渐远离校舍。
  我在感受到背带的沉重后,也懒得回头,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由于我从早上就没有到过教室,所以书包有在身边。我决定就这么离开学校。
  
  
  我在往哪里走呢?——我骑着脚踏车观望周遭。
  什么都没想地离开学校之后,结果又往跟回家不同的方向前进。因为我慢了半拍才想到在这个时间回去,要是撞见母亲,应该还是会被念上一两句。
  即使独自骑在市区里,时间也没有过得比较快,只会很痛苦地明确感觉到每一秒的流逝。春天的温暖和雨珠混合在一起,不知何时化成了类似倦怠的停滞感,包覆我的全身。我经过汽车驾训班前面,穿过西装店的停车场,最后来到曾和岛村来过几次的购物中心。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消磨时间,来这里或许正好。我停好脚踏车后便独自走进去,顺便躲雨。
  去年购物中心经过改装后又多了各种店家,走在路上会闻到的味道也变得不一样了。有种甜甜的香味。之前好像谁说过,外国的购物中心似乎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走到的家电行那一区传来了一阵不晓得从哪里飘出的枫糖香。
  「…………………………………………」
  如果岛村有一起来,她会喜欢去哪里呢?我边想着这种事情,边走过各种店家前面。就算没有计划要做什么,我也老是在想这些。老实说,我对岛村感性的了解还远远不足。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由衷感到高兴呢?
  岛村是个没有兴趣的人。她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这么觉得。
  也因为这样,而让她成了一个很难应付的对手。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店家,可是又不可能有卖回力镖的店。
  只要是跟岛村有关的事,没有什么是我不想知道的。呃,如果是她其实讨厌我,倒是不想知道……不对,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得想想该怎么让她对我有好感,所以还是想知道吧。意思就是我想了解她的全部。没有半件事情是没必要知道的。
  但升上二年级以后,我几乎没有听到岛村的声音。呃,是有听到啦,可那些话都不是对着我说,所以感觉很遥远。这不是只要打电话给她就好的问题。
  我实际上该怎么做才好?
  我今后期望着什么?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想听听岛村的声音,希望岛村可以看着我。这些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没有逃避自己的真心,但至少独自在这种时间到处逛,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那现在的我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天长得令人生厌,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回想。
  就算想谈我一整天在做什么,也会很快讲完。一天很长却又很短的矛盾是成立的。
  我现在过的就只是很长、很肤浅,没什么内涵的每一天。
  好无趣,太无趣了。没有待在岛村身边时的生活,无趣至极。
  当我烦恼着这种事情走在边缘走道上时,忽然听见了很吵杂的声音。那不是人的声音,是动物的叫声。我只转动双眼确认声音来源,看来是间宠物店。最近新开的这间宠物店不只有狗跟猫,还有鱼,而且现在好像还有羊——店家是这么写的。
  「……这种店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种店,说不定岛村也会有兴趣。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望去,发现店前已经有一个先来的女高中生了。她站在店前观察,就好像跟我一样是来探勘地形似的。她边拨弄微卷的长发,边看着店门口。她的身高比我高一点,身上散发着超龄的成熟韵味。
  她像是在意我的视线般看了我一眼后,便从店家前面离开。她转身朝往我这里,而大概是因为我急着移开的缘故,我们的书包就这样相撞了。
  「抱歉。」不晓得是哪一方开口简短道歉。
  彼此的书包卡到,让某个东西掉了下来。我转过头,停下脚步去捡起落下的东西,发现是一个熊造型的吊饰。刚才那名女高中生似乎没有发现吊饰掉了,正打算直接离开。
  我原本有点犹豫该怎么办,但都注意到有东西掉了还装作没看见也不太好,因此我追了上去。
  「那个,不好意思……」
  我小声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女高中生回过头,浏海也随之舞动。
  「妳的这个掉了。」
  我递出吊饰。她等到把吊饰拿在手上后,才开始确认。
  「喔,谢谢……啊!这个!嗯,真的很谢谢妳!」
  女高中生在看吊饰第二眼后,眼神就出现了变化。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话,我特地送还给她也算是有点值得了。不过,既然会在这种时间来这种地方游荡,那她应该也是不良少女之类的人吧。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
  「是碰太多下弄掉的吗……啊~以后小心点吧,真的要小心一点才行……」
  女高中生轻摸着吊饰离去。虽然她的外表那样,态度倒是挺柔和。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的书包上没有挂任何东西。因为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但是,如果跟岛村挂着成对的吊饰——我想像起那个情形。
  「……说不定不错。」
  「专属于我跟岛村」这部分深深吸引了我。这是重点,很重要,是关键所在。
  或许是因为目前还没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我才会更固执于此吧。
  反正都来到店门口了,所以我决定也进去里面看看。我选入口好像通到店面的后段,一开始来到的是热带鱼专区。我在闷热的房间里逛完一圏,移动到下个房间。这个房间有许多昆虫和爬虫类,我只有随便看看就走往下一个房间。
  之后来到的地方摆着很多鸟笼,也是最吵的区域。这里的鸟叫声很嘈杂,在显得窄小的笼子里弯起尾羽的鹦鹉甚至伸出鸟喙和笼锁奋战,想打开笼子。而且鹦鹉的动作还粗暴到差一点就能打开了。真厉害啊——我不小心看到出神了一阵子。
  通过细长的鸟类专区后,来到了店面的前段。这边有狗和猫,都被关在各自的玻璃展示柜里,每个柜子里也都有一张床铺。牠们生存的环境受到四周的纯白墙壁环绕,看起来没有生活气息,令我有点反感。
  而当我经过展示柜前面时——
  一只原本在睡觉的狗爬起来,贴在展示柜的墙上。我被吓了一跳,接着又看见把前脚贴在柜子墙上的狗伸出舌头,摇起尾巴。牠仿佛有预先经过训练,正在讨好我。一见到这幅景象,就有种类似哀戚的情感紧紧揪住我的胸口。
  我毫无前兆地差点泛出泪来。
  明明看到关在笼子里的鸟也不会难过,也不会悲观看待在水槽里游泳的鱼,可是为什么玻璃柜就会触动我的内心呢?我和一直贴在前头的白狗四目相望,察觉了一件事情。
  这是一面镜子。
  现在的我,就和这个展示柜里的猫狗一模一样。
  不对,岂止是这样,我还比较像是自愿进到柜子里的,所以反而更难处理。
  而我就是进到柜子里还不会讨好别人,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的那种人。
  仿佛让我面对镜子的事实揪住了我的内心深处,也动摇着我的心。
  这股悲伤正是源自我对自己的怜悯。
  「……这里不行。」
  这里还是不要跟岛村一起来吧。
  我在忍耐着的泪水滑落之前擦了擦眼睛,逃离镜子前面。
  我走往附近的入口,准备就这样离开购物中心。原本是打算先尽快到外头,再走到脚踏车停车场。不过在走到能看见入口时,我的视线不经意飘向了入口前面的一个地方。墙边有个人在摆摊子。
  那里摆了一个长桌,还挂着上头写着「欢迎来看手相,不论是关于金钱、提亲或是恋爱咨询,样样皆可」的布条。那是所谓的算命师吗?坐在那边的是看起来年过二十五岁的年长女性,头上披着紫色的面纱。外貌超然,很有专门做算命占卜的味道。她的肌肤像石膏一样白,让脸颊上的红晕变得很显眼,而且没有化过妆的感觉,给人一种朴实寡言的印象。
  虽然桌子和周遭是算命师那种摆设,但她本人似乎是一名占卜师。
  「欢迎光临,请坐。」
  明明我们也没有对上眼,她却要我坐上她对面的座位。我假装没听见地走过滩位,当作不是在对我说话,结果她就对我说:「带着烦恼回家,也不会看见美好的未来哟。」我没有转过头,却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一道说着「欢迎光临~」和拍打桌子的声音传进我耳中。我转过头的时候,铁定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这名……算命师?讲话虽然是对待客人的和善语气,神情却依然非常正经。她招手说着「快过来吧」。我的视线忍不住飘往随着招手动作摇晃的布条上那句「恋爱咨询」。
  不对,我觉得我的情况好像跟那个不太一样。虽然我是这么觉得啦。
  可是感觉要是继续想下去,很可能会在别人面前脸红,于是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走近算命师。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但我的内心目前脆弱得满是破绽也是事实。在坐下之前,我先看了邀我过来的占卜师一眼。她的表情还是一样严肃,不过至少看起来比之前看的奇怪占卜节目中那个乱甩头发的人还值得信任。
  「请问……您是算命师吗?」
  我交互看着桌上和她,同时这么问。
  「嗯……应该算是算命通灵师吧。」
  「……这样啊……」
  这个职业听都没听过,而且听起来很有临时想到就这么说的感觉。
  另外,仔细一看,就发现桌上那颗水晶球还有些裂痕。
  「我可以替妳占卜任何事情哟。我想想,像是……妳的泪水会流向何方。」
  她指向我的眼角。看到我挺直背脊的反应,算命通灵师又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她把水晶球放在掌心,举到面前,再隔着水晶球看向我。
  「我就直接说了,妳有恋爱方面的烦恼对吧?」
  我想我在这时候颤了一下肩膀,就等于确定是我败给她了。
  「答案很好套,真是好肥羊……不,真是令人心情好飞扬。」
  算命通灵师咳了几声,像是想敷衍什么。但心中的慌张令我失去了冷静,所以我没怎么注意她说的话。
  别说手相了,她什么都还没看过,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烦恼呢?
  呃,可是……说我对岛村的情感是恋爱,这种讲法实在是非常「那个」……
  「呵。」
  算命通灵师只有嘴上散发着笑意。接着,她轻柔地对我伸出了手。
  「一千圆。」
  「咦?」
  「我一般至少会收三千圆,但要是跟学生收这么多,会把人吓跑……不对,是有学生优惠价。」
  她的神情很严肃,却只有嘴巴动得莫名流畅。而且,还流畅到会讲出不该说的话。
  「一千圆吗?」
  「这是很便宜的价钱喔。」
  算命通灵师伸出手,向我要钱。一说是很便宜的价钱,反让可信度变低了。
  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不收钱,可一想到要付的不是硬币而是纸钞就会开始犹豫,也许是人性吧。不过,看得出来她觉得既然我都坐下来了,不付钱就不会放我走。
  伸出的那只手不断动着指头。
  我想想打工地点的状况,在算好是两人份的午餐钱的同时从钱包拿出一千圆纸钞。「谢谢。」一递出千圆纸钞,钱就像被吸尘器吸走似的被她收进怀里。看她处理钱的方式比运用占卜道具的技巧高明,心中就冒出了一抹不安。
  那个占卜节目也好,这个占卜师也好,难道我对这类事物没什么抵抗力吗?
  我告诫自己也许需要注意别被骗了。但也觉得好像太迟了。
  接下来,算命通灵师不晓得是不是拿累了,先是把水晶球放下来,然后开始打量我。这道视线让我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指到处捏一样,不太自在。她也一直盯着我的制服看。好想逃走,好想马上回去。我心里很快就涌上了一股后悔。就在我再过几秒就要拿起书包逃走的时候,算命通灵师便仿佛识破般地开口说:
  「我只问妳一件事情,请问对方的头发比妳还长吗?」
  「您说……对方?」
  「就是妳所珍爱的那个人。」
  她换过一个说法,我也联想到岛村,使得眼底忍不住开始发热。
  珍爱。爱。这是个难以说出口的词,却觉得比用「恋爱」形容来得精准。
  岛村的头发吗……我是不曾直接和她比较过长度,谁的比较长呢?我开始回想过去从各种角度看到的岛村。虽然每种角度的岛村都很不错,可是记忆中的景象大多是侧脸,很少和她正面相对,感觉有些哀伤。尤其最近的记忆中更是找不出半个有岛村的画面。
  即使如此,从正面看着的岛村就算一脸伤脑筋,也还是对我露出了微笑。
  「喔,妳背负了很多业障呢。」
  「……什么?」
  我还没回答半句话,算命通灵师就独自窃笑起来。
  「既然会在这部分烦恼怎么回答,那我也大概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了。」
  「……是……这样吗……」
  我无法相信她这话是真的。可是,要是真的被她看穿了呢?我的脑袋被弄得一下发烫,一下又发寒,真忙碌。
  算命通灵师有如要趁我正感混乱的时候追击,断言:
  「我就直接说了,妳缺乏的是豁出去的勇气。」
  「…………………………………………」
  「在意周遭眼光而逃来这里的妳缺乏什么,可说是一目了然。」
  她直接说中了我的处境,让我感到困惑。光用看的,就能了解到这种地步吗?虽然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不过这或许是占卜师擅长的伎俩吧。正当我感觉她很厉害,却又不太对劲时——
  「我来传授妳一个可以获得豁出去的勇气的简单方法。妳到那边大喊一下。」
  「什么?」
  算命通灵师指着购物中心里的走道。也就是距离这里咫尺之遥的地方。
  虽说走道上的行人不多,也不是只有我跟算命通灵师两个人在这里。不难想像在这种地方大叫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敢叫啊——我偷偷望向算命通灵师。
  算命通灵师游刃有余地举起水晶球笑道:
  「不喊也只是损失一千圆而已。不过,如果妳想白白浪费钱,我也不会拦妳。」
  我开始后悔先付钱了。
  「不想后悔的话,就去喊一下吧。」
  她这段有如看透我心思的发言吓到了我,椅背也因为我的动作而发出声响。
  「……………………………………」
  有时候,我会稍稍想到一件事。
  那是我国中在担任类似图书值日生工作时的事情。
  有个其实我几乎不记得长相,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问我一个问题。
  妳有朋友吗?
  我回答没有,也表明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她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后来才在想——
  那说不定是「请和我做朋友」的意思。
  就算真是那样,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我会回答自己不需要朋友。
  但我想到这样的结论应该要在好好谈过后才决定,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人类之间会产生语言的理由。因此,我很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她。
  因为有过这件事,所以我觉得——
  最好还是不要留下后悔。
  即使会带来其他的后悔,我也无法对眼前可能成形的悔恨坐视不管。
  我站起身,移动脚步。眼前逐渐变得黑暗,仿佛我闭上了眼。
  「举起妳的手,做出宣言吧。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妳的心灵更加坚强。」
  我照她说的微微举起手,同时一个疑问掠过了脑海。
  这其实是种自我启发,跟占卜完全没关系吧?
  「我……我要上了喔……」
  我数次张望周遭,小声说道。声音几乎出不来。
  「声音太小了,宣言内容也不怎么样。而且手也没有举高喔,妳怎么了?」
  把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出言纠正。
  「妳的脸上写着『有喊出来的胆量,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呢。」
  被她说中心声,我的手不禁畏缩地颤了一下。「呵。」她再次只扬起嘴角地一笑。
  「反过来说,这也是只要有胆量就能彻底解决的那种问题。来,再试一次。」
  我的心灵受到她的手引导。在她的话语唆使下,我挺直了背脊。
  「我要……努力~」
  「妳没在努力啊,再一次。」
  「咦,呃……」
  我想不到要喊什么,不知所措地一下伸直手臂,一下又缩回来。
  我看向算命通灵师,想寻求协助,换来她一句「不要逃避」的提醒。
  不要逃避。
  不要选择逃避。
  「……我不会逃避的。」
  「嗯?」
  我……
  我……
  我……
  我不会…
  我不会……逃避……的。
  三、二、一!
  「我不会逃避的——!」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大喊的同时高高举起了双手。
  脑袋立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白。
  

  「喔!太棒了,再一次!」
  我配合旁边传来的拍手声,大喊:
  「我——不——会——逃——避——的——!」
  全部喊完之后,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溃堤般地在眼中扩散开来。
  从脚底窜上身体的某种东西直直冲上脑门。耳边传来一阵耳鸣,并在结束之后留下了类似晕眩的陶醉感。我摇摇晃晃地坐上椅子,接着,依然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又赞赏了一声「太棒了」。
  「没想到妳真的喊了。」
  「嗯……」
  「人需要的不是知晓未来,而是对未来抱有强烈希望。」
  她像是拿下了占卜师的面具,语气亲和地对我说。
  感觉这和先前的话语不同,是没有隔着一张桌子的由衷忠告。
  「那个……」
  「……哎呀哎呀哎呀。」
  算命通灵师的眼睛瞄向右方。我吞下说到一半的话,跟着转头望向她看的地方。
  有人正往这里跑过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我察觉跑过来的人是购物中心里的保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看,保全都是冲着我们来。
  我吓得脸色发白。
  「声音太大了吗……」算命通灵师啧了一声,随后便拉过布条俐落地打包桌上行李,直接踹开椅子站起来。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急促步调,这时,算命通灵师带着依然只有嘴角扬起的微笑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请好好珍惜妳的将来。」
  她留下这句话后,就说了声「撤退」,扛起行李并灵巧地跑走。
  水晶球是因为她都这样带着走,才会破损吗?
  保全没有理会我,而是跑去追赶占卜师。虽然觉得松了口气,心中的动摇却还没停歇。她该不会是没有执照的骗人占卜师吧?我对自己居然觉得她似乎可以信任的差劲眼光感到羞耻。呃,可是,没有执照也不等于会骗人吧?
  搞不好她虽然没有执照,却是真的占卜师也说不定。
  她看制服知道我是从学校逃到这里来,还有从我的态度判断一些状况。
  虽然感觉她好像只说了些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事情,但即使如此——
  至少我不觉得我从她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心中默默产生的想法告诉我花这笔钱不是毫无益处,克服了失去千圆钞的哀痛。
  这股悸动正静静等待发芽的时刻到来。
  
  
  隔天上学,我仍然一大早就躲到体育馆里默默叹气。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只能像现在这样独自带着没有聚焦的眼神呆坐在地。
  在早上的上课时间时,一楼似乎有一年级在上体育课,所以体育馆变得很热闹。脚步声也传到了二楼,微微撼动着地板。我陷入了这些声响会冲上天花板的错觉中,茫然抬起头又低下头。这种行为除了毫无益处,还是毫无益处。
  昨天心中萌生的情感还没确切成形,带给内心各种纷扰。
  持续转头张望的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停留在某个东西上。没有人使用的桌球桌上,放着以往没有的物品。时空停滞到连一点微小变化都能引起注意的我半弯下腰走过去,避免被人发现。我看向桌球桌,发现放在上头的是一本书。
  夹著书签的小说,被顺着桌角摆放。是昨天那个女生在看的书吗?这种摆放方式要说是忘记拿也太有条有理了,说不定是故意这样放的。搞不好是「这个地方已经有人预约了」的意思。
  我没有多想什么地就拿起书,看向封面。书衣虽然被拿掉了,上头还是有写著书名和作者名。我不常看书,对作家不太熟,不过这似乎是一个叫作橘川英次的作家写的书。
  我翻开夹著书签的那一页。虽然从中途开始看也不会知道故事在说什么,不过我随便看着看着,视线就自然而然地被某个段落吸引住,停了下来。
  书上的那个段落写着:
  「为什么我会一直奔跑着?当然是因为我很害怕。我日夜恐惧着自己认为的明天会在自身畏缩不前时,变为这个世界的昨天。与其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巨大变化抛下,我宁愿跑在最前头,亲手去改变一些事物。」
  这段形容很抽象,我不太懂他的意思。而且我只读了这一段,也无法得知这部作品的主角究竟是朝着什么目标迈进。不过,「被抛下」这个形容让我有种类似晕眩的感觉。我在重看过那个段落好几次后才放下书本,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像是在盯着失去自我的不稳定灵魂般,持续注视着天花板的灯光。
  搞不好,这段可能是由没没无名的作家所写的文章,正好选择了一种能煽动萌生于我心中的那股具体焦躁的形容方式。我……并不是二年级学生。
  我们走过相同的大门,在相同教室里上课——
  却只有岛村是名符其实的高中二年级学生。
  有种动摇。摇摆不定。这种好像自己的眼珠子在不断转动的感觉,是内心的不安。
  这种时候,也只要默默想起岛村就能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内心开始动摇。
  我得出一个结论。到头来,现在的我还是只在乎岛村啊。我判断标准的根本上,有岛村的存在。
  我想到岛村,认为自己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是——
  宣告课堂结束的钟声响起。接下来是午休时间。
  是岛村周围会有人群聚集的时间。
  岛村人在教室。
  她会在教室吃午餐。
  不会过来这里。
  她不可能……会来这里。她当然不会来这里。
  我用力捏着上臂,要自己察觉这件事实。
  我用力抿上原本发呆到半张开着的嘴,要自己舍弃岛村可能会来的想法。
  妳想抱着只要躲在这里闹脾气,说不定岛村真有一天会过来的期待,浪费多少时间?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无法挽回喔——某种东西如此激励着我。
  无法挽回。这个无意间浮现脑海的词,把以往已经钝掉的恐惧拖上了台面。
  要是我和岛村之间的联系,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而如果那种状况是我一直痴痴坐在这里等,就有可能成真的话……
  想到这里,我睁大的眼睛就忘了眨眼。为了替渐渐干涸的双眼补充水分,一波没有热度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这是擦掉了以后就不会再接着流下的无情泪水。是不求悲伤的体液。
  现在行动还来得及——某种东西再次对我低语。
  说还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假设岛村在同学们的环绕下开心聊天时,我却突然介入。
  若以客观角度来看,我这么做肯定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我很清楚一定会变那样。
  说不定,我有机会见到自己不仅能融入岛村身边那群人,还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未来。也许存在着通往那种未来的选择,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己。
  但我觉得只要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就会不再是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也无法得知未来结果。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自己问道。
  现在的我很空洞,而且稳定。
  我感觉到一种几乎令我陷入苦恼的焦躁,相反的,内心某处却觉得很平静。
  我满足于自己的孤独。
  我认为自己果然是个比较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但适合怎么做,却不一定和自己的期望方向一致。虽然「做自己办得到的事」这种说法是包含了某种正确性,不过,有时也可能会演变成放弃让自己有所成长。
  只做办得到的事情,也只会令自己慢慢退步。
  为了自身着想,我非得去做我办不到的事情不可。
  我站起身。站起身,然后踏出脚步。我用力挺直快弯下来的背脊,面向前方。
  说到底,期待他人做些什么事本身就是错误的想法。不对,要期待是无妨,但想依靠别人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和烦恼,就没意义了。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就像不管怎么做都无法体会他人心情一样,自身感受到的痛苦源自身体的「哪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简单来说,整件事情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答案很简单。
  走下楼梯的途中,我想起昨天在购物中心发生的事。
  「我要上了喔,要上了喔,要上了喔……」
  开始助跑,胸口散发着一股悸动。接着我面向前方,奋力高举起手。
  「我不会逃避的——!」
  我打开自己体内的开关。而我之后当然是立刻逃离了体育馆。
  没想到还会从占卜师身上学到逃跑技巧。
  绕去福利社一口气买好想要的面包后,我便往教室走去。
  今天午休,岛村周遭依然聚着一群人。
  岛村保守的笑容,没有看着我的那副双眼。这一件件事实,都令我差点低下头来。
  没有半点空隙可以钻进我寻求的居所。
  不过,既然没有空隙,那自己创造新的道路就好。
  就算她身旁有人,我这次也没有打退堂鼓,直接喊了声「岛村。」
  这就是我的二年级生活拉开序幕的瞬间。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2」

  
  
  「阿晶,方便打扰一下吗?」
  日野的房间有一整套将棋道具,于是我们就把它拿出来玩。途中,日野的妈妈走进了我们在的房间里。日野妈妈在我们小学时的教学参观日也穿着和服参加,很显眼,所以我记得她。虽然脖子以上的部分有点不记得了。
  「哎呀,呃……记得妳是小妙,对吧?」
  日野的妈妈试探性地说出我的名字。虽然她没什么自信,不过大致上是对的。
  会用这个称呼,大概是因为日野以前都是那样叫我吧。虽然我其实是叫妙子,但还是点点头说「对对对」。「对嘛。」日野妈妈点过头后,立刻把视线转回日野身上。
  日野握起我的香车,眯着眼转过头。
  是她嫌麻烦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干嘛?」
  「既然妳有换衣服,那正好。妳也去跟客人们打声招呼。」
  「咦……那不干我的事吧。」
  「妳也是这个家里的小孩不是吗?」
  「喔,这样喔。我马上去,先等我一下。」
  日野放下握在手里那个从我这边赢过去的棋子,对我说:
  「我马上就把事情处理好,这场胜负先暂停喔。」
  「嗯?嗯。」
  我明确地点了头,日野却指着我的眉间,再一次叮咛:
  「要安分一点。」
  「放心吧,保持安分不正是我的拿手绝活吗?」
  「想骗谁啊妳。妳这对胸部哪里安分了?」
  我喊着「噫——」用手刀架开日野那只想抓住人家胸部的手。我最近已经能从气氛感觉到她想出手了。日野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带着苦笑站起来。
  但站起来后准备转身面向前方的瞬间,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就是因为会这样,我才不想太早回来嘛……」
  日野留下一句抱怨,就和她的妈妈一起走出了房门。我被独自留在房间里。
  我低头看了一下将棋盘,把背叛了也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棋子拿到自己阵营。「好了……」接着,我开始环望室内。已经没事好做了。而且现在才来搜索日野的房间,大概也不会冒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就算要看漫画……我在书柜前面弯下腰,看着柜子里的书。都是些跟她借来看过的漫画。
  至于占了半个书柜的钓鱼书,则是没兴趣看。日野到底想热衷钓鱼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时代的重心已经渐渐转移到回力镖上了……大概啦。我离开书柜前面,在室内到处晃。
  结果一直到我对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厌烦了,日野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决定到庭院去散步一下。
  「只要安分地静静散步就可以了吧。」
  嗯。要遵守日野的吩咐是有点难,不过也不是办不到。我有这种感觉。
  能边走边保持静止不动的应该只有肩膀和脖子附近吧。我用很僵硬的姿势走到外侧走道上,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么做对肩膀造成的负担比原先想的还大了。明天肯定会肩膀酸痛。
  我在走道上看着日照充足的中庭,吹过的风令庭院里的树木全部一起跟着舞动。
  今天天气很晴朗,风却很大。我仰望浮现在快速流动的云朵与高耸围墙中间空隙的鲜艳蓝天,做了一次深呼吸。日野家有种像是武家宅邸、旅馆或别馆那样的……总之就是和我家截然不同的气氛,很有趣。这种宁静得像是远离人烟一样的感觉也不错。
  我原本想走到庭院里,但是又察觉自己没有穿鞋子。我思考一下以后,心想赤脚走下去就好了,便脱下袜子,踩上圆砾石地。现在踩起来不会像夏天那样烫伤脚底,也没有冬天那种踩在冰上的感觉。我踩着像是用石头做脚底按摩的感觉走在庭院里。
  日野现在在做什么呢?正在俐落又很有礼貌地面对大人物吗?虽然很想看她那样,不过要去偷看应该也不容易。毕竟日野很擅长找出我在哪里。
  「……嗯?」
  我捡起叶子练习吹叶笛的途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从后头进到庭院里的女孩。
  她很娇小,又穿着和服,所以我一直盯着她看,在想会不会是日野。我隔着眼镜仔细确认她是谁,不过好像不是日野。她是个比日野还娇小的女孩,穿着朱红色的浴衣,腰上绑着绿色的和服腰带。她长长的黑发甩动着装有铃铛的发饰,腋下夹着很像在工地会戴的黄色安全帽。
  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来散步的,一下往庭院的池子里看,一下又去捡脚边的石头,做的事情没有一贯性。就在我观察着她,心想会不会是日野有个妹妹时,那个女孩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啊,她跑过来了。明明是赤脚穿着草鞋,脚也很短,却跑得莫名迅速。她就这样冲到了我面前。
  「也有长得很大的嘛。」
  抬头看着我的女孩露出奸笑。唔,这种感觉是——我察觉气氛有异,把身体往后一仰,就漂亮躲过她伸向我胸部的手了。我其实是因为她散发出和日野一样的气息才躲开,看来这么做似乎是对的。
  「喔,妳挺厉害的嘛。」
  收回手的女孩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我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
  可是我现在让肩膀以上的部位保持安分,也没办法用大一点的动作表达反感。
  「妳好像不是这个家的小孩呢。」
  「我是肉店的小孩。」
  还请多指教——我扭着身体说道。女孩也和我一样扭着身体回应。
  她似乎不是坏人。可是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比我年长一样,害我不小心就被这股气氛影响了。
  「肉店的小孩啊。妳在家可以吃肉吃到饱吗?」
  「不太行呢。」
  「不太行啊……」
  女孩遗憾地歪过头。要是随便把要卖的东西拿来吃会被训话很长一段时间,训到耳朵都要堵住了啊。之后有逃来日野家借住一下,那时应该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那时的日野看到我来她家玩,还高兴到高举双手呢。
  「嗯?妳为什么打赤脚?」
  女孩看向我的脚边。
  「因为我的鞋子放在玄关。」
  我抬起脚张开脚趾,对她说明理由。
  「不过我到刚才都有穿袜子喔,看。」
  我拉出被我塞在裙子跟衣服之间的袜子,证明我不是会赤脚在庭院里到处跑的野蛮人。女孩听到我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大张开了嘴,仰身大笑。
  「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有奇怪的家伙啊。」
  我不知为何,被误以为是一个怪人了。日野偶尔也会说我很奇怪,可是我到底哪里奇怪了呢?
  「好啦。现在吃过茶点,对这里也腻了,就先回去吧。」
  这个家里拿出来的都是些不甜的点心,所以我对这里的点心没有好印象。
  这个女孩是不是吃了很高级的点心呢?再说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讨厌大的,也有人讨厌小的。地球人真是有趣啊。」
  女孩在离去前发出了咯咯笑声。
  她讲得好像自己不是地球人一样。这比我还明显像个怪人啊。
  女孩戴上工地用的安全帽,骑着停在另一头的轻型机车离去。既然她有驾照,那搞不好真的比我年长。
  「看来不能以貌取人呢。」
  日野也是,虽然长得矮,却意外有着成熟的地方。
  接着我又继续练习吹草笛。但我在吹出好听的声音之前就没在吹了。
  「啊,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日野看到我之后就跑了过来。她的速度也快得不输刚才那个女孩。跑过来的日野直接弯起膝盖,轻轻扑向我——所以我伸手抱住她,结果她就喊着「喂!放我下来」不断挣扎。
  「放下来了。」
  一放下日野,她就扠起腰瞪我。
  「妳这个人喔……」
  「怎么了?」
  「我不是叫妳要安分一点吗?」
  「我有啊,所以我的肩膀很酸。」
  日野已经回来了,应该不用继续保持安分了吧。于是我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肩膀。获得自由的脖子侧边好沉重。我转着肩膀的时候,日野叹了口气。不过她抬起来的脸上是带着笑容,所以我很高兴。
  「妳事情办完了吗?」
  「其中一个客人跑走了,所以我也趁机跟着跑出来。我们回房间吧。」
  日野边注意自己走来的方向,边推着我的背。她说的客人,会是刚才那个女孩吗?
  是的话,我会很感谢她。因为她让日野提早回来。
  「妳没给我乱搞吧?」日野在回到房间后四处张望。
  「真没礼貌。」
  「因为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妳在想什么啊。」
  日野说着便坐到将棋棋盘前面。然后她的表情就在看到盘面之后僵住了。
  「喂,这个背叛是怎样啊?」
  「因为妳都不给他们薪水。」
  「这不是连王将都跑过去妳那边了吗!」
  「咦?」
  我可能有点玩过头了。
  「……好吧,就这样玩玩看吧。」
  日野懒得把棋子放回去,直接继续这场胜负。在这种地方省工夫可是赢不了的喔——我带着自己稳赢的心态,意气风发地移动棋子。移动,再移动。
  ……怪了,这要怎么赢啊?
  好像反而变难了。
  「伯母和其他人都没有来找妳呢。」
  「嗯~因为我在好的意义上没受到他们的期待啊。」
  「这样喔。」
  就不管那么多了。比起那个——
  「妳家的浴池很大,我好期待喔。」
  「是吗?」
  「我们一起洗澡吧,就这么办。」
  「啊?」
  日野弄掉了准备放下的将棋。掉下来的棋子是银。
  我们家的浴缸很小,实在没办法一起洗澡,不过日野家的应该能让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进去。
  「一起洗的好处很多啊。」
  对吧?——我这么询问日野。
  日野用指尖捏起掉下来的棋子,同时小声地说:「可是都几岁了还……」但她讲到这里,就抓了抓头。
  「妳是那个吧,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吧?」
  「答对了。」
  不愧是日野,真了解我。
  而因为我也很了解日野,所以我有预感她接下来会展露笑容。



第四章「决心与友人」

  
  
  我多久没听过安达的声音了呢?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二年级教室听到她的声音吧。
  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岛村」,一抬起头,就发现安达站在我旁边。她的嘴唇和鼻子周围很紧绷,看起来很僵硬。她的动作跟往常一样,像个需要上润滑油的机器一样不流畅。那感觉很不自然,甚至让我觉得她的骨头是不是相互摩擦到在喀喀作响。
  原来她有来学校啊。她果然是待在体育馆里吗?
  旁边的桑乔她们也停下筷子,对突然出现的安达感到吃惊。
  「我可以坐妳旁边吗?」
  安达如此询问我。我是不介意,不过大家怎么想呢?
  我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也只看到她们的眼神既茫然又摇摆不定,没人想说些什么。
  「坐吧。」
  既然她是问我,那就应该要由我回答吧。所以我出声欢迎安达加入。不过,这里也没有放多的椅子。我正在想有没有多的椅子时,安达就在我旁边蹲了下来,决定就这样解决没椅子的问题了。她把手上的福利社袋子放到桌上。
  那个袋子发出了沉重的声音,结果我一看就吓了一跳。
  「会不会太多了?」
  里面有三四个面包。安达又不像社妹,有办法自己吃完这么多吗?
  「如果有妳想要的,就给妳。」
  她把袋子朝向我这边。虽然我正在吃自己买的,不过她都说要给我了,就看了一下。刚认识没多久那时候去买午餐,也因为嫌麻烦就没有给钱的安达,变得很大方了呢。我轮流看着每一个面包,觉得果酱面包好像很好吃。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拿。
  「唔……」
  我看向自己的腹部。再怎么说,我还是不太敢在大家面前捏自己的侧腹来做确认。不过安达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面包,结果我还是跟她要了果酱面包。
  「还要再一个吗?」
  「不了,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谢谢妳。」
  我一道过谢,安达原本僵硬的表情就松懈了下来。嘴角也浮现小小的微笑。
  而大概是因为到刚才都僵着脸的缘故,她的鼻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安达打开面包袋子的同时,我们也继续吃起各自的午餐。但我们的视线依然投向安达,而安达也依然只看着我。
  她没有向其他三个人打招呼,似乎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她们三个也默默地吃着午餐,在意着安达的存在,而且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我们之间那股倦怠又松懈、呈现圆顶状的气氛,被名为安达的陨石划开了一样。圆顶上开了大洞,原本在里头的那股气氛跟着外泄。感觉那是个绝对堵不住的破洞。
  看到像忠狗般蹲在一旁的安达,我自己也是静不下心来。有椅子吗?——我转头张望四周,找到了没有人坐的椅子。我离开座位去拿,然后跟旁边的人说一声就把椅子借来给安达坐。安达小声说句「谢谢」,就坐到了椅子上。
  这样就搞定了。心满意足的我也坐到位子上。
  「…………………………………………」
  可是她还是只看着我。感觉都快可以听到「盯——」的声音了。
  我和好像对面包的味道毫无兴趣,只是小口小口慢慢咬着面包的安达四目相对。她和往常一样用有些低下头的上扬视线,以及满怀情感的双眼注视着我。不像课堂上那样毫无情感的表情似乎在对我诉说着什么,于是我也一直注视着她,试图看出当中的涵义。
  我不太在乎桑乔她们对我们这种举动投以异样眼光。安达在我跟她们之间的交情还很淡的时候回来,或许是种幸运。
  默默无语的时间,就这样一直持续着。只要安达不软化她的态度,应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所以,这段沉默时间一定会不断持续下去。
  安达完全没有想加入大家的意思。
  她是想坐在我旁边,才会来教室。她似乎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个而来。
  看来安达是在思考该怎么做之后,决定这么做了。
  我感觉她这种丝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跟周遭人一样的态度很极端,同时却也觉得这样真的很有她的风格。从这点来看,我的感觉好像也有点麻痺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心境变化,才会来到这里。但我也有考虑到她的为人,所以知道这个举动之中肯定含有她自己的勇气和决心。
  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会和桑乔她们做出不同反应的原因。
  安达带来我们这里的不是春天的气息,而是一种冰冷气氛。那甚至会散播尴尬氛围。她不会觉得周遭的视线刺得自己很痛吗?如果是我,连要鼓起勇气介入都很困难。
  我并没有要否定安达这个选择的意思。若是要用一个方便又卑鄙的词来说,那就是见仁见智。
  有的人即使有一百个朋友也觉得不够,也有人即使只有一个朋友,就会觉得心满意足。简单来说,就是当事人内心装着满足感的容器能否获得充实才是重点。安达她……呃,虽然这么说有点害臊,不过她大概是判断只要我一个朋友就够了吧。这样也是一种答案。
  那么,我又是如何呢?我有时也会烦恼是不是至少需要一个朋友,但至今依然没有得出答案。
  我知道的,是外泄的那股气氛会飘往何方。
  意思就是应该用不着等到换座位,我和桑乔她们的交情就会中断了。
  
  
  一到放学时间,安达像是在重复中午的举动一样过来找我。
  她以一副不想慢任何人一步的模样,枪先冲到我面前。
  「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默默抬头看她。安达在一小段间隔后不安地垂下眉头,这时候我才笑着说:
  「好啊。」
  我故意捉弄她一下,结果安达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意图,稍稍鼓起了脸颊。
  「妳刚才是在捉弄我吗?」
  「怎么可能呢。」
  我装傻而拿起书包,离开座位。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但我还是决定不去转头寻找视线来源。反正有找到,也不能做什么。
  不过就算要一起回家,我们家的方向也不一样,所以刚走出校门就得分头走。
  像开学典礼那样跟着我走到家门前再跑回去的状况,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大概吧。
  我们走出教室。我往安达的侧脸看去,发现她的眼角还是很不稳定。与其说安达总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应该说她的眼睛一直摇摆不定。她这样好像早期少女漫画里的少女。
  走下楼梯的途中,安达的眼睛看向了我书包上的熊吊饰。她的双眼跟着吊饰的摆动左右移动。我心想她是不是有兴趣,就把吊饰拿在手心上给她看。接着,安达就含糊地说:
  「最近很流行那个吗?」
  「流行?我觉得这个一直都有一定程度的名气啊。」
  我感觉这在卖场里也是和面包超人并列,已经完全是个大家都对它很熟悉的角色了。而且还有男客人结伴去买,想必客层也很广吧。
  「不觉得这还挺可爱的吗?」
  我打算照着跟樽见的约定把它挂在书包上,好好珍惜它。在那之后,我妹不晓得是不是实际看到吊饰之后就羡慕起来了,还跟社妹约好要一起去买。社妹则是深感兴趣地盯着熊的脸,说:「原来地球有这样的生物啊。」
  要是真的有就好了。
  「这是在哪里买的?」
  「妳想要吗?」
  「啊,嗯,我在想要不要也来挂一个。」
  「这样啊。」
  应该很多地方都买得到,不过,难道安达其实也意外喜欢这种吉祥物吗?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那……那样就……跟妳成对……了呢……」
  嘿嘿哈哈——安达只有嘴巴在笑。感觉就像飞机起飞失败一样。
  原来她想要跟我有成对的东西啊。虽然不知道她这么想的理由,但总觉得这样很有安达的作风。
  如果买了熊,就会变成樽见、我跟安达有成对的东西了是吗……
  这样大概不算吧。
  我打算跟安达一起走到校舍外的脚踏车停车场附近,走着走着,安达就用指尖抓起我的食指。安达虽然低下了头,却也看着我。
  「可……可以……牵吗?」
  她问我可不可以牵的时候,改用手掌包住我的食指。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牵吧。」我允许她牵手后,安达的手就迅速包覆了我的手。
  樽见那时候是牵我的左手,但安达是牵我的右手。
  话说回来,安达还不知道樽见这个人的存在。她们之间没有接触机会,会不知道是理所当然啦,不过总感觉要是让她知道了,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我认为安达应该是那种不喜欢把自己中意的玩具借给别人玩的个性。
  安达牵着我的手,就这么单手解开脚踏车锁牵车。我觉得把脚踏车牵出停车场后再牵手比较有效率,但可能对安达来说,那么做才是多此一举吧。我和脚踏车一起被安达牵着走到校门。我们的「一起回家」只到这里。
  「那再见了,安达。」
  「嗯。」
  我一向安达道别,她的双眼就依依不舍地产生动摇。
  「我们明天也能见面不是吗?」
  「嗯。」
  「妳会来学校吧?」
  「嗯……」
  她在这么回应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话。虽然因为声音太小没听清楚,不过总觉得我的名字似乎也掺杂其中。会是「会来学校见我」之类的理由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真的会有点难为情喔。
  然后——
  「……那个,安达同学。」
  「怎么了?」
  「妳不放开我的手,我没办法回家啊。」
  这个啊,这个——我举起被紧紧牵着的手。她那边还有脚踏车,要是互相拉扯,局势对我很不利。「啊……」安达大大张开嘴巴,连忙想放开我的手,可是又停下了动作。
  随后安达红着脸颊和鼻头,抽搐着嘴角。
  「我……我不会让妳回去的……」(录入君:……被骗钱算命师怂恿了一下居然就真的……)
  「啥?」
  安达的脸愈来愈红。她的下唇微微颤抖,看起来毫无余裕。
  

  「我不会让妳回去的——!」
  「嗯,我有听到。」
  「的——的……的……」
  安达又泄了气。看来她原本是想闹我,可是失败了。
  安达露出像我之前说过的,那种无精打采的狗一样的表情,低下头来。她垂下的头发看起来就跟狗耳朵没两样。虽然很失礼,不过她这个样子比刚才的耍宝有趣。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取乐的途中,安达又红着脸抬起头来。
  「妳……妳过来一下。」
  「咦?」
  我被她拉着走了。果然要比互拉的话,我还是敌不过她,被她拖往和我家相反的方向。虽然我心里想着要是被带到太远的地方会很伤脑筋,也依然顺着她的意继续走。安达最后在走过学校转角后停下脚步,也让我放心了。
  被带到面向农田的校舍后方之后,我才想起安达是个不良少女。我正开玩笑地想着她终于要发挥本领了吗,安达就忽然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直接——
  「喔……喔喔?」
  过来抱住我。她把手绕在我的后颈和背上,用她纤细的身体贴上来。
  「我……我——!」
  而且还突然大叫。这也是我没料到的举动,刺耳得让我到忍不住想把脸转开。
  「不要在别人耳边大喊」这种警语是不是应该在这种时候用呢?
  「我……我觉得……岛村……比较好……」
  气势在中途就熄灭实在很有安达的风格。虽然她说我比较好,可是得出这个结果的过程只存在于安达心中,所以我不知道她这句「比较好」是指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害羞,还是高兴。
  安达没有做更多说明,只是抱着我左右扭动身躯。我感受到安达几乎放在我肩上的头变得很烫。好像只要稍微等一下她的头就会冒出烟来。冒出强烈大火,然后瞬间燃烧殆尽——现在的安达就好像是稻草。话说,应该差不多可以问这么做的理由了吧?
  「妳为什么要突然……呃……过来拥抱我呢?」
  我自己觉得讲「抱住我」太死板了,就换了个说法。安达仍抱着我,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只感觉到她的呼吸一直搔着我的肩膀。
  「因为……一直都没有……做些什么……」
  「没有做些什么?」
  「因为妳……都跟其他人……在一起……」
  她的手指加重力道,紧紧抓着我的背。
  安达的回答不清不楚的,可是她战战兢兢的语气听来却像藏着小小的刺。稍稍刺进我耳朵深处的声音,让我灵光乍现。我轻拍扭动着的安达背部,说:
  「啊……」
  虽然不太确定,但我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
  「妳是在……吃醋吗?」
  安达的头颤了一下。这成了她的答案,我也忍不住发出苦笑。
  「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孩子耶。」
  轻吐一口气,安达那遮住耳朵的头发就被吹动了。看到这个画面,我就伸手摸摸她的头。看来安达岂止是在我身上寻求姐姐的要素,甚至是在寻求妈妈的感觉。我回想跟只见过一次面的安达母亲之间的对话。的确,感觉她确实会渴望这方面的温暖。但再怎么说,要我担任同学的母亲实在是……我撇开视线,脸部神经也抽搐起来。要是给同学——给桑乔她们看到这幅景象,很可能会引发不得了的误会。总觉得会瞬间成为班上的话题焦点。安达她知道有可能会演变成那种状况吗?
  或许安达就算知道,也会不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不太能释怀,我还是继续拍背安抚她。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这么问问安达。安达轻轻像是在无重力空间漂浮般地,慢慢离开我身上。
  安达满脸通红,仿佛被冬天的空气弄得干燥破皮似的。啊,果然是安达啊——看到她这种反应,我甚至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建在名为二年级的土壤上那间脆弱稻草屋燃烧殆尽后,就只剩下草原。
  放火烧掉那间房子的安达身上,现在似乎也散发着高温。
  「那我得回家了,小樱妹妹也要赶快回家哟。」
  我摸着她的头这么吩咐,安达就脸红到连耳朵都红了,还低着头往上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把我当小朋友?」要这样反驳请先好好想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总之,差不多该请妳放手喽。」
  我的手汗也差不多流得有点太多了。安达眯起眼睛,颤着肩膀把手放开。
  那动作甚至让人觉得她的手和我身上牵着丝。
  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看着重获自由后依旧残留高温的手心,我心里不经意冒出这句话。
  「晚点……可以打电话给妳吗?」
  安达有如用放手交换问问题的权利般问道。她仍然像在撒娇。
  「电话?是可以啊。」
  不过我们有那么多话题好聊吗?我内心浮现这个疑问。总感觉又会像往常一样一直沉默下去,而且光是那样的沉默就够痛苦了,对方是安达的话,我还得主动找话题活络气氛。所以,老实说我很怕那种状况。我什么时候才能顿悟到连遇上那种沉默都能乐在其中呢?
  总之,让眼前的安达在刚才听到我的回应后透过眼角展露喜悦,并不是件坏事。
  「我大概七点会打电话……给妳……」
  安达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跳上脚踏车,慌忙骑车离去。
  妳说七点……
  「那时间我还在吃饭啊~」
  我擅自认定她应该没有听到我说话。我放弃纠正她,决定先回家。
  整理好在她拥抱下弄乱的制服后,我又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
  下午六点到七点那个时段应该一般来说都是晚餐时间,但安达似乎没有这种观念。而我也的确无法想像出吃饭时间很有规律的安达。
  自己成长的家庭、养育自己的人、从小到大看进眼里的事物、深植内心的事物——
  即使是同年纪的高中生,养成的观念也会随着环境而有不同。
  我觉得这点还挺有趣的。
  
  
  「早点开饭吧,我饿了。」
  要从头说明理由也很麻烦,于是我就编了这个理由告诉人在厨房的母亲。「啥~?」她嫌麻烦似的转过头来,然后冷冷说了句「我正在煮啦」。这回答有一点点答非所问。
  「要吃小馒头吗?」
  社妹拿出点心的袋子,发出沙沙声。她最近好像愈来愈常出现在我家了。
  不过我跟她要了一个小馒头。吃下去的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让我松了口气。
  「妳要不要自己先吃?」
  看来母亲姑且没有把女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那好吧。」说着,我便坐到位子上。感觉我妹之后知道我这样又会啰嗦些什么。
  「话说,今天晚餐吃什么?」
  「买来的烤鸡串。」
  妳为什么要把那个拿来切啊,老妈?
  「真期待呢~」
  而某个蓝色的孩子不知为何跑来坐我旁边。不晓得她是怎么解释我的视线,举起了点心的袋子。
  「是要再拿一点小馒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总之如此这般,我就先吃完了晩餐,回到房间里等。我原以为依安达的个性应该会等不及地提早三十分钟左右打来,可是就算过了六点半,手机也还没响。我边看电视,边把手机放在身边,等待时候到来。
  这样想想,今天下半天都在面对安达。因为没有交谈而累积至今的互动量一口气冲了过来,让我无法站稳。想必新学期开始后的两星期应该会消失在那股浪潮中,接着迎向完全不同的生活吧。我认为这样有点匆忙。
  安达是不是也在这支手机的另一头等待七点来临呢?感觉她会端坐在床上,面对放在眼前的手机。我也模仿那样的她端坐起来。我总觉得这种想去观察手机就会身体微微前倾变成驼背的状况,就是安达会做的事。
  之后我应付了一下抱怨着「姐姐好贼喔~」的妹妹,和化身为小馒头快递的社妹消磨时间,而就在七点整,我的手机响了。
  时间算得非常精准,就好像安达变得像咕咕钟的鸟那样飞出来。
  我先把电视转成静音,再接起电话。
  『……是岛村吗?』
  她不是说「喂?」,而是确认我是谁。明明打电话过来的是妳啊。
  「对对对,我就是。晚安啊。」
  『晚……晚安。』
  「妳脚有麻掉吗?」
  『咦?咦,为什么?妳怎么会知道?』
  似乎是猜中了,害我忍不住噗哧一笑。我一笑出声,就感觉到安达更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四处张望,担心被我偷窥,声音时而从左边,时而从右边传来。
  「我随便说说的……好了,所以呢?」
  『所以?』
  「我在想妳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怎么期待她会说什么,不过还是催促了一下。而正如我的预料,安达含支支吾吾地说:『呃,也没什么想说的……』
  『只是……因为最近没有跟妳讲电话。』
  也不用说什么最近,我跟安达几乎不怎么透过电话聊天。没错,因为我们没什么话题好聊的。
  彼此都没有兴趣,所以聊不起来是理所当然。我们没有共同的兴趣或参加相同社团的活动等可以聊的要素,气氛根本热络不起来。
  亏我们有办法跟这样的人持续打交道半年。
  我跟安达两个人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人物。
  「安达都不会想交几个朋友吗?」
  跟先前一样,到头来还是由我提出话题。我想起午休那件事情,就开口这么问她。
  『咦……嗯,我没什么兴趣交朋友。』
  她语气干脆地如此肯定。透过电话聊天的话,她的个性真的会变得很消极呢。
  可是这么内向的安达却会牵我的手或抱过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
  「而?」
  安达开始主动开口。但她马上又受挫,停了下来,然后——
  『而且有岛村在啊……』
  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慢了半拍,我才想到这就是她不想交朋友的理由。
  就算把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她的回答还是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原以为她应该会说「因为岛村就是我的朋友」。也许就结果来说,她的意思和我想像的回答相同,不过今天的安达似乎不能用我过去的经验来面对。我心想说不定会演变成长期战,就换了个地方坐。
  我把折起来的被褥当成坐垫坐上去,伸直双脚。接着,耳边传来了安达的声音。
  『岛村会跟别人讲电话吗?』
  这句话很像有接续刚才的对话,又很像稍微跳脱了。是个很难理解的提问。
  「偶尔还是会啊。」
  我想起了樽见。说到我们的昵称,小樽、小岛……所以安达就是小安?感觉好怪。
  『原来会啊……』
  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僵硬,仿佛是重重落下来的一般。
  听来像是失意,又或是冷淡地接触事实。总之,当中没有一点正面情感。
  「这是该感到遗憾的地方吗?」
  『因为,要是只会跟我讲电话之类的……而且,我只会跟岛村……』
  「喂~?我听不到啊~」
  如果是不打算给人听见的自言自语倒没关系,可是现在是在讲电话啊,会不小心听到点点。
  『……没事。』
  虽然不像真的没事,不过死缠烂打地问她也不太好,我就速速放弃了。
  「那就好。」
  『……嗯……』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我看向时钟,发现还讲不到五分钟。
  我磨蹭双脚拇趾打发时间,同时想着该怎么办。刚才是安达提出话题,所以接下来大概轮我了——我感觉应该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到一种类似要轮流说话的义务感驱使,但感觉这样比较公平。
  「对了,谢谢妳中午给我面包。」
  由于我们之间一直飘荡着很微妙的气氛,于是我决定开口对她说声迟来的道谢。
  『啊……嗯,嗯。』
  我在心里笑说这样果然没办法让话题发展下去时,安达却出乎我意料地继续说:
  『岛村喜欢甜食吗?』
  居然来了一个超普通的话题——听她这么问,我反倒觉得很稀奇。
  我们也没谈过这种话题吗?我开始回想待在体育馆的那段时间。
  搞不好没有谈过。那段时期只是让时间无谓流逝,丝毫没有累积任何东西。
  「会有人讨厌甜食吗?我满喜欢的喔。」
  虽然没有我妹那么喜欢就是了。那家伙爱吃到让人怀疑她根本是点心国度的居民。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吃……』
  「嗯?好啊。」
  是要吃甜甜圈,还是欧姆蛋舒芙蕾呢?下次换吃可丽饼或许不错。
  『太……太好了。』
  妳用这种好像肩颈僵硬的说法表达喜悦,也只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我们再次落入默默无言的山谷当中。每次要爬上来都很累人,我身体里没有足够的牛磺酸可以应付这种状况。
  「我们差不多就讲到这里吧?」
  『咦?』
  我感觉得出她声音中的慌张,甚至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分岔成两道。
  「毕竟继续聊下去会花更多电话费。」
  『啊,没关系,我有存款可以付。』
  「可是不觉得只花钱不讲话很浪费吗?」
  毕竟那些存款应该是安达穿着旗袍辛苦赚来的钱。
  虽然不重要,不过我总觉得那件旗袍给我穿应该也不好看。
  要安达那种美少女来穿才好看。
  「不会啊,因为……呃……岛村的……」
  「我的?」
  另一头传来像是不断用手指敲着地板的咚咚声。这样感觉很像因为没有吃糖果就很暴躁的人。咚咚声结束后先是出现一小段空档,她才说:
  『因为讲电话的时候,可以独占……岛村的……时间……啊……』
  安达支支吾吾地结巴了好几次,说出这段话。
  这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
  竟然用上了「独占」这个词啊。这实在是种很沉重的形容方式。
  但回想至今和安达之间的交流,就发现这其实不值得惊讶。
  「……安达妳啊……」
  『……咦?』
  「是独占欲那一类情感比较强的人吧?」
  感觉她也会想独占一个朋友。想想中午的事情,也会有这种感觉。
  『算……算普通吧……』
  「不不不,这难说喔~」
  『就说很普通了嘛,很……很普通……』
  不晓得是不是听我这么说就被逼急了,她连续说着一样的话。
  一想像现在安达应该正急得不断转动眼睛,我就忍不住开口说:
  「不过……怎么说,不管形式上是怎么样,受到人重视我是觉得不坏啦。」
  不小心就干脆地说出这种话,让我默默害羞了起来。
  我虽然笑了一声掩饰心里的害臊,但要是让她察觉我在掩饰就更难为情了。
  我观察电话另一端的反应,看有没有被她察觉,却没听到任何声音。连安达原本掺杂在静默之中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但通话还没中断。我好奇地仔细注意起她的动向,结果安达就突然呛到,发出「噗嘿!」一声。那声音传来好几次,像是吐出来的气息爆裂开来一样。
  看来是她屏住呼吸……还是该说呼吸停止?结果好像闭气到了极限,就呛到了。她呛得很严重,严重到把我听到的一切化作文字会损害她的名誉,所以就不说了。呛得乱七八糟的安达后来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声音也变成快哭出来的那种鼻音,还有其他各种状况也全部混在一起,变成很不得了的情况。而我一直安慰她……应该说一直在安抚她,结果就意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状况多少有些特殊,不过也算是被安达救了一次……吧?
  我在差不多可以挂电话的时候往时钟看去,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真的有在讲话的时间是不多,但我想这算撑了挺久的。
  「明天学校再见,别跷课哟~」
  『岛……』
  「岛?」
  我感到疑惑。刚才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岛村也……别跷课哟……喔!』
  安达要有气势又没气势的声音,让我顿了一下才笑出声来。
  樽见也是这样,看来这两个人都无法完全舍弃活泼开朗的路线。
  而她们这种调调遇上我,到最后都会是徒劳无功……咦?是我的问题吗?
  之后安达依然一直不打算挂电话,所以我就在倒数「三、二、一」之后挂掉了电话。面对安达的时候,有很多情况下都是必须要由我来率先做些什么,老实说,真的让我累得不禁想叹气。我的个性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我在讲完电话后屈起伸直的脚,抱膝而坐。
  磨蹭着双膝的同时,一种类似沉吟的声音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唔……」
  明天也会是这样吗?不过今天的安达很像用上了全力,说不定明天会稍微冷静一点。不对,就算冷静下来了,也铁定会再出现类似的场面。
  安达会靠过来,其他人则会避开。这么一来,就会产生只属于我跟安达的时光。
  就算我不情愿,也一定会变成那样。
  和安达在一起,我的可能性就会渐渐遭到固定。若要限定一同前行的伙伴,自然会淘汰掉一些选择。我注视着这样的现实,而不是这件事情的好坏,开始思考。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应该选择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那条路。
  安达下定决心选择不需要其他人的道路。
  说是决心是太夸张了,但对高中生来说,这个选择带有相当大的意义。
  「我想……」
  我未来能够找出接在这段话后的答案吗?——我如此心想,缓缓闭上了双眼。



附录「社妹来访者7」

  
  
  「唔……」
  我发现自己从认真写作业变成假装写作业后,斜眼看了一下旁边。
  姐姐和小社正在看电视,而且小社坐在姐姐的两脚之间。靠在姐姐身上的小社头发散发出光粒,飘在姐姐的下巴和脖子附近。
  从学校回来之后没有换下制服的姐姐半睁着眼在打瞌睡。姐姐春天的时候总是一副想睡觉的模样。小社则是面带微笑,然后偶尔会拿小馒头来吃。坐在书桌前的我轮流看着她们两个的脸,手就停下来了。
  支撑着小社的姐姐,还有黏在姐姐身上的小社。
  我到底是看到谁才觉得问闷的?
  有种不清楚又不舒坦的感觉滞留在我的身体中心。
  「嗯~?」
  看起来很想睡的姐姐发现我在看她们,一脸呆滞地看向我。
  对上眼后,我感觉到一种类似尴尬的气氛。
  「很吵吗?要不要我把声音调小一点?还有这家伙也是。」
  姐姐把手放在正在吵闹的小社头上。被压着头的小社依然带着笑容,说「小同学也一起看嘛~」
  「不……不了,我没有……没有很想看……应该说,我还有作业要写。」
  我忍不住和天真地邀我一起看电视的小社唱起反调。
  「真了不起~」
  「真了不起呢~」
  我被她们超随便地夸奖了。啊~真是的。我抓抓头,继续写作业。
  但我才写完一两个题目,手就立刻停了下来。
  我又偷偷斜眼瞄向她们。
  姐姐还是在打着瞌睡,小社也是满脸笑容。
  「……唔……」
  再邀我一次啦——我开始恨起一些事情,包括自己故意唱反调的举动。
  「那……那个,小社,妳过来一下啦。」
  我知道现在的姐姐叫不动,所以叫小社过来。「有什么事吗~?」小社悠悠哉哉地转头看向我。
  「想说请妳帮我想一下作业要怎么写。」
  其实我自己就有办法解题目,还是说了这种话。
  但是小社完全不怀疑我的用意,反倒是得意地扬起嘴角。
  「呵呵呵,居然会想到依赖我,小同学真有眼光呢。」
  小社说着跑过来我这边,我则是好像有点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有点觉得自己变成讨人厌的小孩。这两种交杂在一起的心情,流过了位在自己身体中心的东西旁边。
  「毕竟我可是社妹A梦呢。」
  啊,她还在玩那个啊。在她身后的姐姐躺下来睡成大字形。
  「那,这是什么呢?」
  小社看着桌上的课本这么问。
  「咦,这是……数学啊。」
  明明课本上排着一堆加号和减号,应该一看就知道了,小社却摆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表情。前阵子的蛋糕也是这样,我觉得小社不知道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她说自己已经从学校毕业了,可是到底是读什么样的学校,才会变得像她这样一堆东西都不知道呢?
  「唔~」
  「………………………………」
  「喔~」
  「………………………………」
  我静静地等她,可是我连小社在思考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下唔唔低吟,一下盯着课本。不过她突然阖上了课本。
  接着小社就看着我,张开她小小的嘴。
  「&##$%。」
  「咦?」
  「跟我念一次,&##$%。」
  我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欧……欧拉哈。」
  我讲了一句发音很像的话。
  「没错没错。」
  小社满意地点点头。居然还两手抱胸,看起来有点得意忘形喔。
  「刚才那是什么?」
  「是宇宙语。」
  「宇……宇宙……」
  「这是有点年代的常用字汇,不过那是我出生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既然不清楚,那为什么还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呢?
  「就让我来告诉小同学一些宇宙的事情吧。」
  「……宇……宇宙的事情吗?」
  「首先,我们一族的平均寿命有八亿岁,比较长寿的……」
  小社开心地说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捏造出来的事情。
  我明明没有说要听,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听众,聆听她讲的内容。
  小社说的内容里到处有着数学课本里不会出现的大数字随意乱窜。在这些奔放的数字玩弄之下,我甚至觉得自己身处风暴当中。
  另一方面,在她身后的姐姐则是睡到翻了个身。
  被卷入这场风暴里的只有我。
  途中,小社偷瞄了一下阖上的课本。
  我暗自怀疑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不会数学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今天的安达同学」

  
  
  假如岛村是一只猫。
  「岛——」
  假如我是一只猫。
  「岛——」
  为什么叫声会一模一样呢?



第五章「友人与爱」

  
  
  我是非常普通的人类。
  或许个性和行动上有些问题,但我不是指那方面,而是指架构部分。简单来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类。
  我没有碰触眼睛看不见的事物的能力。
  也无法介入不是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我所害怕的,是岛村会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渐渐变成「我不熟悉的人」。我很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所以,我决定今后一分一秒都不要把视线移开岛村身上。
  也真的这么做了。
  「呃……安达。」
  岛村伤脑筋地笑着呼唤我。
  我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看向她的同时,我的肩膀也碰到了她。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点?岛村在眼神左右游移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了。」
  我们交谈的时候,岛村常常用这句话了事。
  她会用这句话替对话告一段落,然后接受事实。
  她和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的我不同,讲话很干脆。
  那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体育。一年级时我嫌换衣服麻烦就总是跷掉体育课,但现在的我不想漏看岛村一刻,所以决定以后都要来上。
  这堂课是在外面做体能测量。同时也是和其他班级一起上的课,大家被分成几个小组在跑操场。我们在轮到自己去跑之前,都一直坐在一起。
  岛村的视线放在正在跑的那群人身上,我则是观赏着这样的岛村。我第一次看到岛村穿体育服,不过我也得知了岛村不管穿什么,她身上的那股独特氛围依然不变。当我在思考该怎么形容她那种氛围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影子。
  「喔,安达达在耶。」
  「达达~」
  日野和永藤跑来我们面前。日野推着永藤的背,像在玩电车游戏一样。「今天反过来了啊。」岛村小声说道。什么东西反了?
  「妳看起来亮亮的呢,永藤。」
  岛村对永藤这么说。经她这么一说,永藤的头发确实看起来湿湿的。
  永藤得意地撩起没有很长的头发。
  「因为我早上洗过澡。」
  「真的是洗到快来不及上课。多亏她,连我的头发都只干了一半。」
  日野一脸苦涩地补充说明。仔细一看,还发现永藤头发甩出来的水滴,喷到了日野的额头上。
  「日野家的浴池真的很大喔~」
  永藤自豪地这么说,一副像要接着说「很棒吧~」的模样。日野家的浴池?
  「为什么要特地去别人家洗澡?」
  岛村讲出和我心中相同的疑问。对此,永藤只有若无其事地说声:「喔,因为我昨天去住她家。」我在心中暗自发出「咦咦咦」的惊叹声。原来她先住在日野家一晩,早上洗过澡就直接来学校了吗?
  而且听日野刚才的说法,她们居然还一起洗澡吗?
  岛村只有「喔~」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日野却慌张地推起永藤的背。
  「这种事情下次再说就好了啦。好了,该走嚏。」
  日野大力推着永藤离去。她们奔往自己班级那里。
  「这两个家伙还真忙啊。」
  说着目送两人离开的岛村又重新看向前方的操场。我没有看着操场,甚至暂时停止看向岛村,开始沉思。我的脑袋持续运转,以处理从永藤和日野的话中感受到的冲击。
  住在对方家里。
  她们竟然做这么疯狂的事!我这么想,同时也灵机一动,觉得「就是这个!」。我一看往正茫然看着操场的岛村的脸,她的视线就转往我这里。
  「我……我也可以去吗?」
  「啥?」
  岛村睁大了双眼。但我没有多加顾虑,直接继续说:
  「去住一晩……」
  「……嗯?住日野家?」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断摇头否定。
  「我……我说的是岛村家!」
  岛村的表情僵住了。这是那么令人意外又奇怪的提议吗?
  我带着快产生晕眩的脑袋等待她的回答,结果岛村开口问:
  「为什么?」
  妳问我为什么……
  「我家的浴室很小喔。」
  「其实我不在意浴室大还小……」(录入君:床够大就行……)
  真的不在意吗?不对,我也觉得好像该在意一下。该在意一下浴室的大小吧。
  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一点的时候,现在讲这个还太早了。
  「我是……不在意啦。可是我想到妳家住。」
  「唔……」
  岛村闭上眼,把手指贴在额头上。
  「有什么理由吗?」
  她的问法变得委婉了点,不过问的还是一样的问题。
  有人突然说要住自己家确实会很困惑。我也能理解她的回应为什么听起来不太愿意。可是既然都提议了,在这时候退缩就很难再等到下一次机会。
  机会就像是漂在水面上的东西。想増量就只得加水稀释它。
  再怎么增加次数,也只会让可能性分散开来。
  「因……因为我想……和岛村变得更要好。」
  我老实把理由讲出来。这几乎是临时想到的提议,所以我真的没有其他理由,连肚子深处都是空荡荡的。啊……果然把对岛村抱有的期待和愿望吐出口,我就会变成空洞的人。
  「原来我们感情很糟吗?」
  岛村一副「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耶」的模样,睁大眼睛盯着我。
  「感……感情很好啊!虽然……觉得很好,可是我希望能更要好。」
  我压低视线,无法好好说话。视野变得狭窄起来,像是有东西盖住了头的上半部。
  应该说,最近的我在岛村面前大多无法保持平静。
  虽然之前就是这样,可是这几天真的又恶化了。
  再说,「希望能更要好」是什么意思啊?明明是自己说的,却想不出具体的情境。
  「到别人家住就能变得要好……吗……?」
  岛村怀疑地问道。我很想靠冲劲敷衍掉她的疑问,却也说不出话来。
  的确连我自己也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这样的阶段性变化。
  「唔……」
  思考中的岛村又把头转回了前方。难道是日野她们要住还能接受,是我就太早了吗?虽然这种事情确实要等更要好、交情更深以后再来,但我也觉得要好程度应该不是可以用类似经验值的感觉来看待的东西。要是具体做些什么就能加深感情,那就不会有人为人际关系烦恼了。不过「没花多少时间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也缺乏真实性。
  到头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这是个只要拥抱就会产生爱的世界,反而还比较轻松。
  「是说,妳还真是受到日野她们不小的影响耶。」
  岛村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说。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让我非常难为情。
  我把嘴巴靠上弯起的双脚,瞄着岛村说:
  「不行吗?」
  「太容易看出来了。」
  她的回应有些含糊。她不说那个吗?——我缩着肩膀,内心充满不安。
  不说吗?还不说吗?我心神不宁地静静等待那句话。
  然后——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那句带有魔法的话语捞走了我心中的不安。
  听到这句话的我放心了下来,把脸贴上膝盖。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来到当天的放学时间。
  「那……妳要在这星期六或日来吗?」
  岛村用手机的月历确认日期,同时这么提议。
  我一听到她这么说,就立刻点了点头。
  提议到岛村家住,还带来了可以用安排住宿时间的名义,在放学后和岛村喝茶的附加效果。好厉害,到别人家住的主意好厉害。
  「连假……连……连住两天?」
  「妳想住那么多天吗?我先声明,我家不是旅馆喔。」
  我们人在购物中心的甜甜圈店里,坐在靠窗座位的岛村笑着说:
  「我家又不像日野家那样啊。」
  「……日野的家很大吗?」
  难道岛村也有去住过吗?
  「听永藤说是很大的宅邸喔。不过我没亲眼见过就是了。」
  原来没见过啊……我不禁松了口气。那就无妨了,老实说,我对日野家没有兴趣。
  就算她家再怎么宽广,岛村也不在那里。
  「呃,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做,所以……假日到别人家住……也没什么问题……」
  「那打工呢?」
  「打工我会去。呃……从岛村家去。」
  我说完,岛村就笑得抖起肩膀,也不知道是觉得什么事情好笑。
  这会让我很怕自己讲了什么奇怪的话,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好好解释一下。
  「嗯,嗯……」
  岛村在放下手机之后,咬了口甜甜圈。我也和她一样咬下自己的甜甜圏。
  她还有多外带三个甜甜圈,似乎是要给妹妹的。
  我正疑惑买三个甜甜圈给一个人吃会不会太多时——
  「唉,反正回去大概还会再看到另一个人……」
  哈哈哈哈——岛村傻眼地眯眼笑了起来。另一个人?
  「怎么说,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变成有两三个妹妹一样啊。」
  岛村擦着沾上糖粉的手指,抬头望向远方。
  我发现自己也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忍不住眨了眼。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也是吗?」
  「哈哈哈!」
  被笑了!
  那是一副「妳很清楚嘛」的灿烂笑容。岛村平常的笑容都是想带过话题的淡淡微笑,但她刚才笑到连眼角都上扬了。
  能看到她这样笑是很棒,可是我被嘲笑的事实还是不变。
  我低头盯着桌子思考。
  妹妹吗……妹妹啊……
  岛村樱……………………………好像故意要押韵一样。(注:日文中「岛村」和「樱」的最后一个发音都是ra)
  虽然比朋友关系还要亲近许多,是很不错。
  但感觉也会因为太过接近,反倒多了一些她不愿意对我展露的部分。
  要先从什么东西开始准备呢?我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环视周围。住宿准备当然是早一点处理完毕最好。这样才能做好万全准备,以免到时候发现缺了什么而弄得手忙脚乱。这是当然的。极为理所当然。嗯。(录入君:去请教下外宿帝王三鹰仁……?)
  其实我只是在掩饰内心的躁动。
  换洗衣物一定要带。我屈指数着需要换衣服的次数,但我俯视弯下的手指,不禁面露难色。我在家里穿的衣服只有假日会穿的两三件,而且还是全部同款式不同色的惨况。虽然我是有其他的衣服啦。我先前买来想在跟岛村过圣诞节时穿的衣服几乎没有穿过,都堆在一边积灰尘。不过那全是冬天的衣服,要在春天穿有点困难。看来只能再去买过了。
  我在手边的便条纸上写下「要买的东西:衣服」。
  再来是盥洗用具、换洗的内衣裤、机子、钱包,还有手机也带一下。棉被要带去比较好吗?不知道岛村家有没有多的,不过就算真的没有,现在这个季节这么温暖,也不会没办法睡。而且又会占空间,就不带了——我画条横线删掉棉被。要准备的大概就这些吧。
  再写下去,就发现便条纸变得像教育旅行的导览手册了。我看着便条纸,苦恼着是不是这样就够了。我实在不觉得还能再装更多东西,这跟准备住院的必需用品差不了多少。
  我双手环胸地仔细思考。
  只是单纯去住她家没有意义。不对,我光是能看到岛村平常的样子就很开心了,可是我不希望让岛村觉得很无聊。不找些事情做,很可能会像讲电话时那样不断陷入沉默。
  带些东西去跟岛村玩怎么样?
  像扑克牌之类的?总觉得愈来愈像教育旅行了。虽然有种两个人玩扑克牌也没什么意思的感觉。那就挑适合两个人玩的……将棋?黑白棋?我不知道将棋的规则,不过挑黑白棋或许不错。我在便条纸的角落写上当作游戏候选的黑白棋。
  之后我抬起头,往摆在房里的回力镖看了一眼。就算不考虑那个,但想到桌球,岛村说不定比起在室内玩,更喜欢活动身体。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去打过保龄球。我希望下次可以不带上那个娇小的奇怪孩子,只和岛村两个人一起去。
  可是既然要出门,那住在岛村家有意义吗?
  「……不。」
  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和岛村走在一样的归途上很不错。
  我又多笔记一条「保龄球」。
  但接下来呢?——我前倾着身体思考到这里,不禁停下了动作。
  一般朋友都是怎么把气氛玩热的呢?
  我稍微在想要不要问问日野她们。不过那两个人也有些说不上是普通人,总觉得没办法当作参考。尤其是永藤,感觉问她的话,会得到莫名其妙的答案。这问题真困难啊……我放下笔,双手交叉胸前。我这样好像在面对禅僧问答的人。
  岛村应该完全没在烦恼吧。这种态度上的差别令我身体稍稍颤抖。
  岛村。
  岛村的家。
  和岛村做些什么。
  「……………………………………………」
  若真的没事好做,也只要一起看电视就好了吧。
  像之前那样拜托岛村让我坐在她的双脚间。坐在那边,再稍微转过头。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交叠的双手,改撑在地板上。我低下头,等待奔腾全身的高温慢慢冷却下来。
  冷静了以后又继续双手抱胸,闭上眼,询问自己——
  如果再遇上一样的情况,我这次有办法不逃走吗?有办法和她四目相对吗?
  对了,不可以逃避——我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讲得像事不关己一样简单,但我一意识到不能逃避,脑袋就又开始发热,也可以感受到某种东西逐渐沸腾起来。
  「我不会逃避的——!」
  只有自己在家的时段,意外可以毫不排斥地这么大喊。
  我不断大喊的时候,脑袋里也许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下巴的动作相当轻盈。
  我不可以永远保持一样的自己。
  因为我想当一个面对岛村时可以更积极的白己。
  该准备的东西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抬头望向时钟。
  岂止连休还没到,连今天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我独自度日的时候一样缓慢。
  但还是有个不同之处,也就是我正看着这段时间结束后会到来的希望。
  还没到吗——我的右脚着急得上下抖动。
  我对时钟的针祈祷它能走得快一点。
  「…………………………………………」
  我站了起来,打算去买衣服。
  
  
  「妳的行李会不会太多了?」
  这是出来迎接我的岛村说出的第一句话。
  右边肩膀有一条背带,左边肩膀也有一条背带。另外,背后也背了一个背包。
  我分装成三个包包,所以行李不是很多……我自己是这么觉得啦。
  「妳好像弄得有点像在搬家耶。」
  好夸张啊——岛村在笑我现在的模样。是那种「妳带那么多,到底是带了什么啊?」的反应。
  

  在那之后我又想过很多,觉得什么东西都要用岛村的不太好,就把洗发精之类的用品也带来,也因为觉得食物自己准备应该比较省事就买了四天份的食物,后来又觉得至少带条毛毯——我像这样把心里的顾虑一个个处理掉,就多了两个包包出来。
  我打算星期天也住岛村家,星期一再跟岛村一起去学校,所以制服跟课本也有放在包包里。这些东西占了第三个包包的大半空间。
  「还有,妳会不会太早来了?」
  看到射入屋内的晨光,岛村揉了揉眼睛。岛村被阳光照亮的脸上,有着打哈欠所留下的泪痕。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八点。
  「抱歉,妳刚刚还在睡吗?」
  我清醒得睡不着,也坐不住,结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岛村家的门口了。
  「嗯,被妳叫醒了。啊,其实我不介意啦。安达很守时呢,真了不起。」
  「咦,嗯。」
  其实我七点前就到了,但我认为真的早过头,就又骑着脚踏车游荡了一小时左右。还好现在是很温暖的时节,在外面发呆也不会冷得发抖。而且我也由衷觉得今天是假日真是太好了,因为不会被上学途中的小学生们投以异样眼光。
  岛村拨起乱糟糟的浏海后,就睁开她已经清醒的双眼说:
  「嗯,我觉得很奇妙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吧。那么,我再好好跟妳说声:欢迎妳来,安达。」
  她笑着迎接我的到来。我像是被饲主引领般被带进岛村家中。
  我一脱鞋走进岛村家中走廊,就和从走廊尽头走出来的岛村妹妹对上眼。她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
  「她是姐姐的朋友,妳还记得她吗?」
  岛村对妹妹介绍我的身分。
  「打……打扰了。」
  我低头和她打招呼,就听到小小一声「妳好」。记得岛村之前有说过,她妹妹好像很怕生。和我一样呢。突然觉得有种亲近感。然后我惊觉了一件事情。
  原来这种共通点就是我被当成妹妹看待的主因啊。
  岛村妹妹立刻跑到其他房间去。是去厨房了吗?
  「唔,她又戴起乖小孩的面具了呢。」
  岛村笑着目送妹妹离开,然后马上转头看向我。
  「到二楼的房间可以吗?应该说,现在只有那里是空房间。」
  岛村指着走廊旁边的楼梯。我准备点头时,才察觉——
  岛村的房间应该在一楼才对。
  或许是我的怀疑态度显露在外了,岛村疑惑地问:
  「咦?妳讨厌二楼吗?」
  「是……不讨厌啦……」
  这种事情可以说出来吗?我慌得眼睛和心脏都陷入了混乱,结果还是说出口了。
  「只是在想……原来……不是和岛村同个房间。」
  呃,那个,就是……其实我很怕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想想自己的家庭环境,就发现这是个很牵强的谎言。岛村应该也能马上看穿吧。
  「妳比较想和我同个房间吗?」
  岛村毫不委婉地直接询问我的意见。
  老实说,那样比较好,非常好,应该说我希望可以那样。这提议怎么样?可以吗?——我用眼神向她诉说自己的愿望。
  但岛村却伤脑筋地垂下眼角,微微扬着嘴角说:
  「我是不介意啦,可是我妹大概会不开心。」
  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拒绝这个提议。我想也是啦,嘿……嘿——我把原本心里的庞大期待藏到表情背后。
  不管在现实中碰壁几次而学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如意,还是无法避免多少感到沮丧。「不,没关系。」我讲话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岛村带我到二楼去放行李,而她带我前往的是她上次用的读书用房间。在季节转变后,原本的暖炉桌被收起来,变成一床被褥。
  我放下包包,蹲坐在房间中央回想刚才岛村说的话。
  我是不介意啦。
  「原来她自己不介意吗?」
  我的眼前稍微明亮了起来。(录入君:我怎么感觉那句话是社交辞令呢……)
  搞不好我的个性其实意外乐观。我用朝上的鼻子和嘴巴吸进房间里的空气。和上次一样掺杂着灰尘的空气,让我的脸部彻底变得干燥。
  我一下半蹲,一下坐下地烦恼着要不要去拉开紧闭的窗帘。途中,门打开了。岛村只从门敞开的空间后探出头来。
  「要吃早餐吗?还是妳有先吃过?」
  「啊,没关系,我有带来。」
  我开始在蓝色的包包里翻找。我把食物放在上面,所以没怎么被压到。我满意地拿出装着很多长条面包的袋子。「我有这个可以吃。」我对岛村主张自己不会给她们家添麻烦。
  「是喔。」
  「嗯……」
  回答的同时,我也很怀疑这段莫名的空档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同时准备打开袋子的时候,岛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
  「什么,妳要在这边吃吗?」
  「咦?」
  「我在想妳要不要一起在厨房吃。因为我接下来要去吃饭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时我才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随后也觉得她说得也对。
  「啊,我要一起吃。」
  我拿起袋子,连忙站起身。看到一举一动都不是很俐落的我,岛村又笑了。
  我在岛村的带领下走往一楼的厨房。不只是岛村的妹妹有坐在厨房的座位上,连岛村的母亲都在。
  「欢迎妳来。」
  迎接我的这句话和岛村先前说的一模一样,声音也很相似。
  「坐那边吧。」
  我坐上她叫我坐的那个位子。岛村和岛村妹妹坐在一起,我则是独自坐在另一侧。
  从位置和在场的人来看,这里可能本来是岛村父亲的位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来我们家住哟。」
  岛村母亲深感兴趣地看着我。她的视线让我觉得畏缩,但听到我是第一个来住的人,内心突然感到一阵雀跃。有股「我果然是第一个吧」的喜悦渐渐浮上心头。
  「不过不是来开读书会的吧?唉,真可惜。」
  不晓得是否嘴上说着可惜,但本来就没有在期待,岛村母亲脸上露出悠哉的笑容。
  以同学要到家里住来说,也许那种和学校有关的理由确实比较适当。
  要是被问到我为什么要来就伤脑筋了,但还好她好像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就看到岛村妹妹正不自在地戳着桌上的煎蛋。
  她会缩着肩膀的原因当然是我。
  我也低头打开面包的袋子。
  「哎呀,其实我也有准备安达妹妹的份啊。」
  岛村母亲开朗地说着「嘿~」递过盘子。盘子里装着面包和炒蛋。
  「难道妳不愿意吃我做的早餐?」
  「啊,不……我要吃。谢谢您。」
  我收起自己带来的袋子,接下盘子。被温柔威胁的感觉好新奇。
  我慢慢嚼着面包。往岛村妹妹那边一看,发现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吃法。
  途中我们不小心对上眼,感到尴尬的我不禁低下头来。岛村妹妹似乎和岛村母亲不同,不怎么欢迎我。我懂她的心情。因为我们的个性很像。
  和我很像,就代表岛村妹妹是想独占姐姐的那种人。
  「安达妹妹跟我们家那个孩子不一样,有乖乖上学对吧?」
  岛村的母亲向我搭话。我偷瞄岛村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呃,那个……」
  「安达也和我差不多喔。」
  岛村开口补充说明道。对对对,跟岛村一样,一模一样。不对,我不上课的状况还比她严重。
  「是吗?明明妳看起来是比我们家那个不良少女安分的乖孩子呢。」
  「真啰嗦耶。」岛村露出不快的表情。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很明显想快快离开这里。岛村母亲则是一副已经看穿岛村这样的态度,却不介意的样子。
  我对岛村的母亲表示她太看低自己的女儿了。
  「其实岛村是比我还要优秀很多很多……的孩子。」
  要说她是优秀的家伙也很怪,说是好人又更怪了。
  不过因为这样就用「孩子」这个词也说不太过去就是了。
  「优秀的孩子?哈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安达妹妹的年纪比较大一点吗?」
  岛村的母亲拍手叫好,大大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笑的音量大得连岛村那句「没这回事」的强烈否定都听不清楚。
  我本来是想帮她说好话,却变成火上加油了。
  岛村把剩下的面包一口气塞进嘴巴里。她鼓着脸颊说完「偶汁饱了我吃饱了」后就离开了。我害她生气了吗?我感觉自己也有些责任,便一样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中。我用力动着下巴,有些勉强地吞下面包。
  「我吃饱……了……」
  我不流利地说着平常并不会说出口的话,随后岛村的母亲又拍着手说:「妳们的感情很好嘛。」
  我把用完的盘子拿去流理台准备洗一洗的时候,岛村的母亲便来到我旁边说:「啊,没关系啦。」
  「真希望我们家那个笨女儿也可以学学妳这一点啊。」
  听到岛村母亲这段叹息,我只能以微微点头来回应。
  我在低头表示要离开之后走出厨房,追上岛村的背影。
  「妳生气了吗?」
  「嗯?生气什么?」
  转过头来的岛村已经没有鼓着脸颊了。语气也是一如往常。
  「喔,妳说刚才那个?我母亲总是那个样子,跟她生再多气也没用。」
  岛村笑着挥了挥手。她的话中没有半点厌恶。
  原来她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啊——我对她们这种有点难以理解的关系感到佩服。
  虽然因为这是我从没体验过的关系,完全不懂是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安达。」
  岛村和我面对面,直直看着我。
  她抱着右手臂,露出淡淡微笑说:
  「好了,我们要来做什么呢?」
  岛村这道既是提问,同时也是告知拉开序幕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朵。
  掺杂着希望与焦燥的心情重重压在我的背上。
  我有多久没觉得假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了?
  
  
  「…………………………………………」
  咦?我用渐渐清醒过来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很疑惑。
  也就是我今天一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情好说的。我还是像平常一样黏在岛村身边,而今天只是这种状况延伸到一整天而已。我们玩了我带来的黑白棋,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还跪坐)看电视,然后岛村在知道我那些包包都装些什么后傻眼地笑了出来。
  很紧张很拼命的只有我,岛村则是和平常一样顺着流逝的时间度日。有时不经意瞄到她的脸,就发现她正带着茫然的惺忪眼神看着某处。而她一和我对上眼,就会缓缓露出微笑。每次看到岛村这种有些迟缓的反应,心中就会有某种东西揪得紧紧的。我甚至感觉自己还没摸清那到底是什么,就被弄得一团混乱。
  今天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待在一起而已。这就某方面来说,也许是符合我理想的一种形式,但我心里同时也存在着期待发生一些戏剧性变化的自己,要适应这种心情上的落差还需要一点时间。
  「…………………………………………」
  真的完全没发生什么事,就来到独自躺下的漫长夜晚了吗?
  不。
  真要说的话,其实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吃完要赶快去洗澡喔,妳每次都一吃饱就睡了。」
  「好好好,妳说的是。」
  吃晚饭时,岛村随意敷衍了母亲的碎碎念。不晓得是不是被人听到这种对话觉得很难为情,岛村偷瞄了我一眼。感觉像是立场反过来了一样,好高兴。
  之后,我很惊讶晩餐连我的份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准备好了。
  还有,这时候我是第一次和岛村父亲碰上面,他也很爽朗地笑说:「有年轻女孩在的餐桌真是亮眼呢。」跟我同年纪的岛村听到这段话倒是抽搐着脸,说不定这是岛村父亲自身风格的玩笑话。或许岛村偶尔会下意识显露的傻里傻气,就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吃完晚饭后,我们就到了二楼的房间。明明岛村的房间是在一楼,她却自然走来我住的房间,让我觉得莫名开心。我甚至感到一种优越感,虽然也不知道是对谁抱有这种感觉就是了。这种类似万能的充实情感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时候我变得大胆了点,不小心就问了这种问题。
  「我……那个……可以坐在妳的大腿中间吗?」
  我上次是怎么问的呢?现在的我多少有比那时候还抬头挺胸吗?
  因为我想不起来,所以也无法做比较,不过似乎是没有什么进步。
  岛村有些调侃地弯起嘴角说:
  「妳不逃跑就可以。」
  被戳到痛处了。我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坐到岛村张开的双脚之间。我专注地盯着岛村张成八字形的双脚,还有大腿。岛村的脚真的很漂亮。她穿旗袍一定比我好看,好想看她穿一次。
  「妳不靠过来吗?」
  岛村摸着我的肩膀这么问。事情演变成跟上次一样了。「那就失礼了……」我有些客气地靠向岛村身上。啊,好软,噫。我独自被现况弄得不知所措。
  ……这时候的我……不知道该说很蠢,还是很奇怪,总之就是很不妙。
  我感觉背部贴在那个上面,自顾自地红起脸来。要说是贴到哪个上面,就是岛村的……胸部。
  现在跟穿制服时不同,只有薄薄一件衬衫,所以会感觉到贴在背后的那股隆起。我缩起来僵直身体,结果反而贴得更紧了。我慌到很担心自己心里的动摇会透过嘴巴泄漏出来,心跳也是剧烈加速。为何?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无法理解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
  岛村是女生,我也是女的。然后,现在岛村的胸部贴在我背上。
  我有什么理由慌成这样?(录入君:……我服,都对她做了那么多事了,居然还没有发现自己心中对她蕴藏的情感……)
  蹲坐着的我双手在弯起的双腿上慌张乱动。
  当我像这样动摇到拼死命地忍着不说话的途中,岛村的呼吸就在我不知不觉间变小,也稳定了下来。她睡着了吗?就算想回头确认,也因为怕一动就吵醒她而觉得犹豫。结果我反而更绷紧了身子,屏起呼吸。
  岛村在休假时似乎就和字面上一样,都在休息。
  我感觉到岛村就这样往后躺了下去。啊……随着她的身体离去,我有种泄了气的皮球般的感觉……不对,是到刚才为止的我有些不对劲。
  这样就好了。我硬逼自己接受现实。
  岛村张着脚躺下来睡觉,而我蹲坐在她的双腿间——这种画面有点莫名其妙。
  我想起岛村母亲在厨房说的那段话,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母亲果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肯定也不例外。
  那个人一定知道我是个难以理解的人吧。
  就在我盯着岛村的脚,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门后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往房间里张望。岛村似乎被开门的动作吵醒了,可以感觉到她的脚跳了一下。
  进来房间的是岛村的妹妹。她看向我们,眯细了双眼,小小的手上还拿着像是睡衣的衣服。仍然躺着的岛村似乎在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后,判断出她是要洗澡。
  「妳想先洗吗?真难得耶。」
  岛村的妹妹没有回应提问,直接走进房里。然后把头撇向一边说:
  「姐姐,我们一起洗吧。」
  「啥?」
  岛村听到妹妹的提议,便坐了起来。我也完全没预料到岛村妹妹会这么说,所以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妳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不是还觉得很害羞吗?」
  「偶尔一起洗有什么关系嘛。好了,走了。」
  岛村的妹妹拉起姐姐的手。刚才提出疑问的岛村还是站起来,就这样半弯着腰地被牵着走。岛村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呃……我去去就回。」然后就这么不太能理解发生什么事地离开房间。背后失去依靠的我抱着双脚,像不倒翁那样滚来滚去。
  岛村妹妹在出房门前也有转头看向我。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两边嘴角往下弯。
  我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弯下了嘴角。
  不论是那东西的出处还是产生的理由,我全都了解。
  所以我没能出声制止或是追上去。我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有如照着镜子般的景象。
  今天曾发生这种事情。
  
  
  所谓「个性很像」,就表示我们突出的部分也在相同的位置。
  若不调整相触的面,直接相互冲突,那当然无法咬合。
  我也想和岛村的妹妹和平相处。但如果这么做需要我放弃和岛村有关的各种事物,就是错误的做法了。我不打算主动选择不正确的答案。
  光是为了追求最好的结果而拼命寻找出路都老是换来后悔了,怎么能那么做呢。
  「……和岛村一起洗澡,在同个房间睡觉……不过应该不是同床吧?」
  我对岛村的妹妹抱有一种类似憧憬的情感。
  从撒娇程度比我高却还不会被拒绝这点来看,亲妹妹这个身分果然很强大。那是一层屹立不摇的关系。
  我持续带着清醒的意识,直盯眼前的黑暗。
  这么做也没像平常一样微微有股睡意降临。这么一来,就真的会觉得夜晚很漫长。
  「…………………………………………」
  我只是这样单纯躺着的时候,突然在中途意识到了一件其实察觉得太晚的事实。
  也就是我的一天有一半以上都是被夜晚所占据。
  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像这样独自度过的状况太奇怪了。以寻求岛村这方面来说,这样太奇怪了。
  虽然我的日文也变得怪怪的,但我不特别在意这点。
  要说我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明明是为了和岛村待在一起才来住宿,但一天当中有一半是和她分开的,不就让住宿的意义减半了吗?
  就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件事了。
  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作事情发生了之后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道理。
  所以我也应该在还来得及挽救时做出行动。
  我还有明天。
  我应该在这一天做些改善。
  就是这一天,我要在这一天改变现况。
  「…………………………………………呜………」
  我这么下定决心,结果清醒得一直睡不着。
  早知道明天醒来再下定决心就好了。我又后悔了一次。
  
  
  隔天上午要去打工。
  因为我是受雇于人,所以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假日那一天不能来。
  这让我在岛村家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
  「路上小心。」
  没有整理翘发的岛村挥手目送我离开。随后,平时总是单纯打开再关上的门就出现了一股力量。心里同时存在着,听到这道声音后便有办法踏出脚步的坚强意志,以及舍不得关上门的心情,让我感觉好像有股温暖的液体流往了胃的底部。
  「我出门……了。」
  好温暖。有种温暖的东西灌注下来,温柔地湿润我的背部。
  「我……我要努力——!」
  我握拳表达干劲。岛村先是惊讶得睁大双眼,接着便捣着嘴角笑了出来。难得我开玩笑可以得到还算不错的结果,今天说不定是个好日子。
  我带着好心情走到外头,就看见万里无云的晴空正迎接我的到来。
  果然是个好日子。
  我踏著有力的脚步,思考着是什么东西生成了这股力量。
  我为什么会把这段互动视作未知的事物,为此感到满心讶异与喜悦呢?
  不用想,当然是因为我跟家人处不好。
  若我主动走近他们,情况会多少逐渐产生变化吗?
  虽然觉得为时已晚,但另一方面,看着感情很好的岛村一家人,也让我的内心冒出了一些想法。
  想着想着,就抵达了打工地点。即使进到春天,在这里工作的成员也没有变化,而我打工时的装扮也依然是旗袍。不过自从这身打扮受到岛村夸奖以后,穿这件衣服就不是那么痛苦了。我拉着衣䙓,等待客人上门。就算不痛苦,露出脚还是会让我静不下心。
  明明穿裙子也是大剌剌地把脚露在外头,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上的差距呢?
  开始营业十五分钟后,来了第一组客人。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一位独自前来的客人。就算没有特别注意,我的手脚也会自动动起来去接待客人。替客人准备湿巾、装好饮用水——这些习惯动作,就和单纯的作业程序没两样。这种行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动机,却也没有停下的契机,是一种会不断持续下去的动作。
  我把装好水的杯子放到独自坐在桌前的女生那一桌上。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我留下一句制式话语,正打算离开时——
  「嗯?」
  原本看着菜单的女生突然抬头看向我。看起来不是要点餐。
  我正困惑是怎么回事时,眼前的女生就露出微笑说:
  「果然,妳就是那个嘛,前阵子帮我捡到这个的人嘛。」
  女生拿起包包,翻到另一面。我对挂在那个包包上的熊有印象。那是我在购物中心捡到的吊饰,而且跟挂在岛村书包上的是同样的熊。
  这时我才彻底想起来她是谁。她是当时站在宠物店前面的女高中生。
  「那时候真是谢谢妳了。」
  「啊,嗯。」
  我也顺便想起自己曾决定要和岛村有个成对的东西。
  回去之后再一起去买或许也不错。
  今天真的都想得到、感觉得到一些好事。
  是多亏接受了岛村家的恩惠吗?我积极地认定一定是这么回事。
  「哇,好夸张的表情。」
  「咦?」
  我听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女高中生看到我的表情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连忙摸起脸,端正自己的表情。到底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我被吓得慌到眼前一阵晕眩。
  「本来还以为妳很冷淡,原来妳的表情也可以很柔和嘛。」
  女高中生顺着我的反应傻笑了出来。
  虽然我很怕问她真相,可是弄得自己苦恼不已更恐怖。
  「我……我刚才是怎么样的表情?」
  「唔……该说是缺乏紧张感的表情……吗?」
  「这样啊……」
  「整个松懈到不行,就像这样。」
  女高中生把自己的脸往下拉。
  嘴巴附近特别不像样,整个松懈到不行。
  「……是吗……」
  「嗯。」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
  我从喉咙以外的地方挤出面对客人时用的声音。
  我一说完,就赶紧离开了现场。我在耳鸣的折磨下拿起托盘。
  被擦得闪闪发亮的托盘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满脸羞红的我。
  
  
  我该说什么进门呢?下班回来之后,我有些犹豫该怎么做。
  回到岛村家还说「我回来了」也有点奇怪。毕竟这不是我家。
  我回自己家时不会说半句话。因为回到家的那个时段,家里没有半个人在。
  要再说一次那句话也很怪,不过我还是决定选择说保险一点的话,然后打开门。
  「打扰了……」
  「哎呀,妳回来啦。」
  听到马上就有回应,让我很吃惊。
  岛村母亲正在打扫玄关地板。我没想到会被回应「妳回来啦」,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岛村的母亲面露狐疑神色,我才终于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您……您好,我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用半吊子的客气语气回话。岛村母亲看到举止可疑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抱月出门了喔,她说要去买东西。」
  「啊,这样啊……」
  我一开始还在想抱月是谁。那是岛村的名字。
  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也许是个很有魄力的名字。
  甚至有种高雅感。很难开口叫她抱月妹妹……抱儿?
  「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毕竟那孩子很怕麻烦啊。」
  「是……」
  「不过她从小就很爱睡觉了。她真的是个像无尾熊一样爱睡的小孩呢。」
  岛村的母亲深有感慨地说道。虽然我默默听着她说这些,但因为不是自己家,所以没有跟在岛村身边就会有种迷失居所的感觉。
  这样我会觉得没有依靠,真的希望她可以早点回来。
  「我们家的孩子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岛村母亲再次向我搭话。我们家的孩子——也就是指岛村。
  「怎么样是指……」
  「她有乖乖去上课吗?」
  岛村母亲转身面向我,不过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有。」
  「那就好了。」
  我从她的讲法中感受到岛村的风格。语气相当干脆,没有任何留恋。
  「我刚才也有提到那孩子很怕麻烦,要引导她很辛苦吧?」
  咦?
  「不,完全没这回事,那个……其实正好相反。」
  「相反?」
  「我才总是受她带领……带领?对,实际上是这样。」
  虽然觉得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我想不到其他的说法。
  听到我这段话,岛村母亲像是听见玩笑话似的笑了一下。
  「哎呀,真教人意外。」
  她笑起来时的嘴角也和岛村非常相像。
  接着可说是说曹操曹操到,某人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啊,安达妳回来啦。」
  回到家的岛村话才说到一半,就换了一句问候。她手上拿着小小的纸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呀。」
  再次问候后,岛村就发现了母亲的存在。她先是交互看向我跟母亲,才开口确认:
  「妳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嘿嘿嘿。」
  岛村母亲的诡异笑声让岛村眯细了双眼。但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脱下鞋子。「嗯……」岛村轮流看往走廊尽头和楼梯,最后说声「就去二楼吧」,就走上了楼梯。
  我当然也开心地跟在她身后。这样看来,用「带领」这个词来形容说不定是正确的。因为我简直就像岛村养的狗一样,老跟在她的背后。
  进到二楼的读书房以后,岛村说着「真是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啊,对了对了。」
  岛村仿佛借由碰到头发想起某件事一样转过头来。然后露出灿烂笑容。
  「安达,妳稍微蹲下来一下。」
  「……?嗯……」
  我照她说的弯起膝盖。接着岛村就伸手来碰我的头发。她手臂的影子盖住了我的眼睛,而我正讶异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时,「像这样……」岛村就开始拨弄我的头发。她似乎是把从纸袋拿出来的某个东西别到了我的头上。岛村在弄好之后往后退一步,观察我的模样。
  「嗯,这样发型就跟我一样了。」
  「咦?」
  岛村找来手镜,映照出我的脸。镜子里的我脸有点红,虽然这一点也许是一如往常,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我左边的浏海有用花朵造型的发夹夹起来。而我现在的发型确实就如岛村说的,和她一样。看来纸袋里装的就是这个发夹。
  「因为发色变得跟妳很像了,就有点想试试看。唔~意外的不像呢。」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害我羞得差点低下头来。而且,我不太懂岛村这么做的理由。岛村有时候会显露这种难以理解的部分,让我确定她果然是像爸爸。
  

  但无论是出自什么动机,我很高兴岛村会为了我而去买些什么。
  有点怕麻烦的岛村,竟会为了我做出行动。
  这已经是用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一个结果了。
  我摸着将结果化为具体事物的发夹,这时,岛村以「啊,对了」作为开头,说:
  「那个发夹给妳,因为我有一样的了。」
  「……咦?」
  由岛村买给我,而且是和她同种类的发夹。
  这不就是和她有成对的东西了吗?
  岛村是考量到这一点,才这么做的吗?不对,看她本人的反应倒像是没有多想什么。搞不好她连我们谈过这件事情都忘了。
  即使如此——
  光是这样,就让许多情感在我心中迸发开来。那些泡沫四散之后,便有种散发着光芒的东西流向深处。那东西带来了耳鸣和晕眩,也给予我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昂。
  我的手臂颤抖了起来。为心里的情感不断颤抖。
  「我……我——!」
  「噎!」
  结果就变成我突然抱住了岛村,还用力得像是要掐断她的脖子。
  但是我无法制止这股冲劲。
  「喜……喜欢——!」
  「咦,有种既视感——」
  「岛……岛椿啊——!」
  我把所有意念注入话语中,就吃螺丝了。
  「妳说捣椿吗?」(录入君:23333333333)
  这样会被说听起来好像跟吃的有关系。舌头上扩散开来的血味,味道真是糟透了。
  「……是……倒装,嗯……」
  我在冷静一点以后换一个说法。遇上这么重要的场面,我的舌头却这么不中用。
  「还有,妳之前就做过这种事了哟。」
  「……嗯。」
  我在最后先是加强手臂的力道才放开她。岛村看起来很平静……不对,似乎没有。
  她一脸拼命忍着笑意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平静。
  「嗯~真有趣。」
  岛村伸手摸着下巴,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我。咦?
  「妳的脸。」
  她不知为何在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空档后才这么说。我用表情询问她我摆出了怎样的脸,她回答:
  「拉长的脸。」
  我完全无法联想是怎样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拉长法?
  最近真的常常被人说我的表情有……缺失?
  难道我平常就用奇怪的表情示人了吗?
  我完全没有自觉,不过……真是那样吗?
  可是我也没有方法能马上确认自己的表情。不对,我已经确认了。
  因为岛村会告诉我。
  「……先不管这个了。」
  「可以不管吗?」
  我抓住感到疑惑的岛村肩膀,要她坐下。我也坐到她正前方。
  虽然头发上的发夹让我很开心,但我也很怕一去注意它,又会露出岛村说的「有趣表情」。接下来要拜托她的事情,得用更真挚的神情说出口啊。
  「…………………………………………」
  「安达?」
  接下来会占掉今天这一天最多比例的是什么?
  是夜晚。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之后占最多时间的当然是夜晚。
  而我昨晚领悟到了,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度过这段夜晚。
  所以——
  「岛村。」
  「嗯?」
  「今晩……要不要……一起睡?」(录入君:我见过没结婚的同床共枕,但还没交往的就……这确实是挺性急……)
  牙齿根部传来阵痛。感觉眼睛被往下拉扯,很干,而且很痛。
  「我是想这样啦……」
  我像是被责备的小孩一样缩起脖子,提心吊胆地等待岛村的反应。
  我总是被「要是被拒绝怎么办?可是不说出口又无法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她」的想法弄得纠结不已。我的内心充满正面与负面的情感,但大多时候会是积极正面的想法夺胜。
  我并非是战胜自己的懦弱。纯粹是岛村赢了而已。
  「嗯,是可以啊。」
  岛村干脆地同意了,令我差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但我一摇头,感觉到岛村送我的礼物晃动的同时,察觉这是现实。
  大概是因为岛村的肯定话语来得毫不犹豫的缘故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冲击和成就感。
  应该说,既然这样……
  既然会变成这样……
  「早……」
  「早?」
  早知道昨天也提议这么做就好了。我心里吹起一阵名为后悔的强烈风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接受我的要求。
  拜托她让我坐在双腿间的时候也是,岛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都不会有所抗拒。
  应该说她平时就是这样了吧。她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所以我才会在不断不断的努力之后,又失足——
  然后在无意识间勾到手,因而得以碰触到她,最后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
  
  
  那天晚上洗澡时我很仔细地洗过身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想洗到变一个人。
  结果我洗到皮肤已经不只是光滑,而是干燥的地步了。
  「……总觉得我老是会出些差错啊。」
  当蹲坐在铺在房间里的被褥上的我受到反省、自我厌恶与发烫脸颊的折磨时,岛村就把自己要用的被褥拿来了……咦?
  「咦?」
  我困惑到不小心说出口了。
  「怎么了吗?」
  岛村一脸疑惑地铺着被褥。彼此的床铺相邻很像在旅行一样,是很有趣味啦,可是……呃……我不敢说原来不是要睡在同张床铺上,只好摇摇头说:「没事。」
  我期待太高了。我抱着脚,独自感到羞耻。
  岛村大字形地躺上被褥。仔细一看,发现岛村的肌肤也浮现了淡淡红色。她似乎已经洗好澡了。
  她今天也是和妹妹一起洗吗?这让我有一点点像是吃上败仗的感觉。
  我们未来有机会成为甚至可以一起洗澡的好朋友吗?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岛村对我敞开心胸到那种程度呢?这条道路相当遥远、漫长,而且还很险峻窄小。
  ……不,我也不是想看岛村的裸体。并不是。
  我不奇怪。
  不过这部分很难搞,我会想被岛村拥抱是基于想追求精神满足的愿望,却也需要肉体上的接触……我不太懂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那个……这样没问题吗?」
  我斜眼看向岛村。依然躺着的她,眼睛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没问题?」
  「像是妹妹会不会介意,还有害她要自己睡之类的……」
  这样好像我抢走了她的姐姐一样,有点过意不去。
  「啊~没关系,她今天也有朋友来住。哈哈哈哈。」
  岛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说要来住的是指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吗?
  虽然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个家里,不过她到底是什么人?岛村家的人看到她都不怎么讶异,而且也没人过问,所以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一般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发色。从可以跟那样的人是好朋友这点来看,岛村的妹妹或许也是有些特别的孩子。
  跟她姐姐一样。我偷瞄毫无防备地躺下的岛村一眼。
  虽然这话给我说很奇怪,但岛村的思考在某些方面上有点脱线。
  她会有这样的感性,也许就是源自跟妹妹住在同个房间。
  因为这样,所以我也被当成妹妹看待吗……
  如果我真的真的在她心中占有真正特别的地位,那我也很欢迎这种现象。
  但岛村有亲妹妹。我不可能在妹妹路线上赢过她。
  我不能就这么甘于现状。
  不过今晚我要尽全力掌握这层关系带来的恩恵。
  「啊,岛村,差……差不多……该睡了吧。」
  仍蹲坐着的我没有确认时间,就开口这么提议。岛村惊讶地「咦」了一声。
  「现在才八点耶。」
  「咦,啊,真的耶……」
  我听她这么说才确认起时间,发现现在才七点五十分。明明我的体感时间,已经是大半夜了。
  已经是该早点入睡的时间了。(录入君:你够了!)
  「因为我打工很累,也一直在打哈欠,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才会想睡,就觉得该睡……了。呃,而且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迟到就不好了……之类的……」
  我想编些很有道理的理由,不小心变得很激动。我想这个企图应该是严重失败了。
  「妳这不是很有精神吗?」
  岛村觉得傻眼地压低视线。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于是我又沮丧得蹲坐了起来。
  我的内心不断匆忙地变化,真的开始觉得累了。
  「不过我也不是睡不着啦。」
  躺在被褥上的岛村像是觉得光线很刺眼似的闭上双眼,表情也变得很柔和。
  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岛村「喜欢的事物」。
  岛村很喜欢睡觉……能知道这一点我是很高兴,但这个情报很难作为参考。
  「那我们睡觉吧。」
  听到可能是代替「嗯,算了」的一句话,我便转头看向她。岛村正在伸展身体。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岛村说完就站起来抓住电灯的绳子。
  「我要关灯了喔,可以吗?要去厕所吗?」
  「唔,嗯~关吧。」
  「好喔~那,晚安了。」
  关灯之后,岛村就钻进了被窝里。我也小声讲了一句晚安,她有听到吗?
  我们马上就不再说话。到了这时候,我才慢慢开始讶异我们真的现在就要睡了。
  脖子以上的感觉莫名清晰,好像整个人变成只有一颗头一样。
  「………………………………」
  我就这样往旁边滚啊滚的——
  我认真思考这能不能用自己睡相非常差蒙混过去。这借口有点牵强吧,嗯……很牵强,非常牵强。这就是毫无辩解余地的状况吗?
  光是能躺在一起,就该感到满足了吗?
  我跟她之间的隔阂不可能突然就全被填补起来。这让我脑里浮现「现实性」这个词。
  ……不对。我悄悄摇了摇头。
  正眼面对现实并没有错,但太过拘泥于现实而轻视理想,就是错的了。
  不抱任何理想做出行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那样不是行动,不是自己的意志。那叫作惰性。
  我稍微抬起身子,偷偷观察岛村。
  岛村闭着眼睛,呼吸也很稳定……已经睡着了吗?
  我非常好奇地悄悄离开床铺。我爬近岛村身边,观察她的脸。我凝神察看岛村沉静、漂亮,又有如雕像的睡脸。
  忍不住盯向她的嘴唇,眼睛底下就开始发烫。
  我由衷希望可以听到她主动问我要不要一起睡。
  不过,我当然不打算做任何事。我只是单纯在看着她。虽然因为以前作过的那个梦掠过脑海,害我心脏加速得快爆开了,但没有人保证不会出状况,所以不能做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
  看,她马上就睁开眼睛了……睁开了?
  她睁开眼睛了。我们在极近距离下四目相交。
  「怎么了吗?」
  似乎是我身体的影子一动,就吵醒她了。岛村一脸疑惑。
  只要冷静回答她就好。反正我什么都还没做,之后也不打算做什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在想妳是不是真的在睡了……」
  「当然在睡啊,我都在被窝里了。」
  岛村笑说我真是问了个怪问题。是啊,嗯。我打算赶紧退开。
  但撑在地上的膝盖和手,却无法离开地面。
  「……安达?」
  我的身体耍任性地说办不到。
  我的手脚拒绝那么做。
  大概是因为还没忘掉只有头的知觉莫名清晰的感觉吧。
  我实在无法主动扩大这段距离。
  三、二、一——
  快动啊——心里的勇气对我如此下令。这股勇气并非率先冲在前头,而是用力往屁股踢了一脚。
  这勇气真是不负责任。
  我用伸长脖子的感觉往前迈进。
  咚——我用脸扑上岛村的被褥。压扁的鼻子发出一阵干痛。
  「妳掉下来的方式好像小飞虫一样。」
  后脑勺传来岛村的感想。下定决心抬起头后,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意外的近。
  「可以……一起……睡吗?」
  我不用婉转的说法,用发着抖的舌头拜托她。
  现在是该由自己做出行动的时候了。就算继续等下去,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岛村依然面无表情地轻轻说声「原来如此」。我正困惑她究竟了解什么时,岛村就掀开了棉被。我一用眼神问「真的可以进去吗?」,岛村就翻过身面向我,然后招手要我过去。鼻子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在作梦。
  要是我有长狗尾巴,现在一定左右摆动到几乎要断掉了吧。
  我直接用僵硬的动作滚过去,钻进棉被里。
  这么不顺畅的滚法让我只觉得绝对是洗过头,弄得皮肤太过干燥。
  压在底下的左半身没多久就麻痺了。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铺里,在极近距离下面对着面。感觉要是松懈下来,就会不小心慌得叫出声。
  岛村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很突然,再加上距离又近,令我受到了一股冲击。
  「怎……怎么了?」
  「因为昨天晚上我妹也有钻到我的被窝里来。」
  「……是……是喔。」
  我在黑暗中为自己做出和岛村妹妹一样的行为感到羞耻。
  「而且还一直缠着我要这样做呢。」
  岛村伸出手,然后把手臂伸进我的头和被褥之间。
  这是——
  我感觉到岛村手臂的温暖后,才慢半拍地理解发生什么事。
  这是所谓的「臂枕」。
  「姐姐的手臂躺起来怎么样啊?」
  岛村用调侃我的语气询问躺起来的舒适度。我还没入睡,就觉得好像在作梦了。
  「欲仙欲死」就是指这种情况吗?该怎么用言语表现这种令人陶醉的感觉呢?
  「快……」
  「快?」
  「快哭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老实讲出实际状况。岛村脸上写着「这有这么让人感动吗?」,不过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很激动,而是正好相反。我的心情很平静。虽然有觉得很感动,但同时,我的内心也瞬间有股解放感扩散开来。
  「感觉心情非常平静,而且平常绷得很紧的眼睛底下和胃的底部都变得很放松。」
  所以才会被沉静的情感给玩弄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是那样吗?」
  我点头告诉岛村就是这样。岛村没被快哭出来的我吓着,看向我的头发。
  「妳的头发还有点湿湿的。」
  「嗯。」
  因为我刚才焦急得坐立难安。但如今那份焦躁也已经远去了。
  「这种有湿度的温暖会有种独特的舒适感呢。」
  岛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光是这样,就让我受到一种黏稠液体的环抱。
  那种液体大概是叫作幸福之类的名字吧。
  「……我可以把手收回来了吗?」
  「还不行。」
  我像个耍任性的小孩般,抓住岛村的睡衣。
  岛村盯着我全力抓住睡衣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到我睡着的时候。」
  我睁着眼回答。老实说,我完全没有睡意。
  即使没有睡着,我的世界也在一种柔和的东西的怀抱之中。感觉轻飘飘的。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啊。」
  岛村用像是在哄孩子的语调发出苦笑。不过,她没有把手抽走。
  黑夜中,我在离她很近的距离下呼了两口气。映照在这双已经适应黑暗的眼中的,只有我非常重视的那个人。
  「话说回来,明天要换座位了呢。」
  岛村应该是并未多想就提出来的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件事。
  「咦,是吗?」
  我还是初次听说。岛村在眼神短暂地疑惑游移后,才恍然大悟地说:「啊,对喔。」
  「因为妳跷课了,所以没听到这件事情。」
  「啊,原来……」
  是这样啊。我也理解到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了。接着我立刻为要换座位这件事,惊讶得差点瞪大眼睛。
  这下糟了。
  明天就要换的话,根本没时间祈祷。
  「安达?」
  明明我想尽可能接近岛村,就算是一步,甚至是一公分也好,却无法好好祈祷。
  要是我被排到最前面,岛村在最后面怎么办?
  「如……如果我们的新座位能像现在这么近就好了!」
  我想得到一些类似保证或是安心之类的话语,不禁向岛村寻求依靠。
  但岛村却笑着出言否定。
  「呃,真的这么近的话,会有很多问题吧。」
  岛村很冷静。我从没看过她慌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就像两个人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课一样不是吗?」
  听她用随意的语气这么说,我有点沮丧。
  因为我没能接受她用随意态度看待这件事的事实。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原来我的表情有不安到可以从外表看出来吗?岛村居然对我这么说。
  其实也可以那么想。或许那种想法正表现了岛村的个性吧。
  可是我要是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铁定会变回孤独一人。
  所以——
  我直直面对、注视自己怀抱的不安及产生不安的理由,询问自己。
  稍微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无论最后座位怎么安排,我们又会离得多远——
  「明天中午……也一起吃饭吧?」
  也只要立下约定就好了。我先前一直没察觉到这一点。
  「嗯,当然。」
  岛村慷慨答应,让我「放心」下来。
  透过话语、态度和温度。
  「所以,妳就放心睡觉吧。」
  借由岛村这一句话,我内心的情感找到了出口。
  听到别人要自己放心就能放心,这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岛村她——
  应该丝毫没察觉我的愿望和心情上的微妙变化那一类的秘密吧。
  但是……
  「安达。」
  岛村闭上双眼,用温柔的语气呼唤我。
  岛村她——
  到头来还是会在最后给予我所有我期望的事物。
  「晚安。」
  抵抗这段被迫接受的入睡时间,也是毫无意义。
  于是我也闭上眼,渐渐沉入睡眠时的梦境当中。
  「晚安——」
  岛村。
  我在最后小小声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3」

  
  
  永藤大字形地躺在浴缸里。而因为是浴池,所以她当然是全裸的状态。
  水平躺着的永藤目前最突出的部位是胸部。
  可恶,一般来说会是鼻子吧,一般来说!
  「浴池这么大真不错呢~」
  「因为我们家很有钱啊~」
  正在洗头的我随便附和她的话。永藤家的浴室确实很小。
  她家本身就很有历史了,所以浴缸也必然是符合那个年代的大小。她家的浴缸小到连脚都没办法伸直。如果是以前就算了,现在的我跟永藤根本没办法一起进去。主要是因为永藤的关系。
  「真幸福啊~真幸福~」
  永藤摆动双脚表达她的喜悦。接着她的头去撞到浴池的边边,就沉下去了。
  看来她觉得舒适到像是住旅馆一样。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说一阵子之后又要来。
  之后我们洗好,就先坐在浴池边缘等发热的身体凉下来。
  

  虽然我觉得明明是要冷却身体却贴在一起坐很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拉开距离。
  「天空好漂亮啊。」
  永藤半张着嘴,小声说出洗好澡后的第一句话。
  「不觉得风大的日子很棒吗?因为晚上的天空也会跟着变得很晴朗。」
  「嗯~?喔,是啊~」
  大概是因为云会飘得很快,所以单调的夜空就变得比较有张力了吧。
  虽然我实在不觉得永藤会想得那么深。
  这家伙会把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先不论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掺杂半点自己的想法。
  「而且这里因为庭院很宽广,所以景色也很辽阃呢。」
  永藤说完又接着夸奖这个浴池是好地方。我个人无法同意她这番说法。
  「我倒比较喜欢妳家那样的大小。」
  而且来回其他房间也比较轻松。永藤只是偶尔来一次,所以可能会感觉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很新奇,但宽敞的房子住习惯了就会觉得麻烦多过新奇。要打扫房间也很累人。
  「日野这想法真是奢侈啊。」
  「我这样反而算俭朴吧?都说喜欢狭窄的房子了。」
  永藤干脆地说了句「说得也是」。同时还不断晃着垂下的双脚。
  「要来交换住的地方吗?」
  「喔~这主意不错耶。」
  要是可以说换就换,我还真想换一下啊。
  真要换的话,我希望佣人和哥哥他们也一起搬过去。光是想像乡四郎哥在永藤家会怎么过活,就差点笑了出来。大概会连展示柜里的肉都摆得整齐到像用尺量过吧。说不定他意外适合住在永藤家。
  想着想着,永藤突然转过整个身体面向我。
  「妳看腻天空了……吗?」
  永藤抓起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上她自己的胸部……部……部……
  我的手掌没有引发任何声响,静静地贴上了她的胸部。当我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永藤笑说:
  「想说偶尔也让妳摸一下。妳很喜欢胸部吧?」
  「呃……啥?我说……妳啊……」
  「我人很好对吧。不过,手指尽量不要乱动喔。」
  这什么鬼提醒啊——我连耳朵都开始发烫。我动也不动地把手放在永藤的胸上。
  我的手掌几乎没有感觉,只感觉得到永藤抓住我手腕的指尖。
  「开心吗?」
  「好热。」
  热的不只是我的手,连脑袋也是。我不懂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羞得抬不起头。
  「已经摸够了,谢谢妳。」(录入君:谢谢怎么能解决问题!享受完服务就付钱啊!)
  因为我开始受不了这种状况,就把手移开。但我一这么做——
  「哇!」
  永藤就抱住我的头,把我拉过去。我意外靠上了永藤的胸口。永藤身体和热水的温度直接传达到我身上,害都已经不再流汗的我又开始冒出汗水。
  「妳到底是怎样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做些奇怪的事情。」
  「日野真的很可爱呢~」
  她像在疼爱玩赏动物般,隔着我头上的毛巾摸我的头。
  亏妳有办法这么轻易开口夸奖人啊。比起被她说可爱,她这一点更让我害臊。
  我在任她随意摸头的当下,感觉自己好像触及了永藤的本质。
  虽然小学老师把她当成不聪明的笨蛋,不过简单来说,这家伙就只是很老实罢了。
  永藤会把看见的事物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
  我想,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感受及情感,这种态度肯定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我想不到该用什么方法抗拒这种家伙。
  因为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老实。
  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吐出一句听起来语带讽刺的回答来掩饰心里的害臊。
  「妳真的是很喜欢我耶。」
  「嗯。」
  ……妳多少害羞一下啦。
  
  
  
「今天的安达同学」

  
  
  因为岛村露出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笑容,于是我理解到这是梦境,并心想既然是梦,那应该拜托她做什么都会接受吧?没问题吧?可以吧?就下定决心地张开双手说:「抱……抱抱我!先摸摸我的头再抱一下,然后把脚……」结果岛村「咦~」地苦笑了一声,害我以为这该不会不是梦吧怎么办——而就在我慌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却看见了漆黑房间里的天花板。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到传出疼痛,让我不禁把手放上胸前。
  「……………………………………」
  我累了。



第六章「爱与樱……」

  
  
  我闭着眼睛烦恼该装睡到什么时候。
  我有发现阳光照在背上,也就是已经来到了早晨时分。但我在这道阳光下听到的不是小鸟的鸣叫声,而是安达的细语声。
  安达正在祈祷。
  说「希望座位能被排在岛村附近」。
  她这么热切希望坐在我附近,我会很困扰该怎么反应。而且也不能随便爬起来。
  难道升上二年级要分班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一直祈祷吗?她那时候的愿望大概实现了吧。我想起安达在春天景色当中跳起来的模样。
  突然——虽然想必就是安达,总之我感觉到有人翻身。接着,就有一只属于他人的手和我麻痺到没什么知觉的指尖重叠。那只手使力握住我的手。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安达的手却有点冰凉。
  随后那只手不再有任何动作,而握着握着,那股冰凉感就渐渐消逝。
  渐渐染上我的温暖。
  我默默觉得这样有点可惜。
  我摆动手臂,假装自己好像现在才清醒过来。安达的祈祷因此中断,我也从手臂上感觉到她的头移开。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的安达紧闭着双唇。
  她连忙移开原本握着我的手转向我,似乎以为没有被我发现。
  她的脸呈现名符其实的樱花粉红色,而且感觉她头的位置比睡着前靠得更近了。实际上,目前她的重量也确实是压在我的手肘。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感觉只要翻个身就会撞到额头,很危险,我们两个的头会大力相撞。可以说我们的睡相都不差真是太好了。
  「早安。」
  「早……早……早安……」
  安达的头僵硬地晃了晃。
  眼睛完全睁开之后有些干干的,让我感觉到自己起得很早。
  再怎么说,晚上八点就睡也当然会早起。反倒是一直睡到刚刚才醒的我可能有点睡太久了。但就算睡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想睡。一不注意就打了一个哈欠。
  「妳昨天……在做什么?」
  「什么?」
  安达忽然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在想昨天晚上,呃……岛村在做什么?」
  她又一次提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疑问。当我正感到困惑的时候,安达的耳朵变得像煮熟了般赤红。
  「妳说晚上……呃,我不太懂妳的意思。我在睡觉啊。」
  我不就在妳眼前吗?不是还把手伸出来给妳当枕头吗?安达妳没事吧?
  还是说,其实在我没知觉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或者是安达做了什么。等等确认一下脸上有没有被涂鸦吧。
  明明我这边正体会身处恐怖电影情境的诡异气氛,安达却说着「那……嗯,那就好」,然后由衷感到放心似的缩起身体。她阖眼藏起湿润的双目,头靠着我的手臂,脸上则是露着平静神情。感觉她随时都可能睡着。
  感觉好像也听到她的嘴巴说着「还好只是场梦」。
  看她露出这种表情,我也不好意思摇醒她来追问详情,只好就这么沉默下来。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没有讲电话时那种有如落入深谷,被束缚手脚、限制行动的痛苦。我在头部的重量和手臂的麻痺中感觉到一股不明的舒适感,不禁打了个哈欠。被当作枕头的那只手的指尖麻得不时抖动。
  日野和永藤也会像这样闲着同床发呆吗?
  我隐约能知道那两个家伙会是什么情形,不过我们又是怎么样呢?我在可以动的范围内转头看向时钟,发现已经是不赶快起床准备不行的时间了。再继续鬼混下去,母亲可能会来叫我们。
  安达不起来,我也没办法起来。但安达没有要起来的样子,依然闭着眼睛。稍微动动手臂,安达的脸颊就开始发烫,逐渐冒出红红的小圆圈。大概是因为她皮肤很白的缘故,马上就能看出她脸色上的变化。若在夏天晒黑了,她给人的印象又会不一样吗?而那样的情境,也不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为了看见那样的夏天,我现在该做的是把安达叫醒。
  看起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还得叫醒她令人很过意不去,但看来我必须当她的闹钟才行了。我有些大力地摇晃手臂。安达摇摇头表示抗拒。
  她抓着我的睡衣一角,僵起身体做出抵抗。
  这样的安达究竟哪里成熟稳重了?
  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孩子啊——我只能给眼前这个撒娇鬼一道笑容。
  
  
  「慢着,小妞。」
  正在玄关穿鞋子时,母亲叫住了我。就母亲对我的称呼来说,这叫法挺新颖的。
  「把这个带去吧。」
  她递出了长方形的包袱。「安达妹妹也拿去吧。」她也递一个包袱给安达。
  我收下之后感受着包袱的触感,问:
  「这是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
  「又有午餐了?」
  「没错。」母亲竖起拇指。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突然替我准备便当。
  母亲原本「呃~」了一声,似乎是想试着和我说明,但最后还是说「太麻烦了」省略掉解释。
  「不用再留下来听我说话了,快走吧。不然会迟到喔。」
  她说着「快走快走」赶我们离开。我心想,她到底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同时看向安达。
  安达半张开嘴,直盯着刚收下的便当盒。
  经过这样一段事件后,今天也要很有精神地带着郁闷心情上学了。
  话说回来——我搭在脚踏车后座时察觉了一件事。
  「我们这是第一次一起上学吧?」
  就算曾让她载我回家,我们也不会在上学的时候同行。安达不管自己正在骑车,仍然转头望向我。她小声回答「可能吧」之后还是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于是我不得已只好看往前方,替她看路。
  上头有着点点光芒好似水珠的路树、建筑物墙上的脏污、人潮与车潮。拉着一条仿佛袖子般长长尾巴的白云,以及晒着我变回黑色的头发的炽烈太阳。我们正感受着比春天还热,却又比夏天时温暖的阳光全力照射。
  五月已经在各种地方探出头来了。
  通过住宅区后的通学路段在晨光日晒下,无论是美好或是脏污,都变得很显眼。
  星期日过完后理所当然的,就得要去学校。我们觉得反正都要一起上学了,就干脆骑脚踏车双载过去。而因为安达也有带上来住我家时带的行李,所以她现在有三四个包包,而且还载着我,但骑车的她踩起踏板没有很吃力。就算在开玩笑,也难得会觉得安达很可靠。
  「差不多该看回前面了喔。」
  我用手指轻推安达的后脑勺。安达依依不舍地弯下嘴唇,把头转回前方。
  随后我在准备收回手时,发现了留在手背上的一些痕迹。上头还留着一点让安达枕着的痕迹。皮肤上出现了枕头花纹压上去的轮廓。卷起制服的话,也会看到安达留下的痕迹吗?我隔着衣服抚摸自己的手臂。
  我把手放在安达肩膀,观察起她的模样。她心里的紧张不是显现在脸上,而是出现在握着脚踏车把手的手上。她握紧把手的力道太大,手背的筋都浮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之后在学校教室里要进行至少对安达来说是重大活动的换座位吧。
  不对,其实还不曾换过座位,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决定座位吧。
  祈祷能够对抗现实到什么地步呢?
  不改动任何物体,只花时间在耗费精神力的行为会变得有意义吗?
  包括想知道祈祷会有多大效果在内,我很期待座位的安排结果。
  
  
  入学典礼当天好不容易赶得及看见凋零时期的樱花,现在已经不见半点影子了。
  说起来,我有特别去注意过绽放的樱花吗?走在通往校舍的路途中,我偶尔会抬头仰望天空,思考着这种事。春假后来学校时,樱花大多会开始凋谢,视线反倒会飘往铺满地面的花瓣。
  我说不定只晓得樱花树凋零后长出绿叶的青绿模样。
  一旦开始在意,想看看的欲望也会跟着变高,但时钟的针不会再倒转回去。
  我的人生当中,还会再经历几次樱花的绽放与凋落呢?
  「……嗯……」
  我轮流看向打开的签和写在黑板上的号码。
  换座位的时间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结束了。
  大家要以名字的五十音顺序过去抽老师准备的签,再照着写在黑板上的数字移动自己的桌椅。我从落在我背后的视线察觉到,安达应该已经移好座位了。
  我自己是要移到原本位子左边那一排倒数第二个座位。
  而安达则是坐在我右边第三个位子。
  「……好普通的结果。」
  既不是变得非常近,也不是变得极端遥远。
  虽然增加了一列的距离,可是前后的距离缩短了。照这样来看,祈祷到底算发挥了多少效果呢?在大家仍继续移动座位的嘈杂教室中,得以早早就定位的我托着脸颊偷偷观察安达的状况。
  我一往旁边看,就和安达对上了眼。安达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她也没低着头,看来她对抽签结果还算挺满意的样子。安达正用呆滞无神的飘移眼神看着我,跟我在被窝里看到的眼神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看起来很想睡。
  她今天应该会一直是这副模样吧。我有些同情地露出苦笑。
  之后,我在上课时间趁着老师说话的空档往旁边一看,就跟安达四目相交。
  安达在和我对看一小段时间后,就耐不住地撇开了视线。但我继续看她,她就又再次往我这里看过来。即使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头,彼此的双眼还是把焦点放在对方身上。接着,安达又把脸撇开了。
  她低下头,慌张地用手指顺着课本内容移动。
  恐怕就算眼睛有看见那些文字,她也没有看进脑袋里。
  她摇摆不定的头发上附着我昨天送她的那朵花。
  我在这样子的安达身上感受到让人心情平静的氛围,并将视线投向了有刺眼阳光窜入的窗边。
  已经五月了啊——我感慨地眯细双眼。感觉就像升上二年级以后的生活,在我闭着眼睛时过了一个月一样。高中时期的四月只会再来临一次。五月、六月,还有今后的课程也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人生没有任何可以重新来过的手段。随着时间流逝的脚步加快,不管我愿不愿意,都会意识到这个道理。
  能悠哉度日的时光,并不会无限延续下去。
  铺满地面的樱花花瓣,或许正象征着我那些逐渐流失的时间。
  安达一定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每天都拼命到甚至像被逼上绝路——我这样会不会太高估她了呢?而安达虽然偶尔会差点失去意识,却也不曾完全闭上她睡眼惺忪的双眼。看着安达努力的模样,我的嘴巴也自然而然地摆出笑容。
  那就像是轻轻碰触春天的温暖般,去除了我胸口的郁闷。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稍稍逃离原来那股窒息感,得出这个答案。
  未来……对,未来的某一天。就算无法做出明确想像,也无法避免它到来的将来。
  一个根本没有春假的世界。
  说不定身旁会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未来。
  我也会有不特别冀望,却仰望着盛开樱花走在春天之路上的一天。
  在那之前,先满足于眼前绽放的樱花树也不坏。
  我深信这样也不坏。
  现在是四月底,已经没有任何地方的樱花还开着了。
  所以我要在安达身上寻求「樱花」。
  她那张侧脸当中,一定存在着樱花的踪影。



后记

  
  
  《沉默的未知》现正畅销中。
  
  
  那,我要来提一下香蕉过敏的问题,我完全无法吃下半点香蕉。
  奇异果似乎也不行,总之大家好。凤梨似乎也不行,还是说声大家好。
  热带水果好像很讨厌我。永别了,大溪地。虽然我也没去过就是了。
  总而言之,本次是《安达与岛村》的第四集。本系列也出了不少呢。不过,要是继续写下去,会让我很伤脑筋的就是又轮到下次十二月跟二月的时候。毕竟要再玩一次一样的节日好像也有点无趣。一些漫画作品都是怎么处理这类问题的呢?
  本集就是想着这些问题写出来的。感谢各位购买本集的《安达与岛村》。
  而我现在闻闻自己的手,就觉得这家伙真的总是带着一股氯味啊。
  还有我最近在想,会因为工作内容就改变用心程度的人基本上是不值得信任的。
  也就是既然事关金钱,无论如何都不该偷工减料,要用心去做的那种意思。
  希望我也可以变成那样的人。不过,我也根本不清楚小说要怎么偷工减料就是了。
  其实在写这段后记的时期,我正在玩《喧哗番长6》。然后每年期末考的数学题目都让我真的不懂该怎么解这点,令人感觉到了时光的飞逝。另外,我也有玩《忧世之志士》跟《忧世之浪士》。尤其忧世系列这种可以腰挂着武士刀和人来一场刀剑武打对决的游戏意外地难得,我玩得很开心。不过我好希望拿刀和收刀的动作也可以用NPC那种的啊。
  话说回来,去年办签名会的时候,曾有人热切提议要不要让岛村她们去一趟温泉旅行。不过,女高中生会出游去泡温泉吗?虽然我是有看过女国中生结伴去泡温泉的漫画啦。
  
  
  在这里要感谢编辑M大人、A大人及O大人。实际上若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出书,而且有些部分是仰赖各位的协助才得以解决,所以我虽然讲得不多,却是真的非常感谢三位。还有,我也很感谢のん大人绘制的插图。
  另外,我是会在「尊敬的人」这一栏写上父母的好孩子。
  至少到上小学的时候是这样。
  可是看到连药都一起掺进海蕴里吃的老爸,我的想法就会有些动摇。
  如果本系列有续集,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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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gonuichin 勳爵
安达犬,有病娇的潜质

4 年前 0 回復

adwda 平民
下載是在哪裡?

4 年前 0 回復

Wemius 王爵
感谢楼主的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村崎幽悠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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