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岡葉月]帕娜帝雅異譚4[台/繁]


本帖最后由 Smooooch・∀・ 于 2016-11-7 21:39 编辑


帕娜帝雅異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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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岡葉月
插畫:屡那
图源: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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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川同學是不會懂的。響子拋下這句話後,便消失在理人面前。
剩下的只有謎樣的女魔法師及新的關鍵字「異譚的聖石」。
在向伊休安傾訴的情意依然懸宕未果的狀況下,理人為了收集情報而回到威爾塔米亞……
然而,一直仰賴著的五英雄之一的魔法師海達爾卻遭逢牢獄之災,
此外,與女劍士萊娜一同生活的少年迪達也為了求救現身!
異世界輪迴奇幻故事第四集登場!









contents
【0】MY FAMILY
【1】BLOODY KINGDOM
【2】ROUND TABLE
【3】WITE TEMPLE
【4】NIGHTMARE BEFORE
【0】HOME ALONE
後記



  女神帕納帝雅是讓世事川流不息之神。
  以有限的材料,打造了比想像中更加寬廣的世界。
  換句話說,「那個物品」即是從女神有限的慈悲中所幻化而出,用來修補世界的聖石。在落入凡麈後,也可說是引發令人後幅的戰亂的擊錘。
  隱藏於優美創世神話背後的帕納帝雅異譚。
  其名也被喚為——賢者之石。




【0】MY FAMILY
  克拜伊的女兒伊拉·拉魯魯克的人生,應可說是十分坎坷。
  她出身於居住在哈塔魯多沙漠邊緣的少數民族。託那張正巧生得俏麗的臉蛋所賜,被統治該地的地方官聘至家中做奴僕。此外,在滿懷色心的地方官伸出魔爪之前,又恰巧被前來調查魔神阿耳戈斯被害情況的高貴人士——依耶馬路特建國的功臣「三刀」塞涅爾家的王子一見傾心。這可不是隨處可見的事吧。
  『——伊拉,妳就跟我走吧。』
  『——是的,少爺。』
  憑王子一句只要妳待在我身邊就好,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的鄉下姑娘,就這麼成了王子的側室。這位王子本身上面還有三位哥哥,說得好聽一點是輕鬆寫意,講難聽一點就是可有可無的身分。但是在娶伊拉過門之後,哥哥們卻接二連三被魔獸打敗,最後由他登上名門望族首長之位。這就是族長阿富甘·賽涅爾的誕生。
  伊拉·拉魯魯克的丈夫,居然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成了沙漠的首長!
  她獲得依耶馬路特人人腦海中可想見的極致榮耀,無疑正是居於此處的女人們的夢想及憧憬。女人們都想著,只要能擁有她那頭豐盈閃耀的栗色頭髮、夜鶯般的聲音,還有如花似玉的美貌,就能擄獲王子的心。
  然後,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世間少有的幸運女子伊拉·拉魯魯克誕下了公主與王子。雖然可怕的魔神阿耳戈斯的麾獸們,至今依然在世界上橫行霸道,但是她已得到能在安全的城內過著優雅生活的保障。珍視的公主和王子在毫無病痛的狀況下成長茁壯。
  但是——若要問幸福象徵的伊拉·拉魯魯克的內心是否真正感到幸福,這倒很難說。
  她的丈夫阿富甘在獲得依耶馬路特其中一大部族——納肯族族長之位後,聽從長老們的協議,迎娶了身分高貴的正室。
  除了她之外,尚有成群的側室住滿了廣闊城中的房間。
  提到王子哈謝姆記憶中的母親模樣,就是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對著鏡子唉聲嘆氣,或是悲嘆梳子上大量的落髮。
  即使她在教導部族相傳的特殊劍技時,也從不在陽光下露臉。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著這是為了從魔獸手中保護哈謝姆他們,如此似是而非的理由,但其實應該是害怕曬了太陽之後會出現曬斑吧。

  ——對不起。媽媽什麼都沒有。

  嘴裡如此說著,抱著哈謝姆的母親,她的手總是顫抖著。
  作為過去唯一能留住丈夫的手段的容貌也已老去,也沒有後台靠山能為自己膝下兒女們謀得要職。
  這麼一來,在這無依無靠的城中的生活令人如坐針氈。肯定是令她既不甘心又十分悽慘落魄。
  雖然當時哈謝姆安慰母親,只要有母親在就好,但這一切似乎並沒有傳達到母親心中。現在才明白,那是因為剛好對她說過同一句話的丈夫已離開她身邊的緣故。現在此刻才明白。
  其證據就是幸運女子伊拉·拉魯魯克犯下了罪行。
  那是哈謝姆即將迎接十二歲生日的夜裡。
  「哈謝姆,不可以看。」
  他還記得大他三歲的姊姊,公主巴堤雅——族長阿富甘·賽涅爾的女兒巴堤雅·拉魯魯克靜靜說出這句話。
  也記得巴堤雅牽著他手的右手轉眼間變得冰冷僵硬。
  ——姊姊,雖然妳這麼說,但我已經不小心看見了啊。
  傳統上,連著賽涅爾家城堡的那個房間是屬於族長正妃使用。
  即使是身為側室伊拉的兒子,哈謝姆也十分熟悉的望族出身的第一夫人,當時正居住在那房間之中。
  房中地板僅有某部分染成一片紫黑,如果哈謝姆沒有記錯,那邊本來應該鋪著整面藍色地毯才對。
  取而代之的卻是面朝下倒臥在地的第一夫人,腹部還淌著血。
  然後,那厭惡曬黑,現在僅剩肌膚雪白如昔的母親,默默無言地低頭看著夫人的這副模樣。
  月光從窗戶灑進,靜悄悄地映著她染著血花的面頰及染得通紅的凶器刀刃。
  那把小劍是母親出生成長的部族的守護之刀。
  她明明說過絕對不可以給人看——
  「母親大人……」
  在城中四處找尋之下,終於找到母親,但那副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樣貌,讓哈謝姆的聲音沙啞了起來。即使如此,伊拉·拉魯魯克還是對他的聲音有了反應。
  「哈謝姆……」
  「母、母親大人——為什麼?」
  母親以微笑作答。
  「因為啊,哈謝姆。我可愛的小鳥兒。這裡可是我的房間呢。是阿富甘·賽涅爾的第一夫人所居住的房間呢。因為小偷闖進來了,我是來把她趕走的。」
  ——可憐至極的母親大人。
  在過著夢想般的生活的期間,內心卻早已在極為久遠之前就毀壞了。

  即使並非如此,當下時局也十分不穩定。
  不知該不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被側室往腹部捅了一刀的正室第一夫人保住了一命。雖然犯下大罪的伊拉·拉魯魯克被斬首是無可避免,但是留下來的孩子們,總算是以一些附加條件獲得特赦。
  這應該是不喜自家發生不祥之事的長老們的決策吧。無疑是擔心若被其他家察覺這不必要的混亂,就無法在即將來臨的下期首長戰中競爭。
  如此也好,至少撿回一條命。
  結果,很諷刺的,賽涅爾家在最重要的爭奪戰中敗下陣來,最後由被稱為「紅獅」卡耶吉家取得當時的王位,但這件事對哈謝姆來說不痛不癢。
  事件發生至今,時光流逝,即使是當時那麼震撼世界的魔神阿耳戈斯,也被突然出現在鄰國威爾塔米亞的英雄們封印了。關於那將來不可能再提起的家名,哈謝姆也不怎麼住息。
  不過,自己的身體裡流動的不幸血液,是不可忘懷的。
  拉魯魯克家族的女性們,不管是哪個傢伙,總是一鑽進牛角尖就沒什麼好事。



【1】BLOODY KINGDOM
  離開拜揚·卡耶吉的離宮,立刻趕往蒂瑪尼。

  明明教會距離火災現場應該有兩個街區的距離,卻因有許多身無長物的負傷者正在接受治療,使得教堂內瀰漫著燒焦的氣味。
  理人一行人一走進通道,便有位女神官走近而來。
  「——啊,烏露絲拉!妳沒事嗎?真是太剛好了。妳能不能來幫忙治療?」
  身穿法衣的她額上也是汗水涔涔。
  「妳們認識?」
  理人一問,烏露絲拉點了點頭。
  「是的。她是之前幫我淨化邪氣的女士。那個……我可以去幫忙嗎?如果是急救處理,我還記得父親以前教過的基礎知識,雖然不知道在這裡是不是能派上用場……」
  「可以啊,妳去比較好。小心點。」
  「知道了。」
  烏露絲托急急忙忙地碎步跑向大量的傷者群中。
  即使如此——
  「真嚴重啊……」
  身旁喃喃自語的伊修安之聲,簡直就像代替理人說出他內心的話。
  聽說在蒂瑪尼最受歡迎的赤蜂劇團的舞台正上演著『事與願違的戀曲』一劇時,劇場突如其來燒了起來。神官們治療傷者的祈禱聲,及口齒不清的呻吟聲全混在一塊,沉重地滯留在地面上。
  理人一行人在來到這個教會之前,也曾到事發現場的劇場去視察情況。即使已接近日落,但感想就如同伊休安方才所說的慘不忍睹。建築物的一半以上都已燃燒殆盡,成了一片廢墟。遭煤煙染成一片漆黑的石牆早已面目全非。
  「燒傷的人不多……也就代表,傷者幾乎都是在之前的逃難中受傷的囉?」
  「嗯,我知道妳要說什麼。」
  托托想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正在觀看戲劇的觀眾們,肯定是在察覺火勢時就試圖想要逃離。但由於出口太少,大家人擠人才造成混亂。
  理人認為這個世界中,應該也像現代日本一樣,已做好緊急出口或避難路線的準備。所以想必大部分的傷者應該都是在逃跑時互相推擠跌倒才受傷。奇蹟似的,似乎沒有出現死者,但是也不能說受災狀況不嚴重。
  (……不能因為沒死人就安心下來啊……)
  而且,並不是站在客人的立場去思考,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感到放心。真的是無顏面對此地的各位人士。

  ——相川同學是不會懂的。

  我也搞不懂啊,路葉。
  即使到了此時此刻,對理人來說在晴朗的沙漠高空之中,說出這句話拒絕理人的路葉響子的模樣還是記憶猶新。
  她就這樣拉起敵人的手,乘著巨鳥往城市的方向逃去。
  緊接著發生了這場悲劇。根據城中居民的證詞,據聞他們目擊了數隻與在離宮見到的同樣鳥類。
  「就算用魔法或是人為縱火,起火的方式十分詭異。要是有派個知道怎麼仔細勘驗火災現場的人就好了……」
  「——喂,理人。有了。」
  理人身邊的伊休安抓住他的手臂。
  理人的視線往她所說的方向看去,看見一位似曾相識、約莫四五十歲的男子。
  他壓著剛剛治療完畢的手臂,筋疲力盡坐在禮拜用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由於他身上穿著法衣,和其他患者不同,所以非常顯眼。
  他真正的職業並不是神官,而是在戲劇演出中途遭人縱火的赤蜂劇團團長德安·布里戈。
  「……布里戈先生。」
  理人走近,喚了他一聲.接著德安費勁地抬起頭。
  「……勇者理人。」
  「大家都沒事吧?」
  德安小動作地點了點頭。
  「嗯。所有人都還活著,只有一條小命留了下來,也可以說就只剩下命一條了。」
  聲音疲倦力竭,遲遲擠不出下一句話。
  他們把響子賣了。把那位被捲入召喚,一無所知的地球少女交給了卡耶吉的王子,再怎麼樣都不是可以原諒的人。
  但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殺了魔神的勇者大人降下的天雷嗎?」
  「不是的。」
  「哈。」
  德安笑了出來。
  「那麼,果然還是那個嗎……小響的天罰嗎……那就沒辦法了……」
  這也不對。
  這句理人本應立刻回答的話,卻卡在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口。明明很想說、也非說不可,卻說不出口。
  以布里戈為首,背叛了響子的所有成員都集中在蒂瑪尼大劇場裡。如果理人站在她的立場,或許也會對布里戈一行人懷抱恨意。假設能夠報復的話,自己或許也會這麼做。
  但是,也不能說他們理所當然該受到這般遭遇。結果居然是此等慘況——
  「勇者大人,請您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德安抬頭看向內心糾結、咬著嘴唇的理人說道。
  以他體力應早已消磨殆盡的表情。
  「如您所見。反正已取下包頭巾的演藝人員,到死都是演藝人員。再怎麼樣都成不了其他種人。不管是水深火熱,就只是想方設法還是繼續演戲然後生存下去而已。就這樣而已……」
  本是來慰問他們的理人,卻反倒被他安慰。理人也無法開口道謝,只是一語不發地伏下眼眸。
  「——雖然這話輪不到我來說……但是……求求你……救救小響……」
  也因為明白他是真心如此希望。
  接下來,他們將德安拋在身後,回到夥伴身邊,思考著自己應該做什麼。
  「——烏露絲拉,可以來一下嗎?」
  「什麼事?」
  剛好烏露絲拉正拿著裝有繃帶的籠子經過,稍微叫住了她。
  伊休安·特洛魯、烏露絲拉·阿爾甘、托托·哈爾涅拉、還有哈謝姆·德拉,一群人重新齊聚在理人面前。
  其中,理人對哈謝姆說道:
  「哈謝姆,你也差不多該好好把事情交代一下了吧?在拜揚王子的離宮裡,你去見了誰?」
  理人曾聽聞眼前這位身材修長的依耶馬路特人,在遭受襲擊的離宮之中,曾一度與大家分開行動。聽說當時他在敵方之中看見熟識之人。
  雖然本來以確認現場狀況為先,才推遲了這件事,但是也差不多應該可以問問詳細情況的時候了。
  哈謝姆抽出本來塞在袖子裡的手。
  「這個嘛……」
  大手搔了搔頭。
  「……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帶走響子小姑娘的,應該和羅格維爾大人背後的組織是同一夥人。」
  「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這次見到的人,讓我如此確信。」
  哈謝姆點頭搪塞著驚訝的理人一行。
  「這個人的身分就不只是推測了,應該不會錯。她的名字叫巴堤雅·拉魯魯克。過去拒絕嫁給救命恩人且逃跑的——我的姊姊。」
  在他提到姊姊時,那宛如盯上獵物的猛禽目光,也令大家吃了一驚。
  *  *  *
  ——半天之前。

  綠色法袍在燃燒中的離官外牆上翻飛。
  有位女魔法師站在其上。
  單就哈謝姆看來,她似乎就是個典型的依耶馬路特人,但是露出來的栗色髮絲上卻不見頭紗。
  直到方才為止還被譽為猶如沙漠中的寶石般的庭院,由於從天而降的襲擊陷入一片火海。而女子卻只是淡淡注視著,在她風韻猶存的單隻眼眸中,彷彿這一切與自己毫無關係。
  ——哎啊,你這個人還真的完全沒有變呢。
  過往封閉的炙熱情感,猶如遭火烤般感到陣陣疼痛,總算是將此情感壓抑在內心深處。
  「……時候差不多了吧?」
  「那麼,公主殿下,什麼東西的時候差不多了?」
  哈謝姆主動呼喚她之後,在火焰中飄逸著一頭長髮,女子默默回過頭來。
  雖然兩人都站在牆上,但女子與他之間的距離,卻剛好在武器的攻擊範圍之外。也可以說得接近到如此距離,才有辦法讓自己的聲音傳進對方耳裡。
  如果她還是哈謝姆記憶中的那個她,當時在訓練時的交手過程中,被打到趴在地面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就算不考慮摸不清底細的魔法,她也不是個可以等閒視之的對手。
  「你……該不會是哈謝姆?」
  「沒錯。好久不見。八年……不,已經九年沒見了吧?我可從沒想過會居然在這種地方重逢呢。阿富甘·賽涅爾之女,巴堤雅·拉魯魯克。」
  火焰粉塵如夢似幻般飛舞著,將兩人的模樣映得一片通紅。
  時間流逝,紅顏薄命的少女原原本本繼承了遺傳自母親伊拉的端正五官,已成長為冶豔的美女。只不過——她似乎就這麼對自己親手毀去的右眼置之不理,未讓它重生。讓它成為一個醜陋的傷痕留在該處。
  「真令人懷念……你也長成優秀的大人了呢。將軍大人好嗎?」
  「——妳的眼睛。最後妳還是沒把它治好啊。」
  「你說這個?為什麼要治?要是我把它治好了,對德拉將軍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而且也會給你添麻煩不是?」
  「妳!」
  哈謝姆無意中拉高了音量。
  「如果妳當時有其他喜歡的男子,直說就好。就算當時的得救條件是得和比自己大上三十歲的老頭子結婚!但是除了自殘面貌以外,應該也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迴避嫁給他的不是嗎?」



  那天。在哈謝姆生日時所發生的惡夢——因為側室伊拉·拉魯魯克的罪行而無處可去的王子和公主應如何處置,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結論。
  在長老們的討論下,雖然已決定不予處刑,但是由於顧慮到被害者第一夫人的娘家,沒有人敢開口接下這兩個孩子。就連伊拉娘家的貧窮村莊都保持沉默。
  最壞的情況就是可能被孤身一人放逐到沙漠之中。在這情況之下,伸出援手的是其他家系位至將軍的軍人。
  他提議以迎娶剛滿十五歲的公主巴堤雅為側室的方式,同時成為王子的監護人。
  甚至告訴他們,嫁娶只不過是個形式,之後還是會保障他們日常生活上的自由。但是,巴堤雅本人不僅不肯接受,她甚至還自殘,並只留下自己已配不上恩人這段謝罪的話,就消失在啥謝姆等人面前。
  在毫無商量的情況下,突然逃離。
  「德拉將軍可是心胸寬大之人,我相信即使只有哈謝姆一人他也會出手相助。而一切也確實如我所料,不是嗎?」
  「是啊,妳說得沒錯。別提他完全沒有因為妳恩將仇報而感到憤怒,甚至還真心後悔並譴責自己的行為,直說他把年輕小姑娘逼得太緊了。」
  正因如此,哈謝姆才無法原諒她。
  化身為將軍直屬的「嗅探犬」,連見不得光的工作都不嫌棄地去做,有一半也是想回報受到的恩惠,以及為姊姊這負氣出走的失蹤事件贖罪。到了最近,周遭已再也未曾聽見有人提起公主巴堤雅的名字。就連哈謝姆曾經有個姊姊這件事也被人徹底遺忘。一直以為她應該已經在逃亡之處結了婚,連孩子都已生了一個。如果不這麼想,自己也難以堅持下去。但是,現實又是如何呢?
  當自己在此次的襲擊者當中發現與記憶中重疊的單眼女子時,哈謝姆的心臟幾乎快停了。同時也證實了自己隱約感覺到的假設。
  「來到這裡之前,我在哈塔魯多的沙漠遺跡那裡,見到已經死去的威爾塔米亞貴族。他背地裡說了一些妳的事呢。」
  「你是說羅格維爾爵爺?」
  「是的,唉,巴堤雅,妳還真是跟一群形跡可疑的人混在一起呢。」
  「哈謝姆·拉魯魯克,對錯是由我自己來決定,輪不到你來說。」
  「姊姊大人,我可是哈謝姆·德拉喔,跟妳不一樣。」
  無法壓抑自己聲音中滲出的一絲怒氣。
  「如果我說事情不是這樣,你要怎麼辦?」
  「我希望妳能回去跟將軍說句抱歉,但我想妳應該辦不到吧。」
  「是啊,我拒絕,辦不到。」
  「哈!如妳所說,一個一直到現在還覺得只有自己是受害者,恬不知恥、目光狹隘的人怎麼可能辦得到呢——」
  巴堤雅的單眼之中蘊藏著危險的光芒。
  哈謝姆立刻從腰帶後方拔出短劍,一邊奔跑一邊把短劍扔了出去。
  言語的挑釁只不過是為了製造時機。巴堤雅在短劍即將刺中自己之前,揮開了它。原來她從法袍的袖子下方抽出一把煞有其事的鐵扇。
  (——看來本領沒退步呢。)
  將大量的獠牙藏在衣服之中,且絕不讓人看見如何露出獠牙的那一刻,這是從母親伊拉傳承下來的鄉里的招數。看來雖然她外表是魔法師的裝扮,但還是跟以前一樣內藏武器。
  只不過,正當她做出此動作時,哈謝姆的第二擊已然襲來。他不讓她有任何念誦咒語的空檔,接近之後猛地一記踢擊,把巴堤雅踢出牆外。
  「!」
  本來她的身體理應猛烈撞上地面——但是有個影子在她即將碰撞前接住了她。
  是隻巨鳥,她抓起巴堤雅之後提升高度。
  「吆!」
  被鳥兒所救的巴堤雅,在鳥背上重新調整好姿勢。一頭長髮隨風搖曳,她低頭看向哈謝姆。
  「哈謝姆,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找到自己的目標,不會再逃避了。不管是父親大人或是將軍的事,此刻的我,都可將一切想成是無可奈何發生的事。」
  「那妳為什麼不回來!」
  「因為這個世界太大了。」
  巴堤雅的回答令他感到意外。
  「吶,你不這麼認為嗎?廣闊、冷漠、滿是空洞,什麼樣的慈悲都無法散布全世界。像母親大人一樣,哭泣流淚的人也沒有減少。我想要改變這些事。應有的模樣應該存在相應之處。完成異譚中的聖石一事和造就幸福的剪刀是息息相關的——」
  「巴堤雅!」
  在那之後,她似乎又說了些什麼,但是聲音分散在風聲之中,無法聽個明白。鳥兒又再次提升高度逐漸遠去。加入其他的鳥群之後,筆直往東方飛去。
  (等等!)
  他也很明白再叫也沒有用。哈謝姆身上沒長翅膀,無法追上去。就像母親已死不可能復生一樣。
  但是——他看見帶著發光聖劍的少年猛地飛起,追逐著那群鳥兒。
  (——英雄大人。)
  六年前為世界帶來平和安穩的無名勇者。
  沒有任何迷惘,宛如一支筆直前進的箭矢。
  *  *  *
  「……所以,我在想響子小姐是不是被我那個笨蛋姊姊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理人聽著哈謝姆語氣平淡地說出這些內容,除了驚訝沒有其他。
  伊休安以前曾提過他真正的身分好像是王子這件事,原來不只是玩笑話。雖然是側室之子,但他和拜揚那些人一樣都是三刀族長的兒子啊——
  「哎呀,我就只有看到這些了。我本來還以為英雄大人能逮到他們,看來還是有很多其他因素啊。」
  而且,在那令人沉痛的事件之後重逢的姊姊,居然以實體不明的危險組織一員的身分行動著,和那個羅格維爾大人似乎也有關聯。
  「喂!哈謝姆你這傢伙!你不要以為把這件事當玩笑話來說,傷口就會比較淺啊!現在是搞笑的時候嗎?」
  「……會痛耶。」
  伊休安從旁戳了戳哈謝姆的側腰。
  「這下又多了想盡辦法都要把她找出來的理由了不是嗎?巴堤雅拐走響子是想做什麼?又打算去哪裡?」
  「就算妳這麼問我……我真的只有在那裡見到她而已。再來就沒有了。」
  「即使如此,你想不想得到她們可能會去哪裡?至少總有一個地方吧?」
  「是啊,哈謝姆·德拉!只能靠你所看到的東西了,她畢竟是你自家人吧,想一下吧。」
  「不不不……這個時候要跟我說什麼血緣關係也……」
  「「加·油·吧!」」
  面對伊休安和托托兩人的盤問.哈謝姆視線飄移不定,無奈地抬頭望著天空。
  就在理人看不過去,正想出聲打圓場的時候。
  「…………你們知道什麼是『義談的剩實』嗎?」
  「啊?」
  「沒有,我家那個不肖的暴走笨蛋姊姊說的。她說什麼完成『義談的剩實』,又說什麼想改變世界、幸福的剪刀什麼的。」
  「義談的剩實」。
  這實在是個極為含糊的提示。但是,這也是從什麼都沒有的狀況中所產生的唯一一個提示。理人一行人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成績……聖蹟……把它完成……?」
  「會是什麼呢?」
  「幸福的剪刀是什麼?」
  「還有說世界太大了。」
  「吼!太籠統了吧!哈謝姆·德拉,就沒有什麼其他內容了嗎?」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已經很努力了。」
  「你真的很沒用耶!」
  「可惡,我會哭喔!」
  「——聖石。」
  此時,一直獨自一人默默不語的烏露絲拉,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烏露絲拉?」
  「……神聖的石頭……擁有……巨大的改變力量……」
  「怎麼了嗎?妳知道些什麼嗎?」
  「——賢者之石。」
  紫色雙眸堅定地望著這裡。
  「理人,是異譚。你還記得在地底下看到的壁畫嗎?女神遺落的奇蹟之石。」
  「不記得,咦?等等。妳突然這麼一說我也搞不清楚。」
  「所以我說,是賢者之石。沒有出現在地面上的神話當中,維茲納亞人所留下來的帕納帝雅的異譚。你應該也看過才對。」
  很稀奇地,她看起來有些興奮。
  (沒有出現在地面上的神話中——?)
  理人抬頭看向自己這些人所在的教堂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依這個世界的慣例,畫著世界創生的神話。
  這個神話的內容是創造女神帕納帝雅創造出廣大的帕納肯亞世界後,各地方出現國王並各自發展的故事。即使國家或是機構不同,總之這個中心思想本身不會改變。
  不過,雖然只是些微差距,但是理人也知道事有例外。
  「啊……妳該不會是指之前妳說明給我聽過的那個吧?」
  「是的,理人。」
  理人漸漸想起來了。
  來到蒂瑪尼這裡之前——被沙塵爆捲落地下深處的理人,在那裡看見了創世話之外的女神故事。
  構圖是女神流著眼淚,在天上看著爭奪鑲嵌於皇冠上的寶石的人們。
  在看見壁畫時,烏露絲拉不是還說過這是在納茲納亞王朝時代所造,之後就這麼中斷的異譚。
  「兩位,可以請你們詳細說明一下嗎?」
  「這件事烏露絲拉比我清楚。烏露絲拉,妳能說明嗎?」
  「可以。雖然這故事我也是聽地底下的亡靈說的——」
  語畢,烏露絲拉開始敘述故事內容。
  基本上跟之前講給理人聽的內容是一樣的。
  「——簡單來說,所謂的賢者之石,就是創造女神帕納帝雅察覺到這個已完成的世界中的不完美,為了修補不完美而遺落下來的魔法物品(Magic Item)。本來應該是經由向石頭許願,能夠改變這個慈悲不充足的世界並整頓世界,但是實際上,卻只是為了想獨占石頭而引起紛爭而已……」
  沒錯。理人想起即使在壁畫中,人們仍持續著流血的戰爭。代代相傳的都是這個絕無法成為賢者,而僅有愚蠢紛爭的故事。
  「據說女神發覺自己的錯誤之後,收回石頭,再也不願意託付任何東西給地面上的人。」
  「那就是賢者之石嗎?」
  對烏露絲拉的說明,托托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大。
  或許是專業學者的血液騷動了起來,本就圓滾滾的大眼又睜大了幾分。
  「過去這個故事在烏露絲拉的家鄉很有名嗎?我是第一次聽到。不管是老家還是學校裡的課堂上都沒有聽過。」
  「不……提到有不有名,這個故事連諾爾德的里民都不知道——不,應該說不想流傳給我的神話。只有維茲納亞人活著事所造的,代代相傳的壁畫還留著而已。我聽說當時因為惡名昭彰的『狂王』的關係,巫女或神官們都已被趕盡殺絕,這故事早己完全斷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完全就是聖石的異譚呢……」
  「——那麼,該怎麼說呢。我們家那個混蛋姊姊,不就是不知道想對那石頭做什麼好事,然後想嘗試改變世界囉?饒了我吧!話說回來,如果那個神話真如神話所說,什麼賢者之石的玩意兒不是已經被女神收回了嗎?」
  「你跟我說這些,我也很困擾。」
  「是啊,正如烏露絲拉所說。像這種古老的傳說,因為時代或地區不同而有所變化的狀況,翻閱歷史紀錄也是很常見的事。單憑一個例子就拿來做理論的根據,實在是不怎麼聰明的做法啊。」
  「可是啊……」
  就在談話愈來愈混淆不明的時候。
  「我說,要不要先回威爾塔米亞一趟?」
  伊休安提了一個十分簡短的提議。
  「……回威爾塔米亞嗎?」
  「對啊。現在大家不是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亂成一團嗎?這件事的規模太龐大了。這可不是單憑我們想怎樣就怎樣的難題。回到威爾塔米亞的話,還有海達爾在。理人,你那位響子的事應該怎麼處理,還有包括石頭的事,應該都可以找他商量才對。」
  最後一段話是對著理人說的。
  雖然之前完全沒有想過她的提案,但是被她這麼一說也真的是沒錯。感覺上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如果是那個高個子頂尖魔法師,也許真的可以針對這個混沌不明的現況做出一些建議。
  賢者之石即為女神之石。如果襲擊離宮,將劇場化為一片火海的集團已得到這個石頭,可就大事不妙了。
  「啊,這樣的話,我想要去魔法學院的圖書館碰碰運氣!在那裡搞不好可以查查看有沒有其他和異譚相關的記載。」
  「嗯——我了解了。那麼就回威爾塔米亞的王都去吧。」
  「就這麼辦!」
  伊休安擊掌。
  載著響子和巴堤雅的鳥群們也說要往東方前進。如果只論方向倒是一致。
  乘上沙漠之船再次回航。
  「威爾塔米亞啊,又是一趟漫長的旅程。」
  哈謝姆感慨地說著,揉了揉脖子。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的意見。
  理人心想,確實到目前為止發生了很事。在沙漠的地底下與亡靈打鬥、為尋求遊戲機的線索在大街小巷奔走、因為和王子之間的交易而進行了部族間的調停,還有——
  「理人?」
  怱地回過神來,烏露絲拉正細聲探問著。
  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逐著和托托為了去王都而興高采烈的「夥伴」伊休安。
  理人笑了笑。
  「沒事——沒什麼事啦。是妳的錯覺而已。」
  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
  只不過是在這混亂至極的狀況下向她告白了,而且還漂亮地揮棒落空,這樣的一個事實而已。

  ——我可以當作沒聽到嗎?

  把喜歡說出口這件事,在理人的生理時鐘來說,感覺不過就是半天前發生的事,但是伊休安看起來似乎心情已經完全切換完畢,若無其事擔心著理人,並為他思考著今後的事。
  吶,海達爾。被甩就是這麼回事吧?如果突然找他談這事,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呢?
  「伊休安,我們先確保有船可搭吧——」
  「是啊,我們先去船隻停泊處看看吧?」
  ——相川理人,把心情轉換好。
  就這樣,理人一行人將沙漠之城蒂瑪尼拋在身後,開始朝著威爾塔米亞移動。
  *  *  *
  ——威爾塔米亞王國西南部,古萊利雅。
  地平線另一端發出的光芒引起了迪達·艾魯恩的興趣,他離開大街。
  (那是什麼?光柱?)
  迪達是生活在村裡的孤兒院「古萊利雅希望之家」的孩子。
  剛好是把大人交辦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聰明的他也很清楚,反正一回到村裡,又會被吩咐新的工作。
  在明知不好的狀況下摸魚,是件多麼美好的事。
  他吃力地走在荒郊野外的路上時,即使光柱已然消失,他依然向前邁進。
  然後,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大得離奇的孔穴(Crater)。
  (咦啊啊?這裡以前有這種坑洞來著?)
  大小讓人懷疑有如湖水一夜之間被抽乾似的。
  據迪達·艾魯恩那未滿十二年的記憶當中,這一帶不要說湖了,連個像樣的水源都沒有。要是有那種好地方,古萊利雅這裡以前的拓荒生活無疑會輕鬆一些。
  接下來讓迪達感到吃驚的是在那個孔穴附近,巨大到下能再巨大的鳥群。
  (咦咦咦!)
  一開始讓人以為是不是家畜從柵欄中逃跑,流浪在外呢。以大小來說,就連牛隻馬匹都會嚇得一臉蒼白,非常悖離常識大小的鳥兒,聚成一群正蜷縮在岩石陰影處。
  迪達不禁拉起防沙塵的護目鏡,親眼再確認了一次。
  或許是為了避開正午的強烈日光,鳥兒們群聚在陽光微弱之處。這麼一來,巨大身軀看起來又更帶著幾分不明生物的味道。
  「……啊——還真是好大的鳥啊……是從哪裡飛來的呢?」
  從眼睛和腳長的樣子看來,雖然跟老鷹很類似,但是從來沒見過長到這麼大的。就在他一個勁兒佩服不已地繼續觀察的時候,他發現在那巨大的鳥背上安有皮製的鞍。
  腳邊還有看起來像人類行李的布袋。
  簡單來說——這些既是鳥,又是人類的交通工具!然後,即使四處張望了一下,也完全沒有物主的蹤影!這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哈哈。我運氣真好。太棒啦!這下又能幹一票了。」
  住在貧窮的開拓村,而且身為在孤兒院長大的人,賺點小錢也是很重要的。現金不會背叛自己,也不會說謊。這是事實。
  躡手躡腳,躡手躡腳。
  一邊在心裡拜託鳥兒不要飛起來,為了借用牠們腳邊的行李,逐漸拉近距離——
  「咚!」
  頭頂怱地傳來一陣衝擊。
  迪達翻了一個跟斗,趴在地上。
  「……啊呀。唷唷唷,迪達小弟弟們還真是愛惡作劇呢。」
  ——這個聲音是。
  淚眼汪汪地抬頭仰望背後,有位身穿白色圍裙的黑髮女子,正笑容可掏佇立在荒野之中。
  「萊、萊娜。」
  「你走到這種地方是來散步的嗎?」
  「妳還不是一樣!是怎麼跑來這裡的啊?」
  「我請提姆叔叔讓我坐他的馬車。他一聽到我說要去教訓迪達,就幫我緊跟在你身後呢,得好好謝謝他才行。」
  「啊啊啊啊,那個混帳大叔。」
  這瞬間,萊娜用她那以堅硬橡樹做成的義肢的腳後跟,一腳踩上迪達的背。
  「……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孩子呢。你這孩子怎麼嘴巴和手腳都變得這麼不乾淨呢。」
  「喔!啊!喔!」
  雖然她皺著眉頭十分平靜地歪著頭,但是下方的迪達卻只能痛苦掙扎。
  (求求妳放開我。)
  她的名字叫作萊娜·艾魯恩。
  是迪達生活著的「古萊利雅希望之家」的所以,也是給了迪達「艾魯恩」這個姓氏的「媽媽」。
  由於意外,單腳行動不便,平常光是要走路就已經很勉強了,但是萊娜很可怕。
  首先,喜愛烹飪和手工藝的那雙手,拳頭卻異常硬朗。要吃上幾記拳頭,感覺到的就好像被棍棒毆打般的衝擊。幾乎快讓人以為她是哪裡來的練武之人。
  接下來,萊娜帶著平穩的微笑,嘴裡告訴迪達這群孩子不准惡作劇,用繩子把他們吊在樹上,直到他們說出「對不起」道歉為止。當然這也全都是她一個人所為。弄不好的話,還全都是憑單手辦到的。
  是一位會讓人覺得與其說不合理,不如說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的女性。
  「我說啊。」
  「迪達,怎麼啦?」
  總之這邊沒有大小剛好適合用來吊人的樹枝。萊娜笑容可掬握著雙手,響起了喀喀的骨頭聲響。好可怕。
  「這、這、這、我有什麼辦法啊!只是把人家掉了東西撿起來而已不是嗎?拿去賣的話,就可以買點東西給小鬼們了啊!難道萊娜不這麼想嗎?」
  「那個怎麼能說是掉了!是有人放在那裡的!」
  「這裡沒半個人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你還真是沒眼光啊。像那種不常見的東西不是我們應該出手的——」
  就在這句話剛說完的那一瞬間。
  本來踩在迪達背上的重量消失了。
  接下來被那副義肢大大踢飛出去。
  (啊!)
  萊娜和迪達一起,趴在附近的多肉植物後方躲了起來。
  「我、我可不是皮球啊!」
  「別吵,物主回來了。」
  萊娜用力壓下迪達的頭,細聲說道。
  正如她所說。過了一會兒之後,從被深深挖開的洞底,有好幾個人影走了上來。
  一言以蔽之——是個奇妙的集團。
  人數最多的是身穿墨綠色長袍的人。
  雖然男性占了大部分,但也有女性。女子是輪廓很深的依耶馬路特人,沒有配戴頭紗的栗色長髮曝晒在日光之下。以總是不喜歡將頭髮曝晒在日光之下的依耶馬路特人來說,這扦扮十分少見。
  年紀比萊娜稍小一些,以迪達的眼光看來也是個美人,但是換個角度看,臉的一大半都隱藏在瀏海下方。是個給人某種陰沉感覺的女性。
  從這裡前行數里的地方,並不是威爾塔米亞,而是鄰國依耶馬路特。穿越國境前來做生意的人數也有一定的程度,既然威爾塔米亞的作風行不通,那就盡量避免笨拙的接觸,這是迪達自己的不成文規定。
  但是,總覺得情況有點奇怪。
  「巴堤雅大人,勇者似乎不太懂得手下留情,您沒事吧?」
  集團中的其中一人對陰沉女子說道。
  「沒事,不勞您費心。看起來只不過是因為不習慣的工作,身體受到驚嚇而已。」
  「這個嘛……也是啦。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辦得到……」
  男子說完後,看向被喚為巴堤雅的女子,以及她伴隨左右的少女。
  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女孩。
  身上穿的不是綠色長袍和防沙塵的披風,而是依耶馬路特風的寬鬆連身裙和皮革涼鞋。但是,外表怎麼看都不像是依耶馬路特人。偏黃的肌膚與黑髮是個在任何地方都很少見的組合。在迪達所知的範圍內,至今只遇過一個這樣的人。
  話說如此,那個人可不是個這麼可愛的少女,而是身材纖細修長的少年——
  「能夠控制石頭這點,正是她身為被選中之人的證據。是吧,響子。」
  不管別人怎麼說,女孩的腳步十分沉重,現在看起來也像隨時會倒下似的,令人擔憂。每當她在斜坡上大幅度搖搖晃晃的時候,巴堤雅都會跟她說上幾句話。
  迪達對著身旁的萊娜細聲說道:
  「我說,那該不會是依耶馬路特的人蛇集團之類的吧?沒問題吧?」
  「人蛇集團——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
  「咦?」
  萊娜的聲調比平常低沉一度,迪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以如狼般的銳利眼光狠狠瞪著前方。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萊娜。
  「這是當然的,閣下。如巴堤雅所說。勇者響子的實力就如剛剛您所見的一般。不不不,這還不過只是一个部分。」
  「歐茲馬大人。」
  你看。萊娜壓低聲音,一如以往以事不干己的語調說道:
  「不只是依耶馬路特人而已。裡面還混著威爾塔米亞和盧卡利亞人。你看看現在在說話的老頭身邊的人群,劍的彎度完全就是北方人的東西。」
  盧卡——利亞?
  迪達曾聽說過距離這裡極遠的北方,有一個叫作這個名字的國家。對他來說,那只不過是個極為遙遠的雪原之國。
  確實如萊娜所說,除了帶著魔法師氣質的長袍集團以外,還有幾個看起來像配劍的武裝騎士的武人,或是看起來身分十分高貴的貴族風男子混雜其中。特別是剛剛她提到的「說話的老頭」,在其中是屬於高貴那一方。
  「如果如傳承所提,能正確地將聖石修復,這次就真的可以執行問題的解答了。我們多年來的悲壯誓願便可以達成。敬請期待。是的,我們務必會達成。」
  即使從防日曬的披風上都可以看得出來,「老頭」是個瘦到臉頰凹陷的男子。
  將半白的頭髮往後梳去,凹陷的眼窩上掛著一片單邊眼鏡。雖然身上沒幾兩肉,但精力充沛,高舉著如蜘蛛般細長的雙手,伴隨身體語言熱情訴說著的身影,與其說是優雅貴族或商人,更令人感覺像是擅於演講的政治家。
  但是——先不提緊鄰他身旁的依耶馬路特人,為什麼遙遠北方獨立國的人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更重要的是,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萊娜表情如此嚴肅。
  自己該不會跑來一個相當不妙的地方了吧?
  「真不愧是歐茲馬大人。真是鼓舞人心啊!當然,以我們的立場而言,保證會盡我們所能提供可能的支援。下一個挖掘地點是修行僧們的老巢。應該只是小事一樁吧?」
  「啊啊,不勝感激!我這無根浮萍能移動至此,也全都是靠各位的支援。」
  「一切都是為了定義最合適的幸福,為了眾多受虐的人們的福祉。」
  「如您所說。但是,請各位現在暫時保持肅靜。」
  「歐茲馬大人?」
  「我們附近——有幾隻偷聽的老鼠混進來了。」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緩緩朝向這邊——多肉植物的方向。
  「你們這兩個傢伙!什麼時候跑來的!」
  腰間繫有劍帶的男子們,接二連三拔出自己慣用的武器。糟了糟了糟了。驚慌失惜的迪達正想向萊娜求助——
  「……我乃爭戰之人。直到屠盡敵方前都不停下之人。行走、奔跑,殺啊!剛·壓·千·陣——倒下吧!」
  「萊娜——唔啊!」
  在萊娜起身的同時,從長裙中拔出一支如細長棒狀的東西。
  (——是劍。)
  較為細長的刀身,被正上方的陽光照得發亮。高速拔出的劍將大型多肉植物一刀砍成兩段,連在多肉植物前方的劍士們都以烈風劈開。
  「呀!」
  「這、這傢伙用了魔法?」
  不對。迪達所認識的萊娜,艾魯恩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她平常總是笑容可掬。因為腳不方便,所以老是拚命使喚別人做東做西,為迪達的惡作劇頭痛不已,但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她應該是這樣的一位女性。
  並不是像這種神乎奇技,光憑一劍就能像魔法一樣把人劈開的人。
  「妳這傢伙竟敢!」
  「你太慢了!木頭人!」
  激動地和砍了過來的男子正面交鋒,一步也不動地擋去攻擊。
  劍士不禁往後退去,擦去手臂上流出的血。
  「小、小心點。這傢伙不是普通人。」
  「是國軍的刺客嗎?」
  「圓桌也開始動作了嗎?」
  「——天曉得,誰知道呢?」
  萊娜聽了他們的話,諷刺地揚起了嘴角。
  動作極為熟練地揮劍抖落沾上劍尖的血。
  「就算要解決在場的所有人,也不是什麼難事。敢打著做壞事的主意,卻這麼輕易就被人暗算的廢物們。」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舉手單手對著巴堤雅——單眼女魔法師說道。
  「巴堤雅啊,勇者能動嗎?」
  「沒問題。響子,起來。」
  一直低著頭的黑髮少女,怱地從瞌睡中驚醒似的抬起頭。
  雙眼迷濛地環顧著四周。
  「……我怎麼了……」
  「我們被襲擊了。我們需要妳的力量來幫我們逃走。快向戒指許願。」
  「戒指……妳說這個嗎?」
  「對啊。跟剛剛拿出來的東西一樣,方法也跟之前相同。」



  「……嗯,嗯。我知道了。」
  被喚為響子的少女,無力地將右手貼上嘴唇。自皙的手指上戴著兩個嵌有漆黑如炭的石頭的戒指。
  「唔啊啊啊啊啊!」
  萊娜發出如野獸般的喊叫聲,向前猛衝。就這麼順勢想砍上呆站原地的少女。
  少女的唇微微動了動。

  「別過來。」

  ——爆炸聲震動了耳膜。
  突如其來的暴風像龍捲風般呼嘯著,結結實實挨了餘波的影響,七葷八素地摔在地上。
  (痛!痛!好痛!)
  不久之後,強勁的風勢及沙塵逐漸散去之後,他看見萊娜手裡握著劍,單膝跪地的模樣。
  然後,站在她視線前方的少女,連裙襬都沒沾上一絲塵埃。
  (騙人的吧!)
  迪達以為自己看錯了。少女蒼白的臉上缺乏生氣。似是毫髮無慯。
  另一方面,萊娜的臉頰上卻劃出了深深的傷口。
  「……萊娜!妳沒事吧?」
  「迪達,快逃,一刻都別耽擱。」
  雖然迪達飛奔至萊娜身邊,但萊娜的眼神卻沒有離開過對方,只是小聲地對他如此說道。只有這個時候,才又是那孤兒院溫柔的「母親」的聲音。
  「時間不長的話,還可以不露出破綻就搞定。這隻爛腿的狀況應該也不會被發現才對。」
  「萬一被發現了是要怎麼辦啊!」
  太笨了,就算本來就不聰明的迪達都很清楚。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扮家家酒也不是玩遊戲。怎麼可能欺騙到底。
  即使她是個武功高強的劍士,在這種寡不敵眾,而且敵方還有怪物的戰鬥之中,怎麼可能會贏。
  但是,萊娜卻說:
  「小孩子不用想這些複雜的事。快走。」
  並露出了和緩的微笑。迪達快哭出來了。
  「萊娜。」
  「快點,你能做的就只有這個了。」
  「…………我、我可不是逃跑了。我是要去找人來救妳!」
  「沒錯,乖孩子,別回頭,快走。」
  「絕對會找人來救妳的!」
  迪達喊完這句話,丟下重要的她跑了出去。戰鬥再次開始,萊娜似乎衝撞上了少女,地面隨著爆炸聲響晃動著。但是他不會回頭的。
  因為已經和萊娜約好了。只要回到大街上,也許可以碰到村人的馬車或商隊。必須去求助。就算只多一個人、只快一秒也好。
  為了讓萊娜活下去。
  「來人啊!」
  「哎呀哎呀,該去的地方不是這邊喔,小少爺。」
  「!」
  毫無前兆。就在迪達眨了眨眼的瞬間,他前進的方向出現了一位男子。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擋住迪達的去路。他扭曲著消瘦的臉頰,露出一個極致的——笑容。
  「居然一個人逃走,真是個壞孩子。」
  不對,我才不是逃跑。
  我是。
  「迪達!」
  萊娜的呼喚聲在遠方響起。老人的披風緩慢翻飛著。
  彷彿要被黑蜘蛛給吃了——迪達·艾魯恩的記憶,就在這樣在被侵蝕的感覺下中斷了。
  *  *  *
  伊休安一行人的歸途之旅,可說尚算順利。
  倒是在橫越哈塔魯多沙漠時,由於無法像來時一樣乘坐像「女神指揮號」一樣的大型沙礫船而有所拖延,但是在那之後,幸運的是他們是輕便的五人組隊,因而可以走最短路線穿越威爾塔米亞的國境。
  只要去到離國境最近的傳送門的城市沙肯,再加把勁就可以到王都了。
  這座名為沙肯的城市,依耶馬路特及國境沿線的熱浪到此也已緩和下來,是個綠意盎然的和平城市。在確保所有人都有地方睡之後,很自然的就有人提議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一行人占據了落腳處一樓的酒場角落的位子。
  「——啊——哎唷喂。這間店有什麼可以喝的?」
  「老闆娘!不好意思,我可以拉張椅子過來嗎?」
  「理人大人!這種事我做就好。請您像那邊的懶惰礙事鬼一樣坐著吧。」
  在老早就已落座的哈謝姆身旁,理人從隔壁桌拉了張椅子過來補不夠的位子。雖然這就是理人的行事風格,但是這勤快的程度倒沒個勇者的樣子。托托慌慌張張跑過來搶走椅子。
  「嗯……這下全員都到齊了嗎?」
  「還沒,烏露絲拉還在二樓。」
  伊休安朝著閒得發慌的理人指了指天花板。
  雖然說好把行李放下就到一樓來集合,但是最後的那一位似乎沒有下樓的跡象。
  「我去叫她吧?」
  「啊,嗯,拜託妳了。」
  伊休安觀察了理人的表情一會兒,接了句「了解」,就三步併作兩步地奔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喂,烏露絲拉。行李晚點再整理啦!理人他們在樓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不好意思,快好了。」
  「妳在做什麼——?」
  在女子房間的床上,鳥露絲托動來動去翻找著自己的行李。
  伊休安從後方接近一看,正好跟從籠子裡探出頭來的毒蛇對上眼。
  「唔喔。」
  「我想說先把這些孩子們餵飽。」
  烏露絲拉右手拿著小鑷子,左手緊握著裝滿小小幼蟲的小瓶子。
  看起來似乎真的是正在「用餐」。
  「……喔~牠們吃小蟲啊?」
  「是的,雖然牠们也很喜歡吃老鼠,但是似乎餵蟲也可以。」
  伊休安看著補食的情景,內心想著「原來如此」。
  蛇和蜘蛛們所吃的圓滾肥嫩的蛹和幼蟲等物,似乎是剛剛才從土裡挖出來似的,生氣勃勃。
  「這些孩子們本就習慣了地底下的粗茶淡飯。本來我還很擔心,牠們不知道願不願意吃沙漠以外的生物……不過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
  「幸好牠們很堅強。」
  「是啊。也要感謝理人幫我收集了這麼多。」
  烏露絲拉看著瓶子裡滿滿的幼蟲,一副像看著寶石的表情,她果然相當奇怪——不,是相當有個性。
  「哈哈,什麼嘛!理人那傢伙也陪你一起挖那些玩意兒是吧?那矮冬瓜沒問題吧?」
  「剛剛沒什麼問題喔。」
  「果然還是這樣吧!可能是很虛榮的覺得在老婆面前得好好表現。」
  「是啊。當時的狀況就只有我們兩人獨處。在連帶著朝露的綠意都十分美麗的環境之中,即使默默無語也毫不在意,一邊工作著,我本來試著和他敞開心胸聊天,但很可惜的一切都只是白費心思,可惡!」
  「啊?」
  「這就是我現在的戰鬥力。有時候真的很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男人。我很清楚一開始我的出發點就很不利。也因為如此,直到我搶奪到手的那一天,應該也不太需要擔心他會外遇,所以我才靜下心來。雖然也許伊休安可能無法明白我的心情。」
  「那個,我真的搞不懂妳在說什麼……戰鬥?搶奪?」
  烏露絲拉那對澄澈的紫水晶雙眸,重新望向她。
  她的五官端整到令人很難從她臉上判讀出微妙的表情變化。
  「妳想戰鬥嗎?」
  「不是想戰鬥,而是正在戰鬥。」
  為什麼一路對話下來會變成在討論戰鬥啊?該不會一大早開始就跟理人談論什麼戰鬥的事吧?
  確實理人是萊娜劍技的繼承人,如果認真跟他討論應該也會有不少的收獲吧。不過,這是正值花樣年華的男女兩人獨處時該做的事嗎?再沒情調也要有個限度。
  (——雖然這也下輪不到我來說啦。)
  不禁自嘲了一下。
  別看她這副德性,外表上伊休安也是個十七歲的女孩,芳華正盛。
  不不——「別看她這副德性」的說法也許有些奇怪。一直到最近都還堅持著自己十一歲的人,搞不好只有她自己。
  從其他人的眼光看來,伊休安和烏露絲拉是一樣的。所以,沒錯,理人也做出那種事——
  「伊休安?」
  「沒、沒事!」
  伊休安拚了命地搖著頭。笑嘻嘻地蒙混過去,應該有蒙混過關吧——大概。
  烏露絲拉火速瞇起雙眼。總覺得對心臟非常不好。
  結果烏露絲拉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回頭繼續餵食籠中蛇的動作。伊休安實在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希望理人能再多透露一點真心話。」
  「對啊,這點我倒是很同意。」
  她坦率地點了點頭。

  沒錯——其實搞不太懂那「矮冬瓜」所說的話。

  「——來吧!首先慶祝平安無事到達此處——」
  「高興得有點早就是了。」
  「乾杯!」
  終於全員到齊,與同伴們相互舉杯。
  總之,旅途順利。明天就可以使用沙肯此處的傳送門。這麼一來,便可抵達位於王都郊外的傳送門,距離一口氣縮短了。要在當天進入王都也不是件難事。
  「哎呀,終於快要抵達王都了呢。總感覺這段路好像很漫長,又好像很短暫。我是第一次和海達爾·瓦畝大人見面,好緊張啊。得小心別出什麼亂子才行。」
  「喂喂,托托。見那傢伙不需要這麼拘謹啦!他可是海達爾耶。」
  「正因為他是海達爾啊!他可是五英雄的『睿智者』,魔法師的巔峰人物啊!實在是太莊嚴神聖,讓我這種小人物非常非常緊張。」
  托托簡直就像要去見人氣演員的少女一般,害羞地掩著臉。雖然如果把人氣演員的臉換成海達爾,怎麼都令人感到好笑。
  「唉,反正見了面妳就會夢碎了啦……啊,滿出來了滿出來了。」
  伊休安動作很快地吸走麥酒杯中滿出來的泡泡,一口喝下。
  「啊!好好喝!我復活了!」
  「我說盜賊大人啊。妳好歹也是芳華正盛的大小姐。能不能來點比較不像大叔的反應啊?」
  「啊?不行,辦不到。」
  擦去嘴邊的泡沫,伊休安毫不給面子地回答道。
  「哈謝姆,你嘴上這麼說,還是堅持喝那邊的酒?這裡可是威爾塔米亞了喔!給我喝麥酒!喝葡萄酒啊!」
  「愛喝什麼這一點無所謂吧?請讓我隨意醉倒吧!」
  「呿,食古不化。」
  哈謝姆則是自己刻意選擇依耶馬路特產的高價蒸餾酒喝了起來。即使價錢會被加上稅金和運費,還是有人依然對故鄉的酒品有所堅持,真是搞不懂他們的心情。
  「對啊,伊休安,別太勉強別人喔。」
  「輪不到你說!你這個鮮果汁先生!」
  由於理人的出手相助,伊休安板起了面孔。
  提到這個少年,在這種店裡,就連托托或烏露絲拉都點了甜甜的蘋果酒,唯獨他一個人喝著橘子汁。
  據說在他的國家裡,未滿二十歲的人是不可以抽菸喝酒的。當聽到法律如此規定時,吃了一驚。
  雖然內心覺得怎麼又來一個提出不合理規定的國王,不過對理人來說似乎並沒有特別感到不便。
  「在你的國家真的都沒有人喝嗎?明明這東西這麼好喝。」
  「嗯——也是有人暗地裡偷喝啦。」
  「是吧?在這邊的世界喝的話,一定不會被發現,沒關係吧?別客氣啦!」
  「——不,還是算了。而且靜不下心來。」
  雖然很委婉,但被很乾脆的拒絕了。
  別說國家了,似乎連在不同的世界裡,他都不想打破規則。真是個不管去到哪裡都一本正經的勇者理人大人。
  「你這個面面俱到的傢伙!」
  「反倒是我不太懂妳為什麼那麼想叫我喝。喝了會怎麼樣嗎?這只是單純的飲料而已吧?」
  「那是因為……」
  ——如果把你灌醉,想必那個道貌岸然的優等生模樣也會走樣。
  伊休安想聽他的真心話。你說出「那句台詞」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要怎麼做才對?
  ——一切都無所謂。因為我喜歡伊休安。
  逃離拜揚的拘禁後,理人緊緊抱著伊休安這麼說道。
  或多或少伊休安本人也覺得這並不是可以輕易當作耳邊風的話。以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來說,也得探討一下是否有男女情愛的意味在。
  一直跟自己說少自戀了、別被沖昏了頭,也因為緊接著發生的事太過出乎意料,在蘊含著讓我把這話題帶回去好好想想的意味上,做出了「現在無法思考那些事」的回答,但是聽見這句話的理人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
  (我以為我搞砸了呢!)
  雖然也覺得當時是不是弄錯了某些做法,但是在那之後,感覺理人似乎完全把心屝給封閉起來了。
  僅只是盡力於眼前的大事——追尋響子與巴堤雅的蹤跡一事,感覺對伊休安只剩下敷衍了事的溫柔對待。
  本來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事到如今也許早就是件無所謂的事。也許是對於把事情看得太嚴重而不知回答的伊休安,已失去了耐性也不一定。
  不,搞不好反而是對於自己擅自捏造迷戀氣息,自我感覺良好的伊休安感到困擾也不一定。唔啊!這傢伙怎麼回事,又或者是會錯意或是饒了我吧之類的。
  (我搞不懂啦!)
  妳所認識的理人真的會說出這種話嗎?如果她能冷靜下來,應該也可以這麼問問自己才對。但是,現在的伊休安辦不到。感覺好像搭上了無依無靠的小船似的。
  也正因為是非常重要的事,才希望有可靠確定的東西。想聽他說出可以掌握且令人安心的真心話。沒錯,所以才會想到靠酒的力量。醉吧!乾脆大醉一場,酒後吐真書。
  「……算了。」
  「伊休安妳也適可而止一點,而且明天也得起個大早。」
  聽到這種優等生童百就忍不住想鬧鬧脾氣。
  理人擔心地看著伊休安很快地把麥酒喝個精光。
  仔細看看,她臉有些紼紅應該是因為不勝酒力的緣故吧。一定是這樣。自己不要內心蕩漾了。
  一直以來,他的身分不都是給人添麻煩的夥伴,然後一同走到現在的嗎——?
  「——各位點的酒蒸蛤蠣來了。」
  心亂如麻,已經快要酪酊大醉的伊休安的視線範圍內,擺上了一盤冒著熱氣的盤子。
  (喔。)
  在流過附近的河川裡採集的小型雙殼貝。將其用白葡萄酒和香草根一口氣乾蒸到熟透,是這個沙肯城的著名菜餚。
  熱氣中濃厚的香氣讓她的酒瞬間了。
  「大姊!看起來好好吃啊!」
  「是啊,沒錯。不是看起來很好吃,是真的很好吃,吃吃看吧!」
  伊休安把語言從所有人都聽得懂的依耶馬路特語,切換成威爾塔米亞語,對此菜餚讚不絕口。落腳處的老闆娘抖著體態圓潤的肚子,高聲笑著。
  「客人們是從依耶馬路特來的嗎?」
  「這個嘛,差不多算是吧。像是來自那裡,又好像是回到此處。」
  理人也平穩地用威爾塔米亞語接了話之後。
  「漂亮大姊,威爾塔米亞目前狀況如何呢?」
  哈謝姆也用威爾塔米亞語提問道。
  有一半以上的成員是依耶馬路特人,而且從大人到小孩都在隊中的混搭部隊,這樣的成員在店裡似乎也是個相當奇異的組合。
  「這個嘛,國內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有沒有一群大到不行的鳥兒飛來?」
  「鳥?鳥怎麼了嗎?」
  「啊,如果沒有就算了。」
  哈謝姆含糊地笑了笑應付過去。
  雖然是在各個住宿區都問了這個問題,但是關於巴堤雅和響子的事,似乎沒什麼太大的進展。
  「不過,就那個。北方不是發生政變了嗎?在北方才能捕獲的鮭魚或鮮魚之類漲了價,不太在市場販賣一事倒是影響頗大。」
  「政變?」
  「哎呀呀,客人你們不知道嗎?盧卡利亞的國軍占據了該國的議會啊。說是逼迫國王陛下和宰相閣下退位。」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消息,讓伊休安差點把口中的貝殼噴了出來。
  沒想到在他們短暫地在沙漠裡徘徊的期間,居然發生了此等大新聞。
  「——發生什麼問題了嗎?」
  唯一不懂威爾塔米亞語的烏露絲拉低聲詢問著。
  伊休安想了一恕,翻譯給她聽。
  「嗯,有一點。雖然不是發生在這裡,但是聽說北方的國軍引起了騷動。」
  「騷動……」
  「——吶吶,大姊。妳說的盧卡利亞,就是盧卡利亞獨立國沒錯吧?」
  再用威爾塔米亞問了一次之後。
  「對啊。你說說其他哪裡還有叫這名字的國家?也有人專程從北方跑來這邊避難,有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結果最後怎麼樣了來著……國王下落不明……宰相好像死了?還是反過來呢?總之事情還沒解決就對了。雖然應該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
  講得非常籠統,一邊還沉思了起來。
  確實,就算說是鄰國,位於威爾塔米亞東南部的沙肯和緊鄰北方國境線的盧卡利亞之間,是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不管去到哪裡應該都只能聽到謠言程度的消息而已吧?
  「盧卡利亞……呃,是個怎樣的國家來著?」
  「……喂,理人。居然要從這麼基本的內容說起嗎?」
  「抱歉,是我孤陋寡聞。和依耶馬路特又是不同的風情嗎?」
  「不一樣。盧卡利亞是本來居住在威爾塔米亞的人,遷移過去之後創立的國家。所以才會被稱作獨立國。」
  「喔。」
  理人佩服地睜大雙眼。他是個不會不懂裝懂的人。
  盧卡利亞獨立國。
  在伊休安從「蟲洞」中醒來的時候,為了填補伊休安欠缺的時間,有一大群家庭教師教導了她很多東西。有地理、歷史、宮廷禮儀等等,雖然也有很多煩死人的內容,但是也有還算派得上用場的內容。
  盧卡利亞這個國家的起源,據說是當初在威爾塔米亞國內的政治鬥爭中敗退下來的威爾塔米亞貴族流亡到了北方的界限之後,與其臣子共同建立的國家。
  雖然有著萬年凍土層這個極為不利的土地條件,但是大家都說跟隨他們而去的騎士和拓荒民眾極為團結。
  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下所培養出來的嚴格民族性。一邊回想著講解地理的老師的口吻,簡單扼要地跟理人說明後,看起來理人似乎也信服了。
  「原來如此。那國軍發動武裝政變是很稀奇的事嗎?」
  「很稀奇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嘿啊,理人大人!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都是不口能的事啦!不合理啦!是很嚴重的四!在歷史上,舉旗造反……」
  「喂,托托,妳沒事吧?」
  「可素很嚴重的——」
  托托滿臉通紅,手裡握著裝著蘋果酒的玻璃杯,晃來晃去的。
  就算只是平常地坐著而已,晃動也停不下來,伊休安戳戳她之後,頭就通麼低了下去,接著就一動也不動了。
  「呼——」
  「不行了,她唾著了。」
  看來半杯就擊倒她了。
  「托托。托托,妳聽得見嗎?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嗎!」
  「所以,妳看,這玩意兒可不是說喝就喝的。」
  「理人,你好囉嗦!總之要睡去別的地方睡。得把她帶回樓上才行。托托,妳醒一下啊!自己走上去!」
  「——算了,不要勉強她了。我來搬她上去吧。」
  哈謝姆站起身子,看似輕而易舉地打橫抱起托托的身體。就這麼抱著她往內部的樓梯走去。
  「……托托醒來以後,如果知道她居然是被你給抱上樓的,肯定會大大嫌棄一番。」
  「還用說嗎?這就是我的目的囉。」
  耳朵很尖的男子似乎聽見了伊休安的低語,看著她賊賊地笑了。這傢的性格真是差到一個極致。
  就這樣,在宴會也即將迎接尾聲的酒館之中,只剩下伊休安、理人和烏露絲拉三人。
  「……不管怎樣,都得等到了王都之後才能再作打算了呢。」
  「嗯,是啊。」
  理人點頭同意她所說的話。烏露絲拉也點頭表示贊同。
  雖然盧卡利亞的政變也很令人在意,總之目前該辦的事可是堆積如山。
  巴堤雅一行人密切注意的賢者之石,是否真的存在於這世界?如果存在,那東西會在哪裡?他們是否已經拿到手了呢?這些都得在問過海達之後才能有個開端。
  「我也想見見海達爾大人。」
  「喔,什麼嘛!連烏露絲拉都滿口海達爾大人了嗎?」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應該對將我丈夫呼喚至此世界的人士致上謝意。」
  「……喔,是這樣喔。」
  「開玩笑的啦。」
  眉毛動都沒有動一下。看來她似乎也悄悄醉了。
  就這樣,伊休安一行人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回到二樓,各自回房就寢。
  此刻完全沒有人料想到,在王都居然無法完成一行人的目的——
  *  *  *
  四方的寶珠發出光芒,魔法陣將人吞噬其中。
  利用傳送門飛到王都附近之後,由於該地有定期前往王都的共乘馬車,一行人便搭上了馬車。
  耀眼的綠野田園風景。對理人一行人來說是久違的景色。
  在起伏不大的草地間前進,過了一會兒,穿越理人也很熟悉的威爾塔米亞王都的大門。最後抵達有多輛共乘馬車出發及抵達的城裡的停車場。
  「——伊休安。伊休安,起來了。已經到了喔。」
  理人搖了搖正在馬車二樓的位子——講好聽一點是這樣,其實只是暴露在外的屋頂上的座位——打盹的夥伴。
  「……嗯?到了嗎?」
  「對啊。已經到王都裡,得下車了。」
  伊休安耙梳著細如絹絲的金髮,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望了下理人口中所說的景色,雙眼發亮。
  「伊休安!等等!」
  「噢!王都!我回來啦!」
  順勢輕巧地跳下地面。
  除了理人一群人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客人留在共乘馬車的停車場中。伊休安在人群中轉了一圈之後,用從丹田發出的極大聲量說道:
  「真是令人懷念啊!這擁擠的人群!一磚一瓦!狹窄的天空!還有石板路上的狗屎!」
  雖然從搬運工人手上接過行李的女士,因為她最後一句話板起張臉,但是滿臉笑容的伊休安似乎毫不在意。反而精神更好上了幾倍。
  托托倒是與她成反比。
  「……托托,妳沒事吧?還想吐嗎?」
  烏露絲拉擔心地問著托托。
  「………………不、不會。烏露絲拉,妳不用擔心我。就這麼點小事難不倒……嘔。」
  托托在宿醉和暈車的雙重打擊之下,完全是筋疲力竭、呼吸困難。疲憊感湧上了幾倍。
  (我果然還是該貫徹禁酒之道!)
  理人再次下定決心。
  「這下要怎麼辦呢?我看先在附近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嗯——也是呢。」
  「如果要休息,乾脆就先去海達爾家還比較快咧!從這裡一路直直走就會到了。」
  伊休安的話也令人贊同。
  確實海達爾的宅邸就在離魔法學院極近的庶民區。如果可以撐到那裡,在宅邸中歇息應該比較好吧。
  「……要我以這狼狽不堪的模樣去見海達爾大人……乾脆叫我去死算了……呵呵呵……」
  「不不,托托,妳不用去死啦!總之先到他家去。一卞就到了,到了再在他家休息就好。」
  理人一行人就這樣,總算是決定先把她移動到海達爾家去再說。

  打開宅邸的厚重門屝,越過庭院,來到正面玄關按下門鈴。
  或許是因為開花旺季已過,園丁自豪的花兒們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好慢啊!在幹嘛呢——喔,來了。」
  過了一陣子,門打開了。
  「哎呀!理人大人……!」
  「嗨,我們回來了。海達爾在嗎?」
  由於前來應門的是理人認識的女僕,所以他也安下心來對她說道。
  「請、請您稍待!」
  「不好意思,突然前來叼擾。」
  女僕以少見的慌張模樣,退到房間深處去。
  但是,卻遲遲不見她回來。
  繼續又等了比剛剛長上一倍的時間,正在想為了托托,要不要乾脆擅自登堂入室的時候。
  「——請問是理人·相川閣下嗎?」
  再次出現在理人眾人面前的是一位未曾謀面的女子。
  她身上穿著以黑色布料為底,飾有銀色刺繡的筆挺長袍。是魔法師。而且還是位侍奉威爾塔米工王宮的宮廷魔法師。
  纖瘦的身材加上一頭留長的黑髮,總覺得她的氣質給人一種女版海達爾的感覺。只不過,比起海達爾略為年少,並頗具女性魅力。
  她的眼神和理人對上時,默默行了一禮。
  「……妳是?」
  「失禮了。我的名字是蘿谷·葛縫伊斯,是在海達爾·瓦畝手下工作的宮廷魔法師。因為我平時都在王宮內執行勤務,初次與您見面。今後請多指教。」
  「啊,初次見面。您好,我是相川。」
  「久仰大名。能與您見面是我的榮幸。」
  話雖如此——但是從極近距離看著蘿谷時,內心有了些想法。
  海達爾那傢伙,囉囉嗦嗦一大堆,是身邊的女性水準都不夠高嗎。家中女僕就別提了,居然每天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嗎?
  在想著這些時,蘿谷淡淡地開口說道:
  「未曾聽聞您已歸來,為何不事先捎來訊息,好讓我們前往迎接。」
  「別這麼說,不好意思這麼突然。因為同時發生了一堆事,我們也是剛剛才到的。」
  「——原來如此。」
  「先不多談,請問可以借個地方嗎?我們這裡有人需要休息。」
  「好的,當然沒問題。但是——在那之前,可否先讓我確認一些事呢?」
  「確認什麼?」
  蘿谷瞇起細長的眼。
  「首先,來到此處之前的期間,曾跟多少人接觸過?到了傳送門之後是搭公營馬車嗎?其中有沒有可能有騎士團的人混在裡面?從停車場開始有沒有感覺到可疑人物隨後跟蹤的動靜?還有,關於與您同行之人的來歷——」
  「——等等,喂。再怎麼樣,妳這麼問法會不會太沒教養了啊?這裡是誰的宅邸啊!」
  比不知所措的理人動作快了一步,伊休安打斷蘿谷的話。
  理人說了句:「伊休安,別這樣。」想從中勸阻,但伊休安卻無法苟同。
  「但是,理人,這可不是在審問犯人吧!」
  「是沒錯,但是對方似乎也有什麼苦衷。」
  ——沒錯。她背後的寬闊門廳比記憶中來得昏暗許多。看起來真的只是點著最低限度的照明。
  本應於王宮內執行勤務的蘿谷,葛羅伊斯會出現在上司的私人宅邸,想必和外頭寂寥的庭院一樣,背後必定是有什麼理由。
  「不愧是勇者理人大人。快人快語好辦事。」
  「海達爾……不在對嗎?」
  「是的。」
  蘿谷深深點頭。
  「海達爾·瓦畝大人——目前正被圓桌議會囚禁中。」



【2】ROUND TABLE
  (海達爾居然被抓了,這是在演哪齣?)
  理人一行人立刻往宅邸中移動。
  雖然女僕依過去舊習,送來茶水點心擺在客廳桌上,卻沒有任何人動手取食。比起那些,更想先聽聽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可否容我再從頭把事情整理一次?為什麼他們非抓海達爾不可?」
  海達爾的直屬部下蘿谷做了簡單的說明。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因為海達爾對圓桌議會的決議提出反對意見,導致他自己本身遭到問罪,最後演變成被囚禁的結果。
  聽說現在海達爾就是處於滯留在王宮內,無法返回此宅邸的狀況。
  「……這個嘛,其實很難定義起因究竟是什麼……」
  蘿谷坐在理人對面的椅子上一邊思考著,開口說道:
  「事情的開端是上個月發生的盧卡利亞政變一事。國軍的青年才幹逼迫國王菲德禮安三世及宰相雷伊·歐茲馬退位。當然這件事我相信您也知情。」
  「是的,多多少少有聽說……」
  看這對話的狀況,可說不出口前幾天才剛剛聽說這件事。
  「盧卡利亞開拓軍將菲德禮安陛下軟禁於城內,此刻搜索逃亡中宰相的行動也依然持續著。盧卡利亞為了以防萬一歐茲馬逃至威爾塔米亞,提出搜索國內以及如果發現歐茲馬後的引渡要求。威爾塔米亞圓桌議會為了是否應該答應此要求,進行了多次的討論——不,那已算不上是討論。幾乎所有人都站在盧卡利亞王室一方,主張發動謀反的國軍才應該受到制裁。除了一人之外——也就是海達爾大人。」
  「只有海達爾嗎?」
  「是的。」
  海達爾太魯莽了。理人還記得,海達爾在王城中被圓桌成員團團圍住的身影。就算他是擁有封印魔神阿耳戈斯,身為五英雄中的首席魔法師這等功績,在貴族與騎士組成、固若金湯的議會之中,想必無法暢所欲言。
  「他為何反對?」
  「這……雖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確了解海達爾大人的想法,但是他曾提過,最近盧卡利亞的政情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
  「是的。先不論好壞,盧卡利亞在魔神被封印後一貫的政治趨勢,便是致力於提高國力,目標是希望能成為如威爾塔米亞之流的國家。這一點依耶馬路特也一樣。也是受到菲德禮安王委任處理政務的歐茲馬宰相的方針。但是這幾個月來,歐茲馬的動向偏差極大,幾乎令人弄不清他究竟有何圖謀。就連身處國外的我都有這種感覺,搞不好一直在他身邊,注意他言行的人,更會有他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感覺。」
  「所以他認為國軍做得對?」
  「不。他表示在掌握正確的情況之前,應該繼續堅持靜觀其變。」
  「這個嘛,倒也不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的理由……」
  一直默默聽到現在的伊休安開口了:
  「對方可是那個圓桌的成員呢。而且,要想改變那群高傲的混帳貴族們的心意,這不是難如登天嗎?比起正不正確,那些傢伙覺得面子更重要吧。」
  「是啊,如您所說。事實上他也之前也是費盡心思。」
  「真是個過分憨直的傢伙。就叫他用點要點小手段或是私下送點錢什麼的。又或者是買玫瑰花束送給大嬸之類。」
  「說真的,要是你們再早一個星期回來告訴他這些就好了。不管是花還是錢,無論多少我們都會去準備啊。」
  「什麼嘛!蘿谷·葛伊羅斯,雖然是個部下倒也挺敢說的嘛!」
  「我就把您這句話當作稱讚收下了。其實只是這幾天睡不安穩,一下說溜了嘴。」
  「原來如此。」
  伊休安愉快地勾起唇角。
  看起来這位蘿谷小姐,外在氣質雖然與海達爾極為相似,但那也只是刻意模仿罷了,實際上也許是個個性與海達爾相當不同的人。
  「總之——海達爾大人在宮廷之中已被逼得孤立無援,趁此機會,連過去被塵封的罪行也被一併追溯。」
  「我說啊,那個過去的罪行到底是什麼鬼?那傢伙有幹過那麼壞的事嗎?」
  「——你們有立場說這種話嗎?」
  蘿谷以意料之外的冷淡眼神回望伊休安。
  「最近不是有件大事嗎?我是說羅格維爾大人的死亡事件。」
  「————」
  理人和伊休安瞬間啞口無言。
  「那是……」
  沒想到這件事會在這種時候被拿出來說。
  「那個啊,我可不可以也問一個問題?」
  哈謝姆嘴裡說著威爾塔米亞語,舉起手。
  「啥謝姆,德拉大人,您想問什麼?」
  「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不知道羅格維爾大人一事,在貴國流傳的內容是怎麼樣的?或者該說,該不會一個不小心我們變成半途失蹤,被當作早就死掉了吧?」
  「不不,哈謝姆,應該不至於變成這樣吧。」
  「可是,你有寄信給海達爾·瓦畝報告事情經過嗎?」
  ——沒有。
  在沙漠途中下了「女神指揮號」之後的一切,完全是理人一行人的單獨行動。
  加減心裡是有在想,找出響子之後再回威爾塔米亞就好。完全沒想到會拖遲這麼久。
  若是說應該在途中寫封信回來,是也沒錯——
  蘿谷閉上眼,眉間的深深皺紋出現在她秀麗的面容上。
  「蘿谷小姐……」
  「……在依耶馬路特親善大使抵達首都巴塞爾之後,他捎來書信報告了一路上所發生的事。內容寫著:羅格維爾大人和勇者理人大人被捲進沙塵暴後行蹤不明。騎士蓋瑞·布朗因為沙漠中的獨特詛咒而死亡。盜賊伊休安·特洛魯與護衛劍士哈謝姆·德拉為了進行搜索而留在沙漠之中。然後,最後寫著連翻譯托托,海爾涅拉都在跳船之後失去蹤影——」
  在她講到一半時,就很想跟她說: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糟透了。雖然是與自己直接相關的事,但是這還真是列舉了一堆令人頭痛的事。
  不知道當時在威爾塔米亞讀完這封信的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心臟應該都快停了吧?
  「在周圍群情激憤地喊著『哎唷要打仗了啦、事情不好了啦』的時候,是海達爾大人出面安撫眾人,說事情還沒有確定。另一方面,也為了確認實際狀況而四處奔走。早在此次政變發生之前,就有人提出意見,質問誰該為沒有好好保護大人這件事負責。」
  「那又不是海達爾的錯!」
  「以現況而言,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對於擔心你們擔心到胃穿孔的海達爾大人來說,只有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的作用。」
  蘿谷簡短如此回道。
  「即使發生這麼多事,你們還是回來了。足以改變這無計可施的膠著狀況的角色。我覺得今後事情究竟會往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向演變,就完全看你們如何行動了。」
  「我們要怎麼做才好?」
  「首先,請先去見見海達爾大人。現在圓桌還沒有掌握到你們已經回來,是最好的時機。」
  「——知道了。」
  看向窗外庭院,林木前方聳立著王都的建築。
  即使為時已晚,也得力挽狂瀾。其中最大的建築物就是國王居所的王宮。然後,聽說海達爾就被關在那王宮的塔頂裡的特殊監牢之中,正等待著圓桌的審問。
  *  *  *
  威爾塔米亞自豪的石灰岩宮殿。雖然不少人知道在某座相鄰的塔中有一座小監牢,但卻沒有任何人明說。
  對外,此牢被當作不存在,會用到此牢房的僅限於不適合拘禁於一般單人牢房的高貴人士——像是王族、貴族,或者是有著類似身分之人。
  海達爾·瓦畝,是首位平民出身卻用到此牢房的人。
  雖然創了個無法說是名譽或不名譽的紀錄,但此事並不會留存於任何紙本紀錄上。對在客船上失去威爾塔米亞親善大使一事負起責任,每日都過著只能在塔頂等待議會審判的日子。
  偶爾他的部下會帶著慰問品前來探望。
  「——我想求見海達爾·瓦畝大人。」
  塔的一樓守衛不情不願地幫女魔法師進行通傳。
  通往牢獄的螺旋階梯就在守衛背後,以厚重的鐵門隔開。由於表面上這是達官顯貴的客房,所以上面的樓層本身是沒有鎖的。但是如果在裡面使用可以的術法,身在一樓的他會立刻接到通知,接著騎士團就會出動。即使是有人從外面襲擊,騎士團也一樣會趕到此處。
  雖然目前海達爾安分地像個模範囚犯,但是要不要讓人見他,端看守衛自己如何判斷.
  「妳昨天不是也來了嗎?有事就給我一次解決。」
  「不是這樣的。我今天是帶來他託我帶的書本,必須當面交給他。」
  「東西我可以幫你轉交。」
  「哎呀,可以麻煩您嗎?」
  海達爾·瓦畝的部下,看似意外地說道。
  本來這女人迂迴恭敬的態度讓守衛十分不耐,但是她這次居然想大量搬進沉重有如街上石板路,堆積如山的皮革封面的厚重書本。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
  「阿古拉·麻古拉的純理論魔法大全,本篇十二冊,再加上增補版二冊。如果您一人能全部搬上樓,也算省了我一番工夫。」
  女子這邊帶了大約兩位魔法師同僚,如果變成是守衛要幫忙搬,一個人倒是挺幸苦的。
  「海達爾人說,畢竟在牢裡閒得發慌,唯一的樂趣就只剩下閱讀了。不過,太好了。守衛大人,真是太感謝您了。這一來我也可以放下肩頭重擔。那麼就麻煩您了。」
  「等、等等!誰說我要一個人接下這工作了!」
  守衛被迫拚命留下他們。
  「不然誰要做?」
  「妳以常識想想!如此大量的書本怎麼可以叫別人搬!」
  女魔法師微笑地說了句:「這麼說也是呢。」
  「那我們自己搬。」
  「——動作快點,別拖太久啊!」
  「謝謝。」
  畢恭畢敬地道謝之後,她便帶著魔法師同僚們往鐵門前移動。
  守衛以腰間的鑰匙打開門後,問了問後面的魔法師。
  「——不重嗎?」
  基本上,提到魔法師,多數都是埋首書堆、以理論為先,感覺像是沒拿過比魔杖還重的傢伙。但是,身穿代表研習中的灰色長袍的魔法師,卻雙手抱滿好幾本厚重的魔法書,踩上階梯的腳步也不見搖晃,反而是步步穩健。
  「……還好,沒問題的。謝謝您。」
  從帽領深出傳出的回答聲音,意外地十分年輕穩重。

  ——看來是成功過關了。
  理人腳踩在螺旋階梯上,放心地吁出一口氣。
  「看來是脫險了。」
  「——伊休安,不要說話。」
  在他小聲的告誡之後,伊休安似乎是在兜帽內吐了吐舌。
  不管怎麼樣,他的心情和她是一樣的。守衛跟他說話時,整個心都糾成一團,還妤守衛沒有再繼續盤問下去。
  最後決定由理人和伊休安兩人為代表,喬裝成蘿谷的部下混進王宮。由於哈謝姆的體格太引人注目,烏露絲拉又不會說威爾塔米亞語,而托托宿醉和暈車的狀況沒有改善等理由,最後才會變成這樣的角色分配。
  據說關著海達爾的塔位於王宮城牆的內側,看起來比宮殿本身更加古老。四周爬滿密密麻麻的常春藤,為數不多的窗戶外面也全都加裝了堅固的鐵窗。即使大家走了進來,一階階地爬上螺旋樓梯,濃重的霉味讓陰沉的印象揮之不去。
  (海達爾被關在這種地方,不知道有沒有事。)
  他心想,說是給崇高貴族使用的地方,單身牢房畢竟還是單身牢房啊。
  想說想問的事有一大堆。內心祈求著海達爾千萬要平安無事。
  最後一道門沒有上鎖。
  「——海達爾。」
  房間呈半圓形,看起來不太平常。
  採光用的窗戶上,跟一路走來看到的一樣都有裝上鐵窗。雖然地板和牆壁的石材裸露在外,但是內部也有床鋪和書桌,似乎沒有外面看起來那麼糟。
  放在家具四周的大量書籍,應該是海達爾把私有物帶進來了吧。
  理人放下書,脫去灰色兜帽,再一次呼喊他的名字。
  「理人——連伊休安也來了!」
  海達爾本來坐在牢中的床上,正在翻閱書籍,但是看到兩位的登場,雙眼睜得老大。
  「抱歉,我們來遲了。」
  理人走近已站起身的海達爾身邊。感覺這是第一次看到海達爾那雙細長眼眸睜得這麼大。
  海達爾來回看著理人和伊休安。
  「喂,喂喂喂,海達爾!別這樣!」
  「——抱歉,看起來兩個人都安然無恙。」
  雙手同時將兩人抱在懷裡。
  放開手之後,海達爾再次露出微笑。伊休安尷尬地別過頭去,而理人雖然也感到相當難為情,還是小聲地對他說了一句:「海達爾也是。」
  「沒事吧?聽說是因為我們才搞成這樣。」
  「不不不,沒這回事。你們沒必要覺得有任何責任。最重要的是你們平安無事。任務達成了嗎?響子小姐呢?」
  「……關於這件事。」
  無奈地打斷海達爾連珠炮似的問題。
  海達爾僅憑他這句話,心裡似乎也有了個底。
  「——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其實是有事想要問問海達爾,才回威爾塔米亞來的。一路上發生了很多事——」
  接著,理人依序說明了在依耶馬路特所發生的事件。
  在沙漠的船上發生沙塵暴、行蹤不明的羅格維爾大人其實和敵方有所勾結、他們的目標可能是名為賢者之石的女神的魔法物品、還有響子被帶走的事,毫無保留的全部說厂。
  關於理人並沒有親自目擊的羅格維爾大人的犯行,則是由伊休安代為說明當下的情況。
  「——居然發生了這些事……」
  「對啊!所以啊,海達爾,我們也跟蘿谷說了,那個人妖貴族才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殺了蓋瑞·布朗和船員。我也差一點就被他幹掉了耶!」
  海達爾聽了伊休安的話,伏下雙眼沉思著。
  「就算事實如此——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海達爾!」
  「即使之後你們到了圓桌作證,剛剛說的事還是不要提及才是上策。既然羅格維爾大人已經死亡,以目前的狀況而言,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證明他的犯行。」
  「那不然你說要怎麼辦啦!」
  到底要怎麼做?
  海達爾對著焦躁不已的兩人說道:
  「所以,這下就更有必要去追那個『賢者之石』的集團了對吧?」
  「你說去追巴堤雅她們?」
  「是的。只要能抓到他們,就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大人和他們勾結。應該說,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感覺像是事情發展至此,又被制定了新的課題。
  這一來,除了響子之外,他們也必須背負海達爾的命運。
  「——我知道了,海達爾。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拜託你們了。」
  彼此互相點了點頭。
  「但是,他們嘴裡說的事也很奇妙呢。先不提他們想要獲得強大力量的動機,居然連世界的規模都有所執著——」
  「诲達爾大人!」
  蘿谷提高音量。
  剛剛的守衛和一群武裝的威爾塔米亞騎士,正在奔上螺旋階梯。
  「——果然是『無名者』勇者和『蟲洞歸還者』盜賊!」
  守衛在騎士身後指著兩人。理人真想啐他一聲。
  一位騎士維持著手擺在腰間劍上的姿勢,眼神銳利地望了過來。
  「居然偷偷摸摸地變裝想瞞過我們的耳目,這行為還真是卑劣啊。既然你們活著回來了,首先該做的不就應該是跟上級報告嗎?」
  理人一行沒有回答。
  騎士繼續說了下去:
  「請你們現在立刻跟我們走。你們兩人可是『女神指揮號事件』的重要證人呢。」
  騎士團一方充滿「絕不容許你們進行事前串供」的氣勢。
  ——怎麼辦?要聽他們的嗎?
  身邊的伊休安低聲說著。
  如果兩個一起上,想突破重圍確實是易如反掌。但是,要真正救出海達爾,就不能選擇這個方法。
  「算了,伊休安。我們就做我們做得到的事吧。」
  「……嗯,我明白了。」
  她似乎也意會到理人的意圖了。
  「海達爾·瓦畝。等一下圓桌議會對你的審問會議也要開始了。」
  接著,舞台便從囚禁之塔轉移到豪華的議會去了。
  *  *  *
  烏露絲拉正在海達爾宅邸的奢華客廳中,等待著理人一行的歸來。
  坐在較裡面的沙發上,可以看見的只有窗戶外面的天空而已。不過,哈謝姆現在站在那扇窗前,所以她只看見他態度散漫地正在眺望庭院的模樣。
  「——打擾了。」
  女僕的手從旁伸來,換掉了烏露絲拉的茶杯。
  「那個。」
  「請問怎麼了嗎?」
  已經喝不下了,希望她不要再上茶了,不知道用威爾塔米亞語要怎麼說呢?在她不知所措、說不出話來時,女僕已經笑容可掬地換好茶杯,轉身離去。
  杯中倒滿了熱氣騰騰的茶。
  看起來果然還是該在學語言這方面多下點工夫。這樣下去很多事都會落後。
  「吶,我說烏露絲拉。妳來看看,那邊的樹叢陰影處有一隻貓唷。」
  自己也無法容許——只能跟這個沒有半點體貼元素的男子有比較像樣的談話這件事。
  「哎唷,還真是個露骨的嘆息。妳擔心也沒用啊,不是嗎?」
  「……不是這個問題。」
  她認真覺得與其待在這裡,還不如去看看正睡著的托托還比較好。正在她想要這麼做的時候,主角托托出現在客廳。
  「烏露絲拉,午安。」
  「托托……沒事吧?」
  「沒事,感覺好很多了。」
  雖然臉色多少還是有些發青,但是看起來表情比之前好多了。
  托托在她對面沙發坐下,東張西望地環顧著四周。
  「伊休安大人她們已經出去了嗎?」
  「是啊,出去很久了。」
  「這樣啊……我什麼都做不到,真的覺得很抱歉。如果海達爾大人平安無事就好了。」
  為了去見遭到囚禁的五英雄中的海達爾·瓦畝,理人和伊休安跟著宮廷魔法師蘿谷一同前往王宮。
  「好悽慘喔。明明就是國家英雄,為什麼會受到這種待遇呢?」
  「是啊……」
  烏露絲拉不懂。他們應該是打倒阿耳戈斯的救世主。不管理人還是海達爾,不都應該受到相對的尊敬嗎。
  特別是我丈夫有多麼能幹,應該是眾人都能理解的。
  (不,太受大眾歡迎也很令人困擾。)
  雖然這些事不需再刻意大肆宣傳,但是如此粗暴對待,也有令人難以接受之處。果然斟酌處理是很重要。
  「是沒錯啦。沒有靠山的強大力量這種東西,往往都會有人想模糊焦點。這種事很常見。」
  哈謝姆走回來,加入談話。
  「哈謝姆·德拉,別講得好像你都懂一樣。」
  「不不,我說的是真的,真的很常見。」
  雖然他講得好像是在開玩笑,但也不能忽視其中蘊含的莫名真實感。
  據他在蒂瑪尼的教會中全盤托出的內容來看,他的老家似乎也發生了那麼些事.但是,烏露絲拉心裡覺得暫時不應該再追問下去。看起來現在的他也不希望大家多問。
  取而代之的是,烏露絲拉提出了其他的話題。
  「提到海達爾·瓦畝……」
  「烏露絲拉,怎麼了嗎?」
  「沒有啦,雖然我也不太懂……但是如果海達爾就這樣回不來,或者被捲入什麼事件,理人要怎麼回『地球』去呢?」
  這是她一直很在意的事。
  海達爾·瓦畝是兩次將理人呼喚到這個世界來的魔法師。如果他有個萬一,理人會變得怎麼樣呢。
  哈謝姆和托托都一副被攻其不備的樣子,眼睛睜得老大。
  「那個,不好意思。我真的只是有這麼個疑問而已。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問的。請忘記這件事吧。」
  「不不不……我只是完全沒想過這件事而已。托托·哈爾涅拉小姐,身為見習魔法師,妳覺得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哈謝姆把話鋒轉到托托身上。
  「這個嘛……」
  托托把手撐著嘴角,沉思了起來。
  「如果不靠海達爾,他就回不去『地球』了嗎?」
  「不……我覺得應該不會。因為不管是多麼複雜的法術,在發動的規定中從來沒有提到一定要『由某個人施術』。」
  「是這樣嗎?」
  「是的。就算是這樣,要說困難,我覺得這事還是很困難。光是要占卜適合送還的時辰就十分困難,而且儀式本身也很繁複。不管怎麼說,都需要一個程度和把他召喚到這裡來的人差不多的施術者。」
  「也就是對妳這托托小姑娘來說負擔太重了。」
  「哼!哈謝姆·德拉!你別在那裡亂說話!我可是見習魔法師耶!」
  托托滿臉通紅地否定了。
  簡單來說,不是不可能,而是事情會很棘手。
  她依然希望海達爾·瓦畝這位偉大魔法師能活下來。但是,另一方面,烏露絲拉的丈夫要不要留在這個世界,也是另一個令人憂心的問題。
  (——算了,就這樣吧。現在應該專心在眼前的問題上。)
  烏露絲拉喝丁一口快涼掉的茶。
  窗外逐漸染上暮色。王宮中現在正發生著什麼事,身在此處難以知曉。這點對烏露絲拉來說著實令她心煩。
  *  *  *
  身為圓桌成員的貴族及騎士,全都聚集到了威爾塔米亞王宮的大會議場中。
  王國艾塞爾巴哈一世,坐在高一階的王座上,對面展開一排成扇形的座位。理人及休伊安則從側門進入。
  把理人帶至此處的騎士,在入口處扯開嗓子大喊:
  「——勇者理人。盜賊伊休安·特洛魯。帶到!」
  就在門的正對面,海達爾·瓦畝以半隔離的形式坐在椅子上。兩側站著衛兵,即使彼此對上眼,也不容許做任何交談。
  (國王陛下稍微消瘦了一點呢。)
  心裡再次這麼想著。或許龍體些微抱恙吧?比記憶中的印象來得憔悴。
  「噢噢,是勇者理人啊?歡迎你平安歸來啊。真是可喜可賀。」
  已前進至中央講台的理人,恭敬地行了一禮。
  「……讓您擔心了,真是深感抱歉。」
  「伊休安·特洛魯看起來也平平安安的啊。」
  「是的,國王陛下。」
  「若連兩位都失去,令人情何以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啊,沒想到居然會只有你們兩個回來啊!」
  女子糾纏不休的話語,響徹了整個大會議場。
  是位臉部塗抹得異常白皙、還有張紅唇,引人注目的中年女性。她把玩著扇子的流蘇,坐在自己座位上瞇眼看著理人二人。猶記得是以前也奚落過他們的女伯爵。
  「忍辱偷生——我是不至於說這樣說你們啦,但是至少得鉅細靡遺地說明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吧?大家說是吧?」
  其他貴族也說:「沒錯!」紛紛表示贊同。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聽到你們生還,才急忙趕來的呢!是吧?」
  「沒錯。如夫人所說。請務必還原真相。你妹不用在意依耶馬路特的證言沒關係。五英雄啊!我們圓桌可是站在諸位這一邊。」
  ——真是溫柔體貼的一番話啊。您的慈悲讓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理人一行人也沒有憨直到高興地這麽覺得。
  早已經做好堅定的覺悟。不需要在這裡說出任何真相。總之,非得盡量爭取時間去追巴堤雅一行人。
  (伊休安,開始囉。)
  便了個眼色,伊休安也對他點了點頭。理人刻意軟化下來,略低下頭,開口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值得一提。當時羅格維爾爵爺在我面前被沙塵暴吹落船外……我立刻便衝出去救他。但是我自己也被捲入沙塵暴而失去了意識……在千鈞一髮即將死去之際,伊休安·特洛魯和哈謝姆·德拉救了我,事情就是如此。」
  他垂下頭,敘說著真假摻半的狀況。
  「伊休安·特洛魯。勇者理人的證詞與事實是否相符?」
  「——是的。沙漠真的很可怕。光是要找到他……找到勇者理人,就已經竭盡全力……當時我心想,原來沙漠的詛咒這種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啊。」
  伊休安也以自己的方式,在理人身旁顫抖著她纖瘦的肩膀。
  「艾塞爾巴哈陛下!是否能原諒我們呢?我們完全沒想過事情會演變至如此。我們也已盡我們所能了,可是、可是……!」
  這樣會不會演得太過火了啊?
  伊休安那賺人熱淚的專注表演,讓理人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影響,拚命使勁讓情緒不要表現在臉上。
  看著潸然哭訴著的伊休安,會議場內也開始吵嚷了起來。「哎呀……這下該怎麼辦啊。」「就連了不起的五英雄,在詛咒之前也是顏面盡失啊。」「但是,大人也太可憐了吧。明明就帶了一堆護衛。」「是啊,現在可是有人死了呢!這要怎麼以身作則呢?」「但是,他們也是拚盡全力了不是嗎?」「要講道理!講道理啊!」「國民的聲音如何?」——等等的聲音交錯著。
  「——真的很抱歉。請原諒我們!」
  「夠了,別哭了。我已經很清楚你們的無能為力了。」
  高處傳來的一聲令下打斷了場中的議論。
  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帶著幾聲嘆氣,揮了揮手。
  「即使是身為英雄也不是萬能的。再說,兩個人還如此年輕。對他們抱有不應有的期待的我們也有錯。」
  「陛下……!」
  伊休安的碧眼中泛著淚光,臉上閃著喜悅的光輝,但是另一方面,貴族並非默不作聲。
  「但是,陛下。這麼下去事情沒有個結果。我們可是失去了身為圓桌其中一員的羅格維爾爵爺,以及身為王國棟梁的騎士布朗啊!」
  塗得一臉白的女伯爵緊咬著他們不放。
  「是啊,陛下!我們必須回復他們的名譽。」
  「那麼,你們這群人說說要怎麼辦才好?」
  對於國王這半敷衍了事的問題,女伯爵態度一改,恭敬地回答道:
  「——恕臣惶恐,請決定海達爾·瓦畝處份。」
  「賢者?」
  「那個人自從在此處占有一席之位以來,只知道擾亂朝政、妖言惑眾。如果您決定不責難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魯,那麼就更應該嚴正追究將兩人派往當地的首席魔法師的責任,不是嗎?」
  艾塞爾巴哈一世沉思了一會兒,看向目前正被隔壁的海達爾的臉。海達爾一語不發伏下眼。
  「陛下!請您做出決斷!」
  「陛下!」
  「但是……若對現下的五英雄科以重刑,民眾的聲音……」
  「現在正是要顯示王家威信的時候了。盧卡利亞國王至今依然遭到軟禁當中,您應該展現自己與他的等級是多麼不同啊!艾塞爾巴哈陛下!」
  這句話似乎讓一切成了定局。
  「——好吧。朕也沒有其他異議。」
  一切蓋棺論定。停了一拍,響起震天的拍手聲。伊休安以雙手捂住嘴。
  會議議長重新統整圓桌的決定,並宣讀決議。
  「將威爾塔米亞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處以絞刑!若有異議,請於月升月落三次內提出。刑罰定於月升月落四次後執行。此乃國王與圓桌的決定!」
  海達爾·瓦畝,當場被衛兵抓住,被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貴族的拍手聲響徹會場時,理人和他的眼神對上了。雖然覺得他的嘴角好像微微動了動,但是理人卻讀不出他想說什麼。他就這麼被士兵團團包圍,出了大會議場。
  拯救世界的五英雄,一直到最後的那一刻,都沒有被允許為自己做出任何辯駁。
  (結束了。)
  只能心裡想著,這如果是在現代日本。但是,這裡是異世界帕納肯亞,只能喟嘆著司法的模糊地帶,不勝唏噓。
  在沒有人再注意理人二人的時候,理人喃喃自語道:
  「——就這樣就好,是吧?」
  「是啊,至少暫時爭取了一點時間。」
  不管是賢者之石,還是羅格維爾大人的罪,就不在此處說明了。雖然是他們自己想這麼做所招來的妥協之策,但是必裡實在不怎麼好受。
  剛剛以逼真的哭戲解決難題的伊休安,心思已經開始放在下一件事上。
  在處刑前的這段時間裡,如果能抓到巴堤雅就算他們贏了。如果抓不到就萬事休矣。
  「但是,實在很遺憾,幾乎沒和海達爾談到賢者之石的事。本來還想跟他多聊聊的。」
  「不,理人,也不能這麼說。」
  她嘴裡說著令人意外的話。
  「海達爾那傢伙,最後嘴巴不是動了動嗎?那個大概就是提示。」
  「提示?」
  ——看來理人所讀不出的話,盜賊的「眼」倒是紮紮實實接收到了。
  「好厲害啊!他說了什麼?」
  「烏·鴉·之·嘴。」
  「烏鴉?」
  本來想說又是個奇妙的留言,但是,下一秒腦子靈光一閃,想到了某件事。
  「……原來如此,是烏鴉啊……」
  「理人?」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是書房裡的擺設品。」
  *  *  *
  王宮的決定就這麼在大街上大肆傳開。
  路上四處發送的號外,讓大量的民眾聚集了起來。
  「居然有這種事!那個魔神戰的五英雄之一,海達爾·瓦畝要被處刑啦!」
  「刑罰將會在月升月落四次後執行!」
  提到海達爾·瓦畝,是平日大家在慶典中會獻上感謝的五英雄其中一人。據聞他將因為拐騙國家,使得達官貴族死亡一罪遭處死刑。大家全都嚇壞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說的是海達爾大人做了什麼事呢?」
  「國王也真是的,怎麼會做出這種蠻橫不講理之事。,賢者。可是救國英雄啊!」
  「不不不,這種人才其實背地裡不知道幹了多少事吧?人家不是說,人一有了錢就換了腦袋。」
  「只有你才這樣吧——」
  民眾單手拿著瓦版印刷品,意見分歧。
  英雄真的是英雄嗎?還是其實是個壞人?種種的臆測及胡謅滿天飛,一部分的人為了想知道事實,蜂擁而至海達爾·瓦畝宅邸。
  然後,關鍵的宅邸當中,另一種意味上,某項為求真相的工作正在進行中——
  「——理人大人!」
  從王宮回到海達爾宅邸,差不多過了幾小時。
  理人一走在二樓走廊,托托和烏露絲拉便小跑步地奔上了樓梯。
  「想要進來的人,我們暫且請他們先離開了。」
  「謝謝妳們兩位了。」
  「真的是!烏露絲拉的蜘蛛和蛇可是大大派上了用場。」
  理人心想,究竟是以什麼形式派上用場,細節還是就先別多問了。
  「那麼,已經知道海達爾大人留言的意義了嗎?」
  「現在正要去確認。一起來吧。」
  「好的!」
  帶著烏露絲拉和托托,打開了眼前書房的門。
  有著挑高天花板的空間,被大量的書籍塞得滿滿的。除了書以外,還有一些魔法和占卜用的器具也都被收在一起。
  被認定是海達爾所指定的「烏鴉」,就和那一堆占卜道具一起擺在架子上。
  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烏鴉的標本。因為它看起來簡直就像真的烏鴉飛進架子上,收起翅膀正在休息一樣,曾經因此嚇了一跳所以有留下印象。
  「伊休安,怎麼樣?」
  伊休安和哈謝姆已把關鍵的烏鴉搬到桌子上。此刻伊休安把臉靠得老近,正在檢查當中。聽見理人的聲音之後,她把頭髮耙梳上去,回過頭來。
  「——似乎就如同我們一開始的判斷。雖然做得很像生物標本,但是其實整體全部都是由魔法做成的『贗品』。就是所謂的魔法物品這玩意兒。」
  「這樣啊——」
  「問題是這個東西到底意味著什麼對吧?」
  伊休安輕輕敲了敲烏鴉的頭。
  以盜賊的判斷僅可得知有無金錢上的價值,或者是否對戰鬥有利。超過這些範圍的部分,她也無法鑑定。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只是稍微轉動轉動,這種程度的動作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
  「這樣啊……」
  理人看著據說是以魔法造成的烏鴉——愈看愈覺得其精巧無比——隨意摸了摸烏鴉鳥喙附近。
  「哇啊!」
  烏鴉突然開始動了起來。
  牠搖搖頭,拍打著黑色翅膀,開始在書房裡四處飛來飛去。
  「喂!突然就給我發生這種事!我本來還想裝傻到底的耶!」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因為門窗都是關起來的,呼天搶地吵死人的魔法烏鴉,無處可處只好停在書架上。

  『——得見嗎?聽得見嗎?』

  「!」
  「牠說話了。」
  「是海達爾的聲音!」
  理人一行人又更加騷動。
  『聽得見嗎?有沒有問題?』
  重新再聽過之後,沒錯,是那位首席魔法師的聲音。
  「……海達爾,沒問題,聽得見。」
  理人壓下因情緒激動而有些奇怪的聲音回答道。
  『太好了,看來是連上了。』
  「這是海達爾的魔法嗎?」
  『是的。雖然因為只能使用不會被外面察覺到的力量,所以有相當多的限制。』
  理人身後,托托驚嘆地說著:「不會吧,騙人!」
  「因為、因為、因為,居然只靠這麼微弱的魔力就能連線,把聲音傳送過來……這可是像用火柴棒在架城堡一樣啊!請問是什麼樣的架構呢?」
  「就是那個吧?總之就是和每次都全力發動的暴走魔法道理不同。加油吧!托托。」
  「唔,是、是這樣的嗎?」
  聽了伊休安的吐槽,托托尷尬地縮著脖子。
  『妳是托托·哈爾涅拉嗎?妳的事我也有聽說喔。聽說是個極為優秀的學生呢。』
  「是、是的!海達爾·瓦畝大人!」
  『學識豐富,妳的將來很令人期待呢。理人有稱讚妳。』
  「沒沒沒沒沒、沒這麼回事!真是太噗好意濕了!不是啦,是不好意思!」
  興奮過頭變成大舌頭了。
  『我對於不得不尋求妳的協助一事,深感抱歉。然後,接下來才是正題。理人——關於你在找的賢者之石,我手邊並沒有對你有幫助的知識。』
  理人倒抽了一口氣。
  「你不知道……?」
  『是的,確實在比維茲納亞王朝更早的過去,曾經發生過大型戰亂。但是,當時的紀錄十分模糊,也沒有什麼人認真去做過查證。暫時被稱為賢者之石的魔法物品,要說有我想應該是有,但如果說沒有倒也無法否定。』
  僅憑烏鴉口中發出的聲音,無法得知他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不過,話中之意卻已明白表示。
  『當然,既然巴堤雅一行人的集團已經採取行動,有這東西的看法應該比較實際吧……』
  「連海達爾也這麼說啊……」
  『不好意思,就是這樣。我們也是最近才有餘力去注意到地方上的歷史。不過,理人,即使現況如此,還是有收集知識的方法。有沒有看到旁邊我的桌子?麻煩你打開最上面的抽屜看看。』
  人在最後方的哈謝姆反應快過理人,結果是他打開書桌的抽屜。
  「……這抽屜怎麼了嗎?」
  『把抽屜整個拉出來,看看背面。』
  依海達爾所言,把整個抽屜拉出來之後,小心翼翼不讓裡面的東西掉出來,檢查了一下底板。一看,發現上面有一個用皮帶固定的金屬獎章。
  「又幹這種迂迴的事……這是首飾的……花紋?」
  「那是圖書館塔的通行證!」
  托托在取出獎章的哈謝姆身邊喊著。
  「好棒好棒好棒。太棒了。一般圖書、閉架圖書,連禁止閱覽資料和未分類資料都可閱讀……可在所有樓層使用。這種通行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他們發給我的許可證。拿這個去的話,塔中的圖書管理人員應該也會幫忙打開書庫吧。』
  「……首、首席魔法師的閱覽認證……」
  托托像是被太陽照過頭還是邪氣人體似的,整個人搖晃了起來。
  另一方面,從烏鴉口中開始逸出像是收音機被干擾時的沙沙聲。
  『裡面可能有收集和你所說的,在地下神殿看到的傳承。極為類似的傳說。不論地點,全部調查看看應該就可以了。還有——』
  「海達爾?」
  『……時間似乎也快沒了。理人,可以再聽我說一件事嗎?』
  「什麼事?」
  『這是在如果萬一你們趕不上處刑日的情況下——歸還的儀式一事,就麻煩你去拜託我師父喬斯特·奧魯加。雖然他已經退隱,但是占卜之術應該寶刀未老,至少應該可以推算出可以安全來去異界的日子才對。』
  「等等,海達爾!你別這樣!」
  不希望聽見他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我不是說了一定會救你出來嗎?我也是抱著這種打算在做事。」
  『是啊,你是這麼說了。不過是我的天性如此。擔心的事,多少要先做點事前的準——備——』
  「海達爾!」
  『就拜——託——你們了——』
  在那之後就只剩一片沙沙聲響。不管等了多久,都沒有再聽到海達爾的聲音。
  「這就是時間到了的意思嗎?」
  「真是的,那傢伙實在是……完全沒想過聽到他說那些話的人的心情。」
  伊休安發著牢騷,敲了敲已經變回單純的擺設的烏鴉。
  「理人,總之,我們已經明白海達爾想說的事。就做我們該做的事吧!」
  「嗯——了解。」
  手邊只有他託付給自己的,聽說是魔法學院圖書館的通行證。
  (一月啊。)
  到行刑之前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得在那之前掌握賢者之石的實際情況,抓到巴堤雅一行人,並回到這威爾塔米亞來。不管多麼困難都一定要去做。
  「托托,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妳帶個路?遇到書我就舉雙手投降了。」
  「當、當然!即使有些僭越,我還是會盡我所能為各位帶路的!」
  相信那裡會有突破的關鍵——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等一下!你是從哪裡進來的!」

  就在這個時候,緊閉的門屝之外傳來女性的尖叫聲。
  「妳管我那麼多從哪進來的?他們是在這裡沒錯吧?」
  「我不是說叫你等一下了嗎!你這死小鬼!我一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有一邊的聲音是蘿谷的。她的聲音裡已經完全沒有之前的冷靜,讓人嚇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在眾在外面湊熱鬧的人之中,有人闖進宅邸裡。
  「我去看看吧?」
  「烏露絲拉,小心一點。」
  烏露絲拉打開了書房的門。
  ——與此同時,有個人影連滾帶爬進了房間裡。
  (小孩子?)
  外面穿著已使用多年、幾乎可說是破爛不堪的披風,靴子和頭髮上全都是土和沙子。搞不好住在路邊的孩子,外表看起來還比他乾淨。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少年。
  「抱歉!請幫忙抓住那個孩子!」
  瞼上又多了幾道抓傷的蘿谷,披頭散髮飛奔進來。
  「就——跟——妳——說,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啊!見到大哥哥之後就馬上一清二楚了——啊,大姊姊!救我!」
  「喂,你說誰是大姊姊啊?」
  伊休安對著衝過來正試圖抱住她的少年,出腳絆了他一腳。少年「哇啊」精彩地摔了一跤。
  「……啊,這華麗的足技一點也沒變。」
  「少在那裡講得好像跟我很熟似的。我根本不認識你。」
  「這嚴厲的語氣也很令人受不了!」
  「啊啊?」
  「伊休安,等、等一下。別這樣,妳仔細看看。」
  理人慌張安撫橫眉豎目的伊休安。
  「妳不記得了嗎?雖然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是迪達啊。」
  「咦?」
  「就是,那個啊,我們去找萊娜的時候——」
  伊休安呆然若失張大了眼。完全是出乎意料、聞所未聞的表情。
  然後——理人才注意到。
  (『我真是個白痴。』)
  她怎麼可能會記得呢。遇見迪達的是「她」——魔神阿耳戈斯的碎片化身成的人類。
  在那之後才從天而降的「本尊」是不可能會認識的。
  「理人?怎麼了?」
  「伊休安,對不起。是我不對。但是,我認識那孩子。」
  沒錯,跟他很熟。因為自己蠢過頭而露出苦笑。然後,就這樣單膝跪在趴在地毯上的少年身邊。
  迪達·艾魯恩。住在【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寄居的開拓村,古萊利雅裡的孤兒院中的少年。
  「迪達,好久不見?過得還好嗎?」
  他是獨自一人來到王都的嗎?
  「大哥哥……」
  「萊娜好嗎?她有跟你一起來嗎?」
  語畢,理人伸出的手,當場被撥開了。
  「迪達。」
  「——————哪有什麼事啊!」
  迪達用撥開他的那隻手,耙抓著任它生長的頭髮。用他那雙有如燒紅的鐵的閃耀雙眼,直勾勾盯著他不放。
  眼裡有著持續燃燒著的強烈怒氣。
  理人可不認識這樣的迪達。
  「我可不是逃跑了,而是為了求助而來。是來同威爾塔米亞的英雄,身為萊娜夥伴的勇者理人求助而來的。」
  *  *  *
  喝完水回到書房之後,已不見迪達身影。
  「迪達呢?」
  「在樓下換衣服和吃東西。」
  伊休安愛理不理地答道。
  「終於肯去吃點東西了。明明最近似乎就沒吃過一餐飽飯。」
  「這樣……太好了。」
  這麼一來暫時可以爭取一點時間。
  人在同一個房間內的烏露絲拉伏著雙眼,似乎正在思考什麼。
  「……我在宅邸四周……細心周到地布置了蛇和蜘蛛……我沒想過居然有人能突破重圍。他是個武藝相當高超之人嗎?」
  「不……我想應該不是那樣。大概是真的拚了老命了吧?」
  「是這樣嗎……」
  「是的。」
  雖然她的表情上還是看得出難以理解,但是並沒有再多加追問。
  「總之,迪達是個一般的孩子。我是在之前的旅途中遇到他。」
  「喔,之前的旅行?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哈謝姆火速插入話題,提出疑問。理人回答:「是第二次旅行的時候。」
  「原本我睽違六年被召喚至帕納肯亞,就是因為有報告指出魔神阿耳戈斯的封印有鬆勁的情況。我接下海達爾的委託,和——化身為已死的伊休安·特洛魯的魔神碎片一起踏上了再度封印魔神之旅。」
  他知道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理人放棄去確認那個人是誰。
  因為如果不小心看到她受了打擊而感到悲傷的臉龐,本來就已經沉重的嘴,想必是無法再把事情遊說下去了。
  就這樣,理人在包括伊休安「本尊」的所有人前面,把事情說了出來。
  為了完成封印的聖劍,造訪了過去的夥伴。而迪達就是在該次旅途中所認識的,和魔神碎片化身而成的伊休安也曾經有過交流。
  「所以那傢伙才會……講得好像跟我認識一樣啊……」
  聽到最後的伊休安,半帶愣然。
  「真、真令人驚訝。居然和魔神一起旅行,要是我,應該早就嚇得要死,連睡都睡不著了吧。」
  「這個嘛,托托小姑娘。妳可不能把別人跟妳相提並論。他的策略是讓她逍遙法外,再一網打盡。唉,這也不是誰都辦得到的事就是了。」
  「我知道這種策略是理人大人才能夠完成的啊!但是真的好厲害喔!」
  他們擅自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解讀,某種程度也真是令人感謝。
  (——但是,其實是對她傾心不已,即使只有一秒,也想在一起久一點。)
  理人內心的這分扭曲,連魔神本人都無法指出。只有這件事希望能就這樣收場,將來不會再跟任何人提起。
  「……反正,大概就是像這樣,最後我把魔神引誘到阿邁特山脈之後,用聖劍再次封印了她。緊接著,伊休安本尊就從天而降,最後感覺結果還算圓滿。」
  「哈!還真是個大內幕呢!如此這般,世界取回了第二次的和平這樣嗎?」
  「和不和平……我是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哈謝姆你們都知道了。在等待伊休安恢復的期間,發現了路葉的遊戲機——」
  理人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看了看門的方向,正好是迪達·艾魯恩探出頭來的時候。
  雖然脫去了破爛的披風,但是臉上和衣服上的髒汙遺留著。一樣臭著一張臉,向理人問道:
  「沒事了嗎?」
  「沒事了。有平靜一些了吧?吃飯了嗎?」
  「還好啦。因為感覺你們不想要我待在這裡,我為了你們就去吃了個飯。我還真是好心啊。」
  聽了他的話,視情況,可能會有人生氣,並說什麼少在那裡大放厥詞。但是,這個時候卻沒有人說話。因為看著他的神色,可以清楚明白他有多麼認真。
  「迪達,謝謝你。你好像有話想跟我們說吧?」
  「對。」
  迪達坐在書房內的椅子上,突然支支吾吾,靜了下來。
  「…………前陣子,萊娜受了很嚴重的傷。」
  「萊娜她?」
  「是的。因為我幹了蠢事.她為了保護我和讓我逃跑才受傷的。我是為了求助才離開了現場……雖然差一點被抓到,但是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是逃回村裡……然後和村裡的大人一起回到現場之後,萊娜已經全身是血倒在當場了。」
  「——!」
  「敵人則是乘著大到誇張的鳥兒飛走了……」
  感覺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鳥——)
  該不會是響子和巴堤雅她們吧?
  「迪達,麻煩你再說得詳細一點。那裡有誰?」
  「我不知道啦!我什麼都辦不到!超不甘心的。萊娜現在也還無法下床,說叫我一定要儘快拿著這個來找大哥哥。大哥哥一定會幫我們想辦法!」
  似乎是因為想起當時的情況,迪達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顫抖著。然後,從衣服的懷中拿出一封封了緘的信。
  雖然無法看出署名和收件人的名字,但莫名知道這封信是寫給理人的。
  「說要你拿這個給我?」
  「對。給理人,相川。這封是萊娜要給你的信。」
  理人從他手中接過書信。
  「……我就在這裡讀了喔?可以吧?」
  迪達默默點點頭。理人便當場拆開了那封他貼身帶來的信件。

  致理人

  我是在古萊利雅村的床上寫了這封信。我想大致上的情況,你應該都已經直接聽迪達說了,但是,以我認識的那傢伙,可能會講得支離破碎、不清不楚的。為了保險起見,我決定還是以文字留下一些紀錄。
  在收穫月的第七日,在古萊利雅郊外的平原遇上了未確認的集團。
  人數方面,依耶馬路特人共五人。威爾塔米亞人共三人。盧卡利亞人共三人。不屬於以上三國的黑髮女孩一人。那群人是整個集圈一起移動。看起來是從地面挖出了什麼東西之後的樣子。
  我被那群人發現之後,互相交戰了一番之後,很遺憾的是我敗下陣來。敵人乘坐著巨大鳥兒移動,飛往村莊北方。(雖然這是我個人的看法,但是我覺得那鳥兒,和我在盧卡利亞間山中所看到的雪食鳥十分相像。在我過去短暫遊歷世界的那段時間裡看到的鳥,尾巴的形狀如出一轍。)
  那群人說「下一個挖掘地點是修行僧們的老巢」。如果真是如此,下一個目的地就是瓦特寺院。
  最好快點採取必要措施比較好。那些人感覺就是會將災害散播至世界各地的類型。雖然始終只是我的直覺,但是至今我的直覺從未失靈過。
  特別要注意的是一個戴著單邊眼鏡的盧卡利亞人和黑髮的女孩。
  女孩跟魔神一樣強。名字叫作響子,記得沒錯的話,他們叫她「勇者」響子。

  「……他們叫她勇者響子。」
  雖然伊休安在理人身邊朗讀信件,但到了最後,語尾卻略帶沙啞。
  一如往常,信中語氣冷淡,而且只寫了最起碼的必要情報。很有萊娜的風格。不過,在那簡短的文字當中,忽然冒出大量令人難以置信,卻又極為重要的線索。
  萊娜果然遇上了響子和巴堤雅她們一群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先不說有依耶馬路特人,又有威爾塔米亞人……連盧卡利亞人都來摻上一腳是嗎?」
  不止如此。
  「為什麼路葉會是魔神……」
  「下一個挖掘地點也很令人在意啊。還沒找到石頭嗎?還是石頭有好幾個?」
  「大哥哥!是真的啦!」
  迪達提高音量。
  「那個女的一開始還搖搖晃晃,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昏倒一樣。可是,真的很強喔!眼睛眨都不眨,只靠一根手指就把萊娜打飛了。感覺好像看著惡夢在眼前上演一樣。」
  雖然他這麼說,但大家腦海裡無法立刻浮現那情景。路葉響子,本來應該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
  但是,眼前拚命的迪達,和萊娜的信件卻述說著這一切都是事實。
  是響子本身以某種形式得到了超越人類的力量嗎——?
  「得去瓦特寺院一趟才行……」
  「沒錯,理人,走吧!」
  伊休安迅速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是個好機會,我們去追響子。」
  「嗯,是啊。」
  「火速出發!動作快點!」
  瓦特寺院。位於威爾塔米亞南方,是瓦特修行僧們的聖地。
  「我說,大哥哥一行人!我也要去喔!我要去幫萊娜報仇!」
  包括如此堅持己見的迪達,本來以為會是所有人一起移動。
  但是,只有一人提出反對的意見。
  「那個……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似留在這裡?」
  「托托?」
  是托托·哈爾涅拉。
  她的語氣儘可能放低姿勢,努力選著詞彙說道:
  「真的是我太過僭越……但是我想要用海達爾大人的通行證去調查有關賢者之石的事。很抱歉,拜託各位讓我留下來。」
  「就妳一個人?」
  「當然!我絕對不是想濫用首席魔法師的權威,或是公私不分。我只是覺得,把不知道的事就這樣置之不理,並不是件好事。那個,反正,我在旅途中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所以我想至少……」
  「——托托妳別這麼說,沒關係的。我也可以拜託妳嗎?雖然妳的魔法很厲害,要是少了妳可是損失很大。」
  「真、真的嗎?」
  理人對著講話速度愈來愈快的托托點點頭。
  其實,就算理人一行到了瓦特寺院,要是落後響子她們,又或者在路上剛好錯過,一切就完了。到時候一定會需要托托所調查到的情報。雖然戰力下降令人頭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要是妳可以去幫忙調查,真是幫了大忙。就麻煩妳多加費心囉。」
  「好、好的!我會努力的。」
  本來已泫然欲泣的托托,表情一轉,破涕為笑。

  威爾塔米亞國立魔法學院就位在離海達爾宅邸很近的地方。
  其為魔法師的養成機構,同時也是為了將過去土著的詛咒,或是咒語符術,以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魔法建立體系進行研究而設立,聽說最近則是連衍生的歷史、哲學、倫理學、地政學以及生態系的研究均含括在內。
  「簡單來說,就是綜合大學吧……」
  理人走在學院校內,心不在焉地嘴裡冒出這句感想。
  「是啊。雖然我不知道理人大人的故鄉是什麼樣的地方,但是在帕納肯亞,只要想追求學問,在這個學院學習是最快的。」
  「喔。」
  根據托托的說明,不僅是威爾塔米亞,連國外都有留學生前來取經,應該大多是因為這個原因。
  即使已是最佳環境,但是也還有許多未知的郜分。
  托托將在此處尋找「賢者之石」的線索。
  理人眼前,有著至今從未見過的高密度的魔法師們正在闊步前進。有從像托托一樣十至十五歲的見習學生開始,到老師或研究者等級的成人等,不同世代的人。長袍的顏色和刺繡的圖案也是五花八門。他們正穿梭於建造在校地各處的獨立學生宿舍之間。
  然後,聳立於學生宿舍的中心點的便是圖書館塔。
  「說起來呢,這裡的圖書館塔可是世界的智慧結晶。據說歷代魔法師們的想法、叡智,以及四處蒐羅而來的現象紀錄等等,全部被集中在此處。」
  「原來如此。」
  理人目測高度約相當於大廈的四五層樓高左右。不愧是被稱為塔的建築,比起高度,面積相對並不是太大。
  以集結了世界中的智慧來說,規模倒是挺小——理人愣愣地想著。但是,這樣的感觸很快就會被打破。
  所有人進入塔中之後,突然就碰上牆和接待櫃台。
  其他只看見擺了幾張休息用的椅子,連一張書的封面都沒看到。
  「這裡是怎麼回事。這就是圖書館嗎……?」
  伊休安也略顯疑惑地四處張望著。
  托托走到櫃台前,向接待的女性說道。
  「那個,我想申請使用書架。」
  「請出示通行證。」
  身上穿著淡紫色的長袍的女性,看起來脂粉末施,帶著某種無機質氣質。她從托托手中接過獎章通行證。她也像個魔法師,有模有樣地指尖發出魔力的光芒。
  「——使用編號三、七、三、八。從第一層到一百三十八層均無閱覽限制。確認完畢。現在幫妳開門。」
  此刻,在理人一行的面前,橘色光芒從形成牆壁的磚瓦縫隙中冒了出來。
  「喔喔。」
  磚瓦發出沉重的聲響,往左右分開而去。
  感覺簡直就像在看自動門一樣。
  「哇啊……好厲害……」
  不自禁地發出感嘆的聲音。
  牆的另一邊全都是書和書架。
  往裡頭看了看,地面上五層,地下則是——深不見底,不知道向下延伸至何處。
  圓形的牆上全部塞滿了書,既沒有地板也沒有樓梯,全部的樓層都是中空打通的。從理人一行人站著的櫃台下方開始,已經是斷崖絕壁的無底深淵。就連這些空間也全都是書、書、還有書。
  腳踩小型浮板的魔法師,自由自在地上下飛行在這個不存在立足點的書架之間。
  「哇——這真是太厲害啦。」
  「嗯……」
  這不是「蟲洞」,而是「智慧之洞」。要是從那四處飛行交錯的浮板上摔落,不知道究竟會掉到哪裡去呢?
  「那麼,理人大人、伊休安大人。我就去看看了。」
  「啊,嗯,小心點。」
  其實她身邊還站著要一起進行調查的蘿谷,葛羅伊斯。理人一行人放棄窺視書架,轉而跟她面面相對。
  「拜託妳們了。一知道什麼請立刻通知我們。」
  「好的,大家也請多加小心。」
  兩人行了一禮之後,抓到一塊正好飛來入口處的浮板,坐上浮板後便飛走了。轉眼間,浮板就被下方的書架給吞噬了。
  「……魔法師這種東西,真的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啊。」
  「好了,我們也出發吧。馬車組應該也等得不耐煩了。」
  「了解。」
  如伊休安所說,離開圖書館塔之後,理人一行人的馬車就停在學院入口處。
  對著坐在後方載貨台上的烏露絲拉微微點頭示意之後,車夫座上的迪達則是老實不客氣地說了句:「好慢!」
  「大哥哥,我們快點出發吧!太陽都快下山啦!」
  「知道了知道了。等一下啦。」
  「我說你們真是太悠閒了!」
  ——就這樣,加上取代托托的迪達,理人一行五人往瓦特寺院出發。
  「出發!前進!」
  迪達抽了抽鞭子。理人在心中低語著。
  (……海達爾,等我們回來啊。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給你看的。)
  然後,路葉。我想知道妳現在究竟處於什麼狀態之中。赤蜂劇團的布里戈也拜託理人一定要救救響子。
  衷心希望要是能見上一面就好了。
  *  *  *
  風撫過臉頰,蓋住頭髮的頭紗險些都要被吹掉了。
  只要手中有著這個完全不受任何閱覽限制的通行證,感覺無論是哪個地方,都能這樣無邊無際地下降。
  (好厲害,真的不會停啊。)
  在浮板上的托托拚命壓抑著自己興奮的心情。
  如果是自己本來擁有的跟學生證合併在一起的通行證,了不起就只有開放地面上的一般開架書架,和地下幾層的專門書架而已。雖然偶爾會得到教授許可,為了找尋老舊書籍而再往下層而去,即使如此也從沒有到過這麼深的地下。
  「——托托,哈爾涅拉。」
  到底要去到哪裡呢?正當她雙眼發光眺望著洞穴底部時,後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蘿谷同樣坐在浮板上,飛到她的眼前。
  「如妳所見,要找的話,從嚴禁閱覽的禁書庫開始,一直到還沒整理的未登錄資料全都可以盡情探索。這個量就算隨便亂找也不是辦法,先決定尋找的方向吧。」
  「說、說得也是。那麼——」
  托托重新環顧四周。
  海達爾·瓦畝說過,要她們找找有沒有和地下神殿裡的傳承一樣的傳說。那麼,該做的就只存一件事。
  「這個是我請烏露絲拉畫的壁畫的草圖。我們要不要參考這個,先找找維茲納亞王朝其他遺跡的紀錄呢?」
  「知道了。這樣的話,這邊有統整好的資料,跟我來。」
  蘿谷停止下降,轉而開始往上飄去。
  不愧是威爾塔米亞的宮廷魔法師,反應好快。
  一邊追逐著她的背影,托托下定決心。
  (理人大人,伊休安大人,我一定會加油的!)
  她不認為可以輕易找到資料,即使如此也要做下去。
  感覺接下來會是條漫長的道路。



【3】WITE TEMPLE
  那裡有的只是大量的書本。
  ——路葉。喂,路葉,快起床。叫妳快點起床。
  「嗯……嗯嗯?」
  ——這樣睡下去就糟了。現在還是整理書架的時間耶。
  就算你這麼說。
  四面八方都被書本包圍,響子在半夢半醒之間反駁著。我說相川同學,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專程在暑假期間還來到學校,一整天都在整理書本是要怎麼撐下去。至少得讓我睡個午覺才行吧。
  ——我明白睡午覺是很舒服沒錯啦。
  對吧?
  既然這樣,相川同學就放過我嘛!可能的話,也可以一起睡個午覺啊。你看,這裡不會有人來,冷氣又很涼。
  「是吧,相川同學……?」
  如此低語著的同時,她睜開眼瞼。

  清楚明白自己有多麼愚蠢,心裡徹底冷卻下來。

  現事如夢,夜夢方為真。
  即使響子從一廂情願的夢境中醒來,毫無真實感的情景依舊。
  此處是個石材裸露在外的房間。窗戶是有著鐵條的格子窗。一旁擺放著銀製燭台取代電燈。響子坐在長椅上短暫小睡了一下。
  從炎熱的沙漠之國依耶馬路特來到鄰國威爾塔米亞之後,移動至今,輾轉換了幾個城堡和要塞。現在響子所在的森林要塞,是昨晚深夜才剛剛抵達的。
  和要塞主人的偉大人物——應該是那個什麼叫作「貴族」的傢伙吧——吃過晚飯之後,剩下的時間都在借用的房間中,一股腦兒地睡著。
  (總覺得一戴這個戒指就會想睡呢。)
  響子重新望著戴著自己手上的兩個戒指。
  做成羽翼花紋的純金戒指上,嵌有透明度不高的漆黑寶石。
  雖然兩個戒指的設計極為相似,但是石頭的形狀有點微妙的不同。把兩端接起來,也許剛好會呈現勾玉的形狀。
  「嗯……好像不太像。可能還有不夠的部分吧。」
  對於拼圖或是智力測驗中需要空間感的部分並不擅長的響子,頂多也只是停留在似乎是這樣的程度。估計這欠缺的部分,接下來應該就會到手了吧。
  等到所有的部分都收集完成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感覺自己是既期待又害怕。
  (異譚的聖石啊。)
  別名賢者之石。
  一開始從巴堤雅手中得到第一個戒指之後,響子的世界就起了很大的變化。她嘗到了只要對戒指的石頭許願或是下命令,世界這東西就會改變的滋味。
  響子已經想不起沒有戒指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這已經是她的第二手足了。雖然光是戴在手上就會消耗體力,卻也不會想把它從手指上取下。
  巴堤雅說這是用來切割一部分世界的剪刀。只要真正的賢者使用了它,是個可以讓所有人得到幸福的道具。
  而且,她說能夠完全將此石運用自如的,就只有身為真正勇者的響子一人。
  「——響子,妳起來啦?」
  抬起頭,巴堤雅正好剛要走進房間。
  她是響子的朋友,也是和她一起行動的單眼魔法師。非常可靠。
  「剛剛作夢了嗎?是令人難過的夢?」
  ——是啊,巴堤雅真的是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總感覺她的笑容裡面藏著很重要的東西,忍耐著這些東西而露出來的成熟溫和笑臉,響子很喜歡。
  也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與其說是難過……或許該說是個很蠢的夢。」
  「我真是極不甘心啊。勇者理人居然讓響子這麼難過。」
  響子被她緊抱著,心裡感覺稍稍放鬆了一些。
  和理人告別之後的心情,想必總有一天也會消失的吧。
  明明過去是這麼的喜歡他,命運對響子真是冷淡。
  「下次我要是站在他的面前,一定要好好訓他一頓。然後二話不說把他給送回地球去。」
  「這種事辦得到嗎?」
  「沒辦法。魔法不是萬能的。剛剛的只不過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是吧,果然是這樣。」
  她說過,就連要把響子送回地球都需要繁複的儀式,而且還需要指定時間地點。
  據巴堤雅估計,似乎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雖然這讓響子非常沮喪,但即使離開理人身邊,還是確保了回去的方法這件事也讓她感到安心。
  「響子真是個老實的孩子。」
  「咦?我說錯了嗎?」
  「——開玩笑的。要是妳一直在想要早點回去,我也很心痛啊。」
  響子看見她露出苦笑,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因為,從巴堤雅口中說出來,就感覺無法當成玩笑話。)
  感覺即使是辦不到的事,她也能帶著笑容輕鬆地將它完成。
  「巴堤雅,沒問題的。我也是聖剪使徒成員之一嘛。該做的事我也會好好做。」
  不論國家性別,為了同一個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這個集團,巴堤雅她們將這些人稱為「聖剪使徒」。
  據說領袖人物是個在距離此處要更北方,一個叫作盧卡利亞的國家中當政治家的大人物。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受到周遭人物的唾罵,還遭國家驅逐出境。即使如此,他還是招兵買馬,擴大搜索的手段,終於找到了遠在沙漠裡的響子。
  到處都有對事情並不了解的人。她直接聽了歐茲馬說明他想做的事之後,覺得是個很棒的計畫。
  (歐茲馬,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一定要報復他們啊!)
  雖然由於在古萊利雅的騷動,演變成必須和他分頭行動,但是響子一行人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平安完成任務並實現大家的願望,讓大家得到幸稻,然後響子就可以回地球去了。
  「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啊,所以我才來叫妳。要啟程了,我們走吧。」
  「知道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這次也是要去有石頭的地方喔。」
  她心想終於要去了嗎。明明早已決定好了目的地,卻花上了極長的時間才好不容易即將抵達。
  「總覺得好像繞了好遠的路。直接飛過去不就好了?」
  「如果可以飛囉。一旦選了盡量避人耳目的路線,再怎麼樣都會繞點遠路的……」
  「改變世界也真是辛苦——哈~」
  不小心打了個哈欠,硬是忍住。
  「還睏嗎?」
  「沒關係,馬上就會習慣了。」
  「真靠得住。歐茲馬大人也會為此感到開心的。」
  響子淺淺一笑。
  (因為我可是要改變世界的人呢。)
  離開房間,走下樓梯來到要塞外面之後,已經做好旅行準備的使徒們前來迎接嚮子。他們身後也已牽著移動用的鳥兒。
  「大家啟程吧!」
  「遵命,勇者響子。」
  響子也很高興,大家對待她像是不可取代的東西一般尊敬。
  「上升!」
  坐上鳥兒,一聲令下鳥兒便開始飛翔。拍動著巨大的翅膀,鳥兒的身體往空中飛去。
  轉眼間,離要塞愈來愈遠,目送響子一群人的支持者的身影也變得小如沙粒。
  展現在眼前的是蒼鬱的森林垃帶。在森林的前方,山頂雪花萬年不融的山脈。兩個太陽在比眾人更高的地方散發著光芒。
  雖然清澈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恰,但是風實在太強,連眼睛都睜不太開。
  (相川同學,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對吧。)
  這裡是異世界帕納肯亞。是個神祇的慈悲與魔法的奇蹟真正存在的世界。
  然後——也是相川理人陷入戀情的世界。
  接下來,我會試著把此世界切割為碎片,並極力縮小它,並且將它變成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你是勇者,我也是。
  期間限定的剪刀勇者。
  「就這麼喀嚓一剪。」
  細聲低語就這麼夾雜在翅膀的風切聲消失無蹤。
  *  *  *
  有個山賊正在森林中四處逃竄。
  「呼,哈。」
  手裡拿著僅裝著極少金錢的袋子,但是他已經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侮。
  「混帳啊啊啊!」
  不管他大喊大叫還是搖頭,追兵依然不放過他。如野狼般糾纏著自己、緊迫盯人。
  下一秒,以低軌道擊出的錨槍,纏上了山賊的腳踝。山賊束手無策,摔倒在地。
  「咿!」
  「才不是畜生,是個賊。」
  「都還你們都還你們!還你們就是了!」
  「大叔,不是這個問題吧?」
  手裡拿著鋼索前端的伊休安,從樹叢的另一端現身。
  「既然敢偷我們馬車的東西,就得好好做個了斷。知道嗎?」
  她就這麼輕輕鬆鬆綁起山賊,走回停在街道上的馬車。

  「——因為所以,如此這般。到了下個村莊,再把這個人交給地方官還是什麼人吧。」
  「喔,好。」
  在馬車上等待伊休安的是迪達。最後演變成共進旅程的古萊利雅村的孩子。
  「我先把他丟進載貨台啦!要用載貨台時小心點啊。」
  嘿咻!伊休安扛起男子,把他丟進載貨台裡。拍了拍髒掉的手。
  「什麼嘛,只有迪達在嗎?」
  「……嗯。大家都還沒回來。他們叫我顧著馬車……」
  原來如此。看來手腳不規矩的山賊不止一個人。理人他們似乎是去追其他的山賊了。
  迪達則是自己看著伊休安一個人用繩子拉回一個昏迷的成年男子,感到難以置信。
  「啊——大姊姊果然很強啊……啊,沒事沒事。」
  他察覺自己失言,急忙噤口。
  「你說我果然很怎麼樣?」
  「沒有。」
  看來,似乎有時候他的眼中,還是會把伊休安看成那個在古萊利雅村遇到,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知道就好。」
  「對不起。」
  伊休安移動到坐在駕駛台的迪達身邊。
  「喔,這是剛剛在多姆卡姆有人在發的那份號外嗎?」
  「……對啊。」
  迪達手裡拿著剛剛離開的城市裡得到的瓦版新聞。因為他說不看了,所以借來看看。
  內容照例又是海達爾·瓦畝處刑決定的通知。
  隨著傳送門的出現,情報的流通也迅速加快。同時,謠言散播得也很嚴重。這次的瓦版新聞上,海達爾居然淪落到變成是個拿獎金中飽私囊,金屋藏嬌的土豪魔法師。
  「哈哈哈哈,這肖像畫是怎麼回事!再怎麼不像也要有個限度啊!本人身上要是能多長出這張畫上一半的肉就好了。他們應該已經完全沒有要畫得跟真人一樣的意思了吧?至少去掉這金色捲髮啊—對吧,迪達!」
  伊休安雖然带著笑意徵求迪達的同意,但是此時她發現一件事。
  啊,果然如此。
  這個少年對任何人都能親近交談,另一方面,在伊休安真的待在他身邊時,他就會極為緊張。對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唯獨就是和伊休安一對一的情況下會如此。
  「……迪達,你怕我嗎?」
  「才、才沒這種事。」
  「不用逞強。你的反應,也就代表我和那傢伙真的很像。」
  ——魔神阿耳戈斯的碎片。
  即使告訴他兩個人是不同人,還是會不經意以懷念的語氣跟她說話,兩人居然相似到如此地步。但是,被告知兩人是不同人之後,他心裡還沒有做好到底該怎麼接受這件事的準備。
  「如何?」
  伊休安又催了他一次,迪達收起下顎,點了點頭。
  「……是啊。說是一模一樣,也真的是一模一樣啊。如果說那個人是假冒的,感覺已經像到完全沒有方法可以分辨的程度。」
  「這樣啊,雖然沒有辦法證明,但我可是本尊喔。」
  「這帶點虛假謊言的感覺,反而比較像本尊呢。」
  迪達微微笑了一下。伊休安也笑了。
  「可是,大姊姊……不對,是伊休安。妳不要誤會喔。我會分不出來也只有一開始乍看之下的時候,看久之後還是會知道啊,兩個是不同人。像大哥哥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
  「理人?」
  「對啊。跟之前比起來稍微有一點距離,感覺比較……親、親、親疏有別。」
  像是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彙一樣,他露出滿意的表情。
  親疏有別,是怎麼回事?
  「因為啊,那個時候的大哥哥和大姊姊啊,感覺十分在意對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歡得不得了。」
  「————」
  「所以啊,當聽到那個人其實是魔神的時候,坦白說我還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好。該不會是大哥哥被魔神的術法給騙了,還是有什麼黑歷史之類的……」
  這種事她才不知道。
  不過,理人說他是在知道對方是魔神的情況下,為了降低對方警戒心才和她一同旅行的。他是這樣對伊休安說明的。

  ——怎樣都好。因為我喜歡伊休安。

  耳邊突然又響起了理人的聲音,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咦?)
  該不會那件事,該不會那個告白的意思是——
  「伊休安?喂,妳沒事吧?妳有在聽嗎?」
  「……嗯嗯,找沒事。我有好好在聽……」
  「真的嗎?妳臉色很差耶。」
  「沒事啦。」
  沒錯。如迪達所說,過去應該是「感覺十分在意對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歡得不得了」的理人,緊緊抱著伊休安,還說出自己喜歡她。就好像從好久以前就累積到現在一樣。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還有,是對誰?
  現在手邊有的,全都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以及狀況證據,還有就是這些內容引導出來的推論而已。最後得出的最糟的假設,應該只是伊休安把事情想得太糟了而已。一定是這樣。
  但是——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該不是將自己和某個人重疊在一起了吧?
  看著伊休安的話突然變少,迪達揮動雙手說:「哇啊,抱歉抱歉。這些是不該說的話才對。我不會再提了!」
  「迪達,我是無所謂。」
  「啊,妳看。大哥哥他們回來了!喂——大哥哥!」
  硬是要把話題結束在這裡。
  如他所說,理人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街頭。迪達高聲喊他們之後,理人笑著揮了揮手。
  「被伊休安搶先了呢。」
  「對啊。大姊姊……不對。伊休安抓到的犯人現在躺在載貨台上。你們那邊……啊,也認真完成任務啦?」
  理人身後的烏露絲拉把用蜘蛛絲綁起來的犯人放在腳邊。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用拉的還是用滾的把人給帶過來,這點實在很微妙。
  不過,這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
  「伊休安,沒受傷吧?」
  她無法承受相川理人一如往常的溫柔眼神。這一點和最近開始意識到他的存在的狀況,又有不同層面的意義。
  「……伊休安?」
  伊休安為了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快哭出來的表情,飛躍上帶篷馬車的車頂。
  「伊休安,等等!」
  「不用擔心我。這點事對於我伊休安,特洛魯大人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
  「要出發囉!」
  「沒問題啊。反正載貨台裡也被賊人搞得髒兮兮的吧,這裡可是頭等席呢。」
  就算只有聲音,若無其事大鳴大放一番之後,理人帶著噗息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撤退了。伊休安心裡鬆了一口氣。
  從被告白的那一刻起,應該一直都告訴自己不要太開心、不要被沖昏頭了,但是現在內心卻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覺得很難過。此刻也幾乎快要哀叫出聲。
  「盜賊大人,不錯呢。我可不可以也上去?」
  「駁回!」
  伊休安還不知道今後該如何是好。不過,油然而生的疑惑卻確確實實存在,讓人悲從中來。
  *  *  *
  ——實在是太奇怪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理人一行人繼續著旅程,往瓦特寺院前進。
  利用傳送門走捷徑到多姆卡姆之後,再讓馬車一路朝向位於東方的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前進。和以前的旅行路線相同。
  哈謝姆和迪達及理人三人輪流坐在駕駛台,烏露絲拉則是趁空檔向迪達學習威爾塔米亞語。沒有魔獸的旅程,就只要注意路上的山賊而已,說輕鬆是滿輕鬆的。
  問題就出在一個人——伊休安身上。
  「——喂,伊休安!」
  理人從載貨台中,對在馬車車頂的夥伴喊著。
  「差不多該吃午餐了吧?」
  停了一拍之後,聲音傳了回來。
  「菜色呢?」
  「我是在想把保久食品熱一熱吃吃就算了。」
  「這樣也太單調,我去想辦法加個菜。」
  她躺著的篷子上的壓力忽然消失,下一秒就看見她跳落地面的身影。不一會兒工年,人就消失在草叢的另一頭。
  (好快!)
  「理人?」
  「啊,沒、沒事。」
  或許是因為理人一直看著伊休安消失的地方,烏露絲拉叫了他一聲。
  「沒事沒事。」
  「這樣啊。」
  理人笑著點了點頭。
  理人心想,就算告訴她自己覺得伊休安好像在避著他這種事,她應該也無法理解。
  (……應該說,我也不可能承認她在躲我。)
  只是白天她幾乎都待在馬車車頂度過,一直不下來理人所在的地面上。雖然下雨或是吃飯的時候,會很平常地加入大家的對話,但是和理人交談的次數明顯變少了——這也只是理人自己這麼覺得。
  說到這個變化嘛,因為實在太過微妙,理人心裡也沒有個底。如果她堅持單純只是在意海達爾的事,湊巧又比較少閒聊的話,自己也無法反駁,大概就是這種程度。
  只不過,如果是這樣,應該在早一點的時候就可以這樣了啊。
  究竟是為什麼?原因出在哪裡?——光是想這些事感覺就很鬱卒。
  (自己也是囉囉嗦嗦太過在意了吧。)
  伊休安本人馬上在森林裡打了隻兔子,回到馬車來了。
  「怎麼樣!」
  「哇啊,伊休安,好厲害。是肉啊!肉!」
  迪達吵鬧的聲音響徹四方。伊休安滿足地挺著胸膛。
  託她的福,午餐的菜色十分豐富,所以理人最後認定是自己的錯覺。
  「——對了。差不多該先來複習一下了。」
  在保久食品配上烤兔子肉的午餐結束後,理人打算收拾火堆之前說道。
  「複習是嗎?」
  「是的,明天就要到卡烏萊吉鎮了。在之前冒險的時候,也曾為了與大師見面而來過一次。」
  「簡單來說,又是串供是嗎?那個時候大家遇到的其實是假冒的這樣?」
  伊休安插嘴打岔。
  雖然聲音很小,但是那冷淡的訊氣卻意外令人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裡完全沒有笑意。
  「——與其說是串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再怎麼說鎮上的人也都看過妳的臉了。」
  「荒謬至極。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窩在馬車裡睡上一覺還比較好。」
  「伊休安。」
  「總比搞一些破綻百出的爛花招好吧?等響子飛來以後,我會再跟你們會合的。」
  由於伊休安本來打算就違樣回到馬車車頂,理人強硬地喊了句:「伊休安,等等。」
  「幹嘛啦?」
  「怎麼了?總覺得妳怪怪的。」
  「我沒有怪怪的。硬要說的話,我只是覺得你的提案太過亂來而已。」
  「我沒有亂來啊。我說妳啊,好像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妳只要維持現在的伊休安就沒問題了。完全沒有必要變成別人。」
  「…………我說這一點才是讓我最討厭的……」
  「妳說什麼?」
  「吵死了!」
  理人啞口無言。
  伊休安緊抿嘴唇到幾乎顫抖的程度。原本白皙的肌膚,只有眼角開始發紅,看起來像是正在拚命忍耐著什麼。
  「伊休安。」
  「別過來!」
  她用手背擦了擦臉,站起身子飛奔了出去。
  雖然理人立刻想要隨後追去,正在他已半站起身子的時候,有人制止他說:「等一下。」
  是烏露絲拉·阿爾甘。
  「——這件事可以交給我嗎?」
  「交給烏露絲拉?」
  「是的,拜託你了。」
  她望著理人的眼眸,靜靜點了點頭。
  *  *  *
  跑、跑、不停跑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一直跑下去。
  或許是被狂風暴雨的內心催促著,伊休安只是一味在森林中前進。
  不管林地的雜草擋住去路,草叢掩去視線,只是撥開一切擺動雙足。眼前唯一看著的只有自己前進方向的那一點。
  世界突然開闊了起來。
  是個滿溢無波水面的湖。伊休安毫不猶豫跳進水裡。
  「!」
  啪沙!地一聲,水花濺起,周圍冒出許多泡泡。
  雖然穿著衣服的身體,開始逐漸陷入水裡往下沉,但是沉到某個程度又突然轉向,浮了上來。由於感覺到背部已經露出水面之外,索性轉過身子,讓臉部朝上,吸了口氣。
  把雙手雙足往外一甩,浮在水面上,眼前的天空很諷刺的是一片晴空萬里。
  吸氣、吐氣,又再吸氣。到底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了呢?
  「……妳在做什麼?」
  有聲音。緩緩看向岸土,原來是烏露絲拉站在那裡。
  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烏露絲拉……」
  「如果妳想變成浮屍,我只能說妳實在是太天真了。應該穿上塞滿石頭的長袍再重新跳一次水。請過來這邊。」
  「……不,我沒想死的打算。」
  伊休安游起泳來,回到有她等待的岸邊。
  (唔——衣服濕答答的。)
  從水裡起來之後,身體一口氣變得很重。
  扭著濕透了的頭髮,把發出令人不愉快的啪嗒聲響的靴子脫掉,倒過來放。在此期間,烏露絲拉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什麼事?」
  「長袍。」
  「不用了,就跟妳說了我又不是來尋死的。」
  「那妳這副醜態是什麼樣子?」
  重新看向她,還是向平常一樣,如雕像般的缺乏表情。但是——應該是在生氣吧?據推測,她應該是氣到腦到都要冒煙了。
  ——醜態,對於她這句話,還真是無話可反駁。
  伊休安就這樣光著腳丫子坐在草地上。
  「我只是想讓腦子冷靜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理人很受傷。」



  「是啊,是那個理人。」
  魔神碎片和伊休安,像到根本不需要伊休安去演繹。從理人口中聽到這句話,又不一樣了。
  「……因為,妳嘛。本來就很奇怪啊。我才剛剛醒來……突然長這麼大……可是像喜歡還是討厭什麼的,我根本想都沒想過啊……」
  真想笑那個即使有一秒感到高興的自己。
  話說回來,是誰讓他六年來一直受著折磨?又是誰改變了那個無憂無慮又愛哭的「矮冬瓜」?就是自己,不是嗎?
  這樣的自己居然有幸得到他的愛,一定是有什麼陷阱——
  「對盜賊來說,好康背後肯定有內幕,這是常識。果然像我懷疑的一樣不是嗎?真的是笨蛋。」
  「……雖然……我不太懂妳在說什麼……」
  對著嘮嘮叼叼說個不停的伊休安,烏露絲拉有些猶豫地打岔。
  真摯地看著自己的紫水晶雙眸。
  「妳要懷疑理人的本意我是沒有意見。但是,妳的心情卻為此喜憂參半,只有這一點,妳是不是應該承認呢?」
  伊休安連自己都很意外,居然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為什麼無法反駁?
  自已的心情。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心情。是自己本身的心境。
  想到他喜歡自己就感到開心,要是有可能並非如此,就感到絕望想哭,到底該怎麼稱呼這樣心情?
  如果要為這份六年前並不存在,而此刻擁有的心情命名的話。
  「…………也是喔……原來如此……」
  已經無法否定「有」的這件事。如果否定它,就是說謊的範圍了。
  一定得面對,一定得承認才行。
  「烏露絲拉,妳真聰明啊。謝謝。」
  「……也沒有啦。因為妳就這樣止步不前的話,就會在我的計畫中造成阻礙。」
  「計畫?」
  「祕密。」
  講得若無其事斬釘截鐵的她,或許比伊休安想像得更堅強、更難應付。真是個「個性極佳」的大小姐。
  伊休安終於笑了。
  「那麼,妳要去跟理人謝罪了嗎?」
  「是啊,沒錯。了解。我去去就來。」
  雖然伊休安渾身濕得像落湯雞似的,還是站了起來。就這樣一邊甩著水珠,飛奔在來時路上。
  「就這模樣?」
  「對~!」
  總覺得她十分錯愕,不過,就算了吧。
  伊休安的腦海裡,有著已牢牢記住的情景。即使沒有男女之別,和旅行中的夥伴一同冒險的事實。
  『——別哭了,矮冬瓜!』
  『伊休安,就算妳這樣說,還是很可怕啊。』
  無論何時都近在身邊,伸出手就等於代表自己身分的名片一樣。最後卻因為掉進「蟲洞」,很多事都產生極大的變化。
  沒錯,一切都變了。
  所以承認也沒有關係。不管好或不好,時間已經過去六年。就算是三步併作兩步似的,自己也已經長大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如果好好面對現在的自己,自己——
  「——伊休安!」
  就在即將回到原本街道前的地方,遇上了理人。
  「……理人。」
  「因為妳們實在太慢了,我想說來看看情況——妳、妳這個樣子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著伊休安全身濕透飛奔而來,理人就這麼維持撥開草叢的姿勢,漆黑的雙眸瞪得老大。看他一副緊張的模樣,似乎之前的爭執什麼的全都已經煙消雲散。
  實在是,提到這傢伙,說到這傢伙,真的是個爛好人。
  「妳掉到池子裡去了嗎?還是附近有飲水處?」
  「理人,我有事想拜託你。」
  「什麼事?要回到馬車才有可以拿來擦身體的東西。真傷腦筋。」
  「不是這件事——」
  伊休安拔出腰間的短劍。
  「……伊休安?」
  「現在開始來跟我比劃比劃。」
  在她無聲地將劍尖朝向他後,他也啞口無言了。
  「就一招定勝負吧。如果你贏,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可以為了剛剐的無禮道歉到你滿意為止,也可以當你的僕人伺候你。反之,如果我贏——」
  伊休安說著最後的話,往地一蹬開始加速。
  鏗!地尖銳聲音響徹四周。
  那是他的長劍與伊休安的短劍互相碰撞之後,又再度分開的聲音。
  「……妳要在這裡比啊?」
  「是啊,拜託你拿出真本事。」
  再次深吸一口氣。像潛入水中一樣,潛入那個無法呼吸的加速世界。
  在基本力量和劍長方面,是理人較有優勢。這個部分,伊休安只能靠速度愚弄對手,引誘對手露出破綻。
  (既然要比,就儘快決勝負吧。)
  「砍飛它吧!」
  理人高聲喊道。在避開對手重重一擊的同時,往對手頭上射出錨槍。順勢靠著鋼索高高躍起,繞到對手正後方。
  「!」
  這也是自己的本領之一。不讓對方有回頭的空檔,正打算把短劍架上對方的脖子上
  (什麼?)
  ——消失了。
  伊休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下一秒,伊休安被伸長的雙手過肩一摔,整個人飛向空中之後,被順利往地面一摔。
  「咳咳。」
  呼吸都要停了。這衝擊讓她眼冒金星。
  在帶淚的視野當中,看見了氣喘吁吁、肩膀正上下起伏著的理人。
  「……剛剛那是什麼?魔法嗎?」
  「是柔道的……過肩摔……應該算吧。」
  本人也是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那是什麼鬼東西。」
  「我只在選修課上學過一點皮毛,因為是在剎那間使出來的,本來沒想到會順利成功……」
  伊休安放棄繼續聽他多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藉口。不管怎麼說,輸了就是輸了。
  「啊,不過,抱歉。我不應詨事先什麼都沒說就動手。沒事吧?」
  「什麼沒事……」
  抓住他伸過來的手站了起來。但是伊休安卻遲遲無法放開他的手。
  「伊休安?」
  即使這雙手的主人看的並不是自己,那也無所謂。即使如此,自己還是很喜歡眼前的他。
  最喜歡他了。
  「理人,抱歉,是我不好。」
  伊休安打從心底露出一笑,卻看見理人突然驚慌失措別開眼光。
  「無所謂啦。」
  終於聽到他用勉強聽得見的微小聲音說了這麼一句話。

  之後的故事。
  伊休安告訴烏露絲拉:「我們打了一場,然後和好了。」烏露絲拉的表情相當錯愕,甚至還跟她說:「妳戰鬥力到底是有多低……」
  雖然確實是輸了,但那也只不過是被「地球」的妖術給擺了一道而已。伊休安說下次一定不會輸,但好像也不是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伊休安心想,她可不想被個以撿幼蟲打發時間的人說三道四。
  總之,現在覺得
  然後,也重新向理人請教「冒牌貨」的行為舉止及當時的背景環境條件。
  「……嗯哼嗯哼,簡單來說,我是『伊休亞』,然後你當時是自稱『理特』。在那城裡還有感情特別融洽的小女孩和美女人妻。」
  「妳不要給我亂加奇怪的設定啊!」
  伊休安在馬車的戴貨台裡,咯咯笑著。
  「有什麼關係,很有趣啊。」
  「不要覺得很有趣好嗎!」
  「就很有趣嘛。」
  「——大哥哥。你們看,前面好像看到類似城鎮的地方了——」
  坐在駕駛台的迪達,在外面大聲喊著。
  「喔喔,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伊休安從篷內探出頭。
  馬車行進在狹窄的人工山路上,但是在馬車的前進方向,看見了飄揚著五色旗的城鎮全景。
  「你說封了!到了!」
  那就是瓦特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
  *  *  *
  睽違數月再度造訪的信仰之城中,依舊因為前來朝聖的瓦特教信徒而顯得十分熱鬧。
  烏露絲拉的眼光被這和威爾塔米亞王都及依耶馬路特迥異的氣氛吸引著。
  「這裡也是信奉帕納帝雅的城鎮吧……」
  「烏露絲拉,妳說得沒錯。這裡是信徒居住的瓦特寺院前的城鎮,修行僧居住的寺院則是在那座山上。」
  理人在馬車中指著薄霧繚繞的山頂。
  「依目前所見,沒有那群人已經來過的跡象。」
  然後——同樣身為依耶馬路特人的哈謝姆,不管去到哪裡,眼光都放在追擊巴堤雅一事上。理人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是我們搶先一步到達,還是他們潛伏在暗處。」
  「又或者不知道是不是改變了方向。如果可以,實在不希望他們挑這條路線。」
  確實如此。
  「吶吶吶,大哥哥,怎麼辦?差不多要到大哥哥說的地方了。」
  「啊,迪達,到這裡可以了。麻煩你把馬車停下來。」
  「了解。」
  理人麻煩迪達停下馬車,從載貨台下了馬車。
  那是一間位於卡烏萊吉鎮繁華大街上的雜貨店。鍋碗瓢盆等物品整齊地堆在店面,有位女性正在灑掃。
  看見令人懷念的臉龐,嘴角綻出笑容,
  「不好意思。」
  「來了,歡迎光臨——哎唷!」
  理人出聲一喚,女子手裡的掃把掉落在地。
  「哎喲……哎喲哎喲哎喲。是理特啊!」
  「愛妮,好久不見。妳看起來過得不錯,真是太好了。」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什麼時候到卡烏萊吉的?伊休亞也一起來了嗎?」
  「是的,她有一起來。」
  聽著她接二連三的問題,理人往後回頭着去。
  伊休安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沒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愛妮一副滿臉寫著感動的樣子。
  (幹得好,伊休安。就保持這樣。)
  雖然之前有陣子覺得她忽冷怱熱,狀況不是很穩定,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在那次交戰之後,感覺她開朗許多。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的心境有所變化,但是對理人來說,這是個令人開心的轉變。
  就連之前對於扮演「冒牌貨」一事極為排斥,但此刻也如此融入角色之中。
  「妮娜也好嗎?」
  「當然囉!反倒是好到令人很頭痛。今天也和朋友跑出去玩了。還說要去的地方要對『同盟以外成員保密』。」
  「聽起來挺有趣的。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同盟呢。」
  「每天傍晚回來的時候,衣服都被勾得破破爛爛,還沾得滿身泥巴。希望不是跑去什麼奇怪的地方就好。」
  如果不打斷她,感覺她可以一直這樣發著關於小孩的牢騷。
  不過,如果回想起剛遇到她們時的狀況,此刻她們可以融入這個移居過來的城市之中,而且看起來妮娜也已經交到朋友,真心為她們感到高興。
  「——我也真是的,怎麼只顧著講自己的事呢!理特怎麼會來卡烏萊吉?又要去寺院嗎?」
  「是的,是這麼打算沒錯。如果可以像之前一樣,把馬車寄在這裡的話,就真是幫了大忙。」
  「好的,就這麼點小事,當然沒問題。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我也想讓妮娜跟你打個招呼呢。」
  「這個嘛——我們也還不是很確定。」
  理人刻意說得十分含糊。此次旅程的目的始終是要找尋響子和巴堤雅。不能只把時間用在感動的重逢上。
  「這樣啊……當然我也不會勉強你們,」
  「不好意思,愛妮,我有件事想跟妳確認一下。最近有沒有巨鳥群飛來這一帶過?」
  「鳥?」
  「對。大概差不多可以載人的大小。」
  愛妮眨著那雙少女般的黑色眼眸。
  「……沒有呢……沒看過有麼大的鳥來過。那是什麼?不是魔獸那類的東西吧?」
  「不是,我想不管怎麽樣,這點倒是不用擔心。沒問題的。」
  「這樣嗎?如果是這樣就好……」
  愛妮或許是回想起過去沉重的回憶,皺著眉頭。理人總算勉強安撫了她。
  總之,看起來巴堤雅她們應該是還沒到。如果她們是之後才會到,那麼就有必要先充分加強防守。得去瓦特寺院找詞庫諾商量商量才行。
  「吶,理特。」
  在理人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愛妮開口了:
  「你剛提到的鳥……莫非是指那個?」
  「咦?」
  「你看,那邊的大鳥。」
  理人追隨愛妮的視線,往前方看去。
  (————)
  理人呼吸差點停了下來。巨大鳥群呈V字列隊,往寺院所在的山頂方向飛去。
  是巴堤雅和響子的鳥。
  「——伊休安!」
  理人喊道。
  一頭金髮慌張地冒了出來。
  「你這傢伙是怎樣?虧我還專程配合你到現在,你都不守約的意思嗎?」
  「現在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那是路葉的鳥!她們來了!」
  理人指向鳥群,伊休安的目光整個變了。緊跟著,哈謝姆從馬車中跳了出來。
  「哈,差不多同時抵達嗎?剛剐好。」
  「伊休安,走吧。動作得快點了。」
  「好,那當然!」
  烏露絲拉也拉著裙子跳下馬車,翩翩落地。
  「迪達,你就待在這裡顧馬車。愛妮就交給你了。」
  「大哥哥!我也要去!」
  「現在你先在這裡等。拜託你了。」
  路上的行人也對著不熟悉的巨鳥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理特。」
  「愛妮,不好意思。馬車和迪達就拜託妳了。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再陪妮娜聊聊。在那之前就麻煩妳了!」
  現在能說的就只有這些了。
  理人丟下她們,竭盡全力在繁華大街上奔馳而去。

  在他們抵達寺院的山腳下時,看見山裡的某個角落竄起火舌。
  (果然又是從空中發動攻擊。)
  不管是離宮也好,劇場也好,已經沒有差別了嗎?對方這種不擇手段的做法,讓理人氣得牙癢癢的。她們為了得到石頭,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不會再讓係們為所欲為。)
  正要參拜禮拜堂的信徒們,看著煙霧升起的方向皺眉。伊休安說著:「理人!動作快!」,就飛奔上了石階。
  山腳的禮拜堂距離修行僧居住的本院之間,除了冗長的石階外,還有一道堅固的門做間隔。門和以前一樣緊閉著。
  或許是由於這場火災的關係,這一帶連守門人的身影都沒看見。
  「英雄大人,怎麼辦?要用烏露絲拉的蜘蛛絲嗎?」
  現在可沒有閒工夫拖拖拉拉的了。
  「我要打破這道門。」
  「啊?」
  「伊休安,退開。剛·壓·突·迅——擊破!」
  「哇啊啊!」
  理人將手放在劍柄上,一口氣拔劍揮到底。以鐵材及橡木造成的厚重門屝,連門閂都被一分為二,倒落地面。
  等煙霧瀰漫的沙塵退去,眼前看見長長的石階。
  哈謝姆在後方吹了聲口哨。
  「走吧。」
  「你啊,突然搞這個,很危險耶!」
  「我可是有事先預告了。」
  理人冷冷回了伊休安這麼一句之後,加快腳步。雖然目前山中的火舌只有出現在一處,但是還沒有被撲滅。得快點才行。
  在以前也曾經爬過的冗長石階上快步前行。跑著跑著,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誰?)
  本來以為是瓦特的修行僧,但——並不是。從一頭留至腰間的栗色長髮看來,是個女人。
  垂下的瀏海遮去半張美麗的圓臉龐。
  樹蔭的風吹動著深墨綠色的長袍,那是——
  「巴堤雅!」
  在理人認知到這一點之前,啥謝姆已早一步喊道。
  (那個人就是巴堤雅?)
  那位拒絕嫁入將軍家,下落不明的賽涅爾家的公主。拐走響子,成群結黨妄想改變世界的女魔法師。
  「勇者理人!我就知道你會來!」
  巴堤雅的聲音比想像中更加冷靜。
  形狀漂亮的唇瓣勾勒出高貴的微笑。
  理人並未懈怠警戒,手放在腰間的劍上。
  「——請把路葉還給我。」
  「別說傻話了。你忘了響子說過什麼了嗎?」
  「那是!」
  「響子可是自己做出了選擇。她可是被你遲鈍到極點的行為給擊垮的,即使整個人沉浸在悲傷之中,還是做出了選擇。她才是真正具有勇氣之人,勇者響子。」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英雄大人,夠了。聽這女人講話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哈謝姆抓住想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理人的肩膀。手裡緊握著一把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紅柄長槍。
  他滿是怒氣的眼神,看著明明應該是他親生姊姊巴堤雅。
  「喋喋不休地一直說著別有深意的話,刺激別人那根本不存在的罪惡感,這種方法對一本正經的人不知道有沒有效呢。特別是像英雄大人這種人。」
  「哎喲,你真過分。我只不過是代響子說出她心中炙熱的想法而已。」
  巴堤雅毫不動搖。
  「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會去承認自己在別人身上造成的傷害。到底是為什麼呢。眼睛被蒙蔽了嗎。」
  「喔喔,原來如此。您這雙了不起的慧眼所找到的就是賢者之石嗎。」
  哈謝姆一提到石頭的名字,巴堤雅立刻瞇起單邊眼眸。
  「你也知道聖石的事啊。」
  「當然囉。妳還是少自以為『只有妳最有智慧』比較好。如妳所說,世界很大的。搞不好也有我們知道,而妳不知道的事呢。妳打算怎魔辨?」
  哈謝姆泰然自若地撒著謊。
  理人看著他這副賭徒的模樣,佩服地瞠目結舌。他似乎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我方掌握的訊息其實壓倒性不足。
  巴堤雅看著眼前語带挑釁的哈謝姆,吁出一口氣。
  略感遺憾地說:
  「……也是呢。我有興趣。不管什麼事我都想聽聽看。特別是你說的話。不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妳說什麼?」
  「時機已經來臨。石頭完成以後,根本不需要其他真理。沒錯吧?」
  語畢,她抬頭望向天空——就這瞬間。
  從敘說著的巴堤雅身後,斜上方的山中,湧上一道巨大光柱。
  (是光。)
  (好強的一道光。)
  地點和剛剛竄出火舌的地方幾乎一致。
  具有如突破天際般的壓迫性的光。光芒。無聲無息閃耀著的七色靈光。感覺充滿了光只是看著就會把人吸進去的力量。
  「那是什麼……」
  巴堤雅凝視著光芒的方向,語氣略帶恍惚喃喃道:
  「你們看看,這才是真正幸福的開端。多麼美妙。」
  光柱顏色微妙變幻,顏色甚至也染上周圍的雲層。無法判斷它究竟會擴散到何種地步。
  「——喂,理人。」
  伊休安的聲音把理人拉回現實。
  「你自己一個人先去!你去得了吧?」
  這句話點醒了理人,他點了點頭。
  「知道了!」
  理人取出寶珠,嵌入劍柄中。在心裡強烈默念著。周遭捲起狂風,理人飛了起來。
  但是,理人前進的方向立刻遭到阻攔,乘在巨鳥上的敵兵一同開始發射火箭。
  理人一邊避開襲來的火箭,一邊砍殺敵人。
  「哇啊!」
  連同騎乘的鳥兒都被一同劈開的士兵,往山谷墜落而去。
  地面的部分,伊休安一行人也已開始與巴堤雅和她的同夥展開交戰。
  雖然理人有一瞬間猶豫著是否該回去,但是手中運用著錨槍的伊休安,在交戰中抬起頭對他說:
  「這邊我會想辦法!你就別管了,快去!」
  聲音強而有力。理人重新專注於聖劍上,飛離現場。
  加速沿著山坡往上而去時,才發覺四處都正在交戰。敵方從上空以火箭或魔法發動攻擊,瓦特僧則是正努力擊落他們。還有一些是敵方墜落地面後,轉為小隊交戰的地方。
  戰況最激烈的還是在剛剛湧起光柱的地點周遭。
  為了守護光柱,將其團團包圍的敵兵們已擺好陣式,形成讓亙特僧人們無法靠近的陣形。
  (那是——)
  在持續進行攻擊的瓦特僧人中,理人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個人是詞庫諾,從前也曾受過他的照顧。
  「訶庫諾!」
  理人砍殺著敵人,降落在地面。
  或許是因為他從空中出現,一開始詞庫諾還大大警戒著,但是立刻注意到理人。
  「你是——相川閣下!」
  「我是前來援助的。可以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詞庫諾打倒交戰中的其中一人之後,退至後方。他取下眼鏡,擦去汗水。
  「也沒有什麼情況不情況——在我們察覺時,就已經是這個情況了。一開始只是要警告來山裡搗亂的無禮之人——」
  據他所說,最近這陣子,絡繹不絕的有人跑進禁止進入的山區,採集山菜或是尋找樹上的果實。在現場情況得到控制後,本來只是想警告一下這群人,沒想到剛好看見有個陌生集團正在挖掘斜坡土壤。
  「那些人就是眼前這群人嗎?」
  「是的。他們不聽從我們的警告,開始用魔法或從高空射下火箭攻擊我們。在這段期間內,挖掘的動作並未停歇,最後終於湧上了這道光柱。」
  帶著厭惡看著眼前的光柱。
  粗細約夠十人進入的光柱,一直延伸至天空的盡頭。一群穿著同樣綠色服飾的集團固守在光柱之前。如萊娜信中所提,這群人中的人種及性別五花八門。
  「這群傢伙看起來似乎不想從這裡離開——應該說是無法離開。相川閣下是否知曉這群人是什麼人?」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們似乎在依耶馬路特的蒂瑪尼,以及威爾塔米亞的古萊利雅採取了類似的行動。目的是想用『賢者之石』來改變世界。」
  「賢者之石?」
  「是的。寺院的人不知道對這東西有沒有頭緒?」
  「——詞庫諾導師!一切準備已經就緒。」
  另一方面,有其他瓦特僧人正往此處飛奔而來。
  「終於來了。等得我急死了。」
  「非常抱歉。現在随時可發聲。」
  詞庫諾重新對理人進行說明。
  「我想使用聲明砲。相川閣下應該也知道這個東西。在大師仙逝後,這是利用我們瓦特寺院的奧義成就的最大神器。」
  「是那個東西嗎?」
  理人也還記得這個兵器。當初此兵器被投入魔神一役的模樣,在他心中留下了強烈的衝擊。

  ——這個聲音將化為神的旨意。
  ——這股意志將化為神的聲音。
  ——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

  沒錯。強壯的瓦特僧人門前進在青翠茂密的山中斜坡上,和當時一樣,他們的肩上扛著巨大的鐵製神轎。
  在從前的戰役之中,就連魔神的魔獸都可以一砲擊飛。

  ——這個聲音將化為神的旨意。
  ——這股意志將化為神的聲音。
  ——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

  每當他們口中交織著低沉的祈禱聲時,那股力量便會被送入神轎之中,增強數倍之後存積其中。擊出時便化為可劈開威脅的波動。
  如詞庫諾所言,這是瓦特寺院的最終兵器,也是最後的王牌。
  「沒問題吧……」
  「或許也會有人覺得這手段太過強烈。但是,聽聞剛剛相川閣下的話,更加覺得不可放任其如此為所欲為。」
  詞庫諾一邊看著僧人們爬上斜坡,開口說道。
  「老師生前雖然沒有提過是因為那個什麼賢者之石的關係,但是曾經說過一句話,『寺院會建在此地也是有其原因的』。」
  「——那是。」
  總覺得刃霧的聲音又清晰的在耳邊響起似的。
  如果他還活著,或許還能聽到什麼不一樣的消息。深深覺得真是痛失一位人才。抬了抬下巴,點點頭。
  「相川閣下,能不能麻煩您去通知正在對岸交戰的人,我們這裡只要力量一補充完畢,就會立刻發砲。」
  「知道了。我立刻去!」
  用單手讓聖劍飛了出去。
  為了讓兩邊都聽得到,他飛翔在空中,對著正在光柱周圍交戰的瓦特僧人及敵兵喊叫著。
  「要用聲明砲了!快撤退!」
  正使用長槍和敵人交戰中的瓦特僧人,嘴裡說著:「終於来了嗎!」開始改變方向。其他的僧侶們也一個接一個開始離開現場。
  「此事一併告知前來尋找賢者之石的傢伙。警告!不想死的話現在立刻撤退!」
  理人在空中飛翔,扯著嗓子喊了好幾次。
  (——動也不動啊。)
  雖然理人已提出警告,但敵方卻絲毫沒有要離開光柱周圍的意思。如果時間還夠,理人早就自己動手打倒所有人,把他們全趕出射程範圍外了,但是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
  理人改變想法,至少先讓自己人一個不漏地離開——此時,理人看見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人物。
  那個該不會是。
  「妮娜!」
  沒有錯。有個小孩子蹲伏在大樹的樹幹下方。
  那是愛妮的女兒——妮娜。
  理人立刻直奔往她身邊而去。
  「妮娜!妳是妮娜吧!」
  被淚水沾濕的臉龐看向理人。雖然全身四處沾了些泥土,但是並沒有看到明顯的外傷。理人在她面前著地。
  「……啊、嗚、你、你是誰?」
  「是我。理人——不對,是理特。」
  「理特……騙人,是理特!」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嗚、嗚哇啊啊啊!」
  妮娜話都還沒聽到最後,整個人撲進理人懷裡。
  「我、我的腳扭到了,沒辦法走路。」
  「這樣啊。只有腳嗎?其他地方有受傷嗎?」
  「唔、其他人、大家、丟下妮娜和小皮逃走了。」
  「大家是指妳的朋友嗎?」
  「對啊。妮娜只是想要餵小皮而已,就這樣而已。」
  妮娜一邊哭著,拉開胸口前領給理人看。裡面有隻全身長著白色胎毛的長尾雉雛鳥。
  「因為山裡比較多小皮可以吃的東西……」
  「……原來如此……」
  「理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小雛鳥全身顫抖,嗶地叫了一聲。緊抱著雛鳥的妮娜也抽抽噎噎地哭著。
  雖然理人明白了愛妮口中的「同盟成員」的目的,和不可靠的結尾,但是這實在——
  (——話說回來,待在這裡不就完全是直擊的範圍內嗎!)
  還有幾秒?雖然理人以手勢拜託他們先中止發射聲明砲,但是感覺並沒有傳達成功。瓦特僧人們的祈禱聲感覺愈發響亮。
  (來了!)
  砲台噴火了。
  理人將妮娜打橫抱起,發動聖劍。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及清澈如水的透明閃光揚起。
  「——唔。」
  千鈞一髮擦過正盡力逃遠的理人腳邊。
  不穩定狀態下的飛行,最後順勢飛人樹叢之中就這麼停了下來。首要就是先確認妮娜是否平安無事。雖然抖個不停,但看起來應該是不要緊。理人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很厲害啊……」
  總覺得久違地認知到聲明砲的威力有多強大。剛剛要是稍微被捲入,應該連同妮娜兩人都不知道會被吹到哪兒去了。
  然後,看了看遭到攻擊的中心地點,光柱已經消失了。
  (咦——)
  地面有個像火山口的淺淺凹洞,還稍微帶著燒焦的痕跡。
  「剛剛那發砲擊……讓消失了……?」

  「如果是就好了。」

  理人驚嚇之餘,屏住氣息。
  有個少女正以輕巧的腳步踩過燒焦的斜坡,往他的方向靠近。
  帶著光澤的黑色短髮。偏黃的白皙肌膚,以及有著黑色大眼珠的爽朗面容。這位即是過去曾在同校的同一個委員會中共度過校園時光的同年級同學。
  「那個人是迷路了嗎?是你幫了她啊。相川同學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呢。」
  「路葉——」
  她身上穿的服裝,是件和巴堤雅一行人相同,以綠色為基底的洋裝風禮服。
  不知從何處吹拂而來的焦黑的風,吹拂著她的裙襬。路葉響子確確實實存在於此處,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看著理入。
  *  *  *
  劍與劍強力互相碰撞。緊接在火花四散之後,有一邊倒下了。
  就這是僅在轉瞬之間發生的以命相搏。目前伊休安還是留下來的勝利者。
  要趕在對手察覺之前,一切都要快、快、快!
  「啊!」
  在錯身而過時被砍傷的聖剪使徒,壓著手臂滾落石階。此時,伊休安已決定好了下一個敵方目標。
  「可惡,被這麼一個小姑娘給……」
  「巴堤雅大人!請您務必阻止這個女孩。」
  不需哀嚎的敵人開口,伊休安的目標自然是身穿綠色長袍的女魔法師。
  「巴堤雅·拉魯魯克!」
  斜坡上的風吹拂著她豐盈的栗色髮絲。在這蒼翠的山中,巴堤雅露出女魔王般的笑容。
  這次一定要阻止妳!
  「——來吧!」
  巴堤雅·克魯魯克,是個如文字所述,變幻自如的女子。
  伊休安以更快的速度飛奔上石階邊緣。途中高高躍起,把生於兩側的樹木當成跳台,變化前進的路線。再從該處對準巴堤雅,擊出錨槍。
  巴堤雅並未取出她所擅長的鐵扇,嘴裡開始詠唱咒文,從人身化為鳥兒的模樣,閃過伊休安的錨。
  這次換烏露絲拉所操縱的蜘蛛絲襲向鳥兒。
  「烏露絲拉!」
  「不會讓她逃走的。」
  大範圍放出的網狀絲線纏上巴堤雅的身體,把即將起飛的她又拖回地面。
  「哈謝姆!」
  「收到!」
  緊接著,哈謝姆手持長槍跳了起來。但是——就在即將貫穿她翅膀的那一刻,巴堤雅再次變回人形。鐵扇與長槍在蜘蛛絲之下交會,最後是由巴堤雅撥開了哈謝姆的長槍。
  「嘖!」
  長槍大幅度迴轉,往後方飛去,最後尖端刺進了石板路的縫隙之間。
  哈謝姆心想,又是這樣的結果嗎?
  雖然其他的敵軍已被擊退得差不多了,但這個巴堤雅有著變幻自如的軀體,以及驚人的體術,可說是個大難關。
  伊休安、烏露絲拉以及哈謝姆的體力都已消耗不少,氣喘吁吁。
  「居然給我三番兩次變來變去、變來變去的……我說妳至少選一下要當人還是當鳥吧……」
  伊休安擦著汗水,忍不住碎碎唸著。
  說到底,提到魔法師,大部分都是在後方,有眾人支援的情況下施放遠程魔法。這一點,連海達爾都不例外。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魔法用在近身戰中。比想像中更難交戰。
  「因為那個人跟我一樣身懷母親所傳授的絕技。就算沒有魔法也很能打喔。」
  「啊——是啦是啦。」
  真不希望聽到的情報。
  「不過,對方也已經到極限了吧。太多次的變身已經影響到她的腳部和腰部。」
  「是這樣嗎。那下一擊就是勝負關鍵了。」
  或許真如哈謝姆所說。他們死纏爛打設下的許多圈套,讓巴堤雅的呼吸也亂了起來。即使她想裝得若無其事,仍藏不住神情中流露出來的疲勞。
  對方也決計不是個萬能的魔女。
  「喂,巴堤雅·德拉,怎麼樣?差不多想休息了沒?要喝茶我可以奉陪。」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栗色髮絲全都站了起來,難得提高了音量。
  此刻,她終於露出破綻。伊休安可沒有放過這一刻,右手拿著短劍,一口氣發動攻擊。
  「啊!」
  巴堤雅披頭散髮往後退去。伊休安的攻擊並未減緩,不斷刺出短劍。
  斜坡前方響起如地鳴般的聲音。那是理人剛剛飛去的方向。雖然很在意,但是現在可沒有閒工夫去擔心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竭盡全力攻擊眼前的女魔法師。
  「呿!」
  巴堤雅無法招架,又施了魔法變成鳥兒。伊休安以錨槍往正要起飛的她擊去。
  帶著鋼索的勾子纏上了她的右腳,就是現在!
  「啥謝姆,來幫忙!」
  兩人合力把她拉下地面。
  以鳥的姿態被五花大綁的巴堤雅正在不停亂動。伊休安對她說道:
  「——別變回人喔。如果妳不希望鋼索陷入腳部而害妳不能走路。」
  巴堤雅似乎本來真的要開始詠唱咒文,然而被猜中自己心思之後,她筋疲力竭地安靜了下來。
  「姊姊,妳還真是難搞啊。」
  哈謝姆手裡拿著不知打哪拿出來的新劍,抵著巴堤雅說道。
  巴堤雅灰頭土臉看著哈謝姆。
  「……哈謝姆,你變強了呢。我真為你開心。」
  「真不像是妳會說的話。」
  「我可是真心的呢。」
  「——你們兩個快看。」
  一旁的烏露絲拉指向高空處。
  「烏露絲拉,怎麼了?」
  「那個……光柱不見了。」
  「咦?」
  正如她所說。
  一直到剛剛為止還綻放著明亮光芒的通天光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縱。
  「剛剛那個地鳴……是理人幹的好事嗎?」
  「哈!巴堤雅!正是如此。」
  哈謝姆高聲說道。
  「不管妳們有什麼企圖,我們都會阻止你們的野心。即使是接下來也不例外。就跟阿耳戈斯一樣。我們這裡有無名勇者,那東西就是證據!
  他指了指鴉雀無聲的山頂附近。
  巴堤雅回給親生弟弟——一場大笑。
  「巴堤雅·德拉!」
  「啊哈、啊哈哈哈!我呢,我可是拉魯魯克喔。我是伊拉·拉魯魯克的女兒巴堤雅。其他不管什麼樣的名字,我都不需要。吶,哈謝姆,不用逞強了,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她無法變回人身,所以伊休安一行無法得知她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著這些話。不過,她熱切的語氣中確實充滿喜悅之情。
  「異譚的聖石是什麼樣的東西、會被以什麼樣的形式、怎麼樣被帶來這個世界,其實你根本一無所知——我有說錯嗎?」
  「我。」
  明明知道自己答不出來。
  「沒錯。如果你們知道些什麼,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是你輸了。現在所存在的秩序、有形的世界。就是這麼回事。哈謝姆,你真可憐!」
  這個女人到底相信什麼?到底有什麼根據?這是伊休安第一次感覺到莫名的不安。
  (賢者之石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  *  *
  「啊啊啊啊——!」
  托托·啥爾涅拉不自禁地發出很大的聲音。
  這是發生在國立魔法學院圖書館塔內的事。在取得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的通行證之後,接連幾日都馬不停蹄查找著資料。
  「——怎麼了?有什麼令人在意的資料嗎?」
  「有了有了。蘿谷小姐,找到了!」
  托托帶著黑眼圈點了點頭。同樣已經耗去許多體力的蘿谷,移動浮板靠近她身邊。
  「終於找到第三筆關於女神遺落石頭的資料了!總算是來到了盧卡利亞了啊!」
  「確定沒有錯嗎?」
  「是的!這個紀錄的時間相當近。真是場漫長的旅程啊……!」
  雖然並不是自己親身踏上旅途,但是有這樣的感覺。
  除了極為短暫的淺眠和塞了一些簡單的餐點以外,這幾天幾乎都窩在這座塔中。為了查找資料,在書與書之間四處奔走,簡直有如花上許多時間的虛擬旅行一樣。
  「特徵似乎就是女神異譚會隨著國家與時代有著些微的差距。」
  「這個之前妳也有提過。最古老的就是維茲納亞的內容了吧?」
  「是的。烏露絲拉在地下所看到的那個內容,應該就是最古老的了。女神遺落了可以實現所有願望的石頭,然後為了爭奪石頭引起了很大的紛爭。女神一怒之下便收回石頭。」
  他們已得知在其他維茲納亞時代的遺蹟之中,也曾挖出會令人聯想到類似故事的壁畫及石板。但是,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關於異譚的文字紀錄的情況下,為什麼巴堤雅一行人會去追尋理應已被收回的石頭呢?一切到此便再度卡住了。
  「然後,接下來找到的是在威爾塔米亞的傳承。這個傳承是在更往後一點的時代,是關於偷走魔法之石的男子的故事。」



  「也就是說,不知道魔法之石是不是就相當於賢者之石對嗎?」
  「沒錯沒錯。」
  托托點頭。
  由於怎麼找都找不到完全一致的紀錄,所以便把尋找的地區從依耶馬路特一帶放寬到威爾塔米亞這邊。即使如此,雖然還是沒有找到相當於賢者之石的內容,不過倒是找到了提及極為相似的石頭的民間傳說。
  「告訴我細節。」
  「好的。這傳說的內容是,有位男子從戰亂不斷的沙漠之國中偷走了魔法之石,最後輸給石頭的力量而墮落。」
  原因是男子並沒有利用魔法的力量用來征服四處,而是使用在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家人身上。幼子免於飢餓,妻子的病也治好了。但是,石頭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男子的身體被石頭的魔力給吞噬了。
  「害怕牽連家人的男子,最後丟下妻子,踏上流浪之旅。」
  「真是個寂寞的故事。」
  「是啊。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尾也跟其他故事一樣,都是『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石頭和男子』……!」
  「幫不上忙。」
  「真的……!」
  但是,托托並沒有認輸。充分發揮海達爾通行證的力量,更加擴大搜索的範圍,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是更遠的鄰國,盧卡利亞獨立國的傳說。
  「這個傳說呢,是在說一個女孩子把力量太過強大,只是碰一下就會使人發狂的聖石,埋在世界各地的故辜。」
  「聖石——異譚的聖石。這個和巴堤雅她們提到的單字一致。」
  「是啊,沒錯。她們的發言可能也是根據盧卡利亞的傳說吧。」
  「可以告訴我是個怎麼樣的傳說嗎?」
  「好的。這個傳說還滿有趣的。裡面有出現類似理人大人的人喔。」
  這麼說起來倒真的還挺吻合。
  托托打開手邊的古文書。雖然以古威爾塔米亞文撰寫,卻是以簡單易懂的語彙寫成的傳說,所以即使是托托也勉強能讀懂。
  「蘿谷小姐,準備好了嗎?有顆極為強力的聖石,某一天和男子的屍體一起掉在某處。找到這些的人們,雖然也嘗試想要去碰那顆聖石,但光是想要把石頭拿起來,就快要令人發狂。然後大家就開始爭著到底誰可以拿到這個聖石。不過最後卻被一個女孩從旁搶走回收了。」
  「搶了就逃……這點跟威爾塔米亞的傳說一樣呢。」
  「不不,不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有這個女孩接觸了聖石卻依然可以保持清醒。」
  「什麼意思?」
  根據關鍵的古文書,那位特別的女孩並未沉溺於石頭的力量之中,並認為這麼危險的聖石應該遭到封印,就把聖石分成三塊,離開國家開始了埋石之旅。
  「女孩把其中兩個埋在威爾塔米亞,再把另一個埋在盧卡利亞。最後她在盧卡利亞組成家庭,並在這些家人的照料下離世。」
  「我懂了,不過……這哪裡像勇者理人啊?」
  「那個女孩的特徵啊。明明沒有任何人教她,她卻能夠自由地操使各國的語言。她的名字叫靜,有著一頭黑髮、偏黃的肌膚。」
  蘿谷瞪大細長的雙眼。托托手裡拿著古文書,點點頭。
  「——不覺得對方想做什麼事稍微有些明朗了嗎?他們會不會是想依照這個盧卡利亞的傳說,將一分為三的聖石收集起來,再次合而為一呢?然後,正因為她們知道,只有像理人大人這樣,不在這個世界的因果內的人才能駕馭完成後的聖石,所以才會盯上響子——」
  目的正是為了以「異譚的聖石」改變世界。
  「等一下,托托·哈爾涅拉。在依耶馬路特時,那些人不是用了既不是魔法,卻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方法放火燒城嗎?」
  「是的。我覺得需要詳加調查,才會知道他们用的是什麼方法……」
  「然後,根據萊娜·艾魯恩的信件,在她接觸到響子·路葉的時候,她已經得到感覺不像人類的力量。」
  「是、是的……」
  接連不斷的問題風暴。點頭的托托也漸漸明白蘿谷在擔心什麼。
  「簡單來說,劇場會燒起來,不是因為魔法,也不是因為火箭。有可能是她用了石頭的改變能力放火燒了劇場。也就是說她們已經得到一部分的石頭了?」
  「這個嘛……如果從最後一個傳說還在盧卡利亞流傳來思考,那個會不會是在盧卡利亞國內出土的石頭呢?即使只有三分之一,我覺得應該也能得到一部分的力量。」
  「那之後,她的移動路線呢?」
  「這、這個,這個嘛,她們在威爾塔米亞的古萊利雅進行挖掘作業之後,下一個地點是瓦特寺院,所以——」
  托托和蘿谷兩人面上血色盡失,如對著鏡子般面面覬。
  「該不會——這次聖石就完成了吧?」
  *  *  *
  ——相川同學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呢。
  說著這句話的路葉響子,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站在理人面前。
  臉上和那個時候一樣,帶著爽朗的笑容。
  「路葉……」
  「相川同學很溫柔。但是,那份溫柔也會令人痛苦。真是兩難呢。」
  彼此身上穿的都不是高中制服,而是這個世界的服裝。理人身上穿的是海達爾給的藍色大衣。響子則是穿著屬於敵方組織的綠色禮服。
  她衣服上的蕾絲和緞帶,在燒焦的山間斜坡的映襯下,格外突出顯眼。但是,那並不是因為禮服不適合她,也不是因為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人——
  「吶,相川同學,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嗎?我啊,當時還遲到,然後相川同學來了——」
  「……嗯,我還記得。那是開學典禮的時候的事對吧?」
  「真的嗎?太好了,我之前還以為你肯定已經忘記了呢。」
  「路葉。」
  「怎麼囉?」
  「我在蒂瑪尼見過赤蜂劇團的布里戈團長。」
  硬生生打斷她,並開始談及這些事時,響子第一次露出驚覺什麼的表情。
  人在這裡,怎麼可能是要談本來的世界的事呢。
  「雖然他被抬進了教會,但是還有意識。其他的所有人雖然受了傷,但似乎都沒什麼大礙。」
  「團長……」
  「路葉,我們一起回去吧。跟他們見個面,好好談談。現在的話,彼此還能互相道個歉。布里戈也一直在祈禱妳乎安無事。」
  「…………什麼嘛。也只不過受了這點程度的傷而已啊。」
  「路葉!」
  「背叛別人的代價居然這麼輕。早知道應該更認真的許願才對。」
  響子盯著右手手掌,感慨地低語著。理人卻變得更加激動。
  「……路葉,妳說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什麼認不認真?」
  她應該心知肚明吧?在四處大肆破壞,製造出大量被害者。如果這不是因為被洗腦了,就肯定是瘋了。
  「妳可是放火燒了一個劇場啊!裡面還有人的!」
  「相川同學,別這樣嘛。你該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吧?」
  響子對著啞口無言的理人,直接反問他。
  「好不容易才見到面,你卻突然就丟出這個話題……是沒差啦。你愛這麼想就這麼想,我也無所謂。不過啊,那又怎麼樣?最開始就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喚到這個世界,而且和一群了不起的夥伴們共同冒險的相川同學。」
  「————」
  這個。
  響子目不轉睛看著理人,眼泛淚光。
  「我的情況和相川同學不一樣,真的是天差地別到令人發笑。明明我也不是去跟什麼大魔王戰鬥,卻得在地上爬還差點死掉。很想說句別鬧了!」
  非常——震驚。
  只要搬出德安·布里戈和赤蜂劇團的事,某種程度就能說服她,理人並不是把事情想得這麼簡單。不過,某種程度上他可能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
  從來沒想過她居然會丟出這種回答——
  「還有啊,也因為這樣,我才會覺得這個世界並不如相川同學所想的那麼公正美麗。以不具『主角威能』的一般玩家角度來看,遊戲平衡已然崩潰一事根本一目瞭然啊。如果可以好好修正,當然得幫幫他們。」
  「路葉,該不會這就是妳們所說的『賢者之石』?」
  因為現在是錯的,所以需要改正。
  理人實在無法坐視不問。
  或許只能先拋開她被巴堤雅一行人洗腦的這個說法了。她是自願加入她們的戰鬥行列。就承認這種事也是會發生的吧。
  看著她述說世界的不足之處時的眼神,至少還是能判斷出是不是有人叫她這麼說的。
  證據就是響子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
  「是啊。相川同學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世界的架構是什麼樣子?負載量不足,所以慈悲也不夠,這簡直就像是個粗製濫造的遊戲。所以,我們聖剪使徒的意見,就是應該將地圖和集會活動縮小到慈悲量足以承載的大小。」
  「聖剪使徒?」
  「是的。因為聖石的使用方法跟剪刀一樣,所以就叫聖剪使徒。」
  響子自豪地瞇起眼。
  「妳說要縮小地圖,有這麼容易嗎?」
  「——啊,你懷疑我。要不要試一試辦不辦得到啊?」
  語畢,她的唇輕輕吻上右手的拳頭。
  他看見響子的食指到無名指,戴著三個陌生的金色戒指。
  「你看著吧。現在的我搞不好比相川同學還強。」
  「路葉,那些戒指是?」
  「——落雷!」
  這個瞬間,頭頂上的天空轉眼間變了顏色。烏雲急劇籠罩而來,接著,強烈的雷擊對著理人落了下來。
  「妮娜,趴下!」
  「呀啊啊!」
  理人立刻舉起聖劍,把落雷彈了回去。
  迸發著離子的雷電球體,速度極快地撞上大樹,開始燃燒了起來。
  (——剛剛那是路葉做的嗎?)
  舉著劍的手臂已麻痺地失去感覺。剛剛那道雷電的威力十分不一般。
  即使想要先安慰一下妮娜。
  「接下來會有更強烈的攻擊喔!這次不是雷了,就用橡皮擦吧。」
  「!」
  響子的雙手之間新產生的光芒逐漸膨脹。等到大小已超過兩手之間之後,響子把光舉到頭上,接著精煉出更強大的能量。她的身體也慢慢隨著整個光球浮上空中。
  「相川閣下,她到底是?」
  「——詞庫諾。」
  瓦特僧人們察覺到理人和響子的互動,急忙趕到。
  相對的,人在高空的響子,正在把剛剛產生的光球變得更大。完全無法想像會大到什麼規模。
  「我的同學……自稱聖剪使徒。」
  她的唇瓣緩緩動了。

  「消失吧!」

  「住手!」
  為了在半空中接住往下掉的光球,理人帶著聖劍往地面一蹬。
  破魔聖劍開始發出咆嘯。閃耀光芒的劍碰撞上巨大的能量體。
  「啊!」
  理人不由得發出聲音。超越想像的力量透過聖劍襲向理人。
  即使想把它推回去,它卻一動也不動。周圍不斷響起類似金屬磨擦至火花四散的刺耳高音。
  (……這,我不行了。)
  這樣下去會被完全吞沒的。劍再能擋,也擋不了多久,被壓扁也只是遲早的事。
  但是。

  「理特加油!」

  在他即將模糊的視線中,聽見了一個天真無邪的聲音。
  (妮娜。)
  即使整張都已被淚水沾濕,她還是堅定地看著自己。
  沒錯,地面上還有被詞庫諾保護著的妮娜,和其他瓦特僧人。如果此刻自己輸了這場拉鋸戰,她們就會成為犧牲品。絕對——不能把他們捲進其中。
  「混蛋。」
  理人重新把力量集中在握劍的手上。一命令它動作,他可以感覺到,聖劍那一端的波動又重新進入到神經細胞的每一處。
  動啊。
  動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
  劍柄上的寶珠,從橘色轉為橘紅色,最後閃耀著血色般的深紅光芒。
  「動啊!」
  接著,理人以劍打飛了光球。
  「啪!」地響起一陣類似薄玻璃被打破的聲音。眼前被閃光染成一片白。爆炸聲響麻痺了耳朵。
  等到感覺從五感大半被奪走的狀況中逐漸回復的時候,理人雙眼圓睜。
  雖然呼吸還很紊亂,也無法吸入足夠的空氣,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
  被理人打飛的響子的光球,浪記錯應該是飛向東北方。
  但是,在那個方向本來應該存在的瓦特寺院卻不見了。不——不只是建築物消失這麼簡單而已。
  「整個山頂都不見蹤影。」
  (沒有了。)
  光球劃出一道在自然界極不自然的光溜溜的圓滑曲線,感覺就像把小畫家的橡皮擦工具整個丟過去似的,一座山就這麼不見了。
  延伸至山頂的石板路中斷的模樣,彷彿一個還沒察覺自己已斷頭的士兵亡靈。
  「——你看,不見了對吧?」
  少女爽朗的聲音十分剌耳。
  路葉響子依然在高空中俯視著理人。
  「怎麼樣?比較有真實感了吧?剛剛那個應該只是算小小展示一下力量而已。我們將會用這個力量修整帕納肯亞的一切。只留下慈悲足夠散布的世界,其他的都將會清除得一乾二淨。」
  背上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這就是她與聖剪使徒的目的——
  「路葉——妳不能這麼做。」
  「下次見面時,就換威爾塔米亞王都好了,我們大家會一起前去拜訪。拜拜,相川同學。」
  彷彿用魔術變出花束,響子伸出雙手,第二個光球逐漸膨脹往理人襲去。
  「路葉!」
  強烈的光芒覆蓋了理人的視線。
  *  *  *
  在連接天際的光柱消失後,不消一會兒,瓦特寺院就消失了。
  看起來就只是這樣。
  「……不會吧……」
  山腳的寺院前卡烏萊吉鎮,愛妮和迪達兩人從頭到尾目擊了整個消失的過程。
  往日總能在窗外看見的山頂和寺院的屋頂完完全全消失了。正要移動到店內二樓的愛妮,突然回頭看向後方。
  「迪達。迪達,你振作一點。」
  才剛剛滿十歲的迪達呆站在原地,盯著窗戶外面那座凹陷的山。失了魂似的站著。
  那裡育很多他的夥伴。
  萊娜在他面前喊了他好幾次,迪達才終於回過神來。
  「沒事的。堅強點。」
  「………啊、喔喔……嗯……」
  雖然眼神還是多少有點空洞,但是他小聲笑了起來,說:「沒事的……嗯……哈哈……」。愛妮察覺不應該給小孩子看這些東西,就把他帶到裡面的房間去了。她一直抱著迪達的肩膀,直到他停止顫抖為止。
  然後,伊休安,特洛魯也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倖免於消失災難的人群之中。
  ——騙人的吧。
  只擠得出這句話。
  巨大的山與建築物,連同土壤及岩層,整個在自己眼前消失無蹤,感覺好像在看著什麼惡劣的玩笑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啊……」
  就只能愣愣注視著,距離自己僅僅數十階前方的石階已全數消失。
  她早就飽受多次不合理的狀況。比如說像是魔神阿耳戈斯創造出來的魔獸。邪氣侵蝕大地,連伊休安的雙親都遭其爪牙撕裂。當然魔神本身的威脅也絕不可忘。從他的身體中誕生的大量魔獸,君臨「蟲洞」的夢幻城的模樣,就像個邪惡的象徵。
  那麼,眼前發生的這個狀況又是怎麼回事?
  只不消一秒,只是被光掃過,整個山頭就好像被人用湯匙挖掉一樣,整個消失了。這股力量的原形並不是像魔神那麼不吉利的東西,反而絲毫沒有留下任何邪氣的痕跡,就只不過讓人感覺到一切「消失」了。
  「——沒錯。這就是已完成的聖石的真面目。別名賢者之石。也就是勇者響子的剪刀之力。」
  巴堤雅以鳥的姿態笑著。
  「你們……」
  到底想用這股力量去幹些什麼好事?你們以為我們會同意嗎!

  「哎唷,巴堤雅,妳別笑得這麼大聲嘛。」

  接著,黑髮少女從天而降。
  伊休安連應該立刻出手都忘了,就這麼瞪大眼睛從頭到尾看著她空手割斷錨槍的鋼索,救出巴堤雅。
  (響子。)
  是那個在蒂瑪尼離宮分開的響子o
  「光是這個樣子就已經很難認出來了,還笑成這樣,實在太不符合妳的風格,害我還以為是別人呢。」
  「抱歉,我實在太高興了。」
  「妳就暫時先維持這個樣子吧,等一下我再幫妳弄乾淨。」
  「這樣就很好了,謝謝。」
  「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呢。」
  本來不具任何力量的少女,拒絕理人之後離去。然後,現在她憑著自己的力量飛翔在空中,正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巴堤雅,等等!」
  「響子。」
  哈謝姆和伊休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響子在空中看著他們。
  「響——」
  她那充滿極為強烈情感的眼神貫穿了伊休安,讓她無法再多說什麼。
  她眼神中的情感,強烈到讓伊休安不禁想要問是為什麼。
  結果,響子就這樣和拍著翅膀的巴堤雅不發一語的飛走了。
  「嘖,那個姊姊又來了!」
  烏露絲拉拍拍伊休安的肩。
  「——伊休安。我們去理人那裡吧。」
  「……啊、好。」
  烏露絲拉的這聲呼喚讓伊休安回過神來。
  (對了,那傢伙。)
  理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平安無事。
  「走吧!」
  伊休安三人加快腳步,朝理人剛剛以聖劍飛去的山腳而去,斜坡上找不到什麼立足點。
  (——通過了,就在那裡!)
  在青翠茂密的樹林前方,有個較為開闊的空間。樹木東倒西歪,赤裸裸的地面是一片被燒焦的黑。
  空地的中心處聚集了許多人。有瓦特寺院的僧兵,不知道為什麼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他們擔憂地圍繞在理人四周。
  「——理人!」
  伊休安這麼一喊,僧侶們全都回過頭來。
  「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麼事?」
  理人依舊握著出鞘的聖劍,動也不動。
  戴著眼鏡的瓦特僧人,宛如撬開千斤重的嘴說道:
  「——他為了不讓攻擊波及我們……全都一個人擋了下來——正是一個勇者所應有的行徑——」
  「喂,理人,你沒事吧?理人!」
  伊休安在理人眼前跪下。
  「你認得出我嗎?」
  「……說什麼最開始就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喚到這世界。」
  「理人?」
  「……世界上總有可以被容許和不可以被容許的事。即使這個世界對妳來說,既沒有價值又扭曲,但是對我來說……一直是個非常非常重要……讓我極為掛念、難以忘懷的地方……」
  小小水珠落在燒焦的地面。
  (眼淚?)
  理人又再說了下去。
  「……刃霧大師……終於歸於塵土的……長眠之處……居然以這種形式……消失了……」
  「理人,這……」
  理人緊緊咬著牙關,然後。
  「混蛋啊啊啊啊!」
  少年將他難以排遣的感情,全都對著天空發洩而出。空中依舊存在著兩個太陽,不斷照耀著伊休安一行人。



【4】NIGHTMARE BEFORE
  ——瓦特寺院全毀。
  詞庫諾親為代表趕赴王宮報告事情的發生始末。
  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在會議場中聽完報告之後,太過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什麼……怎麼可能……你說我們居然完全束手無策……」
  「在此次戰役中失去本院和大半山頭,在下著實感到慚愧。」
  國王半敢的嘴打著哆嗦,無處發洩的震驚讓他顫抖不已。
  一同聽取報告的圓桌成員,把矛頭從詞庫諾轉到理人身上。
  「——勇者理人。你都一起在現場了,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他在決定一起前來的路上,大致就有心理準備在這裡會遭到一頓斥責,所以理人也默不作聲吞下這些責罵。
  「是啊!繼羅格維爾大人事件之後,你接二連三的失策也得有個限度吧!你腰間的聖劍是鈍了嗎?」
  「還真有臉回來啊!」
  本來以為成員們的彈劾會無窮無盡持續下去——但是。

  「——威爾塔米亞的諸位尊駕啊!請停止愚蠢的發言!」

  詞庫諾低沉卻清晰傳遍整個會議廳的一喝,讓口沫橫飛的貴族們不知所措。
  「啊,你是。」
  「只有理人閣下迅速察覺聖剪使徒的存在及惡行,並追趕而至。而您們在這段期間又做了什麼呢?除了在王宮中進行權力鬥爭之外,您們有其他的答案嗎。」
  「大、大膽!真是個無禮的男子!一個小小的山中和尚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然也。身為瓦特僧人,信奉的只有神及自身。」
  即使身上的僧服略顯髒汙,詞庫諾在這金碧輝煌的王宮之中,依然堅毅無比。
  看見他那副超脫世俗模樣,女伯爵什麼的也只能握著扇子,氣得牙癢癢。
  沒錯。瓦特教的訓示即使不屬任何一方,特立獨行。管他是威爾塔米亞的貴族還是國王都不例外。
  「希望各位不要搞錯了。貧僧來到此處,一切都是因為清楚得知聖剪使徒下一個攻擊目標就是此處王都。只不過覺得不前來忠告各位,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罷了。」
  「你這傢伙!說話太過分了喔!」
  「如果身負守護此偉大王都之責的諸位,要在口頭上如此糟蹋相川閣下的貢獻,那也無妨。我們就不客氣地將他本人和戰力皆迎入瓦特寺院——您覺得如何?」
  「不不,這……」
  「似眼前的事實再給諸位一個忠告,只有相川閣下能夠完全抵禦擁有『賢者之石』的響子的攻擊。要是沒有他,我們所有人早就代替那座山灰飛煙滅了。」
  詞庫諾說完之後,便催促站在他身旁的理人說:「我們走吧。」。再次對在場所有的會議參加者補上一句。
  「我們會祈禱騎士團武運昌隆,希望能夠多存活一個是一個。祝各位幸運。」
  「——等、等一下!」
  艾塞爾巴哈一世慘叫般喊著。
  「勇、勇者理人是我們威爾塔米亞的英雄。我絕不允許你們擅自奪走他……」
  國王顫抖著愈顯瘦削的身體,努力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沒錯!我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
  圓桌成員異口同聲說著,又進入了他們自己的議論世界裡。
  詞庫諾眼裡看著這一切經過,在理人身旁淺淺嘆了口氣。
  「……我剛剛說的話,有一半是認真的。」
  「您的心意,我就心懷感謝的收下了。」
  理人細聲回答。
  口沫橫飛、議論紛紛——由於衝擊而動盪不已的會議之中,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做出結論了。

  結果,一直過了大半夜還沒有結論,理人便先回到城內的海達爾宅邸。
  伊休安等人也還沒就寢,一直等待著理人。
  「嗨!理人,回來啦!」
  「工作辛苦了。」
  「那麼,英雄大人,方針定下來了嗎?」
  最後開口的是在窗邊的哈謝姆。理人含糊地以笑容應付過去。
  「這個嘛,感覺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我們就先回來了。雖然對詞庫諾比較不好意思。」
  「和尚大人也很辛苦呢。」
  「真的。不過,我想應該會依照我們設想的方向發展才是——」
  經由瓦特寺院全毀一事,他們應該已經很清楚響子的力量,只要這股威脅可能朝著威爾塔米亞而來,圓桌議會應該無法無視於理人的戰力吧。
  也就是說,雖然雙方以最糟的方式道別,卻還有彼此相會的機會。
  「——唉,算了吧。總之我們就做好自己的事。我們終於也可以開個像樣的會議了。對吧,海達爾。」
  伊休安維持著坐在桌上的姿勢說道。桌上放著之前那隻魔法烏鴉。
  「海達爾,是我。」
  『……理人,回來了啊。』
  烏鴉嘴裡傳人在獄中的海達爾的沙啞聲音。
  「我剛剛去謁見完國王。」
  『這樣啊。謝謝你。我有望可以離開這裡嗎?』
  『不知道呢。說是現在立刻放出來的話,我想機率是一半一半……吧。如果當時可以再多奔走一下。」
  如果他們有充分理解到聖剪使徒的威脅性,或許可以顛覆處刑的決定,讓海達爾也加入戰力。雖然如此可能無法證明海達爾的清白,卻是目前最快而且最實際的做法。但是,由於對方是圓桌成員,無法樂觀視之。
  『你判斷機率是一半一半的話,我覺得算很高了。還有希望。我們進入正題吧。』
  「——知道了。」
  理人表情緊繃。
  即使自己讓眼前的敵人逃跑了,海達爾也絕不會責難自己。
  書房裡,有去了一趟瓦特寺院的理人、伊休安、哈謝姆、烏露絲拉、迪達,再加上留在威爾塔米亞收集情報的托托以及蘿谷,所有人齊聚一堂。
  回想起事情發展至此前的騷動。
  在凹陷的山下重逢的迪達,似乎以為理人等人已死,一見他們便整個人癱軟在地。然後,理人將在山中代為保護的妮娜託付給愛妮後,一行人便十萬火急趕回威爾塔米亞。
  理人一行與托托等人,彼此分享在寺院發生的事及圖書館塔中查到的賢者之石的情報,在大家都已擁有共通情報的狀況下,才像現在這樣等待著海達爾的聯絡。
  「你從伊休安她們那裡聽到多少?」
  『大致上都已明白。從上次和你們的交談結束後不久,迪達就來了的這件事開始,在瓦特寺院發生的事,還有托托另外調查的事實,這些她們都已經告訴我了。』
  「那就沒什麼問題了。首先,我想先問一件事……路葉他們所說的,僅留下慈悲足夠散布的範圍,把其他地方全部消滅掉的說法,是這個世界的主流想法嗎?」
  『……這個嘛。如果你問我是不是主流,我會回答不是。但這個概念本身從以前就有了,被稱為幸福公平問題。』
  「幸福、公平問題?」
  『是的。這也是學習神學或哲學時會接觸到的課題。托托·哈爾涅拉,妳有辦法說明嗎?』
  「我、我嗎?」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托托像在教室裡的學生一樣挺直了背。
  「呃,呃呃,理人大人。所謂的幸福公平問題呢……話說回來,您應該知道,因為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太過遼闊,所以漏洞很多,造成慈悲無法散布到全世界的這個說法吧?」
  「嗯。」
  除了刃霧大師以外的人也重覆提過很多次。
  女神帕納帝雅是讓世事川流不息之神。以有限的材料,打造了比想像中更加寬廣的世界。也因此,據說這個世界不會永續存在,必定會在某個時間點產生震盪回復的狀況。
  不管是伊休安掉到「蟲洞」六年之後,再次從天而降一事也好,名為阿耳戈斯的魔神誕生也罷,所有事件的起因應該都是因為世界的負載量不足的關係。
  「那麼,所謂變成正確大小的世界,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
  「咦——」
  「那個世界的距離呢?人口呢?國家的理想狀態呢?所謂慈悲能夠正確且散布到全世界這件事,代表在那個世界裡的喜怒哀樂中的『怒』和『哀』會消失的意思嗎?隨著直到永遠的概念產生,物質劣化等等的狀況要怎麼處理呢?」
  「呃,妳這麼問我也——」
  話說回來,這種話題會有什麼答案嗎?
  「——所謂的幸福公平問題,就是試著要解答這些各式各樣的疑問。」
  理人覺得這一切毫無道理。
  「海達爾大人,我這麼解釋還可以嗎?」
  『說得很好,很易懂。』
  「真不好意思。」
  「……是說,這個問題會有答案嗎?」
  「天曉得。似乎有一群人相當認真的在研究這些事喔。」
  「居然有人研究這個……」
  好奇心到底有多重。
  『如托托所說,有一些在假設世界的大小真的可以改變的前提下,開始計算實際的縮小率,又或者預言公平化後的世界中,國王制將遭到廢除等等,包含這些偶爾出現的過於急進的言論,勉勉強強一直延續至今——只不過,還算不上是主流思想。因為這也不是什麼做了就會有結果的事。』
  說得真是太對了。
  不管如何努力,世界並不是真的能夠被縮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模擬狀況下的紙上談兵而已。
  「我當時也沒有很想專攻這一塊。總覺得太過空泛了。沒有一個說法是眼見為憑的不是嗎?」
  「——但是,如果真的有東西可以縮小世界呢?」
  哈謝姆的話讓理人感到震驚。
  「比如像賢者之石一類的東西。這麼一來,前提就大大不同了呢。」
  「這……」
  『……哈謝姆,你說得沒錯。我們現在就應該著重在這個問題上,現在我們已經不能說它只是一個停留在思考實驗階段的東西了。』
  「我說魔法師大人啊。我想說說我的看法,可以嗎?」
  哈謝姆起個話頭,接著說了下去:
  「準備好了嗎?我只是舉個例。在依耶馬路特有個與聖剪使徒相關的人士——他叫作伍路巴尼。這個人本來在教會擔任神官,後來才還俗當上了政治家,但是,嗯……該說他是沒什麼欲望的人嗎?總之是個兩袖清風的人。比起金錢什麼的權力鬥爭,他更是虔誠的信奉聖典教條之人。然後,過去同為聖剪使徒一派的羅格維爾大人這個人,雖然外在儀表一同,但是不覺得實際上他們是很像的人嗎?」
  「很像的人?」
  「沒錯,比起現實生活的牽掛,更醉心於理想的高等遊民。心裡都有一片閃閃發光的花田。」
  「——哈謝姆,你想說什麼?把話說清楚點啦!」
  伊休安催促哈謝姆說出結論,但是啥謝姆只是對她搖搖手指。
  「簡單來說,什麼幸福公平問題,感覺起來完全就是這些高尚的知識分子們會喜愛的話題。」
  藉由高談闊論絕對不會實現的理想世界而維繫在一起的人們。
  「我想開端會不會就是『這一點』呢?有一幫人越過國境,談論著『真正公平的世界』,也有傾聽他們說法的支持者,然後每天就光只是不斷談論著那些與現實無關的理想世界。在這個時候,也還不構成什麼問題。魔法師大人,這是我的想法啦,如果想知道聖剪使徒的真正情況,列舉幾個研究這個問題的學者的後盾,會不會比較快?羅格維爾爵爺大概也有出資吧?」
  『這個——我認為有調查的價值。』
  「我去查。」
  蘿谷率先點了點頭。
  理人也漸漸明白哈謝姆所說的話。
  「像我家那個笨蛋姊姊,也非常喜歡這種話題。因為這是在現實生活中遇上挫折時最好的逃避出口。」
  「不過,哈謝姆。你剛剛提到的只是過丢的開端,而不是『現在』的使徒吧?」
  「是的,是的是的。英雄大人,你真是快人快語好辦事。當然還有後續。」
  哈謝姆點頭。
  他口中那個把理想當成理想來談論的花田集會,就在他們擁有可以實現理想的方法時變了調。到底是誰把那個方法帶給他們。是怎麼接上頭的。
  「我推測,在第二階段中成為他們夥伴的人,應該不是初期的那些高等遊民,而是些野心勃勃的人物。」
  『比如說,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之類?』
  海達爾直接了當的一句話,讓整個場合靜了下來。
  雷·歐茲馬。遭到國軍突然發動的政變而離開國家,前往外國的宰相。
  被猜中的時候,哈謝姆瞬間也有所動搖。
  「魔法師大人,你有什麼頭緒嗎?」
  『關於萊娜和迪達見到的那個男子的特徵,和我所知道的歐茲馬的外表特徵極為相似。而石頭的傳說也正是在盧卡利亞流傳下來,這一點我覺得也是個暗示。』
  「盧卡利亞的歐茲馬宰相……」
  「就是他重傷萊娜的嗎!」
  迪達回顧著過去慘痛的記憶,語氣強硬。
  「不可原諒!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
  「迪達,冷靜點。」
  伊休安上前安撫他。
  『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回事。他們把「可以實現多年來心心念念的理想」這個想法帶給聖剪使徒,並且提示他們有賢者之石這個方法。由於一般人無法處理那塊石頭,所以才會像傳說一樣,找出異世界的居民,把這個操控石頭的任務分配給響子小姐。到目前為止,真是個周到的計畫。』
  理人嘖了一聲。
  「別開玩笑了。」
  『是啊。雖然事到如今說什麼也已經太遲了,但聽了大家的話以後,我終於明白了。對於歐茲馬來說,有了這個計畫,被國家流放這種事根本不痛不癢吧。只要這個計畫一實現,現在的勢力版圖便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因為要切割或要留下哪邊的國土,全憑他們的一念一間。』
  「……總之,那群傢伙來到王都,只是想亮個相和打個招呼是嗎?」
  哈謝姆瞪著自己的指尖說著。
  「只要先打敗威爾塔米亞的頭頭,剩下的國家也不得不從。像依耶馬路特這種小國根本完全不是對手吧。」
  『恐怕是如此。』
  「混帳。」
  他嘴裡吐出的這句話,簡直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
  「——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
  理人重覆喃喃自語著。
  「那麼,眼下的問題就是那個威爾塔米亞的頭頭,能不能做出個像樣的結論囉。」
  伊休安把迪達夾在腋下說道。
  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包含海達爾在內,理人等人的待遇都尚未定案。

  「理人,可以耽誤你一下嗎?」
  大家決定在王宮傳來後續消息前先休息一下。就在理人走出書房的時候,烏露絲拉叫住了他。
  「可以聊一下嗎?」
  「現在?」
  「是的。我想確認我是不是確實聽懂了海達爾剛剛說的話。」
  ——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個有必要的動作。雖然聽說她正在跟迪達學威爾塔米亞語,但是錯綜複雜的內容,應該還是較難聽懂。
  「了解。妳想問什麼都可以。」
  「那我們去下面的陽台。」
  一樓的客廳有個可以出入庭院的陽台。他們便依烏露絲拉所書,往陽台移動。
  清澈的晚風拂過臉頰。雖然聽說現在偶爾也還是有些看熱鬧的人出沒在庭院之外,但只要待在建築物附近,倒沒有看到什麼人。
  烏露絲拉坐上擺在陽台的藤椅上。
  「總歸一句,響子選了和你敵對的道路對嗎?她選擇的是挖掘賢者之石,希望縮小世界,將世界變得更好的那一方。」
  「嗯。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理人站在她身邊。
  烏露絲拉接收到的訊息一點都沒錯。響子是真心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個月之內,到底產生了什麼巨大的改變?在赤蜂劇團發生的事,在她心中留下那麼大的陰影嗎。
  「理人,我有問題。你人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咦?呃,這個,是因為被海達爾召喚而來的。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不,抱歉。我的問題問得不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就連用依耶馬路特語,烏露絲拉有時也會卡住,陷入沉思。
  「……簡單来說……一樣是被突然召喚到這個世界,即使你兩度封印了魔神,這個世界的居民對你並不友善。不管是依耶馬路特的拜揚,還是威爾塔米亞的國王都是這樣,貴族的腦子裡也只想著如何利用你。即使如此,你也一直不氣餒,而願意『站在這一方』的理由是什麼?」
  這一方。
  現在的一般世界之中,有一個叫作威爾塔米亞的國家,國家裡有國王還有貴族,在其下還有他們的子民。每天偷偷瞥著鄰國的動靜度日。
  「視情況,我覺得你也可以做出和響子一樣的選擇。這種一點也不友善的世界,乾脆就毀了它算了。那你為什麼願意站在這一方呢?」
  她的提問反而讓理人十分意外。
  確實,如果要這麼說,搞不好確實是如此——
  「……我沒想過。」
  「真的嗎?」
  烏露絲拉雖然沒什表情,但臉上顯得有些意外。
  「呃,嗯。而且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才小學五年級……可能有部分也是因為,當時在一切還懵懂未知的時候就四處遊歷,然後被灌輸了『就是這麼回事』的觀念。」
  無法想像世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理人一直認為包含這些不合理的部分,才是完整的帕納肯亞。
  然後,一心嚮往著這個世界。在地球的日本生活的六年間也一直是如此。不管是在書桌前,還是在電車裡抓著吊環的時候,總是抬頭看著只有一個太陽的天空。甚至還想著如果可以再回來,他願意用所有的東西來交換。
  (啊,原來如此。)
  理人想著想著,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
  聽了響子想要改變世界的發言,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真正的理由。
  那絕對不是什麼正義感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烏露絲拉,我所知道的帕納肯亞呢,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理人抬頭看向天空。
  「現在這個樣子?」
  「嗯。我也很清楚它的殘酷和不合理,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個世界。我不希望它改變。也許任性又執著的反倒是我也不一定。」
  一直、一直嚮往著的世界。即使告訴他將會出現別的新世界,那就也已經不是理人所知道的帕納肯亞了。
  烏露絲拉聽著他口中的自白,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過去也發生過很多好事。真的。或許就是因為我知道這些事吧。當然,如果可以把難度降低一點就謝天謝地了。」
  「……也是啦……」
  對著露出苦笑的理人,她的語氣依然十分慎重。
  「對你來說的好事當中,應該也包括伊休安吧?」
  「——嗯。伊休安也是,海達爾、萊娜和刀霧大師也都算在內。當然,烏露絲拉,妳也算其中之一。」
  即使是在旅途中擦身而過的人們,在理人心中都留下了珍貴的回憶。
  烏露絲拉看著理人,站了起身。
  「理人。」
  「嗯?」
  「我會相信你的話。」
  「嗯、嗯。」
  ——為什麼呢?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回答,為什麼心境卻像是被戴上項圈。烏露絲拉在昏暗中淺淺地笑了。
  「我覺得自己稍微明白理人的心情了。能跟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關於自己的本性和定位。
  不過,就在這場談話剛結束時,從某處傳來一陣鈴聲。
  是陣很不可思議的聲音。既不是蟲,感覺和電鈴又好像是不同方向。
  「有什麼東西在響……?」
  「似乎有客人來了。」
  烏露絲拉看著庭院的另一頭說道。
  「我在蜘蛛絲上繫了鈴噹。只要一有人來,我們就可以馬上知道。」
  如她所書。過了一會兒,他們看見刻著王宮徽章的箱型馬車進入宅邸範圍之中。

  「聽說使者來了!」
  夥伴們全聚集在一樓的玄關大廳之中。從大樓梯飛奔下來的伊休安剛好是最後一個。除了敵不過睡魔的迪達之外,全員都已經到齊。
  那位從王宮而來的使者站在理人一行面前。
  似乎要避人耳目似的,全身上下用黑色大衣包得緊緊的,一直到剛剛帽子也戴得蓋去半張臉。
  「非常抱歉在深夜之中前來叼擾。」
  男子在全員到齊之後,又再說了一次。只不過,那張眉間刻劃著深深皺紋的一本正經表情,倒是依舊沒變過。
  他把帽子交給女僕之後,從懷中取出一份卷軸。
  「準備好了嗎?」
  理人對他說:「麻煩您了。」催促他縫續。使者用力清了清喉嚨。
  「——嗯。嗯咳!『經威爾塔米亞宮廷議會審查後得出的結果,理人,相川閣下,以及伊休安·特洛魯閣下,為防備即將來襲之敵方,指定兩位前往宮廷,負責守護國王及周遭的戒備。』——就這麼回事。」
  使者只說完這些,就又閉上了嘴。
  「……喂,只有這樣?」
  雖然伊休安提出疑問,但使者男子卻默默開始折起卷軸。
  「海達爾呢?國王該不會只想到要保自己周全吧!」
  「這不是在下可以提及的內容。」
  「開什麼玩笑啊!少在那裡囉囉嗦嗦的,快點把人放了!」
  「伊休安,別這樣。」
  對使者生氣也沒有用。
  「理人,可是。」
  「沒關係,我接下這工作。不管去到哪裡,對方都會來的。」
  理人再次對還無法放棄的伊休安說:
  「只要抓到他們,證明海達爾是無辜的就好。我們本來也就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
  瓦特寺院之後的重新再出發。坐視不理,敵人也會來的。既然要我們去守護,那就光明正大地利用這個機會。
  (路葉,這次我一定會阻止妳。)
  帶著能夠將世界縮小至應有大小的石頭,響子即將前來這個城市。理人將在市中心迎擊。
  他再也不希望看見任何人犧牲。
  *  *  *
  「唔……唔晤。」
  由於呼吸極為困難而醒了過來,從窗戶看出去,見到兩個近到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太陽。
  響子經由那紅通通的顏色得知時間已過去多久。
  (……應該是傍晚了……沒錯吧。這應該不是一大早吧?我到底睡了多久……)
  飛離瓦特寺院之後,雖然一行人投奔至新的支援者的城館之中,但是一抵達城館,響子就開始發燒,臥病在床。
  每當她斷斷續續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景色都不同。響子在連瑪麗皇后都會嚇得臉色蒼白的附頂篷公主床上撐起身子。
  總覺得戴在右手的三個戒指的溫度,似乎比以前來得高。
  她本來想至少在睡覺的時候取下戒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水腫的關係,戒指整個陷進肉中拿不下來。難道燒不退就什麼辦法也沒有嗎?
  「巴堤雅,妳在嗎?」
  過了一會兒,連接相鄰的房間的門打開了,巴堤雅出現在她面前。
  「身體狀況怎麼樣?」
  「……還有點疲倦。身上黏黏的。」
  「妳流汗了呢。等一下,我去準備衣服給妳換。」
  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模糊,就好像在浴室裡聽見別人聲音的感覺。
  「給妳,稍微擦個身子再換吧。」
  「嗯……」
  在巴堤雅的催促之下,她脫下絲綢睡衣。
  因為沒有體溫計,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現在體溫是幾度。正因為她原來體質就很健康,所以發燒到如此地步,讓她很不適應。
  即使是同性,被看見裸體和被碰觸身體一事,還是令她感到很難為情,但卻也沒有力氣反抗。巴堤雅用稍稍沾濕的布,仔細從她的背部往手臂擦拭下去。
  「太好了,傷口看起來已經完全癒合了呢。」
  巴堤雅在幫她擦身體時說道。
  她是在說響子右手上臂的一個小刀傷。雖然傷口小到事後才發覺,但是血一直到了剛剛才完全止住。
  那是一個一直不停滲血的小傷口。
  「吶,巴堤雅。」
  「怎麼了?」
  「我確實能贏他們吧?」
  巴堤雅聽到她的問題,停了一會兒之後,綻出笑容。
  「哎呀,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因為——我沒想過居然會受傷。」
  ——那個時候。
  理論上響子得到第三個戒指,應該已經將聖石完成了才對。身體裡充滿了石頭的力量,感覺無所不能。攻擊理人的時候,才發出一次攻擊,對方就已經站也站不住了。
  『下次見面時,就換威爾塔米亞王都好了,我們大家會一起前去拜訪的。拜拜,相川同學。』
  『路葉!』
  不過,以結果論來說,第二次的玫擊也被他撐了過去。
  看起來似乎輕而易舉就能擊潰他,但是他一步都沒有動過,一直在現場接下她的攻擊,最後還以聖劍彈飛了響子的光球。
  『!』
  因為他幾乎是把光球往正上方撥來,光球擦過響子自身的手臂之後消失了。雖然她後來才發現只不過是衣服破了,但是總覺得心情不甚愉快。
  每次看到傷口,她都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變成最強的人了。
  「響子,只不過一個小小的擦傷就讓妳懷疑起自己來了嗎?」
  「不是這樣。但是,人家不是說世事無絕對嗎?」
  果然巴堤雅很厲害。

  「——好了,走吧!」
  睡了三天三夜,體力恢復到某種程度後,響子終於下了床。
  在決定好的日子裡,響子穿上請人準備的新禮服,嘴唇也稍微上了一點口紅。
  如果說是為了去見「他」而努力打扮,不知道會不會被笑呢?又或者該說這是一襲將赴戰場的戰鬥裝束?
  (是哪種都無所謂。)
  再三看了幾眼鏡中的自己,回頭離開。然後和同伴一起飛離地面。
  「歐茲馬大人捎來聯絡了。今天似乎可以見到他。」
  「喔,真是個吉兆呢。」
  乘坐在鳥上,飛行在響子身邊的巴堤雅對響子說道。地平線的另一端,夕陽正逐漸落下。感覺這即將會是個漫長的夜晚。
  *  *  *
  理人接受圓桌的邀睛,和伊休安一起移居王宮。
  身為外國人的烏露絲拉和哈謝姆,雖然無法認可他們一同待在國王身邊擔任守護的工作,不過也讓他們留在宅邸中,有其他要事請他們去做。一直持續著晝夜都為了即將來襲的聖剪使徒做準備的每一天。
  夜深了以後,站在王宮城牆上可一覽王都夜景。
  理人爬上階梯,來到指定地點之後,再次眺望著被光映出輪廓的城內街景。
  雖然不應該這麼比較,但是東京的夜景比這裡亮上幾十倍。說到底,這裡的建築物高度都建得極端地低。
  沒有可以讓燈泡發光的電,以魔法點亮的街燈也不是很普及。在這個以提燈和燭合照明為主的世界裡,當然不可能會有那種程度的光輝燦爛。
  在這座城壁四周雖然也點著防備入侵者的火把,但是即使如此,也不過就是理人所居住的城市中的小巷程度的照明而已。
  (不過,相對的,星星才能這麼美。)
  理人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宇宙架構是怎生模樣。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星星也有顏色的差異,或深或淺,光的強弱程度也不同。雖然不可能,但是有時候也會看到像銀河的薄霧。在異世界的天空裡,居然可以見到從未以肉眼觀賞到的天體展覽,說起來也是很不可思議。
  理人在昏暗的地面和明亮星空之間,拔出腰間的劍。
  打磨得十分光亮的聖劍映著火把的光芒。
  (起來!)
  本來劍柄上就還嵌著寶珠。一邊感覺著聖劍的意識如洪水般侵入自己的身體裡,理人一口氣將劍揮出。然後讓劍回到原來的位置,再次做出劈砍的動作。
  (下次要是我抵擋攻擊時出個什麼差錯就完了。)
  (不止是我。)
  (包括聖劍,大家都會被消滅。)
  即使額頭冒出汗水,劈砍的動作依舊持續著,理人一直不斷重覆劈砍的動作,直到自己覺得可以停下來為止,
  至今從未嘗過像這樣被高密度能量給壓迫的感覺。魔神一役的時候是什麼情況來著。當時實在太過拚命,完全記不得了。
  在交戰、守護之間,與響子共同度過的校園生活及閒聊的記憶片段摻雜其中。每每讓他揮出的劍中帶著迷惘。
  (路葉,對妳來說可以改寫的世界,在我而言是不同的。)
  理人只記得揮砍的次數來到三位數的前半段,他耗盡力氣,癱坐在地上。
  「……呼、呼、呼。」
  正當他肩膀上下起伏調整著呼吸時,一陣笑聲傅來。
  「喂、喂,看守的哨兵累成這樣怎麼行呢。」
  伊休安正爬上同一座城牆上的階梯。
  金髮與紅色披肩,在這樣的夜裡極為顯眼。即使沒有這身打扮,理人覺得她的模樣本就長得令人會想多望幾眼。
  或許理人會站在「這一方」最大的理由。
  「……嗨,伊休安。就看在我是自我訓練的份上,故過我吧。」
  「問題不是這個吧。萬一要是有個什麼突發狀況,你又派不上用場不就沒得救了。你又不是刀霧那老頭,苦行式修行也要有個限度。」
  說得極有道理。其實是因為不做些什麼,就平靜不下來。
  理人露出模擬兩可的笑容,表示投降。伊休安淺淺嘆口氣,在理人身旁坐了下來。
  「我是可以了解你會緊張啦。」
  「算是……吧。而且不管我怎麼做,也不可能達到那個人的境界了。確實是沒什麼意義。」
  「拜託你不要達到他那個境界,快給我住手。你居然想要跟那個刃霧一樣,是腦子有問題嗎?」
  「我很尊敬大師的。」
  因為她的口氣聽起來帶著幾分真的厭惡感,讓理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可以肯定這不適合妳就是了。」
  「應該說……刃霧他……」
  伊休安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事過境遷的感傷。
  「……他也死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難想像那個老頭被埋進墳墓的樣子。」
  「咦?可是妳不也一起見證——」
  理人在無心的發言之後,突然發覺自己的錯誤。
  不對,不是這樣的。
  「……理人,你一定是在說別人。我沒看過刃霧的墓。」
  伊休安訂正理人所說的話,表情感覺有些悲傷。
  沒錯。當時在理人身邊,對著簡樸的墳墓流下淚水的,並不是此刻身旁的她。而是複製化身為她的魔神碎片。
  即使隨著時間過去,十一歲時的稚氣已褪去,兩個人之間的鴻溝也逐漸消弭,但是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妳說得對。對不起,確實不是同一個人呢。我大概是腦袋有什麼問題。」
  尷尬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流動著。
  最後是伊休安先開口了:
  「吶,理人。」
  「……伊休安,怎麼了?」
  「因為我不知道當時的狀況,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刃霧老頭是以什麼方式被埋葬。然後,當時看著這一幕的『我』,說了什麼話?」
  「這個——」
  「我想知道,你告訴我吧。」
  理人無法拒絕她這個極為平靜的要求。
  理人仔細想著,開口說道:
  「刃霧大師他——」
  挖掘著每每想起就想塵封的回憶,理人提醒著自己不要再出錯,小心翼翼地說著。
  五英雄其中之一的僧侶刃霧,在三年前去世。依照他的遺書,隱匿了他的死訊。他的遺體被火化成灰,再埋於土中一事,果然她也十分憤慨地說了一句:「太過分了。」
  「沒辦法,有苦衷的。」
  「不過,真的很過分。也沒必要火化吧。」
  墳墓就位於可以看見他生前在瓦特寺院居住的居室的斜坡,日照十分良好。只有一塊樸素的石碑,其他的東西,別說是供品了,連墓誌銘都沒有。
  「雖然很簡單,但我覺得是個很棒的墳墓。」
  「……你應該是把簡單和小氣搞錯了吧?明明就有錢得要死,在這件事上是小氣什麼啊。耍帥嗎。」
  伊休安嘴裡咒罵著,卻吸了吸鼻子。她似乎果然在哭。
  坐在她身邊的理人默默撫著她的背。伊休安也沒有拒絕他的手。
  重要之人長眠的墳墓已然不存在。連同寺院整個消失無蹤。
  「我因為有著大師死前留給我的劍和信,才有辦法繼續接下來的旅程。大師說,即使不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究竟是對是錯,往前走就對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會開始覺得路葉想做的事不可原諒。」
  對於響子來說,帕納肯亞這塊土地只不過是個沒有真實感,像夢一樣的世界。在她心裡毫無重量,輕而易舉就能切割。但是,對理人來說並不是如此。不管是祈禱、救贖、絕望,甚至是戀情,全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刻劃在理人心中。
  在理人心裡,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需要且多餘,可以被切割掉的。在這些東西裡面,想必也肯定包含著刃霧大師的墳墓以及對伊休安·特洛魯的依戀。
  「……對你來說,之前的那趟旅程,也是趟決斷之旅呢。」
  「是啊,當時我一直很猶豫。」
  「雖然說錯就是錯,但要解決她想必也很痛苦吧。」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回想起,用劍從背後貫穿她柔軟身體的感覺。
  「你真了不起。」
  喃喃的一句細語,讓他胸口一熱。
  理人拚命壓抑著想號啕大哭的衝動。
  但是,伊休安·特洛魯,至少是不是能夠允許我擁抱一下此刻在我眼前的妳呢。
  「我了解你真心喜歡與你一起共度旅程的魔神碎片。也知道你不可能現在馬上忘記她。這完全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你也不用覺得丟臉。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你。」
  ——剎那間,理人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伊休安在他身邊,瞇著微紅的眼睛露出笑容。
  「因為我和魔神的狀況不同,現在的我可是活生生會動的實體才說出口的。對不起,我也不期待你會給我什麼答案。」
  「不,不是這樣的。我……」
  我應該有好好告訴過妳我喜歡妳才對啊。
  「身邊有張極為相似的臉,這難免也是會感到意亂情迷的嘛。這個部分我分得很清楚。如果你覺得實在是太辛苦了,之、之後,你也可以選擇離開——」
  「不對不對不對!」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理人猛地站起身子,再次低頭望向伊休安的臉龐。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我不懂妳的意思,妳是笨蛋嗎?」
  「什麼?你說我笨蛋?」
  伊休安一副你居然敢說這種話的氣勢,站了起來。
  「你讓我煩惱了這麼久,幹嘛還沒事非得一直叫人家笨蛋啊!」
  「我說隨便亂曲解別人的告白的人才是個大麻煩吧!」
  「居然說我是大麻煩!」
  「所以我說妳不要老是斷章取義!拜託妳多少也坦率地聽一下我說的話!」
  「不好意思,我就是不坦率!」
  「伊休安!」
  伊休安一副真的被賞了兩巴掌的表情。
  就是個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子。
  「那不然你想怎麼樣嘛!」
  伊休安喉頭顫抖著,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整張臉皺成一團,抬頭看著理人。
  「我可以坦率接受你的心意嗎?我真的會當真喔。你不後悔嗎?」
  看來不乾脆就這麼把她整個人緊抱在懷裡,這個性格彆扭的傢伙也還是不會信服的吧?理人開始覺得這好像是最快的方法。
  (我才不會後悔呢。)
  就在理人要向緊咬唇瓣的伊休安伸出手的時候——



  「趴下!」
  猛地就這麼推倒她。
  有個如流星般的光球劃過兩人所在的城牆正上方,直接擊中眼前的建築物。伴隨著衝擊的產生,激烈閃光映入眼簾。
  等眼睛習慣那股光線之後,約相當於三樓高建築的儲物倉庫融解般消失了。
  (——來了。)
  整個人一口氣醒了過來。理人站起身,拔出聖劍。
  「伊休安。你去保護國王,最好是在地面上比較好。」
  「了解!」
  「我和他們碰頭之後,就會引開他們。」
  伊休安以極快的速度從城牆跳落地面。理人依然握著劍,只管繃緊神經。
  從光球擊出的角度來思考,應該是從相當高的地方發射出來的吧。理人拚命在繁星點點的夜空裡尋找敵人的蹤跡。
  「喂!敵人來襲了!」
  「從外面攻來了!」
  另一方面,在王宮內待命的士兵們,姍姍來遲地跑出庭院察看。緊接著,響起鐘聲對城內居民發出進屋躲避的命令。
  (本來是希望他們不要在夜裡來襲,看來戰爭之中就淨是會出現這種討人厭的事—()
  在嘈雜的噪音斷斷續續響著的情況中,集中精神——

  『威爾塔米亞的民眾們。』

  「!」
  夾著警鐘的聲音,有個人的聲音轟然而起。
  『這個聲音是利用改變帕納肯亞構造的聖石傳遞給各位。』
  理人抬頭。
  雖然聲音聽起來像是透過麥克風或擴音器一樣,稍微有點音響效果。但是,沒錯,這是——響子的聲音。
  『我們所居住的世界,自創造的時代以來,就一直存在著錯誤,女神創造出的世界過於巨大,導致慈悲無法滲透到每一個角落。』
  理人當場發動聖劍寶珠,往地面一蹬。
  (路葉——!)
  朝著聲音的來源,全速飛行在夜裡的城市之中。
  理人的同學似乎就在這夜景中的某處。
  *  *  *
  深夜響起的鐘聲,以及高聲演說的聲音,把連住在王宮之外——商店綿延的鬧區和住宅街裡的居民都吵了起來。
  進屋躲居這個命令本身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一直到六年前為止,世界還在魔神的支配之下,大家都暴露在魔獸的威脅之中。也有很多家庭準備了地下避難防空洞。
  「爸爸!爸爸!快點來這邊!」
  某個家庭的庭院中,有個小女孩在自家挖掘的地下室入口探出顆頭,正在招手。
  爸爸身上就這麼穿著睡衣,十萬火急的檢查主屋的門窗有沒有關好。
  「拜託,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
  「不可以這樣。這種時候才正是闖空門的賊人橫行的時候。」
  「不管你了!」
  用手指著防風拉門和後門一一確認之後,重新往女兒的方向奔去。
  雖然避難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已經一陣子沒有在夜裡發布進屋躲避的命令了。最後一次進到地下室避難是什麼時候的事來著?感覺好像還是可以單手抱起女兒的時候。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啊。
  「爸爸!」
  「好了,我知道了。」
  現在可不是可以放心感傷的時候。

  『為了能夠根所有人都分配到慈悲的恩澤,必須將人事物減少到符合慈悲總量的地步。而我們擁有唯一一個能實現這件事的方法。』

  ——話說回來,現在自己在鐘聲之中聽見的是誰的聲音?
  雖然這個年輕的女孩聲音讓人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眼前的親生女兒的怒氣可重要多了。耐不住女兒不斷說著「快點」,男子和她一同走進地下。咚地一聲,金屬門屝關上了。
  「——現在這到底是在吵什麼?」

  另一方面,貴族在城內擁有的市內住宅中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難得的享樂之夜就這麼被打擾,女伯爵身上只穿著一件睡袍,瞪著窗邊。光是對平民發布的進屋躲避命令就已經很殺風景了,居然還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在做奇怪的演講。令人十分不悅。
  『我再重覆一坎。我們有可以實現理想的方法,也打算向各位證明。』
  說什麼鬼理想。女伯爵對著已將包含丈夫之內的閒雜人等趕走的走廊,扯著嗓子喊著:
  「你們也聽到了吧?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來人啊!快點想想辦法解決這聲音!吵死人了!」
  不管怎麼叫,僕人們遲遲不見蹤影。
  「你們沒聽到我說話嗎!是不想幹了是不是!好,我知道了,你們真是太差勁了。」
  「——不知所謂又吵死人的可是妳喔,夫人。」
  女伯爵錯愕地回過頭去。
  說出這句話的,是剛與她共赴巫山的年輕愛人。
  他和在圓桌擁有一席之地的女伯爵不同,是個落魄賣族的次子,雖然對世人宣稱自己是個學者,但卻是個只能靠她援助度日的男子。
  女伯爵也不是對他的研究特別感興趣。她才不管那些什麼幸福公平問題,她只是很享受以後盾的身分,豢養這個成天只會囉囉嗦嗦一些天馬行空理論的男子罷了。
  他的優點就只有誠實和聽話,也不是長得特別俊美。她一直覺得他只是個愚蠢又笨手笨腳的學者。甚至只要一有機會,就一直對他說,像你這種人,要是没有我的援助早就餓死在路邊了。
  但是,身在月光灑落的床鋪上的青年,莫名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世界早就已經開始改變了,只是妳不知道而已。」

  然後,位於庶民區的海達爾宅邸之中,也開始有了動作。
  哈謝姆開門之後,已經在腰間繫上籠子的烏露絲拉走了出來。哈謝姆看著她準備周到的樣子,吹了個口哨。
  「已經準備萬全了呢。」
  「我有聽見。」
  「原來如此,妳是說這個吧。」
  哈謝姆一邊走著,一邊指向天花板。

  『我們的名字是聖剪使徒,由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領軍,目的是將縮小並重新定義這個世界,令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在兩人在走廊中行走時,摻雜著鐘聲的謎樣演說依然在城中不斷響起。
  (盧卡利亞啊。)
  大家之前一直在討論最有可能性的國名,還有雷·歐茲馬。聽見他們如此盛大的報上名號,只能苦笑。而且,提到現在正在說話的那個人呢……
  「這怎麼聽都是響子小姐的聲音。又是一次華麗登場呢。」
  「意料之中。我們就做自己該做的事吧。」
  「沒錯。」
  烏露絲拉回望哈謝姆。
  「你也是,請不要因為太過求表現而失去冷靜。」
  「我?」
  「即使你姊姊出現了,你也應該以作戰為重。沒問題吧?」
  「那當然。」
  「——哈謝姆·德拉!」
  這次換托托從後面飛奔而來。
  看起來是剛要入睡時,從床上跳了起來,頭紗下的辮子全都亂七八糟。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
  「唉唷,托托小姑娘,妳先冷靜點。喝喝喝。」
  「我又不是馬!」
  托托真的火大了。
  「總之啊,妳不用太勉強自己。如果妳會擔心,乾脆帶著迪達去這裡的地下室或學院那邊避難如何?」
  「我也是這麼想的啊!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這麼做!但是,重點就是那個迪達不知道去哪裡了!」
  「不知道去哪裡了?」
  「沒錯。我一直在找他,但是都找不到。如呆你有看到他,請告訴我他在哪裡。」
  「啊啊,好啦。如果有看到。」
  「那孩子也真是的。迪達!迪達小弟弟!你在哪裡?」
  雖然要在大房子裡大聲叫喊、四處找人很辛苦,不過托托還是滴溜溜地轉著一雙大眼,彎進走廊。
  哈謝姆的目的地是宅邸外面。
  他對身邊的烏露絲拉說道:
  「妳不用擔心,等到戰鬥一開始,一切都會亂成一團。我倒是只有做好別死的覺悟,這也是為了我姊姊。」
  蘿谷已經在宅邸門口的停車處備好馬車,正等著他們。三人就這樣默默離開了海達爾的宅邸。
  在馬車急馳前行的空中,有個人如飛鳥般超越了他們。僅只在月亮上留下了一瞬的陰影。
  那是唯一能與響子·路葉相提並論的勇者理人。
  *  *  *
  『我們的名字是聖剪使徒。由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領軍,目的是將縮小並重新定義這個世界,令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快!再快一點!
  『此外,這個宣言並不是只針對威爾塔米亞民眾而發布,包含盧卡利亞國內及周遭诸國全都一視同仁。』

  (看見了!)

  理人看著眼下羊腸小徑般的街道,帶著發光的聖劍,持續飛翔。
  視線前方,有一座國立教會的尖塔。有位黑髮少女站在屋頂頂端。身邊還帶著一大群同黨——聖剪使徒。
  她身穿深綠禮服,蕾絲裙襬隨風飄動著。手裡拿著演講稿,輕輕動著嘴唇。
  『為了真正且絕對的慈悲及幸福,歸於我軍鬥下吧——路葉響子。』
  接著,路葉響子如朗誦完詩集的最後一頁般,折起了原稿。
  「相川同學,又見面了呢。謝謝你來迎接我。」
  兩人之間的距離約莫一條道路寬,相川理人拿起劍準備戰鬥。
  響子露出笑容。妣的武器就是右手的戒指。三個石頭已全部找齊,她已得到賢者之石的力量。
  理人向她確認:
  「妳有打算收手嗎?」
  「收手?討厭,是要我收什麼手?」
  響子回了他一個委婉卻堅定的拒絕。
  「這個世界,可不如路葉想像的是可以隨便切割的世界。」
  「那是相川同學主觀的問題吧?也有很多人是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
  「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主觀想法作崇。」
  理人承認。
  響子似乎沒想到他居然會承認,一臉意外地回望理人。
  雖然理人有點猶豫,但還是決定告訴她這些事。
  「……那個,路葉,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這是他第一次對現實世界的人據實以告。
  因為他不想被人說自己是個奇怪的傢伙,而且就算被其他人懷疑,他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證明。
  「幾乎是在短時間內被灌輸了許多東西。一個小學生,本來只有像因為棒球比賽而憂鬱到肚子痛程度的煩惱,卻掉進一個需要揮劍打倒魔神的世界。當時的衝擊簡直像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一樣。即使回到地球,這也一直是我的夢魘。上課的時候,會在黑板的另一頭看見異世界,因我而死的夥伴們的聲音也一直在耳邊繚繞,揮之不去。一直想著自己為什麼救不了她。」
  「……相川同學?」
  「我一直想要回來。非常非常想回到異世界來,很希望時光能夠倒流。我的心就一直留在這塊帕納肯亞的土地上。」
  響子聽著理人的話,一頭短髮隨風飄動著。
  「對我來說,帕納肯亞既不是遊戲,也不是夢幻泡影。這是我自己守護而來的世界啊。很抱歉把妳捲了進來,但是,不好意思,我不會讓妳為所欲為。」
  「我……對我來說……和相川同學一起度過的時間……」
  她低聲細語,眼裡浮出淚水落了下來。
  「路葉?」
  「你說的那些跟我又沒有關係!」
  硬是用手背擦去淚水。
  「……我也真是的,到底要失戀幾次才甘心!好差勁!簡直糟透了!」
  在感嘆的同時,她用力將雙手合十。當她雙手再次張開時,出現了一個光球。她高喊了一聲:「破碎吧!」將光球砸向地面。
  「路葉!」
  爆炸聲響起。
  大街連接到教會的石板路被挖去很大的面積,造成了一個凹洞。正好要前往教會避難的居民,差一點點就會被捲入其中了。
  因為響子還想砸出第二個光球,所以理人也不再猶豫。把力量集中在手中的劍,理人加速前進。
  「重·速·迅·雷——擊破!」
  「——喂!」
  連人帶劍衝撞響子。她的身體往後飛個老遠。即使如此也沒有掉落地面,雖然有些踉蹌,但還是停了下來。
  「好痛……」
  ——果然她的身體也被強化了。本來還以為會不會做得太過頭了,看來這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住手!」
  就在響子叫出口的下一秒,這次換理人的身體被吹飛出去,撞上了已無人煙的廢屋屋頂。
  理人拍落瓦礫及灰塵,再次飛上天空。
  眼前響子毫髮無傷地飄在空中。
  「你看,不管怎麼做最後還是只會發展成這個狀況,我們的命運就是如此。」
  理人想讓她動彈不得,再取下戒指。不知辦不辦得到。
  (不行,現在已經不是猶豫的時候了,一定得辦到。)
  如果可以,理人真希望能換個地方。有許多沒有自家避難所的人,都正在教堂中避難。
  「因為我們是聖剪勇者和無名勇者啊。」
  「——我從來沒有笑著報上那個稱號過。」
  沒錯。無名的勇者。無名者、勇者理人。這是個即使感到沉重痛苦,也無法而且不可以丟棄的十字架。如果可以光榮地說出這個名號,不知道有多好。
  身為聖剪使徒的響子,為了破壞城市舉起右手。理人則是為了阻止他,手裡握著聖劍。
  「我再問一次,妳真的沒打算收手?」
  「沒有。」
  「我知道了——那開始吧。」
  ——夜空中炸出一道激烈的光芒。
  *  *  *
  王宮裡完全陷入恐慌狀態。
  為了迎擊突然來襲的敵人,出陣的騎士、衛兵、避難的女官、侍女的人全都亂成一團,就連想直行前進都無法盡如人意。
  (哎呀!煩死了!)
  伊休安為了去確認艾塞爾巴哈一世平安無事,急速奔跑著。因為狀況實在太過混亂,伊休安放棄從迴廊進入的一般路線,從窗戶跳了出去,利用錨槍,對準三樓的國王寢室射出鐧索。鋼索纏上了露台的柱子。
  「嘿咻!」
  她往地面一蹬,侵入露台。
  「——你們這群叛徒!」
  才上了露台,就被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是——關鍵人物國王的叫喊聲。伊休安小心翼翼窺探著內部的狀況。
  艾塞爾巴哈一世正與數位政府高官對峙著。
  「是的,陛下您說得沒錯。威爾塔米亞國王已經失去存在的價值。接下來將會是個以幸福平等的方式進行管理的世界。」
  「什麼幸福平等!難道你們也已經墮落到像盧卡和亞的宰相一樣迷失自我,暗算自己侍奉的君王嗎!」
  國王十分激動,而高官這方則是一群人將國王團團圍住。背後的庭院被再次出現的光球擊中。強烈光芒閃耀著,也撼動了宮殿本身,
  (這是——是理人嗎!)
  伊休安趴在露台上,避過衝擊。
  理人似乎已見到響子,兩人正在空中交戰。光只是兩人交手時所飛下來的流彈,就已經對地面造成極大的災害。
  此時,高官逼近國王。
  「擁權之人總是不會允許無權之人舉旗造反。身為權貴象徵的艾塞爾巴哈國王,就請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住手!衛兵快來!」
  「這層樓中已經沒有半個人了。我們早就讓所有人先行迴避了。」
  「別過來!」
  艾塞爾巴哈一世拔出裝飾在牆上的佩刀,並揮動著想恫嚇對方。
  和被逼到牆角的國王成反比,高官們的表情們全都像戴了面具似的,沒有絲毫動搖。
  「沒錯。國王對於逼自己退位的臣子們感到失望,突然拔出房內的佩刀自戕。完全照著大人的劇本走。」
  高官從斗篷下方拔出一把相同設計的佩刀。國王抽搐的臉龐染上絕望。
  「請您覺悟吧!」
  「住手!快給我住手!」
  此時,伊休安踏進房內。
  「妳、妳是——啊!」
  不由分說,先用短劍讓高官們失去戰鬥力。一次把他們全部打倒在地。
  「喔喔……妳是伊休安·特洛魯。五英雄中的敏捷者!」
  艾塞爾巴哈一世手裡還握著佩刀,激動地喊著。
  「……總之搞定了。」
  「不愧是從蟲洞歸返的戰士,妳才是我真正的家臣。」
  「隨便啦,而且我們也跟你說好會保護你。」
  光是看起來沒大礙就夠了。
  ——即使如此——
  伊休安瞥了一眼地板。
  (王宮裡也一堆牆頭草啊。)
  已經昏過去的高官們。
  雖然本來就認為勾結聖剪使徒的不可能只有羅格維爾大人一個人,不過,看來在這場襲擊中才開始不避諱地表露真實身分。也許被害的情況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總之,國王陛下,我們先離開這裡比較好,你跟得上我嗎?」
  「嗯、嗯嗯。妳這麼說我就照做。」
  「那走吧。」
  伊休安帶著年邁的威爾塔米亞國王離開露台。
  環顧四周。
  騎士團們似乎為了逮住其他聖剪使徒,全部衝進大街去了。城裡有好幾處冒出光彈之外的火舌。
  在這個狀況下,哪裡才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呢?
  正當伊休安猶豫時,眼前又飛過一顆光彈。這次是擊中了西側的塔。
  「國王陛下,快趴下!」
  「咿!」
  伊休安一邊護著國王,瞇著遠看向另一側。
  (那是——)
  海達爾·瓦畝遭囚的監獄之塔。
  *  *  *
  海達爾人在塔中。
  即使是被囚禁在內的海達爾,都能確切的感受到王宮外頭——街道上已經開戰。
  (原來如此。這就是聖劍使徒的做法嗎?)
  即使此刻爆炸聲和慘叫聲四起,海達爾依然未採取行動。
  單就從托托和蘿谷那裡聽到的報告內容,敵人所擁有的賢者之石,只能由與此世界無因果關係的異世界居民方可使用。這和魔法的根基並不相同。石頭的力量簡直就是女神帶來的威脅。
  ——咚!的一聲,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崩壞了。
  這次似乎是自己所在的這座塔本身被擊中了。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慢慢思考了。
  「看來……再怎樣也得想想對策了。」
  這樣下去,整座塔都會被捲進路葉響子的破壞行動當中。就算沒有被那顆石頭的力量消滅,被瓦礫壓死這種事他可是也不樂見。
  海達爾一邊對留在牢獄中的大量藏書感到可惜,開始想辦法離開塔。
  雖然此處的運作方式,是只要使用一定強度以上的魔法,監視的魔法師就會立刻感應到,並飛奔上來。但是眼下這種狀況,這種運作方式是否還有效呢?
  (這只好搏一搏了。)
  他不斷重覆堆疊著最低強度的魔法,開始詠唱起消音的咒文。
  『寂靜啊——吞噬波紋。J
  第一道門打開了。似乎沒什麼感覺到有守衛的氣息。反倒是通往樓下的螺旋階梯從中途就已經整個斷得一乾二淨。
  「這……」
  這似乎是外面發動的攻擊所留下的破壞痕跡。看著這與一般魔法攻擊明顯不同的痕跡,雖然研究精神一直讓他心癢癢的,但是現在可沒閒工夫去仔細研究。他判斷即使下到一樓,應該也沒有辦法打開鐵門,於是對自己施了飄浮魔法,從被破壞的牆壁缺口飛了出去。
  「敵人是從西方發動攻擊的!部分小隊往西方集合!」
  悄聲無息地落在草地上時,武裝騎士趕了過來。
  「——!你是海達爾·瓦畝!」
  『平安的煉獄啊。』
  騎士當場癱軟下,鼾聲大作。
  「不好意思,就請你休息一下吧。」
  「——海達爾!」
  他聽見尖銳的叫聲後,朝聲音來源一看,居然是伊休安·特洛魯正往自己的方向飛奔而來。
  「你出來了啊!沒事吧?」
  「目前沒事。妳呢?妳自己一個人嗎——看來不是。」
  「嗯,沒錯。」
  如果海達爾沒有看錯,追在她身後,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奔跑著的人是——這不是艾塞爾巴哈一世嗎!
  「陛下!」
  「沒錯,就是他。因為好像有人想要他的命,我就把他帶出來了。海達爾,你能幫忙看著他嗎?」
  「那當然。我是可以幫忙照顧他,但是——」
  雖然伊休安跟平常一樣是副頭好壯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海達爾感到有些恐懼。她居然讓現任國王跑了這麼長的距離嗎。
  「……伊休安·特洛魯,等等我,妳跑太快了。讓我休息一下……」
  「啊啊,陛下,您不用勉強自己跑得這麼急!」
  海達爾慌忙叫喊著。就算沒被敵人幹掉,心臟快要負荷不了,就快倒下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新的光球又從空中飛了下來,擊中王宮。
  在撼動地面的衝擊之後,他們看見失去支撐和平衡的監獄之塔開始急速傾倒而來。正巧就往腳步不穩快要摔到的國王正上方倒去——
  (糟了!)
  現在開始念咒也已經來不及了。

  「剛·壓·即·滅——擊破!」

  在大量揚起的粉塵之中,不帶一絲迷惘的劍氣一閃而過。本來會擊中國王的瓦礫碎片,轉眼間都已粉碎。
  (那是。)
  海達爾對這劍法和聲音有印象。雖然她的弟子也會使用類似的劍技,但是本來她所使的才是正統的劍法。
  但足,搞不懂「她」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萊娜!這不是萊娜嗎!」
  伊休安聲音沙啞地喊了她的名字。
  她的別名是【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她也是過去和海達爾一同前往討伐魔神阿耳戈斯的五英雄之一。
  現在移居到開拓村古萊利雅,雖然有一隻腳行動不方便,但聽說她自己也開設了一間孤兒院度日。
  「妳怎麼會在這裡?」
  「什麼為什麼?我專程跑去找那個陰沉魔法師,結果沒想到他們家女僕居然胡說什麼他被關進王宮大牢裡了。」
  萊娜似乎為了掩飾自己不方便的那隻腳,身上穿著長裙,還披著旅行用大衣。雖然已經不是以前那副戰士的模樣,身上的打扮倒是做足了遠行的準備。她揮了揮劍,四處張望著。
  「不過,這場騷動還真大啊。居然連一國的王宮都狼狽至此。混帳。」
  「先不提這個,妳身體沒有大礙了嗎?」
  「身體?」
  「對啊。迪達說妳被響子——聖剪使徒打敗,臥病在床——」
  伊休安的疑問讓萊娜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意外的表情。不——應該說是難以理解。
  她開口說道:
  「——妳在說什麼?」
  *  *  *
  響子急速飛過城中街道的上空。不斷重覆對四處擊出具破壞力的爆炸光球。
  雖然理人一直與她在高空中交戰,但是情況逐漸演變成他光是要追上響子就得花上好一番力氣。
  「相川同學!怎麼啦?你要是再這樣什麼都不做,我就要把事情鬧得更大囉!」
  真不愧是擁有女神之石的人。雖然響子吵鬧挑釁,但理人絕不會中計。
  (就差一點了。)
  再一下、就只要再一下。
  雖然看著千瘡百孔的街道感到十分心痛,但是也希望這座城市一定要像理人一樣,再撐一會兒就好。
  理人操縱著需要花極大精神力控制的劍,不斷追在響子後頭。
  在某一地點,某部分的地面像星星一樣閃爍了一下。理人改變聖劍的軌道,飛著繞到響子側面。響子不喜歡他這麼做,改變高度往斜上方而去。
  (很好!上勾了!)
  就在此時,響子的身體像是撞上了看不見的牆似的停了下來。散發淺淺光芒的網狀絲線,在空中以區塊為單位延展開來,有如在夜晚發光的極光。雖然響子只動搖了一瞬間,但理人並沒有錯過這一刻。他將聖劍提昇到最快的速度,往響子斬去。
  「唔喔喔喔喔喔喔!」
  她的身體往地面落下。下一秒理人自己也立刻追去。兩人一起撞上地面。
  爆炸聲讓耳朵感到一陣疼痛,但是手裡依然緊握著聖劍。
  響子臉部朝上倒在地面,理人的劍往她的耳畔刺去。
  「呼、呼、呼。」
  這裡是渺無人煙的商店街的一個街區。以聖劍為中心點,石板地呈放射線形狀裂了開來。彷彿想傳達白日的喧囂,風吹著色彩鮮豔的傳單垃圾在街上飄來飄去。來不及收進店裡的立牌上,寫著似乎是新的麵包商品的文宣。
  想出聲說些什麼,卻因為氣息還很亂而無法順利開口。
  響子看起來反而有點茫然。似乎弄不清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剛剛那是什麼?」
  「…………我事先讓烏露絲拉用蜘蛛絲在塔與搭之間張開一張網。」
  靈感是來自於烏露絲拉設置在海達爾宅邸中,用來探測湊熱鬧的無聊人士的絲線與鈴鐺。
  遠遠看起來像是纖細絲線的蜘蛛絲,在黑夜之中變成了個無色透明的陷阱。把城裡好幾座教會的塔,和魔法學院的圖書館塔當成庭院裡的樹枝,事先用蜘蛛絲結成網,然後打的是將響子逼入這範圍的主意。
  「如妳所說,我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是在尋求他人協助的狀況下,設法度過難關。」
  響子聽見這句鼯,又哭又笑的,表情十分扭曲。



  「有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夥伴真好。相川同學,我單純對你可以說出這種話感到羨慕呢。」
  響子依然維持倒地的姿勢,閉上雙眼。
  「不過——現在的我也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喔。」
  「!」
  下一刻,理人背後傳來一陣劇痛。
  難以置信地回頭一看。
  「你——為——什麼……」
  手裡的小短劍染上一片鮮紅,迪達·艾魯恩站在身後。
  他的外貌開始扭曲,從天真無邪的少年幻化為一個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他是盧卡利亞的宰相雷·歐茲馬。
  接著又更進一步變成了伊修安·特洛魯。
  「理人,這是之前的回禮喔。」
  魔神碎片以理人在阿邁特山脈上看到的同樣的面貌低聲說完後,揚起嘴角。
  *  *  *
  萊娜對伊休安和海達爾說道:
  「沒錯,如你們所說,我確實遇到了那群人,而且有和他們交手。看看我這隻腳,就算好好打一場也沒有勝算。所以我虛晃兩招騙騙他們之後,就先帶著迪達跑了。」
  內容本身跟來到海達爾宅邸中的迪達所說的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但是只有一點不同。
  「妳帶著迪達跑了?」
  「對啊。那個窩囊廢現在也還在古萊利雅村裡躺著呢,他精神相當恍惚,我看一時半刻是下不了床了吧。所以我才勉強自己跑來王都,想警告你們有群壞傢伙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亂來。」
  伊休安和海達爾面面相覷。
  只能說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那麼,現在人在這裡的迪達到底是誰……?」
  *  *  *
  「咳!」
  理人吐出一口湧上喉頭的液體,手掌上染滿鮮血。他當場跪在地上。
  (——沒事的。冷靜點,身體很快就會自動修復了。)
  只要自己還有意識,體內的自動回復應該會起作用才是。即使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應該還是會有辦法。沒事的。
  問題出在對方。
  在視線有些模糊的狀況下,刺傷理人的人低頭看著他。
  外在樣貌是伊休安·特洛魯。在那之前也曾化為盧卡利亞宰相的模樣,而接近理人的時候則是迪達的樣子。
  「你這傢伙,是……」
  「我在古萊利雅時先複製了他的樣貌。這孩子之前我也見過,想說如果以這個模樣去找你,你應該不會有什麼戒心才是。」
  理人想起當迪達闖進海達宅邸時,烏露絲拉所說的話。
  ……我在宅邸四周……細心周到地布置了蛇和蜘蛛……我沒想過居然有人能突破重圍,他是個武藝相當高超之人嗎?
  對於她的疑問,當時自己是回答她沒這回事。不過,原來是自己錯了。
  「託你的福,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力量了,看來這次不是假裝被騙,是真的被騙了呢。勇者理人。」
  「……阿耳、戈斯……」
  魔神阿耳戈斯!居然沒有完全將它封印成功。
  幻化為伊休安形貌的魔神碎片,再一次將短劍刺入理人身體。
  「——嗚!」
  「你可別叫得太大聲。我對她們可是用歐茲馬宰相的身分出現的。」
  在耳畔低語的那副身影,再度變形扭曲,幻化為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這似乎是他現在所使用的外貌。
  「歐茲馬!巴堤雅來了!」
  響子對他招了招手,指著道路的另一頭。
  如她所說,身為哈謝姆的姊姊的單眼魔法師,巴堤雅獨自一人前來。
  「那麼,我們開始吧。勇者理人。」
  開始什麼——?
  巴堤雅對著眼前無法自由活動的理人,開始剎有其事地念起咒語,她的聲音美妙,穿透力也很強。聽起來也很像在聆聽一場歌劇似的。
  咒語十分冗長。
  理人周遭的石頭及瓦礫逐漸化為水般的流體,開始形成漩渦。
  「……妳想……幹什麼……」
  「我說相川同學。」
  回答他的不是巴堤雅,而是響子。
  語氣極為溫柔。
  「巴堤雅說現在要把相川同學送回家喔。」
  「什麼?」
  理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返回地球?這怎麼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只有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回去吧!回去吧!穿越之人,速速返回你應回去的地方!』

  住手!
  理人發出無聲的喊叫。
  現在不行,快住手。
  「相川同學,拜拜。總之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喔!」
  返回的魔法不是很複雜嗎?不是需要先占卜時期和決定地點嗎?
  該不會有可以超越這些限制的技巧——
  「理人!」
  正當理人努力想要讓浴血的身體動起來的時候,另一方面,感覺好像聽到遙遠的方向傅來伊休安的聲音。一臉拚命飛奔過來的到底是真的她還是假的她。
  「理人,你沒事吧!」
  ——啊啊,沒錯。怎麼可能會是假的呢。因為我千辛萬苦才到達妳身邊的啊。
  得到讓世事川流不息的女神的幫助,超越瘋狂的結局,好不容易才能來到妳的身邊。
  此刻,想緊緊擁在懷裡的就是眼前的妳。
  雖然還沒有好好抱抱妳,也有好多話還沒有說。
  「伊休、安。」
  「理人!堅持住啊!」
  所以,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待在這裡。
  雙膝跪著的地面開始冒出泡泡。堅硬的石頭觸感變成無底的水面。
  伊休安靠了過来。
  「理人——!」
  ——就這樣,理人在伸出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指尖之時,被地面吞噬,失去蹤影。



【0】HOME ALONE
  ——下沉。往下沉。到底要往下沉到哪裡去——

  「哇啊!」

  理人大動作地起身喘著氣,把氧氣送入肺部。
  拚命調整著一直十分紊亂的呼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只沾了沙石,卻不見血。
  (————)
  那一刺應該造成了相當大的穿刺傷口才對。怎麼可能會這樣。
  理人重新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背上沒有傷。別說什麼傷口已經痊癒,根本連出血和布料被割開的痕跡都沒有,身上穿的是高中制服的西裝外套。
  他望了望四周,看見了熟悉的游泳池畔的欄杆。
  「啊……」
  在與一般不同的意義上,心跳加速著。
  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哇啊,相川同學,你這是怎麼回事!」
  「!」
  理人反射性地往地面一蹬。往後一躍,確保彼此之間的距離之後,正當他想拔出腰間的劍時——他才發覺連劍都不見了。
  「啊,相川同學,你沒事吧?」
  路葉響子滿臉困惑,不知所措站在當場。她也一樣,身上穿的不是綠色禮服,而是武藏野綜合高中的制服。
  「…………路……葉……?」
  理人以沙啞的聲音,勉強擠出這句話。
  「對啊——我是路葉響子啊——你是睡傻了嗎?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睡昏頭了呢?」
  響子嘴裡說著你好奇怪,笑出聲來。笑容無憂無慮。
  遠方傳來一陣鐘聲。這並不是「那個時候」聽見的鐘聲,而是這間學校平常就會聽到的報時鐘聲。
  「好了,相川同學,我們快點回去吧。為了感謝你幫忙整理圖書月報,我們去投自動販賣機的飲料吧!我請你!」
  理人抬頭看向天空。懾人的晚霞當中,只看得到「一個」閃耀紅色光輝的太陽。
  「相川同學?」
  從這個狀況可以導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我……回到地球了。)



後記
  嗨,各位好,接下來是後記的部分。是的,就是後記。
  不好意思,總覺得剩這最後一頁,好像會被隨意翻閱帶過,不過,可以讓我簡單說句話嗎?
  好了,終於來到第四集。
  響子的周遭就不用說了,既然理人在第一集中下了那個決定,這一集裡面,不管怎麼樣,他都得去面對這個決定所造成的問題。雖然我本來想說模糊焦點會不會讓事情比較和平呢?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寫第一集的「後續」,我也就用力下定決心,試著全力以赴去寫了。這一集裡也出現了很多令人懷念的角色,實在是感慨良多啊。
  目前預定下一集就是最後一集。
  我會再加把勁的,也請各位陪著我跑完全程。那麼,就文盡於此!
  竹岡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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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

10000
obluecrystalo 子爵
世界整體的框架描述的有些模糊,很多都是慢慢填坑補上,看到這集後有些不明白男主的個性到底是哪樣?情結明明不複雜,卻被拉長放大來寫,感覺就和書名一樣,因為女神的貪心而把10人份的材料製做成100人份的半成品,新作明明寫的不錯,來讀舊作卻看到這樣...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好想哭....
這本我找了很久,今天終於有機會把她補完了QAQ

7 年前 0 回復

Smooooch・∀・ 勳爵
Smooooch・∀・!!Smooo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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