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岡葉月]帕娜帝雅異譚5[台/繁]


本帖最后由 Smooooch・∀・ 于 2016-11-7 21:50 编辑


帕娜帝雅異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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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岡葉月
插畫:屡那
图源: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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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阿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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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人被魔法師巴堤雅的魔法強制遣返地球。
比起聖剪使徒的攻勢、三度出現的魔神阿耳戈斯,這種種的一切之外,
最令理人焦躁不已的,就是在把重要的人留在那個世界的狀況下,
他能做的卻只有等待再次召喚的時機。
在這般情況之下,出現了一位擁有帕納肯亞知識的少女……
「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回到那個世界去。」
究竟此次理人能不能抓住伊休安伸出來的手呢──異世界奇幻輪迴故事迎向終結!









【0】 HOME GROUND
【1】 SQUARE ONE
【2】 RESTART NOW
【3】 FINAL BATTLE
【O】 WONDERFUL LIFE
  後記


  沒錯,你就這樣一直待在那裡吧!
  因為那裡才是你應該存在的地方,
  你不是在那裡出生,而且至今都在那裡生活嗎?既然都已經回去了,就開開心心地如長眠或死亡一般,一直待在那裡。

  ——直 到 永 遠——



【0】 HOME GROUND
  從東京都心地區搭電車往西前行數十分鐘。武藏野綜合高中就位於一級河川多摩川流淌而過的東京市區。
  在東京的大河川之中,多摩川是少數涵蓋較多未整治地區的河川。
  俗稱「武藏高」的武藏野綜合高中,附近建有工廠,也有高速公路經過,不過託多摩川河岸及櫻花行道樹之福,才可保持其一方寧靜悠閒之地。
  校風文武雙全。
  距今約十年前,據說「武藏高」原本只是一所連固定學生人數都招不滿的商科高中,卻因為少子化的全面衝擊,搖身一變為學區制的綜合高中之後,東山再起。重新打造的校舍及可愛的制服大受歡迎,升學率也年年高升。
  時間來到十月下旬,行道樹也開始染上秋意的時期。
  一窺一般升學班二年級的校舍,正好可見所有教室中都正在發下升學就業調查的文件。
  「——好了好了,快點把文件往後傳,內容等一下再看!」
  「咦——升學就業調查?老師,饒了我們吧!文化祭才剛剛結束耶!」
  「少在那裡跟我說什麼文化祭剛結束這種話。今年可是只剩兩個月啊!明年你們就都是考生了。好好和父母談談,要完整填到第三志願。聽到沒?」
  抱怨聲和慘叫聲四起,導師將文件發給各排排頭。學生們雖然老大不情願,還是把文件往後面傳了過去。
  「相川同學,喂,相川同學!」
  其中有位少年撐著臉頰正在發呆。
  「相川同學,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啊,什麼事?」
  「你振作點好不好?拿去,文件。」
  少年長相並不特別出眾,整體氣質給人認真穩重的感覺。被坐在前面的同學一催促,他才接過終於傳到自己這裡來的文件,手勢帶著幾分意興闌珊。心不在焉這個詞最適合形容他現在的狀態。
  彷彿剛剛班上的吵鬧聲和導師的注意事項,他全都沒有聽進耳裡。
  「千堂同學,謝啦。」
  「叫我們填寫志願的學校——你決定好了沒?」
  「……還沒——」
  「我想也是。真想睡個一輩子。」
  「你別說這種話啊!」
  雖然少年笑容可掬地聽著別人的抱怨,眼神中卻帶著幾分虛無空洞。
  少年名為相川理人。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人任何知道,但他可是曾兩次拯救異世界帕納肯亞的勇者。
  「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必態考了模擬考,結果十分悽慘。沒有我能念的大學了啦——」
  「千堂同學一定會有辦法的。」

  (帕納帝雅是讓世事川流不息之神。)
  (以有限的材料,打造了比想像中更加寬廣的世界。)

  ——想放聲大喊無數次。如果可以,真想聲嘶力竭地吼問蒼天。
  我想回去那個世界。
  此刻在理人心中,回去這件事比起背公式要來得重要得多。
  他把許多重要的東西,拋置在另一個地方了。



【1】 SQUARE ONE
  就好比回到大富翁的起點。即使是現在,也還能回想起回到「這裡」時的狀況,一切就彷彿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  *  *
  ——不會吧。
  理人震驚之餘,只能僵在當場。
  抬頭一看,天空中的太陽只有「一個」。
  不管看得多麼仔細也還是一樣。染上緋紅晚霞的天空,紅得讓人感到不祥,只有一個的太陽。
  直到上一秒為止,世界中應該還是夜晚時分。如果是在帕納肯亞,破曉後的天空之中,應該得要升起「兩個」太陽才對。
  但是不一樣。這裡的天空和帕納肯亞不一樣。由此,理人所得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我回到地球來了?)

  『看來這次不是假裝被騙,是真的被騙了呢。』
  『巴堤雅說現在要把相川同學送回家喔。』
  『理人!堅持住啊!』

  強制遣返地球。
  理人全身寒毛豎立。
  ——在那種情況下。
  魔神阿耳戈斯近在眼前。聖剪使徒的攻勢也就這麼丟下不管。
  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應該救出的響子,還有想要緊緊給她一個擁抱的伊休安,全都遺留在那個世界,回到地球來了。一切都是因為巴堤雅的魔法!
  「好了,走吧!」
  「!」
  背上只是被輕拍了一下,理人卻心下一驚,全身僵硬。
  剛剛拍他的,就是那位擁有可怕賢者之石的路葉響子。
  「呃,那個,相川同學?」
  但是那個世界的她,和這個世界的她並不是同一個人。不對,應該算是同一個人?怎麼辦,搞不清楚了——
  理人連此刻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都搞不清楚。他無法面對滿臉困惑的響子,一個轉身飛奔離去。
  「相川同學!」
  如果這些都是假的,誰來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事情就這麼落幕了?比賽結束?別開玩笑了!
  (伊休安!)

  任憑自己跑得再遠,緊跟在身後的夕陽就只有一個。水泥高樓大廈深深映入眼簾,揮之不去。完全看不見地平線的這片景色,真的連一點點都看不見。地面全部都鋪上柏油,把車道塞得水洩不通的是不需馬匹牽引的鐵製車輛,它的名字是——汽車。
  「看路啊,現在是紅燈!」
  「!」
  司機正在破口大罵的同時,廢氣就像龍噴出的吐息。每當乘客穿越車站剪票口,就會有不可思議的聲音響起。車掌口中即將前往都心的廣播。不對不對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不對。)
  五官感受到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突兀。
  「——哎呀,理人。既然都回家了,好歹說聲我回來了吧——」
  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回到自己家的公寓,理人的母親相川成實正好在家。
  看起來似乎是剛結束打工回來,正在更衣室操作洗衣機,因此理人並沒有往浴室方向而去,一路奔進廁所。
  他一路腳步未停地跑回家中,呼吸並下順暢。
  「……唔,啊。喝。」
  喉頭突然湧起一股酸液,在他把肩背包放在地上的同時,一股腦兒吐出了所有的東西。
  即使胃裡已經空空如也,不舒服的感覺依然持續著並未消失。
  (沒事的,冷靜點。海達爾一定會立刻再次召喚我過去。)
  但是。
  (——上一次花了六年的時間。)
  實在是一段極為漫長的時間。
  內心最糾結的掛念還遺留在異世界,自己卻一直在現實世界中生活著。上次還能夠戴著一副若無其事的假面具,好歹把自己保持在理智的狀態,這次又會如何呢?
  他壓下沖水手把,沖了馬桶。
  「理人——?沒事吧?不舒服嗎?」
  「……沒有,沒怎麼樣。我沒事……」
  理人勉強擠出這句話,擦擦嘴角,接著走出廁所。
  媽媽從更衣室探出頭來追問,理人逃避似的往自己房間而去。
  「你真的沒事嗎?臉色很差耶?」
  「好啦,我要去睡了。妳暫時別管我了。」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果然是有發生什麼事吧?」
  媽媽氣憤難平,但是看著理人連燈都沒開就直接倒進床上,倒也沒有再多問什麼。
  「媽媽去買點東西。要休息的話,先把衣服換一換吧?有沒有要幫你買什麼?」
  理人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回了什麼話。含糊隨便地回了幾句之後,一頭倒入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的床鋪上。
  (這是我的房間。)
  橫看豎看都是自己熟悉的棉被和氣味。自己的身體已經幾個月沒有躺在這張床上過,感覺這床棉被已經幾乎像是別人的東西,不過他不會弄錯的。
  此處跟經常睡在稻草做成的睡鋪和露宿野外的生活相比,顯得格外安全和高級。然而卻和「那個世界」截然不同到令人一陣暈眩——



  ——相川同學,拜拜。總之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喔!

  「…………」
  理人感覺媽媽好像已經關好家中的門窗,出門去了。他維持躺在棉被上的姿勢,忍耐著這股不知該說是憤怒還是恐懼的衝動。然而不管等了多久,他期待中的變化完全沒有發生。手機畫面顯示了好幾次響子來電,但是他現在連接電話的心情都沒有。
  液晶螢幕上顯示的日期,精彩地刻劃著冒險開始前的日期。十月十四日。
  (和以前一樣。)
  他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發光的主畫面發呆。
  這一切和六年前一模一樣。從帕納肯亞回到地球之後,流逝的時間全部被重置,時間日期全部回溯到出發之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和原來一模一樣,仿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切回到原點。
  唯獨被留下的人的那份心情,被無情地置之不理。
  「海達爾,快點召喚我啊……」
  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喚。
  ——然後,如地獄般只剩下等待的日常生活開始了。
  *  *  *
  雖然狀況往往令人想大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在過往的情況中,因為已完成了所謂封印魔神這個大方向的目標,所以與第二次召喚之間,才會間隔了六年的冗長歲月。
  但這次狀況不同。在那個世界裡什麼事都還沒有完成,仍然需要理人的力量。只要海達爾那邊準備妥當之後,一定會再次從水之神殿重新召喚理人過去。
  (沒錯。)
  (所以,沒事的。)
  總之只要持續等待下去,總有一天事情應該會好轉。

  「……突然之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每一科都考得這麼糟。」

  從帕納肯亞回來之後,大約過了一個月。這是十一月中旬時所發生的事。
  放學之後,理人來到職員室。
  叫他來的不是魔法師,是他的高中導師,名字叫作長沼秀次,三十二歲,身材微胖。大家都叫他「牆角」。雖然他不適合黑色斗篷,但MIZUNO的運動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恰如其分。此刻,他正坐在旋轉椅上,皺著一張略顯稚氣的圓臉。
  他手邊擺著上週舉行的實力測驗結果。
  不單單只是長沼專攻的世界史這一科,一起進行測驗的所有主要科目全部都已打完分數。
  直到上個月初,自己班上這個成績再差也不曾低於平均值的學生,一下子所有科目的分數都掉到原本的一半以下,身為導師也不得不留意一下。單純就理解上來說,是可以理解的。
  「……呃,我太久沒碰這些東西,所以有很多內容都忘了。」
  「喂喂,什麼很久沒碰這些東西,這些可都是這學期才教過的內容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老師口中的「這學期才教過的內容」,以理人的時間概念來說也已經是近半年前的事了,這也是無可奈何。
  不管是英文單字還是數學定理,在帕納肯亞的時候根本連碰都沒碰過。突然叫他回答試卷問題,當時他確實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才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還是你有什麼煩惱之類的?」
  「沒有,也沒特別在煩惱什麼,只是超級健忘而已。」
  「真的嗎?」
  「真的。」
  「真的是真的嗎?」
  這種時侯,平日乖巧不惹麻煩的生活態度可證明一切。
  長沼看起來雖然不太能接受這個答案,但似乎也找不到什麼可以拿來說嘴的題材,所以抓了抓臉沒有再說什麼。
  「也是啦。人畢竟不是機器,總是會有狀況不好的時候吧。不過——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到了期末還是這樣就不妙嘍。」
  「這個我知道。」
  「如果你自己無法解決,就老老實實告訴老師吧!我也正在跟其他科目的老師商量,是不是需要幫你補習。」
  「謝謝老師。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自己先努力看看。」
  「好!你這話我可是聽進去了啊!我很看好你的。」
  理人低頭行了個禮,正打算離開職員室的時候。
  「——啊,對了,相川同學。升學就業調查表,你也還沒交吧?快點交喔!」
  完全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狀況,理人在門口露出苦笑。
  「知道了,我會快點處理的。」

  換好鞋子走出校舍,迎面而來的北風感覺起來格外冰冷,自然地嘆了口氣。
  (我做!我做就是了。)
  看來不可以再繼續把心思沉溺在異世界裡了。
  回到這世界已經一個月了。種在校內的櫻花樹樹葉已開始轉紅,落葉在理人腳下的彩色磚瓦路上飄轉而去,就是這樣的一個時節。居然被溫和敦厚的「牆角」叫去面談,狀況真的很不樂觀啊。
  (……總之,至少光是念書的超級健忘症這方面,都得想想辦法才行。是不是去書店找個參考書來看看比較好呢?)
  真是的。早知如此,當初在馬車上至少也該拿本教科書什麼的出來複習複習才對。內心充滿千金難買早知道的後悔。
  理人沒有穿大衣,縮著身子踏上前往車站的道路。
  順路走進車站大樓的書店,隨意挑了幾本參考書。
  依收銀台中打工店員的指示,掏出錢包結帳。
  「謝謝惠顧——」
  理人本來打算買完就離開書店,卻在文庫書櫃區看見熟悉的身影。
  ——是路葉響子。
  她和看似書友的女孩指著平放在書櫃上的書本交談著,她們好像聊得很開心,並沒有注意到理人。
  「這本很有趣,絕對有一讀的價值!」
  喔,很有趣是嗎?真好呢。
  她本來應該已經和他一起被召喚到異世界,為什麼現在人會存在在這個世界裡呢?關於這點,理人也做了很多方面的思考.他想得到的假設,就是穿越異界時的時間重置現象。
  可能理人和響子在穿越到異界的時間點上,多少還是有些時差吧?理人被水之精靈帶走的時候,她還在地球上。接下來,在那個她還在地球上的極為短暫的時間點上,理人回來了。
  此時此刻,人在這裡的路葉響子,對帕納肯亞、賢者之石等等這一切都毫不知情。
  然而自從那天在校舍旁分道揚鑣之後,和她間一直是毫無交流的狀況。
  事到如今,因為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就乾脆置之不理了。響子看來也沒有想再接近理人的意思。兩人間的交集或許會就這樣自然消逝吧,只有這個預感是切切實實的。
  然後——這次又是一樣。
  理人默默走出書店。來到下一樓層的咖啡店,攤開剛買的參考書,稍微做了點英翻日的作業。
  託占到窗邊座位之福,外面的狀況一覽無遺。
  巴士和等待客人的計程車在圓環中排成一列,十字路口處大批行人熙來攘往。天空裡掛著一個血紅色的太陽。
  理人不想細究內心突然湧上的情緒,把視線移回筆記本上。只是一個勁兒想著夜晚最好快點來。因為夜晚出現的月亮和那個世界是一樣的。

  ——沒錯!就是這股衝勁!

  就在理人即將埋頭於參考書中時,他拾起頭。
  他耳邊的客人吵嚷聲和店內背景音樂又回復到正常音量。
  (剛剛那個聲音……?是我的錯覺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頭緒,就待在咖啡店裡念書直到太陽西下。最後連自己對什麼事感到異樣都想不起來。
  *  *  *
  「——哎呀,理人,不吃了嗎?」
  「嗯,我吃得很飽,謝謝招待。」
  理人離開只有他和母親兩人的餐桌,早早就回到自己房間。
  (現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時候了。)
  雖然剛剛的複習已經很辛苦,但是明天有數學小考。小考要考的內容都還沒念,有點可怕。
  剛在書桌前坐下,理人發覺手機裡有朋友寄來的簡訊。一如往常是干堂傳來的,似乎是沒有抄到考試範圍的樣子。理人把考試範圍回給他。
  他真好。雖然做人隨便又馬虎,但是一旦被逼急了就會做得很好。這方面,白己倒是無法期待有像他那種臨時抱佛腳的爆發力。只有一點一滴累積在腦海裡的東西才記得庄。
  (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真好。)
  他一邊聽著用來代替念書用BGM的播客(註:Podcast,一種在網際網路上發布檔案並允許使用者訂閱,或用此方法來製作的電臺節目)廣播,內心獨自嘀咕著。
  六年前,冒險結束之後,自己整個成了浦島太郎的狀態。雖然也是困擾了一陣子,卻沒有被逼到如此地步的印象。高中和國小果然還是不一樣啊。
  (伊休安真是了不起。她填滿的可不只是半年,而是六年份的空白啊……)
  他又一次在心裡想著。
  她掉進阿邁特山脈的「蟲洞」,再次醒來已經過了六年。說起來很簡單,但是自己對著被好幾個家庭教師包圍,不停抱怨很辛苦的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同理心呢?換成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對她說出一些不一樣的話。
  「……伊休安·特洛魯,妳還真是了不起啊。」
  實際說出口之後,他覺得胃的底部忽地縮成一團。理人以拳壓住心口,閉上雙眼。
  (吶,海達爾。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為什麼不重新召喚我?)
  回到這裡之後,已經快要過一個月了。但是一切卻沒有任何變化。
  是因為離可以召喚的日子還有一陣子嗎?還是海達爾遇上了什麼麻煩?雖然他說過,就算假設他無法使用魔法,他的老師也會接手後續的召喚事項,不過很有可能現在處於無法舉行儀式的狀況之中。
  理人擔心著被自己丟在那個世界的同伴們,擔心得連眼前的書都念不下去。應該說,愈是致力於重建現實的生活,自己曾經活在帕納肯亞的真實感就會逐漸消失,這種感覺令他十分害怕。
  (好害怕。)
  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卻不知道希望何時會到來。
  是幾天後?幾個月後?還是幾年後、幾十年後——?
  內心左搖右擺,滿溢的思念已傾洩而出。水滴落在依然空白一片的筆記本上。理人抓起那一頁撕毀丟棄。
  戴耳機聽著的廣播之中,有個外國歌手正演唱「讓我們相信未來」。然而,說起來哪裡還有可以相信未來的餘地呢?帕納肯亞的召喚魔法完全是單行道,自己在這裡什麼都辦不到。
  「……快點……求求你快點……」

  「理人——我削了蘋果,你要吃嗎?」

  理人的媽媽成實打開房門,探頭問道。
  理人維持面朝書桌的姿勢,沒有回頭。手裡握著自動鉛筆,裝出一副繼續念書的樣子。
  「不吃嗎?」
  「嗯,現在不吃。」
  只回了這句話。本來以為媽媽會馬上離開,卻遲遲沒聽見她關門。
  「……吶,理人。我只是猜測……你晚上有沒有偷溜出去別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才開口問出這件事。
  理人確認眼角的淚水已經完全乾了之後,回過頭去。拿下耳機,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
  「你不要敷衍我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半夜兩三點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之前我還請你爸爸偷偷跟在你後面。」
  媽媽手裡還拿著裝著蘋果的盤子,板起臉孔。此刻,理人很想在心裡嘖舌一聲。
  確實半夜溜出去是個事實,當時他也感覺到附近好像有其他人的氣息,不過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置之不理了。
  果然隨著時間過去,很多感覺也會變得遲鈍。
  「你爸爸說,你在公園裡做著類似劍道揮劍練習的動作。但是我明明從來沒有讓你去過道場。你想學劍道嗎?」
  「沒有,事情不是那樣的。就有點類似解悶的行為而己。」
  「不要再這樣了!成什麼體統!」
  媽媽成實高聲喊道。
  彷彿自己真的被賞了個巴掌,理人嚇了一跳。
  「你明年就是考生了。懂不懂啊你?居然還四處閒晃、玩這種自創的武打遊戲。要是被附近的人看到了,不知道會把你說成什麼樣子。算我求你了,別做這些丟臉的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說出不打棒球的時候的事。
  這是發生在距今六年前的事。當時也是剛自異世界(帕納肯亞)回來,完全無法做其他事。就連打得不怎麼樣也還一直持續到當時的棒球,他也失去了興致。
  怎麼想都覺得當時的精神狀態應該有問題,爸媽不僅沒有問明他的意圖,還十分開心。嘴裡反而說著:「沒錯,這樣就對了,我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把他送進了補習班。
  因為在補習班裡用功念書,把一直低迷不振的成績拉回了平均水準左右。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從以前到現在,理人費盡心思把成績維持在這個水準上,但是這兩個人是不是就只對這些感興趣呢?
  「普通」、「平平穩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令他們沒面子的兒子。沒有半點奇怪的兒子。單純就只對這個有興趣。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還以為你在發呆,現在做這什麼莫名其妙的事。」
  回過神來,理人才發現自己手裡握著剛剛還插在筆筒裡的三十公分長尺。長尺前端幾乎就抵在一臉似笑非笑的媽媽眉間。
  這件事發生在距離不到零點一公分之間,媽媽應該一下也弄不清是什麼狀況。只不過眼前出現了一把文風不動的壓克力長尺,和眼神冰冷的兒子。
  真的毫無預兆。
  「這不是我自創的,是有人教我的。」
  即使知道媽媽絕不可能明白,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口。
  劍即是血。他是如此認真的在學劍,在無數次的鍛鍊之中牢記技巧,也實際流過血、感受過痛楚,甚至一直訓練自己如何掌握互相砍殺的時機。他不希望自己回來後荒廢這些技巧,這又有哪裡錯了——?
  「理……」
  「對不起。」
  他放下抵住媽媽的長尺,然後越過她身旁而去。削好的蘋果和盤子掉在地毯上。他理都不理就走出了玄關。
  他從自家公寓一樓跑進被公路護欄隔開的狹小步道,往河灘地奔去。
  莫名很想狂奔一場。
  時間來到晚上十點過後,他選了沿著工廠這條人煙較為稀少的小路,全力奔馳著。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顧及身上還穿著家居服,沒有披上外套這件事。
  穿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下方,另一頭就是樹下長滿雜草的河灘地堤防。理人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奔上河堤的陡坡。
  「——唔。」
  他的腳被尖端突出的路邊小石絆到,身體前傾摔倒在地。
  漆黑一片的河面以及對岸建築物的燈光,看起來都搖搖晃晃。理人氣力用盡,跪在地上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喊著:
  「海達爾!我茌這裡!」
  我在這裡,你聽見了嗎?你現在在做什麼?我在這裡啊!每一秒都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呼喚啊!
  「女神帕納帝雅,川流不息的造物主。不管誰都好,如果你們就在我身邊,請至少給我一點回應。萊娜、伊休安、烏露絲拉、哈謝姆,還有托托。」
  求求你們。
  但是這打從心裡的大聲疾呼,卻被夜晚的河堤給吞噬殆盡。不管他等了多久,一切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是這麼回事嗎?
  (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的話,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叫他要怎麼活下去?
  心懸著兩次慘遭斷絕的對異世界的想念,自己現在站在這片土地上,該怎麼往前走呢?有辦法往前走嗎?明明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異世界啊。
  茫然自失、一動也不動的理人耳裡,傳來一陣嘰嘎聲響——是金屬磨擦聲。
  「!」
  是從河堤下方傳來的,位置就在靠近理人的斜下方。
  在理人挪動身子之前,有個把手機靠在耳邊的少女爬上了理人所在的砂石路上。
  男仕風格的夾克配上直條紋的迷你裙。結實地踏在地面的腳上穿著白色高筒休閒運動鞋。身高很高,身上一副青少年的打扮。
  右手把玩掛著玩偶的鑰匙,左手中的手機散發出來的光芒,朦朧地勾勒出少女臉部的輪廓。
  緊緊束起的馬尾、細長雙眼以及臉上那副無框眼鏡令人印象深刻。
  她和理人的距離約莫十幾公尺左右……對方掛掉電話,把手機塞進夾克後,眼神和理人僅僅對上一次。不過,也就只有這樣。
  對方立刻把眼神移開,半句話都沒說,就急急忙忙邁步離開。她又走了十五公尺左右,打開停在那裡的腳踏車鎖,跑得遠遠的。
  (剛剛有人在嗎?)
  她一直近在咫尺,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想必一定是嚇壞了吧。
  (話雖如此。)
  理人也同樣嚇了一跳,感覺像一盆冷水潑上了自己沸騰滾燙的腦袋,讓自己回復冷靜。眼前本來只剩一個小點的視野,也開闊了許多。
  ——不管怎麼樣,先回家吧。
  這是他一開始做出的結論。
  理人覺得自己的感覺似乎比想像中來得鈍了許多。繼父親之後,居然連那樣的女孩子都沒注意到。
  已經不是嘆氣的時候了。
  大半夜的居然被人看見自己半瘋狂地大吼大叫的場面,自己到了明天應該光只是想起這件事就會痛苦地蜷起身子吧。
  (真傷腦筋啊。)
  理人帶著相當程度的覺悟,從砂石地上站起來,往來時路走去。

  中途經過的公園裡,時鐘上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多一些。所以現在應該差不多十一點二十分左右吧?因為理人沒帶手錶和手機就跑出來,現在只能約略估算一下時間。
  (——好了。)
  理人下了相當程度的決心,打開自家公寓的門。
  家裡比想像中來得寂靜無聲。
  雖然燈光已轉暗,不過廚房流理台和桌上都空無一物,客廳、餐廳、廚房的每個角落都被收得整整齊齊,證明媽媽已做完家事。
  冰箱旁邊的月曆上,寫著父親量馬「濱松出差——馬」。看來今天是不會回來了。
  這樣的話——現在她一定是一個人待在主臥室。
  「……媽,妳睡了嗎?」
  理人敲敲門,對著媽媽小聲詢問。
  過了一會,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了一句:「還沒睡喔。」
  聲音聽起來非常沉重及疲勞。
  「媽,沒關係啦。如果已經睡了,妳就繼續睡吧,不用起來沒關係。我只是想跟妳道歉。」
  自己大概是把在這個世界裡進退不得的煩悶感,全都發洩到媽媽身上了。突然做出那種事,對方也不會明白的。
  「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是有哪裡不對勁。」
  「……我也很抱歉,完全不聽你解釋,就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你一頓。」
  「媽,不是這樣的,不是妳的錯。」
  「是我的錯。過去聽你說著這些懂事的話,我一直很放心,覺得我們家理人比實際年龄還要成熟……但是,仔細想想,以前的你明明不是這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任我再怎麼想,居然都想不到你變成『好孩子』的轉捩點在哪裡。」
  「媽。」
  「我這樣的媽媽,不是個好媽媽對吧?明明問題是存在的,卻不想承認。理人,對不起。」
  ——是的,理人最討厭這樣了。
  理人的本意並不是要把不安拋給別人,造成周遭的人的困擾。所以才會儘可能地虛張聲勢,有事也不跟任何人商量,選擇當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的這條路。
  事到如今,不准動搖!別在自己不舒服的時候,對於別人的不理解感到惱怒。千萬別哭著求人。
  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吧。
  「媽,真的沒關係啦!是我胡鬧,是我的錯。求求妳忘掉這件事。要是妳拿這種事去找阿姨那些親戚商量,我真的是丟臉到只能去死了。」
  理人一個勁兒地說,愈說愈激動,然後門的另一頭傳來媽媽的淺笑聲。理人鬆了一口氣。
  「而且枉子阿姨感覺很喜歡跟人討論人生呢。」
  「……我才不會這麼做呢,你這個笨兒子。」
  「太好了。」
  理人內心放鬆下來。
  「不過——謝謝妳擔心我。」
  真的是打從心底這麼想。
  不管之後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子,自己都可以不必再感嘆周遭人們對自己的不理解。
  相川理人,你可別搞錯了!你是自己選擇走在現在這條道路上的。感覺自己又重新確認了這件事。
  理人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凌亂的書桌。
  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拿起自動鉛筆。他已經想好要寫什麼了。

  ○不造成其他人困擾(儘量)
  ○要有長期抗戰的覺悟
  ○但是不放棄

  在寫下長期抗戰四個字的時候,手還微微顫抖著,但寫完「不放棄」這三個字之後,他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平穩了下來。
  (我要回去帕納肯亞。」
  這是在理人心中無可動搖的既定事項。就算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一定要回去。然後在等待的期間,也要好好生活。
  不再彷徨。
  他再次撕下提筆寫完的目標,把它丟掉。一字一句都已抄進自己心裡。
  (伊休安、大家,等我吧!)
  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送進垃圾桶之後,理人拾起頭來。
  窗外強風呼嘯,彷彿在與理人的決心對抗一般。
  *  *  *
  月曆又撕去了一張。
  時間一來到十二月,不僅僅只是鬧區裡的購物中心,連住宅區中都點亮了聖誕節燈飾。就在這個年關將至的時期,都立武藏野綜合高中在考試完到結業式的期間,舉辦了球頰競賽。
  「——啊啊,可惡。好可惜啊!剛剛要是沒有被越位的話……」
  「我是覺得差強人意啦。」
  理人參加的男子足球,很可惜的在第二場比賽時敗下陣來。
  他和七嘴八舌討論著輸球原因的隊友一起退到球場外。
  附帶一提,說到理人的表現雖然並不十分出色,但在沒有扯其他人後腿的狀況下,他覺得自己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貢獻。和去年一樣。
  「吶,相川。還剩哪隊沒輸?」
  友人千堂由基回頭問他。
  「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女子籃球和女子排球?」
  「怎麼全是女生隊伍……」
  很遺憾,情況就是如此。班上的其他同學正在往體育館前進,似乎是為了去幫勇猛得勝的女生隊伍加油。
  「相川呢?你不去嗎?」
  「你先去吧,我想去喝個水。」
  「收——到。」
  在去之前,理人有件想做的事。
  穿過人潮洶湧的樓梯口,刻意往體育館反方向的特別校舍前進。那裡有個過去經常前去的圖書室。
  (有了。)
  他覺得她應該會在這裡。因為他聽說圖書室即使是在球類競賽期間,還是有為了不參加競賽的三年級考生開放。
  在圖書室櫃台中的路葉響子身上還穿著運動服。
  「請借我這本書。」
  「啊,好的。請給我你的圖書證——」
  響子一直低著頭,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卡片,看見卡片上的名字之後,明顯看到她整個人僵住了。
  兩人眼神再次對上。理人淺淺一笑。
  「相川同學……」
  「路葉沒比賽了嗎?」
  在上次尷尬的道別之後,已經週了兩個月以上。理人一直想著應該找個時間地點跟她好好道個歉。因為現在人在這裡的路葉響子並沒有去過帕納肯亞,和在那個世界裡的響子並不是同一個人。
  「嗯……我參加的是桌球比賽,第一場就輸了。」
  「這樣啊。我參加的足球比賽也在剛剛輸掉了。」
  理人笑著搔了搔頭。
  響子看起來還是小心翼翼觀察著理人的樣子。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厭惡,不過應該也很難弄懂理人突然跑來到底有什麼企圖。就算這樣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了。
  「對不起,不管怎麼樣就是想跟妳道個歉。」
  「…………呃,你的道歉是因為之前那件事嗎?」
  「嗯。」
  理人點頭。
  雖然笨拙了些,他還是跟她說明,或許也可以說是辯解,總之當時就是身體很不舒服,連要開口講話都很困難。
  「身體已經沒事了,但因為發生很多尷尬的事,才會這麼晚才來跟妳道歉。無論如何就是想跟妳說真的很對不起。」
  「……相川同學,沒關係啦。」
  響子小聲地回答。
  響子把那本理人只是用來製造談話機會,隨便從架上拿下來的《無盡物語》拿去掃瞄,幫他辦好借閱手續。
  「我也做了一些讓相川同學困擾的事。應該說,最後差點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就扯平了。」
  「咦?路葉並沒有做什麼讓我困擾的事。」
  「就當作是扯平了吧。這樣我比較開心。」
  響子再說了一次之後,對理人露出微笑。
  雖然那個笑容裡依然殘留著幾分不自然的感覺,但是當下的氣氛不容許理人再深究下去。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過完年要記得把書拿來還喔。那本書很好看。」
  她最後補充的兩句話,感覺是今天的對話裡最像真心話的內容了。
  她真的很喜歡書。
  理人拿著不小心借來的書,離開圖書室。
  (……姑且算足踏出了一步吧?)
  這個結局並不算是圓滿解決、令人釋懷,不過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只有一件,也希望能讓一切有所進展。
  不造成其他人困擾、要有長期抗戰的覺悟、但是不放棄。
  一旦方針底定,連處理現實生活中的大小事,都不再感到那麼害怕。
  他覺得那是因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最後自己一定要抵達的地方只有一個。
  「——相川。」
  在他要去把書放進自己的置物櫃,正走向教室的途中,職員室前面有人叫住了他。是班導師長沼。
  從門口探出一張圓臉,對他招了招手。
  「方便耽誤你一下嗎?」
  「有什麼事?」
  「比賽情況怎麼樣了?」
  「啊——足球輸了。男生隊伍全軍覆沒。女生那邊好像還剩女子籃球和排球。」
  「什麼啊,真丟臉。你不去幫她們加油嗎?」
  「現在正打算要去。老師呢——?」
  長沼指了指職員室裡的他的桌子。整張桌子亂成一團,但是空間最大的地方擺著怎麼看都像是考試卷的紙堆。
  「老師正在打分數嗎?」
  「對啊。雖然也差不多快打完了啦。相川同學這次——」
  理人反射性地吞了口口水。老師對他露出笑容。
  「成績拉回不少喔,每個科目都有中等以上的水準。」
  「——真的嗎?」
  雖然老師又補了一句,這還不是正式結果,不過無疑是個好消息。
  「太好了,真是太感謝了。」
  「如果把志願放在N大,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應該可以再把目標稍定高一點吧?」
  「不不,我差不多就這樣了——」
  一拖再拖才交出去的升學就業調查表,似乎也順利地被受理了。
  (太好了。)
  總算事情發展至此,整個生活架構都已重整完畢,感覺一切正在前進。這樣的成果讓他放下心來。
  「所以呢,嗯,有件事你就當作順便聽聽。」
  「?什麼事?」
  「海達爾·瓦畝是什麼人來著?」
  ——理人不知如何反應。
  這記從意料之外的角度揮來的拳頭,理人光是要保持鎮定就已經用盡全力。
  「這次世界史的答案欄裡你寫了這個答案對吧?答錯就是答錯,所以我也先給了你一個大叉叉。」
  「……呃,那個,因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就想說隨便亂填。」
  他急忙以冷淡的語氣擠出這句話。
  其實那題真的很難,想破頭都不知道答案,理人心想隨便填個什麼總比空著格子好,就寫上去了。反正寫了帕納肯亞的事,也不會有人知道。他以老師會忽略那個答案的前提,做出這個兼具消除壓力功效的惡作劇。
  沒想到老師居然會直接問出口。
  「那個,真的很抱歉!考試的時候我應該更認真一點才對!」
  「不不,相川同學,沒關係啦。我剛剛不是也說了,你不用那麼認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隨便填個什麼基努李維、Lady Gaga還是古今亭志朝(註:古今亭志ん朝,日本單口相聲家稱號)的名字這種事很常見啦。只不過,這次不只你,還有其他人也填了海達爾·瓦畝這個答案。」
  「咦?」
  理人又更驚訝了。
  「我本來以為這個其實是最近流行的藝人還什麼的,我還跑去搜尋這個關鍵字,可是完全沒有符合的結果。老師本來覺得自己還是很年輕的,所以就很擔心是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就代表不能再說自己很年輕了——」
  「老師。」
  理人情不自禁抓住還在說話的長沼的手。
  「嗯?相川同學?」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情緒過於激動,雙手都有點發抖。
  開什麼玩笑。理人拚命節制著,但是握住老師的手的力道還是愈來愈強。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知道海達爾名字的人——!
  「不行,再怎麼說這也太……」
  「他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印度,曾經演出過小型電影的一個演員。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除了我以外也知道這個演員的人。我很喜歡這個演員,如果有人可以一起討論,我真的很想跟他聊聊。求求您了。就算只是給個提示也好。」
  長沼似乎稍微輸給了理人的氣勢,點了點頭。
  「印度的演員。」
  「正是!」
  「是嗎……如果是這樣,好吧,我明白了。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相川同學居然有個這麼喜歡的領域……對方應該也是吧?偏偏就是印度電影是吧?」
  「不行嗎?」
  「這個嘛,倒不是件值得令人讚賞的事——嗯——反正分數和你沒有直接關連,那好吧。那個人是C班的濱野笹雪同學。」
  光聽了這個名字,也搞不清楚是哪裡的什麼人。不過,只有這樣也沒關係。沒有比這個更大的進步了。
  「雖然名字很容易讓人搞錯,不過她是個女生,不是男生喔。」
  「謝謝老師!我去找她問看看。是濱野同學對嗎?」
  「吶,果然是那種唱歌跳舞的片子嗎?」
  理人含糊地敷衍了老師單純的提問之後,離開現場。
  忍著想要拔腿就跑的衝動,彎過眼前走廊的轉角之後,他開始全速狂奔。
  (C班。)
  (女生。)
  (濱野笹雪!)
  他往位於三樓的二年級教室奔上去,他看了看C班,只看到幾個穿著運動服的男同學聚在教室裡。
  果然要在競賽期間找到人,可能還是難了些。
  咬牙耐著內心的焦躁感,一邊叫自己別急,把借來的書放進了自己的置物櫃。

  體育館中,接著還有好幾場比賽正在繼續進行中。
  理人班級的男子組早早就全軍覆沒,而這群人全都移動到體育館二樓的觀眾席。
  場上女子排球的比賽開始了,因為一群大嗓門在聲援,馬上就知道自己班在二樓的哪裡了。理人的朋友千堂也在加油群眾之中。
  「快上快上!」
  「現在開始扳回一成!」
  「千堂。」
  「嗨,相川。」
  「怎麼樣?會贏嗎?」
  理人站到他隔壁。一起俯瞰著一樓的賽況。
  比賽目前來到第二局,目前的分數是五比二。第一局已經拿下。
  「呀——有點困難啊!雖然是場龍爭虎鬥,不過對方更勝一籌……」
  「這樣啊……」
  雖然理人欽佩地點點頭.但是還是有點心不在焉。一秒也好,他希望時間快點過去,比賽快點結束,他才能去找他的夥伴。
  濱野笹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笹雪!幹得好!」

  聽見旁邊響起的歡呼聲,理人心下一驚。
  看來應該是正在幫場上另一個隊伍的女生加油。
  (他們剛剛提到笹雪。)
  隊友和班上的加油團,正在為剐剛發出一記決定性豪邁攻擊的選手送上慰勞的話。跟其他同學比起來,身材細瘦修長,高高綁起的馬尾柔順地晃動著。就表面上看來似乎是個運動神經極佳的少女。
  「她就是……濱野笹雪?」
  「喔,相川,你這傢伙認識她嗎?從剛剛開始,咱們班上就一直被那個大個子女生給打得落花流水。」
  心跳因為別的理由加速著。理人連自己班上正在和哪一班比賽都沒有確認。沒想到居然就是那個C班!
  干堂有點放棄的靠在欄杆上,手撐著臉頰。
  「這根本就是詐欺吧。好說歹說我們是把班上的女生主力球員,全都集中到排球比賽來了啊。可是那個女生不管從哪個位子都砰砰地一直發動攻擊。只不過是個球類競賽嘛,有需要發動後排攻擊來取勝嗎?」
  「……是嗎……她會不會是排球社的?」
  「你白痴啊?她如果是排球社,就不會准她報名排球比賽了吧。」
  這話說得也對。
  主審吹哨,場上開始發球,比賽再度開始。理人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網子另一邊的濱野笹雪身上。
  不過,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她呢?
  「笹雪!」
  托球手把球托起。笹雪敏捷地從後面繞了過來。
  啊——想起來了,是在夜晚的河灘地。
  (是那個時候的女生!)
  是那個從河堤下方爬上來的少女。
  被手機液晶螢幕散發出來的光芒映出的側臉,和眼前大汗淋漓、高高躍起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在她臉上加副眼鏡,應該就百分之百吻合了。
  「聽說好像是上個月才轉學過來的樣子。所以還沒有加入任何社團,即使有過排球經驗,也可以報名排球比賽。他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超狡猾的。」
  不管自己的攻擊得了幾分,或者去撿球,濱野笹雪始終都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
  只是盡自己義務般的在場內活動手腳,比賽最後以C班的完勝收場。
  (果然如此。)
  (就是她。)
  在被巨大的沮喪氣氛包圍的觀眾席裡,只有理人一個人愣在當場。
  *  *  *
  理人在從異世界帕納肯亞回到地球之後,曾經試過好幾次。
  去尋找除了自己以外的夥伴——也就是尋找曾有過被召喚的經驗的人。
  由於過去也曾有召喚異世界人們的歷史,所以也許會有其他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的人也不一定。理人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理所當然。
  只不過,以結果來說都是白費工夫。
  後來他又想,如果自己身邊沒有這種人,那網路上又如何呢?有陣子他花了相當的時間及勞力在網路世界裡四處尋找。然而,即使他用「帕納肯亞」、「帕納帝雅」、「威爾塔米亞」等等關鍵字去搜尋,也找不到相關的網頁。
  他找到大量被召喚到異世界進行冒險等等的詞句,但多半都是小說的內容。有一些內容寫得極為逼真,但和理人見過的世界卻是完全不同。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是用日文去搜尋才找不到相關結果,所以把相關單字改成類似的英文再去搜尋,反覆驗證,但是這個方法也行不通。
  理人想到的是,被召喚至帕納肯亞的人,都會自動變成可以聽懂當地語言。以理人的狀況來說,聽見的全部都是日文。因為這個自動翻譯功能,理人從來沒有接觸過當地人的真正語言發音,搞不好就是這點出了問題。
  美國人去了帕納肯亞,所有對話聽起来都是英文,玻里尼西亞人去了帕納肯亞,對話聽起來就全都是玻里尼西亞語。所以理人聽到的「帕納肯亞」這個發音,不過只是日文發音聽起來是這樣,有可能在美國人或法國人耳裡又被換成了另一種發音。所以不管理人輸入幾次「帕納肯亞」這個單字,在網路上怎麼搜尋,都找不到相關結果。
  明白這件事以後,倒也不是說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至少,也許和理人活在同一個時代裡的日本人,沒有人是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的。這是理人最近做出的結論,可以說他已經放棄尋找了。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出人意料的形式,意外遇見去過的人——

  臘月裡的球類競賽連同閉幕式,一切都在下午三點過後畫下句點。
  很不巧的天氣轉壞,天空裡雲層低垂,被強風吹動飄移著。假設現在這裡下起一場雨,由於氣溫相當低,搞不好會演變成下雪的狀況。
  理人在這種寒風呼嘯的狀況下,全身上下都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模樣,坐在校舍和校門之間的長椅上,等著他想見的人出現。
  「——哇,好討厭的天氣。」
  「我說妳饒了我吧,我可是騎腳踏車來的耶。」
  從出入口走出來的女生,看著眼前不穩定的天氣,七嘴八舌地道出自己的不滿。
  「店應該都預約好了吧?」
  「嗯,我已經預約好了露露妮大廈裡的卡拉0K店,2C包廂。」
  「了不起!笹雪是第一次去吧——?」
  濱野笹雪出現在二年C班女生集團的最後面。
  她身上穿著武藏野綜合高中的制服,綁著一樣的馬尾,邊走路邊看手機的液晶螢幕。
  她戴上了比賽中拿下的眼鏡,之前晚上見過她的印象又強了幾分。
  「笹雪!妳真是的!身為贏得比賽的大功臣,妳也太平靜了吧!快點過來這邊!」
  「……啊,不好意思,我……」
  「好了好了,去前面,要到最前面去喔!大家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愛照顧人的女生跑回來笹雪身邊。
  理人必須在她們完全走出校外之前叫住笹雪才行。他從長椅站起來,快步走近她們。
  「——嗯?你是誰?」
  「濱野同學。」
  接下來,理人並不理會跑回來拉著笹雪的女同學,對著笹雪本人說道:
  「方便耽誤妳一點時間嗎?我有話想跟妳說。」
  「……這麼突然是怎麼回事……」
  「是關於帕納肯亞的事。」
  「啊?」
  細長雙眼隔著眼鏡上的硬鏡片回望理人。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問答,其他也有幾個人回過頭來問她:「笹雪,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動作得快點了。
  「總之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在這裡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那個,我現在要去慶功宴耶。」
  「濱野同學。」
  急死人了。他已經無法靜下來再這樣一問一答下去了。
  「吶,笹雪,妳要怎樣?慶功宴是去還是不去?還是要跟他一起走?」
  「我——」
  理人覺得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她甩掉,強硬地直接拉起她的手之後,就往校門的反方向飛奔而出。
  「咦咦咦!」
  不知道為什麼,女同學們發出聽起來像歡呼的慘叫聲,但是理人並沒有回頭。

  「你給我等一下!」
  越過連接特別大樓和一般校舍的走廊,來到看得見事件發生的游泳池欄杆處,他放開手。
  正確來說,應該是笹雪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搞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調整紊亂的呼吸,瞪向理人。
  「對不起,無論如何都想跟妳談談。妳應該也知道那個世界的事吧?」
  「所以我說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你真的是個危險的傢伙嗎?」
  「濱野同學,妳就不用再裝了。」
  連這種對話,理人都想快點跳過。理人又更深入地說道。
  「——妳在這次的期末考考卷上,寫了海達爾的名字對吧。」
  他沒有錯過笹雪一瞬間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的表情。
  「……這個嘛……」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放過。這是自己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絕無僅有的一個活生生的見證人。絕對要套出她的話。
  「那個,就是那個嘛!大半夜的有個傢伙在那裡喊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所以就迷迷糊糊地殘留在腦袋裡了吧。答案欄的話,不就是隨便寫個什麼上去填滿它就好的東西嗎?」
  「是這樣嗎?我當時只說了海達爾,可沒有喊出他的姓。」
  對著似笑非笑打算蒙混過去的笹雪,理人立刻如此回她。關於這點,他非常有自信。
  「……煩死了。」
  就算她覺得煩也沒關係。
  「濱野笹雪。妳知道帕納肯亞的事對吧?像是川流不息的女神帕納帝雅,還有魔神阿耳戈斯。而且妳會知道海達爾的全名,代表妳在這六年內曾經去過那個世界。」
  「所以我說那是因為——」
  本來她好像還想繼續找藉口,話講到一半似乎認命放棄了,嘆了口氣。
  「我是知道,那又怎麼樣?」
  「我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要從這邊的世界和那個世界取得聯繫,要怎麼做?」
  她開口問:「你是認真的嗎?」那當然!
  「像那種亂七八糟、平衡度又那麼差的世界。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去。不管發生什麼事,無論如何我都得回到那個世界去。」
  「不管發生什麼事是吧……」
  笹雪低聲說道。北風又強了幾分,把她的話尾吹得無影無蹤。
  從她莫名冷淡的眼神看來,也許她並不了解理人的心情。
  或許她和響子一樣,在被召喚前去的地方遇上了什麼不好的事,所以沒有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真的是這樣的話也無所謂。反而心中多了幾分真實感。也可說是她真的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了的證據。
  只不過,這和理人強制接受的不同。
  「……我把很多東西留在那個世界,一切不可以結束在現在這個情況之下。只是我也討厭只能一直等待,所以如果有方法可以過去,我很想知道。」
  「那……既然這樣,你就猜猜我的名字吧。」
  「咦?」
  濱野笹雪推了推眼鏡架,對理人提問。
  「我的名字。不是在這裡的名字,是在那個世界裡的名字。如果你想得起來,我也不是不能幫你想想辦法。勇者理人。」
  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
  這位身穿排球外套如機器般的少女,瞇起細長眼眸笑了笑。感覺很像陰險魅惑人類的狐狸。
  「濱野同學。」
  「啊——糟了。慶功宴慶功宴。拜拜。」
  感覺很刻意地快嘴說完這句話,她從理人面前跑走,愈離愈遠。

  ——她是這麼說的。
  (……要我猜她的名字……又胡說八道……)
  理人邊用筷子從晚餐的火鍋裡夾菜,一邊回想著白天笹雪的言行舉止。
  大致上來說,她既然說了「如果你想得起來」,那是不是代表理人和她見過面?也就是並非在地球上,而是在帕納肯亞見過。
  (……有這個人嗎?在哪裡見過……?)
  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珍貴的夥伴,而且好像還知道一些理人所不知道的事,可是他怎麼想卻也想不起來。是魔法師、神官、女官,還是一般市民?
  「…………可惡,到底是誰……」
  「理人?」
  理人緊張了一下。
  自己一股腦兒地想到腦袋都快燒起來,才驚覺眼前有兩張帶著狐疑的雙親的臉。
  本來只是腦裡想一想,似乎不小心也說了出口。
  「沒、沒事。這個魚丸真好吃呢。」
  「你看,我沒說錯吧!果然像今天這種冷颼颼的天氣最適合吃火鍋了。雖然白菜很貴,不過我還是狠下心買了。」
  「——吶,孩子的媽。這不是離我們很近嗎。」
  另一方面,父親量馬看著電視開口說道。
  這是相川家的習慣,在吃飯的時候大多都會看新聞節目。現在電視畫面上正在報導,在理人也很熟悉的車站大樓內側,有人目擊到像熊的生物。
  「咦?什麼?熊……?」
  「討厭,這不是在理人學校附近嗎?好恐怖喔,沒事吧?」
  「新聞不是說只是像熊而已嗎?搞不好是狸貓或是野豬。」
  「孩子的爸,你也真是的。身體大小差很多耶。好歹這裡也算東京都內。」
  「孩子的媽,妳才是不要小看東京比較好。妳沒聽說過研究所的雜木林裡有果子貍嗎?」
  「我沒聽說過。」
  「我倒是有在河堤看過浣熊。」
  「咦?理人,那該不會是有人棄養才野生化的吧?」
  「天曉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當時是在河邊洗我們隊上的球。我還記得當時因為撿不到球傷透了腦筋。」
  餐桌上的話題漸漸轉移到量馬上班的研究所職場環境,還有少棒時代的理人目擊到的浣熊上画。
  「——喔,妳看。還有照片。」
  電視上的女主播開始介紹目擊者用手機拍下來的「像熊的生物」。
  「…………呃,這個,該怎麼說呢……」
  「是熊……嗎……?」
  「感覺好微妙啊。」
  全家一起碎唸著。
  確實是像熊一樣,長了一身黑毛的生物,把頭埋在大樓內側的垃圾收集場翻著垃圾。只不過,如果要說是熊,背部的輪廓有點奇怪,毛絨絨的腳也十分細長。從模糊不清、畫面又很粗糙的照片來看,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麼東西。
  「啊,你看你,理人,你手停下來嘍。快點吃。你這樣我怎麼煮最後要吃的雜煮呢。」
  「——啊,嗯。」
  回過神來,理人把心思集中在吃飯上面。母親成實似乎已經沒了興緻。
  主播還說有部分路人目擊到這個生物,造成內心恐慌及情緒低落的狀況。警察和衛生所正在募集就這麼下落不明的謎樣生物的情報。據說目前還沒有什麼有力的資訊。
  父親量馬嘴裡還在說,這個像熊的生物是果子貍的說法。
  (不過……要說像什麼,倒是很像那個東西——魔獸。)
  才想到那方面,就決定別再想下去。
  實際上腦袋瓜裡浮現的是對理人來說十分符合他期待的想法。那個生物既不是熊也不是果子貍。真的是很符合他期待的妄想。
  大概就類似心裡想著「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又一邊告訴自己不要有所期待的感覺。
  已經到了習慣這種想法的地步,也代表這個世界裡的生活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  *  *
  隔天開始,理人意識著濱野笹雪並主動跟她攀談。
  「濱野同學,早。」
  來到學校之後,理人找到她時,她已經離開鞋櫃,正要走上通往三樓的樓梯。四周全是穿著類似制服的人群,還好她身高特別高,十分顯眼。
  「……什麼事?」
  「妳昨天後來去了卡拉OK吧?沒事吧?」
  「你到底有什麼事?」
  即使她反應冷淡,理人也毫不畏懼。避開其他人走到她身旁。
  「我聽說露露妮大樓附近有熊出沒。濱野同學有看到嗎?」
  「——不知道,我不清楚。」
  「好像造成很大的騷動呢。」
  「如果你只是想問圍觀群眾的想法,還是去找其他人吧?一定會有人興高采烈地講給你聽的。」
  「我想和濱野同學聊天。」
  理人露出笑容。
  笹雪的表情更加不開心。
  「你如果是想來要提示,我是不會給你提示的。你不會從我嘴裡得到任何消息。」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來開口吧。」
  「啊?」
  「我第一次去帕納肯亞,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在去暑假游泳教室的途中,連人帶腳踏車整個被河水捲走。」
  「我說,相川同學。」
  「最一開始打敗的敵人是一隻長得像鹿的魔獸。當時因為牠動作敏捷,讓我吃足了苦頭,不過後來伊休安告訴我牠的要害之後,總算是把牠給解決了。在各種意義上,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一步步走上樓梯,走上樓梯平台,然後又再往更上面的樓層前進。
  「等等。」
  「在那個世界裡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應該是水果吧?調味還滿有趣的。不管去到哪個國家都有其獨特的風味。我喜歡直接可以吃的食材。」
  「吶,我說過了吧?」
  「提到獨特,到現在我還搞不清楚的只有怎麼計算時間和文字吧。我之前覺得起碼要學會讀威爾塔米亞文字,卻一竅不通。」
  「相川同學!」
  「對了,我在沙漠裡還搭了船喔。濱野同學有去搭嗎?不過,聽說那個世界裡沒有遠洋船,我當時還嚇了一跳。」
  「我完全沒有任何要告訴你提示的意思。就算你想試著從我嘴裡套出什麼話,也只不過是白費工夫而已。沒聽懂嗎?」
  「我確確實實聽懂了。所以只是我想跟你說我自己的事,才一直說下去而已。」
  「——唉。」
  笹雪忍無可忍,完全無言以對。
  「我這麼做應該沒有違反規則吧。」
  「……是沒有啦。」
  「對吧?太好了。」
  「你有想過被強迫聽這些芝麻小事的我的立場嗎?」
  「哎唷,不然妳就當成是森林中的鳥叫聲之類的嘛。」
  「……這鳥還真吵。」
  「提到鳥類,烤雞串很好吃對吧。說什麼備長炭還什麼的,不過只要是炭火烤出來的最好吃,這是我在旅行時的親身體驗。」
  不知道為什麼,笹雪抱著頭。
  「…………相川理人呢。」
  「嗯?」
  「成績還算不錯,雖然很土又不引人注意,不過是個給人良好印象的極品對象。」
  「妳在說什麼?」
  「你在女孩子之間的評價啦!難以置信,完全不一樣啊。」
  「這個嘛,她們自己要這麼以為我也沒辦法。」
  「對啊對啊。你可是會在大半夜裡鬼吼鬼叫的愛哭鬼。」
  對笹雪來說,這句話的本意是想毫不留情的諷刺理人一頓,不過理人似乎沒有聽懂。
  「嗯,妳說的完全正確。我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所以單純只是覺得找到一個夥伴讓我十分開心。」
  只不過,這件事已經足以讓他笑得如此毫無顧慮。
  「可以見到濱野同學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獨一人。就算只是聽著我自言自語,我都覺得簡直是棒透了。謝謝妳。」
  「這是什麼話,你太奸詐了……」
  笹雪別過頭,壓低聲音。
  「就是這麼回事,我還有很多自言自語想說,妳今天有空嗎?」
  「我才懶得理你。少得意忘形了。」
  「聽說車站前的燈飾很漂亮喔。」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裡繼續聽你所謂的鳥叫聲嗎?」
  「當然啊。如果妳能給點回應,我會更開心。」
  笹雪一再一再地忍耐,但是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並沒有逃過理人的耳朵。
  這次的笑容十分率真可愛。
  「……討厭,你真是的。真是個無趣的傢伙,你這個勇者實在太蠢了。」
  「YES,我就是個愚蠢的勇者。」
  「太差勁了。」
  理人對著笹雪洋洋得意說出的這句話,立刻做出回應。笹雪笑到連眼鏡都拿下來,擦著眼淚。
  「相當愚蠢喔。不管什麼時候都手忙腳亂,光眼前的事就讓自己忙得團團轉。」
  「過分謙卑也不像樣。再怎樣也是五英雄吧,你不是封印了魔神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如果說能不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好好完成了整件事……就連第一次的魔神戰爭,我也只是給了對方最後一擊而已。一開始萊娜才應該是封印阿耳戈斯的人。本來我明明就只是個負責輔助的配角,卻因為出了一些麻煩,才會輪到我出頭。」
  「你當時不願意嗎?」
  「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他們放過我。不過,那個時候萊娜受傷,無法動彈。也沒有其他人選能做這件事,我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硬著頭皮上啊。」
  「事實上,這件事已經超過我的能力範圍了。特別是聖劍,實在是太辛苦了。我還是第一次拿到那麼難控制的劍——」
  理人本來一直講得很順,但是忽地一回神,發現笹雪的身影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了。
  「咦?濱野同學?」
  她不再往上爬,在理人身後三級階梯的地方停下腳步,唇瓣緊抿,正狠狠瞪著理人。
  ——為什麼?
  (她生氣了嗎?)
  到剛剛為止,她的心情不是應該已經逐漸好轉了嗎?
  「……我再說一次,我·絕·對不會給你任何提示的。你要是了解自己,應該就會馬上明白了。問題就是出在這裡。」
  「等一下啊!突然說這種話——」
  「好了,你仔細想想。如果辦不到這件事就想回帕納肯亞,到時情況只會更糟而已。」
  笹雪只丟下這句話,就拔腿擦過理人身邊之後飛奔而去。完全沒有任何時間或餘地可以攔住她。



  理人反而只能一直盯著剛剛想攔住她的自己的手掌心。
  (說什麼要是你了解自己……不管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啊……)
  自己到底是說錯什麼話?感覺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唷!相川!」
  「哇啊。」
  友人千堂由基突然整個身體從後面撞了過來。
  「……很痛耶。」
  「哈哈,別哭別哭。只不過被甩了有什麼好哭的!」
  「呃,我沒有在哭啊。」
  「你不用再多說了。我已經看見了!本來想在聖誕節前一決勝負的你,卻慘遭炸死的身影!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手腳已經散落一地。」
  這是什麼透視能力?而且,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高興?
  「好!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吧!就讓我鼎力相助,好好安慰你一番吧!」
  「千堂,等一下。」
  「別說了,快來!」
  笨蛋友人拉著他,把他帶進教室。
  此時理人已經被當成慘遭笹雪甩掉的可憐人了。
  「……居然。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你是在什麼時候再歡上她的。」
  「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鐵定是路葉。」
  「路葉?誰?」
  「那個啊,大家呢,說到底我也是啦。」
  「好了好了,我們不用再聽他滿嘴藉口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千堂坐在桌前,熱血沸騰地說著。
  今天最後一張考卷也已經發完,接著就是寒假了。教室裡四處都充滿著一股宛如越過山頭的輕鬆愉快氣氛。
  「就是這麼回事,為了超可憐的相川理人,望誕夜唱完卡拉OK之後,就來我家吃火鍋吧!OK?」
  「OK!」
  朋友們全體附議。當然這些活動都有把理人算進去。
  (……是沒差啦。)
  反正本來也沒有個像樣的預定。因為可以買到賣剩的便宜蛋糕,通常都是二十五日才會在家裡過聖誕節。
  接下來的話題,開始圍繞在昨天的新聞裡提到的「熊出沒事件」。
  據說發生騷動的時段,千堂正好在車站,帶著相當興奮的口吻說著事情經過。
  「那個熊啊,我也有看到喔!雖然只是瞄到一眼啦。與其說是熊,應該比較像奇幻生物?還是怪獸?」
  「我看了傳過來的照片,是不是跟大型犬搞混了?」
  「你很無趣耶!這樣不是太沒有夢想了嗎!沒有夢想!」
  「我覺得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有趣還是無趣上面。」
  雖然接下來他還說了一些像是「來了好幾台巡邏車」之類頗具真實性的可疑內容,不過理人決定信一半就好。
  (濱野同學也很令人傷腦筋啊——)
  另一方面,理人的腦海裡一直迴盪著笹雪所說的話。
  昨天看電視時想到的事——也許可以跟笹雪說那頭熊好像魔獸這件事。不過,之後會變成怎麼樣呢?
  為什麼當時她會那麼生氣呢?

  鈴鐺聲配上聖誕快樂。
  即使只是跟平日沒什麼兩樣的街景,太陽下山之後,店家外面的燈飾五彩繽紛,單單只是播個聖誕歌曲,就形成了一個與平日不同的空間。
  種在小站群眾廣場的植物,也全都壯點成了聖誕節的樣式。年齡差不多大學生左右的情侶們挽著手,對彼此細聲說著:「好漂亮喔。」
  「——喂——相川——」
  「啊,什麼事?」
  「你也不要臭著一張臉嘛!臉上全寫著非現充對現充的嫉妒喔!」
  「哪有這回事,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千堂带著有點過頭的憐憫表情,拍拍他肩膀。其他人也大笑起來。
  「我不是帶著這種意味看他們的。」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今天是唱卡拉0K的日子!雖然我是男兒身,如果你要我唱,就算雙人對唱我也跟你唱啦!」
  理人心想,我可沒問你。
  (今天應該就完全是備受揶揄的角色了吧。)
  理人一行人持續走在被燈飾輝映著的人山人海之中。現在眾人正在前往千堂計劃好的卡拉0K途中。
  他並沒有特別羨慕映入眼簾的這些情侶。心裡雖然想著,如果可以也希望跟伊休安一起走在這裡,但這個想法太過不切實際。
  此刻比起把她呼喚至此,他更想去那個世界,這是最重要的。
  (濱野笹雪,妳到底是誰?)
  她也許會成為整件事的突破口,但自己翻遍回憶卻遍尋不著。
  她說話的口吻彷彿對理人知之甚詳,但是自己卻毫無頭緒,這也讓理人感到非常焦躁。
  「不過,人還真多呢。我本來以為因為熊事件,人應該會再少一點的說。」
  「搞不好反倒是看熱鬧的人變多了呢?你看,那是電視台的車子吧?」
  ——你要是了解自己,應該就會馬上明白了。
  想不透啊。
  內心既焦急又煩躁:心裡雖然覺得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但有時候愈是壓抑,反噬就愈強。
  理人咬著唇。他並不想玩猜謎,甚至覺得她是在玩弄自己緊張的心情。
  他只是單純想要回去那個有女神存在的世界,也非得回去不可。
  就在理人緊握拳頭的瞬間——周遭被黑暗所包圍了。
  (——咦?)
  剎那間,理人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四周的燈飾及店鋪燈光全部熄滅了。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動。
  (停電?)
  過了一會兒,大家也開始騷動起來。
  「怎麼了?」
  「停電?」
  「不會吧?」
  城裡所有可稱為電燈的東西全部熄滅的狀況,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就連震災時,也沒有停電停成這個樣子。
  車站月台的對面,出現一輪染著橘色的月亮,比平常的月亮稍稍大上幾分。現在只有宦可說是目前唯一的光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之中,不知從某處傳來一陣如絹布被撕裂般的慘叫聲。
  這聲尖叫來自於一位女性路人。她和理人正指著同一輪月亮——不,不對。他指的是被月光照耀著的車站月台屋頂。
  背脊傳來一陣涼意,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數不清的「怪物」盤據在高架式月台的屋頂上。
  微弱的月光映出它們的身影。
  「那、那是什麼鬼東西!」
  慘叫聲引起了大眾的恐慌。
  全身覆滿黑色硬毛的身體上,長著蝙蝠的翅膀、長長的蛇尾,宛如傳說中的「鵺」。這樣的怪物不止一隻,而是以百隻為單位群聚在鋼鐵製的屋頂上。
  怪物們像白蟻般整群飛越軌道,開始動身前往理人一行人所在的圓環。
  這一帶被淒慘的尖叫聲及怒罵聲包圍。
  本已黑燈瞎火的黑夜之中,大批群眾對這群飛行而來的不明生物感到十分害怕,開始四處逃竄。四處都發生人們在推擠之中摔倒,然後其他人就從這些人身上踐踏過去的狀況。
  「相川!過來這邊!」
  在淒慘哀鳴聲四起,宛如地獄的場景之中,友人千堂拚命對他招手。
  身處動輒就會被人流淹沒的情況中,理人卻還是沒有離開那裡。
  「相川!你有聽到我在叫你嗎!喂!」
  他單純就只是被鬼迷心竅似的,抬頭看著飛翔在天空中的異形怪物。
  (怪物?——不對。)
  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不知該稱之為恐懼還是開心的興奮感在理人心中爆發。
  那是——魔獸啊!
  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啊!

  『在·哪裡。在·哪裡。勇者·在·哪裡。』

  理人被附身似的衝了出去。自己就好像一隻被枷鎖束縛的野獸,現在終於被解放,他傾盡全力逆著逃走的人流,衝上天橋的樓梯,想要接近魔獸們。
  異界之門是絛單行道。既然對方主動撬開了這道門,沒有比這個更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心臟強力跳動著,感覺體內的血液快沸騰起來。

  『勇者!你在哪裡!無名勇者!』

  在這裡!
  魔獸們異口同聲喊叫著,開始往地面降落,攻擊抱頭鼠竄的大量民眾。慘叫聲愈發大聲。
  理人在天橋上奔跑,撿起一把掉落在腳邊的傘—應該是某個人丟失的東西吧。
  「不要!快住手!」
  眼前魔獸正向一個來不及逃跑的OL張牙舞爪。理人瞄準眼前的魔獸,加速前衝。
  「銳·閃·速·極——聚精會神!」
  盡力把傘當作劍來使用,兩方擦身而過,他劈開了魔獸粗壯的臂膀。簡直如鋼鐵般的鋒利。慘叫與毒液噴撒而出,魔獸的身體消滅無蹤。
  (太好了!起作用了!)
  理人這一下讓其他魔獸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聚集在圓環上方的魔獸集團,一同往天橋的方向而去。沒有虹膜的瞳孔閃著紅光。
  『有了——找到·了。勇者。』
  理人氣喘吁吁瞪向魔獸們。
  「沒錯。我就是相川理人。」
  敢來的話就上吧!我就在這裡。
  直至今日,一直在等待你們殺來。
  『阿耳戈斯·大人的·命令。要讓你·死在這裡。』
  辦得到就試試看啊!
  理人在天橋上飛奔得更加快速。砍倒群聚在天空的魔獸之後,躍下樓梯,攻勢更加凌厲。誰都無法阻止他的氣勢。
  魔獸被砍飛老遠,軀體撞上停止不動的計程車之後,消失無蹤。現場只剩下一輛車頂嚴重擠壓變形的車體。
  「喝啊!」
  把眼前的敵人全送上西天的意識支配了理人的身體。殺死這隻之後,再繼續殺死另一隻。這雙倒下了,再換另一隻。就像那個時候、那個世界一樣。
  「下一隻!」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

  「!」
  剛剛的聲音。
  全身冷不防地竄過一障寒意,讓理人手停下了片刻。
  魔獸的牙齒劃過理人額頭,留下了一道筆直的傷痕,但是理人毫不理會,斬殺了那隻魔獸。這個部分也讓他無法脫離這不協調的感覺。
  (怎麼回事。)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相川理人!」

  他回頭看向呼喚聲的來源,正好看見有道腳踏車前燈的光芒,正從黑漆漆的車站前圓環的另一頭接近而來。
  騎在腳踏車上的人是——濱野笹雪!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濱野同學,危險!」
  「這句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吧!你在做什麼啊!」
  「什麼做什麼?」
  在戰鬥啊。他一邊輕巧後躍避過攻擊過來的人,一邊喊叫著。
  「魔獸來了!牠們的目標是我!」
  沒錯。穿越異世界,帶著龐大的軍隊前來,只為取走牠們威脅源頭的勇者之命。魔神阿耳戈斯害怕擁有聖劍的他。
  (————)
  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威脅源頭?誰?
  害怕?怕誰?
  理人斬殺著攻上前來的敵人,思考著。
  自己只不過被遣返地球,連回去異世界的方法都不知道而身陷進退兩難之中。那個世界的武器也全都留在那裡。
  既然如此——為什麼牠們不放著自己不理就好?
  根本沒有必要大費周章連接兩個世界,還帶著如此龐大的軍隊前來。只要放任他不管,直到他油盡燈枯就好。
  反而是破壞掉那個世界的水之神殿,還比較能夠去除相當的威脅——
  『勇者理人,去死吧!』
  這群傢伙是來幹嘛的?
  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身體居然變得能夠在被敵人一再砍殺的狀況下重生了呢?
  理人看了看自己全身浴血的模樣。上身穿著的軍裝外套雖然滿是裂痕,其下的傷口卻已經癒合。大師給的星龍之肝,應該只有在那個世界才能發揮它的力量才對。
  這裡看似地球,卻和帕納肯亞連在一起。帕納肯亞就在這前方。
  「……我得回到那個世界去。」
  試著低聲說出口之後,空氣吵嚷地振動了一下。
  周圍的大樓燈光開始不自然的閃爍著,魔獸們發出巨吼。
  就好像在回應理人的期望。
  (沒錯。)
  我一直在等待事情以這樣的形式發展開來,夢想能夠回到帕納肯亞。一邊告訴自己不會有這種事,卻內心又無法不祈禱著。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你就一直在那裡起舞吧——!

  強風呼嘯之中,他彷彿聽見了女人低語的聲音。
  這是——
  「濱野同學……我該不會是擺了一個大烏龍吧?」
  比如那一天。相川理人回到地球來了。被巴堤雅的魔法強制遣返地球。他會如此確信,都是受當時響子和巴堤雅口中的話所害。

  『我說理人同學,巴堤雅說現在要把相川同學送回家喔。』
  『——回去吧!回去吧!穿越之人,速速返回你應回去的地方!』

  海達爾曾經說過返回的魔法非常複雜,占卜回歸的日期也很困難,而且還需要依循複雜的程序。即使如此,自己還是深信不疑。
  他之前只單純覺得巴堤雅是個比海達爾技高一籌的魔法師。不過,如果實際上恰恰相反呢?
  如果響子和巴堤雅所說的都是錯的,海達爾的話才是真的呢?
  (那個時候,巴堤雅所施的魔法——不是越界的魔法——?)
  浮上心頭的這個假設,讓理人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假設如果是個讓他以為被遣返地球的幻術呢?會有這種可能嗎?
  『勇者理人,去死吧!』
  此刻,像這樣越界襲擊而來的魔獸,就是自己腦海裡想回到帕納肯亞的願望實體化。而一直被劃傷、重生的身髏也是一樣。
  「我的身體……一定跟之前一樣還留那個世界……」
  追根究柢,整件事的前提就已經錯了。這裡不是地球。是理人的心所創造出來的幻影世界。
  「蠢蛋!你到底還要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
  如果是這樣,現身在理人面前的她,叫作什麼名字呢?一直這樣焦躁難耐地守護著理人的她,叫作什麼名字呢?
  心臟跳動的聲音極其刺耳。
  沒錯——

  「聖劍啊!」

  理人一邊應付著數量愈來愈多的魔獸,一邊喊著。
  一直呆站在腳踏車前的濱野笹雪也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放。
  據說人類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是這樣,那麼她應該也一樣,看似初次見面,其實從以前就一直存在於理人身體之中。而且,還是可以告訴理人他所不知道的事的獨立存在。
  這麼一來,他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性。
  「濱野笹雪,我想起妳真正的名字了。汝名為——破魔聖劍!」
  一直掛著冷淡表情的少女,聽見這句話之後——露出了笑容。表情就好像在樓梯上被理人的話逗笑的樣子,又或者是像聽見父母呼喚自己名字的孩子。
  「——你終於注意到了嗎!太遲鈍了你!」
  「真的很抱歉。」
  「太慢了!」
  只要察覺到之後,才發現結果是如此簡單。
  從六年前第一次握住這把劍的時候開始,直至今日,理人只要使用聖劍,她就會潛入他的神經,掃描他全身上下,並逐漸一體化。即使由於她實在太過強勢,理人也曾出現過抗拒反應,但她和理人之間還是有著難以切割的強烈連結。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你之中。呼喚你一同作戰至今。雖然你好像滿討厭我的。」
  「因為感覺很不舒……」
  感覺到她氣勢駭人的瞪視,理人急忙閉上了嘴。
  「抱歉,沒事。」
  「給我忍著!居然敢嫌棄本劍,不可原諒!」
  聲音如同一位高傲自負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小的知道了。)
  理人扔掉剛剛拿來當作劍使用的傘,對她伸出手。然後就見濱野笹雪的身體被光芒包圍,衣服也開始化去。接下來,連少女的輪廓外貌也逐漸融化,身影幻化為自己熟悉的長劍。
  幻化為那把連魔王都可斬殺封印的破魔聖劍。
  『來吧!勇者理人!快用我來作戰!』
  他重新握住出現在空中的美麗聖劍的劍柄。
  之前濱野笹雪的聲音,現在以聖劍之聲的形式,直接在腦海裡響起。理人覺得心曠神恰,點了點頭。
  『這也是在夢裡所發生的事,現實之中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知道。」
  『那麼,我們先重新認清狀況。』
  「收到!」
  這裡不是真正的地球。眼前的魔獸群只是理人的願望所創造出來的產物。
  彷彿陷入亂視的狀態,世界的輪廓開始產生偏差。
  (看到了!)
  舉劍該砍的就是「這裡」。
  「唔喔喔!」
  內心一邊祈禱,一邊揮下聖劍,然後從他揮劍砍擊之處冒出的光芒波動吞噬了魔獸群。等到光芒消失之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場景回到了本來的車站前景象。
  然後,還有一件事。

  ——沒錯。理人,你就乖乖待在那裡吧!

  就是這個。
  聽過好幾次的女性聲音。
  理人抬頭看向空中。這個從月亮發出來的魔女之聲,有可能也帶著某種偏見。
  「給我消失!」
  他揮出一劍,彷彿要把整個月亮劈開。這記斬擊上達天空,月亮如蕩漾的水面般也開始搖搖欲墜。
  (很好!)
  不過,下一秒,理人卻嚇了一跳。他本來以為聲音也會像魔獸一樣消失無蹤,但是……

  ——理人。理人,快醒來。我叫你快給我醒來!

  「!」
  這個聲音是!
  「伊休安!」
  是她的聲音。除了愕然還是只有愕然。
  ——理人,求求你,快點醒來!
  「在這裡啊,伊休安!我在這裡!是我啊!」
  令人坐立不安,又懷念不已的聲音。
  『這就是巴堤雅的幻覺魔法喔。』
  「怎麼會。」
  這到底怎麼回事。她一直在呼喚自己嗎?是那個女人的聲音一直在抵消她的呼喚嗎?
  「濱野同學,伊休安正在呼喚我們。」
  『我知道啦!得快點走了。』
  當然!刻不容緩!
  伊休安的呼喚聲,從遙遠的天空彼方傳了過來。理人對著聖劍,內心默唸:飛吧!聖劍濱野笹雪回應了他的要求。風在理人四周呼嘯捲起,順著風勢飛向天空。
  直到方才應該都還存在的城市,轉眼間已經愈來愈遠。
  熄滅的電燈似乎也全部恢復如初。彷彿好像還聽得到聖誕鈴聲,但是都已飛到這麼高的地方,不可能還聽得見吧。
  理人抬頭,不再往下看。繼續無視地心引力飛翔著。
  強而有力、高聳入雲,再加快一點速度。
  一直盯著月亮的小點,不斷加速再加速之後,突然撞上一堵像是透明墻壁的東西。
  「唔!」
  雖然產生了一道強烈的衝擊,不過理人並沒有被彈飛出去,反而是那堵如玻璃般的牆壁碎裂了。眼前的月亮、星星、雲朵,全部都一起碎裂四散。
  閃閃爍爍、閃閃爍爍,隨著細屑般的碎片四散,虛構的天空也隨之落下。
  不過,已沒有任何事物可阻礙理人的飛行。
  ——而且對面就是新的世界。
  相川理人要甦醒了。
  *  *  *
  (——嗯?怎麼了?)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這個剎那,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變化。
  不過,伊休安,特洛魯突然有了個莫名其妙的預感,便起身行動。
  那是她作為舊王都難民代表,正在送東西的途中。伊休安重新把貨物夾在身側,在熙來攘往的中央廣場的人群中,走回來時路。
  一頭已經留長的金髮像生物般飛舞著。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僅僅是內心升起一波騷動。
  有個孩子朝著橫越眼前的馬匹腳下,差點撞了上去。伊休安幫孩子轉了個身避開,又再往前走去。
  「嘿咻。」
  接著,她抵達了城裡最寬廣的大路上。
  平常應該是有許多人來來往往的路上,被許多帳篷和簡易小屋占滿了。
  這是最近才建好的「避難營地」。
  伊休安走近一問即使在營地中依然建有屋頂的簡易小屋。
  附帶一提,旁邊不是簡易小屋,而是三口沒有繫馬的篷馬車。這是擺在這裡用來代替木造平房或是帳篷的。
  其他也有一些類似的臨時小屋,並沒有什麼特別。「那個時候」以來,磚瓦、木材和石材全都十分缺乏。
  伊休安從出事那天開始,就一直持續著漫長的等待。
  「我進去嘍——」
  想起來,要借這個小屋的時候,也發生了很多問題。還有人說為了一個遲遲不醒的人,根本不需要住太好的房子。不過,就只有這點不能讓步。
  (誰能確定他以後都不會醒了。)
  打開嘰嘎作響的門,裡面只放了一張床鋪。
  伊休安帶著來到此處時的期待,內心顫動,輕輕對床鋪呼喚著。
  「理人。」
  一如往常地沒有任何回應。啊啊,又是這樣啊。伊休安雖然感到沮喪,還是走進屋內。
  「理人,怎麼樣?有沒有一點想醒來的意願啊?」
  理人,相川。他正是拯救世界的無名者勇者。
  自從那徊打撤退戰的夜晚開始,直到今天的這個瞬間,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一次也沒有醒來過。
  光就表面看來,他呼吸正常、臉色也不是太差,看起來似乎隨時醒來都不奇怪。可能就因為如此,很多事自己才無法完全放棄。
  他醒著的時候所使用的全套裝備,齊全地擺在他的枕邊。感覺似乎隨時可以整裝待發。
  「喂,快給我起床啊!矮冬瓜!你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然而不論她再怎麼喊,即使內心再不情願,經過這段時日,她也已經明白他或許不會醒來。
  就算她試著戳他的臉頰、拉他的瀏海,不管做了什麼,他都不會醒來。
  (……還是一樣。)
  一旦一直這樣靜靜待著,至今綿延不絕的不安及悲傷就會湧上心頭,所以她只留下一句「那我走啦」,便離開床鋪。
  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她用手背擦了擦淚水,正要打開門離開房間。
  就在——這個時候。

  (————)

  伊休安覺得身後好像有東西在動。
  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一聲呻吟。
  她反射性的回過頭去。
  「理人?」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這個剎那,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變化。
  不過,伊休安,特洛魯突然有了個莫名其妙的預感,便起身行動。
  (啊啊。)
  女神帕納帝雅。創造此世界的川流不息之神。混帳女神大人。
  人果然還是應該不輕易放棄!
  伊休安毫不猶豫喊著眼前這個確實開始甦醒的少年之名。
  帶著如見證奇蹟般的歡喜之情。
  「——理人!」
  *  *  *
  ——理人。理人。喂!理人!
  有人在呼喚。有人在呼喚我?
  是誰?
  「理人!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吧?」
  帶著一股類似身體怱轉了一圈的飄浮感醒來之後,眼前出現了伊修安·特洛魯的身影。
  (————)
  不可能會看錯。
  理人應該是躺在類似床鋪的東西上面。而另一個人則是以幾乎快趴在他身上的姿勢,窺探著他的表情。
  兩人的眼神在極近距離之中對上了。那是一雙他最心愛的眼眸,澄澈無比、生氣勃勃。
  「理人。理——」
  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白皙的臉頰。當然金色的纖細髮絲也有著確確實實的觸感。好溫暖,充滿彈性。
  「好厲害,是本人耶。」
  「……這、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吧!」
  伊休安皺著一張快出來的臉大聲喊道。她撲著抱向正要起身的理人的脖子,連帶著他又倒了下去。
  即使如此。他還是一如往常能夠感受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這股肌膚的溫玉軟香。
  啊啊,太好了。沒事了。是伊休安·特洛魯。
  「……我啊,算是回來了吧?」
  「我也……搞不太清楚。你啊!一直在睡覺喔!一直一直一——直。」
  「這樣啊,果然是睡著了。」
  「真的喔——可惡。喂!大家快來!理人醒了!」
  伊休安說完之後,粗魯地擦去眼角的淚水,飛奔離開房間。
  理人所睡的床鋪,不是那張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的乾淨床鋪,而是一張在稻草上面鋪了動物毛皮的木製床鋪。
  毛毯也硬梆梆又粗糙。當然,這裡也不是公寓的鋼筋水泥所建造而成的厚實房間,而是差不多就只以木頭、消石灰以及稻草搭建起來的簡樸小屋。
  稻草做的屋頂縫隙之間灑落幾許陽光,像個天象儀。
  (人在外面……是在旅行途中的馬廄之類的地方嗎?)
  聽覺、視覺、噢覺還有觸覺。其他還有好多好多。好想感覺一下各種事物。我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比起這些,再過了一會兒之後。
  「——理人,你醒了嗎!」
  「理人!」
  之前他所睡著的小屋中,現在擠滿了令人懷念的班底。
  是烏露絲拉·阿爾甘,還有海達爾·瓦畝。
  「各位。」
  「理人!太好了!」
  烏露絲拉梨花帶淚地走近而來,擁抱理人。一旁的海達爾嘴唇顫抖著,看起來也是感慨萬千。
  他就這樣偶然地看向床鋪旁邊的台子,上面擺著一件折得整整齊齊、令人懷念的藍色外套。其他還有那把破魔聖劍也擺在台上。

  ——你看吧?成功回來了吧?

  理人覺得好像聽見戴著眼鏡、紮著馬尾的少女那驕傲自滿的聲音,不由得露出苦笑。
  「理人?」
  「沒有,沒事。」
  他含糊其詞應付過去。不過他確切感覺到了。
  終於回來了,終於成功回來了。
  全身上下湧現的情緒讓理人完全放下心來,呼了一口長長的氣。



【2】 RESTART NOW
  ——總之。
  把令人感動的重逢擺在一邊,他想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理人看著眼前歸來的伊休安和海達爾一行人,重新把狀況問了一逼。
  他在床鋪上,一樣一樣確認著。
  「那個時候……我怎麼了?」
  首先,這是他的最大的疑問。
  此刻所說的那個時候,就是響子和聖剪使徒攻進王都的那個夜晚。只差一步就能把響子逼入絕境,然後他被化身為迪達的阿耳戈斯從背後襲擊了。這個認知與實際狀況是否吻合,這點也很可疑。
  伊休安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如果僅就我看到的,你是先被歐茲馬刺傷倒下。」
  「嗯,這部分是對的。我記得。」
  「然後,這個時候又中了巴堤雅的魔法,完全陷入昏迷。」
  「昏迷……失去意識。有沒有發生像是地面化成泥土,然後我沉下去的狀況?」
  「沒,這倒沒有。」
  ——原來如此。伊休安的簡短回答讓他再次明白。
  從那一刻起,自己已經不幸中了巴堤雅的幻術。
  「之後,我就抱著已經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快死掉的你離開了現場。從聖剪使徒的攻勢中撤退時,也麻煩海達爾他們幫了不少忙。」
  「海達爾也有幫忙嗎?」
  「對啊。我們把那一天發生的事叫作『撤退戰』。對吧,海達爾?」
  「是的。即使我僅有微薄之力,也參加了那場戰。在整體意義上,說是為了撤退的戰爭也很符合。」
  伊休安身旁的海達爾也點了點頭。海達爾本來被囚禁在王宮塔中,似乎是在戰爭途中從塔裡逃了出來,和伊休安一行人會合。
  「真是的,那天之後一切全都變了樣。」
  「你們兩個等一下。我倒下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到昨天正好過了七十天。」
  「七十天。」
  這樣的話——和理人在夢裡體驗的時間長短並沒有很大的差距。也就是說這裡也過了同樣一段時間。
  「妳說一切都變了,是指什麼——?」
  正當他想再向海達爾一行人追問細節的時候。
  「——喂,海達爾·瓦畝!我聽說勇者理人醒了,是真的嗎?」
  出入口的木門怱地大大敞開,有個身穿鎧甲的士兵探出頭來。
  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嚇了一跳,不過看出那一身鎖甲的設計是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的時候,內心的驚訝又添了幾分。
  「國王陛下想召見他,他能下床嗎?」
  騎士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理人想開口說些什麼之前,伊休安站了起來。
  「喂喂喂!我說你這傢伙,有什麼道理叫個大病初的人到處走啊?想見理人的話,叫他自己過來啊!又不用走幾步路!」
  「可是這樣的話……」
  「我說過好幾次了吧?他引以為傲的王座已經沒有了。走一走對他的健康也比較好喔。你就照我的話去跟他說。」
  「但是……」
  「煩死了!」
  騎士雖然一臉不服,但是看著伊休安那一步也不肯退讓、氣勢洶洶的模樣……
  「……好吧,等會見吧。」
  心不甘情不願地關上了門。金屬鎧甲的摩擦聲鏗鏘作響地逐漸遠去。
  「真是的,那個國王陛下是想厚顏無恥到什麼時候啊。」
  「……妳剛剛說王座沒有了的意思是?」
  聽見理人提問,伊休安回頭。
  「嗯——該怎麼說呢。你要是下得了床,要不要去看看?這樣比較快。」
  她的表情有點意味深長。
  她都說成這樣了,理人也只能自己去看看。
  「嘿、咻。」
  「理人,沒問題吧?」
  「……嘿咻。烏露絲拉,你看,我沒事的。沒事沒事。」
  他回給憂心忡忡的烏露絲拉一個笑容,撐起身子。雖然立刻一陣暈眩感傳來,不過總算還是能離開床,站了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自己之前一直睡著。)
  據海達爾所說,理人可是一直睡了兩個月以上。不管體內的自動恢復功能再怎麼活躍,還是無法立刻完全康復。
  大家只讓他穿上一套簡單的睡衣。他披上折好放在床邊的藍色外套,試著走出小屋看看。
  外面的狀況完全超乎理人的想像。
  (這裡是——)
  被蒼鬱群山包圍的一座石造城市。遠方還可看見白雪覆蓋的綿延山峰。
  這裡不是威爾塔米亞王都。只有這點是清楚明白的。
  沒有比那個地方大。應該是——從王都的傳送門出發之後,第一個抵達的城市。對了,是多姆卡姆。
  不過,和理人知道的那個多姆卡姆也不一樣。建築物的數量差不多,人卻壓倒性地多。五花八門的生活噪音震動著大地,在路面上等地搭帳篷生活的人多到有些異常。
  「吶,媽媽!我取水回來嘍!」
  「謝謝。我們馬上來吃午餐吧。」
  「配給有拿到番薯對不對?好期待!」
  看起來連女性或小孩都是生活在路面上。
  「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就是威爾塔米亞的新王都。」
  「咦?新王部?」
  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伊休安站在理人身旁,解答他的這個疑問。
  「這裡不是多姆卡姆嗎?」
  「是多姆卡姆啊。雖然是多姆卡姆,不過也有人堅持說這裡就是新王都。因為威爾塔米亞的國王陛下和騎士,還有從原來的王都逃難而來的難民們都在此紮營生活。」
  據說僅僅兩個月之間,一切都變了。
  「現在的威爾塔米亞王都裡沒有半個國王派的人。已經完全被聖剪使徒所鎮壓。坐在過往的王宮王座上的,已經不是艾塞爾巴哈一世,而是響子和雷·奧茲馬了。」
  「——什麼。」
  「他們自稱是新世界的創世主,想招降所有不服從的國家及人民。」
  *  *  *
  ——過去那裡曾是國王陛下所在的王國中心部。
  映入路葉響子眼簾的是被厚重冰層覆蓋,由紅磚建造的沿街建築物。
  這裡本來是座陳舊卻美輪美奐的城市,現在卻是以一副四處殘破不堪的模樣被封進了白雪與冰塊之中。像是在說:就讓時間也都跟著凍結吧。
  城外牆上爬滿比牆高兩三倍的冰尖,防止更多人從外部入侵。想必肌膚所接觸到的戶外空氣,一定像嚴冬時節般寒冷吧——應該啦。
  (應該是吧。)
  響子坐在王宮內最高的尖塔屋頂上,眺望著眼下這一片寬闊的冰冷街景。
  只能推測那足因為響子本人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這不是騙人的。提到她身上穿的衣服,只有一件綠色薄洋裝。手腳暴露在戶外空氣中也完全無動於衷。明明以聖石之力毀去城市,再加以冰封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響子本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總覺得雖然辦得到的事愈來愈多,但能感受到的事卻成反比地愈來愈少。就像那東西。四分五裂、零零落落地,好像曝曬在日光之下就會逐漸老化的塑膠曬衣夾,在耗損的過程中逐漸喪失形體。
  愈來愈不像個人類。

  「響子,要出動嘍。」

  一陣呼聲從她腳下傳來。
  巴堤雅和雷·歐茲馬出現在塔上的露台。
  巴堤雅還像個普通人一樣,披著縫有毛皮的暖和披肩。歐茲馬看起來也穿著冬季款式的斗篷保暖。
  (果然很冷呢。)
  雷·歐茲馬,他是北方大陸盧卡利亞獨立國的前宰相。
  一直被揶揄為紙上談兵的幸福公平問題,到了最近才被這位老政治家拿來結合鄉間傳說,作為實現的開端。所有人都讚頌他的知人善任及精明能幹,到了今日已是獨一無二的指導者。
  響子也以聖剪使徒一員的身分,信任他所說的話並行動著。
  (是的。)
  她是這麼打算的。
  「奪還軍從西邊攻來了。」
  「巴堤雅,我知道啦。這次是騎士團的隊伍呢。」
  現在的響子已不需要有人在旁指手劃腳,五感也已經能夠掌握一切。
  此時頭部後方就好像有數個螢幕展開著正在運作。城市西南西方向的山丘上,有一群高舉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旗幟的騎馬集圈。連奔馳在最前方的男子鋼盔長什麼樣子,以及軍馬的紊亂呼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會把他們全部趕走。」
  響子說完站起來的時候,巴堤雅問她:
  「穿這麼薄沒問題嗎?」
  事到如今,這樣一般的擔心讓她不小心笑了出來。
  「……這麼點寒意,我沒事的。」
  「是嗎?是這樣就好。」
  「呵呵呵!不愧是聖剪勇者啊。既強健又堅強。像我這種人,非得多奪個幾件不可。」
  歐茲馬縮了縮斗篷下的身子,對響子讚不絕口。
  聽了老人的話,響子敷衍的點點頭,從高塔屋頂縱身躍下。全身被風所包圍,順勢飛行而去,調轉方向至敵軍襲來的方向。
  「來吧,響子,路葉,我們走。讓他們多多見識聖剪使徒的力量吧!讓他們知道,期望得到正確幸福的力量是不會屈服的。」
  ——無可奈何。
  響子為了想離歐茲馬的號令遠遠的,一口氣加速而去。
  現在已經連地心引力都限制不了自己了。既可以自由地上下左右四處飛行,連冷熱都不太感覺得到。
  (不過,我說歐茲馬。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情況嗎?)
  你呢?
  你現在身上穿著那件看起來十分厚重的斗篷。嘴裡雖然喊冷,但是真的有必要穿嗎?
  ——響子會這麼想是有原因的。她心裡一直卡著一件事。
  那個時候。在巴堤雅要對理人施放假的召喚術的時候。從理人後方發動猛攻的就是歐茲馬本人。
  據說他是政治家、調查鄉土歷史的研究家,也是一位優秀的魔法師。他的作戰是化身為理人以前在威爾塔米亞國境附近遇見的孩子,讓理人掉以輕心,所以好幾天前就和響子她們分開行動。
  就連響子差點被理人打敗的時候,他也用了擅長的變身術幫了響子一把。理人看起來真的很驚訝,嘴裡吐著血,說了些什麼。
  (沒記錯的話。)
  雖然是句很難聽清楚的話,不過他確實對著歐茲馬說了一句話。

  ——阿耳戈斯!

  她覺得他是這麼說的。
  所謂阿耳戈斯,聽說在這個世界是等同於惡之化身的魔神,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臨在這個世界,讓人們苦不堪言。
  她覺得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地球上也常常有人指著騙子大罵:「魔鬼!」「惡魔!」是不是用這邊的話罵,就是會罵別人「你這個阿耳戈斯!」呢?
  可是,這句話是理人說的,而不是當地人說的,而理人也不是那種喜歡用當地語言去說這種話的人。她覺得如果理人想罵入,應該就一句普通的「你這個惡魔」就結束才對。
  最重要的是,雖然現在才這麼覺得,不過他當時應該真的很生氣。
  他身上受了那麼重的傷。應該沒有餘力諷刺別人,只是單純喊出眼前所看到的東西的名稱而已,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來說,應該光是這樣就讓他用盡全力了吧。
  理人是少數可以那樣直呼魔神之名的人。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實際與魔神對峙過,而且將之封印的五英雄之一。
  歐茲馬就等同於阿耳戈斯。
  這個想法簡直太瘋狂了。就算是怪談,蠢也要蠢得有個限度。不過,這也是響子不經意推導出來的終極推論。
  這件事怎麼也說不出口,到現在都還沒有跟任何人印證過自己的想法,是極機密中的極機密事項。
  (巴堤雅會知道嗎?不,感覺起來不像。)
  她是一位真摯的女性。她真心相信現在的做法可以改變世界。她全心全意都奉獻在能讓所有人幸福這件事上。要是巴堤雅知道歐茲馬居然是魔神,響子不覺得她會坐視不理。
  既然如此,或許響子也應該一直相信下去。
  目前這一切都是推論,連個證據之類的東西也沒有。自己應該拋棄這些多餘的猶豫及疑問,和巴堤雅一樣,一心一意專注在切割世界的聖剪之上。這樣比較好。
  「沒錯。」
  ——反正事情發展到這裡,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響子高速飛越連綿的冰刺,來到王都之外。
  平緩茂盛的綠色草原,並沒有被冰雪支配,和城裡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鋼鐵馬騎兵團身影,出現在風光明媚的地平線的另一頭。身上穿著相同鎧甲的士兵們,捲起沙塵發動攻擊而來。
  「我們是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
  「我們絕不畏懼!」
  響于背對王都,睥睨著他們異口同聲大喊的摸樣。與其說是一群人奔馳而來,看起來的感覺更像滔滔海浪襲捲而來。
  「找到了!剪刀女!」
  「別讓馬兒慢下來!」
  這個叫作威爾塔米亞的國家,雖然目前實際上是由包括響子在內的聖剪使徒所支配,不過有部分無法認同的反叛之徒——也就是過往的國王派,現在被稱為奪還軍——都把響子叫作「剪刀女」或是「石頭女」。
  絕口不提「聖剪勇者」這個詞。
  (是沒差啦。)
  不管他們再來幾次,都只會落得同樣的下場而已。
  響子凝視著戴在右手的三個戒指。
  女神帕納帝雅異譚的聖石,別名賢者之石。
  最近突然開始吸附在肌膚上,漸漸與身體融為一體。她輕輕吻上賢者之石。

  「突破吧!」

  啊啊,你們做這麼多事也是沒用的。
  「爆炸吧!」
  響子低聲細語的那一剎那,世界的因果全都亂了調。騎馬軍團的中心點發生發炸。她看見高大的馬匹、人、以及武器,全都像紙片碎屑一樣吹得老遠。
  「——還沒還沒!可以前進的人快點向前!」
  即使情況如此,還是有人不肯放棄。混亂之中,馬騎如波浪般湧了上來,逃過後方爆炸一劫的投擲隊,正在操作大石投石器,把燒紅的岩石往響子飛擲而去。身穿黑色法袍的魔法師們一同射出火焰箭矢。
  響子決定直接出擊。
  響子迅速吸了一口氣之後,以極快的速度滑降進平原上的騎士團正中央。
  「來了!」
  「石頭女來了!」
  響子一語不發地殺進隊中。全身周圍布滿風刃,一直線往集團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突進。
  「啊啊啊!」
  「唔啊!」
  士兵們全都束手無策地被撞飛出去,就連引以為傲的投石器也遭到破壞。
  就這樣在戰場上來回飛了四、五趟之後,最後站在平原上的就只剩響子一人。
  (……好了,結束。)
  響子刻意拍了拍半點塵土都沒沾上的裙襬,放眼望向四周。
  在大批馬匹及人類倒臥在地,人們的呻吟聲像詛咒和念經般響起的現場之中,只有響子這個異樣的存在顯得格外突出。
  *  *  *
  「從那場撤退戰的夜晚開始,一切全都變了。」
  海達爾對理人說道。
  那一天——理人中了巴堤雅的奸計,連同聖劍都陷入無法戰鬥約狀態。從那一刻起,國王一方的戰力全面潰散,聖剪使徒完全占領王宮及城內各地。聽說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被趕出城外之後,其他屬於國王派的貴族及騎士一起失去了容身之處。
  理人回到小屋中,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聽著海達爾的說明。
  「是這麼回事啊……」
  「陛下還向各國尋求幫助,成立威爾塔米亞奪還軍,目標是再次奪回王都及王權,但是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敵方那邊有路葉在吧?」
  「是啊。響子·路葉——坦白說,她是最大的威脅。前幾天,她也僅憑一己之力就讓我們的一個中隊全數滅亡。」
  ……如自己所想,她果然很強。看來女神之石的力量依然健在。
  咕咚地嚥下一口口水,緊緊綁上靴子的鞋帶,逐一確認狀況。
  「伊休安、烏露絲拉和海達爾人都在這裡,那哈謝姆他們呢?」
  「今天啥謝姆他人在比這裡離王都更近的奪還軍前線基地裡。托托因為負責聯絡事項,所以也在那裡。」
  「知道了,我也想去。」
  「好的,那麼等等我們就動身吧。」
  然後還有一件事。
  「雷·歐茲馬並不單純只是個宰相。」
  「我知道。他扮成迪達·艾魯恩的模樣欺騙你,趁你不備給了你一擊。這也是我感到很頭痛的一件事。他到底是怎麼學會如此完美無瑕的易容術——」
  「這很簡單。那傢伙的真實身分是魔神阿耳戈斯。」
  頭上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理人一邊綁著鞋帶,拾起頭來。
  「真的嗎?」
  海達爾提問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理人點點頭。
  「他似乎想報復我想得不得了。雖然我不知道人類的雷·歐茲馬現在怎麼樣了,不過我可以肯定,現在人在這裡的歐茲馬是阿耳戈斯所變的。」
  「啊啊……怎麼會有這種事……!」
  理人在原地站了起來。
  繫好皮帶,重新穿好鞋子,從藍色外套到腰間的聖劍,所有裝備都已復位到跟那個時候一樣。
  「所以,如果想打倒他,一般的戰鬥方式是贏不了的,一定得靠聖劍才行。」
  而且,他已經決定正是該由自己來承擔這個責任。
  「海達爾,走吧。我醒得晚了,真的很抱歉。從現在開始,不管落後多少,我一定會迎頭趕上。」
  看著眼前帶有強烈決心的理人,海達爾一雙細長的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點了點頭。
  彷彿看見黑暗之中射入一道光芒,忍受著耀眼炫目的感覺。

  「理人!」

  一直在小屋外面等待的烏露絲拉,小跑步地跑近而來。
  一頭藏在白色頭紗下的銀色長髮,跟平常一樣在她背後搖曳著,不過——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怎麼了嗎?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嗯。總覺得妳好像跟平常不一樣……啊,原來如此。是衣服!」
  理人拍掌,恍然大悟。
  烏露絲拉身上穿的不是之前那件白色洋裝,而是一件寬鬆的女神官法衣。繡上金線的白色法袍配上色彩鮮豔的小披肩,
  只有頭紗是原來的樣子,還有她父親遺物的首飾也還戴著,幾乎沒有什麼不協調的感覺。
  「……很奇怪嗎?因為人手不夠,所以我也加入幫忙的行列。」
  「沒這回事!好厲害喔!是神官呢。」
  「一開始只是幫忙傷者的急救處理而已。不過她們說既然要做,就認真學一下比較好……這裡的司祭大人,該說她一絲不苟嗎?就強迫我學了。」
  不由自主地再三看著她身穿法袍的英姿。烏露絲拉似乎還是感到十分難為情,面無表情地側過身去,這個動作讓理人看見她總是帶著、裝有蛇和蜘蛛的籠子。他心想,果然是烏露絲拉啊。
  「那個,我接下來得去幫忙準備難民的晚飯。」
  「知道了。妳去吧,小心一點。」
  「抱歉,沒辦法陪你。」
  她接連道了好幾次歉之後,神官的背影才逐漸遠去。是烏露絲拉呢,而且還是個神官大人。
  「她啊——似乎相當有那方面的天分喔。」
  在一旁看著兩人互動的伊休安,盯著烏露絲拉消失的方向開口說道。
  「是嗎?」
  「對啊對啊。雖然目前頭街還只是個實習生,不過聽說她已經可以獨力完成祈禱治療之類的工作。」
  「咦?這麼厲害啊。」
  「簡直厲害過頭了。所以神官們那群傢伙才會捨不得放她走。」
  聽說時至今日,她在人手不足的新王都裡已是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也是醫療組的一大戰力。
  「喔——……」
  「如果要說契機是什麼,我還真不知道。對烏露絲拉來說,這只是她儘可能不讓任何一個人死亡,拚死拚活努力所帶來的成果吧。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愉悅的笑聲因為這個話題冷卻下來。
  這或許是一場理人所不知道的連續劇。
  自從王都撤退戰開始,一直到今天為止的每一個日子。理人無法隨意開口說些什麼,只能和伊休安一起盯著烏露絲拉消失的方向。
  接著在伊休安和海達爾陪伴下,三人去向國王請安。
  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鎮守的城堡,就位於被稱為「新王都」的多姆卡姆近郊。
  正確來說,也不是個可以被稱為城堡之類的氣派之地。雖然這也決計不是像排在營地中的帳篷或小屋,不過似乎是以平時用來舉行祭祠或是會議的舊集會所改建而成。理人第一次造訪時,國王正和其他家臣一起修葺馬廄。
  「喔喔,是理人啊!」
  「國王陛下!」
  不過,年邁的國王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曬得黑了一些,臉色也比在王宮時好,感覺整個人年輕了許多。一見到理人,就用捲起袖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醒啦?太好了!」
  接下來兩人會晤的場所,是一問大概只有王宮的謁見之間的幾十分之一大小的會議室。
  在會議室裡,理人和他面對面談話,也將雷·歐茲馬可能是魔神碎片這件事傳達給國王知曉。
  「……怎麼會。他居然還活著嗎……!」
  「是的。雖然我不清楚他還剩下多少力量,不過魔神畢竟還是魔神。」
  「這不是件小事,我們得打起精神。」
  「國王陛下,關於這件事,我有一事相求。」
  理人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單膝跪地懇求國王。
  「請您下令讓我前去討伐雷·歐茲馬以及聖剪使徒。也許我是個曾在關鍵時刻消失無蹤,靠不住的勇者。但是,只有這件事我想好好完成。」
  這也許是第一次,自己希望能以勇者的身分做些什麼。
  他希望能將之前半途而廢的事情做個了結。就算是從現在開始也好,他想成為大家的力量。
  「好了,勇者理人,抬起頭來。請你抬起頭。我也想再次懇求你。」
  「陛下……」
  「我這個人呢,無法保衛這裡所有的臣民。是個不中用又愚蠢的統治者。即使如此,只要王冠還在我頭上一天,就沒有理由放棄。是否可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也許這也是第一次,能和這位國王如此真心交談。
  「……樂意之至。」
  「為了再次將和平帶回威爾塔米亞。」
  「——請您務必做到。」
  國王派的貴族們,默默在一旁看著兩人在狹窄房間內的互動。
  雖然所有的一切變少也縮小了,但是有國王在、有請願的人在,這裡正是真真切切的謁見之間。

  「——國王陛下好像變了。」
  理人走出國王暫居的城堡之後,對伊休安和海達爾說道。
  「是吧?」
  「感覺變得比以前更有精神。」
  「是啊……雖然不知是好是壞,你是指他變得比較靈活了?」
  「而且他也明白,在那樣的騷動之中,還是有人會跟隨他的。」
  聽了兩人的話,理人心想:原來如此。
  據說當時有為數不少的貴族選擇站到聖剪使徒那一邊,對國王舉旗造反。
  即使如此,並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叛離。艾塞爾巴哈一世在被趕出王宮後,又被放逐出城,逃到郊外的傳送門後,來到多姆卡姆建立了新的王部,然後為了奪回舊王都而四處奔走的騎士或貴族也大有人在。
  或許是這樣的情況,大大振奮了年邁的艾塞爾巴哈一世。
  伊休安無聲一笑。
  「理人,你可別嚇一跳。那個把臉塗得白白的貴族也留在國王派這邊喔。」
  「咦?」
  「真的。她的領地接收了許多難民,而且在她自己的領地裡俐落地活動著。」
  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事發生呢。那個老是擺個大架子的人居然。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嗯嗯,我明白。我之前也是搞不太懂。似乎是貴族們對於國家的用心或是矜持之類的東西。明明內心滿是明哲保身、高傲自尊的想法,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人呢。」
  或許這就是和理人一行人在不同的思想結構下成長的結果。雖然不同,卻應該不是壞事吧。
  「……嗯。真的是這樣。」
  「坦白說,雖然這樣講有點放肆,不過我可能還比較喜歡那群傢伙現在的樣子。」
  「伊休安,妳不用在意。因為我也一樣。」
  「啊——啊,大家怎麼都這麼放肆。」
  海達爾和伊休安相視一笑。理人也一起笑了起來。
  明明現在的狀況,不論怎麼想都是正在惡化當中。真是不可思議。居然可以打從心底笑出來。
  「那我們走吧?最初的一步就從基地開始吧。」
  「了解。」
  「我只先傳令下去而已。大家一定會嚇一跳的吧。嘻嘻嘻。」
  就這樣,理人一行人就在當天內通過多姆卡姆境內的傳送門,往北方移動。
  目的地是威爾塔米亞舊王都近郊——奪還軍的前線基地。
  *  *  *
  此時此刻,哈謝姆·德拉正在基地內宣洩自己的不滿。
  ——毫無成果。
  啊啊,毫無成果。
  他細細品嚐著午餐後的一根菸,思考著。
  此處是威爾塔米亞王都奪還軍基地中,少數有樹的地方。站在樹蔭底下,令人心曠神恰的風吹來,多少能讓基地內的粗茶淡飯變得稍稍好吃一些。而且,這裡就緊鄰訓練場,此時還能奢侈地觀望一下訓練中的新兵,正不熟練地切磋著劍技。
  (——等等,這哪裡奢侈了。」
  思考也已經來到尾聲,自己這個人是毫無成果。
  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只是一直不斷把煙從口中吐出來,正當他懶散地躲在樹蔭下時,訓練中的指導官喊了一聲:「停手!」
  新兵們全部一起停下切磋的動作。事情到此還沒完,指導官看向哈謝姆。
  「那邊那個男的,你也有點分寸。想偷懶麻煩你到沒有人的地方去。你這樣會影響到士氣。」
  哈謝姆心裡想著,這麼說也是啦。
  說出這些愫慨激昂話語的可是位女性。
  她身穿長至腳踝的長裙,圍著工作用圍巾,左手拿著木杖。她這身打扮,比起站在這裡,還比較適合關在食堂裡削番薯皮。
  不過,這位女性可是個傳說。她就是傳說中的五英雄之一,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
  腳上的傷雖然讓她行動不便,但是從撤退戰那天開始,到今天為止,她一直持續鍛練著為數不多的戰力。
  太棒了,真的是太了不起。她的毅力絕對是令人欽佩到鼻血都要流出來了,但是哈謝姆今天卻不想乖乖就範。
  「還不是因為他們要我現在好好休息。這麼一點珍貴的休息時間,妳就隨便我愛幹嘛就幹嘛,應該無所謂吧?」
  「訓練場禁止吸菸。」
  「這裡應該算訓練場外吧?應該是以那個岩石為界線吧?對吧?」
  他空出一隻腳指向腳指前方的那塊岩石。雖然差一點就碰到了,但還是碰不到。
  萊娜撐著拐杖走到哈謝姆面前。
  「妳也不用這麼拚命吧?妳自己看看,他們心裡搞不好其實也很想休息、很想逃走吧。要是又出了昨天那種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即使你說的是事實,但是我有什麼理由放水?」
  「就是覺得沒有,才會這麼痛苦。女戰士大人,不是所有人都跟妳一樣堅強好嗎?如果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必定招致白白犧牲的結果,至少能在最後關頭大鬧一場才比較不會留下遺憾吧?」
  他這麼一說完,萊娜露出微笑。那是一個判若兩人的聖母般的微笑。哈謝姆以為她這是表達認同,也跟著笑了起來,結果……
  (————唔!)
  萊娜抬起裙下的義肢,往哈謝姆包著支架的右腳踩下去。
  痛死了,痛到都沒辦法呼吸了。



  「妳、妳這個人!」
  「你真是懦弱。比我們孤兒院裡的小鬼還不如。」
  萊娜對著意氣風發地反駁她的哈謝姆,無情地直接說道。
  踩了別人骨折未癒的腳,還真敢說這種話啊。
  「你少把你的懦弱加諸在別人身上。你要厭世是你家的事,散播這種想法根本是給別人添麻煩。」
  「現在的狀況是可以用精神論來總結的嗎?」
  可以的話還真是可喜可賀。那就代表目前戰況比哈謝姆想得還要好一些。
  連著幾日,打著奪回威爾塔米亞舊王都的名號,雖然攻進敵方陣營,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是復仇不成還慘遭殺害。所有人都已疲憊不堪,戰力每況愈下的狀況之中,要叫人別悲觀還比較難吧。
  「你應該是因為腳痛,才變得這麼軟弱吧?等到神官中的治療師來了以後,骨頭這種東西還是能接上的。」
  「啊啊,好啦好啦。被妳這麼一說我也只能如此。」
  不管怎麼說,自己都被迫落入弱勢的立場。
  雖然目前她口中的治療師因為人手不足而延後前來的日期。哈謝姆輕輕揮了揮手,表示投降。
  「你就乖乖在這裡參觀。不准抽菸。傷者就要有傷者的樣子,老實點。」
  萊娜丟下這段話,又回到士兵們那裡去了。
  (——真是的,真是個魔鬼教官。英雄大人以前能跟她跟了那麼久,也真是了不起。)
  她似乎也是理人的老師,不過如果不是像他那種優等生,或詐也撐不下來吧。他感覺似乎稍稍窺見一點那個太過完美的少年的精神層面。
  哈謝姆聽了萊娜的話,乖乖待在原地,玩著拐杖。
  新兵們又在萊娜的號令之下,開始揮起不熟悉的劍。
  「聲音太小了!」
  不過他可以斷言,這樣下去奪還軍一定會輸。
  在戰場上受了傷,卻因為治療師人手不足,而無法派人過來進行滿意的治療。在這種情況下,女劍士不改嚴格的指導,奪還軍的志願兵雖然人數很少,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為了從令人憎恨的聖剪使徒手中奪回故鄉,就連沒有戰鬥經驗的農民或傷人都拿起寶劍從軍來。聽起來似乎是一段佳話,但也可以說目前的狀況已經十分吃緊,必須招募這些非戰鬥人員來維持戰力。
  (我想不想逃呢?)
  橫看豎看目前的情況都極為絕望。怎麼樣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如說,啥謝姆的親生姊姊就躲在前方被冰雪封鎖的城市之中。
  (巴堤雅。)
  只要那個女的還在,不管情況怎麼不利、怎麼絕望,自己都不會離開戰場半步。即使被以壓倒性的力量給狠狠揍了一頓,自己還是選擇不逃避,勇於面對、勇於前進這條路。
  不過,這樣的行為有什麼意義呢?哈謝姆心裡也有這樣的想法。
  至少希望能夠再有一些足以讓他相信未來的材料。
  (就算只是點芝麻小事也好。)
  就連這麼點渺茫的希望也缺乏的現實之中,哈謝姆還是無法停止祈禱。只要有一點希望,他絕對不會再說這些不像樣的醉話。他保證。
  那又怎麼樣?
  「——哈謝姆·德拉!」
  就在這個時候。哈謝姆也十分熟悉的尖銳聲音在基地內響起。
  這個聲音是那個一直都很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和他同鄉的托托·哈爾涅拉。
  他感到僵硬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以依耶馬路特人特有的頭紗蓋住頭部的托托,小跑步地跑了過來。
  「啊,哈謝姆·德拉!你在這裡啊!」
  「哎呀,托托小姑娘。妳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啊?」
  托托並不是戰鬥員,不過身為新王都多姆卡姆與瓦特寺院之間的信差,她很常在這裡露面。雖然哈謝姆覺得直接跟她說「回去依耶馬路特的老家比較安全」可能好一些,但是他生來就不具備令人信賴的特質,所以他也没試過跟她說這些話。算是自作自受吧。
  「我聽說你受傷了。」
  「對啊,妳看。現在還在排隊等神官來呢。」
  「哼哼。要是可以請神官順便幫你治治你的懶散就好了。」
  一如往常地狂妄倔強。
  閒著無聊,就來欺負她一下好了。
  「唉,托托·哈爾涅拉小姑娘,妳好無情啊。這可是我拚命工作的結果耶。」
  「……這個嘛,我倒是可以認同啦。」
  「唉唉,妳的意思是說,一個已經被送上前線好幾次的人,卻只有活下來這個才能的戰士,根本可以丟著不管了是嗎?然後一個男人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就該去摘下敵方大將的腦袋,然後在互相殘殺中默默而終嗎。真令人意外,妳還真喜歡這些老套的東西啊。」
  「根本就沒有人這樣說!」
  「妳這是何等無情啊!何等殘忍!不過,這就是現實的殘酷嗎?如果橫豎都是死,我想死在沙漠裡。我死的時候,可否請妳顧慮同鄉之誼,幫我把頭髮和頭巾等遺物送回去?然後在貨物的標籤上添上一筆『喪家犬在裡面』。」
  「麻煩你適可而止。是我說得太過分了,我道歉,可以嗎?」
  「不不不,倒也不用啦?」
  哈謝姆為了終於釣出她這句話,壞心眼地笑了。
  在這束手無策的現況中,和她打打鬧鬧總是能分散些注意力。
  「不知道有沒有些什麼好事呢?最好能夠讓人大鬧一場之類的。」
  「大鬧一場……?我聽不懂。」
  托托從斜背著的包包裡拿出一封信。
  「現在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啊?這封信是給我的嗎?」
  「應該說是給整個基地的。聽說五英雄之一的『無名者』,勇者理人大人終於醒過來了。」
  本來以為鐵定是家鄉寫來要錢還是幹嘛的信,哈謝姆就這樣以要接過信的姿勢僵在當場。
  「……千真萬確?」
  「是的。聽說之後他會和伊休安大人一行人一起來這裡。」
  中了巴堤雅的魔法之後,一直沉睡至今日的「英雄大人」。
  少了他的存在,哈謝姆一群人是如何苦戰至今,又是多麼盼望他的甦醒。
  「怎麼樣?哈謝姆·德拉?有沒有夠讓你想大鬧一場啊?」
  「…………很夠了。」
  太夠了。
  抵托神情穩重,看著他的表情。哈謝姆正對她露出一個嘴角都快要裂開的笑容。
  *  *  *
  出了舊王都這邊的傳送門,馬車沿著街道行走,穿越森林。
  這一帶似乎還是在奪還軍的影響之下。不久之後,看見一個被壕溝和柵欄所包圍、類似基地的地方。
  「那就是基地?」
  「是的,理人。」
  車夫座上,手拉韁繩的海達爾點點頭,回答理人的提問。
  不知是否聊好在準備食物,基地中升起幾縷細細的煙霧。
  「然後,那邊就是舊王都。」
  伊休安也從篷馬車車頂對理人說道。
  他們現在人在高地,在比此處低上一段的地平線遠方,隱約可看見王都尖塔。大家的目標是攻下該處,一直到今天,這個目標卻尚未實現。
  「看不到城裡的冰呢。」
  「去了你就知道。只是去看看的話,就沒有交戰的必要。」
  從理人所在的位置,只看見她晃動的雙腳上穿著的靴子底部。
  不過,現在也確實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如果可以,他想儘可能追回那些落後的時間。
  「我們也有三天沒來基地了呢。得先問問目前狀況如何。」
  海達爾操縱馬車穿越正門,進入基地。

  「勇者理人!」

  突然一個大嗓門喊了理人的名字。
  「——這個聲音。」
  「咦?是誰?」
  「我怎麼知道啊!這是依耶馬路特語耶。」
  伊休安是這麼說的,但對從地球來的理人來說,所有語言聽起來都是一樣的。
  「勇者理人!你在哪!原來你在這裡!」
  而且,大嗓門的主人偏偏是以擋住馬車前行的方式出現。
  海達爾慌忙拉起韁繩。
  理人驚叫出聲。
  「——拜、拜揚王子!」
  「然也。正是我拜揚本人。好久不見啊!勇者理人!」
  一張媲美絕世美女的端正臉蛋上,帶著諷刺笑容的「紅獅卡耶吉」第一王子,在大街上挺起胸膛說著。
  「王子,站在馬前面實在太危險了,請您不要太亂來……」
  「我聽說你從魔女的沉眠法術中醒來了,已經能四處走動了嗎?」
  拜揚乾脆地無視海達爾的忠告。
  他身上穿著有著羽毛裝飾的奢華頭盔,帶有板金的依耶馬路特風格鎖鍊單衣,在威爾塔米亞的陽光照射之下,顯得十分光彩奪目。包括隨侍在身後的部下,都是全副武裝的戰士打扮。
  「是的。託您的福……話說回來,王子您怎麼會在這裡?」
  「哈!你這個蠢蛋!別問如此無謂之事。身為依耶馬路特首長的父王,已將傳命兵的指揮權委任於本拜揚王子。打倒聖剪使徒已不僅是威爾塔米亞國內的問題而已。我等乃是應國王之邀前來援助。」
  這直率的一番話,讓理人吃了一驚。
  他之前是聽說了尋求各國幫助一事,沒想到居然連拜揚和傳令軍都親自前來。
  「理人,王子所說的都是真的喔。其他還有一部分盧卡利亞的獨立軍也加入了我們。」
  「真了不起!大家全都團結在一起!」
  「唉,即使如此,也不過是終於勉強能支撐住局面而已。」
  篷馬車頂上的伊休安補充說道。
  「哼!這塊土地濕氣如此之重。快點解決這件事,我還得前往赫密塔特進行調停呢!來吧,勇者理人,你也一起來吧。我們接下來要召開出兵前的會議。」
  拜揚往基地內部走去,身上鎖鍊單衣隨著走動發出金屬摩擦聲。
  被拜揚強迫帶到基地幹部的作戰會議室的理人,又看到好幾張令人懷念的臉龐。
  「哈謝姆!」
  「——哎呀哎呀,英雄大人。早安啊。」
  房間約莫是半間教室大小。牆上掛著騎士團的團旗及伊依馬路特國旗等等旗幟,大桌旁圍了一群男子。哈謝姆就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上。
  他就這樣以懶懶地靠在簡樸椅子上的姿勢,對理人揮了揮手。
  申午時分卻故意對理人說早安,想必是諷刺他終於睡醒了這件事。
  「哈謝姆,好久不見。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看起來精神不錯呢。」
  「精神不錯?哪有這回事。請你說我滿身瘡痍啊!」
  哈謝姆說完以後,拉開椅子,露出依然被支架和繃帶固定的右腳。理人又更焦急地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唉,真的實在是啊,才想說右腳骨折而已,接下來又換成是左腳骨折,骨折來骨折去的沒完沒了啊!」
  「沒、沒事吧?」
  「——理人,你不要太同情那傢伙。他會得寸進尺的。」
  一旁低聲打岔的是坐在哈謝姆隔壁的萊娜·艾魯恩。
  「萊娜!妳也來啦!」
  「這傢伙只是在等神官來而已。輪到他的時候就會有人幫他治好了。就算不管他也會好起來的。海達爾有沒有帶一些比較像樣的人來增援?」
  「沒有,就我們幾個而已。」
  怎麼說也是急急忙忙就來了。
  「抱歉,是不是帶些人來比較好?」
  「無所謂啦。目前的狀況也沒有多餘的人力了。不過,沒帶人來就沒帶人來,我會想辦法的。只是這傢伙有點煩而已。」
  這要回什麼才好呢。
  以萊娜的脾氣,確實可以預計她和哈謝姆一定是水火不容。但是,既沒有笑容,話也不多說幾句,就從最危險的確認點切入。這個橫看豎看都不是「聖母」模式的萊娜,而是「女劍士」模式的萊娜。
  「總之你就先待在旁邊看。想要椅子的話就自己去拿。」
  「知道了。」
  因為太麻煩了,理人決定就這樣站著聽。
  不久之後,軍中幹部的會議便開始了。
  房間中除了負責武術指導的萊娜之外,還有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團長、依耶馬路特軍代表拜揚、以及盧卡利亞獨立軍代表的將軍等人齊聚一堂。
  全體代表則是直接由艾塞爾巴哈一世授命奪回首都的騎士團長擔任。
  「——那麼,既然勇者大人也到了,我們再重新確認一次吧。」
  在過去王宮的圓桌成員還能發揮作用時,理人記得自己也被他挖苦過一兩次。不過,此時此刻的騎士團長似乎沒有那個閒工夫,也沒那個心思。
  「此次作戰,目標並不是放在奪回威爾塔米亞舊王都,而是它的前哨站『水之神殿』。」
  攤開在桌上的是已經成舊王都的威爾塔米亞王都城市地圖,以及繪有其局邊地點的地圖。
  「那個神殿也被他們占領了嗎?」
  理人在後方提出疑問。
  所謂的「水之神殿」是一座位於王都附近的古代遺蹟。也是理人來到這個世界時所用的重要設施。如果這個地方被聖剪使徒們破壞,也許就再也無法舉行召喚儀式了。
  「勇者大人,請放心。單就我們派出去的偵察隊的回報來看,重要設施似乎都未遭到破壞。」
  「真的嗎?」
  「是的。再怎麼說對方隊中也有『石頭女』——響子·路葉。」
  聽了騎士團長的話,理人心想,原來如此。
  她和理人一樣想要確保回歸地球的方法。不——響子應該比理人更想回去吧。所以不想把這座神殿交到敵方的理人一行人手上。
  「那位響子·路葉平常都待在舊王都的王宮之中。守著『水之神殿』的只有一般的聖剪使徒。所以,如果儘量在短時間內一決勝負,一定會有勝算的。」
  「而且這次英雄大人也在。」
  坐在最後的哈謝姆也客氣地說著。
  「各位覺得怎麼樣?好不容易有個新的戰力。要不要心存感激地請他一同作戰呢?」
  「這個——如果可以。」
  「我什麼都願意做。」
  理人自己這麼說著。這就代表不管是跑腿的或是偵察,只要能用上他的地方就不用客氣。
  「這樣啊。既然如此,就請您參加我們的猛攻部隊。」
  「與其湊個小隊,會不會由他單獨突擊還比較方便行動?」
  「那就新組一個部隊。」
  在男人們面對面開始討論起來的時候。
  「——我覺得不要讓他做太重要的工作比較好。」
  萊娜低聲提出不同的意見。
  「艾魯恩。」
  「理人。你醒來到現在,揮過多少次劍?劍技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改變嗎?」
  「呱。」
  被萊娜突然這麼一問,理人支支吾吾了起來。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是不行的。我不喜歡把不確定因素擺進作戰核心裡。」
  「可是。」
  「我也贊成萊娜的意見。」
  居然連站在理人身旁的伊休安都舉起手來。
  「等等,伊休安。」
  「我想他本人應該完全不想承認,但是到他完全康復之前,我認為大約還需要一個月升月落周期的時間進行調整。」
  就算理人想開口表達不滿。
  「你別小看盜賊之眼。」
  ——卻看見她以半閉的雙眼拋來警告。
  這個時候的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嚴厲,能夠冷靜地看清對方的能力。
  「雖然不能太勉強理人,不過他也已經是一股很充分的助力了。」
  結果兩位女性的意見成了會議的最終結論。
  雖然他內心滿是想要貢獻一己之力的想法,不過既然她們都說成這樣,也是無可奈阿。
  「理人,你在不高興嗎?」
  出了作戰會議室後,萊娜再次叫住理人。
  「……坦白說的話,是有那麼一點。」
  他低聲承認。
  又不是說在那之後要直接前去奪回王都。但要他一直待在後勤支援,該不會只是過度保護而已。
  「我本來是想再多幫一點忙。」
  「實在不像以前那個被聖劍搞得不知所措,馬上就退縮的人所說的話啊。」
  「……還好啦。」
  在她眼裡,也許只看到還沒出師的徒弟自以為是的樣子。不過,自己身上可也發生了不少事。
  「你別誤會。有幹勁不是件壞事。你以前看待自己的力量時總是太過懦弱,簡直到了過於自卑的地步。所以,我覺得你現在能夠說出這些話也是件好事。」
  「……妳這是在稱讚我沒錯吧?」
  「此次的作戰乃是以騎士團和傳令軍為中心。接下來一定會有你出場的機會。別太著急。」
  「我知道。」
  「久違的戰場。你上戰場後,就當作小試身手,低調行事。」
  她說完後,拍拍理人的肩,送他出了原野。

  (……低調行事是吧。我知道了,教練。)
  出門前萊娜所說的話,現在也還在耳中繚繞不去。
  跟著拜揚的軍隊出基地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理人一行人接下來會以繞過舊王都的方式,前往目的地「水之神殿」。抵達附近的時候,已是兩個太陽都下山之後的夜晚時分。
  森林裡只有類似貓頭鷹的鳥叫謦迴盪著,已拔劍出鞘的奪還軍正潛伏其中。
  理人混在威爾塔米亞騎士團長指揮的直屬部隊裡。附帶一提,位置是在隊伍的最後面。除了這裡之外,拜揚組成的傳令軍等隊伍,也正在等候多個隊伍突襲的時機。
  時間在遲遲沒有下一步命令的狀況下流逝著。理人心裡一直在想什麼時候了?還沒要進攻嗎?
  「——時機來臨了,出發!」
  就在這個時候,在理人完全搞不清楚狀的時間點上,傳來突擊的信號。
  (實在是弄不懂這個世界的時間到底怎麼算的啊!)
  其他騎士們一起飛奔入林。理人也為了不要落後,拚命踩著樹叢飛奔。
  他們喜愛使用的厚重筆直的長劍,在奔跑的時候,偶爾會發出銳利的光芒。原本停在樹上休息的鳥兒們,也一起飛了起來。
  穿過阻礙視線的樹叢之後,來到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可以看見泥土地上留下了部分石板路的痕跡。已腐朽倒塌的石柱上,滿布青苔及常春藤,擋住眾人視線。
  雖然距離象徵神殿的精靈之泉還很遠,不過此處也已算是遺蹟的一部分了。
  石柱另一頭,有兩位高舉火把的看守已注意到軍隊的存在。他們身上所穿的裝備是全身染成綠色的皮甲。是聖剪使徒!
  「敵方來襲!」
  看守喊叫著。
  騎士團發出大喊,對兩位看守發動攻擊。
  理人穿越軍隊人員身旁,搶在最前面出劍砍了看守。
  「啊!」
  看守倒下。理人一個回手斬殺了第二位看守。
  「我們接著前進吧!」
  在他半舉著聖劍之時,從正面對著目瞠口呆、呆佇當場的騎士團成員招招手,激勵軍心。
  「喔喔,好……」
  「來吧!動作快點!」
  他帶頭衝了出去。
  「……不是要他一直待在後方支援的嗎?」
  後方好像有人說了這麼句話,但理人決定不去理會。
  (——萊娜,對不起。)
  再怎麼說,自己都這麼久沒上戰場了,狀態也還沒回復。看起來自己做乎不知道該怎麼控制下手輕重了。
  *  *  *
  人類是種不管什麼事都會習慣的生物。
  拜揚·卡耶吉最近突然開始這麼想。
  「——時間到了。」
  他稍稍舉起左手,對部隊發出突擊的信號。在他指揮之下,男子們拔腿在林中狂奔。
  他們打算發動奇襲的地點,是個以平靜無波的泉水為中心的遺跡,十分符合當地語言所起的名字「水之神殿」。空中的月亮映在黑漆漆的水面上,聳立其中的女神像,彷彿正監視著即將開始的鬥爭。
  「前進前進!要是輸給威爾塔米亞騎士們,就有負我們沙漠之民的名號!」
  包括一開始只覺得自己被算計了,才會去做的赫密塔特事件的善後,在眾人的催促之下,有些事他也開始會去執行了。大家藉此功蹟之名,又把他派到威爾塔米亞這個鄉下地方來,不過他覺得這次也跟以往一樣,有被強迫習慣的感覺。
  不管是和依耶馬路特截然不同的濕度或氣溫,還是極為殺風景的血腥戰場,等他自己注意到的時候,都已經駕輕就熟。
  雖然阿魯邁梭流著眼淚,開心地說王子長大了——但是總覺得那個男人最近已經超越兄弟姊妹之情,逐漸昇級為父母之愛的階段了——別開玩笑了。真是混帳加三級。
  他並不想像隻野獸般大吼大叫,在奔馳在黑夜中的眾臣背後鞭策他們。即使如此。
  「取得敵方大將首級之人,我拜揚必定重重有賞!不管是要離宮之寶或女官,任君挑選!」
  傳令兵們全部吼著「晤喔喔」提昇氣勢,愈來愈像兇惡的猛禽。
  隨著激昂的吶喊聲,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衝下陡坡,找尋躲藏在遺蹟中的敵兵,一一斬殺。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難道我拜揚很適合指揮軍隊?)
  這是個什麼樣的悲劇啊!自己的這分優秀真是令人害怕——
  他心中的這幾句看似真心煩惱的碎語,要是有人聽到,肯定會要他別鬧了。
  「——啊!」
  在兵刀相交的戰場上,有新來的戰士闖了進來。
  (是誰?)
  這是哪裡的士兵?
  該名戰士,身上並無穿戴盔甲,僅憑一把長劍,獨自衝進敵軍之中,轉眼間就擊殺敵軍,又開始攻擊下一個目標。
  明明就是一場戰鬥,但那道一刻也不停歇的身影,看起來既像正跳著美麗的舞蹈,也像是死後依然渴望血液的維茲納亞亡靈。
  (不,他還沒死。)
  他本來還在想,以那群慢吞吞的騎士團成員來說,來會合我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看清對方是誰之後,他露出苦笑。
  真是的——那個滿口謊話的騙子。跟以前一樣,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那、那是誰?」
  「動作也太神速了吧!他不是才大病初癒嗎?」
  拜揚好不容易才激起眾臣的幹勁,這下大家全都放下手中的劍,轉為守勢!
  「這個蠢蛋!」
  拜揚在後面狠狠地罵了一句:
  「你們全都忘了是吧?那可是單憑一己之力鎮壓了阿米塔拉『鐵籠』的男子啊!」
  沒錯,拜揚絕對不會忘記。那個顛覆了已無可避免的交戰狀況,還把拜揚捲進事件當中的無禮之人。這種小戰爭對他來說簡直連屁都不如吧。
  事實上,水之神殿已成了他的個人舞台。就連本來應由己方拿到手的大將首級,也被相川理人得手了。
  *  *  *
  (——很好,剩最後一個人了。)
  雖然一開始覺得四肢有點不協調,不過全力揮劍之後,他覺得狀況多少有些好轉。
  從那一刻起,理人變得非常貪心。為了找回在冗長的睡眠之中,幾乎快要遺忘的戰場上的感覺,他不斷揮劍砍入敵軍的中心深入再深入。幾乎可說沒有思考其他任何事。
  再快、再快一點。自己的動作應該可以流暢一些。自己應該還能、還能夠——
  「——勇者理人!你該適可而止厂吧!」
  拜揚的怒吼幫他一直想加速前的欲望踩了煞車。
  「……啊,拜揚王子。」
  「你少給我裝出一副現在才注意到的臉。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
  理人重新看了看自己的手。
  自己此刻手裡拿著破魔聖劍,正要給自己踢倒、已動彈不得的聖剪使徒最後一擊。
  「……應該是在戟鬥吧?」
  「這個我看了也知道。你這個白痴!你不是應該一直待在後方支援的嗎?」
  除了完全表現出自己神經質的煩躁,太陽穴的青筋正在抽動的拜揚之外,身為理人上級的騎士團團長也帶著苦笑看向理人。他也已經放下自己的劍。其他騎士和傳令兵也已經完全呆站原地不動。
  (咦?)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不是還在作戰當中嗎。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看你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讓我拜揚親切地為你說明一下吧。聽好了,你這個南瓜頭。你現在打倒的那個聖剪使徒,已經是最後一個敵人了。」
  「咦?是這樣嗎?」
  「對啊,就是這樣。所以,鎮壓神殿之戰已經結束了。」
  「什麼嘛,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
  怒罵聲如雷鳴般響起。
  「你完全無視整個擬好的作戰計畫,一個人連敵方大將的首級都搶了。你覺得拜揚一行人是為什麼而來的?多少也該顧慮一下別人!」
  「抱、抱歉。」
  「你別以為擺出一副正經的表情,就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諒。你這個任性妄為的傢伙!」
  ——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天會被拜揚責備自己任性、不懂得顧慮別人。天下紅雨了嗎?
  (的確……沒有顧慮到其他人。)
  雖然這些話也可以當成是拜揚的惡劣玩笑,但言之有理,讓理人也無以反駁。
  真的是太久沒有上戰場,完全依自己心意為所欲為。說到貪心,如果能多跟兩三個人戰鬥,不僅可以找回戰場上的感覺,還可以明白一些細節上的東西,不過這些話他是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我說你這個人真的是——」
  「——好了好了。拜揚王子,就到此為止吧。」
  騎士團長介入兩人之間,阻止拜揚繼續教訓理人。
  「我們在沒有任何人傷亡的狀況下,達成目標了。」
  「囉嗦!一切順利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傢伙一個人搶走了所有的功勞。」
  記得沒錯的話,拜揚應該不會說威爾塔米亞語,騎士團團長應該也不是很擅長依耶馬路特語,兩人約對話卻莫名合拍。
  在嚴厲訓斥的對話持續著的同時,另一方面,倒在地下的聖剪使徒似乎恢復了意識。嘴裡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嗯?他好像說了什麼?)
  理人把自己人的爭吵丟在一旁,側耳傾聽著。
  「…………在……這裡……剪……者。」
  一片黑暗之中,也看不出男子是哪個國家的人。不過對理人來說這並不構成問題。不管是哪一國的哪一種語言,在他耳裡聽起來全都一樣。

  ——在這裡。聖剪勇者。

  他發覺他的話中之意,全身不寒而慄。
  理人火速仰頭看向背後。風勢突然開始轉強。一直到剛剛還高掛空中的月亮也已隱入雲層之中——不,不對。
  那不是雲。
  「來人啊!這裡有沒有魔法師?」
  理人突然開始大聲喊叫起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你這傢伙!現在可不是玩鬧的時候!」
  「我要找魔法師,會用魔法的人!」
  「——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騎士團隊中有位像是宮庭魔法師的人從後方走了出來,是個蓄著長鬍子的瘦小男子。理人指了指天空。
  「你會用陽光之術吧?可以麻煩你照亮一下那個遮住月亮的東西是什麼嗎?」
  「遮住月亮?不是雲嗎?」
  「不要問了,動作快點!」
  在理人的催促之下,魔法師半信半疑地詠唱咒語。

  『此乃第三太陽,無熱之光啊!現於我手!』

  魔法師將魔杖指向天空,魔杖前方產生的光球,筆直向前飛去。然後在光球在天空中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後。

  『擴散!』

  光芒一起爆裂開來。化為耀眼閃光的光求,照出了理人所說的「物體」輪廓。
  「這。」
  「這是什麼——」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那些看起來像雲的東西是一堆固態之物。
  即使用光去照,依然漆黑一片的——土石、岩盤,又或是樹根。這些物體彼此纏繞著,融為一體。被魔法光芒照出來的是烏漆抹黑的天茌板。
  而且,並不是一般大小。一開始會覺得是雲也不奇怪,以地球的感覺來說的話,以公頃為單位的極大面積正包圍在理人一行人頭上。
  零碎地落到自己人臉上的黑色顆粒並不是雨,而是塵土。感覺像是剛從某個地方挖出來的泥土。就只能這麼形容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泥土……地面飄浮在天空中……?」

  『叛亂之徒們,一切就到此為止。』

  「!」
  緊接著,天空中響起理人也十分熟悉的聲音。
  「抱歉,我去去就來!」
  「喂!勇者!」
  剛剛那是響子的聲音。理人對著聖劍上的寶珠,默唸飛翔。聖劍立刻有所反應,理人當場飛了起來。
  他有股不好的預感。內心猛烈地翻攪著。
  (路葉——!)
  用盡力氣全速穿越土塊下方,再接著提昇速度。
  此時,理人看見與地面上完全不同的景色。
  「……這、這是……王……王宮?」
  那是理人極為熟悉的威爾塔米亞王都建築。此刻已被稱為舊王都的城市,聳立中央的國王城堡,以連同外墻整個遭到切割的模樣飄浮在空中
  整座城堡被外魔法光源的月光映照著。
  如夢一般美麗的空中庭園。

  『時候己到。從此刻算起日升月落一個周期之後,我們將開始挖掘及縮小世界,並且重靳定轟遭徊世界.』
  理人定睛一看,看見一位身穿綠色洋裝的少女站在立於邊界的尖塔屋頂上。跟以前一樣,看著手上的紙條照本宣科。
  「路葉!」
  理人大叫出聲,往響子所在的塔加速而去。但是,中途卻冒出了程咬金。
  ——住手吧,相川。勇者理人。
  那個聲音是從理人的體內傳出來的。是破魔聖劍的聲音。
  「為什麼!」
  ——我現在不能就讓你這樣輕易垃跑去送死。從今以後你還有很多該做的事。
  (可是!)
  響子就在眼前,就只差一點點了。
  怎麼也無法認同聖劍的意見。但是飛翔能力需仰賴聖劍本體,理人本身是辦不到的。聖劍依自我意志,停止再往前飛行,不允許他靠近響子。
  「濱野……!」
  劍柄上的寶珠強烈地閃爍著,整把劍都在對理人的命令說不。

  『這是最初的儀式,聖剪的第一剪。』

  響子說完的那一剎那,距離理人一行人所在的「水之神殿」約數里之遙的大地,迸發出強烈的光芒。
  悄無聲息突破天際的光柱,在映入理人一行人的眼簾一會兒之後,消失無蹤。
  是的——帶著所有的人事物一起。

  『剩下的土地無法容納太多居民,我希望你們能好好想想,究竟是要垂死掙扎之後消失,還是要與使徒們同在。』

  飄浮在空中的王宮底部落下一些細小樹根及泥土,急速遠去。
  聖劍似乎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把理人綁在這裡。
  「………………濱野……妳可以停手了。我不會再擅自追上去了。」
  在王宮完全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之後,那人開口說道。
  重新看向響子的力量在大地上留下的爪痕——他嚥下一口口水。
  「……那個……那裡……是原本王都的所在地吧?」
  如此衝擊的場面,他不禁想揉揉眼睛看看剛剛被光柱炸毀的地方。
  月光照耀的大地上,開了一個漆黑又極為龐大的洞。
  過去有著街道、也有許多人生活其中的威爾塔米亞最大城,整個消失不見,化為一個大坑洞。
  坑洞不知通到何處,看不見盡頭——
  (蟲洞。)
  感冕就像在阿邁特山脈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洞穴。直徑又比那個洞穴大了好幾倍。
  ——你也看到了吧?路葉已經比以前變強許多。她一直無窮無盡地吸收著聖石的力量。
  眼下寬闊的洞穴彷彿就是聖劍喃喃細語的佐證。理人一直沒有把目光從洞穴中心移開。看了許久、許久。
  *  *  *
  從地上升起的王宮,緩緩提昇速度及高度向前移動著。
  響子維持王宮的飛行,在塔頂上拚命忍住不叫出聲。
  「…………唔。」
  好燙。體內好燙。快融化了。豆大的汗水如雨般滴落下來。
  她雙手緊抓屋頂,把身體貼上應該十分冰涼的建築物上,忍受著不停上升的體溫。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結束了嗎?)
  終於度過體溫滾燙的高峰期,熱度逐漸趨緩,響子睜開眼睛。嘴巴呼出的氣息化為白色霧靄。
  還以為這次真的整個身體都要燃燒殆盡了呢。
  響子注視著自己緊抓屋頂的右手。
  她的手上雖然戴著三個聖石之戒,但是金色戒環與手指貼在一起的部分卻已融化,漸漸與皮膚融為一體。也許黑色石頭也會沾黏在皮膚上,漸漸嵌到皮膚之中也不一定。
  事情已經糟到如此地步,很可笑的是麘子本人選是平安無事。
  ::小過,:(要響予使川較多力默的眺假,就俞以U哪扎小心散發…枷度尚溫。她汪次的所作所為又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量。
  「……讓城堡飛起來,又消滅一個城市……真的不要緊吧……」
  「響子?怎麼了嗎?」
  人在下方露台的巴堤雅對她說著。響子匆匆忙忙放下捲起的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個笑容。
  「啊哈哈!沒事沒事。風景實在太好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事實上,景色確實是十分恰人。此刻天空正妤高掛著一輪滿月,移動在雲海之中只有一句羅曼蒂克可以形容,
  「就連我都有些感動呢。飛在天空中的城市,妳不覺得很像拉普達嗎?」
  「——拉普達?那是什麼?」
  「在我的國家裡播過的動畫。妳應該也不知道什麼是動畫吧?有點像附有插圖的故事。有座城堡飄浮在空中。名字就叫天空之城拉普達。」
  「聽起來很有趣呢。統治這個國家的國王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嘛……是誰來著。」
  莫名地敷衍了過去。
  響子沒心情告訴她,在電視上看到的天空之城,根本不存在任何統治者。動畫結局是只有那座已空無一人的空曠城堡飄在遼闊的天空之中。總讓她覺得有點感傷。
  響子另外找了一個話題,儘可能用開朗的語調開口說道:
  「吶,巴堤雅。剛剛我做得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這麼一來,重新編寫這個世界的準備都已經完成了。」
  「太好了呢。」
  光是準備階段就消耗這麼多的力量啊。
  她沒有把這些牢騷說出口,吞了回去。興致高昂地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就這麼進了巴堤雅所在的露台。
  「響子,妳要去哪裡?」
  「去跟歐茲馬報告事情已經成功辦好。」
  她腳步輕盈,帶著小跳步的步伐走下塔中階梯。
  「跟·他·說·做·得·非·常·好。」
  不過,只要稍微一不留神,就會忘記要把腳底確實踩在地面上,得小心一點才行。
  不出所料,在迴廊碰上的女官,一臉驚嚇地傻在當場,她笑著敷衍過去。
  「啊哈,不好意思,嚇到妳了。我會好好走路的。」
  「沒、沒這回事。我並沒有……」
  「沒關係,沒事的役摹的。」
  現在王宮裡並不只有自願加入聖剪使徒的人,還有很多對艾塞爾巴哈一世失去信心,轉而協助他們的威爾塔米亞貴族及他們的侍從和女官。因為嚇到他們也不好,所以響子就得儘量以一般人模樣示人。
  「啊,對了。」
  響子想到一些事,回過頭去。
  「妳知不知道歐茲馬現在人在哪裡?」
  「……歐、歐茲馬閣下是嗎?我聽說他現在在平常待著的魔法師塔裡。」
  「魔法師塔,知道了。」
  再次輕聲行走,邁步而出。要小心不要飄起來、不要飛起來,踏踏實實地用兩隻腳走路。
  再怎麼樣,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走在這鋪著大理石的迴廊之中,居然完全沒有發出腳步聲。

  所謂的魔法師塔,是威爾塔米亞王宮中的其中一座高塔。聽說本來是宮廷魔法師的辦公室。此刻,當然沒有半個服侍國王的魔法師在裡面。
  在剛剛的戰鬥之中也沒有絲毫損壞,好像被人漂白過的白色高塔。在天空中依然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位在最頂樓的房間,便是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執行勤務的地方。
  (……書的數量一如以往的龐大。)
  一打開關鍵的房間之門,響子折服於出現在眼前的藏書量。
  雖然全部都是響子看不懂的書,不過有個愛好閱讀的老人正在博覽群書。
  他正坐在以前「睿智者」坐過的椅子上,「睿智者」的書桌上堆了一大堆書籍。這位看起來不亦樂乎的老人就是盧卡利亞的前宰相,雷·歐茲馬。
  此刻因為那一堆書的關係,響子只看得見他的頭的一小部分。
  「歐茲馬。」
  「……這個聲音,是聖剪勇者大人吧。」
  「嗯。總之,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部辦妥了。」
  「這真是太好了。不愧有女神之石庇祐呢。」
  雖然他的回應十分迅速,但總覺得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那本書好看嗎?」
  「很好看。海達爾·瓦畝是出了名的讀書狂,藏書也全是些普通人難以人手的書。不管是哪一本,感覺都對今後的研究有極大的助益。」
  「喔……」
  乍看之下,他就像個熱衷研究的求道之人。既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也是位真誠的研究者,還是位魔法師。
  「那個——相川同學醒了。」
  「喔,妳是說,他破解了巴堤雅的幻術嗎?」
  「嗯。遠遠地有看見他的身影。」
  本來他應該可以再靠近一點,不過就那樣靜止在半空中,沒有再接近而來。
  「呵呵呵,停止有勇無謀的特攻,可以說是個聰明的選擇。」
  「你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比任何人都想見他吧?」
  「喔?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是你的敵人,魔神阿耳戈斯。」
  她把一直以來,直到今天為止,藏在內心深處的這句話說了出口,就這麼——說了出口。
  其實她知道有個詞彙比拉普達更適合形容空中的城堡。據說這個世界的人都把飄浮在空中的魔神居城稱之為「夢幻城」。
  (這座城堡已被相川同學毀了,還把你也封印了。)
  如果只是心生疑竇也就罷了。但是,所有的條件都如此吻合,她已經無法再默不作聲。一直想要在某個時機進行確認。
  自己可是抱著相當的覺悟說了出來,對方卻毫無反應。
  這個事實讓響子更加著急。
  「你正在做的這些事,並不是在拯救這個世界,而是讓它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吧?你應該是想毀滅它吧?居然要我代替你打造『夢幻城』,還要我幫你做這些征服世界的事。」
  「…………響子,我真希望妳不要說這些令人難過的話。」
  「——唔!」
  不知何時,對方的聲音已經從老人的沙啞轉變為年輕女子的聲音。一隻令人吃驚的白皙手臂,把隔開兩人的書堆撥向一旁。這是誰!
  「我希望妳不要擅自以為我想毀滅世界。」
  「我、我的臉!」
  那是我的臉!
  書桌前那個用手撐著臉頰,眼神往上看著響子的「魔神阿耳戈斯」完美地複製了她的外形樣貌。
  「妳在著急個什麼勁兒呢。」
  「不要這樣!複製別人的臉這種行為很噁心!快變回你原來的樣子!」
  「就算妳要我這麼做——本來我就不知道自已是否有可稱之為原型的形態。」
  「你的意思是沒有原型嗎?」
  「沒有啊,我也從來沒意識到這件事。誰叫我注意到的時候,我這個存在,一直是由世界的不完美所創造出來的邪氣及魔獸來保有存在意義的。有時候會變成醜陋的怪獸任人討伐,又有些時候會在封印之下沉睡。此刻的我,只是大部分的力量已遭封印的本體的一塊小碎片般的存在而已。不變成個什麼東西的話,我就會形消霧散。」
  「可是,就算如此。」
  搞不懂。這些話只是用來蒙騙自己的藉口而已。即使如此,在沒有鏡子的狀況下,面對面看著自己的身體,情感上實在是噁心得不得了。
  「如果妳不喜歡,那這樣如何?」
  阿耳戈斯的輪廓和服裝開始晃動,接著出現一具新的肉體。響子的臉頰又抽搐了起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頭金髮,身穿紅色披肩的美麗女孩。
  盜賊伊休安·特洛魯。
  「……住手。」
  「哈哈,果然還是不行嗎?真有趣。」
  響子覺得她一定不會是個壞人。堅強、直率、勇敢。不過,她被理人抱在懷中的景象,以後一定也會記得清清楚楚。不管怎麼樣都無法面對。
  「這個樣子我以前也變過,所以還滿擅長變成她。」
  「不管你想變成誰都好,就是不要變成她。」
  「知道了知道了。魔神似乎就是拿勇者沒辦法呢。我聽妳的話就是了。」
  魔神終於回到本來的雷·歐茲馬的樣貌。響子真心地鬆了一口氣。
  「好啦,不管怎麼樣,妳先聽我說。我們回到一開始的話題,妳那種充滿成見的說法令人很難過呢。難道魔神阿耳戈斯無論如何都得毀滅人類嗎?」
  「——咦?」
  他如此直接的提問,讓她更加困惑。
  他問出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響子也很困擾。
  「因、因為,所謂的魔神不就是那樣的存在嗎?」
  「嗯,我也覺得好像是這樣,不過我出生的時候,並沒有人明確地下達過這種指示。妳不是也一樣嗎?難道嬰兒背上有貼神明的指示文件嗎?」
  「是……沒有啦。」
  「是吧?我只是迷迷糊糊照著本能過日子,結果創造出了魔獸,然後魔獸成了我的手下進駐帕納肯亞全土。人們陷入恐懼,我就被人類給封印了。在我重蹈了兩次覆轍之後,再怎麼樣我還是會告訴自己這次要慎重行事。所以我決定先變成人類來觀察人類。不過,哎呀,最後還是失敗了。」
  他皺起眉,搔了搔頭。響子看見他這副模樣,對他懷有的印象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不舒坦。
  本來應該是個讓人陷入恐懼的魔神,卻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談論著自己的失敗,就好像——
  「我覺得這種事呢,簡單來說起因就是女神的容量不足,才會走進命運的死胡同。只要我順從自己原始的欲望去毀滅人類,我就一定會被封印。絕對不可以選擇那條道路。」
  「那不然……你想怎麼樣?」
  響子以嘶啞的聲音問道。
  「你現在是依循著什麼在行動的?」
  「沒有依循什麼。」
  「完全沒有?」
  「對。所以我決定以不要胡亂毀滅人類為前提,試著多接近人類之後再做決定。」
  感覺好像正在看著一個本來只能照著與生俱來的本能行動的嬰兒,在不斷的失敗之中學習,漸漸成長的過程。
  魔神維持著人的姿態,把手抵上胸口。
  「這個雷·歐茲馬呢,早在我被勇者打敗盯上他之前,就一直在思考女神之石的事了。利用公務結束後的一點點時間,翻閱鄉土資料的時光,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好像本來是打算在退休之後,進行一場挖掘聖石之旅。」
  「所以你就複製了他的整個人生?」
  「嗯,也可以這麼說。又或者是巴提雅·拉魯魯克。她屬於一直思考幸福公平問題的一派。他們純粹的想法也很了不起。這間房裡的藏書也很棒喔。妳有沒有試著讀個一兩本?我現在在讀的是魔神和人類的戰爭紀錄。我以前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的事留下紀錄。」
  真希望他不要雙眼發亮地說著這些話。
  「於是,讀過這本書之後,我就非常清楚了自己到底是怎麼輸的。哎呀哎呀,真是讓我學到不少東西——」
  「你好奇怪。明明是個魔神……卻說出這些好像很喜歡人類的話。」
  現在外表是雷·歐茲馬的魔神聽了響子的話之後,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響子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不論是走路的方式、說話的方式又或者雙眼流露出來的光芒,都不像任何一個人。還是,他正在模仿響子不認識的某個人呢。
  「是啊,因為我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類。」
  正在說話的歐茲馬的外貌,變成伊休安·特洛魯之後,接著又變成迪達·艾魯恩,再變成萊娜·艾魯恩。
  黑髮的魔法師是海達爾·瓦畝吧?他還變成一個陌生的老僧侶,他的肉體產生了令人目眩的變化。然後,到了最後……
  「響子,我想對抗女神賜予的命運,想試著讓人類幸福。」
  「————」
  變成響子心愛的少年,緊緊抱著響子。
  會覺得痛苦、想哭,一定是因為這個行為太愚蠢了。
  不管是他可能覺得做出這種事會讓響子感到難為情的這個想法,又或者明明是個魔神卻思考著人類的幸福這樣的天真無邪都太過愚蠢了。在這個連細節都極為相似的手臂之中,光是說出「……真像個白痴」就已經用盡了她的全力。
  (我也很難過啊。)
  (相川同學選擇的不是我。)
  不過,事情並不順利。他用他的手擁抱了另一個少女。勇者和勇者是無法結合的。很現實的,這樣的命運軌道還是存在。
  這個時候,她第一次親身體會到,即使很明白有些已決定的事是無法顛覆,卻依然希望能夠改變它的宿願。
  魔神阿耳戈斯,你真是太蠢了。但是我並不討厭你的愚蠢,因為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
  每一個人都渴望無法得手的東西,時而流著淚水,唾棄著現實,而依然持續抵抗著。
  *  *  *
  「——這玩意兒根本就是『蟲洞』。」
  這是盜賊伊休安·特洛魯的判斷,
  和拜揚一行人會合完畢,他們先回到基地,等待日出之後,再次造訪空洞現場。理人也希望能夠好好確認一下,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但是,在帕納肯亞的兩個太陽底下,等待大家的根本不是能夠確認的東西。那個景像讓所有來到現場的人都一樣啞口無言。
  理人站在太過巨大的洞口邊緣,和伊休安一起看著深不見底的洞穴,兩人似乎都有同樣的感想。
  「果然一模一樣。」
  「要不要把這個蘋果丟下去看看?搞不好過個六年左右,就會從上面掉下來也說不定。」
  「……不了,我覺得蘋果應該撐不到那個時候……」
  那個奇蹟是因為伊休安右臂上戴著「回憶庇護」才得以實現。
  伊休安似乎也不是認真的,又咬了一口吃到一半的蘋果。
  (路葉,真是精彩絕倫啊。)
  威爾塔米亞在剎那之間,半點不留地全部消失。而且這場戲甚至還是在安排好她們自己待著的王宮完美地避難撤退後才上演。
  一起前往現場勘驗的騎士們的臉色十分蒼白。雖然他們並沒有大肆抱怨,但是目前情況看起來,也許也很難讓他們保留戰意。
  「……這個洞,搞不好會在某個未知的時間點合起來。」
  「咦?」
  「響子他們不是想要縮小這個世界,直到這個世界的慈悲足夠為止嗎?如果說『這玩意兒』是什麼東西的話呢。」
  伊休安漫不經心指了指深淵洞穴。
  「就是他們在世界上挖出來的大洞。如果想要達到她們的目的,接下來就得縮小洞口,減少它的面積才對。不過,這可能是會她們又挖了很多很多的洞之後才會發生的事。」
  雖然聽她說得很簡單,但是要是把這情況套到現實之中,可是件會讓人感到背脊發涼的事。
  「……這可讓人笑不太出來了。」
  「是啊,我也不是說來讓你笑的。」
  伊休安已經吃完蘋果,拍拍雙手站了起來。
  「喂,海達爾!你知道響子她們去了哪裡嗎?」
  在離洞穴稍遠的地方,停著載著理人一行人來此的馬及馬車。海達爾正在那裡和騎士團團長談話。對方也發現了他們兩個。
  「啊啊,你們兩個都在啊,方便過來一下嗎?」
  「什麼事啊。」
  理人二人一起跑到海達爾的所在之處。
  「我們現在正在收集目擊者看見的情報,有人說那座飄浮王宮正以快馬加鞭的速度往北方前進。」
  「速度頗快啊。」
  「是啊。如果照這樣飛下去,他們會抵達的地方應該不是國境,就是阿邁特山脈吧……」
  「這麼一來,那座城堡不就變成不折不扣的夢幻城了嗎?」
  伊休安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海達爾也並未針對她這句話否定什麼。
  夢幻城是在阿耳戈斯復活時,出現在虛空中的一座城堡。
  「唉,不過他如果把整個狀況再現到如此地步,再怎麼說,現在的支持者們應該也無法認同吧?」
  「很難說。」
  「總之我們不能放著他們不管。」
  理人開口說道。
  大家應該都很清楚才對。響子她們這群聖剪使徒說了,將在這個世界的一週之後,正式開始「縮小世界」的工作。比超眼前這副景象,更糟的狀況將會在世界各地上演。絕對要想辦法阻止她們。
  (辦得到嗎?該怎麼做才好?)
  他斥責著自己生出這種想法的心。前有魔神阿耳戈斯,後有路葉響子。再加上愈待在這個現實中被挖出的大洞附近,就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但還是不能坐視不理。
  「——海達爾閣下、伊休安閣下。現在是否已經到了執行過去談過的作戰的時機了?」
  騎士團團長的話讓理人感到一陣驚訝。
  理人向海達爾提問之後,海達爾皺起眉頭,思考了起來。伊休安也一樣。
  這個反應是怎麼回事。
  「什麼作戰?」
  「……跟你無關。」
  「特洛魯閣下。」
  「我應該告訴過你們,那個方法行不通的。那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其他方法了。」
  「騎士團長,忘了那件事吧!」
  「伊休安,怎麼回事?也跟我說一下啊!」
  理人開始打破沙鍋問到底,伊休安才不情不願地開口說道:
  「……我們在你不在的時候,想出了一個計策。這已經是最後的殺手鐧,或許真的有辦法和響子她們對抗。」
  「真的嗎?好厲害。」
  「但是我是投反對票的。可以的話,儘量不想用那個方法。」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既然還有能做的事,就什麼都應該試一下啊!」
  「因為這件事可是要由你來做啊!」
  「我?」
  冷不防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反駁。
  伊休安一副說漏嘴的樣子,緊咬著嘴唇。
  自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伊休安,那件事是否能由我來說?」
  尷尬的沉默之中,海達爾開口接著說了下去。
  雖然他的語調比伊休安來得平穩,眼神中的覺悟卻非一般。
  「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裡吧,也得跟國王報告一下目前的狀況。」

  再次回到基地的時候,烏露絲拉已經從新王都多姆卡姆過來。
  她和托托一起在醫療室中,正在幫哈謝姆治傷。
  「會痛嗎?多痛?這樣痛嗎?」
  「痛啊!」
  「大概是這麼痛對嗎?我明白了。」
  她目不轉睛盯著啥謝姆拾在治療台上的腳,像在確認西瓜水分般敲了敲傷處,聽到慘叫的信號之後,開始進行祈禱。

  『女神之手啊,請將慈悲遍布此人之身。請送來治療之风。』

  (那、那種做法沒問題吧?)
  但是,先把理人的擔憂放在一旁,柔和的祈禱聲喚來女神的奇蹟。烏露絲拉把綻放光芒的雙手放到哈謝姆腳上。
  「……我說妳就不能再溫柔一點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只是個實習生而已。」
  「不是,我不是在說這個,是在說妳的拳頭。用拳頭敲傷者的傷處這點,已經不是技術的問題。」
  「烏露絲拉,後面好像還有三個人在等。我們就快點處理處理吧。」
  「好的,我動作會快點的。」
  「只要骨頭不彎,接得起來,剩下就隨便妳們了。」
  ——感覺治療似乎還得耗上好一段時間,他把門關上,決定不去打擾。
  (烏露絲拉好厲害,真的十分活躍呢。)
  姑且不論她的方法,現在的她和在沙漠的地下神殿中,說出自己沒有任何長處的她已經是判若兩人。她已經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也成為了大家的一股助力。
  反觀自己——又是如何呢?
  理人來到海達爾指定的作戰會議室。
  會議室裡還沒有半個人來,就在他要關上門時,海達爾出現了。
  「啊,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我也剛到而已。」
  兩人重新面對面坐在作戰室的桌旁。
  這個座位正好可以看見海達爾後方——懸掛在房間牆上的威爾塔米亞國旗和旗士團團旗。兩面國旗都不是新的,應該是在一片混亂之中帶出來的吧。
  「然後呢?那是個什麼樣的作戰?」
  理人發問之後,原本臉上掛著一張柔和表情的海達爾,神情轉為嚴肅。
  「響子,路葉——你的友人身上有沒有產生什麼變化?」
  天外飛來的話題。
  「……與其有沒有變化,應該說一直吸收著賢者之石的力量讓她變得更強了。強到連聖劍都出面阻止我,要我別過去。」
  「這樣啊。在那種狀態下還能持續控制賢者之石,她的能力也算是非比尋常了。在我們搞清楚歐茲馬就是魔神之前,我一直在想要打倒聖剪使徒,當務之急就是阻止她。」
  「沒錯,我認為這一點到了現在依然不變。」
  銅牆鐵壁般的王牌,也是切割世界的關鍵。
  「是的,所以,這個作戰就是為此而擬的。我們想要強制把『響子』送回地球。」
  「————」
  「這次可不是幻術。是伴隨著物理性質上的移動的強制遣返。」
  理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海達爾又再說了一次。
  「……辦得到嗎?」
  理人聲音沙啞,慎重其事地確認道。
  他已經不想再重蹈巴堤雅那個時候的覆轍。海達爾深深點了點頭。
  「我也已經和托托,還有蘿谷一起用占卜之術算出了適合越界的吉日。再過六天半之後,一千個日子才會出現一次的吉日便會來臨。」
  「不過,儀式不是很複雜嗎?你該不會是想把路葉帶去水之神殿吧?」
  她現在可是人在飄浮王宮之中移動著。就算不是在王宮之中,平常要抓到她也是困難重重。
  「我會先篩選出儀式需要的最少的東西。單就我的分析,只要有神殿和住在其中的精靈們,條件就齊了。」
  「那麼?」
  「託你們奪回水之神殿之福,我可以進行取水和封印精靈的動作了。只要帶著這個接近響子·路葉,接下來就由我來施放越界的法術。我以威爾塔米亞王國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之名起誓。」
  只有異世界的人才能接觸賢者之石。而且,在從異世界回到地球的同時,時間將會倒流,並且失去所有的裝備。
  聖剪使徒將會失去他們最重要的剪刀。
  「……要是可以成功,確實會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只不過,理人,這個做法只有一個問題。這個作戰不可或缺的一個絛件,就是必須事先毀掉水之神殿。」
  理人有點興奮,不過海達爾卻冷靜地這麼告訴他。
  「就算我們把響子·路葉送回『地球』,如果敵方又重新把她召喚回來,一切就等於回到原點。為了不要讓這種事發生,在物理性質的意義上,我們不得不讓她成為最後一位被施放越界魔法的人。」
  理人花了一小段時間才了解了這段話的涵意。
  為什麼海達爾的表情會如此悲痛?這到底有什麼問題呢?
  (是嗎。)
  原來如此,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也就是我再也無法回到地球去了是嗎?因為神殿沒有了。」
  海達爾點頭。
  「即使我們只剩下這個選擇,伊休安還是反對。她認為不能無視你的權利。雖然我們還有次一等的對策,就是在吉日那一天把你送回『地球』,然後再和響子·路葉決一死戰,但是時間上有點趕——」
  「不,沒關係。這種事想了也是浪費時間。我要和大家並肩作戰。」
  理人自己也十分驚訝於這個沒有任何猶豫,爽快明瞭的答案。
  「現在還有阿耳戈斯的問題存在,只靠海達爾你們太吃緊了。」
  「理人,請你仔細想清楚。真的不會後悔嗎?你會再也見不到你的父母喔。」
  「如果只是想想,我早在心裡想了千百次了。」
  沒錯,在那個夢裡想了幾百幾千幾萬次。
  不管列出任何條件,他只有回到此處這個選擇。
  「我喜歡的人在這裡,我想跟她一起活下去。」
  「——什麼。」
  海達爾的嘴巴張得老大。理人對他露出一笑。
  「我、我是很、很認真的在跟你說……不,不是這樣的。這可是件極為嚴肅的事。」
  「是啊,我是認真的。」
  「怎麼會這樣……」
  海達爾兩隻手肘靠在桌上,抱頭煩惱的樣子,實在是非常好笑。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你是有選擇的。一是回到雙親所在的故鄉,或者是……」
  「在這裡找到新的家人。」
  理人接著說了下去。
  ——當時,他只當海達爾是胡說八道,直接拒絕了。
  「這下你就沒有選擇了。」
  「你錯了,這個就是我的選擇。也就是說海達爾很有先見之明喔。」
  感澈不盡。
  低著頭的海達爾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眶泛紅。
  「不愧是賢者呢!」
  理人說完這句話時,海達爾笑著說:「別讓我哭啊。」
  就這樣,相川理人最後的方向就這麼定了下來。

  ——入夜時分。
  理人找了半天的伊休安·特洛魯,並沒有待在基地裡為她準備的帳篷之中,而是跑到他們之前乘坐的篷馬車車頂。
  (什麼嘛,居然在那裡……)
  理人整個人沒了幹勁。
  他之前曾經聽她說過,隨意躺臥在篷馬車車頂,感覺很像睡在國王的床鋪上一樣,極為舒適。
  的確,以大自然的天空為被、以星星為枕互訴衷情,想必是舒適得不得了。
  一頭長金髮的髮尾垂了下來,就好像一隻貓在篷頂垂下尾巴。想找這個夥伴的時候,與其說是找人,還不如抱著找一隻貓的心態來找還比較好。
  來吧,起床了,伊休安·特洛魯。妳這隻像貓的盜賊。我可有很多話要跟妳說呢。
  「——痛死了!」
  默默拉了拉她的髮尾,伊休安一躍而起。
  「你、你幹嘛啦——」
  理人笑著舉起手之後,伊休安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嗨,伊休安。」
  「…………是理人啊。」
  真希望她不要露出這種啞巴吃黃蓮的表情。
  「你應該已經從海達爾那裡聽完作戰內容了吧。」
  「嗯,聽完了。結果一直講到剛剛。」
  「我反對這樣做。就算只有那種方法可以存活下去,但是只犧牲你一個人的做法實在是太卑鄙了——」
  「我贊成這麼做,剛剛也已經討論完了。」
  「你說你贊成——咦咦咦咦!」
  伊休安抓住篷頂邊緣,探出半個身子。
  「你、你腦袋沒問題吧?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面面俱到男那套自我犧牲吧?」
  「完全不是。」
  「你好好想想。就算很會察顏觀色也沒什麼好處的喔。你可是再也回不去『地球』了喔。」
  「妳和海達爾說了一樣的話呢。」
  雖然這兩個人的本質南轅北轍,但或許在守規矩這點上倒是十分相像。
  「說什麼一樣的話,不管是誰,只要聽到這種蠢話都會吐槽的吧——」
  「嗯,也許是吧。不過,我也只會給出同樣的答案。我想要一直待在這個世界,所以即使回不去了也無所謂。」
  伊休安按壓著太陽穴,似乎對理人感到十分頭痛,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連這種小動作都很像貓,不小心笑了出來的同時,一股憐愛的心情油然而生。
  這一定是因為她除了是自己多年的夥伴以外,同時也是個女孩子的關係。
  「伊休安·特洛魯,我再說一次。我喜歡妳,想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你這傢伙——」
  接下來她似乎還想碎唸些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她才要開口說話時就卡住,在選擇用字遣詞時再次卡住,到了最後皺著一張小臉,跳下馬車,飛奔進理人懷裡。
  「太好了,終於說出口了。」
  「你這個笨蛋。」
  「除了笨蛋,妳就沒其他話對我說了嗎?」
  理人在她耳邊問了這句話之後,伊休安始終默默無言了一陣子,回了一句:
  「…………最喜歡你了。」理人露出笑容。單純只是覺得開心、開心得不得了,開心到就這麼舉起她轉了個幾圈。
  「理人,等等!好癢!」
  「因為我很高興啊。」
  「我是真的我喔,不是魔神喔。」
  「嗯,沒錯。我們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反倒被理人搞得暈頭轉向的伊休安,再次抱上理人的脖子,一言不發地點點頭,點了許多、許多次。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絕對。」
  「謝謝妳,我也不會讓妳死的。」
  兩人交談之後,互相擁抱的手臂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在兩人擁抱彼此的同時,感覺無依無靠的腳邊似乎散發著光芒。
  只要順著光之路標走去,前方就是自己的歸宿。

  一切都是為了心愛的故鄉。又多了一個戰鬥的理由。



【3】FINAL BATTLE
  距離開始作戰前並沒有太多時間。
  伊休安一行人被分配到各自的崗位上,為了出兵反擊做好準備。
  「——我說,喂,海達爾!大概需要多少水?」
  此時,伊休安正單手拿著馬口鐵水桶,涉水走進「水之神殿」的泉水之中。脫下長靴,水深及她的小腿。澄澈冰涼的水讓她幾乎快失去感覺。
  「海達爾!海達爾!海達爾!」
  「等一下。這個嘛……如果以那個水桶大小來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應該就夠了。」
  「是是是,四分之一是吧,四分之一。」
  海達爾的悠閒語氣讓伊休安感到煩躁。伊休安對看著手帳回答她的海達爾,自暴自棄回了這麼一句。要是不這麼做,她覺得自己都快凍死了。
  「啊,伊休安—小心不要把那邊的沙子弄進水桶裡了。精靈不喜歡骯髒的水。」
  「……拜託你早點講好嗎!」
  在她正要開始汲水時,海達爾又補了這麼一句,害她又得從頭再來過。
  就這樣,伊休安拿著採集完畢的水,回到岸上的海達爾所在之處。
  「辛苦了。」
  「你這傢伙,真想叫你自己去取看看!凍死了,我告訴你!」
  「伊休安,妳也太誇張了。這可是連理人都走過的地方呢。」
  「……我說你啊。」
  海達爾回她一個微笑。這個瞇瞇眼男!該不會以為搬出理人的名字,就可以隨便讓她閉嘴吧?
  「是啊,這水真是太賞心悅目了。精靈們,再請諸位多多帮忙了。」
  海達爾本人的興趣,全擺在伊休安取來的東西上。
  他說完這句話,用指尖沾水後,就這麼把水拉向天空。水面如麥芽糖般被拉高起來,化為一個透明人類的模樣。
  (這就是水之精靈啊。)
  據說她們藉由水跟水的連繫,是唯一可自由穿越世界,及現身在別的世界的存在。
  接下來她們又分裂成三個人,朗聲尖笑。
  能夠輕易引導出水的潛在力量的海達爾,身為魔法師的技術雖也已是爐火純青,但接下來才是關鍵。
  「那麼,海達爾,需要的東西都湊齊了嗎?」
  「是的,雖然勉強只是湊到最基本的東西。」
  「這是我們本來就知道的事吧。托托,輪到妳出場了。」
  伊休安對蹲在她背後的少女說道。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見習魔法師托托「唔耶」地發出一聲很不像她的慘叫。
  「真、真的要由我來做嗎?」
  「還有誰能做到?妳就大大方方地上吧!」
  「……其他……比如說海達爾大人……不不,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阳剛那是我在自言自語,對,自言自語。」
  托托肩膀垮了下來,嘴裡嘀咕著,拿著白木杖走了出去。
  伊休安一行人為了不要被波及,帶著水桶往旁邊移動。水桶中的精靈也不定形地呻吟著。
  接下來,托托即將要用魔法毀掉這座神殿之中的泉水。
  在極為誇張的深呼吸之後,由托托開始詠唱咒文,
  「……是不是果然還是應該要叫上理人比較好?」
  海達爾視線定在托托身上,低聲說道。
  「那傢伙說沒關係。」
  「是因為來了可能會後悔嗎?」
  「不知道。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們也沒道理強迫他吧?」
  「確實如此。這是屬於我們的感傷。」
  沒錯。感覺會開始思考如何減輕罪惡感,即使貝有一點點也好。
  詠唱繼續下去,托托周圍開始起風了。魔杖開始迸出微微的火花。接下來……

  『破壞之業火!運命之灶!開啟於此吧!』

  在優美的威爾塔米亞語調之中,破壞的咒文開始啟動。
  泉水中的女神像及柱子,彷彿被火爐燒著一片通紅,接下來泉水在化為大量蒸氣之後消失無蹤,這是由托托發動的強烈加壓及加熱魔法。
  四處瀰漫著大量滾燙的蒸氣,甚至幾乎讓人對呼吸感到猶豫。
  「……大、大概像這種感覺可以嗎?」
  不過,目的已經達成了。
  掩去視線範圍的熱氣逐漸散去之後,他們看見原本就已崩塌的女神像,因為溫度的急劇變化而整個斷成兩截。乾涸的泉水底部,露出一大片滿是裂痕的黏土狀地面。
  一如以往,只要讓她完全不受限的發動魔法的話,她的法術真是天下第一。
  「很好,做得很好。托托!妳幹得太好了!這麼一來就沒有人能使用它了。」
  「真的、真的沒關係嗎——」
  「我剛不就一直跟妳說沒關係了嗎?」
  ——這麼一來,相川理人再也無法回到地球去了。
  剩下的一點水和精靈,將會用來把路葉響子送回地球去。
  伊休安再次抬頭看向身旁的海達爾。
  「怎麼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是的,我們只能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他們一輩子都不可以忘記,今天他們用自己的手斬斷了珍惜之人的退路。
  「得好好負起責任,讓他幸福才行。」
  「——這句話是由女生來講的嗎?」
  「嗯?不行嗎?」
  「不不,沒這回事。」
  海達爾忍著沒有大笑出聲,內心感到極為不可以輸,這可是對伊休安來說最重要的動力呢。
  喜歡的男生開口說他也喜歡自己。內心感到溫暖又幸福。所以希望也能讓他感受一下。
  在她腳邊的王牌——精靈們停止絮叼,變回水的模樣。
  (抱歉啊。連累妳們失去家園了。)
  如果住在此處之外的泉水,也會引發爭端。最後可能會讓她們生活在越界後的泉水中吧。
  (不知道「地球」上有沒有好一點的水呢?)
  之後再問問理人好了。等一切結束之後,再好好確認看看。
  「好了,那我們走吧。接下來得帶著這個接近響子·路葉才行。」
  「是啊,這是我們的工作了。」
  理人他們也有自己無法卸下的重責大任。
  *  *  *
  果然他也許還是有某些纖細之處的。

  「——英雄大人!英雄大人!喂!」

  理人終於在哈謝姆喊了好幾次他的名字之後,回過神來。
  「……啊……是哈謝姆。」
  「這是什麼反應,我好受傷啊。即使對手是我,再怎麼樣你都不應該在對戰當中心不在焉的啊。」
  「哎呀,真的很抱歉。我剛剛到底在想什麼。」
  正如哈謝姆所說。
  (理人,你也看看時機和場合。)
  此刻理人和哈謝姆正在基地內進行訓練,這段時間可與其他士兵一起調整自己的狀況,是十分珍貴的。
  不管是剛從傷兵角色回歸戰場的哈謝姆也好,還是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的理人也罷,在這次的「總攻擊」中都是核心人物。要在敵對的聖剪使徒開始進行大地的縮小及整理之前,主動出擊,阻止他們的野心,這就是「總攻擊」最重要的目的。
  正面進攻飄浮王宮,獨力承擔對方的攻擊,打倒魔神阿耳戈斯及魔女巴堤雅等等,是理人他們佯動攻擊隊的目的。特別是理人,背負著眾人的期待,主要將負責持破魔聖劍與阿耳戈斯對決,所以必得讓自己堆備萬全前往應付。
  哈謝姆身體靠上自己擅用的槍矛,雙眼半閉。
  「如果你那麼在意神殿那邊的狀況,一起去不就得了?他們不是也有邀你一起去嗎?」
  「不了……而且我是這邊隊伍的成員。」
  理人搔搔頭。這句話也許沒有什麼說服力。
  除了有攻擊隊,另一方面,還有一個送還隊,目的是在暗地裡接近「聖剪勇者」路葉響子,將她強制遣返地球。海達爾和伊休安就隸屬此隊。
  伊休安一行人身為送還隊,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去了「水之神殿」。他們還帶上了原本隸屬別隊的托托。聽說他們要在採集完神殿中的泉水之後,破壞神殿本身的建築,以防敵方利用此神殿。
  「事到如今,你才感到後悔嗎?已經回不去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啊……」
  就是因為明白,才反而覺得……
  「對我來說,我覺得自己以後就不會再三心二意、有所動搖了。意外地反而感到很輕鬆,才會因為這樣的意外……」
  「陷入沉思了是吧?」
  「是的。」
  理人也一直在想自己怎麼會如此冷靜,正當他思考著各種原因的時候,不知不覺心思就不在手中的武器上了。
  「喔,也就是這麼回事吧!是因為你已經心一橫,決定要和盜賊大人在一起的關係吧。」
  「啊啊,或許是吧。」
  理人露出笑容,哈謝姆反而板起一張苦涉的表情。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管了。比如說那個人之類的。」
  「那個人?」
  「這個不能由我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我勸你還是仔細確認一下你的床鋪有沒有被動什麼奇怪的手腳才好。」
  「……喔、喔……」
  「好可怕、好可怕。」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既然是忠告,也許自己就當個忠告記在心裡比較好吧。
  「……不過嘛,事實上,先不提你們愛得死去活來,沒有任何猶豫這一點真是令人羨慕啊。」
  「哈謝姆也會有所猶豫嗎?」
  「那當然是會猶豫的啊!你在說什麼鬼話。我這隻沙漠中的迷途羔羊也是會嚇得臉色發白的好嗎?也會想一些比如:唉唉,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最討厭麻煩事了。如果可以真的很想逃走。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如果倒戈加入敵方,是不是就能活下來……之類的。」
  「可是你還是一直待在這裡。」
  「是啊。真令人難過,只要我那令人感到無奈的笨姊姊在,我就會在這裡。真是會給人添麻煩。要是她不在了,我就可纵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哈謝姆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察覺。單純只因為姊姊身在敵方,單單這個理由就屏除所有其他選擇的哈謝姆,不正也是種毫無猶豫的生存方式嗎?
  他一定是不想承認吧。
  (人的心情真是難解啊。)
  其他人的事自己加減還能看清,但如果說到自己的事,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或許正因為如此,人類才會需要除了自己之外的某個人吧。
  「哈謝姆,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一切結束之後?這個嘛,去巴塞爾大玩一場吧?花錢花錢!美酒、美女。去泡個三溫暖,再吃點好吃的……」
  就在理人站在哈謝姆身旁,聽著他嘮嘮叼叼訴說夢想的時候。

  「——全體注意!」

  萊娜突然撐著拐杖走進訓練場來。理人二人匆忙噤聲,立正站好。
  「你們給我好好著。搜索隊似乎已經查明飄浮王宮的所在之處。目前王宮似乎降落在阿邁特山脈北方,與盧卡利亞國境交會之處。」
  其他士兵們面面相覷,吱吱喳喳說起話來。理人內心也感到一陣興奮。
  發動攻擊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再怎麼樣,似乎也沒意思要讓那座王宮完全取代整個『夢幻城』啊。」
  哈謝姆低聲自語著。
  萊娜繼續宣布聯絡事項。
  「請依序利用傳送門開始進行移動。請在日落之前完成所有準備。明白嗎!」
  眾人齊聲回覆遵命。
  (終於來了。)
  總攻擊,決戰時刻。
  聖剪使徒、巴堤雅、魔神阿耳戈斯,以及路葉響子。與這些人做個了結的時刻來臨了。
  各部隊先全隊離開基地,往位於舊王都郊外的傳送門據點移動。到了傳送鬥之後,再細分成各個小隊,分別轉移至目的地。
  講起來很簡單,但是寶珠和魔法陣都只有一個,所以花上了不少時間。
  「——烏露絲拉!」
  身為見習神官的少女,將作為醫療小隊的一員參加作戰。
  理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獨自離開群眾,對著樹木根部坐了下來。他看見她蓋住頭髮的頭紗,以及身穿白色法袍的身影。
  「……啊,理人。」
  「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難道時間到了嗎?」
  「嗯,輪到妳們了,所以我才跑來叫妳——」
  她站起來,手裡拿著一個裝著幼蟲的瓶子。
  「……是給蛇和蜘蛛的食物嗎?」
  「是的,我想趁現在收集一些。」
  看著腰間籠子的眼光十分溫柔。理人的表情也在瞬間放鬆下來。
  「我也來忙吧。」
  「小用啦,怎麼可以麻煩理人……」
  「兩個人一起收集比較快收集完吧。」
  理人先她一步蹲了下來,烏露絲拉也不再堅持拒絕。理人對於這些小地方也已經頗有心得。
  挖開有樹根的地方,找尋沉眠其中的幼蟲。
  他也曾經像這樣陪她一起找過幼蟲。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來著?
  「——理人。」
  「嗯?」
  「很抱歉突然跟你說這件事。我喜歡你。」
  理人驚訝地抬起頭,蹲在他身邊的烏露絲拉正直率地看著他。不管眨了幾次眼,一切都沒有變。她的眼神如同一塊澄澈的寶石。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妳喜歡我?」
  「對。」
  理人說不出話來,用沾滿泥土的雙手,認真地捂住自己的臉。
  「啊——……」
  「理人討厭我嗎?」
  「沒有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我呢……我有喜歡的人了。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這樣啊,那又怎麼樣?」
  「啊?」
  理人不由得放下手,目不轉睛回望著她。烏露絲拉說:「理人,你臉上沾到土了。」用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臉,理人則是說著:「咦?哪邊?右邊?左邊?這邊嗎?」地開始四處擦了起來。
  總算是成功把土拍掉之後。
  「——我不是在說這件事!」
  「好的,那我們回歸正題。」
  烏露絲拉眉頭動都沒有動一下,表示同意。
  「烏露絲拉,我呢……」
  「有喜歡的人對吧?是伊休安·特洛魯吧?」
  「啊——妳已經如道了嗎?」
  「當然。雖然拖了很久,但聽說兩位已經兩情相悅。恭喜你們。」
  「對、對啊,所以啊。」
  「不過,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伊休安會成為你的正室。娶她就像是履行身為男人應盡的義務,你就別想太多,也娶我為妻如何?」
  理人嘴巴一直張著,遲遲無法閉上。
  「…………我、我不懂妳想說什麼……」
  「第一夫人到第四夫人,我爸爸共娶了四位妻子。」
  確實是這樣!她說得沒錯!可是!
  (這又不是阿拉伯的一夫多妻制!)
  自己可能是第一次體驗到文化差異、價值觀的不同。雖然有點蠢,不過感覺自己受到的衝擊,卻是比知道有魔法、有魔獸的世界這種差距時來得大。
  「在我的國家裡……是不承認重婚的。」
  「你不是已經捨棄了那個國家,打算在帕納肯亞老死了嗎?」
  又被她說出這種正當合理的話。
  「順便跟你說,我已經查過了,在威爾塔米亞這個國家,雖然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制,但是法律上並沒有明文記載夫妻人數的限制。貴族階級或是鄉間武士等名門,以習俗上來,是承認擁有正室以外的妻子,有個判例是這樣說的——」
  「連法律這個漏洞都被補上了。」
  為什麼會這麼想哭呢。
  「如果去到盧卡利亞,就有點傷腦筋了。因為那個國家並不存在法定婚姻這種東西。不過嘛,反而也可以說是十分平等,倒也不錯。」



  「不不,問題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問題……」
  「這樣啊,不過時間已經到了。再不去就不好了。」
  烏露絲拉乾脆地對著腦袋已經亂成一團的理人說道。
  「烏露絲拉,等一下。」
  「理人,請千萬不能死。丟下這種問題你會死不瞑目的吧?」
  烏露絲拉淺淺一笑,這個笑容應該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吧。
  所以理人也無法再繼續追究下去。
  ——他甚至稍稍嗅到某種可能性,心裡覺得搞不好這段對話本身,是決戰前一場盛大的聲援或是把戲。
  不過,會不會是真的呢?內心也有點動搖。
  「……我知道了。那下次再說吧。」
  「祈願你武運昌隆。」
  烏露絲拉往傳送門跑去,頭上代表依耶馬路特人特徵的頭紗飄揚著。
  理人目送她離開之後,再次跌坐在地。臉上的熱潮還未退去。
  (這下真的是不能死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接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  *  *
  ——整體的百分之三十五。
  判斷可能會視如何解讀這個數字而產生分歧。
  這是響子接下來打算削減的大陸面積。
  這似乎是經由幸福公平問題專家計算所得出的結果。巴堤雅交給她的企畫書上面,鉅細靡遺地寫著響子應該要削減哪裡、留下哪裡,在什麼時間點壓縮之類的。
  「……留下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的人的土地……果然還是威爾塔米亞需要削減去比較大的部分呢。」
  王宮起居室內,響子正坐在沙發上。
  本來這應該是別人居住的房間。不過,她覺得這間房間最適合自己使用,所以就請人讓了出來。
  具體而言,既不過寬又不太窄,而且她很喜歡壁紙的顏色。右手拿著裝有熱茶的杯子,膝上攤著一張以顏色劃分區塊的地圖。
  窗外的景色一直都是雪景,沒有任何變化。
  王宮降落之後,她聽說就這樣一直停泊到縮小計畫正式開始。
  坦白說,聽到要先讓王宮降落時,她鬆了一口氣。要維持這麼大面積的建築的飛行狀態,還要同時進行縮小世界的工作太辛苦了。
  「原本就是最大的國家吧?那麼減少的土地多一點也很公平。」
  巴堤雅把空杯子放回托盤,回答道:
  「嗯,應該是這樣吧。」
  響子手上拿到的地圖,重新編排之後的威爾塔米亞國土大約消失了一半。
  本來是比任何國家都還要繁榮,支配著這個世界的國家,卻在新世界裡連原本的形態都無法保留,變成了其他地方的一部分。總覺得好諷刺。
  (雖然以哪裡為中心之類的想法也有點可怪。)
  無論如何,接下來巴堤雅她們想創造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她們說,包括國境和法律,一切都會變成適合充滿慈悲的世界的內容。
  「巴堤雅,妳剛剛笑了嗎?」
  「——抱歉。請不要覺得不開心。我剛剛在想,拯救世界的人,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應該也在女神的意料之外吧。」
  響子無法坦率地接受巴堤雅這番話。
  普通,所謂的普通是什麼意思?
  戒指的力量每天都走向增強的方向,被耍得團團轉,身體也漸漸變得像怪物一樣。
  用洋裝袖子遮住的手指根部,現在也感到些微的熱度。
  「妳還覺得我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嗎?」
  「普通啊,非常普通。」
  「我們是普通人嗎?」
  我們可是連魔神都拉攏成為自己的夥伴,打算改變世界的人啊。
  還會提出這種問題,或許就是響子的軟弱之處。
  「是的。即使是不可原諒之人,會渴望幸福也是很普通的事。我不會讓任何人阻礙我們。」
  只有一隻眼睛的魔法師,維持著背對響子的姿勢,開口說道。
  ——搞不好,她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所深信的宰相,早巳被其他東西所取代的這件事。
  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抗拒希望的誘惑——
  「我沒臉見哈謝姆了呢。因為那個孩子既直率,又討厭說謊。」
  (是啊。)
  跟我一樣。
  「即使如此,我無法接受這個世界上被決定好的事。不管怎麼說都無法——」
  響子站了起來,從背後緊緊抱住一直站在邊桌前的巴堤雅。
  響子也很清楚,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巴堤雅,我懂的,不要緊的。」
  「……就別管我的事了。妳好好讓身體休息一下。接下來重頭戲就要上場了。」
  窗戶外面是陰暗沉悶的陰天。呼嘯而過、寒意逼人的風聲聽起來彷彿人的哭聲。
  *  *  *
  利用轉移魔法來到的是仍留有殘雪的北方高原。
  明顯下降的氣溫與空氣,讓理人稍微有些發抖。
  「——哈謝姆,還滿冷的呢。」
  「是啊。聽說從這裡再越過一個山頭,就是盧卡利亞了。」
  利用同一個魔法陣轉移而來的哈謝姆,指著遠方可見的險峻山脈稜線。
  這一帶是片被山環繞、樹木稀少的平原。腳下的大地是暴露在外的凹凸不平岩石表面,四處都可見巨大的岩石及其底部的灰色殘雪。然後,背對東邊的山腳,先行抵達的奪還軍已全數到齊。
  威爾塔米亞、盧卡利亞、依耶馬路特三國的士兵,整團排在一起,聲勢極為驚人。
  另一邊——似曾相棘的白墻建築及高塔,雖然稍微有些傾斜,就坐鎮於穿過右手邊的緩坡下方。
  (路葉就在那裡。)
  曾經是威爾塔米亞王都中心的王宮,在長時間的飛行之後終於抵達此處。雖然積雪多少可以掩蓋它的蹤跡,但是只有那個地方的地面不自然地隆起,岩盤顏色也不同,所以很好辨認。
  理人下意識把手放在腰間的聖劍上,嚥下一口口水。
  「來吧,英椎大人。我們終於來到敵方的最前線了。」
  正在理人要點頭回應的時候。

  「——偉大的精銳們!讓我在此再次致上謝意!」

  傳來艾塞爾巴哈一世的聲音,理人一行人急急忙忙停止四處張望,看向前方。
  國王身上穿著與王國騎士團同樣的鎧甲,在隊列的最前方,爬上略高於地面的岩石,正在說著振奮人心的話。
  「在我們忍常人所不能忍之後,終於齊眾於此。得知各位的存在時,我這個尚不成熟之人感到莫大的歡喜。依耶馬路特以及盧卡利亞,令人敬愛的友邦啊!我絕不會忘記,各位在此危機時刻伸出的援手有多麼溫暖。此外,我也想對從未棄劍,勇敢面對這一切的王國騎士團的忠誠致上最誠摯的感謝。還有,我在此以自己的性命宣誓對廣大人民的敬愛與忠誠。」
  熱誠的演說持續著。
  「這場戰爭,我們將以智慧奪回因傲慢所失去的一切。只要有各位的努力,加上無名者勇者的劍,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達成這個困難的目標。沒錯吧!理人·相川!」
  ——咦?
  (叫、叫我?)
  本來是以觀眾的身分聽著這場演說,此刻的情勢卻怱地一轉。
  整個團體和艾塞爾巴哈國王的視線全部投向理人。
  (當真?)
  最前方的國王點點頭,像是在說當然是如此。這是怎麼回事。士兵們開始拍起手來,隊列開始往左右分開。宛如摩西的十戒一般,理人的面前開出了一條道路。目的地只有一個,就是岩石演說台,國王正在等待著他。
  「我、我就不……」
  哈謝姆默默往理人的背後一撞。
  「來吧!上來吧!」
  拜揚王子從對伍中走了出來,帶領步履踉蹌的理人前行。他在猛烈的拍手之中,堂堂正正地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喜愛的道具一般向前而去。
  「王子!等一下、等一下啊!」
  「我不接受任何請求。」
  不容分說地把他拉到隊伍的最前方去。太過分了。王子看著理人困擾的表情,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這個人天生就是個壞心眼。
  「……呃,那個,我實在很不擅長這些事。」
  這句話剛說出口,他就明白這個狀沉下,大家是聽不進他的請求的。
  理人無奈地做好心理準備,和國王換了位子,站上岩石。
  來自四方的混合部隊,以從左右方向延伸出去的隊形展現在理人面前。
  (場面好大啊。)
  這是他第一個想法。
  先不用提就站在咫尺範圍內的拜揚,四處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他在右翼的醫療小隊中看見了烏露絲拉的身影,魔法師團體中有托托在,還有一位表情嚴峻,站在志願軍中的女子萊娜。
  雖然他無法立刻找到伊休安和海達爾身處何處,不過肯定也在某個地方注視著他。
  「那個,大家不要太緊張——話是這麼說,但現在似乎也不是放鬆的時候。請大家意思意思地聽一下我說話。」
  雖然他實在很緊張,還是想辦法說了下去。這個音量應該足夠讓大家聽見吧?附近的魔法師看起來正在將聲音傳遞給特定的部隊。那就應該沒問題了吧?
  「我本來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當我在另一個世界的地球當小學生的時候,第一次被帶到這個世界來。也就是六年前消滅魔神阿耳戈斯的時候。」
  然後付出巨大的犧牲並達到目的之後,一度回到地球。又在地球上度過很長的一段時間。
  「對我來說,我一直都是為了某些目的才來到這個世界。比如接受委託打倒魔神、幫助某個人或阻止某個人之類的。今天也是一樣,接下來我將以勇者的身分舉劍戰鬥。但是,坦白說,我希望今天會是最後一次。」
  理人儘快在眾人感到困惑前又補上幾句話。
  「即使不再有任何目的,我也想要在這裡生活下去。因為我喜歡這裡。我想成為一個單純的居民。我就是為此而戰,並且絕對要在此戰中取得勝利!」
  理人聲嘶力竭地說完後,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回應他的是一片歡聲雷動。
  「很好!」
  「好的!我們明白了!」
  不論是哪一國的哪一種人,隊伍之中四處響起了鼓掌聲。這個情況反而讓發言的理人說不出話來。
  「……呃,簡單來說就是,那個——」
  「沒錯!來吧!這一刻已經來臨!」
  艾塞爾巴哈一世在絕妙的時間點來到他的身旁,高聲一睜。他舉起穿著鎧甲的手臂,彷彿想告訴大家此刻是唯一的最佳時刻。
  「奪還軍啊!往前進發!我們必要拿下的城堡就在眼前!為了奪回我們平凡的每一日而戰!」
  「為了平凡的每一日而戰!」
  全軍異口同聲。
  全軍一齊改變方向,面向已降落至地面的飄浮王宮。理人再次將手搭上聖劍。
  「出征!」
  雖然十分嚴苛,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人民能夠耕田種地、養育兒女,老後歸於塵上。
  以震動山河之勢,理人一行人出征了。
  勝負的關鍵可以說就是在響子迎擊前,能送多少戰力進到王宮之內這一點上。
  奪還軍的先鋒分為三股勢力,在奔過平原,即將抵達王宮前的時候,某個身影越過宮殿圍牆而來。
  (——來了。)
  是個身穿綠色洋裝的嬌小身影。
  「是石頭女!」
  「儘可能分散前進!」
  敵方在牆上舉起雙手。爆炸聲響起的同時,大地裂了開來。不過,在沙塵滾滾之中,理人完全不理會這一切,全力狂奔。加速再加速。以追過所有同伴的氣勢往最前方奔去。
  ——上吧!相川!
  腦海裡響起濱野笹雪的聲音。正合我意!
  與真正合為一體的破魔聖劍一同穿越飛沙走石之間,剎那之間就已來到響子眼前。
  「唔喔喔喔喔喔!」
  「——————唔!」
  少女驚訝地杏眼圓睜,理人和她對上眼神,全力揮出一劍。
  ——擊中了。
  「……相川同學,你變強許多呢。」
  「你不是路葉。魔神阿耳戈斯。」
  被聖劍砍落右臂的身影,由少女的姿態變成戴著單邊眼鏡老人的模樣。宰相歐茲馬,他的真面目就是將世界陷入混沌的破壞魔神。
  手臂斷面雖然冒著煙,還伴隨著一股肉類烤焦的臭味,但是老人卻面帶極為不自然的笑容。
  「久違地來打個一場吧?我很想雪恥呢。」
  「——我也是。」
  「我還有可靠的幫手呢。」
  聽了阿耳戈斯的話,理人驚訝地瞪大了眼。
  宮殿的同一堵牆上,綠色洋裝正隨風飄揚。
  「真正的」路葉響子凝視著理人,手上的三個戒指正綻放著光芒。
  魔神與響子。兩人同時——就是理人能存活下來的條件。
  *  *  *
  「動作快動作快!趁現在快把人送進城牆之中,能多送一個是一個。」
  指揮官大聲疾呼著。哈謝姆回了一句:「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由於「無名的勇者」相川理人同時牽制著宰相歐茲馬及路葉響子,哈謝姆等奪還軍一行,第一次成功將戰力送入了對方的勢力範圍。
  至今都是對方單方面的壓制,現在終於前進了一大步。也難怪指揮官的語調會有所改變。
  (真不愧是英雄大人呢!一個人就改寫了整個戰況。)
  近似怪物的三人正在展開一場人類之外的戰爭,然而,現在可沒有那個閒工夫把心神放在他們身上。接下來,前方將是人類與人類之間的戰爭。
  「哎呀,我也在不送死的前提下努力一下吧。」
  哈謝姆說完後,與其他士兵一同攀上宮牆。
  「——哈謝姆·德拉!」
  爬到外牆頂端時,一聲少女的呼喚傳來。
  身穿白色法袍的烏露絲拉,靈活地操縱著蜘蛛絲爬上了和他同樣的位置。
  「趕上了。」
  「什麼?妳這姑娘也來到這麼前線的地方?」
  「司祭大人吩咐我能去到多遠,就儘量去吧。愈是戰況嚴苛之處,就有愈多人需要幫助。」
  真是至理名言。
  「和你之間雖然也有很多不愉快,但是我不希望你死,想請帕納帝雅女神庇護。」
  她說完後,指尖點上哈謝姆的眉間。哈謝姆感覺到一道溫暖微弱的光芒。
  也許是什麼守護的咒語吧。
  「那我走了。沙漠之友,後會有期。」
  她不帶任何笑容地跳進牆內。
  她似乎就為了這麼一個守護咒語才叫住他。
  沙漠之友這個稱呼,還真是個頗古老的說法呢。這個詞彙就連哈謝姆的雙親都不講了,只有老人們才喜歡用。
  不過,在這個難得相遇的嚴苛環境下,他並不討厭她所表現出來的依耶馬路特人對珍惜細小緣分的驕傲。
  (比說我麻煩蟲來得好多了!)
  哈謝姆摸了摸受到祝福的額頭,微微一笑。
  「是啊——現在可不是廢話的時候。現在是動手的時候了嗎?神官大人。」
  牆的另一頭,聖剪使徒多如過江之鯽。哈謝姆一邊感受著藏在全身上下的武器,揮刀斬入敵軍陣營之中。
  *  *  *
  先鋒隊抵達王宮之後,魔法師的編組小隊也來到了外牆區。
  「開始!」
  配合指揮官的信號,魔法師們開始詠唱咒文。在大批魔法師對著牆面發動衝擊魔法之時,一個特別稚嫩的聲音引起爆炸聲響。

  『巨人啊,跳躍吧!咆哮吧!撼動天地!』

  一發攻擊就將剛剛半毀的城牆轟個老遠的,是一位有著孩童面貌的依耶馬路特人——托托·哈爾涅拉。
  「很好!幹得好!」
  「是、是的!我很努力!」
  她自己本身則是抱著和身高不配的法杖,愣在當場。
  「順勢進攻!前進!」
  托托提心吊膽地跟在蜂擁前行、攻入敵陣的騎士們身後。
  「……這、這樣應該可以吧?伊休安大人、海達爾大人?」
  托托向後仰望。但是她想尋求意見的對象卻依然不見蹤影。

  另一方面,王宮中已經完全陷入混戰。
  四處皆已開戰的狀況之中,新手女神官正混在戰鬥員之中,拚命奔向迴廊而去。我方士兵正撐著受傷士命的肩膀前來求助。
  「神官!太好了,麻煩妳幫幫忙。」
  「好的!請到這裡來!」
  「麻煩妳想辦法救救他,他腹部受傷了。」
  兩人用依耶馬路特語交談著,她們先讓傷兵躺在陰影處。
  他是「紅獅」拜揚王子帶來的傳令兵。而他帶來的是一位威爾塔米亞騎士。此時大家已不分所屬及國家。
  創傷是讓厚重鎧甲凹陷的程度的傷,受傷的騎士似乎已經無法開口說話。恐怕碎片已傷及身體。必需要立刻進行治療。
  「明白了。可以麻煩你協助我脫掉他的鎧甲嗎?」
  「好的。」
  兩人同心協力開始動作。
  「……吶,妳是依耶馬路特人吧?」
  「對啊。」
  「我有聽過妳的傳言。聽說妳在多姆卡姆開始侍奉神靈,像個女神般救助了很多人。」
  「這傳言太誇大其詞了。」
  「不不,未必是誇大其詞吧。」
  傳令兵看著開始著手進行祈禱準備的年輕神官的側臉,感覺她十分耀眼。不由得臉頰泛紅。
  「如、如果可以,這場戰爭結束之後,能不能再見妳一面?不管是在威爾塔米亞或是依耶馬路都好……」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又響起了其他眾多士兵奔跑而來的腳步聲。
  他們本來希望是友軍,但很殘酷的鎧甲卻是綠色的,是聖剪使徒!
  「有敵軍!」
  對方共有三人,一擠拔出了劍。
  傳令兵擋在最前方保護神官及傷兵。
  「你可以嗎?」
  「我儘量。」
  回答的聲音十分尖銳。神官隔著他的背部看向敵軍。
  「唔喔喔喔喔喔!敢上就來吧!」
  傳令兵咆哮著挑釁對方,一場有勇無謀的戰鬥即將開始。不過,在兩方實際交戰之前,神官在後方放出的銀色絲線已經纏上敵軍三人的脖子。
  「這、這是什麼?」
  「——是蜘蛛。」
  女神官雙手指間,夾著不像神職會使用的色彩鮮豔的蜘株,冷靜地看著男子們。
  「我正忙著救人,不想掉腦袋的話就別來煩我。」
  令人寒毛直豎的冷淡聲音,讓三個聖剪使徒,以及應該身為同伴的我方傳令兵都莫名地嚥下一口口水。

  殺!殺!總之就是殺!
  讓敵軍成功侵入之後,四處都是開始發生衝突的聖剪使徒和已進入內部的奪還軍。外牆上的裂痕愈來愈多,隨著成功抵達內部的人數增多,安全的地方愈來愈少。慘叫聲與怒罵聲接連響起。
  哈謝姆也是其中一個趁著這場混亂,潛入王宮深處的人。
  一邊偶爾和碰上的敵人互相廝殺,一邊在這個以優美設計聞名的宮殿中前進。
  (真淒慘。)
  過去應該是美麗貴婦人聚集的沙龍,現在已被穿著鞋進攻而來的士兵踩得亂七八糟。他看了看腳架斷去的鋼琴及已斷氣的士兵,往王宮更深處而去。
  「——哇啊!」
  突然之間,有三位男子從轉角處的另一個方向飛過來,撞上牆壁。所有人身上穿的都是威爾塔米亞的鎧甲,是我方奪還軍的人。
  騎士們呻吟著,試圖撐起身子。他們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匍匐前進,試圖儘量遠離後方的危機。
  「你們沒事吧——」
  「……你、你快逃吧!只有你一個人不行的。」
  「就算你這麼說……」
  他心想既然部已入了虎穴,可不能就這麼逃了吧,看向他們飛來的方向。
  哈謝姆倒抽了一口氣。
  鋪著大理石及地毯的走廊一直長長地延伸至遠方。大片窗戶的另一頭,是一個可以看見池子的庭園。有位身穿綠色斗篷的女子站在道道走廊的正中央,
  女子垂下的右手中拿著一把鐵扇,上面沾著還未乾涸的鮮血。左手則是拉著一位已經無法動彈的騎士的手。
  她雖是一位身材苗條的美麗依耶馬路特女子,但是配上她那已毀去的右眼,讓人感到一股陰氣逼人的凌厲。
  「……巴堤雅。」
  「你果然還是來了。伊拉·拉魯鲁克之子,我的弟弟。」
  她一笑也不笑,扔開已經斷氣的騎士。哈謝姆全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不過,這並不是因為想要逃跑的恐懼。反而更近似「這一刻終於到來」的歡喜之情。
  「開始吧?」
  是啊,開始吧。伊拉·拉魯魯克之女,我的姊姊。
  此處是名為王宮的戰場。僅是一片玻璃之隔,不管玻璃內外各處都正在交戰當中。
  *  *  *
  戴上戒指、已超越人類的響子,在空中快速飛舞著。她雙手製造出來的光球襲向地面上的理人。
  「妳!」
  避得開的光球理人就儘量避開,避不開的,他就朝著空中的響子把光球擊回去。
  原野上的殘雪在響子不斷的攻擊之下,幾乎都已融化。散發焦味的沙塵瀰漫之中,他感覺背後有另一道氣息正在逼近。
  (來了!)
  在理人意識到之前,他已揮刀往那道類似異形的身影斜肩劈下。那道身影倒向地面——在完全倒下之前就已消失無蹤。果然是隻魔獸。
  操縱這隻魔獸的是變化自如的魔神阿耳戈斯。在沙塵平息,視線範圍再度明朗起來之時,理人眼前站著那位以斷了單臂的歐茲馬形象出現的阿耳戈斯。背後還跟著他的魔獸手下們。
  「——哎唷,動作好俐落呢!不愧是人類勇者!」
  理人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開口說道:
  「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方式說話?」
  說話的聲音和外貌都還是老人的模樣,卻只有說話的方式跟以前一樣——是伊休安的說話模式。
  「這個嘛,就算你這麼要求我,但是我早就忘了自己是用什麼方式說話了呢。甚至連自我究竟存不存在部……」
  他用剩下的那隻手臂抵著下顎,像個百分之百的人類歪著頭。
  「要說的話,也許可以說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確定了自己這個個體的存在。我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要怎麼做,才能夠違逆天命存活下來呢?在變成人類、接近人類之後,我得到一個結論就是『只要不破壞一忉,讓眾人得到幸福就好』。」
  「……我不會說你這個結論是錯的。但是——既然要這麼做,就要讓所有人都真的得到幸福才行吧!」
  「會的。你只要加入我方就可以了。為什麼你要一直反抗呢?」
  「如果你這句話是認真的,你絕對無法弄懂人類。」
  沒錯,其他的奪還軍夥伴們也是一樣。
  為了守護熟悉的故鄉及家人所在之處。為了將代代相傳的傳統流傳給下一代。還有其他很多無法退讓、不想改變的東西。所以才會不加入對方,還停留在此。
  不會屈服於要自己服從的這句話,是因為他們準備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並不在同一個基準上。
  (幸福這種東西,不是只有一個標準。)
  如果無法真正了解這種心境,那麼魔神果然就還只是個魔神。
  「嗯哼。你這傢伙還真是頑固啊……你覺得意氣用事能過我這一關嗎?」
  魔神那仿彿看透一切的目光,理人光是要狠狠瞪回去就已經花了好一番工夫。事實上,此刻提起精神面對著眼前的阿耳戈斯,另一方面,即使再不願意,也還是會意識到響子的存在。
  響子和魔神阿耳戈斯,同時面對這兩個人時的狀況,已非嚴苛二字可形容。
  (即使如此,還是得上!)
  理人鼓舞著自己,帶著劍往地上一蹬。
  這次他遠離阿耳戈斯,一口氣飛上天空。響子迎擊而來的光球襲向理人。
  「擊飛!」
  「爆炸吧!」
  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不過,理人比她稍微快了那麼一點點。響子避過理人一劍,往地面上而去。途中理人還看見她勉強揚起雙手,對著現在停留在空中的光球,下達命令:「轉彎!」
  (糟了!)
  後面——來不及了。
  「爆炸吧!」
  就在理人做好這次肯定會被捲入爆炸的心理準備時,他瞪大了雙眼。
  從響子背後悄無聲息擊飛出來的鋼索已纏上她的脖子。
  擊出鋼索的是使用錨槍武器的伊休安·特洛魯,
  特別行動隊的送還小隊。到底是什麼時候如此接近的?
  響子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伊休安就開始捲回鋼索,一口氣把她拉下地面。
  「是妳!伊休安·特洛魯!」
  「海達爾,我抓住她了!快來!」
  阿耳戈斯驅使從虛空中產生的魔獸往伊休安所在之處而去。漆黑的獅子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雷來!』

  這一擊被強勁的落雷擋了下來。
  (海達爾!)
  在後方的岩石陰影處,可窺見黑色的魔法師斗篷。
  威爾塔米亞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睿智者」的魔杖指向天際,表情嚴肅、目不轉睛盯著對手。
  在這段期間,伊休安也沒有停下來,繼續採取行動。她一邊用右手維持錨槍的運作,再用左手打開腰間的腰包,取出一個小瓶子。她用牙齒撬開瓶蓋,朝著被鋼索纏住的響子丟了過去。
  裡面的液體灑了出來,潑上洋裝肩膀處的是無色透明的水。
  「妳!伊休安——」
  「海達爾,趁現在!」
  「了解!」
  伊休安大吼。海達爾開始快速詠唱起咒語。

  『水啊,穿越吧!與少女的頭一同蜿蜒而去吧。現身於此吧!時機已到。就在此刻請與吾締結開門之約。吾之名為海達爾·瓦畝!僅將此名奉獻於您。』

  這段咒文對於喜愛簡潔有力的法術的海達爾來說,是一段相當冗長的詠唱。

  『約定乃為誓言、亦為血之祈禱。請將此帶進您的懷抱,帶其回歸十重、二十重天外異界。請您由十之海現身。敲響鐘聲後現身。蕩漾吧!蕩漾吧!模糊所有境界,穿越而去吧!水啊!』

  在編織此段冗長無盡的咒語的期間,海達爾的手也比著複雜的動作。越界的儀式終於開始了。
  到了此時,他清楚明白到這段咒文與巴堤雅之前所詠唱的內容有何不同。在海達爾沉重的語調之下,響子濕透的肩榜上,由水化身而成的少女精靈實體化。
  「呀、呀啊啊啊啊!」
  『妳好,好可愛好可愛的蜂蜜女孩。』
  響子發出慘叫。似乎因為自己身體延伸出來的這個奇異身影而陷入恐慌。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鬼東西!」
  理人也全力轉為支援海達爾二人。
  「剛·壓·即·暫——擊碎!」
  由上空筆直往下飛的聖劍,完整地將阿耳戈斯的魔獸劈成兩半。理人就這樣一直舉劍守護仍在繼續詠唱咒文的海達爾。
  「魔神阿耳戈斯,你的對手是我。」
  我絕不會讓你妨礙這個儀式!理人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  *  *
  血腥味。
  從何處而來?應該說是四處都充斥著血腥味。
  不僅只是破了一個大洞的窗戶對面,包括自己身後搖搖晃晃移動著的士兵身上,甚至自己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那股鐵鏽般的氣味。
  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吐出一看,果不其然是有顏色的。居然是紅色!紅色這種太過固定的顏色也太無趣了吧?乾脆把它變成藍色或綠色嘛!想到這裡,他不禁嘲笑起自己這些迂腐的想法。
  (又不是只要跟別人不一樣就好!)
  到最後,身為側室的母親因嫉妒而被摘了腦袋,自此,他這個人就被當成犬隻般飼養,活了下來。光是自己流出來的血還能跟其他人一樣是鮮紅色的這點,就已經很足夠了。
  「……吶,姊姊。妳不這麼想嗎?姊姊大人。」
  哈謝姆對著眼前互相對峙的姊姊問道。
  她身上也冒出與哈謝姆相同顏色的血。
  她在接連的戰鬥之中受了重傷,特別是左臂已經完全無法動彈。這是哈謝姆在戰鬥中所傷,即使她懂得變身術,也已無法振翅高飛。
  最重要的——哈謝姆負傷的狀況幾乎與她相去不遠。拜此狀況所賜,才會有這麼濃重的血腥味。
  藏在身上的武器幾乎都已告罄,剩下的只有手裡的短劍和——
  「……你指的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兩人的出身能夠正常一點,或許事情不會變得這麼糟。」
  雖然連說話都很辛苦,他還是勉強自己開口。
  他想著,究竟是哪個環節的齒輪出了差錯,就算追溯至自己出生的那段時間也還不夠。肯定是從父親在官員的沙漠府邸中看上一個女僕役的時候開始,所有的一切就已經亂了套。
  全部的一切都是個天大的錯誤。
  巴堤雅依然一副狀烈之貌,笑了出來。
  「哈謝姆,你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這個傷一直留在你心裡。」
  「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妳。」
  「沒關係,我們的行動會改變這個世界。你可以不用再這麼苦惱下去了。」
  這股盲目的信仰太可悲了。
  不是這樣。妳想做的不是這種事,
  「結果,妳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意思?」
  「妳們要繼續高談闊論也無所謂。不過,這一切已經到此為止了。我們的英雄大人和盜賊大人,將會阻止妳們的王牌。情況和之前已經不同了。妳懂吧?處於下風的應該是妳吧?」
  「所以我不是要你別來搗亂嗎!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
  巴堤雅收起笑容,尖聲大喊,並且發動攻擊而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
  「我怎麼可能會懂。包括妳、我、他,或甚至其他的任何人都一樣。妳怎麼會知道對我來說什麼才是幸福呢?妳說得出來嗎?真的嗎?認真的?」
  兩人使出的劍技都是跟母親所學來的,但是以前他一次都沒有贏過。在她揮灑自如的鐵扇攻擊之下,他選擇以防守之勢應對。
  「我只是想要自由!」
  「沒錯,那有了自由以後呢?」
  「和你還有母親一起!」
  「三個人一起?」
  「只要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好——」
  巴堤雅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住了。她本以為自己完全避開了哈謝姆的攻勢,全身的力量卻急遠消退,她癱倒在地。
  「……哈謝姆,為什麼……」
  白皙椒細的脖子上刺著一根塗成黑色的毒針,毒性逐漸侵入她的體內。這根毒針是由哈謝姆口中吹出。
  「……這是嗅探犬必備的技巧。就是這麼回事。」
  這是哈謝姆在這九年的歲月裡所學會的。
  至今他一直在挖人內幕,又或者代替別人掩蓋不光彩的事實,如此存活至今。
  而他現在卻用上這些為了活下來所學到的技巧,試圖殺了自己的姊姊。純真的她似乎一點都沒有懷疑過哈謝姆。
  一直到最後,她都以為他是個配得上拉魯魯克之名的清廉劍士。
  (姊姊,我啊,並不是想要消除自己的罪孽。)
  不可以逃避,無法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為了活下來,他手上已染上了太多的髒汙。
  巴堤雅已在生死一線之間,哈謝姆睜大雙眼把這一幕烙入眼簾。打從心底說道:
  「……至少我也希望你多少能有點自覺。」
  「……呵。」
  「嗯?姊姊,妳說什麼?想說什麼妳在說吧,我在聽。」
  哈謝姆在巴堤雅身旁跪下,側耳傾聽著已經說不出話,只發出呻吟聲的巴堤雅想要說什麼。而巴堤雅卻嘔出一大口血。應該再過不久就會命喪黃泉。
  「……啊……哈謝……姆……?」
  她的眼神已失焦,卻還是在找尋某些東西。
  「你……你在哪裡……」
  「巴堤雅姊姊,我在這裡。」
  「這樣啊。太好了……你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吧。」
  聽見意識朦朧的這句話,讓他倒抽了一口氣。
  (沒想到……)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真的已陷入夢境之中了嗎?她回到了九年前,慘劇發生之前的那一天嗎。
  「……父親大人不知道會不會送些什麼呢。要是送了你一直很想要的馬就太好了呢。」
  「……他是我們的父親大人,一定會送的。」
  「是啊。因為你也是塞涅爾的王子嘛……」
  巴堤雅沒有裝成任何人的聲音,僅僅只是用著自己原本的聲音說著這些話,卻十分開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就這麼閉上了她僅剩的一隻眼睛。
  (姊姊,妳這個人真是……)
  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未來。他本來就是毫無後盾的貧窮側室之子。就算沒有那個事件,也很難認為哈謝姆到了最後能夠得償所願,
  太過愚蠢、太過理想化了。即使如此,一想到她此時所作的夢中,出現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的時候,他實在感到難以忍受。
  「姊姊……姊姊……」
  巴堤雅·拉魯魯克一直不願正視事實,甚至逃避罪孽,盲目地信仰著夢想。但是,一直到了最後的最後,她還是為了其他人繼續作著這個夢。這一切並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她唯一的弟弟。
  「妳好狡猜。妳這個人真的是太狡猾了。我也很想跟妳一起活下去啊!妳丟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好難過……!」
  剛滿十二歲的那一晚開始,內心一直充滿著恨意、憎惡,以及燃燒般的憤怒。然後一直祈望至今。
  他終於明白了。嘴裡說著這段話的同時,眼淚也流了下來。哈謝姆抓著已經倒下的姊姊的手,盡情慟哭。
  雖然是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姊姊,但是失去姊姊這件事也讓他感到悲傷得無以復加。
  失去意識的巴堤雅又吐出一口血。她的生命開始消逝,油盡燈枯。姊姊!哈謝姆一副希望將潑出去的水收回來的模樣,搖晃著她的身軀——

  「請你讓開。」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接著他就被粗魯地推開。
  難以置信。哈謝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為什麼托托·哈爾涅拉會出現在這裡?
  她捲起袖子,跪在已戰敗倒地的巴堤雅身旁。手腳俐落地開始確認她的脈搏及呼吸。
  「她已經失去意識了嗎?是什麼時候倒下的?」
  到底該說什麼才好呢?
  「……那個,托托·哈爾涅拉小姐。不管妳再做什麼,她都已經回天乏術了喔。」
  「這很難說不是嗎?」
  「不……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囉嗦!」
  妳怎麼可以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就連身為一個年長者想這麼斥責她,卻無法好好說出來。結果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這種無關緊要的蠢話。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可不能再有所懈怠。事情發展至此,是敵方還是我方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你也希望這個人活下去不是嗎?」
  「————」
  「既然如此,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啊!這有什麼辦法,我又不像烏露絲拉一樣,是個專業的神官。雖然我可能無法做到太完整的治療,但我會在能力範圍內,盡力而為的。」
  她把茫然自失的哈謝姆丟在一旁,又開始進行搶救工作。小小的身體努力按壓巴堤雅的心臟。
  在不同層次的意義上,哈謝姆又感到一陣鼻酸。
  「……托托。托托,哈爾涅拉小姐。」
  「做什麼?現在我可、沒那閒工夫、聽你講那些、捉弄人的玩笑話!」
  「好了,換我來吧。」
  他跟滿頭大汗的少女換了位置,來到離姊姊最近的地方。他認為這點事是他應該做的。他拔掉喉嚨上的針,再次開始進行搶救。
  (給我活下來!)
  想必也有人會說他這樣的行為太過矛盾。偽善者!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之類的。想說什麼你們就說吧!即使可能已經為時已晚,他還是在內心祈禱著。
  一切都無所謂,如果還有人會對自己這麼說。
  (給我活過來啊!)
  他一邊在內心祈願著,吸出傷口的毒液。接著按壓心臟。
  在這期間,聖剪使徒和奪還軍的鬥爭聲不絕於耳,王宮的地面開始強烈搖晃起來。
  高牆之外,一場場接近死亡的死鬥依然持續著。
  *  *  *
  被封於水中的精靈,在海達爾·瓦畝詠唱了極為冗長的咒文之後,實體化出現在這個世界,圍繞響子四周。
  「這、這是什麼!」
  響子陷入恐慌,發出慘叫。她胡亂揮動著雙手,製造出來的光球穿越精靈,直擊附近的伊休安。
  (!)
  伊休安就這麼抓著鋼索承受了這分衝擊。
  雖然視線範圍剎那間刷白一片,不過幾乎沒有對身體造成實質的傷害。
  「……妳。」
  右臂上的「回憶庇護」似乎還有作用,只要它還起作用的一天,她就不會有事。
  (——雖然不知道還撐得了幾次。)
  接下來完全是未知的領域,
  至少在海達爾詠唱完咒文之前,自己必須一直成為他的盾牌。
  身在遠方的理人則是對阿耳戈斯窮追猛打,不讓他靠近這裡。
  雖然響子試圖想要撥開纏繞著自己的精靈,卻因為精靈並無實際形體而顯得十分困難。
  「伊休安,妳想要把我怎麼樣?」
  響子脖子上還纏著鋼索,不知所措地對伊休安問道。她的表情就像在拜揚離宮看到時一樣,無依無靠。
  「……我們要送妳回家。打算就這樣把妳送回『地球』去。」
  「這個——果然是那個時候的妖精啊。」
  「沒錯,這次的法術跟巴堤雅的幻術不一樣,是真正的返還之術。」
  「住手,我還不想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能答應。」
  「妳不是說把我當成恩人嗎?」
  她快哭出來似的,愈說愈激動。確實如此,不過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想問清楚。
  「為什麼響子欺騙了理人?」
  她和化身為迪達的歐茲馬,以及魔女巴堤雅一起把理人送進了陷阱。就因為響子一直騙理人說那是返還之術,理人才會一直對自己已經被遣返地球一事深信不疑。
  「那是因為。」
  「妳之前在跟我說理人的事的時候,不是那麼重視的嗎?」
  響子的眼眸中浮現真實的淚水。似乎與其呼應一般,地表開始震動起來。伊休安本能感覺到大事不妙。
  「我不想聽被他所選擇的妳說這些話!」
  「——海達爾,防禦!」
  光只是要喊出這聲警告就已經極為費力。路葉響子的雙手浮現光球,接著她把光球往自己腳下砸了下去。

  「消失吧!」

  ——如文字所述,這句話成了地面消失的起因。以響子為中心,地面開始呈現漩渦狀,逐漸消失。
  (喂!)
  伊休安被捲了進去,無計可施地掉了下去。
  「唔!」
  在往下掉的時候,左肩受到一股衝擊,
  因為錨槍的鋼索還纏在響子脖子上,所以她現在是呈現著被吊在半空中的狀態。
  她再次看向自己腳下,那深度和無盡無垠的感覺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腳下出現的那個洞穴,巨大到連那個「蟲洞」都相形失色。在這緊要關頭,王宮的建築物就岌岌可危地殘留在洞穴邊緣。
  然後,被吊在半空中的伊休安往下看去時,有幾滴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後頸。
  (什麼玩意兒?)
  她抬頭一看,發現那是飄浮在空子的響子的汗水。伊休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脖子上還纏著鋼索,響子低頭俯瞰著她。她本來以為響子脖子上纏著鋼索,應該十分痛苦,不過結果似乎並非如此,響子雙手依然空空如也。
  響子的黑髮貼上前額,過高的體溫讓她一直不停地流出大量的汗水。但只有那雙烏黑眼眸散發著強烈的光芒。
  伊休安雖然很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但是比起自己,她更擔心響子。感覺她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變化。
  「吶,響子……妳沒事吧?一臉快死掉的樣子。」
  響子帶著滿臉汗水露出笑容。
  「喂。」
  「再見。」
  連要她住手的空檔都沒有。
  擁有女神之石的少女,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往特製鋼索,同時也是伊休安唯一的救命繩扯了下去。

  「啊。」

  伊休安在極為緩慢的模式之下,感覺到自己即將掉入黃泉底部。這次沒有任何東西卡住她了。天空開始急速縮小,逐漸遠去。和那個時候一樣。
  再想掙扎也沒有任何有形之處可以抓住,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救救我。)
  她覺得自己六年前好像曾喊出這麼一句話。不過就只有這句話,這次她不會再說了。
  「混蛋!」
  要想辦法活下去,活下去也是為了那個傢伙。
  在高速落下的同時,她毫無目標地亂射鋼索,內心一直不停地喊著希望鋼索可以隨便勾到個什麼東西。
  「伊休安!」



  在某個地方。
  有隻手抓住了自己。
  「理——理人!」
  那是相川理人的右手。
  左手拿著劍,盡他最大的努力伸長身子抓住她。這就是相川理人目前的狀況。
  逆光中的少年微微一笑。
  「這次我可趕上了!」
  *  *  *
  「————!」
  「她剛剛動了一下!」
  活下來!給我活過來啊!哈謝姆兩人一起祈禱著,在兩人不斷地重複了好幾次把毒吸出來,以及施放復活魔法的動作之後,倒地的巴堤雅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托托的聲音也大了起來。過了不久,她微微張開眼,這一切並不是他們的錯覺。
  「……哈謝……姆……?」
  「喂,你在做什麼啊!她在叫你呢,得好好聽她的話才行!」
  托托拍了拍手足無措的哈謝姆的背。
  在她的催促之下,哈謝姆戰戰兢兢地握緊了巴堤雅的手。雖然他手上沾滿乾掉的血和泥土,十分骯髒,事到如今卻也沒辦法改變什麼。
  「姊姊,怎麼樣?我在這裡。」
  這次她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夢裡面呢?
  「……真的……很抱……歉……要是我……可以再……堅強一點……也許就……可以帶……帶你一起……一起逃走了……」
  哈謝姆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啞口無言了。
  她是不是聽見了自己以為已傳不進她耳裡的尖叫。
  「你變……堅……堅強了呢。哈謝姆。比我還要堅強。要是……母親大人……還活著……一定……一定會很……很開必……吧……」
  「……姊姊,夠了,不要再說話了……」
  「——巴堤雅?巴堤雅!妳振作一點!」
  他感覺得到,自己雙手緊握的手掌心開始逐漸失去溫度。
  「姊姊……!」
  *  *  *
  理人讓聖劍全速飛行,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鋼索,把差點掉進剛出現的洞穴的伊休安往上拉。
  (太好了。)
  趕上了。這次是真的趕上了!
  「那個,理人。」
  「伊休安,妳不要說話。」
  這次是阿耳戈斯放出來的魔獸已逼至眼前。
  石造狒狒身上長著翅膀,高高揮起的拳頭正往飄浮在洞穴中心的理人他們襲來。
  「————!」
  理人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被揍飛之後,仍努力在空中重新調整好自己的姿勢。
  「理人!喂,理人!」
  下方被吊在鋼索上的伊休安發出慘叫。
  理人全速後退,一邊拉開和魔獸之間的距離,同時確認自己還沒有失去意識,也沒有讓伊休安掉下去。並舸問自己髓內的壁劍:
  (濱野。)
  (我。)
  (還活著吧?)
  隔了一會兒,聖劍答道:
  ——還活著。我也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保護你。
  原來如此,真是令人感謝。
  雖然他心裡想著,已經有了聖劍的保護居然還這麼痛。
  「海達爾!你在嗎?還活著嗎?」
  「還活著!我在這裡!」
  在理人二人的斜後方,海達爾也以飄浮魔法飛在半空中。
  「太好了。你沒受傷吧?」
  「託你的福。我半途中斷了儀式,把咒文切換成了飄浮魔法。」
  「儀式還可以重新進行嗎?」
  「只要可以回到地面上的話。」
  太好了。
  理人多少放下心來,決定把被鋼索吊在半空中的伊休安交給海達爾。
  「海達爾,不妤意思,可以麻煩妳和伊休安一起回到地面上去嗎?這麼下去,我手沒辦法活動。」
  「我知道了。那你呢?」
  「我去想辦法解決另一個人。」
  「喂,理人!你在說什麼鬼話!」
  在三人談話的期間,很不可思議的是響子居然毫無動作,一直只是飄浮在能一眼望盡理人三人及洞穴整體的高處。
  對比之下,魔神阿耳戈斯則是在比他們要再低一點的位置,飄浮在離地面洞穴較近的中心點,身旁一如往常跟著魔獸們,似乎正等待著理人一行人採取行動。
  理人把僅靠一條鋼索連結在一起的伊休安,交到以魔法飄浮在空中的海達爾手中之後,最後把高度下降到可與她眼神相對的高度。
  伊休安·特洛魯。這次可來得及救妳了。
  所以,他已經不想再重蹈覆轍。
  「你……」
  這就是我的答案。
  「理人。」
  理人伸出空著的右手牽起她的手臂,就這樣蜻蜒點水般落下一吻。
  他僅僅觸碰到一剎那之後,身體又立刻拉開距離,對她低下頭。
  「這個可以給我用嗎?但是很抱歉可能沒辦法還給妳了。」
  他突如其來的行為,讓她愣了一會兒。
  「——什麼沒辦法還給我,你該不會!」
  在她大喊出聲時,理人已經急速飛走。
  理人從她手臂取下的是她父母的遺物「回憶庇護」。
  雖然可能會有風險,但是他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大家了。
  「海達爾,你一定要阻止伊休安!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好險,理人囡為風聲的關係,聽不太清楚伊休安喊了些什麼。
  只要海達爾能照自己的話,好好抓住休休安就好。
  「好了,談話結束了嗎?你該不會覺得單憑你一己之力就能阻止我們吧?」
  眼前與他對峙的是魔神阿耳戈斯。他撫摸著魔獸的頭,對理人問道。
  「確實也許可能是如此。」
  不過。
  「我只是盡我所能去做我能做到的事而已!」
  海達爾和伊休安應該能把響子送回地球去吧?理人心想,既然如此,接下來就由自己對另一個難關上魔神阿耳戈斯發動攻擊。
  破魔聖劍發出咆哮,將巨大的狒狒劈成兩半。再一個回馬槍,把劍刺向正在附近的阿耳戈斯胸口。
  「什麼!」
  「唔喔喔喔!」
  順勢一直線地加速往洞穴底部飛去。
  不久之後,連天空中的光線都照不進去,他進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即使如此,理人還是沒有停止加速。
  「——嗯哼,確實很強。」
  阿耳戈斯以被劍貫穿的姿態說著。
  「很遺憾的,這次似乎又是我輸了。哎呀,這下雨過天晴了。不過,這果然還是在命運的預測範圍之內。你們就這樣殺了我,把我封印之後,一定會再次出現破綻,我又會再度醒來。只要每隔一段時間,不管幾次我都會再次甦醒。因為世界的設定就是如此,下次出現的勇者,得花上多少年的時間才會抵達我這裡呢?」
  他就只是開心地呵呵笑著。
  理人以同樣的姿勢回答他:
  「是啊,只要封印你,你也許就會再重新醒過來。不過,如果不封印你呢?」
  「你說什麼?」
  「魔神阿耳戈斯。我是打算就這樣一直和你持續往洞穴底部掉下去。一直掉下去,永無止盡地掉下去,只要去到底部之後,又會從天空中掉落下來,不斷重複。就這樣一輩子既不讓你逃走,也不封印你,落入川流不息的女神的迴圈。這麼一來,你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了。也不會產生新的破綻,」
  就連阿耳戈斯似乎也吃了一驚。
  「啊?這種蠢事,只憑人類之身怎麼可能做——」
  或許他是想說怎麼可能做得到吧。
  不過,魔神也發現了。
  唯一有辦法做到這件事的方法。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驚愕。
  「沒想到你居然——用了『回憶庇護』!」
  沒錯,魔神阿耳戈斯,我不會再讓你為所欲為了。
  還有,伊休安·特洛魯,對不起。
  雖然我們說了要一起活下去之類的話,看起來自己除了活著以外,其他的事似乎是辦不到了。
  「住手!你是不是瘋了!」
  得知真相的魔神開始躁動起來,理人使盡渾身的力量壓制住他。此刻落下的速度依然持續提昇,絲毫不見減緩。
  洞穴底部是個看不見盡頭的無垠深處。
  *  *  *
  「伊休安,請妳一定要理解!這是理人的願望!」
  「海達爾,你放開我!我得去阻止那傢伙才行!」
  在海達爾使用飄浮魔法把伊休安帶離洞穴的期間,伊休安一直被海達爾抱著,動彈不得。
  抵達洞口之後,兩隻腳才終於踏到地面上。雖然伊休安立刻離開海達爾,想飛奔而出,但海達爾卻擋在她的面前阻止她。
  一直在抵達洞口之前,他已經了好幾記伊休安的拳頭。但是,海達爾絲毫不畏懼。帶著臉上的瘀青,張開拿著魔杖的手。
  「……我不會讓妳再往前一步的。」
  「那傢伙可是打算就這麼和魔神阿耳戈斯同歸於盡啊!」
  你懂嗎?他可是打算用伊休安的「回憶庇護」,重現六年前發生在伊休安身上的事啊!因為這麼做的話,可以比封印更有效地限制阿耳戈斯的行動。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會讓步。」
  「海達爾!」
  「我們的責任是把響子·路葉送回『地球』去。」
  海達爾再次尖聲喊著。
  伊休安再也忍不住,跪了下去。這種結束的方式實在太勉強了。
  「我們不能讓他的覺悟變成泡影。」
  「……可是,他說要跟我一起活下去的……!」
  不是嗎!你說過的!我們不是互相確認過彼此心意了嗎!
  為什麼你要丟下我。
  「理人……」
  口中才喊出他的名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好想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自己可是還沒有給過他任何回報啊!完全沒有,不管是愛情或是對等的幸福都沒有!她不希望理人就帶著這唯一的思念離開。那種地方不可能會有幸福的。在那樣漆黑又深不見底的洞穴裡。
  絕對不會。
  絕對不會有的。
  「響子!」
  但是歐茲馬,也就是魔神居然從那個漆黑又深不見底的洞穴中飛了出來。
  「響子,救我!響子!」
  他遍體鱗傷地向空中的響子求救。
  「勇者瘋了。莫名其妙。再這樣下去,我會求生不能、求死不——」
  相川理人悄無聲息地逼近了,正在如此訴說著的阿耳戈斯背後。
  他將在戰鬥中已滿布血跡聖劍刺向魔神,打算再次將他拖進洞穴深處。打死不願的阿耳戈斯,以及窮追猛打的理人,這是一場壯烈拉距戰。

  「響子!」

  如此場面,果然除了旁觀之外還是束手無策。伊休安不管這些,站了起來。
  如果要她尊重理人的覺悟,那麼自己也只能選擇一同墜落了。
  「理人!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就在這個時候。正當理人和阿耳戈斯即將展開近距離交戰之時,又加入了一名少女介入其中。
  「——咦?」
  理人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破魔聖劍一同貫穿了從上空飛落的路葉響子,以及魔神阿耳戈斯二人。
  *  *  *
  (————)
  在他想把劍抽出來時,卻已為時以晚。
  聖劍已經完全刺穿了響子及阿耳戈斯。
  「路、路葉!」
  緊接著,他看著眼前的響子口中冒出鮮血,差點鬆手放開聖劍,因為是在半空中,他勉勉強強才穩住身形。
  ——不要把劍拔出來比較好。保持現在這個狀態,然後把他們帶到地面上去。
  聖劍也提出建議,理人說了句:「知、知道了。」急忙朝著洞外而去。
  (路葉,為什麼?)
  事已至此,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理人!」
  一降落到地面之後,同樣在洞外避難的伊休安,立刻飛奔過來。理人這邊則是連同響子和阿耳戈斯糾纏在一起,倒向地面。
  「理人,你沒事吧——」
  理人很想跟她說沒事,卻因為呼吸很亂而無法好好說出一句話。走近過來的海達爾看著眼前的慘況,說不出話來。理人再次看著眼前的狀況,也是啞口無言。
  (太慘了。)
  從他們倒臥的地方開始,鮮血漸漸冒了出來。這是響子的血。而阿耳戈斯則已經奄奄一息。
  「路葉,妳為什麼……」
  理人不懂。她明明擁有最強的女神之石,卻在此時袒護魔神?做出這種成為魔神盾牌的事?
  如果是她,除了挺身而出以外,應該還有數不盡的方法可以阻止理人才對。
  不過,響子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解答他的這個疑問。
  「……我本來是……想幫你的……對不起啊。阿耳戈斯。我好像……已經不能……使用石頭了。身體內部好熱……空蕩蕩的……完全、使不出、力量……」
  ——不禁想喊叫出聲。
  仔細一看,本來應該戴著聖石戒指的右手已經變成黑色。特別是戴著戒指的手指根部的炭化非常嚴重。已經絲毫看不見金色的金屬痕跡。
  (路葉居然是在這種狀態下使用力量的嗎。)
  炸開那個洞穴之後,其實光是飄浮在空中就已經用盡全力了,要再做些什麼——如果想保護魔神,就只能賭上自己的身體了,她的力量已經用盡至如此程度。
  「……海達爾,現在還可以繼續越界儀式嗎?」
  「理人,可以的,沒問題。不過,在這個狀態下進行儀式,會連魔神也一起——」
  一旦透過越界儀式把人送回地球,時間就會回溯至越界的那一剡。要讓響子身上的傷回復到完好如初的樣子,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說到魔神,狀況已經是比響子還差的瀕死狀態。如果試圖分開他們而把劍拔出來,已經身負重傷的響子也可能會一同香消玉殞。
  「無所謂,就這樣送她回去吧。只能這樣了。」
  現在以救響子的命為最優先。
  聽了這些話,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的響子,不知道為什麼卻滿足地笑了。
  海達爾開始唸起咒文。
  「……我曾經想要改變眾人的命運。」
  響子以細如蚊蚋地聲音說道。
  「因為世界太大了,所以慈悲不夠什麼的。又或是魔神是讓世界陷入混沌的人、勇者和勇者是不能結合之類的。」
  「路葉,不要說太多話。」
  「沒關係,你聽我說。」
  水之精靈再次將附近一帶的東西全捲了起來。
  「吶,相川同學。」
  「——路葉,什麼事?」
  「我喜歡你。」
  水之精靈將響子和阿耳戈斯完全包覆在雙臂之中,宛如一個柔軟的繭。理人聽完她最後一句話,點了點頭。接著兩個人的身影就從這個世界完完全全消失了。
  *  *  *
  戰爭結束的消息,緩慢地流傳開來。
  從一直與聖剪使徒進行人類對人類之間戰爭的威爾塔米亞騎士團開始,到一直專注於治療傷者的醫療小隊全都得到了這個消息。
  「——歐茲馬和響子一起……?」
  「是啊,聽說是把兩個人一起送回了那個叫什麼『地球』的地方。」
  勉強活了下來的拜揚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了烏露絲拉。
  烏露絲拉正和其他神官一起,把布條纏繞上傷兵的手臂。她抬頭看向王宮之外。滿布裂痕的窗戶之外,晴朗得彷彿直到方才為止的那場風波從未發生過一樣。
  「結束了……是這樣嗎?」

  另一方面,同一片晴空之下,哈謝姆·德拉和托托·哈爾涅拉也正抬頭看著天空。
  兩人竭盡全力的搶救工作已宣告無效,就在剛剛,巴堤雅已經斷氣。
  「……好安靜啊……」
  僅在剎那之間恢復了意識,呼喚弟弟的名字,並且向他道歉的這件事。握著手送她離開這個世界的這件事。不管哪一件都已深深刻劃在哈謝姆心中。
  哈謝姆默默流著眼淚,而托托的小手有些僵硬地搭上了他的手。在灑落的陽光之下,兩個影子合為而一。
  *  *  *
  ——相川同學,我喜歡你。
  ——啊啊,終於、終於告訴他了。

  因疼痛感而逐漸遠離的意識回復之後,眼前是一片渲染著晚霞之色的世界。
  天空被太陽的光芒染成一片美麗的紅色。她只看見了「一個」太陽。
  (這……這裡是……)
  響子小心翼翼爬起來。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從綠色洋裝變成了武藏野綜合高中的制服。
  被她丟在那個世界,以為再也不會穿上的西裝外套和格紋迷你裙。
  毫髮無傷,身上也沒有沾著任何血汙。
  本來戴在手上的戒指也不復存在。可以自由活動的五根手指,左手和右手都一樣。
  「……我回來了?」
  響子突然聽到一聲細小的「喵」聲。
  仔細一看,有隻小幼貓在響子腳邊喵喵叫著,正在嗅著她學生鞋鞋跟的氣味。
  「咦?你這小傢伙打哪來的?」
  她急忙抱起小貓。
  愣頭愣腦,身上帶著鐵鏽花紋的小貓,看起來連眼睛都還沒有整個張開的樣子。抱起牠時,牠也只是軟弱地動了動手腳而已。
  附近也沒有看到像是母貓的身影。而且,看個仔細之後,響子發現這裡也是她十分熟悉的校舍深處。
  (我回來了。)
  (原來如此。)



  響子維持原來的姿勢僵在當場,她剛剛抱起的小貓又喵了一聲。
  「抱、抱歉!沒事吧?呃,這種時候要怎麼辦才好?貓用奶粉?貓罐頭?應該還只能喝奶吧——」
  她急急忙忙站了起來,朝著出入口奔了過去。

  她跟父母說了在學校檢到一隻貓的事,結果父母嚷嚷著「怎麼會去撿貓回來呢」,引起一陣騷動。不過,意外地父親似乎曾經有養過貓的經驗,在父親的指示之下,她先幫貓準備了舊毛毯和貓用奶粉等物品。
  雖然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騷動,不過她覺得父母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在沒有吵架的情況下長時間對話。
  現在,裝著小貓的紙箱就放在響子桌上,小貓睡得正香甜。
  響子看著關鍵的小貓,自言自語說道:
  「……吶,你是魔神吧?」
  魔神阿耳戈斯。溫柔的理人把他和響子一起送到了這個世界。
  是因為已經沒有辦法以原來的姿態維持自己的力量嗎?還是光只是要變成小貓的模樣就已經卯足全力了呢?
  小貓依然熟睡著。熟睡——雖然是裝出來的。
  「……無所謂啦。就算你是魔神我也不會把你掃地出門的。」
  你就是我的冒險證明。
  異世界帕納肯亞。女神帕納帝雅所創造的川流不息的世界。高掛空中的兩個太陽。
  赫密塔特乾燥的空氣。
  帳篷外的星空。
  以手打拍子和音樂,觀眾們的歡呼聲。
  一心嚮往戀愛、失敗、又再閉始尋找新的希望。
  (巴堤雅。)
  我好擔心妳,希望妳沒事。
  從家裡的客廳傳來爸媽的呼喚聲。家人正在開會決定響子撿來的貓要叫什麼名字。
  響子曾經不理會他們,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又說出了一些驚天動地的話。
  「啊啊,真是的,爸媽都好囉嗦啊!那個取名字的品味是怎麼回事!我可是事先聲明,貓貓丸或是艾卡德莉娜這兩個名字我都反對!」
  在她即將走出房間的時候,小貓又喵了一聲。掙扎似的動動雙腳,閉著雙眼做出了萬歲的姿勢。
  「阿耳戈斯或是歐茲馬!除了這兩個名字以外我都不要!我不會讓步的!」
  響子啪嗒啪嗒地奔出家中狹窄的走廊。

  ——然後,再來提到另一件讓她驚訝的事。
  「相川同學嗎?」
  就是響子雖然回到地球,卻遍尋不著理人的身影這件事。
  「是啊,我聽說響子直到最後一刻都跟他在一起。妳有沒有什麼消息?」
  被理人班上那位圓臉的導師——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教世界史的長沼老師——叫了過去,還被盤問了一番。
  他昨天沒回家這件事,似乎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
  「怎麼會?時間不是會倒流——」
  「時間?」
  話說到這裡,響子突然靈光一閃。
  從異世界帕納肯亞回來之後,時間會回溯到被召喚前的那一刻。理人是這麼說的。然後,事實上響子回來的時間點,依慣例是在響子被捲入水中的上一秒——然後,那是個理人剛剛被拖進異世界的「下一秒」的世界。所以他才會不在這個世界裡。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路葉?妳有什麼頭緒了嗎?」
  「……沒有,我沒有特別想到什麼。」
  在明白這個情況之後,不管長沼到底有多麼想知道真相,響子也只能說出這句話。
  或許他這個人,對相川理人來說,勇者理人再也不會回到這個世界裡來。至少不會回到目前響子自己認知的這個世界裡。
  響子的異世界冒險故事,是古老傳統的「離家——返家」類型的故事,但理人卻不是如此。
  「不過,老師,我想他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對於已成為童話故事的一分子的他,她只能為他寫下這句話。
  那就是,從今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0】WONDERFUL LIFE
  ——儘管如此,兩年過去了。
  過去遭到魔獸侵襲,整片田地都遭棄置的農園被某個集團買了下來,現在正重新進行整地。這樣的傳言四處流傳著。
  「……那就不好意思。抱歉,我去去就回。沒午飯吃太可憐了。」
  「理人大人,小心一點。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
  理人對年長的員工叮嚀了兩句,坐上了事先停放在庭園裡的載貨馬車。
  坐上馬夫座,拉了拉韁繩之後,馬匹便開始緩緩前行。
  (真是的,居然會忘記便當,還真的是少根筋。)
  因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需要經常出入,所以白天的時候主屋幾乎部是開放的狀態。越過同樣是開放狀態的大門,緩坡一直持續到山丘下。
  除了理人的載貨馬車行走的沙石路之外,還有可愛的花朵及遼闊的鮮綠牧草地。羊隻與牛隻都悠閒地在這片牧草地上吃著草。
  緩坡的另一頭開始是一大片葡萄園。這是理人一行人勞心勞力之後的產物,到了今年終於開始結果的枝枒上,灑落著帕納肯亞兩個太陽的陽光。
  正在他在思考今年的收穫狀況及如何利用的時候,莫名在山坡底下看見一個陌生男子。
  (怎麼回事?)
  看起來像是個旅行之人,身上穿著略帶髒汙的灰色披風。頭上包著一塊異國頭巾。
  到了現在已是個很懷舊的想法,不過那個人以「想在市中心攔下一台路過的計程車」似的姿勢,輕鬆寫意地舉高了手。那個修長的人影是——
  「哈謝姆!」
  理人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
  沒錯,就是那個哈謝姆·德拉。
  由於他也無法讓垂垂老矣的馬加速,只能帶著急躁的心情慢慢接近他所在的地方。哈謝姆說了句:「不好意思。」賠了個禮之後,坐到理人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什麼時候來的?」
  「——哎呀,真的是幫了大忙啊。我想我現在也沒有足夠的力氣爬上那個坡了。」
  近在眼前的哈謝姆,勾起唇角無聲一笑。
  「我如果來一趟新王都,也是會想順便來走走看看的嘛。雖然完全不順便。」
  「這是一定的啊。你以為這邊離新王都有多遠。」
  恐怕他來到這裡的時間,應該跟他從依耶馬路特到新王都多姆卡姆的時間差不多吧。這邊沒有半個比較出名的傳送門。(關於這一點,將來在運送成本上一定會有問題,所以理人的共同經營者常常要求改善這一點。)
  「至少想來看一次現場的狀況嘛。你看看,再怎麼說,那個英雄大人居然說出要在這種窮鄉僻壤開拓農園,當時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辦呢。」
  「哈哈。這裡本來是伊休安雙親的農園。」
  「看起來移民過來的人們好像也已經習慣了吧?當初終於結束幹部們的處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的時間點上,我真的有點恨你呢。」
  被他這麼一說,理人也感到有些難受。
  ——兩年前和聖剪使徒的那一戰,在魔神阿耳戈斯——也就是宰相歐茲馬,以及擁有女神之石的路葉響子被送回異世界之後,聖剪使徒在失去這兩位的同時,這場戰爭也可以說就已瓦解。
  敵方接受奪還軍的勸降,多數人雖然都受到了軍事制裁,但由於理人的證言指出罪魁禍首是魔神阿耳戈斯,所以據說事情最後在近年少見的寬大處置下完結。也就是說,一切的罪行都是因為魔神洗腦的錯。
  雖然也有人說這樣的說法太過天真,不過因為牽涉其中的人員實在太多,萬一情勢一轉成切割國土的內戰也很危險,所以儘可能想避免掉這種狀況。
  只不過,在存活下來的聖剪使徒之中,並沒有身旁這位青年的姊姊的名字。
  巴堤雅在戰爭中死亡。
  一直到今天,哈謝姆針對這件事都沒有多說什麼。
  不過,在一切都不得不重新來過的新生威爾塔米亞與故國依耶馬路特之間,哈謝姆以居中協調的大使身分,當時就已經十分忙碌。在理人帶著部分已經失去故鄉的避難民眾開始經營農園至今的期間,他也一直努力著。
  聽說他真的十分忙碌,忙到他可愛的小情人總是嘆氣鬧著彆扭——的樣子。
  「……還有就是呢,我想她可能想親口跟你們報告,我們結婚了。」
  「咦?唔咦咦?」
  驚訝地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咦?那個,是和托托沒錯吧?」
  「不然還有其他人嗎?」
  「啊,是沒錯,是沒錯,是沒錯啦……可是會不會太早了?」
  「都十五歲了,說早也不早了吧?」
  是這麼說的嗎?是這樣嗎?
  「……話說回來,她已經十五歲啦……?咦咦?」
  「我也已經取得她家裡的理解,完全沒有問題啊。這麼一來,出入國境也不會被囉囉嗦嗦的了。」
  「不不不……不不不……」
  時間飛逝的速度和這件事來得太早,不由得讓理人認真思考了起來。此時,哈謝姆搭上了他的肩。
  「嘴上這麼說的英雄大人,也差不多該決定一下到底想怎麼樣了吧?兩位都這麼漂亮。」
  ——啊啊,就知道他肯定會挑這點來說。理人嘆了口氣,仰頭看向天空。
  「也不是沒有在想……但是該說有很多問題嗎?」
  「我是覺得第一夫人和第二夫人不住在一起也沒什麼問題啊?」
  「啊?」
  「第一夫人待在本家經營農園、扶持家業,安排一切大小事務。第二夫人就以王都神官的身分,引導人民。就是現在很流行的結婚之後分居兩地這麼回事。乾脆就認了這麼回事,你身為主人的名望也會上昇喔?」
  「……你別這樣了,跟烏露絲拉說一樣的話。」
  她最近的論點就是,理人之所以會有所猶豫,是因為無法住在一起。
  哈謝姆傻眼地半閉著眼。
  「…………已經兩年了吧?」
  「……該怎麼說呢?我覺得最近開始無所謂的自己有點可怕……」
  「哈哈哈哈!就是這氣勢!就是這氣魄啊!你開始漸漸染上這邊的習性啦!」
  理人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壤。
  不過,自己已經決定要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在有許多選項的狀況下,自己毫不後悔所選擇的重要的人事物,就在這裡。
  他已不需要勇者之劍,也不需要女神之石。他只想在帕納肯亞這塊大地上胼手胝足,在頭上頂著兩個太陽的環境中生活下去。
  印有「特洛魯商會」商標的載貨馬車,在葡萄園間穿梭而去。
  「——啊,英雄大人。是那個人吧?」
  「是啊。喂!伊休安!」
  理人手裡拉著韁繩大喊著。
  人在葡萄園裡的伊休安回頭往他們一看。她混在其他的農園員工裡,曬得黑黑的臉上綻出一個笑容。
  「妳忘了帶便當啊!便當!」
  看著她氣喘吁吁跑了過來,理人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怎麼回事,怎麼連哈謝姆都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是啊——」

  「喂,理人!嘴巴!你嘴巴旁邊沾了麵包屑。」
  「啊,嗯,不好意思。」
  在樹蔭下打開便當,開始用午餐。坐在他身旁的伊休安理所當然把手伸了過來。
  「怎麼了嗎?」
  「總覺得……很感謝妳。」

  ——高中二年級的秋天。
  ——相川理人拯救了世界。

  ——他也得到了最珍貴的寶物。



後記
  哈囉,大家好,我是竹岡。
  本書是《帕納帝雅異譚》第五集。託各位之福,本系列已告完結。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自己也沒怎麼挑戰過,算是相當正經嚴肅的異世界奇幻故事。之前一直很擔心自己有沒有辦法順利讓故事收尾,不過此刻我正享受著結局之後寫著後記的幸福滋味。啊啊,真是太好了……

  這個故事是我和新的責編一起合作之後,所送上的第一個作品。
  責編提出的需求是「希望是奇幻故事。最好是找齊夥伴一同冒險,感覺要有點糾結」的故事,然後再加入一些「當真要讓女主角從天而降」、「異世界召喚的後績」等等個人堅持之後,寫出的就是本作《帕納帝雅異譚》。
  回顧寫作過程,最辛苦的就是製作地圖了。不管怎麼說,總是場冒險旅行,主角每次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隊伍裡的成員也不一樣!每次都要重新沈牌,再去思考新的設定,感覺腦漿都快被煮熟了。我心想,下次要寫的話,我決定把勇者寫成一個一步都走不動,只能坐在躺椅上的勇者。在勇者被召喚的七十年之後……傳說中的勇者正在養老院接受看護……咦咦咦?
  坦白說,關於鳥露絲拉的待遇,我也有跟責編討論過。「哎呀,她是第二女主角,雖然告白遭到拒絕,但依然在遠方默默守護著你,這種堅強的路線如何?」然後,實際上也試過讓她告白……但是回過神來,卻是那種感覺的告白。
  哎呀,真的是啊,不管說什麼,她也不會來問我「所以那又怎麼樣?」嘛……在一夫多妻的教育環境下長大成人的孩子遺真可怕……(翻白眼)

  最後,真的十分感謝每次都幫忙繪出精美插畫的屢那大人。我覺得有了你的畫,才會有今天的《帕納帝雅異譚》的問世。
  在此也對其他為本系列盡心盡力的所有人致上謝意。
  讓我們在新的故事中再見面吧!我是竹岡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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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luecrystalo 子爵
可能每位作家挑戰各類創作時都各有瓶頸吧?看完後總覺得美中不足,中段的對決及結尾的各項分配都可圈可點,卻少了那種盡人意的感覺,還不如模糊帶過讓讀者能自己腦補...

7 年前 0 回復

SPQS 侯爵
最后在异世界过着平淡的生活,这结局不错,而且还有翅膀了

7 年前 0 回復

haemon 侯爵
::小過,:(要響予使川較多力默的眺假,就俞以U哪扎小心散發…枷度尚溫。她汪次的所作所為又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量。
這句有問題喔

7 年前 0 回復

yzyinmo 伯爵
这本书完结的太快了,多写几卷就好了。当初看第一卷看到四分之三都觉得很老套,然而被最后的四分之一惊到了,真是神展开啊,一下子升华了几个档次。

7 年前 0 回復

qwer4567 侯爵
感谢录入,这本也终于完结了。女体化基友的胜利?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其實這本我覺得作為奇幻題材來說真的太短了
但至少還是有一個比較不錯的結局,雖然不滿意也只好接受了

7 年前 0 回復

Smooooch・∀・ 勳爵
Smooooch・∀・!!Smooo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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