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ざの耕平]东京暗鸦12 Junction of STARs[台/简]


本帖最后由 zydxn 于 2016-11-11 18:49 编辑


东京暗鸦12 Junction of 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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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あざの耕平
插画:す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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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闪烁,流星交错。
  接近、远离、孤立、聚集。
  无法完全解读各种星相,他如此认为。
  「不可能完全解读。」土御门泰纯沉吟。
  所以需要祈祷,他如此认为。
  「因此诚心祈祷更显得重要。」土御门泰纯低语。

  祈求——

  让他与她的星路能够达到阴阳协调。


  一章 飨宴的征兆

  1

  二月的夜晚,空气严寒,宛如飘浮着寒冰。
  穿梭在大楼屋顶的寒风扬起长发,冻结身体,不过飞车丸刻意现出实体,让身体曝露在寒风之中。刺骨的寒风可以让自己这个欠缺稳定的存在上紧发条,她有这样的感觉。
  东京都,池袋。
  这栋老旧的大楼位于离闹区两条街外的巷弄内,同样老旧而且冷清的大楼在附近林立,使这一带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光景。
  这栋八层楼高的建筑物几乎每个月都在更换租户,唯一的例外是一楼的中式餐馆,以及附近药妆店用来充当仓库的七楼,和对外声称是「空屋」的顶楼八楼。八楼的租屋资讯没有登记在任何一间房仲的资料库里,是复杂交错而且瞬息万变的大都市里一块小小的空白地带。
  这小小的空白地带,同时也是「某只鬼」长久以来徘徊于东京暗夜中的其中一个巢穴。
  「…………」
  夜风吹抚,摇曳着飞车丸的秀发。
  她当然施下了隐形,不过如果有人看见她的身影,想必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穿旧式军服、姿势凛然的年轻女子是个拥有深蓝色瞳孔的絶世美女。优美的身材曲线与人类相似,除了几个不同的地方——她的样貌美丽聪颖,头上长出犹如野兽的一对耳朵,背后有树叶形状的尾巴悠然摆动。寒夜里,美丽妖艳又异于人类的身影站在老旧的大楼屋顶,那幅情景看来实在虚幻得不像是现实。
  这时,妖艳的「狐精」头上那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朝下方投去冰冷的视线。
  楼下——主人正在这栋大楼的八楼进行咒术仪式。飞车丸遵照指示,分散周围溢出的咒力余波,隐瞒仪式。
  事情曝光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小心为上。这是主人的说词,只是飞车丸很难不在意隐藏在背后的意图。此时主人进行的是非常特殊的咒术,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其影响波及飞车丸,所以才刻意支开她吧。隠匿仪式只是借口,主要是为了保护责任感强烈的护法所下的指示。
  「……主人的用心虽然让人感谢……」
  老实说,她很不服气,不过她更痛恨自己的窝囊。
  飞车丸过去为侍奉土御门夜光的式神,是世人誉为夜光双璧的护法,威名至今仍在现代的咒术界广为流传。夜光死后,她一直在等待主人转世。主人转生后——土御门春虎诞生时,她随即赶到他的身边。
  不过,飞车丸无法立刻侍奉春虎,因为春虎的父亲,也就是现任土御门当家的土御门泰纯禁止这样的行为。泰纯希望尽可能斩断儿子与夜光之间的「因縁」,将他抚养长大。因此,他不允许夜光的式神飞车丸随侍春虎。
  不过,泰纯没有禁止飞车丸「陪伴」在儿子身边,同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在儿子出于自己的意志面对自己的宿命之前,她的力量、身形、人格甚至是记忆都必须遭到封印。飞车丸同意这个条件,选择不惜欺骗自己也要服侍春虎的道路,成为年幼的少女式神·空。
  这道封印在前年夏天解开了,只是解开过程并不算「顺利」。在与『十二神将』镜伶路对战时,飞车丸为抢救春虎而强行破坏封印,结果造成自身灵体严重受损。她一度将自己解体,借此冲破封印的束缚,后来虽然尝试进行自我重组,但灵性变得处于极为不稳定的状态。春虎会顾虑飞车丸的身体状况,特地让她远离仪式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对,也许不只是这个理由。
  虽然觉醒成为夜光,但春虎毕竟还是春虎,过去在身旁服侍自己的空摇身一变成了飞车丸,他的态度似乎还有一些窘迫。空是飞车丸孩提时的模样,忽然长大成人,也难怪他会感到困惑。
  另外还有记忆。
  飞车丸解除封印时,不只灵体受到伤害,也失去了部分记忆。那些不是以空的身分留下的记忆,而是飞车丸遭到封印的记忆,是与夜光一同度过的那些记忆。飞车丸自己没有放在心上——更正确来说是「无从察觉」,但是从春虎和角行鬼的态度看来,消失的记忆似乎不少,这说不定也是春虎顾虑飞车丸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后过了一年半……
  回首过往,才发现岁月如梭。
  她不后悔做出破坏封印这个决定,甚至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只是此时她身为式神却力不从心,这样的状态让她不禁恼怒。
  飞车丸取回了自己的意志与力量,原本正是为主人赴汤蹈火的时候,可是她不只无法竭尽全力,反而必须让主人为自己担心,实在让她备感羞愧。
  不过,在不甘心的背后,隐藏的是不安。
  现在的自己在灵性上欠缺稳定的基础,这点飞车丸很清楚。此外,起先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不稳定的状态越来越严重,现在则是有相当确实的把握。
  而且,这恐怕是无法好转的变化。
  只要与春虎在一起,飞车丸的状态就无法避免更进一步恶化,去年在暗寺就是个明确的例子。飞车丸的灵气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每上一次战场,状况就急遽恶化。老实说,自己还能禁得起几场战斗,飞车丸并没有把握。
  对于自身存在消失的恐惧当然有,只是她更害怕与主人分开,尤其是在与阴阳厅处于敌对关系的现在。
  灵性方面就算不稳定,她照样是主人身边宝贵的战力。这样的自己可能在紧要关头脱离战线的不安,以及自己若不在可能会为主人带来致命危机的恐惧——一想到这些最坏的情形,飞车丸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
  飞车丸再一次看向楼下的咒力。
  在集中精神进行仪式的春虎身旁,还有另一位护法角行鬼随侍。
  由于飞车丸的行动受到限制,近来角行鬼活跃的机会大为増加。在飞车丸心中,角行鬼是侍奉同一位主人的伙伴,也是同样被誉为双璧的竞争对手。在自己像这样被支开的时候,虽说有他随侍在旁可以确保主人的安全,但她一方面觉得遗憾,同时也感到嫉妒。就算没有这些复杂的心情,她也希望可以经常而且尽可能地待在主人身旁。
  「……这个藏身处也是角行鬼安排的呢……」
  由于被封印长达十年以上的时间,飞车丸完全没有这一方面的人脉。相对的,角行鬼是古老得可与土御门家祖先匹敌、传说中的「鬼」。他独自度过漫长的歳月,不论知识、经验还是社会历练,飞车丸都难以望其项背。
  事实上,不只是潜伏场所,春虎等人的生活资金也是由角行鬼想办法筹措。打从以前,飞车丸——不只是她,甚至连主人夜光也一样——就认为角行鬼像是个深谙世事的「大哥」。
  「要是他再多一点忠义,或是礼仪更周到就无可挑剔了。」
  角行鬼对春虎的「忠节」不知道可以信任到何种程度,他没有像飞车丸这样的忠诚心,更接近有兴趣或是关注的心态。因此在夜光死后,他没有和飞车丸一样追寻主人的下落,而是爽快地选择退隐江湖。
  春虎觉醒时,角行鬼再度出现,主动行礼,重新成为他的式神。也就是说,他的兴趣现在还在夜光——在春虎身上。
  很少有比他更可靠的伙伴,角行鬼愿意跟随春虎这个事实,是飞车丸料想中「最坏的情形」得以避免的最重要原因。
  ——再说……
  不只是强大的式神,春虎还有「朋友」——想到这里,飞车丸唇边不知不觉掠过一抹微笑。
  她想起上个月电视转播的画面,那是在阴阳塾举行的新春会式典。在这个藏身处,飞车丸与主人一同目睹了式典途中发生的那场意外。
  蓝色的燕子群在咒练场中央飞舞,捕缚式『燕鞭』的喙上飘扬着粉红色的缎带。
  美丽的光景,看在了解其中「意义」的人眼里,是幅相当动人的景象。
  如今阴阳塾里只剩下仓桥京子与百枝天马,京子是参加前面的式神演舞节目,因此设下「那个机关」的应该是天马。老实说,她很惊讶,不过她更觉得痛快,忍不住赞赏他居然能在受监视的状况下安排出这样的桥段。
  天马的行动是为了向受到监视的京子、回到阴阳厅的大连寺铃鹿,以及疑似仍在继续潜伏的阿刀冬儿这些分散各地的同伴,告知土御门夏目与自己接触的事实。
  不对,不只是这样。从状况看来,夏目单方面与他接触的可能性非常高。换句话说,那说不定是给夏目的「回信」。更进一步来说,那个讯息同样也是给下落不明的春虎,告诉他夏目回来了。
  ——夏目大人现在应该和泰纯大人他们一起行动。
  这一年半之中,受托照顾夏目的土御门一家在各地辗转,逃避阴阳厅的捜索。夏目与天马接触,可视为土御门家展开行动的证据,夏目他们现在肯定是回到东京了。
  那么——
  大家又再度聚集在东京的这片天空下……
  飞车丸仰望夜空,接着静静合上双眼。
  以空的身分生活时的记忆还留在脑内,那些令人怀念的脸孔,现在在她心中也是重要的友人。希望有一天大家能再次相聚,相互嬉笑。她由衷如此盼望,只是——
  到时候我……
  忽然间,眼前浮现夏目的脸。
  泪眼汪汪地伸长手臂,抓住春虎的夏目。以及同样湿了眼眶,紧抱住她的春虎。
  飞车丸合着双眼,握紧了拳头,无能为力的心情刺痛内心深处。
  或许自己……飞车丸心想。
  ——干脆在那之前……
  她正想到这里的时候——

  「……你好像有烦恼呢。」

  虽然是自己大意,但尾巴上的毛仍不自觉竖了起来。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飞车丸板起脸孔,露出锐利的目光,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声音来自通往屋顶的门扉,站在门前的是一位存在感薄弱、身材娇小的少女。
  从外表看来顶多是国高中生的年纪,然而实际年龄其实更加年长。她是阴阳塾的第三十六期生,和过去春虎班上的导师大友阵以及『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同期。
  样貌虽然端正,但由于面无表情,因此给人人偶般的印象。她的双眼始终凝视着飞车丸,飞车丸却看不出她脑中在想些什么。春虎表示「习惯就能了解了」,但至今飞车丸还没能看穿她那张扑克脸底下的想法。
  早乙女凉。
  这名女性自从春虎觉醒的「那天晚上」之后,就与飞车丸他们共同行动。
  「……你的隐形技巧还是那么高明。」
  「这是我最擅长的一招。」
  「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晚上出来散歩。」
  早乙女悠然应道,漫歩走到飞车丸身旁。
  即使距离这么接近也感觉不出她的灵力有多强,甚至可说是破绽百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隐形术特别高明,更准确来说,她极为擅长钻进人类意识的死角。尽管飞车丸确实因为沉思导致一时轻忽,但能攻其不备的术者依然是屈指可数。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从阴阳塾毕业后,早乙女与同学大友和木暮同时进入阴阳厅。她原本是研究夜光的专家,后来也待过双角会根据地的宫内厅御灵部。不只如此,她曾有一段时间师事芦屋道满,并在那个时候与角行鬼见过几次面,实在是非常特殊的经历。
  而且早乙女从以前——在飞车丸以空的身分服侍春虎的时候起,就常以阴阳塾学姐的名号来捣乱。虽然说毕业生也算是「前辈」,她并未谎称自己的身分。
  ——回想起来,她从那个时候就是神出鬼没……
  「那天晚上」,早乙女指使天马夺取『鸦羽』,制造出让春虎觉醒成为夜光的契机。另外,早一步读出春虎打算以『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先行做好准备的也是她。此时,这位面无表情的夜光研究者在自己的研究对象身边潜伏,与阴阳厅视为恐怖份子的集团一同行动。如果早乙女做出这一连串的举动是为了研究夜光,只能说她实在是位执着的学者。
  当然,早乙女会加入一行人的行动,是经过春虎允许的。春虎与早乙女之间疑似达成了某种协定,详细内容不清楚,只知道基本上她可以自由行动。
  对春虎的护法来说,潜伏时让她擅自行动只会带来困扰,不过关于这一点,对方不愧是道满过去的徒弟,她在潜伏时的生活态度完全不需要担心。就算要限制行动,她的隐形技巧如同刚才展现出来的一様,非常高明,根本无从监视。
  她找角行鬼商量过这件事,结果得到「用不着管她」这样的回应。
  到头来,早乙女虽然来历不明但也不会造成危害,于是她决定暂且不予理会。尤其春虎既然允许,飞车丸也没有异议。虽然没有……但想起空那时候的回忆,她实在有很多意见。
  「……没关系吗?」
  「什么意思?」
  「你不去观看春虎大人举行仪式吗?他是你的研究对象吧?」
  「之前看过很多次了。」
  「说不定今天能找到新的东西呢。」
  「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反正他还会再举行仪式。」
  早乙女答得若无其事,在屋顶找了个小台阶,动作俐落地坐了下来。接着,她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凝视着飞车丸。
  飞车丸暂且无视她的举动,继续遵照命令进行伪装工作。不过,在早乙女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两分钟后,她终于认输,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看着而己。」
  「拜托别看了,会让我分心。」
  「实在不太乐观。」
  「什么?」
  「灵气,状况又恶化了。」
  被人平淡地指出这件事情,让飞车丸忽而勃然变色。
  「……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采取对策?」
  早乙女面不改色地把脸往前凑,两人之间相隔约两公尺远的距离,飞车丸却忍不住胆怯。她稍微别开双眼。
  「……我在努力了。」
  「现在没有吧。」
  「我、我会视情形进行。」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让你这么悠哉的阶段了,你应该随时采取因应对策,阻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早乙女难得说得如此激动,飞车丸觉得很厌烦。她厌恶早乙女的热心,更重要的是她说得确实没错。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般——「就现状看来,有比我更好的提议吗?」早乙女追问:「你需要担负身为春虎护法的责任,不是吗?」
  「……是。」
  「为了完成责任,必须保持在最佳状态,我有说错吗?」
  「……没错。」
  「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为了你和春虎着想,绝对不是出于私心。」
  「这是骗人的吧?」
  她感到越来越厌烦,可是……早乙女说得没错。
  让人不甘心的是,为了处理飞车丸灵性不稳定的问题,早乙女以前提议的对策确实有效。看来晚上出来散步只是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说服飞车丸。早乙女一反常态,说得滔滔不绝,而且故意在飞车丸面前高谈阔论起「护法的责任」。
  春虎的咒术仪式仍在进行,接着飞车丸深深叹了口气,提升咒力。

  ★

  那是个乍看之下有如废墟的房间。
  那是春虎他们的据点之一,位于复合式商业大楼的八楼。一层楼拆除了大半墙壁,几根粗重的四角柱曝露在外。墙上和地板到处有毁损、剥落的痕迹,放置在房间角落的建材用塑胶布覆盖。
  虽然房间的样貌是这样,内部却打扫得很干净。这是飞车丸为了尽可能改善主人的居住环境,经过一番辛苦奋斗的成果。
  房间里搬进简单的床铺以及几样家具,基本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这些大多是抛弃式的物品或是露营用具。房里没有装上电灯,只能靠台灯或是电子提灯提供光源,使这间像废墟一样的房子越来越有「潜匿」或是「秘密基地」的气氛。
  在这间房的最后面,土御门春虎正盘坐于铺在地板的地毯上面。
  他合上右眼,左眼斜斜地缠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眼罩。他集中精神,安静而且慎重地根据事先准备好的术式行使咒术。由于是大范围的咒术,虽然已经命令飞车丸掩饰咒力,但为了避免让阴阳厅察觉异状,还是需要高度警觉。
  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面前摆着一只木箱,上面停着一只乌鸦。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乌鸦长出三只脚,那是出现在神话里的八咫乌,阴阳道里太阳的象征·金乌。
  这是过去土御门夜光依据神话生成的式神『鸦羽』。春虎穿上它时如同披上漆黒的外衣,其他时候它就像这样呈现三足乌鸦的模样。
  春虎坐在金乌对面,相对于合上双眼的春虎,金乌始终张着金黄瞳孔,笔直注视着主人。
  当然,乌鸦的思考无法理解,金色的眼珠却能唤起观者近似畏惧的本能。
  稍远处,有道人影倚在梁柱上关注着这一幕。
  那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穿着夹克的壮汉。他的右手插在长裤□袋,没有左手,夹克的手肘下方失去厚度,只有一条衣袖往下垂挂。
  那是鬼不是人,而且是活了长达数百年的「真正的鬼」。他是春虎的护法,角行鬼。他维持着让人感受不出庞大身躯的从容站姿,压抑自身的气息,注视着主人进行仪式。
  春虎集中精神进行了十来分钟的咒术,接着他睁开右眼,沉重地叹了口气后垂下肩膀。
  角行鬼微微露出苦笑。
  「结果……看来是不用问了。」
  春虎没有回答,只是无力摇了摇头。
  金乌俐落地拍打翅膀,停在门口附近的衣帽架上,它总是习惯待在那个地方。它瞥向坐在地上的春虎,接着像是为了表示进展不顺利不是自己的错,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这已经是第十次召唤了还没有反应,看来不是消失就是遭到封印……」
  角行鬼语带嘲讽地说。听见护法这样的意见,「不知道。」春虎回应的语气相当凝重。
  「一般来说,夜光的遗物保管在阴阳厅的可能性最高。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就算那个东西遭到封印,仓桥厅长他们也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的召唤,照理来说不可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可是完全没有出现那样的迹象啊。」
  春虎一脸严肃,点头同意角行鬼的话。
  春虎他们过去多次捜索——半是袭击——阴阳厅的研究设施,这也是阴阳厅将春虎他们视为恐怖份子的原因之一。他们没有胆大到前往调查位于秋叶原厅舍的封印保管室,不过根据曾经隶属于开发研究部的早乙女表示,春虎找寻的东西没有保管在里面。当然,早乙女并未掌握所有封印在厅舍里的咒具,只是她参与过关于夜光的研究,如果有与夜光相关的咒具,她不可能没察觉。实际上,只有她看出厅舍里的『鸦羽』是赝品。
  「就像塾长把『鸦羽』藏起来,说不定那个东西也在某个人手上,又或者是有人不明就里,把那当成单纯的咒具丢到一边……那东西和『鸦羽』不同,没有强大的咒力,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
  「原来如此,姑且不提仓桥家,相马家曾经一度离散,应该断绝了不少情报。」
  「是啊,因为战后那阵混乱导致下落不明也不奇怪。」
  「这么一来可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一再召唤啊。」
  春虎一脸不満,瞪向说得事不关己的鬼。
  太平洋战争时,仓桥家与相马家共同扶持着土御门夜光。
  仓桥家相当于土御门家的分家,不过与当时已经衰落的本家土御门家不同,在政经界始终维持相当广泛的人脉。另一方面,相马家为自中世纪以来延续至今的咒术者集团,在旧帝国陆军内部暗中建立起势力。唆使军队高层重建原本遭到关闭的阴阳寮,并且招聘夜光担任最高指导者的也是相马家。为了让夜光的才能显现于世,这两个家族可说是不可或缺的两大助力。
  然而战败后,受到与军队之间的密切关系牵连,相马家分裂成数个家系。嫡系的公主正是制造出春虎觉醒契机的相马多轨子,旁系则有她的式神夜叉丸——大连寺至道等。
  除了他们以外,理应还有数个家系存在,其中或许也有与咒术断绝关系的家系。毕竟日本战败早已过了半个世纪之久。
  「话说回来,春虎,假设在战后因为混乱下落不明,也有可能流落到东京以外的地方。万一发生这种情形,像这样召唤也没用。」
  「没错,这也是个问题。不过仓桥家也好,相马家也罢,根据地主要都在关东地区,所以不在东京的可能性很低……我是这么认为……」
  一旦讨论起可能性就别想得到确切的结论。春虎按捺不住啐了一声。
  「……『月轮』到底在哪里……」
  面对难得如此烦躁的主人,角行鬼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烦躁是受到不安与焦虑的影响,这是主人与命运奋战的证据,也是他选择面对困难而非逃避的证明。既然做出这种选择,就避免不了这样的苦痛。
  寂静的房间里,闹区的喧哗宛如在远处举行庆典的热闹气氛,只有些许嘈杂声传进屋内。彷佛受到外界的气息挑动,衣帽架上的金乌摆动身体,发出轻声鸣叫。
  「真困难啊。」
  「…………」
  「结果千老头的非时也没有成为解决问题的线索吗?」
  「是啊,虽然不完全是白费工夫,只是没办法用来从根本解决问题……说来也是,毕竟我们不知道最关键的『原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春虎沉吟,眼瞳深处蕴藏着锐利而且疯狂的光芒。那道光芒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不曾消失——应该说无法消失。
  自那之后经过了一年半以上,春虎始终在追寻这个谜题的答案。
  「某人的咒术使然——有可能吗?」
  「那个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再说,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
  「『泰山府君祭』不就有可能了吗?」
  「我们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一直在找那个东西吧。」
  「的确是。」式神佯装糊涂,朝恼怒瞪着自己的主人点了下头。
  「结果只能求神啊,看来你也走投无路了。」
  「少多管闲事。」
  「说不定该说是回归原点,阴阳师本来就是求神的专家。」
  「……真是讽刺,我可是除去这方面的根基,打造出『帝式』来的人啊。」
  春虎轻哼一声,接着他改变坐姿,竖起一脚膝盖,把下颚顶在膝上,轻声说着「没有时间了。」望向远处的目光显得虚无缥渺。
  「夏目到东京来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泰纯先生读星的结果。这么一来,应该会有什么动静……不对,说不定早就有什么动静了。」
  「……阴阳厅吗?」
  「那里无庸置疑是所有事件的中心,可是不只是这样。各种想法制造出各自的动向,蠢动着促使事情朝同一个局面发展。问题在于,我们该在这样的状况中扮演什么角色,做出什么选择……」
  沉吟的噪音不知不觉变得激动,春虎又继续说了下去,犹如说着梦话。
  「飞车丸也是……她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再这么下去支撑不了太久,不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
  说到后来,他几乎像在自言自语,角行鬼面无表情,凝视着这样的主人。
  房里笼罩着沉默,过没多久,「反正……」角行鬼率先开口。
  「也不能放任阴阳厅——正确来说是仓桥和相马继续为所欲为。那叫做早期灵灾探测网是吗?老实说,他们比你那个时候准备得还要周到,看来是经过了仔细的调査。」
  「…………」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无计可施,他们已经领先太多罗。」
  「我知道,可是现在……」
  春虎的神情再次变得凝重,角行鬼吁了口气后,终于从柱子离开,脸上浮现出猖狂的笑客。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这次没有『保卫国家』这种任重道远的课题,你可以随心所欲放手去做。」
  「角行鬼……」
  听见角行鬼这么表示,春虎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但是式神面不改色,又继续说:
  「不过要是无聊,我随时会离开。」
  阴阳师板起脸孔。
  「什么嘛,真是无情的家伙。」
  「我是鬼嘛。」
  听见这合理的回答,春虎的神情依然凝重,只是少了些先前的苦恼。
  这个时候,「可以进来吗?」轻细的敲门声响起,对方没等回应就打开门,进屋里来的是早乙女。「学姐。」春虎往后转了过去。
  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春虎依然称呼早乙女为「学姐」,这不是春虎的意思,其实是本人的要求。
  「结果……看来是不用问了。」
  「……受不了,我身边怎么全是一群不懂得体贴的家伙。」
  「瞧你讲得这么过分,我这么说已经很委婉罗。」
  早乙女不服气地说,只是她的表情和平常一样,看不出来有多不服气。
  出于种种原因,早乙女一直跟随在春虎他们身旁。对潜伏中的他们来说,有她在非常方便,因为阴阳厅方面并不知道她与春虎他们一同行动的事实。
  据说早乙女表面上佯装失踪,咒搜部也仍在持续搜寻她的下落。不过和遭到通缉的春虎等人相比,她受到的压力轻了不少,行动自如。从食粮调度这种小地方,到潜入各种设施的秘密行动等,她表现得比飞车丸和角行鬼更灵活,或许这也是因为她受过芦屋道满薫陶的缘故。
  「总之这次也落空了吧。」
  「……是啊。」
  「真遗憾,我也想赶快见到『月轮』呢。」
  她说话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遗憾,「说到这里。」接着她迅速转移话题。
  也许是多心,她的模样有些得意。
  「春虎,我稍微减轻了你的烦恼哦。」
  「烦恼?这次又是搞什么鬼?」
  「你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我可是说服成功了呢。」
  「说服?」早乙女的话让春虎忍不住纳闷。
  接着,一道娇小的人影战战兢兢地跟着早乙女进到屋内,春虎原本严峻的脸庞有如让阳光融化,绽放出笑容。
  「空。」
  「春、春春、春虎大人……!」
  走进门来的是飞车丸,只是身材缩小许多,从妙龄美女变成顶多只有小学生的稚嫩模样。她的耳朵和尾巴没有变化,身上的服装却从凛然的军服变成了水干与指贯。
  这个模样是飞车丸遭封印时,她年幼的样子,空。
  春虎笑逐颜开。
  「怎么啦?好久没看见你这模样了。」
  「是是、是,用、用这个样子出现实在很难为情……啊啊,不是!这这、这是为了避免万一遇上紧急状况无法使出全力……那、那个……!」
  飞车丸的耳朵惊慌失措地抖动,尾巴不知所措地摇晃。她不敢和春虎对上眼,整张脸红通通的。
  早乙女代替说得支支吾吾的飞车丸帮忙解释。
  「很遗憾,飞车丸的灵性不稳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劝她至少在潜伏期间维持小空的模样,对吧,小空?」
  「别叫我小空!」
  飞车丸露出怨恨的眼神,斜眼瞪向早乙女。
  这正是早乙女思考出来的「对策」,事实上,飞车丸在这种状态确实较能维持灵性稳定。飞车丸是强大的护法,在『泛式』的分类当中属于使役式,其灵体自然是以强大的灵气组成。一旦灵体产生混乱,矫正时不只需要相当的力量,混乱扩张的速度也很迅速。
  关于这一点,由于空的灵性型态是让泰纯封印大部分力量的状态,如果仿效这样的形式暂时冻结力量,本人的灵性既能借此稳定下来,也能抑制混乱扩大的速度。
  「这可以说是一种省电模式呢。」
  说这句话的人是思考出这种方式的早乙女。
  实际上,春虎当初听见时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当事人飞车丸拒绝恢复空的模样——毕竟意识是飞车丸,本人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前除了状况真的过于严重的时候,她始终没有付诸行动的意愿。不过……
  「在在、在下身为护法不仅无能,近来甚至让春虎大人操心,实深感歉疚……汗、汗颜至极,还恳请允许在下维持这副模様!抱、抱歉必须展现出如此幼稚的样貌,请、请请准许在下继续随侍在旁……!」
  飞车丸说着,单脚跪在地上,深深地鞠躬致意。树叶形状的柔软尾巴因为紧张变得僵硬,接着又左右晃个不停,晃得都快断了。
  早乙女见机不可失,握紧了拳头。
  「快,春虎,让她见识你的男子气概。」
  「没什么好见识的吧,况且之前我也说过希望飞车丸可以维持空的模样。空——啊啊,应该称呼你飞车丸吗?抬起头来,用不着这么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虽虽、虽然春虎大人您这么说,但在下这个样子实在……!在在、在下不只说话不流利,连说话方式也这么失礼……!」
  

  「你变大只的时候也是一样吧。」
  「闭嘴,角行鬼。再说『大只』是什么意思,你可没资格说我!」
  「太好了,小空,我们无私地说服成功了呢。」
  「喝,要是没有私心,别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我的尾巴……居然连『鸦羽』都这个样子!简、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许笑,失礼的家伙!」
  角行鬼再次让背倚在柱子上,早乙女的双眼始终追逐着飞车丸的尾巴,金乌在衣帽架上蹦跳个不停,发出呱呱叫声,飞车丸摇晃着尾巴,斥骂这些「同僚」。
  不过,听见笑声时,这些式神和食客自然而然地闭上嘴,视线转向笑声的来源。主人像这样笑得这么开心——不知不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高兴能有你们陪在身边。」
  「春虎大人……」
  飞车丸呢喃着,一脸惊讶,接着她板起正色,再度屈下单膝,跪在地上。她凶狠地往旁边一瞪,角行鬼只好无可奈何地露出苦笑,同样跪下单膝。金乌不再随处跳动,早乙女默不吭声,悄悄往后退开。
  「……这么说来,木暮先生说过一句话,『禁咒是以世界作为抵押的游戏』,确实是真知灼见。」
  春虎说着,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伸展了一下筋骨。
  「我也告诉过角行鬼……现在我的行动是出于一己之欲,不会得到赞赏,也不会有人感谢,反过来的情形倒是有可能发生。所以——」
  他又继续说,双眼笔直凝视着自己的式神。
  「最后的最后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论是什么选择我都欢迎。」
  听见主人的命令,飞车丸这么回应。
  「相信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你还不是一样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角行鬼接着说。
  金乌发出鸣叫声,早乙女静静观望眼前的主仆。
  面对这些可靠的式神,春虎缓缓地点了下头。

  2

  空气冰冷,寒风冷冽。
  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热闹的活动始终没有遭到冻结。人们彷佛自行散发出热气,驱离了逼近的寒冬。
  副都心,新宿。
  走出JR新宿站的东南口后,土御门夏目、相马秋乃以及土御门鹰宽一同走到明治通,接着往靖国通的方向走去。
  晚上十点过后,街上人潮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车流量也是一样。倒不如说现在才是夜生活的开始,气氛显得热闹蓬勃。
  夏目他们现在潜伏在吉祥寺一间老旧的民宅,会像这样在新宿闲逛,主要是为了替秋乃训练隐形术。鹰宽觉得秋乃的隐形技巧相当高明,最好能以实战的形式累积更多经验。平时讨厌咒术训练的秋乃这次一听见要到新宿——「新宿?我要去!」马上一口答应。
  由于阴阳塾与宿舍位于涩谷,夏目早已习惯繁华的夜生活,只是新宿与涩谷的夜晚又是不同的气氛。
  新宿没有涩谷给人那么密集的感觉,但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年龄层稍高,随处可以看见穿着西装或套装的人。
  实际上,在隐形术的使用中,感受这种些微的气氛差异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实力坚强的人不论身处在什么场合,都能使出避开他人注目的隐形术,但是所谓「高超」的隐形,不只是藏起自身的气息或灵气,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融入」周围环境。掌握周围气氛,并且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是行使隐形术的第一歩。
  夏目身穿夹克搭配短裤、裤袜与靴子,注重实用性,这是她平常的外出服。只是这类朴素的服装反倒突显出夏目娇柔纤细的身体曲线,要不是使出隐形,她恐怕不晓得已经被搭讪多少次了。正如秋乃所说:「美女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而秋乃穿着毛衣加上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打扮得比较有女孩子可爱的感觉。话说回来,这样的搭配不是出自秋乃,而是鹰宽的妻子土御门千鹤。由于夏目坚持拒絶,千鹤那股「要把年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女孩子打扮得很可爱」的热情全部投注在秋乃身上。尽管当事人有些困惑,不过夏目认为她很适合那样的装扮。
  顺带一提,陪在两人身旁的鹰宽穿着朴素的大衣与西装。平常他总是穿着轻便的工作服,但偶尔穿上西装也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这或许是来自他担任咒搜官时的经验,而且夏目会这么认为,不是因为他完全消除了自己的气息,主要是因为他隐形「融入」周围环境。实际上,在这样的人潮中完全消除气息,不小心撞上别人的可能性很高,反而更加危险。要学会适度「调节」,只能靠在实践中累积经验。
  走到一半,鹰宽忽然停了下来。
  「——欸,秋乃!」
  走在前方的夏目也往后转过头,发现不知不觉中落后他们的秋乃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她愣愣地杵在原地,隐形也解开了,不只如此,平时隐藏的耳朵——从头顶伸出来的那对兔子耳朵也现出实体。被鹰宽这么喝斥,她一时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发现耳朵冒出来后赶紧解除实体。
  「怎么回事,你在发什么呆?」
  「对、对不起。」
  秋乃不停低头道歉,夏目藏住脸上的苦笑,往她走了过去。
  「秋乃,你要道歉没关系,不过还是先重新隐形吧。」
  「噢,好。」
  秋乃点头后结成手印,低声吟诵起咒文,接着灵气随即获得控制,混入周围环境。完成度虽低,但已经达到实用的水准。尽管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好做,每天被强制进行练习,但秋乃的优秀表现让教导她的夏目也忍不住吃惊。
  刚才的耳朵就是证据,秋乃是极为罕见的「兔子生灵」,而且她天生就是如此,灵气因此比一般人更为强大。此外,因为她是在咒术者的修练场星宿寺中长大,灵气的基本操作技巧她略知一二,除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技术面还不纯熟外,她其实已经具备成为咒术者的基本条件。只可惜她粗心大意,注意力又散漫,导致迟迟不见显着的成长。
  「我们可不是来玩的,这一带是灵视官的管辖范围,随时有可能被他们『视』见,尤其你的灵气特殊,必须时常提高警觉。」
  「是、是,对不起。」
  被鹰宽这么严厉指导,秋乃忍不住垂头丧气。
  鹰宽这些话完全正确,尽管理解这一点,夏目还是于心不忍,出面缓颊。
  「秋乃是第一次在晚上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当然容易分心嘛。」
  虽然她自己在指导秋乃的时候也很严厉,不过在他人面前却很纵容。鹰宽斜眼瞪了过去,夏目避开秋乃的注意,向鹰宽轻轻低头道歉。
  不过,听见夏目这么帮自己找借口,「不、不是那样的。」当事人秋乃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否认。
  「我会发呆不是因为觉得路上的景色很稀奇……虽、虽然这种景象我只有在电视上见过,确实觉得很壮观。」
  「不然是为什么?隐形累了吗?」
  「为什么?唔,该怎么说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肚子饿了吧?」
  「夏目!我才不是因为肚子饿,出门前不是吃过晩餐了吗!你怎么老是——」
  秋乃面红耳赤,大表抗议的瞬间,少女的肚子像是迫不及待般,发出了健康的声响。
  因为时机太过刚好,本来只是打算开玩笑的夏目惊讶地张大了双眼,鹰宽更是噗哧笑了出来,惹得秋乃整张脸涨得通红。
  「讨厌!夏目这个大笨蛋!」
  秋乃气得甩起辫子,夏目向她道歉,却又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的肩膀忍不住颤抖,极力向秋乃低头道歉。
  虽然是寻常的互动,但夏目能像这样轻松谈笑,还是从上个月的那起事件——也就是她拜托秋乃交信给天马,并且透过电视画面亲眼确认对方的回覆之后首次见到的。
  漫长的时间——经过严峻的潜伏期间,始终没有改变的伙伴。那勇敢的回覆让夏目重拾勇气,即使身处在逆境之中也能不时欢笑。
  过去的伙伴们此时也在这个地方,在夏目所在的东京某个角落思念着她。既然如此,就算现在见不到面也说不到话,夏目也能勇往直前。
  鹰宽忍住笑,看了下手表确认时间。
  「好啦,时间很晚,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还不熟练的时候最好尽量避免长时间进行隐形,以免养成不好的习惯。」
  说完,鹰宽猛然板起脸孔,转头看向背后。夏目也察觉异状,惊呼了声「啊」,往同一个方向「视」去。只有秋乃一个人摸不着头绪,错愕地仰望着两人。
  「……夏目你也注意到了吗?」
  「是……有灵灾发生,而且扩大的速度非常快……」
  灵灾位于明治通往东新宿的方向,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还能「视」见,可见灵灾已经进入第二级。另外从灵气迅速偏离的速度看来,预料将直接演变成第三级,出现动态灵灾。
  「咦,那、那不是糟了吗,得快逃才行!」
  「用不着担心——啊啊,虽然还是必须提高警觉,不过这附近是新宿分局的管辖范围,应该会在酿成大祸之前修袯吧。」
  「……可是万一灵灾修祓部队来到这个地方,我们行踪曝光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嗯,虽说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需要过分警觉。祓魔官在出勤时一般只在意眼前的灵灾,该注意的反而是附近的灵视官。一旦有灵灾发生,照理来说他们也会往那里聚集。」
  鹰宽凝视灵灾发生的方位,这么提醒她们。最近发生灵灾这种事稀松平常,目前看来并未造成混乱。
  「没问题吗?」
  「至少不需要太惊慌。」
  鹰宽说得极为自然,耸了耸肩。看见他这样的态度,秋乃有些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可是……那是灵灾吧?刚才我不过发一下呆,你就要我提高警觉,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似乎对鹰宽的反应落差无法释怀,鹰宽苦笑着摸了摸少女耳朵消失的头顶,用简单的方式向她解释。
  「听好了,秋乃。对咒术者来说,遇上困难时大多只要正确判断状况,都有办法对应。最危险的是疏忽大意,忘记随时提高警觉,结果遭到出其不意的突袭。」
  鹰宽说这话时不只看向秋乃,也看向夏目。
  「咒术和格斗技那些体术不一样,术者必须保持专注的意识才能发动。所以说,不论是多么高明的咒术者,要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到突袭也无计可施。所谓的护法,说起来也就是为了因应突袭产生的式神。随时随地提高警觉,这对咒术者——尤其是对麻烦缠身的咒术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知道了吗?鹰宽再一次叮嘱秋乃。由于有前咒搜官的经历,鹰宽这番话非常有说服力。秋乃认真地点头表示知道,夏目也带着同样的心情凝视着她。
  无论如何,一旦有灵灾发生,不只祓魔官,媒体往这里聚集的可能性也很高,另外交通也有可能受到管制。刚好他们正考虑离开,或许立即撤离新宿才是明智之举。
  鹰宽这么提议,「——嗯?」却在走往车站的路上停下脚步,仰望头顶的方向。
  夏目和秋乃也循着他的视线往上空望去,结果看见有个小东西穿梭在大楼栉比鳞次的狭窄夜空之间,街灯照出的那个东西是只鸟——不对,看起来像是大型的遥控飞机。
  「啊,那是什么东西?」
  「……式神吗?」
  秋乃和夏目正兀自猜测时,「是『迦楼罗』。」一旁的鹰宽这么说道,语气里听得出些许的惊讶。
  「滋岳吗?原来他在新宿分局啊。」
  「你们认识吗?」
  「没那么熟——你们不知道吗?他是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的『大佐』。」
  这外号夏目也曾耳闻,「只听过名字。」她点头说。
  滋岳俊辅为取得国家一级阴阳师资格的祓魔官,也就是一位独立祓魔官。
  现在总共有五名独立祓魔官,其中木暮从祓魔局调至咒搜部,因此可以亲自到现场进行修祓的独立祓魔官共有四位,滋岳就是其中一位。
  夏目刚到东京时,常在新闻里面听见『大佐』这个称号。两年前的『上已再祓』——夏目他们忘也忘不了,双角会利用鹤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不久前,他暂时退出第一线,据说是在修祓灵灾的过程中受伤出现灵障。
  之后,滋岳努力复原,前年秋天正好在木暮离开时重回工作岗位。之后祓魔局便以滋岳、『结姬』弓削麻里和『食鬼』镜伶路三人为中心,在『炎魔』宫地磐夫的率领下修祓都内灵灾。
  「……『十二神将』是像之前到星宿寺来的那三个人吗?」
  「啊啊,没错,你还记得那时候有个叫做弓削的女性吗?她也是其中一位独立官。」
  「也就是说那个人很厉害罗。」
  「是很厉害没错,可是和弓削又是不同类型——」
  鹰宽回应秋乃的问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嗯,我想想……那是个有点麻烦的家伙……只是身为『祓魔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其他独立官更优秀的阴阳师,祓魔局应该也很欢迎他归队吧。」
  「咦?他比那个祓魔局的室长还要优秀吗?」
  「你说宫地吗?他的马力太强了,虽然适合用来应付第四级灵灾,但其实很难处理祓魔局平常的工作内容。比方说,切菜的时候比起斧头或锯子,小而锋利的菜刀其实更方便吧?」
  「……菜刀吗?」
  虽然明白鹰宽话里的意思,可是无法确切掌握具体的含意,夏目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把视线转向式神前往的方向,发生灵灾的东新宿。
  「你很在意吗?」
  「……是。」
  鹰宽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嗯」地点了下头。
  「好,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在回去前到灵灾修祓的现场参观吧。一方面可以当成学习,事先了解独立官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们搞不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而且还是『强敌』。」

  3

  泛用式『ML28·迦楼罗』由阴阳厅开发研究部第三课开发,为型号「L」——限量系列的人造式。
  归类为泛用式的『迦楼罗』为特殊式样,实际上是探测式,与运输式也很接近。换句话说,是在与『WI2·枭眼』一样用来充当术者耳目的同时,和『WT2·飞鸥』一样以运送物品为主要用途而设计出来的式神。操纵虽然麻烦,但用途广泛,也具备相当高的基本性能,是为了独立祓魔官滋岳俊辅——同时也是因应他的要求——特地打造的式神。
  『迦楼罗』上面搬运数十张式符,是由滋岳自行设定术式,特别制作的护法式『G1·仁王·改』和『G2·夜叉·改』。
  滋岳与『迦楼罗』共享感官知觉,带着式符赶往现场。他透过『迦楼罗』掌握现场状况后,将式神当成咒力的中继站,接连生成运至现场的式符。
  护法式基本上需要二十四小时随侍在术者身旁,保护主人,不过在灵灾修祓现场,护法式常活用于修祓灵灾,用来充当祓魔官的盾或矛。滋岳的『仁王』与『夜叉』都是为了「修祓灵灾」这特定的目的,量身订做的式神。
  滋岳首先让必要的——能満足需要数量的——『仁王·改』实体化,包围发生的灵灾,抑制灵灾继续扩大。接着,他让『夜叉·改』实体化,与『仁王·改』形成的包围网合作,进行灵灾修祓。
  他将展开的式神群进行同时而且灵活的操作,这次生成的式神换算成灵灾修祓部队约有两个小队的数量,不过要是滋岳有意,要同时展开比这多一倍的数量也不是不可能,简直有如术者独自率领一支式神部队。
  在上空盘旋的『迦楼罗』指示下,式神部队充当滋岳的手脚,包围灵灾并且进行修祓。他在『迦楼罗』抵达后不过五分钟,灵灾发生的警报传至祓魔局还不到十分钟就开始进行灵灾修祓。尽管是因与现场距离较近,但这也是其他人不可能达到的效率。这正是被誉为「祓魔官的楷模」,『大佐』滋岳俊辅的灵灾修祓方式。
  「……任务完成。」
  在前往灵灾修祓完成的现场,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后座中。
  透过式神确认现场状况的滋岳低喃,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

  现场终于开始实施交通管制。
  原本顺序应该相反——通常是先进行交通管制,接着部队进驻,修祓灵灾,可是只要滋岳出动,便常常发生像这样顺序颠倒过来的情形。总之,他的效率远高于一般的灵灾修祓速度。交通管制与疏散周围群众——即使在灵灾修祓完成后——的手续虽然没有省略,但这仅是为了事后进行现场调査所做的处置。
  灵灾发生地点在新宿六丁目的东方广场旁,赶至现场的祓魔官和灵视官匆忙来去,滋岳则是将双手负在背后,站得直挺,专注地打量眼前的景象。他没有下达指示,只是在一旁监视部下的动作是否迟滞,或是发生执行效率低落的情形。
  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滋岳是个固执的男人。
  年龄约在三十来岁,长相有些冰冷而且神经质,不论他的心情是好是坏,总摆出像忍着轻微牙痛的阴郁神情。他将印上祓魔局徽章的贝雷帽斜斜戴在头上,笔挺地穿着平整的漆黑防瘴戎衣。
  不过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他身上的防瘴戎衣在某些小地方经过加工,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再搭配头上那顶贝雷帽,使得他那套防瘴戎衣给人军服的印象。事实上,『大佐』这个称号除了来自他独特的灵灾修祓方式,更主要是来自他的装扮以及平常的言行举止。
  「……太慢了。」
  他喃喃抱怨着,一分钟过后,「独立官!」其中一位部下赶到滋岳身边。他站在滋岳面前,双脚并拢,直挺挺地站着。
  「报告!」
  「——在你报告之前。」
  「咦?」
  「把领子扣好。」
  听见他不耐烦的指责,「啊。」部下赶紧重新整理防瘴戎衣的衣领。
  滋岳露出锐利的眼神,瞪着部下。
  「服装仪容不整也就是纪律不整,尤其防瘴戎衣不只是普通的衣服,更是我们的『装备』,可以用来阻挡瘴气、防止咒力流失。衣领上的扣子有没有扣好,或许效果没有『极大的差距』,不过还是有『差别』。要是轻忽这些微的『差别』,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専业人士。」
  「是。」
  「而且只要有一点怠慢,导致状况恶化,总有一天会造成致命危机,再说……」
  滋岳仍在继续训诫,部下始终挺直背脊,一边说「是」、「是」地在各个重要的地方认真回应,最后低头鞠躬说:「感谢您的教诲,今后属下会更加留意!」由于这种事情时常发生,被说教的属下也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这种习惯成自然的态度也让滋岳不太满意,部下有些制式化的反应让他稍微扬起了右边眉毛。
  只是训诫已经结束,于是他清咳一声,转换思绪。虽然挑剔的都是一些小细节,但绝不会将不必要的调侃或是挖苦的话说出口,这就是滋岳的个性。
  「……报告。」
  「是。」
  部下立刻报告起抵达现场后的情形,内容周详而且缜密,因为滋岳平时就常仔细教导他们关于情报传达的重要性,以及具体的方法。
  滋岳始终维持相同的姿势,不发一语地聆听部下详尽的报告。「很好,马上进行事后处理。」最后他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部下鞠躬敬礼,接着动作俐落地跑了出去。
  滋岳稍微卷起黒衣袖口,伸出复古造型的手表确认时间。戴着手套的指尖停下手表的计时功能,从接到灵灾发生的警报后开始移动的秒针在手中灵敏地震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喀答声后停了下来。
  滋岳再次稍微扬起右边眉毛。
  「……距离这么近,应该可以再节省两分钟的时间才对……」
  至于延误的原因——当然,除去花在说教上的时间——他试着找出根本问题。比方说,一个是交通管制的迟延。由于灵灾修祓已经完成,人员缺乏足够的临场感,耽搁了现场调查和稳定现场灵气的工作。他从过去就担心这点,看来和警视厅交通管制课的合作还有改善的空间。
  滋岳从外套夹层口袋取出一本笔记,飞快地写了起来,那是为了向高层陈情的备忘录。正好经过一旁的部下苦笑说:「又来了。」当然滋岳没有察觉。
  灵灾为充满万物的灵气产生极度偏离,五气与阴阳失调发生的灾害。灵灾的性质有很多种,基本上除非是人为引发的灵灾,否则这世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灵灾」。
  因此灵灾修祓的工作很难订定一套规则,现场的祓魔官每一次都必须随机应变,自行摸索正确的修祓方式。极端来说,现场每一位祓魔官个人的能力决定了修祓能否成功,拥有压倒性实力的独立祓魔官正是因为这样而格外受到重用。
  尽管如此,灵灾修祓还是需要系统化,这是滋岳的论点。
  实际上,他要求自己率领的直属部队彻底配合他的灵灾修祓方式,进行修祓。除非是相当特殊的灵灾,否则不需要等滋岳下达指示,部队便会自行采取必要的行动。虽然说很难立即改变,但其他部队也应该效法这样的方式,滋岳心想。不对,他不只是心里这么想,为了实际改善祓魔局的工作方式,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向高层提出陈情。
  滋岳是位大器晩成的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大多自年轻时就拥有优越的才能,出社会后没几年——大约二十来岁就取得国家一级阴阳师的资格。其中,滋岳取得『阴阳一级』的资格是在三十岁过后,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像其他『十二神将』那样天赋异禀。当然,他的灵力远比一般人强,使用咒术的才能也很优异,只是和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强者相比就是差了一截。
  尤其他生来体弱多病,体能方面完全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尽管拥有优秀的灵力,但他在灵性方面的抵抗力却很弱。滋岳会暂时离开现场是因为修祓灵灾时遭受灵障,不过身为祓魔官的他像这样被迫脱离战线的情形,这并不是第一次。「玻璃剑」——在他担任一般祓魔官时,身边的人甚至为他取了这么一个绰号。
  滋岳能像这样担任独立祓魔官指挥灵灾修祓,是他基于自己的信念,摸索出最有效率而且适合一己的灵灾修祓方式,并且苦心钻研的成果。真要说起来,他能有现在的地位是拜自己的努力与执念所赐,所以就算他唠叨又相处,依然赢得了大多数祓魔官的尊敬。
  「那根本不是*『大佐』,是『军曹』。」只是祓魔官们常像这样私下调侃他也是事实。
  (编注:大佐相当于上校,军曹则相当于中土。)
  「滋岳独立官!」
  滋岳正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的时候,其中一位部下冲上前来。报告已经结束,这算是意料外的行动。滋岳立刻收起笔记本,蹙眉看向部下。
  「抱歉打扰了,其实是……」
  赶上前来的部下把脸凑上去,在滋岳耳边悄声报告。滋岳听见报告,右眉高高抬了起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
  「详、详细情形属下也不清楚。」
  前来报告的部下也是一脸疑惑,滋岳暂时陷入了沉思。
  「……残留的瘴气完全驱散了吧?」
  「是,这里目前没有危险。」
  滋岳点头,「回去工作岗位上。」简短交代了一声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他走向马路,可以看见在管制区内停了一辆白色轿车。
  只要曾经在祓魔局本部工作,一定都看过这辆轿车。滋岳踏响脚下的靴子,一走到轿车旁,经过雾面处理的后座车窗马上滑动下来。
  车内探出一张脸,那是位华贵的女性,脸上浮现从容自在的开朗笑容。
  「晚安,滋岳独立官,真是美好的夜晚呢。」
  「除了刚刚发生过灵灾。」
  「灵灾已经修祓了吧,本来我以为可以参观久违的修祓现场呢。」
  「你不是每天都在观视灵灾吗,再说也没有人像你们那么常视见灵灾。」
  「哎呀,从远方『视』得灵气和用肉眼直接观『看』的魄力完全不同呢。」
  女性笑咪咪地点着头,她的用字遣词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语气却极为严肃。连日应付灵灾的独立官不禁暗自摇头,在内心叹了口气。
  那是位看起来年轻——其实是从外表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她的年纪确实比同僚弓削还要年长,应该是在二十后半。但由于弓削有着超乎年齢的成熟稳重,使得眼前的女性看起来较为年轻。
  尤其她身上穿的是以大量荷叶边装饰、可爱的白色上衣与裙子,卷发上面甚至搭配花朵造型的发饰,而且她非常适合这样的装扮,并不显得突兀。
  老实说,滋岳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不过他绝不会表现在脸上。
  「……所以呢?」他重新切入正题。
  「你们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幸德井特视官。」
  「嗯,其实是——」
  「——我们是来看『守人』的,滋岳独立官,因为我们还没见过工作中的『守人』呢。」
  另一位女性从车内探出头,接过了话。她的长相与前一位女性一模一样,噪音也是如出一辙。身上的服装除了第一位女性是白色,第二位是黑色以外,设计完全相同。
  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俩同为『十二神将』,是在日本仅有三人的祓魔局「瑰宝」特别灵视官——『天眼』三善十悟调走后,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人——幸德井白兰和幸德井玄菊。
  对祓魔局来说,在灵灾修祓工作上,国家一级阴阳师的特别灵视官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两人平常驻守在祓魔局本部,工作时很少有外出机会。
  不过,听见黑衣女子——玄菊的话后,「啊啊……」滋岳也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两人外出的理由意外正当,只是依她们的立场,还没见过『守人』这件事更让他觉得惊讶。
  「这附近的话……那边的十字路口。对面有个红绿灯,应该设置在那下面。」
  「咦?……啊啊,是那个啊。」
  「咦?在哪里啊,姐姐?」
  「喏,那里有个小神社,就是那个罗。」
  「啊啊,是那个吗?从这里看不清楚,不能让车子再开近一点吗?」
  姐妹俩同时从车窗探出头,眯细双眼,伸长了脖子。
  她们像两个发现野生小动物的小孩子,而且那副模样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她们的「本性」就是这个样子。也就是说,她们是会让人觉得「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竟还有这种人存在」,真正的养在深闺无人问、不懂世事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们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其来有自。
  提到代表日本阴阳道的两大氏族,有以安倍晴明闻名的安倍氏,以及晴明的师父贺茂忠行与贺茂保德等阴阳师辈出的贺茂氏。前者后来改称为土御门,后者称为勘解由小路,为一同振兴阴阳道的氏族。
  然而,官位曾一度高升至阴阳头的勘解由小路家在室町时代后期没落,在战国时代断绝。之后到了江戸时代,一支旁系取代断绝的勘解由小路家,成为贺茂氏宗家,那就是幸德井家。
  自江戸时代初期后,贺茂氏在阴阳道的世界里常追随安倍氏的脚步。只是相对于安倍氏宗家土御门家在太平洋战争前后经历过盛衰荣枯,以及其分家仓桥家奠定阴阳厅的基础,引领现今的咒术界,成为贺茂氏宗家的幸德井家没有加入世间的动乱,只是默默传承阴阳术。其间栽培出许多优秀的阴阳师,在现代俨然是无庸置疑的名门,也是咒术界广为人知的传统世家。幸德井白兰与幸德井玄菊正是这幸德井家出身的千金。
  由于是名门出身,她们如此不谙世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受环境的影响,只是她们两人的情形其实是更有特殊的原因。
  基本上,只有见鬼才能优异的阴阳师能成为灵视官,而见鬼才能的优劣——尽管并非没办法靠训练获得成长——但有极大一部分是来自天生资质。尤其特别灵视官这职位可说是真正的「得天独厚」,优异的才能和先天的资质常在年幼时就崭露头角。幸德井家为阴阳道的名门,对这样的「价值」更是有高度的理解。
  名门幸德井家将白兰与玄菊这对双胞胎姐妹视为上天赐予的神童,自她们懂事前就施加英才教育。她们是家族的荣耀,受到细心的呵护与栽培。双胞胎姐妹的才能后来顺利开花结果,光耀门楣,只是……另一方面,她们幼稚得让人不敢置信!正确来说是不知世事又骄纵,就这么成为国家一级阴阳师。
  「你们果然也很在意『守人』吗?」
  「当然罗,那可是我们的工作伙伴呢。」
  「虽然现在是弥补我们的不足,在背后支援的形式,但据说以后将会由我们居于辅助地位,主要工作都交给『守人』呢。」
  「这么一来说不定我们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呢,自从三善先生调走之后,我们一天到晚都忙着工作呢。」
  「真的是这样呢,姐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三善先生,这世上没有其他像我们这样的天才了呢。」
  「三善先生真是可怜,居然被调去取缔咒术犯罪这种野蛮的工作……希望他能尽快调回灵视系。」
  「就是说啊,姐姐。等我们可以放假之后,不如邀三善先生一同前往旅行如何?」
  「哎呀,真是个好主意。要去什么地方呢,玄菊?温泉好吗?还是滑雪?」
  「姐姐,难得有休假的机会,我想出国呢。」
  「哎呀,真不错,要到巴黎还是夏威夷呢?实在让人充满了梦想呢。」
  双胞胎姐妹不知何时忘记了这趟前来的主要目的,兴高采烈地谈笑着。虽然这是美好的光景,但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灵灾修祓的现场。滋岳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当然,她们完全没有察觉。
  两人谈到的是阴阳厅现在全力推动的「早期灵灾探测网」,如今已经有八成开始运转,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顶多只能算是测试阶段。
  这是将目前以人力——配置在都内各地区的灵视官,负责监「视」是否有灵灾发生的工作由式神代替的计划。在都内灵脉各重要地点设置式神,随时向本部回报灵气的状态,这个式神正是双胞胎姐妹前来参观的机甲式『AR4·守人』。
  『守人』是阴阳厅为探测网特别开发的人造式,与阴阳厅制作的其他式神类型相当不同。
  首先由于是机甲式,必须以具有实体的形代作为式神的躯体,『守人』的外形是高度不到一公尺的小神社,给人的印象接近祭祀地藏的地藏堂,这样的设计主要是考虑到融入街道景观。
  由于专门用来进行灵气的探测与报告,式神无法自行行动,也没有特定的主人,属于极为特殊的类型。不过,只要注入一次咒力便能长时间运转,因为没有特定的主人,不论是谁的咒力都能接受。也就是说,可以不经由「个人」,而是透过「组织」使役,这在式神来说可说是划时代的发明。真要说起来,比起式神,『守人』的分类其实已经半接近「咒具」。
  老实说,滋岳很期待这个探测网的完成。他认为灵灾修祓应系统化,这正是最适合他论点的政策。等探测网正式运作后,灵灾修祓的方式也会跟着改变,他认真地如此认为。
  当然,『守人』能做的事情有限,要用来取代灵视官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不,说不定不需要那么久。」
  事实上,原本领导特别灵视官的资深特视官三善十悟就从祓魔局调到了咒捜部。如果是在以前,将为数不多的特视官调到其他部门根本是难以想像的事情,但是祓魔局现在便是以两名特视官的体制进行日常工作。
  而且,这样的改变不只为灵视官带来变革,负责修祓灵灾的祓魔官也需要因应新的体系,进行进一歩的调整。
  滋岳瞥向轿车后座,双胞胎姐妹像是完全忘记『守人』,和乐融融地讨论着旅行计划。
  拥有耀眼的才能,当代顶尖的阴阳师,『十二神将』。
  往后,这些人——包括滋岳在内——不被需要的时代将会来临,而且滋岳认为,这确实是正确的转变。
  为了把自己扫地出门,滋岳今后也会继续默默努力。

  ★

  后来,滋岳的部队撤离现场时,白兰与玄菊也决定回祓魔局本部。
  她们在像这样外出的期间,也持续监控着都内的灵气,以防备新灵灾发生,只是在本部待命必定能监控得更周严。虽然有灵视官在各地巡逻,以及测试中的探测网运转着,但特别灵视官的「双眼」可说是出类抜萃。高层内心想必希望她们可以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这也正是她们很难休假的原因。
  无论如何,虽然遗憾没能亲眼见识灵灾修祓现场,但两人好歹也是见到了『守人』。
  「只要我们人在都内,就不会有人对我们发脾气,偶尔像这样外出也不错呢。」
  「是啊,在远处观察不到的各种灵气也很新鲜呢。」
  「就是说啊,只是这附近人太多,我有些晕了。」
  「啊啊,确实是这样,不过其他阴阳师都不要紧吗?」
  「其他人不像我们的感觉这么敏锐呢。」
  「才能太出色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呢,三善先生不要紧吗?真让人担心。」
  坐在轿车后座的白兰与玄菊用手掌捧住脸颊,担心起以前的上司。
  两人这么说既没有恶意,也不是自尊心作祟。特别灵视官不只和一般人不同,就算和专业阴阳师相比,感觉也有极大的差异。与其说她们认为自己优秀,其实她们是认为自己「异于常人」,而且这确实也是事实。
  灵视官大多是怪人,其中最怪的当属特视官——阴阳厅里常有人这么揶揄。当然这只是开玩笑,不过并不是毫无根据。
  「啊,对了,姐姐。难得有外出机会,回去的路上去一趟便利商店好吗?」
  「哎呀,好啊,我们很久没去了呢。」
  「我最喜欢便利商店了,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每次去都有新发现呢。」
  「我也喜欢,只是有点紧张,有时候在里面会遇上很冷漠的店员呢。」
  「这种时候就要摆出坚决的态度,因为我们是客人呢。」
  「哎呀,玄菊真勇敢。」
  要是滋岳听见她们的对话,想必会觉得蠢话连篇,连咳嗽打断也会错失时机。不过,两人的神情非常严肃,认真讨论要到哪一间便利商店。
  两人正讨论时——「……哎呀?」白兰忽然停止对话,瞳孔没有对准焦点,原本独特的气质又变得更加异样,宛如人从座位往上浮起了数公分高的距离。
  「怎么了,姐姐?」
  玄菊问道。这个问题不是针对姐姐的状态,姐姐现在在做什么根本不需要问,她正在探视灵气。只是玄菊大致视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能够引起姐姐注意的事物。
  「又有地方发生灵灾吗?可是灵脉没乱呢。」
  「不是灵灾,可是……玄菊,我有点在意这个灵气,帮我一下好吗?」
  「哪一个?」
  「喏,就是那个。」
  白兰在车内伸直手臂,指向某个方位。玄菊指示司机停车,往姐姐指的方向眯细双眼,集中意识。
  起先她没有察觉,因为那股灵气施下了隐形,而且是专业咒搜官程度的隐形术。一般灵视官不可能察觉,白兰会发现也是碰巧,尤其她们灵视官的工作是防备灵灾,很少观视人类的灵气。
  不过一旦发觉,对方不管再怎么隐形都逃不过她们的注意。
  「……我知道了。那么,姐姐。」
  玄菊说着稍微举起双手,让手掌面向姐姐。白兰也摆出相同的姿势,握住玄菊的手,十指交扣。
  两人的灵气共鸣、増幅,提升见鬼的感应度。这是只有她们双胞胎姐妹才能展现出的特殊技巧,白兰与玄菊借由互相提升彼此的力量,可以展现出甚至比『天眼』三善十悟更强大的见鬼能力。
  「……姐姐,这灵气……该不会是龙吧?」
  「对……而且那不像式神……难不成是附身?被龙附身的生灵吗?」
  白兰说完后,为了自己的话心头一惊。
  「这么说来,去年三善先生在某个地方的寺庙……」
  白兰喃喃说到一半,不发一语凝视着灵气。「姐姐?」玄菊唤了她一声,但是她并未因此转移注意力。
  龙的生灵似乎在刚才的灵灾修祓现场附近,目前正往车站的方向移动,大概是打算搭乘电车。
  白兰默不作声,追踪着那股灵气。
  然后……
  「……抱歉,玄菊。便利商店我们改天再去吧。」


  二章 那一天的风景

  1

  无计可施了——自从出现这个念头后不晓得过了几天,不知不觉中二月接近尾声,离最后期限几乎没剩多少时间。
  东京秋叶原的阴阳厅厅舍。
  铃鹿颓丧地待在自己的研究室内。
  她胡乱套上一件白袍,在沙发上抱紧膝盖,烦躁地瞪着放在桌上的桌历。最近她光是看见月历就忍不住恼怒,那里不存在姑息与纵容,只有一律平等的残酷现实。
  当然,她并不是整天游手好闲。为了摸索与其他伙伴取得联络的手段,她甚至不惜牺牲睡眠时间。只可惜徒劳无功,她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是眼睁睁看着时间消逝。
  「……可恶……」
  铃鹿咒骂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再一次在脑中摸索所有可能的方法,不过没几分钟她就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再度倒回沙发。
  这种模拟过程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过去她恐怕不曾经历像这样穷途末路的日子。
  铃鹿掌握到情报是上个月的事情。
  也就是天马传递讯息给其他伙伴的那一天半夜——翌日凌晨的时候。令人气恼的是,铃鹿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而是「敌人」主动肯定她的疑惑。
  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日,五节之一的上已。
  那一天他们打算再次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继四年前的『上已大祓』和两年前的『上已再祓』之后,进行第三次『修祓』。
  而且,按照他们的说法听来,下一次才是「重头戏」,而且这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家伙……」
  过去两次的灵灾恐怖攻击都是由夜光的疯狂信徒集团双角会发动,第一次的主谋是铃鹿的亲生父亲大连寺至道,第二次的主谋则是他的部下六人部千寻。灵灾恐怖攻击过后,两人同样丧失了性命。
  不过,策划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的正是他们两人。
  大连寺至道与六人部千寻以相马多轨子的护法,分别为夜叉丸与踟蛛丸的身分复活。不对,恐怕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在相马的计划之中。二度扰乱首都东京灵脉的相马终于要真正完成他们的目的——达成他们的宿愿。
  了解到这种地步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现状让铃鹿懊悔不己。
  为了探査情报,铃鹿重返敌人所在的阴阳厅。她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营,就这层意义上看来,获得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也算是一大战果。只可惜,获得的情报如果不能传达出去,敲响警钟,等于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地方说是自己的研究室,但实际上是软禁室——是监狱。原本她就不能与外界联络,在掌握到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后,监禁措施变得更加彻底。比方说,过去是式神在研究室外监视,现在则换成了蜘蛛丸。为了监视铃鹿,对方甚至不惜把他调离主人多轨子的护卫岗位。
  蜘蛛丸为八濑童子,是连夏目使役的龙北斗也不敌的强大式神,不是咒力受到限制的铃鹿可以孤身奋战的对手。不只打不倒他,就连突破他的看守也不可能。
  既然如此,说不定可以故意引起骚动,趁机向其他职员警告目前的危机。铃鹿目前被关在阴阳厅的厅舍内,只要踏出研究室一歩,外面就是一般职员与阴阳师平常工作的场所。如果与蜘蛛丸一边交战,一边高声喊出他们的阴谋,说不定会有人听见。
  只是不管铃鹿多么认真呼吁,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毕竟她有「前科」在身,而且是触犯阴阳法、行使禁咒的前科。高层虽然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但那顶多只是对外,不可能连厅内的谣言也全部封锁。在厅舍工作的人,大多都知道她过去引起的那次骚动。
  她是『十二神将』之一,也是阴阳厅形象代言人『神童』。然而阴阳厅的职员对她最直接的印象,恐怕是因为年轻与才能而被纵容的麻烦人物。这样的铃鹿不管再怎么警告,他们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更重要的是……
  在夜叉丸这些相马家的人物背后,是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
  仓桥为名门仓桥家的当家,与铃鹿同样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于名于实皆为现今咒术界的顶尖人物。与他敌对等于与咒术界为敌,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真要说起来,仓桥不只是敌人的同伙这么简单,他也是主谋之一。也就是说,灵灾恐怖攻击其实是「阴阳厅犯下的罪行」,因此就算向阴阳厅提出警告,也不可能有人当一回事。
  ——天海老头也说过,真的有办法证明是那些家伙引起恐怖攻击的吗?
  一般人要揪出咒术犯罪极为困难,当然这个国家的司法机关也是一样,能证明咒术犯罪的只有阴阳厅的咒术犯罪搜查部,而咒捜部的部长正是由仓桥兼任。
  仓桥在咒术界独揽大权,要是违逆他又想求助咒术界的组织帮忙,不论公家机关还是民间组织恐怕都是难如登天。
  ——从多轨子的话里听来,相马家和政治界也有关系……
  多轨子表示,现在的执政党,也就是新民党的议员佐竹益观为相马一族。不只如此,他是父亲的外甥——也就是比铃鹿年长许多的表哥。两人素未谋面,不过想到自己身上也流着相马家的血液,就让铃鹿觉得痛苦难受,忍不住打起寒颤。
  太平洋战争时,相马家深入军队高层,私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当时的手法到了现代社会似乎依然有效。
  而且不只相马家与政治界的关系深厚,仓桥厅长也是一样。这几年来,他从未直接参与灵灾修祓或与咒术犯罪相关的捜査,也几乎不曾亲自坐镇指挥,而是利用这样的时间在厅外为扩展阴阳厅的权限东奔西走。在现今的政治界,他可说是人面最广的阴阳师。
  面对势力如此强大的仓桥与相马一族,铃鹿和她的伙伴们到底该如何对抗?
  「……现在烦恼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阻止准备在下一次上巳时进行的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为此铃鹿必须把手中的情报传递出去,传给真正愿意相信她情报的人,那些潜伏中的伙伴。
  「就是因为做不到,我才这么苦恼啊……可恶。」
  在阴阳厅的生活过了一年半以上,自言自语的习惯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严重。尽管明白蜘蛛丸守在走廊外,必须谨言慎行,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很难改棹。
  ——看来只有强行闯出去这一招了……
  这也是她在好几天前就得到的结论。
  但蜘蛛丸是式神,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饮食,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监视铃鹿,要冲出这道防守极为困难。她为了找到或是制造机会而绞尽脑汁,可惜至今依然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得快点才行……要是再不快点……
  无意间,铃鹿的视线再次转向桌上的月历,脸上因为气愤——甚至泫然欲泣——而扭曲。
  这时——

  「我进来罗。」

  一听见那个声音,铃鹿顿时全身僵硬,接着从沙发跳了下来。
  她用意志力压抑反射性涌起的恐惧,尽可能摆出横眉竖目的脸孔,转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穿着衬衫搭配背心、长裤再系上领巾,那副模样使他看来有如古代贵族。只是他给人的印象冰冷阴郁,完全感觉不到贵族般的诚恳与高贵。那是多轨子的式神夜叉丸,也是铃鹿的父亲大连寺至道转生后的模样。
  「…………」
  「哈哈,用不着瞪我,我只是来关心一下进度而己。」
  「……你至少敲一下门吧。」
  「啊啊,抱歉抱歉,因为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办法开门了。」
  夜叉丸微笑着说。
  铃鹿的研究室以咒术设下了用来隔绝内外的坚固结界,原本是铃鹿自己设下的结界,现在则是由夜叉丸他们变更术式,他能轻易侵入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呢?」夜叉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研究进行得如何?」
  「……上个星期我提出报告了吧,难道你没看吗?」
  「看是看了,只是本人的想法也很重要。有些地方要是不直接与本人沟通,实在读不出背后的意思。」
  夜叉丸走向沙发,铃鹿也跟着往后退,拉开距离。他完全没把女儿这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稍微往后倚着沙发背面,接着转身越过肩膀看向铃鹿。
  铃鹿回到阴阳厅后,夜叉丸交给她一份工作,那就是进行「灵魂咒术」的相关研究。原本铃鹿就是阴阳厅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土御门夜光建立的『帝国式阴阳术』。与人类灵魂相关的咒术现被指定为禁咒,不过在夜光的时代——在『帝式』当中确实存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春虎帮助夏目复活的『泰山府君祭』。
  铃鹿也曾经打算利用『泰山府君祭』让死去的哥哥复活,因此对「灵魂咒术」进行过一番研究。不适,在接到夜叉丸命令,浏览过相马与仓桥隐匿的那些咒术书与资料后,她深刻体会到自己当时获得的知识不过是冰山一角。比如说,让大连寺至道和六人部千寻分别以夜叉丸与蜘蛛丸身分复活的咒术,同样也是『泰山府君祭』。当时的铃鹿根本无法想像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泰山府君祭』不是单指一种咒术,而是土御门夜光——正确来说是土御门家以经年累月的时间建立,用来操纵灵魂的「咒术系统」。
  关于『泰山府君祭』,夜叉丸的认知似乎比铃鹿更深入。即使如此,他还是命令铃鹿进行研究,针对『泰山府君祭』的系统进行全盘分析,大概是因为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吧,尤其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这样好吗?」
  「嗯?什么意思?」
  「你可以随便离开多轨子身边吗?现在不是蜘蛛丸,是由你负责随侍吧?」
  「这件事啊,那边正好结束,没那么快醒过来。」
  「……看来『特训』很顺利嘛。」
  「当然,她可是继承相马家千年血脉的正统贵族,天之骄子啊。」
  夜叉丸说着,不可一世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中不带有敌意,也没有恶意,却让铃鹿感受到无以言喻的压力,彷佛就要将她压垮。
  今年多轨子造访铃鹿研究室的频率不如以前多,或许是因为铃鹿获得了关于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不过她不常来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已经进入正式「准备」阶段。
  为了相马一族的宿愿,相马嫡系的巫女公主终于要发挥自己真正的价值。
  「总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铃鹿。我这边的结论是到头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希望至少可以尽可能深入了解『泰山府君祭』,毕竟——大战时的那一次失败了。」
  夜叉丸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单片眼镜的圆形镜片底下,反射出骇人的冰冷光芒。

  2

  控制还是一样不够稳定,不能说是成功驾驭。
  不过已经能逐渐明白「操纵方式」,虽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至少终于能掌握到那种感觉。
  「嘎啊啊啊啊啊啊!」
  从咽喉发出的嘶吼声宛如来自他人口中,冬儿将紧绷的精神状态集中在眼前的战斗。
  第三封咒解除,化为烈焰的鬼气缠身,他化身成铠甲武士的模样力抗强敌。
  场所一样是之前的训练场,与阴阳塾塾舍旧址邻接,如今已经关闭的甲级咒术练习场。担任冬儿对手的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独立祓魔官镜伶路,他泰然自若地应付眼见就要鬼化的生灵的猛烈攻击。
  尽管表现得泰然自若,但镜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战斗。冬儿驱使着鬼,以全力进攻,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点空档,让他有余力赞叹对方的表现。如同冬儿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堕入鬼道,充当他对手的镜也是只要出一点差错就有可能丧命,然而镜只是悠然发挥自己最佳的实力。
  对方既没有手下留情,也绝非游刃有余,从冬儿能了解到这一点看来,他终于也能冷静观察战况。镜单纯只是抱着可能会死的觉悟,平心静气应战。他这样的态度在战场上确实有效,只是这并非谁都模仿得来。
  不只是力量,而是控制战斗本身。
  ——没错。
  冬儿将鬼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奠定实战的基础。他冒着鬼化的风险,总算走到了「这一歩」。虽然附加上几个危险至极又严重限制自由的条件,但他还是尽量汇集「足以应战」的力量。
  下一步就是如何运用以及驱使这些准备好的力量。
  重点在于战术和战斗方式,如果只是让逼近爆炸的引擎全速运转,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那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说实话,光是维持现在的速度就已经让他卯足了全力。不过速度只是手段,或者该说只是「必要条件」。
  真正的挑战现在正要开始。
  「喔喔喔!」
  他如野兽般啦哮、疾驰。冬儿全神贯注操控着鬼,同时拼命思考战术。令人目眩的速度中,在只要一点小差错就会粉碎的世界里,让「冬儿」而不是「鬼」的意志一点一点、一歩一步反映在战斗之中。
  接着,镜的行动也逐渐出现变化。他不再只是一味闪躲,开始不时发动正面攻击。遭受攻击的冬儿一时险些控制不住鬼,好不容易才重新握紧缰绳,夺回支配权。感觉犹如驾驭一匹脱缰野马,或是骑着一辆马力强大的机车,粗暴地向前狂奔,在慌乱中控制方向,让力量爆发并且持续战斗。
  面对冬儿现在的状态,能正面应战的阴阳师屈指可数。冬儿感受着强烈的冲击,贪婪地吸收宝贵的战斗经验。
  不过——「……啧。」镜忽然啐了一声,解除架势。使出全力攻击的冬儿一时停不住攻势,但是镜以迅速而且毫无破绽的动作往后退开,接着说:
  「冬儿,重新封印,再这么下去结界会撑不住。」
  「——!」
  镜这么说之后,冬儿连忙「视」向结界,这才发现镜说得没错。设置在竞技场的常设结界——当时算是全国最坚固的结界——扭曲,彷佛随时可能瓦解。
  「再封印!」
  大喊声一出,施在冬儿身上的封印重新作用,束缚住猛鬼。
  冬儿身上的铠甲与几乎实体化的烈焰一同出现裂核后消失,宛如生气遭到连根拔除的感觉袭来,体力迅速消耗殆尽。
  他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就在险些摔倒的时候,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咬紧牙,
  让身体呈现く字形,双手按住膝盖,重新取回身体平衡。
  接着冬儿硬是克制住直接坐下、倒在地上的冲动,整个人气喘吁吁,如今俨然只剩尊严支撑住他的身体。
  第三封咒解除后,即使重新封印也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可不能容许这么巨大的破绽一直存在,至少必须做到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逃走。
  这时——「冬儿大人。」身穿和服的妙龄女子从训练场角落急忙赶了过来,那是负责照料冬儿他们的式神·水仙。
  水仙来到冬儿身边,取出治愈符后贴在他身上。这时冬儿终于能喘口气,只是身体还是一样动弹不得。他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可是要克服这种「折磨」需要相当的毅力。
  另一方面,水仙以佩服的眼神守望着自己的主人,冬儿事先命令过她不需要帮额外的忙。
  水仙是冬儿的式神,但双方的契约是以提供她咒力为目的所缔结的,实际上她照料的是与他一同潜伏的另一个人。
  「呵呵,这是你第一次打成平手吧,冬儿。」另一个人愉快笑说,清脆地拍响手中的扇子。
  那是与水仙一同待在竞技场角落,坐在轮椅上的瘦削老人。他身穿一套笔挺的三件式西装,将一顶绅士帽斜斜戴着,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是位非常适合这种「绅士风格」装扮的老人家。年事虽高却感觉不出年纪,或许是因为他的双眸始终散发出凌厉的英气。
  他是前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如今咒力遭到完全封印,不管到哪里都要靠轮椅移动的他正是冬儿现在的「老大」。
  冬儿低着头,在拼命调整呼吸的同时往天海看了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还撑得住」的状态下结束训练,平常训练总是在冬儿到达极限时结束。
  只是要说平手未免过于乐观,尽管镜确实认真对战,却没有像冬儿这样积极取胜。虽然没有手下留情,但却刻意采取正面进攻的攻击方式,如果他单纯想要「击败」冬儿,应该不愁找不到手段。
  事实上,相对于贴上治愈符还是一样站不起来的冬儿,中止训练的镜只是稍微喘了一些。他没有理会天海的话,捡起了脱下的大衣。仔细「视」的话可以发现,只有凌乱的灵气显露出激战的痕迹,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异状。老实说,冬儿觉得很不服气。
  ——不过总算稍微接近了一点……
  原本不论怎么追赶也望不见的背影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终于能实际体会到自己与镜之间的实力差距,至少这次对战让他有这种切实的感受。
  自己有战斗的能力。
  冬儿怀着坚定的信念,凭着一股意志力挺直了身体。
  「话说回来,这里的结界发出了哀鸣啊。原本就算一般的灵灾实体化后在里面肆虐,也不至于影响到结界的强度。」
  天海钦佩地说,然而镜只是哼了一声,接着视线透过墨镜瞥向冬儿。
  镜的脸上浮现瞧不起人的嘲讽之意,很有他个人的风格。
  「假鬼终于表现出一点真样子,虽然说只有马力可取就是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话里的内容却让冬儿和天海难掩惊讶。毕竟就算只是形式上,也很难听见镜称赞别人。
  「哦?能得到独立官的认可,冬儿也挺厉害的嘛。」
  「要成为我的式神,至少得要有现在这种程度的表现才像话。否则要是我心情不好,随便揍一顿就把你揍死也很麻烦。」
  镜高傲地奚落着他。
  成为他的式神——这是镜在答应替冬儿特训时提出的条件之一。万一冬儿在训练时堕入鬼道,自己将降伏他,收作自己的式神使役。冬儿与天海答应了这个条件,一边戒备镜耍出什么花招,不过镜一次也没有明显表现出故意让鬼失控的举动。训练内容虽然严苛而且粗暴,但镜确实是以令人惊讶的认真态度训练着冬儿。
  事实上,今天把他们叫出来的也正是镜。
  镜与冬儿他们交换的条件是,由镜训练冬儿,冬儿他们负责提供目前手中有关春虎与大友的情报。换句话说,冬儿他们只有得到情报的时候会与镜联络,以交换情报为代价接受训练。
  然而今天镜特地指定上班前的时间,没有要求提供情报便主动进行训练。与镜交易这一年多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
  ——说不定这是他的真心话……
  随随便便就死了会很麻烦,这句话或许不只适用于成为式神的情形。进行过这么多次模拟战后,冬儿也稍微摸清了镜的个性。他对咒术的态度相当严谨,认真而且真挚。今后镜与冬儿不晓得是否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但到时候希望能「痛快地」打一场,镜肯定是这样想的。
  然后……
  「再说你们就要展开行动了吧?这样的话,训练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少跟我装傻,臭老头。你们从上个月起不是挺兴奋的吗?也就是说状况出现变化了吧?」
  听见镜指出这件事情,冬儿与天海不由得面面相觑。镜说得确实没错,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会让镜察觉。
  正如同镜指出的,现在自己的心态与去年相比有极大的不同。
  冬儿原本搏命的表现是基于冷静的判断,他以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得到这种程度的拼搏是必要的结论。如果为了达成目的需要拼命,他会毫不犹豫地拼上自己这条命,这就是冬儿的个性。
  不过,现在驱使冬儿的不只是冷静的算计,还有狂乱的思绪——以无法按兵不动的冲动作为根基。热情如炽火燃烧,这是那天天马透过电视转播点燃的火焰。
  夏目回到东京的事实,以及天马通知众人的气概。
  经过漫长的潜伏,即将有大事发生的预感在冬儿心中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绝不是乐昏头……
  不,不对。
  自己的确乐昏了头,无法否认心中确实涌起庆典来临前的雀跃,恐怕天海也是类似的心情。甚至连只是偶尔碰面的镜,都能看出两人高亢的情绪。
  不过——这不是当然的吗?毕竟两人为了迎接这一刻而潜入地下,忍耐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就算真是这样,还真是感谢您的费心啊,特地帮我『结训』。」
  冬儿说得有些挑衅,但是镜没有回应。他的唇边浮现残酷的冷笑,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
  「……用不着客气,我也想确认『现在的状态』。」
  「什么意思?」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镜说着耸耸肩,坐在轮椅上的天海盯着他,像是很在意他这样的态度。冬儿也一样露出怀疑的目光看向镜,可惜终究看不出资深阴阳师内心的想法。难耐的沉默笼罩着竞技场,水仙不安地环顾在场这些男人。
  「欸,冬儿。」
  短暂的沉默过后,镜亲昵唤着。
  「等行动开始之后,你可别出丑,一下子就败下阵来,不然训练你一年以上的我岂不是像个笨蛋一样。」
  这种事情用不着他提醒。
  冬儿默不吭声,瞪了回去,然后他静静地点了下头。
  「啊啊,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瞧吧。」

  3

  真受不了。京子尽量注意不让内心的苦笑露在脸上,姿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尽可能摆出和善的微笑。
  阴阳塾塾舍的会客室里,包括京子在内共有四个人围着桌子聊天。
  京子隔壁坐着一位身穿西装、体格健壮的老人家,他正是阴阳塾现任塾长。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是位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的年轻女记者,她旁边则是坐着一位拿着单眼相机的摄影师,身体前倾,不时把镜头对向京子。桌上摆着四杯冷掉的绿茶,另外还有一枝小型录音笔。
  她正在接受杂志探访。
  「京子小姐的父亲是仓桥源司厅长对吧?也就是说,京子小姐是名门仓桥家的千金。」
  女记者微笑着确认已知事项,「没错。」塾长也得意地笑着做出回应。
  「仓桥厅长本身也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他的千金京子同学也继承了仓桥家优良的血统。本塾聚集了全国各地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优秀人才,其中她的表现最是杰出……」
  「不仅如此,样貌也很出众呢。京子小姐,您肯定很受异性欢迎吧?」
  「不,您过奖了……」
  「哈哈哈,毕竟是仓桥家的千金小姐嘛,其他男同学恐怕是不敢高攀。」
  「哎呀,身为女孩子,这样不是反倒会造成烦恼吗?」
  「没这回事……」
  由于必须刻意陪笑的缘故,脸部肌肉差点抽筋。幸亏塾长会帮忙回答这些问题,自己用不着回应,也就不需要费心思考发言内容。虽然觉得塾长应该回答得正经点,但塾长看起来却是心满意足。
  现任塾长是在祖母仓桥美代卸下阴阳塾塾长的职位后,由阴阳厅退下来的人物。他疑似是父亲的信徒,不过比起信奉什么主义,他单纯只是想讨好父亲这位权力者。就这层意义上看来,他可以说是个平和而且「规矩」的人,万一让他知道父亲是双角会的幕后黑手,说不定他会马上昏倒在地。
  他大力协助父亲推动的咒术界开放路线,为改善阴阳师的排外形象,对阴阳塾进行大刀间斧的改革,像这样让一介塾生接受杂志探访,也是改革的一环。
  京子瞥向桌上一角,那里放着一杯自己的绿茶,和女记者在探访前递给她的名片。
  杂志的名称是『阴阳师月刊』。
  名称看来冷硬,但其实并非一般所谓的专业杂志,而是一本提供社会大众关于咒术与阴阳师这些话题的杂志。类似的杂志不少,这是其中历史最久远的一本。将取得『阴阳一级』资格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称为『十二神将』的习惯就是从这本『阴阳师月刊』开始。
  京子以前就是这本杂志的忠实读者,『神童』大连寺铃鹿的特刊现在应该还收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想起那篇报导把铃鹿塑造成完美的偶像,京子差点露出与刚才不同意义的「苦笑」。
  「原来是这样啊~正是所谓的才貌双全呢。老实说,上个月那场新春会,我彻底受到京子小姐的式神演舞吸引。不只美丽又优秀,京子小姐很有魅力,将来想必能成为『十二神将』,是新世代的明星呢。」
  「那是当然,本塾的毕业生里面有好几位在后来成为『十二神将』,阴阳塾这块招牌可不是浪得虚名。对吧,京子同学?」
  「不,您过奖了……」
  京子谦虚地做出回应,疲劳逐渐累积。
  照对方的话里听来,上个月透过电视直播的阴阳塾新春会在『阴阳师月刊』的读者之间,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在电视直播时发生状况,那些读者肯定觉得十分稀奇。
  由于式神集团演舞时出现不在预定计划内的式神群,导致演舞表演失败。
  最后终究没有查明原因,因为塾长选择保住颜面而非追查原因,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祖母辞去塾长职务的同时,过去指导京子他们的藤原老师也辞职了。这么一来,如今知道那起「事件」的「犯人」是谁的,阴阳塾内恐怕只剩下京子一个人。
  想起当时发生在眼前的景象,京子的内心深处彷佛燃起了温暖的光芒。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遭到牵连。
  据说『阴阳师月刊』原本打算采访关于新春会发生的意外,只是不想提及这件事的塾长自然不可能答应,于是上个月没有刊载关于新春会的报导。不过,对方似乎希望能趁话题还在延烧时推出相关报导,于是退而求其次决定探访京子——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女记者表示,杂志读者渴望能有人取代久未露面的『神童』,成为业界的偶像——拜托放过我吧,京子不禁在内心求饶。
  ——如果可以像天马那样,在接受探访的时候传递出什么讯息就好了。
  可惜她是今天早上突然接到放学后要接受探访的通知,事先根本没办法做好什么准备。何况『读星』的训练还在继续,她并未得到关于春虎、夏目或是大友的新消息。在言行举止遭到监视的状况下,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猜疑,尤其是她心中隐藏着真正的叛意。
  「京子小姐,两年前『神童』大连寺铃鹿有一段时间以特等生的身分进入阴阳塾就读,你们之间有来往吗?」
  「咦?啊,是。」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京子脸上的微笑瓦解,下意识地点了个头。
  女记者见状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笑盈盈地说:
  「两位同样是资优生,果然会有来往吧?」
  「是,我们讲过几次话……小鹿——大连寺同学似乎也很仰慕我这个学姐。」
  「原来如此,这就叫做物以类聚吧。」
  女记者看着京子,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文字。
  「大连寺小姐现在已经回到阴阳厅,在她离开阴阳塾后你们还有联络吗?」
  「没、没有,因为她也很忙……再说塾生在阴阳塾外与国家一级阴阳师来往太密切好像不太好。」
  无法与铃鹿取得联络确实是事实,毕竟铃鹿和京子都是处在实质遭受监禁的状态,不只是联络对方,连与外界接触都极为困难。
  正因为如此,接下来的问题让京子第一次感激起眼前的女记者。
  「您有什么话要对回到阴阳厅的大连寺小姐说的吗?」
  不能单刀直入,不过还是有可以在这种场合传达的事情。
  「……虽然见不到面,但我会永远支持她。」

  ★

  放学后开始的探访到结束总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在塾生大多已经回家的塾舍大楼内,京子独自走向后门。京子现在的生活受到管制,必须乘车上下学,当然也禁止绕到其他地方。车子每天只是往返宅邸大门和塾舍后门,虽然是让人备感压力的环境,但久了也就习惯了。
  走廊上,没有塾生向在塾里被孤立的京子搭话。京子一路默默无语,快步走向后门。
  「啊啊,太好了,找到你了!」
  「奇、奇怪?您是刚才的……」
  京子正要走向通往后门的走廊时,忽然被人叫住。那是刚才她接受探访的『阴阳师月刊』的女记者,同行的摄影师不在旁边,现场只有她一个人。
  「听说你都从后门搭车回家,所以我特地在这里等你呢。」
  「噢……」
  女记者朝困惑的京子露出嫣然微笑。
  「抱歉忽然叫住你,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又是采访吗?探访需要获得塾长的许可……」
  「啊啊,不用那么大费周章,这件事和新春会没有关系。」
  「可是……」
  京子的视线转向后门,只要一出那道门,马上会有家里的人来把京子押上车。「过来这里吧?」不过女记者一边这么询问,一边相当强势地拉着京子的手,擅自把她带进一间空教室,而不是塾舍外面。她好歹也是媒体工作者,对未成年人采取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傻眼。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女记者恶作剧似地笑了起来。
  「一出去就会被你家里的人发现吧?喏,给你。」
  「……罐装咖啡?」
  「来这里之前买的,大概冷掉了吧。」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记者把咖啡塞进了困惑的京子手中。
  那是个应该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记者,身穿不起眼的西装裤装,看上去和一般的上班族女性没有多大分别。
  不过,她那生动多变的表情仔细注意会发现很有个性,尤其那一双灵活的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充満活力,只是反过来说也容易带给人压迫感。她自己似乎也有自觉,刚才进行探访时也保持了适度的距离。
  她把咖啡塞给京子后,打开了自己的罐子拉环,「对不起哦。」接着用亲昵的口吻向京子道歉。
  「本来我想请你到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你好像没有那样的自由。能有这样的进展真是费了我很大的工夫呢,因为几乎没有可以和你接触的时机嘛。这种生活换作是我肯定受不了,你真能忍呢。」
  「…………」
  京子的眼中终于升起戒心。
  对方只是对一介塾生进行探访,如果是调査仓桥家千金的背景还说得过去,但实在不可能在事前对所处环境进行这么详尽的调査。
  「……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啊啊,不用担心,『阴阳师月刊』记者的这个身分不是造假,刚才的名片也是真的。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编辑部的若宫理香小姐。」
  「噢,真厉害,不愧是资优生。啊,顺带解释一下,我和仓桥家的远亲若杉家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是若『杉』,是若『宫』。编辑部里碰巧也有叫仓桥的,在这个业界里工作实在很容易搞混,不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面对京子高度警觉提出的问题,女记者——若宫随和地这么说道。
  若杉家确实和仓桥家有亲戚关系,更正确来说,仓桥家和若杉家同样是土御门家的分家。不过,和如今位居咒术界中枢的仓桥家不同,若杉家的知名度极低。特地搬出这种知识,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业界人士」。
  尽管如此,这样依然不能让京子放下戒心。
  「找我有什么事?」
  京子提高警觉,又问了一次。若宫一时间像是烦恼着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不过她马上下定决心,拿着咖啡罐,用食指指向京子。
  「我想知道关于你以前的同学——土御门的事情,包括春虎和夏目。进一步来说,还有阿刀冬儿,以及刚才提到的大连寺铃鹿,尤其是前年夏天——隅田川烟火大会前后发生的事情。」
  京子反射性地咽了下口水,张大了双眼。
  她隐隐约约猜到会是这件事情,只是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
  若宫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凝视京子的双眼却很严肃。
  「阴阳厅彻底封杀了关于那起事件的消息,不过现场关系者当中抱持疑问的不在少数,你在网路上看过相关的网站或是讨论区吗?」
  「……没有。」
  「这样啊,不过我也不推荐你去看就是了。那些几乎都是来闹的,大部分只是推测和猜想。可是从客观的角度看来,阴阳厅的发言确实有不自然的地方。而且阴阳厅勃然大怒——不惜将独立祓魔官和特别灵视官调离原本的工作岗位,持续追捕土御门春虎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他还未成年所以没有对外公开,但阴阳厅内现在把他当成土御门夜光转世的恐怖份子。」
  不过——若宫向屏住气息的京子继续说下去。
  「这种事情我想不用说你也知道,因为你和土御门他们是朋友吧?」
  这话比起疑问更像确认。若宫露出锐利的眼神,注意的不是京子的回答而是她的反应。京子紧抿双唇。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态,京子努力保持冷静,在身体僵硬的情况下让思绪运转。然而她终究想不出好主意,最后只得放弃,消沉地垂下肩膀。
  ——只能这么做了。
  这不是自己的错,说起来就像意外。京子轻叹一口气,接着神情变得严厉,没有拿着咖啡罐的左手结成剑印,若宫吓得睁大双眼,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不过,京子没有使出咒术的意思。她稍微提升咒力,然后转身朝背后挥出手臂。
  她手一挥,在略高过她头顶的位置上,有个东西对她施出的咒力产生反应,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裂核。
  「——咦?怎、怎么回事?」
  「那是式神。」
  「式神?你的吗?」
  「不是。」
  京子放弃先前的演技,唇边堆起嘲讽般的苦笑。
  「这是父亲用来监视我的式神,也就是说你刚才那些问题全部泄漏出去了。」
  虽然它没有隐形,可以视见灵气,但由于没有实体化,要是没有见鬼的才能就没办法发现这个式神。在确认裂核反应,听见京子的解释后,若宫似乎终于察觉是怎么一回事,马上惊讶地变了脸色。
  面对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的女记者,京子苦笑说了声对不起。
  「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个式神的事情,这样够用来付这罐咖啡的钱吗?」
  京子一口气把话说完,接着耸了声肩。
  实际上和刚才想的一样,这属于不可抗力。到头来,对于京子的监视可能会再度强化,而『阴阳师月刊』或许会收到来自阴阳厅的警告,若宫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处分。不过,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只能接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若宫一时间默不吭声,只是默默盯着出现裂核的空间。接着,她把视线转回京子身上,「谢谢,你很好心呢。」微笑着向京子道谢。
  她的口气平静又沉稳,而且露出比刚才更自然的笑容。
  「老实说……我早就料到了。」
  「……咦?」
  「在调查你的时候,我发现你遭受彻底监视……也得到了一些相关情报,所以我早就做好事情曝光的觉悟。之前我不知道被主编训了多少次,尤其是关于这件事情。」
  她说着双手一摊,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她的态度轻浮,眼神还是一样严肃。京子再一次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什么你要……」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和工作没有关系吗?」
  「当然和工作也脱不了关系。这社会上有为了讨生活赚钱的工作,也有不是这样的工作。真要说起来,工作其实包括了两种层面,该怎么说呢,就像完成自己的使命那种感觉?等你哪天出社会工作后自然就会懂了。」
  若宫的态度落落大方,说得若无其事,反而让京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而且说实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个人因素。」
  「……个人因素?什么个人因素?」
  「其实我的姐姐是阴阳师,不过她工作的地方不在阴阳厅,而是在这里。」
  「这里……难不成是阴阳塾吗?」
  「对,她担任这里的讲师,虽然好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听见对方过世,京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说出这件事的若宫身上没有散发出阴郁的气氛,倒是因为吐露出自己的心声,神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姐姐的死和你在追查的事件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联,应该吧。只是打从姐姐死后,我心里一直对阴阳厅抱持怀疑,而且在从事这份工作之后,我发现同样不相信阴阳厅的人不只是我而已。我认为追查这世上所有可疑的事件是我的使命,虽然主编怒骂说我要做这种事情还早了十年。」
  最后她苦着脸加上这么一句话后,喝起了手中的咖啡。她一口气喝下半罐咖啡,然后吁了口气,重新转向京子。
  「我也不想给你带来太多麻烦,总之今天就到这里先撤退了。抱歉今天打扰你了,不过希望你记住,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之后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由于有式神监视,听见这种话的京子也不能老实答应对方。若宫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说了声「再见。」并稍微挥了下手,打算先行走出教室。
  不过——「对了。」她在走到门前时停了下来。
  「京子小姐,我姑且问一下,如果是同学以外的情报就能说了吗?」
  「……你想知道谁的情报?」
  「你们以前的导师大友阵,他也在那起事件发生后失去下落了吧?」
  她口中冒出令人意外的名字,果然是调查得相当仔细。只是京子也不知道大友的行踪,反倒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相关的情报。
  京子沉默不语,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吗?」若宫微微一笑,感觉不出她有多么失落。
  「……大友老师怎么了?」
  「嗯,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吧。刚才我提到的『个人因素』和你们没有关系,其实是和他有关。」
  刹那间——
  ——!
  意识瞬间浮起,出现视野变得开间的奇妙感受。
  眼前的光景与无限宽广的宇宙重叠,可以看见微弱的星光点起美丽的灯火。
  这是读星的征兆。京子为最近终于习惯的感觉感到慌乱,同时立即投入状况。她让自己随波逐流,并且把持住自己的意识,轻轻地让意识往上飘浮——接着着地。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实际上若宫完全没有察觉异状。她浑然不觉,以和之前相同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在大友阵还是阴阳塾塾生的时候,姐姐是他班上的导师。除了他之外,还有后来成为『十二神将』的木暮禅次朗以及另一个人……总之姐姐在家里常抱怨『那三只黑鸦又~』,当然那是她生前的事情了。」
  若宫说得落寞,神情有些感伤。
  京子的心脏此时终于惊觉异状,开始激烈跳动。

  4

  民间咒具公司的先驱者威契夫公司的新地址位于日本桥,自创立后使用的旧址则是位于早稻田。
  旧公司如今用于咒具的开发研究,名称也改为开发研究中心,公司员工之间习惯将这地方称为「工厂」。这里原本是买下改装汽机车的工厂后改建的建筑物,现在仍可以从外观和部分的内部装潢找到当时的影子。
  开发研究中心只是栋小建筑物,规模完全比不上全新的公司大楼,不过天马比较熟悉的还是旧公司。孩提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常黏着两人到这地方玩耍。
  双亲后来在一场意外中丧命,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造访这个地方。不过,最近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
  「噢,天马你来啦,快进来。」
  「您好,鹤叔叔,打扰了。」
  特地到户外迎接天马的是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男性,年近四十,身材高大,结实的身体不见一点多余的赘肉。他的肌肤在这个季节依然是晒得一身黝黑,而且髪型居然是飞机头。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个阴阳师,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他其实是这个研究中心的主任。
  他的名字是鹤田龟雄,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确实是他的本名。另外还有一件听起来像是玩笑的事情,公司当初决定录用他,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吉利,而以这种理由雇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马的双亲。他是威契夫公司其中一位创业元老,也是天马双亲的直属部下。
  鹤田将天马带进工厂,接着直接往最里面走去。
  途中遇见的社员们看见天马,纷纷喊着「哟」、「嗨」随和地向他打招呼,这大概是受到直率的职场上司,也就是鹤田这位主任的影响。而且因为他常来这里,大家都已经认识他了,其中说不定也有人听说过天马的事情。天马一一应和,一路跟随鹤田沿着走廊前进。
  鹤田把天马带进自己位于二楼的主任办公室。虽然说是主任办公室,但实际上是用工作桌取代车辆的车库,工具和咒具随处散落,里面也有一台电脑,不过疑似是自己组装的,主机外壳一直没有装上。
  天马在多年后到访时简直是大吃一惊,这地方的气氛和父母当年使用的时候几乎没有改变。
  鹤田先让天马在椅子上坐下。
  「要来杯咖啡吗?可是砂糖刚好用完了。」
  「好,谢谢。」
  「要奶精吗?」
  「这样就好。」
  「哈哈,你可以喝黒咖啡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喝了杯黑咖啡,结果吐得乱七八糟。」
  「这么久以前的事早就记不得了。」
  「居然不记得,亏我还帮你清理,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鹤田笑着拿起一个塑胶杯,从咖啡机倒入咖啡。「给你。」天马道谢后,接下递到眼前的咖啡。起先天马表现得彬彬有礼,后来发现太见外反而会让鹤田伤心,态度也就不再那么拘谨。
  威契夫是天马双亲创立的公司,当时年纪还小的天马只有一部分模糊的印象,但对两人昵称为「鹤龟」,并且疼爱有加的青年,他的印象非常深刻,而且鹤田好像也记得他。去年夏天,鹤田主动打了通电话到百枝家,问他有没有兴趣进入威契夫工作。
  天马的双亲亡逝后,鹤田似乎一直惦记着孤身留在世上的天马。他知道天马的目标是成为专业阴阳师,因此进入阴阳塾就读,于是他一直在等待适合与天马联络的时机。
  「你的父母对我来说是恩重如山。」
  面对多年未见的天马,鹤田这么说。
  「公司虽然变了很多,但如果你能在这里工作,相信你的双亲也会感到欣慰。」
  老实说,天马一开始很困惑,不过喜悦的心情更胜于困惑。他没想到除了自己,如今还有其他人仰慕自己的父母。旧公司也很让他怀念,在睽违许久再度造访的时候,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后来,天马接受鹤田的好意,常假借「求职」的名义到双亲留下的「工厂」露面。
  「状况如何?『阴阳二级』的考试没问题吧?」
  「嗯,其实我没什么把握。」
  「欸欸,太悠哉了吧,考试不是下个月吗?」
  「那是个大难关,本来就没那么简单可以考过。」
  「振作点啊,就算有我帮忙推荐,但公司不可能录用没有考取资格的家伙。」
  鹤田泡着自己那一杯咖啡,豪爽地笑着天马的胆怯。
  对于鹤田邀请自己进威契夫公司的邀约,天马还没有给予明确的回覆。他现在在百枝家与外祖父母同住,那两人与他母亲的关系恶劣,几乎是断绝亲子关系的状态。
  母亲的娘家百枝家为自江戸时代起延续至今的阴阳师家系,身为独生女的母亲原本应该招赘继承百枝家家业,然而母亲拒絶,与父亲私奔离开家里。个性自由奔放的母亲无法接受百枝家传统的家风,后来直到意外丧命之前,她一次也没回过娘家。
  双亲死后,外祖父母决定扶养无家可归的天马。在与他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里,天马慢慢能体会外祖父母对母亲的心情。两人并不气恼或是憎恨背叛百枝家的母亲,只是为了母亲的行为惊讶、受伤,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永远失去和解机会的现在,外祖父母对母亲的思念无法痊愈,就这么断绝在过去。
  威契夫说起来是母亲背叛外祖父母创立的公司,天马实在无法下定决心进入这样的公司。鹤田似乎也了解这方面的情形,因此没有催促天马尽快做出决定。
  ——而且……
  比起是不是能顺利考取资格,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今后会遇上什么状况。搞不好——不对,是有很高的机率可能遭到阴阳厅追捕,要是在这里工作,恐怕只会带给公司和鹤田麻烦。
  ——其实已经算拖累他们了……
  上个月,天马收到疑似回到东京的夏目来信,于是他趁阴阳塾举办新春会时的式神集团演舞节目,让大量式神混进里面并且实体化,在遭到咒搜部监控的状况下,向其他伙伴秘密告知夏目归来的消息。
  当时使用的式神是青蓝燕子外型,由威契夫公司制造的『WA1·燕鞭』,因为『燕鞭』最符合天马试图传达的讯息内容。
  不过,人造式的式符价格昂贵,原本不是天马可以轻易购买数十张的东西。再说,『燕鞭』属于捕缚式,威契夫公司主要供应的客户是阴阳厅咒搜部,除此以外鲜少对外贩售,因此购买本身就有困难。
  而天马之所以能够取得这种式神的式符,其实正是鹤田给他的。他收下开发研究中心作为实验使用的式符,或是预定废弃的中古式符,一个一个亲自维修术式。他辩称这么做是为了学习,其实正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幸亏没人深入追究那场骚动,只当成是某人的恶作剧。不过,万一有人怀疑来历不明的『燕鞭』而着手展开调査,非常有可能牵累鹤田。那个时候因为时间紧迫,没空细想,后来想到这一点,天马不禁深刻反省自己的思虑不够周到。
  只是……
  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他自问如果在实行的前一刻注意到「使用『燕鞭』或许会害到鹤田」,难道自己会因此中止计划吗……答案是不会。无论是什么情形,天马都会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即使这样会给照顾自己的人惹上麻烦。
  ——真是不好的倾向啊。
  说穿了,这种想法和恐怖份子也没什么分别。尤其在「为了目的」这个前提底下,最后推动的还是「乐得轻松」的心态。所以他一边拖拖拉拉地被拉着走,一边害怕要是迟迟不划清界线,有一天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话虽然这么说,结果我还是来这里叨扰了一杯咖啡,真不要脸啊。
  不论怎么说,他很高兴能和鹤田见面。「工厂」可以让他回忆起与双亲相处的欢乐时光,以及当时的气氛,让他觉得很自在。
  「对了,天马。我这里还有几张不用的式符,你要带回去吗?」
  由于天马正在反省自己将别人卷入麻烦的行为,心头不由得一惊。
  他脸上浮现有些僵硬的笑容。
  「谢、谢谢,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什么嘛,不用跟我客气啦。」
  「之前拿到的还没用完……而且您也知道,现在我还得忙着准备考试,拿回去也没时间研究。」
  天马胆战心惊,坚持拒絶。鹤田听了之后摆出疑惑的表情,「这样啊。」豪迈笑说。
  ——这么说来……
  天马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问问鹤田知不知道新春会直播的那件事。在这个业界,尤其是像鹤田这种立场的人,在寻找优秀的新人时,首先关注的就是阴阳塾。事实上,阴阳塾的毕业生也有不少进入威契夫公司。
  假设鹤田不知道,但「工厂」里工作的员工应该至少有人知道新春会的那场骚动。这么一来,那场骚动就算在职场里引起讨论也不奇怪,应该说机率非常高。
  万一鹤田知道那件事,他肯定能马上察觉真相,毕竟那使用的是他亲手交给天马的式符。不过在天马面前,鹤田完全没提及关于新春会的话题。
  他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如果是后者,为什么鹤田绝口不提这件事?
  天马不愿意思考对方背地里与咒捜部勾结的可能性,不过现在的他不得不考虑任何可能的因素。至于相不相信,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力。
  保持距离应该是最「轻松」的,但是天马越是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越是希望能得到相信他人好意的力量。
  「算了,不要我也不勉强,况且比起使用其他人的式神,我倒比较想看你自己制作式神。」
  「在威契夫吗?」
  「能进来我们这里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场所在哪里不重要,我单纯只是想看看你亲手打造的式神。」
  「我的才能没有父母那么优异哦。」
  「你以为只有优秀的人才可以制作出有意思的式神吗?这种想法太天真罗,天马。有时候笨蛋意外可以做出厉害的式神,说起来你的母亲还算优秀,但你的父亲可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了。」
  「是吗?」天马觉得意外,忍不住回问。「没错。」鹤田也兴高采烈地点了下头。
  「否则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啊啊,没事。」
  鹤田正得意地说到一半,忽然慌慌张张地敷衍过去。
  天马的母亲在这个业界相当有名,过去为威契夫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表现相当活跃,公司的代表作品『燕鞭』等式神皆为她的杰作。
  不过,她留下最大的功绩是制作出「用于特定的用途,因此能在不受个人力量左右的情形下发挥性能」的式神。人造式如今有泛用式或捕缚式等分类,像这样以用途作为分类的方式,是从她开发出各种类型的式神之后才开始的,简直是有足以放入日本咒术史教科书般伟大贡献的人物。
  只是在母亲的光环背后,父亲的工作成果鲜为人知,连天马也不清楚。
  天马记得他的职称为首席工程师,常在「工厂」与机械为伍。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可能是在制作机甲式的形代。不过比起开发者,父亲给人「创立公司的经营者」印象更加强烈。
  「……父亲也有制作式神吗?」
  「当然罗,数量上可是比你母亲的还要多上一倍,只是成功的不到你母亲的一半……应该没这么夸张。毕竟大部分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鹤田笑说。
  「你想看吗?这里还留着一些测试品。」
  「好,麻烦您。」
  天马答应后,鹤田拿出来的那些形代果然都是些无聊又莫名其妙的东西。里面有引人发噱的东西,也有些让人忍不住错愕,不过没有一个不是精心制作的形代。父亲亲手打造的形代充满了玩兴,而且每一个都制造得相当精密。
  「……真亏这些东西能留到现在,没有丢棹。」
  「嗯?公司在这方面的管理很松散,要说管理不周也可以——不过这就是公司的风格,毕竟这是你父母创立的公司啊,对吧?」
  鹤田开心说着,听不出有几分是开玩笑。
  像这样观赏父亲的作品后,不知不觉时光飞逝,注意到外面就要日落的天马急忙告别「エ厂」。
  「谢谢,今天非常开心。」
  「噢,不过可别这样就满足罗,改天再让你见识见识你父亲的精心杰作。」
  「比今天看到的还要夸张吗?」
  「保证让你的嘴巴合不起来。」
  看见鹤田自信十足的样子,天马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啊啊,对了。不好意思,天马,麻烦你在回家路上帮忙把这袋东西丢棹。」鹤田说着拿出一个纸袋,天马接过后打开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式符。
  「鹤、鹤田叔叔……」
  「没关系,就『丢』了吧。这些在文件上已经『报销』了,谁叫我们这里的风格这么松散嘛。」
  鹤田若无其事地说着。天马虽然犹豫,但老实说这次他实在「拗不过」对方,所以他尽可能坦然笑着,干脆地点头应了声:「好。」

  5

  不知不觉已经是日落西山,专心整理咒符的鹰宽走到客厅,发现没有人在后,他接着走进厨房。
  「夏目和秋乃到哪里去了?」他问着正在准备晩饭的妻子。
  「她们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到车站那附近练习隐形术。」千鹤咚咚切着砧板上的葱,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她们两个吗?」
  「有小夏在不需要担心啦,那孩子的实力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一般咒捜官也应付得来,再说小秋逃跑的速度也很快呢。」
  虽然没有在本人面前提起过,但千鹤对两人的评价相当高,而且对她们有高评价的人不只千鹤。听见妻子说得轻松,鹰宽尽管神情凝重,却也没有反驳。
  事实上,两人的实力大幅超越了她们这年纪应有的程度。虽然因为年轻,行事还有些惊险的地方,但要消除这种不安最好的方式是不依赖大人,靠自己的实力累积经验,正如同两人现在的行为。
  「可是就算没被抓住,要是让人发现行踪就糟糕了。」
  「到时候再搬到别的地方不就得了,替孩子们着想太周到可不是好教育哦。」
  「……你知道准备一个住的地方很辛苦吗?」
  「这就是大人发挥实力的时候啦,对吧,老公?」
  与体格高大的鹰宽相比,千鹤是位身材娇小,仍残留着少女气息的女性。不过,成人间的实力高低和体格大小没有关系,男女之间更是如此。
  「……今天的菜色是什么?」
  「火锅。」
  「期待你的手艺哦,老婆。」
  「敬请期待罗,老公。」
  鹰宽没有再对嫣然微笑的妻子多说什么,就这么走回客厅。
  他走出檐廊,进入庭院。孩子们——尤其是秋乃不在,显得格外安静。真要说起来,平常的生活实在热闹得不像逃亡。
  「……这样的生活也过了很久啊。」
  鹰宽喃喃说着,从狭窄的庭院仰望夜空。天色幽微,一轮朦胧的明月如幻影,以让人感觉不到质量的模样浮现在东方天空。
  前年夏天,土御门本家的宅邸烧毁,鹰宽与千鹤和泰纯因此过起潜伏的生活。后来他们一度进入东京,接回因为禁咒复活的夏目。接着他们立刻离开东京,之后便在各地辗转,逃避阴阳厅的追捕。
  泰纯、鹰宽、千鹤和夏目,这四个人再加上自星宿寺那起骚动后加入的秋乃,则是在去年初冬时发生的事。今年初,他们再度回到东京,简直是一趟颠沛流离的旅程。
  如果只有自己这些人也就算了,不管是生于土御门家,还是嫁进土御门家,早有觉悟会遇上考验与动乱。就他个人的感想,其实内心深处反而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大显身手,坚决与权力作对的生存方式也不坏。他也不是对乡下阴阳医的生活不满,只是自从春虎离开后,生活一时间顿失重心也是事实。
  不过考虑到夏目和秋乃,鹰宽也不能当个任性的大人。尤其是秋乃,她甚至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虽然在星宿寺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考量到她的将来,这样绝非长久之计。
  可以的话就算只有秋乃也好,希望能趁现在交给其他可以信赖的人,鹰宽心里这么盘算。不过秋乃是所谓的生灵,最好可以托付给与咒术相关的人士。然而,现今咒术界几乎完全在阴阳厅的掌控之中,也就是受到仓桥以及相马的操控,而且秋乃不只是生灵,还与相马家有血缘关系。
  ——真是奇妙的因縁。
  太平洋战争时,相马家为实现一族的宿愿而集聚,与以夜光为当家的土御门家携手合作。战败后,相马家分崩离析,远离中央权力。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秋乃家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相马一族。
  之后,秋乃不知道为什么被托付到了星宿寺,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相马家的中枢——相马多轨子身边的人想必也没有掌握到秋乃那一支家系的情形。
  ——就这层意义看来,幸好秋乃进到了星宿寺……不对,难不成是秋乃的双亲为了不让相马本家知道秋乃的存在,故意把还是婴儿的她送进星宿寺?
  这种情形非常有可能。无论如何,这么做确实是明智之举,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里面,秋乃应该不可能被其他相马家的人盯上。
  但是……
  ——兔子生灵实在太稀奇了,要是拜托别人照顾,难保这消息不会走漏传到阴阳厅。
  而且要是知道这个生灵是「相马家」的人,潜藏在阴阳厅的相马本家必定会前往与秋乃接触。总而言之,交给受到阴阳厅监控的「正派」阴阳师,风险实在太高。
  话虽如此,又不能把秋乃交给地下社会的阴阳师。
  ——托付对象最好是乡下地方的阴阳师……可是我们现在潜入的地方又是东京。
  实在是令人苦恼的难题,不过最让人伤脑筋的还是秋乃本人的意愿。
  共同生活的这几个月以来,秋乃与鹰宽他们相处融洽,尤其和夏目简直像是真正的姐妹一样亲密。如果把她单独托付到别人家里,她肯定会大受打击,再说她也不可能轻易接受这种单方面的决定。
  当然,如果真的有这个必要,他将不惜采取强硬的手段,只是不论千鹤还是夏目,明显都会和秋乃站在同一阵线。泰纯大概不会过问,只是就算他賛成鹰宽的意见,老实说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鹰宽孤军奋战,与三个女人为敌——他没有什么自信能战胜对方,而且其实他自己也不想把秋乃交给别人照顾。
  「真让人头痛啊。」
  虽然希望可以让泰纯读秋乃的星相,只可惜生灵的星相难以解读,没办法运用咒术得到答案,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对象商量这件事。到头来,他只能帮忙训练,让秋乃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明白,秋乃越有自信,越是会紧紧跟随自己这一群人。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
  万一有一天这样天真的想法反过来害了秋乃,鹰宽肯定原谅不了自己。
  不过,现在的鹰宽确实想不到其他方法。深思熟虑后,他不得不判断最好是维持现状,视接下来的情况变化临机应变。他叹了口气——接着微微苦笑说:
  「带小孩真辛苦。」
  这么看来,春虎倒是不怎么让他操心。当然春虎也不是完全没有让人担心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相信「春虎一定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因为了解春虎的个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从春虎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看着他一路成长。
  这么说来,很久没见到春虎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夜空中不知何时除了月亮,也点亮了繁星的光芒。
  鹰宽打了个喷嚏。因为穿着家居服,冻着了身体,于是他稍微擤了下鼻子,从庭院回到客厅。
  正巧在这个时候,泰纯激动地踏响楼梯,从二楼走下来。
  那是个身穿和服,戴着眼镜,经常保持神情阴郁的男人。不过在走进客厅时,他的脸色异常严峻。
  鹰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
  「鹰宽,我们得马上换地方。」
  「什么?要离开这里了吗?」
  「对。」
  泰纯似乎是认真的,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会开玩笑的男人。
  也许是察觉客厅的气氛,千鹤暂时放下厨房的事情,用围裙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了过来。看见两人的模样,她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星相吗?」
  「对。」
  「是之前看见的那个变动吗?」
  「不,应该不是,恐怕是那个的前兆——只是危机已经逼近了。」
  鹰宽他们会潜入东京,是因为泰纯读星,察觉东京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出现变动。像这样潜伏在这个地方,主要也是为了等待变动发生。
  不过,泰纯现在提到的似乎不是之前看见的变动。鹰宽沉思了数秒。
  「前兆……也就是并非完全无关罗?」
  「恐怕是。」
  「什么时候要离开?」
  「不知道,只是越快越好。」
  「泰纯,该不会是出现奇怪的星相吧?」
  「没有明确的征兆,如果有,至少可以更准确地预测时期……」
  泰纯为优秀的『占星术士』,只是他并非能预知所有未来的事。读星只是大致读出未来命运走向的感应能力,要如何解释只能仰赖个人的感受与经验。
  「现在读到的星相配置相当不妙,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危险的流向正在逼近,最好是小心谨慎为上。」
  不消说,他其实不怎么有把握。传达读星结果的泰纯本人看起来也很烦恼、痛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
  不过,听见泰纯的话,看见他的态度后——「我明白了。」鹰宽没有继续追问,果断地点了下头。
  「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千鹤,快去做好准备,马上叫夏目和秋乃回来。」
  面对丈夫的决定,千鹤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从以前就是这样,泰纯的读星和鹰宽的判断过去曾多次帮助土御门一家度过危机,只可惜——
  这次迟了一步。

  「真是敏锐的直觉。」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檐廊的另一头。
  先前鹰宽所在的庭院里站着一名青年,他身穿衬衫与背心,脖子上系着领巾,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插在长裤口袋。青年看着他们的双阵冰冷,右眼戴着的圆形镜片——单片眼镜散发着光芒。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青年,不对,在他生前其实有过几面之缘。
  他们从春虎托付夏目时留下的信里得知他的存在,只是一时间没办法判断出那个人就是「他」。
  前国家一级阴阳师,『导师』大连寺至道,如今已经关闭的宫内厅御灵部部长,双角会的首领。四年前,引起史上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已大祓』,自己也化为灵灾,是位恶名昭彰的阴阳师。
  后来他以八濑童子夜叉丸的身分复活,如今是相马多轨子的护法。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鸦羽』那件事已经过了一年半啦,还真是难找到你们……不过只要露出一点马脚,要找到你们就容易多了。」
  他咯咯笑着,反方向——从玄关的方向也有个隐形的式神显露出自己的气息。
  那是和眼前的青年夜叉丸类似的气息,是另一位八濑童子。
  遇上对方的突袭、夹攻,鹰宽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脑中掌握事态的速度慢得有如在泥土中爬行。
  「劝你们别做无谓的抵抗。」
  夜叉丸以冷冽的语气告知,接着把双手从长裤口袋抽了出来。
  「——其实这才叫无谓的劝告吗?总之这就开始吧。」

  ★

  约一个小时前,夏目察觉到气氛不太寻常。
  吉祥寺车站附近不存在与咒术相关的公司或设施,然而今天这里的阴阳师特别多。虽然不是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但由于过去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形,更让她不由得在意。
  那些阴阳师大多为西装打扮,其中也有人穿着不同的服装,不过都一样是不起眼的装扮。要不是夏目在潜伏生活中培养出无意识观视灵气的习惯,不可能察觉这些阴阳师的存在。
  ——难不成是咒捜官吗?
  虽然不想这么认为,但又否定不了这样的可能性,因为他们的气息和夏目认知里的咒搜官有些相似。
  「夏、夏目……」
  「……不要紧,继续隐形。」
  夏目一边安抚不安的秋乃,一边继续在车站附近徘徊。
  她一方面留心别因为过度的反应引起对方注意,不过要是置之不理,恐怕又会招来致命的危机。幸好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她早一步发现了对方的踪迹。既然如此,不如活用这份幸运,在回到鹰宽他们那里之前尽可能收集情报。夏目慎重地与对方保持距离,观察这些来历不明的阴阳师动向。
  后来在某个时间点,这些阴阳师忽然有了动静。他们变得慌慌张张,除了少数几个人留在原地,其他人全移动到别的地方。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不过动作明显看得出关联。这时夏目终于察觉,他们全用围巾或是帽子掩饰疑似无线通讯器材的东西。
  ——那些人果然是咒搜官。
  这时,夏目传了封简讯告知鹰宽目前的状况。接着她更慎重地提高警觉,观察车站附近的情形。
  留在原地的阴阳师不时从耳机接受指示,恐怕是在与其他移动到别处的阴阳师取得联络。之后,他们没有明显的动静,只是持续在原地待命。
  难不成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夏目衷心期盼这一切只是自己白忙一场。
  「…………」
  稍微确认过附近状况没有变化后,夏目决定先回到潜伏处。她会这么判断是考虑到如果出现进一歩的状况,带着秋乃同行过于危险。而且接下来如果要采取行动,也需要仰赖鹰宽他们的判断。
  夏目谨慎地抑制住气息,与秋乃一起离开车站。离开车站后她才惊觉,刚才传出的简讯没有收到回覆。
  「奇怪?」
  她自认将状况描述得十分紧急,难不成是还没看见简讯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报告的内容过于危急,造成对方犹疑,不敢贸然回信。突然的来电可能会扰乱隐形,昨天一起到街上时鹰宽才提醒过这件事情。如果是这样,说不定鹰宽现在正直接过来这个地方找寻夏目她们。
  为了解释刚才的情形是误会一场,夏目急忙拨打电话到鹰宽的手机,可是打不通,似乎是没有开机,这么看来他果然是出来找夏目她们。夏目暗叫不妙,怀着过意不去的心情拨打千鹤的手机。
  无人接听。
  「……奇怪?」
  这个时间千鹤应该在准备晩饭,尤其夏目她们晚归,晩饭应该早就准备好了。难不成千鹤也和鹰宽一起出来找夏目她们吗?可是两人的手机都没电,这不会太奇怪了吗?
  「…………」
  她想起刚才那些慌忙移动的阴阳师——
  莫名的不安在心头乱窜。
  ——父亲应该会接。
  泰纯一定会留在家里,夏目再一次按下养父的电话号码。
  可是——「夏目!你、你看那里!」秋乃忽然拉住夏目的衣袖,发出轻细的惨叫声,伸长了手臂。眼镜底下的双眸睁得老大,脸色惨白。
  秋乃指向马路对面的电器行,一楼橱窗陈列着小型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夏目把手机贴在耳边,凝视着电视萤幕。
  在路人穿梭来去的另一头,隐约可以看见熟悉的风景。那是夏目原本准备回去的双层楼老旧民宅,门前有警察阻挡媒体记者继续接近,画面底下可以看见字幕打出「吉祥寺」、「土御门」等字眼。
  以及「逮捕」。
  电话无人接听,父亲没有接电话。
  「……骗人。」
  电视上播出鹰宽等三人遭到逮捕的新闻。
  告知电话无人接听的语音系统犹如说着异国语言,从手机传了出来。夏目茫然自失地杵在原地,愣愣望着陈列在橱窗里的絶望情景。

  众多星辰正要同步开始转动。


  三章 奋起

  1

  那天早上,仓桥到厅里后最先接到的报告,让他重新调整了一整天的行程。
  报告表示目击到土御门夏目的行踪。
  「……发现她的是幸德井家的姐妹,时间是昨天深夜。」
  在阴阳厅厅舍宽敞的厅长室内,急忙把夜叉丸叫过来的仓桥劈头说道,夜叉丸咻地吹了声口哨。
  仓桥年过五十,是个外表严厉,给人钢铁般印象的男人。另一方面,夜叉丸看起来不超过二十歳,是个放荡贵族风格的纤瘦男子。两人看起来格格不入,但他们过去确实是同僚,为一同走在染血的阴阳道上的同志。
  「确定吗?那对双胞胎找到土御门夏目,这报告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她们视见的是龙的生灵,一位十来岁的少女,符合这条件的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仓桥说得平静,他也不是没有感到惊讶,只是他不是会把这种程度的惊讶表现在外的男人。
  提出报告的白兰与玄菊为特别灵视官,基本上平常工作时都待在祓魔局本部内。昨天晚上两人心血来潮,出了趟远门去参观目前测试中的早期灵灾探测网,就是在那个时候碰巧发现龙生灵的灵气。
  「地点在哪里?」
  「新宿,不过最后移动到吉祥寺。」
  「哦……吉祥寺的哪一带?」
  「没有掌握到这么详尽的情报。」
  土御门夏目施下隐形,幸德井两姐妹虽然坐在车上追踪,但由于对方在人群中进行中长距离的移动,她们实在很难追踪到最后。况且虽然说是稀奇的灵气,但能在人潮汹涌的新宿碰巧发现隐形的人,已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了。
  前年夏天,土御门夏目牺牲自己的性命,帮助因『鸦羽』附身而失控的土卸门春虎恢复正常。后来,觉醒成为夜光后的春虎行使操纵灵魂的禁咒『泰山府君祭』,让她复活。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夏目让自己使役的龙附身了,这是去年冬天咒搜部的山城隼人目击并且接触到出现在星宿寺的夏目后得知的事实。
  话说回来,即使是龙的生灵,夏目也并未因此构成威胁。尽管被施下阴阳法禁止的禁咒,但她的存在本身没有多么重大的价值。
  不过对阴阳厅现在追捕的两大人物,土御门春虎和大友阵来说,夏目是重要的王牌——可以用来当作人质的人物。由于有这层意义,再加上考虑到她远比那两位容易捕缚,夏目便成了阴阳厅锁定的目标。
  另外,在星宿寺的报告中也得知夏目现在正与土御门家——在『鸦羽』遭夺后潜伏于地下的土御门泰纯、鹰宽与千鹤等三人共同行动。这么一来,捕缚夏目说不定能成为一网打尽土御门家的大好机会。
  「我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仓桥下了这样的决定。「这是『上己』计划实行前的绝佳机会,就算需要投入咒搜部全部的人力,也要趁现在抓住他们。」
  「——可是目前只知道他们潜伏的场所在吉祥寺吧?他们肯定会设下严密的隐形,真的找得到他们吗?」
  「这方面可以请求警视厅的协助,毕竟本家屋宅烧毁那件案子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只要拜托他们确认是不是有可疑人士出入,应该可以缩小捜寻范园。」
  土御门家的三人当中,鹰宽是前咒搜官,深知咒搜部的手法,因此与其耍些小手段,不如利用组织采取正面攻击或许更为有效。
  不过如果只是防备鹰宽,无法保证能捕缚他们。
  「只要泰纯读星,马上能察觉我方的动向,请求外部支援实在不是个好方法。」
  「所以这件事情得在今天解决,要是拖越久,对方越有可能察觉异状。」
  「什么时候解决都一样,他们可是带着小孩子逃离咒搜部的追捕长达一年半以上的时间。不管行动再怎么快,只要一接近就会让对方察觉。不,不只是这样,说不定我们就连打算行动,他们也会马上发现。虽然说行动越快越好,但是光靠速度逮不到他们,必须一举咬住他们的要害才行。」
  也许是模仿蛇,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夜叉丸伸长手臂,用指尖在空中迅速抓住了空气。
  夜叉丸这番话确实有理,不过大前提是不能放任土御门家的人不管,这一点夜叉丸理应也很明白。
  看见盟友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夜叉丸露出了狂妄的笑容。
  「式神的星相读不出来。」
  仓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只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听出来夜叉丸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交给我吧。公主的准备差不多完成了,我也终于闲下来了。只要我和蜘蛛丸一起过去,应该不一一解决这件事情。」
  「大连寺铃鹿的监视怎么办?」
  「现在应该以这件事优先吧?」
  夜叉丸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举止彷佛和平常一样只是要出门散歩。
  他朝仓桥咧嘴一笑。
  「其他事就拜托你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

  「——事情就是这样,总之这里没有人丧命。他们三个现在没有意识,可以下令待命中的咒捜部人员展开行动了。」
  在土御门一家潜伏的民宅稍远处,夜叉丸正在与厅舍里的仓桥联络。
  比方说,另一位『占星术士』仓桥美代也是一样,『读星』基本上读的只有人类的星相与命运,无法读出式神的星相。而生灵的星相之所以难以判读,主要是因为附身在对方身上的灵性存在阻碍了星辰的光辉。
  正因为如此,泰纯无法预知身为式神的夜叉丸与蜘蛛丸将会展开突袭。虽然他从周围可疑的举动读出征兆,但这次是夜叉丸他们技高一筹。
  由于三人抵抗,展开了咒术战,造成不小的骚动。夜叉丸会像这样稍微移动场所,也是因为附近出现好奇的民众围观。向仓桥报告的夜叉丸身旁,可以看见前来协助的蜘蛛丸身影。
  他们耗了一番工夫,最后终于在日落时锁定地点,幸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对周围的损害也控制在最低程度。从战略上来看,在预定于上已执行的计划之前捕缚『占星术士』泰纯,意义相当重大。
  话虽如此,但事情并非完全顺利。
  『土御门夏目逃了?』
  「正确来说是她一开始就不在那里面,看起来是出门去了。这得怪我疏忽大意,以为三个大人都在,她一定会跟在他们旁边,也没事先确认就闯了进去。」
  『在咒搜部人员进入现场之前,最好先等她回来吧?』
  「你打算埋伏吗?很遗憾,刚才那是一场相当激烈的咒术战,房子稍微遭到破坏,周围也有人群聚集,要期待她傻呼呼地回来自投罗网是不可能的事。」
  夜叉丸感到最可惜的是在咒术战时,他们的手机和电脑遭到破坏。鹰宽在中途便不以逃亡,而是以破坏电子器材为优先。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情报外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断绝找到夏目的线索。就即时反应看来,实在是令人赞叹的敏锐判断。
  但就算失去线索,夜叉丸他们也不可能放任夏目在外逃亡。夜叉丸打算立刻开始捜索她的下落,只是——
  「这一次我认为应该尽可能活用这样的状况,所以我有一个提议,可以把捕缚土御门家三人,以及与他们共同行动的未成年人正在逃亡这件事透过媒体报导出去吗?报导越耸动越好,而且要马上进行报导,做得到吗?」
  『不是不可能,只是……你有什么企图?』
  「嗯,原本我们想要逮到土御门夏目,是因为她对土御门春虎和『黒子』来说有当成人质——或是诱出他们的『诱饵』价值。如果是后者,不一定需要事先捕缚。」
  假设夜叉丸他们抓到夏目,便能利用这件事劝服春虎以及大友投降。
  在这种情形下,春虎和大友尽管不可能无视,但也很难预测他们具体来说会如何行动。此外,一旦对方采取行动,如果他们有沟通的意愿还不打紧,如果没有的话,事态将有极大的变动——更确切来说,势必会引发激烈的战况。毕竟他们是为了夺回阴阳厅的俘虏而来,肯定会用尽各种可能的手段,以万全的准备应战。届时夜叉丸他们就算不可能落败,也需要为了防备他们的到来耗费不少资源。
  相对的,只捕缚了泰纯等三人,但夏目仍在逃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春虎与大友的选择必定会受到局限。
  一是视为陷阱,无视这个消息。
  另一个是「立即」展开行动。在阴阳厅掌握到夏目的行踪之前,率先确保她的安全。
  大友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决定,而春虎在看见这条新闻后,马上行动的可能性非常高。他将不惜犯下禁忌也要使其复活的夏目托付给土御门家,而不是留在自己身边,这么做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原因,但至少他肯定是认为夏目在泰纯等人的身边能保证安全,才把她交给他们保护。如今泰纯等人遭到捕缚,只有夏目独自逃亡,春虎不可能按兵不动。
  而且既然「必须马上采取行动」,那么春虎的行动不可能太谨慎。他的行动必须大胆,当然就容易产生破绽。
  『换句话说,你打算用这条新闻引诱出土御门春虎——』
  「没错,我要一口气收拾掉他,虽然是场赌注。」
  虽然是鲁莽的作法,不过今天早上也说过,在现在这个时期发现夏目是绝佳的机会。在上已的计划执行前,夜叉丸希望能尽可能排除不确定的因素,于是决定就算手段稍嫌强硬,也要赌上这一把。
  仓桥对于这个提议的决定也很迅速。
  『好,我马上安排。』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接下来将出现一场预料之外的总体战,情形不晓得会如何发展——正因为如此才有意思。
  夜叉丸与仓桥当场决定大致的战略,接着夜叉丸挂断电话,与蜘蛛丸一同捜寻起夏目的下落。

  2

  他毫无迷惘。
  看见那则新闻快报后,天马立刻走回自己的房间,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背包。
  一年多前,他就已经准备好这个背包,里面事先放进了换洗衣物、现金、咒符,以及各种需要的物品。接着只要再把今天放学后从「工厂」拿回来的式符放进背包里,就完成了离开家里的准备。
  他将意识集中在稍远处的公寓一室,「视」察里面的灵气。留守在那间房里的咒搜部式神仍在持续监视天马,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变化,看来在那则新闻报导出来后,监视体制依然维持原状。
  不过,维持原状只是暂时的,只要夏目还在逃亡,自己作为她过去的伙伴,身边势必将遭到严密监控。因此要离开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可是与其思考这种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是采取行动,其他人恐怕也是相同的心情。
  只是,自己还有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天马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回家后换下的阴阳塾制服,重新穿好制服。
  他深深一呼吸,然后走出房间,前往客厅。外祖父不在那里,他又接着走向厨房,也没看见外祖母的身影。难不成是洗澡时间到了吗?可是两人都不在屋里实在不太寻常。
  「外公?外婆?」
  这时间就寝还太早,他姑且走到寝室,结果果然没找到他们。为了慎重起见,他也找过浴室和厕所,但是到处都没看见他们。难道他们在这时间瞒着天马,一起外出了吗?天马心存怀疑,接着拉开了待客室的纸门。
  他赫然一惊,手停了下来。
  待客室为铺上榻榻米的和室,正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矮桌。矮桌后方,外祖父母背对壁龛,并肩跪坐,外公身穿束带装扮,外婆也穿上了陈旧的巫女服装。两人简直像在这里等待天马到来——不,他们肯定是在等天马来到这里。
  他们发现了。天马惊觉事情曝光,杵在原地。
  接着——「坐下。」外公唤道,瞧也没瞧他一眼。
  天马依照吩咐,有气无力地来到外祖父面前坐下。他跪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按住膝盖。
  外祖父老当益壮,目光也很锐利,是位神情严厉的老人家。相对的,外祖母是位慈祥和蔼,散发出良家妇女气氛的老妇人。
  然而,两人现在神色异常严肃,他们特地换上正式装扮,想必和天马换上制服是一样的心情。
  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应该是自己在前年夏天接受阴阳厅调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吧。他不想添麻烦,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一心保持沉默,或许这样反而伤了外祖父母的心。
  天马坐下后,外祖父母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不语。双方都是稍微低着头,没有看向对方的脸。
  不过,就算没有言语或是视线上的交会,祖孙之间的「对话」依然成立。天马能感觉到,外祖父母试图劝戒将闯入极大危险的外孙,让他明哲保身的声音。
  保护者担心天马未来的心情、对百枝家继承人难掩的期待,以及在失去女儿之后,不愿意再失去外孙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即使没有出色的表现,也希望天马能过着安稳生活的强烈心愿,这些念头每一个都比语言更明确地传入天马心中。
  另一方面,在漫长的沉默中,他也明白外祖父母清楚感受到了自己的意志。
  天马幼稚、不谙世事又单纯,因此有临危不惧的勇气。
  外祖父母比谁都了解天马的体贴,以及对两人由衷的谢意。他是个从无半句怨言,始终坚定地仰慕着两人,为外祖父母着想的孙子。这样的外孙如此坚决地保持沉默,他们不可能没感受到背后的含意。
  双方相互推测对方的心情,加深对彼此的理解。沉默的对话缓缓交流,这是长年来同住一个屋檐下,由衷为对方着想的人才能达成的沟通。
  接着,外祖父终于沉重地开了口:「……你的心意没有改变吗?」嗓音有些嘶哑。只有活过漫长岁月的人,才能发出如此百感交集的嗓音。
  天马用力握住自己的膝盖,他认为自己不配也没有价值,让对方为自己发出这样的嗓音。尽管如此,他的决心完全没有动摇。
  「对不起。」
  他试图说得斩钉截铁,可惜轻细的嗓音既微弱又听得出颤抖。面对自己这不中用的表现,他差点苦笑出来。
  他再一次深呼吸,这次他缓缓吸了口气。
  「对不起,我要走了。」
  说着,他终于抬起了垂下的头。
  眼神与外祖父母交会,不知何时抬起头的外祖父母以透彻而且安详的目光凝视着他。
  「这样啊。」
  外祖父用和刚才一样的嗓音回答,天马顿时心头一热。
  「血缘果然是无法违抗的啊。」
  「……就是说啊。」
  外祖母呢喃着说。
  接着,外祖父端正坐姿,板起神情,老而弥坚的信念让外祖父摆出了百枝家当家的架势。
  「天马,百枝家从今天起将你逐出家门。」
  听见这严厉的宣告,天马微微颤抖,但他毫不畏惧。不能畏惧,这样的态度只会对不起外祖父母与自己的决心。
  「是。」
  他坦然接受外祖父的宣告,接受后给了这样的答覆。
  看见外孙这样的反应,外祖父严厉的脸庞掠过一丝骄傲的神情。
  「所以……你用不着在意我们,不需要顾虑百枝家,可以尽管按照自己的信念行动。」
  「外公……」
  天马瞠目结舌,忍不住吃惊。
  外祖父朝坐在隔壁的外祖母使了个眼神,外祖母露出落寞的微笑,接着站起来拿起放在壁龛的一个小盒子,然后回到桌边。
  外祖母将盒子递给外祖父,外祖父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面放着一把钥匙。
  「把这拿去吧,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父亲吗?」
  天马惊讶地从外祖父那里接下钥匙,那是把很大的钥匙,只是乍「视」之下不像是咒具。
  见外孙用困惑的眼神看向自己,外祖父说:
  「详情你可以问威契夫的鹤田先生,他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鹤田先生?为、为什么?」
  「你的父母死后,把这交给我们的人就是他。刚才我打电话过去确认过了,他还在早稻田的研发中心等你。」
  「居然有这种事,可是……!」
  外祖父母自不必说,他也不想让鹤田卷进自己惹出的麻烦。
  不过,天马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外祖父先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就像你贯彻自己的意志,我们也有自己的决心,就算会因为这样卷入麻烦也不后悔。」
  被人抢先说到这种地歩,天马无言以对。再说既然先打电话过去确认,可见外祖父早预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最后,外祖母以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说了声:「保重身体。」
  天马强忍住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紧握手中拿到的钥匙,让双手按在榻榻米上,深深地低头致意。

  ★

  「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简短的道别,不论是对京子还是祖母美代来说,这都是她们期待已久的别离。虽然经过漫长的等待,但事情一旦开始,就让这段等待的时光彷佛变得极为短暂。
  两人在美代隐居的仓桥宅邸别馆道别,京子的态度坦坦荡荡,美代则是泰然自若。她们在不到一个小时前看见土御门一家遭到逮捕的新闻,准备早已完成,接下来只剩付诸行动。
  京子原本不希望祖母留在这里,但两人又无法一起离开。软禁的生活使得祖母的体力衰退不少,尽管表现得不明显,但由于天天见面,再不愿意也会察觉。她实在不可能撑得住躲避阴阳厅——亲生儿子的逃亡生活。
  虽然有这层顾虑,但京子还是想带美代离开这个家里。祖母要是行动不方便,自己可以尽量帮忙。
  只是,美代绝不愿意做出这种拖累孙女的行为。正因为美代知道自己无法再帮上京子的忙,才能以坚定的神情目送她离开,而京子也不愿意玷污祖母体贴又崇高的心意。
  「要我带什么礼物回来吗?」
  「我想想,好久没吃到千年堂的最中饼了。」
  「……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要求这么昂贵的礼物,再说祖母,没人警告你别吃太多甜食吗?」
  「我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家了,至少让我吃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拜托别说这种触霉头的话,祖母您要是走了,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应付父亲罗?您可得负起责任,活着看见自己的儿子改过自新。」
  「说得也是,好不容易活了这么久,我也想看看曾孙的脸呢。」
  两人和平常一样调侃着对方,不约而同轻声笑了出来。
  京子明知自己的神情自在,理应没有其他留恋,脚步却迟迟无法移动,下不了踏出第一歩的决心。
  看出孙女的遅疑后——「京子。」祖母平静地催促着她。于是京子放松双肩,拿起准备好的小行李箱。
  「嗯,我走了。」
  「好,再会。」
  简短地互相道别后,京子离开了别馆。
  位于仓桥宅邸最深处的别馆四周有小片竹林围绕,视野不佳,但一到外面——正确来说是在走出竹林前,就能感受到潜藏在庭院各处的气息与灵气。
  从远处监视的是在仓桥宅邸工作的仓桥家门生,毕竟现在是那则新闻播报后,尤其她又在深夜里拖出行李箱,他们自然会有所警觉。佣人大多是一般人,其中也可以感觉到陌生的灵气,恐怕是特地过来这里支援的吧。自己说不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京子忍不住心想。
  她不逃也不隐匿踪迹,堂堂正正地走向正门。石灯笼在庭院里点起灯火,她拖着行李箱一路从宅邸旁绕到正门。
  在她走到宅邸正面时,对方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其中一位门生挡到了京子面前。
  「京子小姐,请您回房,拜托您!」
  这么劝她的是从小照顾她的佣人,彷佛受到那个人的鼓舞般,另外又有两个人站了出来。三人挡住京子的去路,堵在她面前。
  京子姑且停步,盛气凌人地说:
  「让我过去。」
  「恕难从命!」
  「是吗,这样的话……抱歉了。」
  京子一边陪罪,拿出了咒符。
  然而,对方快了一步,后来出现的那两个人在赶来的时候早已准备好术式。
  「束缚,急急如律令!」
  两人同样掷出木行符,这是为在束缚京子的行动时不伤害到她的符术。此外,由于两人同时出招,就算有一边被京子击落,另外一边也能成功捕缚。
  不过,两人的符术没有消失,藤蔓蠕动着缠住京子的身体。京子发出轻声惨叫,跌倒在地上,手中的行李箱也摔到一旁的草坪。
  「京子小姐。」一开始叫住京子的佣人连忙冲上去,「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京子的身体在被藤蔓束缚而倒在地上的瞬间出现裂核,接着身影消失,现场只剩下人形的式符。
  那是简易式。
  「糟糕,所以她才特地绕到正门来吗?」
  「在后门!」佣人拿起式符,住背后的两人大喊。
  「这边是诱饵,京子小姐打算从后门出去。」
  使出术式的两人急忙冲了出去,而且不只他们,那些在远处观望的人们也同时往后门狂奔。佣人握紧手中的式符,也跟着跑过去。「后门!」、「到后门去。」号令声此起彼落,在宅邸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等到周围人群散去后,隐形躲在庭院树后的京子取回了掉在地上的行李箱。
  离开别馆时,她先让简易式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式神身上后,再走到庭院,尾随式神前进。接着她把门生们诱导至反方向,这次才真的往正门走了过去。
  不过,她正要冲出宅邸前的门口时,可怕的灵气悄然接近,那是这一年半来,在宅邸外随时监视她的式神。式神身上的术式为一发现京子的灵气后便展开行动,但式神毕竟是式神,只是忠实执行陚予的任务,不管生气还是愤恨都没有意义。
  虽然明白这种事情——
  「……老实说,我做梦都会梦到这一幕呢。」
  美丽而危险的笑容掠过,京子迅速结成手印。手指动作行云流水,比起先前的简易式更加俐落。
  「哞、毘悉毘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不动金缚。
  监视用的式神虽然没有实体化,但京子的咒术以咒束缚灵性的存在。式神出现裂核,停止动作,京子接着间不容发地翻动手腕。
  她掷出咒符,动作犹如抽刀劈斩。
  「急急如律令!」
  咒力霎时凝聚,火行符燃起蓝白火焰,以咒力之火烧毁式神。束缚、燃烧,整个过程发生在转瞬之间,但是先前冲向后门的门生当中想必会有几人察觉这边的异状。京子重新制成简易式充当诱饵,留在原地,心里也明白这样的障眼法马上就会让人识破,接着她隐形从正门冲了出去。
  在不受监视的状态下出门,光是这样就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感动于重获的自由。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首先要找到公共电话。如今很少有地方设置公共电话,不过只要仔细找一定找得到。这一年半来,京子在来往塾舍的车子里面仔细确认过公共电话设置的场所,于是她拖着行李箱狂奔,冲进离宅邸最近的电话亭。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公共电话,她拿起听筒,投入零钱,拨出记忆中的那个电话号码。
  所有同伴里面,只有一个人没换电话号码。在别馆进行最后一次观星时,她「视」见那个人是第一个展开行动的伙伴。
  铃声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天马?」
  『京子!你是京子吗?你从哪里打来的!』
  他们在塾里碰过几次面,不过自前年夏天以来就没有像这样交谈过。光是听见熟悉的嗓音,京子就感觉胸口发烫。
  「我在家里附近的电话亭。我知道你离开家里,我也出来了,能找个地方会合吗?」
  门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过来!」足子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快速交代要事。因为京子的手机遭到没收,会合需要事先指定地点。
  『京子,你知道夏目在什么地方吗?』
  「对不起,我没读出小夏的星相,不过要接近她应该不成问题。」
  不晓得为什么,不管训练再多次,京子就是无法读出夏目的星相。
  尽管如此,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比方说可以借由俯瞰其他星相的运行,间接预测夏目的行动。尤其在现在的状况,吉祥寺附近的咒捜官想必正在集体追捕夏目,换句话说,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应该可以找到夏目。
  『好,我们找个地方会合,京子你在家里附近对吧?』
  「对,天马你在哪里?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新宿——」
  『不要紧,我这就过去你那里。』
  「咦?可是——」
  『这么做比较快。』
  ——嗯?
  天马的话让京子觉得不太对劲,然而现在分秒必争,必须指定一个门生们不会发现,天马又能立刻明白的场所。
  京子在脑中浮现附近的地图,告知天马会合的场所。
  最后,天马比京子的预想还要迅速到达指定地点。

  ★

  铃鹿知道土御门一家遭到逮捕的消息,是在新闻出来的三十分钟过后。虽然气恼这三十分钟的延误,但她马上下定了决心。
  为了捕缚潜伏中的土御门一家,阴阳厅,尤其是咒搜部现在势必动员了相当的人力。如果夏目现在还在逃亡,那些人将有一段时间需要为了这件事情奔走。
  当然,不能忽视父亲与仓桥设下陷阱的可能性。说起来,眼前这则新闻就是诱出春虎的绝佳诱饵。只是就算是陷阱——不对,正因是陷阱,阴阳厅更会为了迎战春虎派出强大的战力。无论是哪一种情形,现在厅舍的防守薄弱,铃鹿要逃只能趁现在。
  ——看我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
  铃鹿立刻着手准备离开研究室,虽然说她几乎是身无长物。
  离开这里之后,首先要展开什么样的行动,前往什么地方,自从铃鹿决定逃出这个地方就在烦恼这个问题。不过,现在目的地很明确,也就是吉祥寺那一带。看见这则新闻,所有有反应的人不论敌我,必定都会前往吉祥寺,而她也决定主动投身于这场风暴。
  「……好,走吧。」
  铃鹿所在的研究室以结界封锁,在咒术层面上与外界隔絶,不离开结界无法确认负责监视的蜘蛛丸是否在外面走廊。另一个逃走的路线是窗户,不过只要一出窗户,蜘蛛丸马上会察觉。这么一来,与其在悬空的场所迎击,不如在走廊上奋战。
  ——虽然情形也没变得多有利……
  要是正面交战,铃鹿肯定敌不过蜘蛛丸。她唯一可能的胜算是,蜘蛛丸和夜叉丸一样,至今仍没有在一般职员面前露过脸。
  她打算暂且冲破蜘蛛丸的防守,接着大吵大闹引起职员们的注意。这么一来,蜘蛛丸——也许——无法实体化攻击铃鹿。蜘蛛丸一旦无法行动,还有派出咒捜官阻止铃鹿这个方法,可惜咒搜部此时正大举出动——应该是这样。
  靠猜测与臆测制定计划也没有意义……
  ——反正想破头也得不到答案。
  只能放手一搏了。
  铃鹿站在门前深呼吸,她取出咒符,把手放到门把上,将精神集中在门的另一头——走廊的气息。
  接着她转动门把,开门冲了出去。
  可是——
  「!」
  ——没有人在!
  感觉不到蜘蛛丸的灵气,她连忙「视」向周围,还是一样没找到那股灵气。她找寻起走廊前方的灵气,同样没有发现。
  「为、为什么……」
  碰巧……不可能,难道是陷阱吗?这样的念头窜过脑海,然而事到如今再对她设下陷阱也没有意义才对。
  ——啊,我、我懂了!
  这是因为夏目那件事情的缘故。蜘蛛丸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监视铃鹿的岗位,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也在处理吉祥寺那件事。
  仔细想想,这是为了捕缚知道仓桥和夜叉丸等人「恶行」的人,对他们来说肯定是迫在眉睫的问题。现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紧急」状况,况且土御门家的人想必实力相当坚强,一般咒搜官很难轻易捕缚他们。
  关于这一点,如果有强大的式神蜘蛛丸在现场暗中相助,必定能帮上大忙。如此一来,此时不只蜘蛛丸,夜叉丸可能也不在厅内,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幸运机会。
  ——趁现在!
  铃鹿立即隐形,沿着走廊一路跑向厅舍出口。
  意料之外的情形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双脚轻飘飘的,踏着熟悉的走廊,感觉却像在陌生的建筑物里。冷静下来,铃鹿安抚自己的情绪。虽然想以全力奔走,但现在应以隐形的完成度为第一优先。她抑制激动的脚步,全神贯注,一边探索周围的灵气,一边以最短的路径前进。
  走下楼梯来到一楼,铃鹿没有选择厅舍正门,而是走向员工专用的后门。路上她与好几位职员擦肩而过,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跳加速。铃鹿最后顺利抵达后门,虽然有警卫常驻,铃鹿的咒力又受到限制,但阴阳厅内并不存在可以看穿『神童』大连寺铃鹿隐形的职员。最大的问题在监视摄影机,幸而咒术相关的机构常容易轻忽机械设备,即使有警卫从撮影机画面看见铃鹿而赶来,也不可能「现在马上」抵达这里。
  铃鹿屏气凝神,穿过后门,就这么成功离开厅舍。
  戸外夜幕低垂,她没有解开隐形,跑在街灯点亮的人行道上,接着在远离厅舍的地方转弯进入旁边的道路。转弯前,她回头瞧了一眼,没发现异状。然后,她一路直走,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茫然杵了一会儿,调整呼吸。
  她逃出了阴阳厅。
  ——这是真的吗?
  由于完全不费吹灰之力,铃鹿差点再次怀疑起这是陷阱。她带着虚幻的感受,在久违的自由面前难以自持。
  ——不、不行,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我得尽快赶去小夏那里!
  夜叉丸和蜘蛛丸甚至为了这件事不惜放弃监视铃鹿,可见敌人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铃鹿尚未能掌握正确状况,只能以速度弥补之前的延误。
  以前的银行帐户还能用吗?手上虽然也有现金,但不知道搭计程车从秋叶原赶到吉祥寺需要多少钱,还是搭乘电车更快?夜叉丸和蜘蛛丸目前暂时离开,不知道在他们得知铃鹿逃亡之前还剩下多少时间。
  ——啊,对了。既然太阳已经下山,干脆用式神飞过去……!
  铃鹿抬头望向大楼林立的夜空。
  虽然几乎是空手离开厅舍,但她不忘携带用来生成自己擅长的摺纸式神的式符——仿似圣经的咒具。在空中可以笔直冲过去,而且只要施下隐形,也用不着担心被人发现。问题在于距离,虽然需要横跨整个东京都,但也不是做不到——

  「不许动。」

  太大意了。
  警告声伴随迸散的咒力,铃鹿还来不及反击就遭到施放的咒术吞噬。
  脑中一片空白,不过身体没有受伤。急忙间,她「视」见不管前后左右还是头顶,都有结界封锁。
  「……好久不见,大连寺。」
  「弓、弓削麻里」
  铃鹿过来的路上——阴阳厅厅舍的方向出现一位女性跋魔官,她把身上的防瘴戎衣改成了一件短夹克。
  那是独立祓魔官弓削,『十二神将』里的『结姬』。铃鹿见过她几次面,但是两人几乎不曾交谈。
  「我接到仓桥局长的通知,表示你很有可能因为土御门夏目那件事情擅自行动,所以今晩我不在祓魔局,而是负责在本厅待命。」
  「可恶……!」
  她因为蜘蛛丸不在就掉以轻心,可是不管吉祥寺那边的局面多么紧急,他们也不可能松懈监视,对知道重大秘密——知道上已时将举行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这件事情的铃鹿置之不理。
  阴阳厅尽管倾全力追捕夏目、迎击春虎,也不可能暂停都内的灵灾修祓工作。平常祓魔局就是以吃紧的人力进行日常的工作,假设需要迎战春虎,『十二神将』中灵力格外强大的独立祓魔官必定是不可或缺的战力。尽管如此,将这些独立祓魔官全部调离原本的工作岗位实在是天方夜谭,因此留下来进行日常工作的人同时也负责监视铃鹿。
  ——惨了。
  面对独立官,铃鹿的胜算很低。虽然说走为上策,但不巧的是已经让对方先发制人了,而且偏偏是被阴阳厅内最强的结界术者弓削关进结界里面,如今要展开反击实在是难如登天。
  ——差一点就成功了!
  铃鹿忍不住懊悔,但脑中冷静的部分察觉离成功不只「差一点」。弓削一开始就发现铃鹿逃出厅舍,而且为了不让她有机会耍花招,一直在等待可以确实捕缚铃鹿的瞬间。简单来说,她太天真了,悔恨差点让她掉下泪来。
  「……大连寺,我知道你和土御门夏目是朋友,我能了解你的心情。」
  弓削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对年少的铃鹿充满同情,不过她的口吻始终平静而且公事公办。
  「可是既然你也是专业阴阳师,就该识时务安分地回到厅舎。」
  「啰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少在那里装腔作势!」
  铃鹿的怒骂让弓削吓了一跳。由于弓削与铃鹿不熟,对她在担任阴阳厅形象代言人时的印象格外强烈。
  「……这么说来,木暮前辈好像说过她『很有活力』……」
  弓削嘟囔着,神情不禁凝重。
  不知不觉间,路上没有行人经过,大概是设下了隔离结界,实在是位无隙可乘的祓魔官。在逮住铃鹿的现在,她还是一样小心谨慎。
  ——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铃鹿无计可施,思考空转,只有焦躁不停膨胀。
  「没错,我的确不清楚你的情形,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我得完成自己的工作。」
  「你真的明白自己接到的命令正不正当吗?」
  「身为组织成员,不管接到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服从。如果怀疑命令的正当性,可以采取规定的手续确认。要是现场人员全凭自己的想法擅自行动,组织不可能成立。」
  「这是那些高层的歪理吧!而且他们自己还不是为所欲为!」
  「就算这样还是要遵守规定。我再说一次,放弃抵抗跟我走。」
  弓削的语气冰冷,与关在结界内的铃鹿逐渐缩短距离。
  如果在这时候揭穿仓桥他们的计划,不晓得能有多大的效果,而且弓削与父亲他们狼狈为奸的可能性不知道又有多高。
  或许该赌上弓削毫不知情的可能性,至少告诉她灵灾恐怖攻击的计划。然而,铃鹿现在就算说得口沫横飞,弓削都不可能相信。而且要是在被捕后说服她,到时候夏目也已经遭到逮捕。万一对方拿夏目出来当挡箭牌,届时铃鹿也无计可施。
  必须找方法脱离现在的困境,只是成功逃脱的机率几近于零。铃鹿只好无助地向神明祈祷,希望能发生让弓削必须立刻赶到现场的大规模灵灾。
  「来吧,乖乖跟我走。」
  「啧!开什么玩笑,死老太婆!」
  「老——」
  弓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露出了极为不满的表情。她差点鼓起脸颊,又急忙制止自己。她轻咳着说:
  「我说你啊,说话用不着这么难听——」
  「就是说啊,刚才那确实是铃鹿不对。」
  弓削疑似和铃鹿一样受到惊吓,反射似地转头望向背后,遭结界囚禁的铃鹿同样也循着弓削的视线望去。
  无人的街道上,弓削背后站着一位少年。不对,那不是少年,应该称为青年。年轻剽扞的站姿、无所畏惧的狂妄神情、闪耀坚定光芒的瞳孔,他那挑衅的视线直盯着弓削。
  「不过祓魔官抢咒搜官的工作算什么职业阴阳师?既然是祓魔官就要有祓魔官的样子,不如别管那个小鬼头,来应付真正的『鬼』吧。」
  冬儿这么宣告,慢条斯理地取下额头上的头巾。

  ★

  夏目正独自逃亡,得知这个消息时,冬儿恨不得马上冲去夏目身边。
  在所有同伴里面,自己无庸置疑是行动最无拘无束的一个。既然如此,自己有率先找到夏目的义务。不对,不管是位于什么样的立场,在不知道春虎行踪的状况下,能救夏目的只有自己。
  不过,在冬儿正打算采取行动时——「……慢着。」天海制止了他。
  「这是陷阱,除非是故意放出消息,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报导这则新闻。」
  「你的意思是这是假消息吗?」
  「不,新闻内容恐怕是真的,可是阴阳厅现在肯定在吉祥寺那边布下了天罗地网。」
  「无所谓,总之我只要比他们早一步找到夏目就行了。」
  如果夏目还没被捕,就不能让她轻易落入敌人手中,与镜的特训就是为了替这一刻作准备。这次就算天海阻止,他照样会付诸行动。
  「先等一下嘛,我没叫你不要去,只是这次的行动对他们来说也是场豪赌。这样的话,就这么一头栽进陷阱实在太可惜。」
  天海盯着播出新闻的笔记型电脑萤幕,以冷静的噪音这么说道。他的目光如刹刀般锐利,露出与咒术犯罪交手半个世纪以上的前咒搜部部长脸孔。
  「本来在逮捕土御门夏目之前,应该会有报导限制。在这个阶段解除限制,等于是要那些潜伏中的人『立刻出面』。不过要说他们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对,时机、地点都不知道,恐怕就连他们也无法预期会发生什么状况,正好让我们拿来利用。」
  「……也就是说?」
  「对方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这样的话更要以速度取胜,这正是兵贵神速的场面吧?」
  「如果只有我们的话。」
  天海简短地说,冬儿猛然察觉他的意思,反应了过来。
  冬儿朝天海投去疑问的视线,催他继续往下请,但天海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年老策士的意识集中在播出新闻的萤幕——更准确来说,是集中在荧幕后面那些相关人士看不见的举动。
  「……就这一次的情形看来,兵贵神速的是对方。无论是人数、时间、地理条件,要是速战速决,对方无疑拥有较大的胜算。只有我们的话,胜算虽低也只能赌上逆转获胜的可能性……但这一次,棋盘上的棋子不只我们。既然那些基本上要死到临头才肯行动的家伙看出今后事情发展,采取行动,我们也不是没招可出……」
  天海的嘀咕声一方面是向冬儿解释,但一半以上是自言自语。一旁的水仙瞥向冬儿,冬儿只是不发一语,凝视着天海。
  接着,天海忽然向冬儿转过头。
  「冬儿,你会下将棋吗?」
  「不会,我只知道一些规则。」
  「这样的话你应该下过一、两次吧?下棋的时候,你会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王吃下来吗?不可能吧?如果你认真想要获胜,必须综观整个战局。如果不布好制胜的局面,不可能获胜。」
  「……这意思是?」
  「你先到秋叶原厅舍与铃鹿接触,视情形把她带出来。」
  这是出乎意料的指示。不过在天海大善的手下工作,这种程度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惊讶。
  「……方便知道理由吗?」
  「不只是铃鹿,听见这个消息后,你那些伙伴们不可能沉得住气。到时候最难采取行动的当属人在阴阳厅的铃鹿。」
  「这意思是要我过去帮她逃走吗?」
  「没错。」听见冬儿这么确认,天海给了他肯定的答覆。
  「再说对咒搜部来说,土御门家那些人其实是*鬼门。分家的鹰宽过去是我的属下,非常熟知咒搜部的手法,是个相当难应付的对手。再加上当家的泰纯是美代赞誉有加的高明『占星术士』,对方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全逃不过他的掌握,不是能轻易逮捕的对手。」(编注:源自风水用语,在棋类术语中代表禁忌的走法。)
  「……可是土御门家的三人被抓了……」
  「没错,换句话说,仓桥他们使出不同于咒搜部的手段,而且是能瞒过『占星术士』注意的方法。」
  听天海这么故弄玄虚,冬儿蹙起了眉头。前者姑且不论,后者——瞒过『占星术士』的方法真的存在吗?
  像是看出冬儿内心的疑惑般——「八濑童子。」天海的解答大出冬儿意料。
  「式神的星相无法判读,所以能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对方。尤其他们很会耍小聪明,这是最难缠的地方。要是他们出其不意展开突袭,土御门家的人再厉害也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也就是说,真正逮捕土御门一家的不是咒搜部,其实是夜叉丸他们吗?」
  「……可以这么认为。换言之,他们现在不在厅舍,咒搜部那边应该也为了土御门家忙得人仰马翻。对方特地制造这个『破绽』给我们,我们也用不着客气,尽管利用吧。」
  于是冬儿听从指示,立刻从六本木的潜伏处前往位于秋叶原的阴阳厅厅舎。
  接着,他在厅舍前方发现隔离的结界——
  碰上已经逃出厅舍的铃鹿,以及准备抓住她的弓削。
  「没了八濑童子,跑来一个『十二神将』,这种事可没人告诉过我。」
  冬儿取下头巾,一边抱怨下指示的天海。
  他当然记得独立祓魔官『结姬』的长相,也知道她擅长施展结界。老实说,铃鹿与弓削实在是出人意表的组合,不过她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开心聊天的状况。
  ——至少没有错过就该庆幸了。
  「冬儿!」遭到结界囚禁的铃鹿惊愕大叫。
  也许是多心了,之前还是个小鬼头的铃鹿变得多了点女人味。自从在仓桥家别馆分别以来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她会有所成长也是理所当然。这么说来自己又是如何,稍微变了一点吗?
  不过从她马上泄漏出自己名字这点看来,她还是一样莽撞。
  「冬儿——阿刀冬儿吗!」
  弓削转向冬儿,摆出防御架势。看来不只咒搜部,祓魔局也获得了与冬儿相关的情报。
  「能让『十二神将』记住区区一介前塾生的名字,实在备感光荣。」
  他讽刺地说,谨慎地让咒力在全身循环。
  弓削除了设下隔离的结界,并未带部下同行。她只身前来阻止铃鹿,为的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事实上,『十二神将』之间的咒术战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外界哗然,这就成了冬儿可以利用的破绽。
  ——居然第一战就要应付等级这么高的对手……
  总之现在分秒必争,虽然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与『十二神将』,尤其是和独立官对战,事到如今也只能充一下场面。
  「铃鹿,几分钟可以解开?」
  铃鹿和弓削马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五——四、四分钟!」
  「两分钟内解决。」
  说完,他一鼓作气冲向弓削。
  面对他的攻势——「……你是认真的吗?」弓削冷冷地说,接着毫无预警使出不动金缚。冬儿掷出护符,同时往一旁跳开。
  弓削的金缚撞上冬儿展开的咒壁。冬儿原以为成功阻止对方了,没想到咒壁连带后面的空间同时遭到束缚。万一刚才没有躲开,等于是一击就出局了。
  ——没有事先准备就能使出这样的结界吗……?
  冬儿汗水直流,虽然不是什么大绝招,但说起来就像拳击里面,以直拳般的沉重威力击出刺拳,是足以见识到独立祓魔官实力的高出力咒术。
  「难不成你打算跟我战斗吗?」
  「恕我逾越。」
  「劝你别不自量力,只会害自己受伤而己。」
  「如果能解决这件事,受点伤只是小意思。」
  他再度奔走,接着——「第一封咒,解除!」冬儿全身溢出鬼气,形成闪烁不定的铠甲。蹬上地面的力气倍增,身体变得轻盈,行动也变得更加快速。很久没有在训练场外解除封印,自由活动的解放感増强了冬儿的斗志。
  然而,弓削面不改色。她知道他的名字,同样也知道他是生灵。
  她的手一挥,在冬儿反射似地避开时,生成将敌人固定在空间的咒壁。生成的咒壁不只一道。弓削结成手印的手有如挥舞指挥棒,每动一下就有咒壁随之生成。要是碰上这些咒壁,冬儿将马上遭到束缚,于是他以生灵的反射神经接连避开弓削的攻击。
  铃鹿惨叫着:「冬儿!」但是冬儿头也不回,「还有一分三十秒!」如此吼了回去。
  他拼命回避攻击,不只是依赖反射神经,同时也凝「视」弓削的灵气波动,事先预测攻击方向。可以用来应付镜的这一招不可能对付不了弓削,他这么激励自己,总之是全力回避。
  另一方面,看见冬儿的行动,弓削稍微板起了脸孔。
  也许是认为再这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她立刻改变战术。她俐落地把手臂举到头上,接着一口气释放咒力。往上空延伸的咒术如牵状向外扩散,用结界完全覆盖冬儿他们所在的街道。
  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冬儿心头一惊,仰望向头顶,接着弓削朝做出这种反应的冬儿挥下高举的手臂。
  覆盖街道的结界依照临时组成的术式,朝冬儿急速缩小范围。无处可逃。而且范围越是缩小,咒力的压力越是增加,带给冬儿的行动巨大的负担。
  「啧!」
  结界范围缩小到只有冬儿一个人大,他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中已经遭到结界的束缚。
  ——厉害……!
  像冬儿这种小角色也许没有资格赞叹,但实在是不愧『结姬』之名的精采手法。看着受到咒压推挤,单膝跪在地上的冬儿,弓削稍微噘起嘴,像在骂「真受不了」。
  她与镜的类型完全不同,但同样可以窥见『十二神将』的「厉害」之处。剩下一分钟,他本来打算撑到三十秒,可惜她果然不是个可以保留实力的对手。
  「第三封咒,解除!」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凶恶的鬼气溢出,从内侧轰飞『十二神将』的结界。
  「什么!」
  弓削以及铃鹿全惊愕地张大了双眼。
  冬儿全身缠绕化为火焰的鬼气,吼出发自丹田的撕吼声。他的额头上长出一对尖角,獠牙撕裂嘴唇,整个人如射出的箭一鼓作气攻向弓削。
  他以蛮力扭曲弓削反射性设下的咒壁,并且往后推挤。弓削不禁哑然后退,冬儿立刻间不容发地展开追击,持续进攻,不让对方有恢复冷静的时间。
  弓削的脸色铁青,连续生成咒壁,冬儿则是一个接一个破坏这些咒壁。弓削试图生成多重结界以拖延冬儿的速度,又让蛮力逼得连连后退。这样的突击力与爆发力正是驱使鬼的冬儿最大的武器。
  「混帐——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晓得!详情就问你那个『厅长的朋友』吧!」
  咚,他踏碎柏油路面,接着让爆发的鬼气加在拳头上挥出,如炮弹发射。弓削的双手手指以神速结成手印,展开特殊结界。她好不容易歪斜着避开冬儿的攻击,像是把自己的身体抛出去一般。
  避开的那一击击中后方大楼,外墙粉碎,地面震动宛如发生地震,大楼和路面皆出现裂痕。
  冬儿化成紧咬住猎物的野兽,再度追逐起弓削。冬儿再一次踏地,弓削啐舌,一口气往后退开,拉开距离,重新摆好架势。
  不过,在确认弓削往后退开足够的距离之后,冬儿也立即后退。
  弓削正感到错愕时,「——两分钟到了。」铃鹿解开弓削的结界。冬儿抱起铃鹿,卯足全力脱离战场。
  「糟了!」
  弓削急忙间想追上去,遗憾的是冬儿解除封印后的体能比起人类更接近式神。他把附近的街灯当成踏板,一口气跳上大楼屋顶。弓削立刻试图以结界进行妨碍——「急急如律令!」可是结界与铃鹿的护符抵消,她忍不住啐舌。
  冬儿与铃鹿的身影消失在大楼的另一头,冬儿的鬼气再度封印。而在一分钟过后,弓削彻底失去两人的踪影。
  

  3

  夏目只是一味地逃。
  车站有刚才那些咒搜官在监视,因此她拉着秋乃的手徒步往前走,尽可能远离车站。她甚至连奔跑也觉得害怕,就这么埋头走个不停。
  ——怎么办?
  头脑无法运转,思绪混乱,血气尽失,胃部绞痛。
  她的视线摇摆不定,不停往前走的双脚彷佛踩不到地面。全身倦怠,有些发烫,似乎只要稍不注意,随时可能双膝一软,摔倒在地上。
  刚オ看见的新闻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简直和乡下宅邸失火的那时候一样……不对,现在的情形更糟糕。那时候一旁有春虎、冬儿和其他伙伴,有阴阳塾的大人们保护自己,然而现在夏目独自一人,无人可以依赖。
  ——怎么办?
  泰纯、鹰宽和千鹤被阴阳厅逮捕了,虽然得去救他们,但又想不出具体的方法。该回去看看情形吗?不过逮捕三人后,阴阳厅现在必定正全力捜索唯一逃过追捕的夏目,回去无疑是飞蛾扑火,此时应该以逃命优先。
  话说回来,对方是如何发现他们?敌人逼近到什么程度?应该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逃得越远越好?
  再说,如果能成功脱逃,接下来该怎么办?手上没有任何关于春虎所在地的线索,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
  ——怎么办、怎么办……
  视线扭曲,耳朵嗡嗡作响,喘不过气。
  身体变得沉重。
  今后自己该怎么办……
  「——目、夏目!」
  手臂遭到用力拉扯,夏目终于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发现秋乃正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眼镜底下的浑圆瞳孔蒙上一层担心的阴影。
  「夏目,没事吧?」
  「……没事。」
  「你骗人。」
  「我没骗人,真的没事。我们一定可以成功逃出去,所以秋乃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担心的是『夏目你』没事吗!你一直走个不停对吧?可是你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
  现在不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马上就想这么反驳。
  ——不对。
  秋乃说得对,夏目这么告诫自己,对秋乃点了个头。
  她先是强迫全身的力气放松,双脚颤抖,恐怕是悄然逼近的危险和疲劳累积的缘故。尽管施下隐形,走路却意外消耗体力,这正是内心平衡瓦解的证据。不过,正是在这种时候,更应该发挥出自己最佳的表现。
  夏目闭上双眼,让呼吸和缓,脑中浮现「阿」字,凝「视」自己的灵气,使紊乱的心灵平静下来。
  这是向千鹤学来的冥想法,阿字观。以足够的时间——虽然说大概也只有一、两分钟——调整灵气流向后,夏目缓慢睁开双眼。眼前,感觉得出担心的秋乃在看见夏目的表情时松了口气。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用不着向我道歉,更重要的是……大叔他们被抓了吧?我们也会遭到追捕吗?」
  「对,他们肯定会追上来。」
  阴阳厅不可能在这时候放过夏目,必定会调派人力追捕。
  夏目重新确认起自己的所在地。
  这地方是民宅与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宽度勉强能让两辆车交会的狭窄巷弄如棋盘交错。家家户户透出明亮的灯火,路边的街灯也亮了起来。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风景,令人愕然。之前焦躁驱使着她,只希望能尽早远离吉祥寺。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夏目拿出手机,利用GPS定位系统确认现在的地点。她大致往东——往新宿的方向逃,以为自己走到了荻漥,结果还在西荻漥附近。还不到能放下心来的距离,虽然说不管逃到哪里都无法安心,但至少要是不逃出东京,势必难以逃离阴阳厅的搜索。
  ——可是逃出东京也无法解决问题……
  话虽如此,与秋乃一同在都内潜伏,一边逃离阴阳厅的追捕这种事情,夏目不可能做得到。两人都还没成年,也没有可以用来充当身分证件的东西,缺乏必要知识、技能与人脉。两、三天或许还没问题,若要长期潜伏的话怎么想都有困难。
  ——而且也不能就这么抛下父亲、叔父和叔母……
  如果能救出泰纯他们,就能继续潜伏,只是由夏目与秋乃单独闯入阴阳厅救出三人这种事简直是痴人说梦。比起救出三人,说不定找出行踪成谜的春虎还比较有希望。
  ——啊,对了,看见那则新闻,春虎或许会展开行动!至少得逃到那个时候……
  然而,春虎不一定会有所反应,也无法想像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展开行动,况且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配合行动?
  「…………」
  焦躁与不安再次悄悄爬上心头,如同在无垠的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进的恐惧。过去泰纯等三人为她驱离了这样的情感,如今她更实际感受到自己受过的「庇护」。独自翱翔的夜空有时冰冷刺骨,夏目终于体会到这一点。
  「我、我说啊,我们不能去找之前收到信的那个百枝天马吗?」
  「……什么?」
  秋乃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夏目吓了一跳,秋乃仰望着夏目,「不行吗?」又问了一次。
  「不行的话,另一个人……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京子?找那个女生也行,毕竟这是紧急状况嘛。之前收到的『回信』是『我们还是伙伴』的意思对吧?那么看见刚才的新闻,他们肯定很担心你,你就去拜托他们吧。」
  「不、不行,不能做这种事!这样会给大家惹麻烦的——再、再说他们两个应该都遭到阴阳厅监视,尤其现在对方说不定正为了我可能出现而加强戒备,这么做不管对我们还是他们来说都太危险了。」
  「可是信成功交出去啦,鹰宽叔叔也说过,阴阳厅肯定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由我来居中联络,我们这就去拜托他们帮忙吧。要是你被抓到,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秋乃说得非常认真。她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思考,希望能够帮助夏目。夏目反射性地否决了她的提议,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光凭夏目与秋乃两人什么事情也做不到,这一点无庸置疑。
  然而此时的夏目等于移动中的炸弹,显而易见的是,一旦她接近过去那些伙伴,就会害得他们卷入麻烦。大家或许会说这样的担心太见外,可是万一接受对方好意结果反而拖累他们,她实在过意不去。况且,一旦卷入麻烦,「必定」会造成危害。
  「…………」
  做不到,不能依赖他们。她冷静做出这样的结论,但内心的纠葛依然无法平息。
  秋乃凝视着夏目,眼镜底下的瞳孔映照出夏目动摇的身影。
  秋乃的眼神坦率,忽然间,那样的目光与某个人重叠。

  ——『鼓起勇气,尽管依靠我们吧。』

  冰冷的电流窜过身体。
  那是春虎。那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情,当时春虎与冬儿刚转进阴阳塾。
  那时夏目遭夜光信徒的咒搜官绑架,春虎前来营救夏目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来,这句话成为让夏目一改之前的态度,往伙伴们踏出第一歩的契机。
  夏目的眼里散发出下定决心的觉悟,看见她露出这种表情,秋乃的神情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可惜……

  「看来幸运之神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说话声忽然响起,夏目的心脏猛然一震。
  不知不觉中,在秋乃背后稍远处,有位陌生青年把双手盘在身后,姿势端正地站在那里。那是位衬衫搭配背心,脖子上系着一条领巾,装扮高雅又复古的青年,其中最奇特的当属那副戴在右眼的单片眼镜,模样犹如一位年轻贵族,整体装扮与现代格格不入。
  不过,问题不在青年的打扮。夏目——秋乃也是一样——还没有完全解除隐形。一般人要是经过,不会意识到她们的存在,再说如果只是接近,她们也不可能没发现。
  夏目浑身僵直,青年对着她和秋乃露出平稳但又给人冰冷印象的微笑。
  「今天我的表现真是活跃。初次见面,你好——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死了。我叫夜叉丸,过去主人给你们添麻烦了,土御门夏目。」
  「——!」
  夏目不禁愕然,张大了双眼。
  ——八濑童子?可是——为什么?
  逃亡生活中,她从泰纯那里听说了有关代代服侍相马家当家的八濑童子的事情。与多轨子在阴阳塾的咒练场比试,以及『鸦羽』附身在春虎身上时,夏目都曾亲眼目睹八濑童子的身影。
  在春虎写给泰纯的信里,提过「夜叉丸」这个名字。他与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狼狈为奸,是其中一位敌人首领。这样的大人物忽然出现在这个场所,她一时间难以置信。
  另一方面,夜叉丸露出饶富兴味的眼神,观察着夏目。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双唇因为愉悦而扭曲。
  「确实是遭到龙附身,不过……说是附身,其实是利用了某种术式吧。而且这个术式相当复杂。既然特地让人还魂,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处置?说不定春虎把你托付给泰纯,原因就在这里。呵呵,原本以为你只有当成诱饵的价值,没想到居然这么让人好奇。」
  「……」
  夏目咬紧牙,瞪着夜叉丸。
  单片眼镜的镜片反射出冷冽的光芒,青年这时候给人的印象不像贵族,反倒像极了疯狂科学家。扭曲的知性与高贵的人格支撑起深不见底的阴森气息,宛如一条拥有美丽鳞片与凶恶毒牙的巨蛇,让人涌起不只是恐惧与厌恶,甚至还有近似敬畏的情感。
  夜叉丸以冰冷的视线观察夏目,接着目光忽而转向秋乃。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还有『同伙』,她的身上好像也有东西附身,而且是很奇特的种类。你特地带她一起走,难不成她是土御门家的秘密武器吗?要是那样就有趣了。」
  被夜叉丸盯上的秋乃脸色苍白,身体不住颤抖。但是看见秋乃那副畏怯的模样,反倒让夏目鼓起了勇气。
  「……父亲呢?」
  「嗯?」
  「土御门泰纯他们没事吧?」
  「啊啊,用不着担心,他们还活着。我这个逮到他们的人亲口向你保证,不会有错。」
  「是你……」
  夏目的神情变得凶狠,夜叉丸却刻意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时,「——快投降。」夏目吓了一跳,把视线转到背后。那里不知何时又出现另一位青年。
  身穿军衣外套搭配牛仔裤,一头卷发扎在背后。他拥有剽悍的长相与精壮的体格,是位令人联想到士兵的青年。然而,青年看着她们的瞳孔相当理智,和散发出堕落气氛的夜叉丸正好形成对比,自制的氛围相当强烈。
  夏目见过他,那是多轨子身边的八濑童子,蜘蛛丸。
  「之前也说过……我不想伤害你们。」
  「怎么搞的,蜘蛛丸,伏兵怎么自己曝露行踪了。」
  「现在还有更优先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蜘蛛丸以严谨的态度,叮嘱着不满的夜叉丸。
  当然,夏目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出现两位八濑童子!而且正包围着我们……!
  蜘蛛丸是可以轻易击倒北斗的式神,夜叉丸的实力想必不输给蜘蛛丸,夏目如今正遭到这样的对手前后夹攻。如同蜘蛛丸的规劝,在这絶望的状况下,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夏目同时注意双方动静。
  「……多轨子也来了吗?」
  「没有,主人目前正在修行,再说这一次我们是擅自行动。」
  「…………」
  「你果然还是很恨公主呢,不过这也怪不得你。」
  夏目没有回答夜叉丸。她对多轨子确实抱着强烈而复杂的心情,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没有主人陪伴在两位护法身边这个事实。
  没有主人指使的式神通常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虽然这样多少削弱了八濑童子的实力,但夏目的胜算也没有因此提升。尤其多轨子不在现场,也失去了与她而不是与夜叉丸交涉的余地。而且如果期待夜叉丸有可能像多轨子那样手下留情,无异于请求饥饿的野狼饶过自己一命。
  尽管如此。
  ——无所谓。
  夏目紧张到了极点,心境却是豁然开朗。
  虽然不到豁出去的程度,但不同于茫然的不安,她决心挺身面对眼前的威胁。或许这种行为鲁莽又幼稚,但这同时也是形成年轻力量源泉的精神所在。
  「……第一封咒,解除!」
  夏目大喊,自行解除封印,「阴气」立刻自全身溢出。
  这是高纯度的阴性水气,是附身在夏目身上的灵兽北斗的灵气——龙气。「嗅。」夜叉丸双眸一亮,一副忍不住赞叹的模样,蜘蛛丸也板起了脸孔。
  「因捺罗也、婆娑诃!」
  夏目短促吟诵出掌管雷电的帝释天真言,往前后敞开双臂。庞大的龙气依循五行相生的原理——也就是水气与木气相生转变为雷气,一口气释放。
  操纵雷的雷法,原本是需要复杂术式的招数,但在没有实体化,遵从主人的命令行使咒术的护法式霹雳的协助下,让夏目可以瞬间使出这一招。
  雷击撕裂夜晚的道路,耀眼的光芒闪烁接着爆炸,在没入夜幕的住宅区中响起落雷般的轰声。
  攻击几乎是瞬间发动的,但夜叉丸以咒壁防御,蜘蛛丸也避开了攻击。不过,这是使出龙全部的力量,接近全力的一击,就算回避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两人遭到雷电的威力波及,身体不约而同出现裂核。
  ——趁现在!
  夏目抱起因为突如其来的雷击而头晕目眩的秋乃,以生灵的脚力一鼓作气跳上半空中。接着她在空中一蹬,又跳向更高的空中。夏目每往上跳,脚下就有金黄龙气洒落。她跃过民宅,远离夜叉丸他们所在的巷弄,沿着低空狂奔。
  身缠龙气在空中飞行,这是借由龙北斗的力量使出类似飞行的能力。
  「哎呀,佩服佩服,土御门家的守护兽果然厉害,而且运用方式也很高明。没想到还有这种方式,不愧是土御门家的人。」
  夜叉丸他们从下方追了上来,在建筑物的屋顶上奔跑,轻松跳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动作轻盈而且敏捷,完全感觉不到重力的存在。
  「龙的生灵吗?有意思,不过使用过度恐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吧,你好像『撑不了』太久哦?」
  「呃……!」
  夜叉丸他们从容追逐着在空中狂奔的夏目,但在使用龙气时无法隐形。
  夏目于是心一横,改跳向正上方。她想起和蜘蛛丸交手时的情形,八濑童子的「飞行」能力绝不算高。她踏着夜空往上逃,突破夜晚的空气,一路往上爬升。抱紧了她的秋乃「咿咿咿!」发出了惨叫声。
  龙气原本就容易引人注目,要是没有尽可能往上空移动并混入云层之中的觉悟,不可能逃过两位八濑童子的追逐。即使是在那样的高度,只要展开结界应该能耐得住。
  然而,此时忽然有数道影子从旁边追过夏目,接着飞往高空。
  「燕鞭?」
  十只青蓝色的燕子组队挡住夏目的去路,它们在上空盘旋,接连向夏目展开攻击。
  夏目急忙踹踢空气,忽左忽右闪避那些捕缚式的攻击。不过,『燕鞭』以整齐划一的灵活动作通力合作,在划破天空的同时逼近夏目,整体行动宛如单一的生物。
  「夏夏夏、夏目!要摔下去了!要摔下去啦!」
  「忍耐一下,抓紧我!」
  夏目大叫,用力抱住秋乃。
  ——这是八濑童子操縦的吧?而且一次发动十只!
  论在空中的灵活度,『燕鞭』占上风,夏目实在不可能甩掉它们。
  「既然如此!」
  夏目停止释放龙气,让龙气在体内凝结。在空中奔驰的力量消失,她直接呈抛物线从空中摔了下来。
  秋乃的惨叫声撕裂夜空,但马上让狂风卷起的轰声盖了过去。由于夏目忽然往下坠落,『燕鞭』急忙追了上来。夏目便趁它们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的瞬间——「急急如律令!」使出符术。
  掷出的木行符如避雷针般诱导雷电,窜入燕群中的咒符让电击爆炸。闪电呈放射状延伸,化为锐利的烟火,点缀着夜空,一击将式神一扫而空。
  然而,身上不再缠绕龙气,意味着防壁的效果也消失了。
  「哞、毘悉毘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呀!」
  从旁使出的不动金缚一举束缚夏目与秋乃,是蜘蛛丸。他疑似趁夏目的高度不再上升时,从下方跳了上来。
  不过,他说不想危害她们的话似乎是认真的。术式并未牢牢束缚她们。夏目再度放出龙气,一边小心别伤到秋乃,一边从全身释放电击,烧毁咒术网。
  在夏目重获自由的同时,接着轮到下方飞来符术。她立刻在空中一蹬,好不容易闪过攻击。这一击是夜叉丸使出的。她与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对方却完全掌握她的位置。只要她运用龙气,在幽暗的夜空以电击为武器战斗,就不可能逃过他们的注意。
  ——可是我也无处可逃了!
  她以电击牵制往这里接近的蜘蛛丸,这时第二群捕缚式出现。它们这次不再聚集于一处,而是彼此保持距离,肆意攻击夏目。夏目一边控制着威力,一边连续释放电击,但全让它们闪了过去。大气焦灼,闪电的残像徒劳无功地污浊澄澈的夜空。
  现场展开了空战,而且夏目被迫陷入消耗战。附身在夏目身上的北斗发出力量逼近极限的警告,雷法也好,利用龙气飞翔也罢,都是消耗剧烈,无法连续使用的招式。
  像是看出夏目的力量到达极限——「快住手,你撑不下去了!」蜘蛛丸移动到夏目的面前,朝她大喊。
  接着——
  他露出狐疑的神色,「……那是什么?」喃喃说着。
  「那是……兔子吗?」
  听见蜘蛛丸这么说,夏目连忙看向自己用双臂环抱的秋乃。
  受到激烈的空战与龙气影响,秋乃早已是昏头转向。她在模糊的意识中紧抓住夏目,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平常藏起来的兔子耳朵和尾巴就这么现出实体。
  「……真是惊人。」
  这么说的是不知何时升上夜空的夜叉丸,他大概是打算出其不意展开攻击吧,但他没看向惊慌中转过头来的夏目,只是凝视着她手臂里的秋乃。
  「该不会……不对,可是这是……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那个女孩子是相马家的人吗?」
  夜叉丸的眼神与先前截然不同,呢喃的嗓音也带有激动的情绪。夏目出自本能抱紧秋乃,试图从夜叉丸的视线中保护她。
  ——惨了!
  夏目一时轻忽,忘记夜叉丸——大连寺至道和多轨子同为相马一族,和秋乃是同一族人。
  不过,为什么秋乃的身世会曝光?
  「这下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碰上面,这也是相马家的血脉牵起的缘分吧。」
  「部长?」
  「蜘蛛丸,逮住她们!晻、地哩底曳、娑婆诃!」
  夜叉丸以戴着白手套的手结成罗刹天印,在夜空中生成黑雾,往夏目逼近。夏目立刻使出雷击,可惜力量薄弱,无法完全击散黑雾。逼不得已之下,她只能蹬着空气逃往上空,接着蜘蛛丸绕到了她背后。
  也许是因为接到夜叉丸的指示,蜘蛛丸的攻击不再手下留情。
  「喝!」
  他怒喝一声,挥出拳,巨大的咒力随之袭来,让夏目来不及闪躲,直接遭到攻击。
  全身承受的冲击力道让她不由得咳了口气。这是依据她身上缠绕的龙气,使出逼近她忍耐极限的一击。全身痉挛,手臂使不上力,抓住她的秋乃从她的手臂中滑落。
  「秋乃!」
  她马上伸出右臂,好不容易抓住秋乃的手。几近昏厥的秋乃又一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两人倒立着从空中落下,这时第二群『燕鞭』也冲了上来。
  ——呃!
  没有余力重整架势,夏目用右手抓住秋乃,大动作挥舞左臂。雷击划过夜空,烧毁了一半的『燕鞭』。
  然而,剩下一半的『燕鞭』在雷击间穿梭,逼近夏目。她再也没有使出雷击的余力,只能在坠落时绞尽仅存的龙气,稍微踹踏空气,改变轨道躲避攻击。
  地面越来越接近,北斗仍在持续发出警告。这是已经迎向极限的证据,春虎施在夏目身上的咒术——北斗让夏目的身体与灵魂连结的力量荡然无存。
  不过——
  要是这么摔下去,两个人都别想得救!
  她使出最后的龙气抵销坠落的冲击,打算在那之后再重新启动封印。当然,接下来完全没有胜算,但是至少要让秋乃独自逃走。夜叉丸不晓得对秋乃有什么了解,不过从他的反应看来绝非小事。
  秋乃逃跑的脚程极快,只能赌上这一点了。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主人的计划,北斗的警告越来越急迫。这种感觉在暗寺也经历过,那时候鹰宽赶来为她重新封印,这次她得靠自己的力量辨别出极限——
  「要是让你死了,我们这边也很麻烦。」
  追着夏目往下落的夜叉丸使出不动金缚,直接缠住夏目。不同于蜘蛛丸,他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痉挛窜过全身,夺去身体的自由。
  「再封印……!」
  夏目瞬间进行封印,将龙气关进体内。北斗随即让夏目的灵气恢复稳定,只是这时夏目已经彻底遭金缚囚禁。
  ——啊!
  秋乃的手从夏目失去握力的手中滑落,「夏目!」秋乃哭喊着,发出了惨叫声。然而,夏目脑中没有冒出必须想办法救人的念头,夜叉丸的不动金缚同样试图束缚她的精神,遭咒术监禁的内心逐渐失去意识。
  「用不着担心,我会让你安全降……」
  夜叉丸的话再也听不见,地面逼近,再过数秒就会撞上。急速变得狭窄而且黑暗的视线里,她看见了逼近眼前的建筑物屋顶和摔落的秋乃。
  ——这样……
  在甚至夺走絶望的咒术中,夏目缓慢合上了眼睑。
  只是……
  在视野完全消失前,一只乌鸦滑进了夏目微弱的视线前方。

  ★

  「夏目!」
  惨叫声瞬间淹没在轰隆作响的空气之中,伸长的两只手臂猛然分离,夏目看向这里的瞳孔甚至逐渐失去光芒。
  ——不要!
  比起向下坠落和八濑童子逼近的恐惧,她更害怕夏目这时候的反应。由于之前那番折腾,秋乃早已经分不清楚上下,但她还是拼了命地朝远方的夏目伸长了手臂。
  「——夏目!」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两位八濑童子为抓住夏目与秋乃,往两人接近,但是他们几乎同时赫然一惊,停下了动作。
  接着,在坠落的夏目与秋乃之间,一只乌鸦撕裂夜空飞了过来。
  ——咦?
  看见那只乌鸦的瞬间,秋乃感觉体内似乎有东西在剧烈跳动。
  那是只巨大而且壮硕的乌鸦,伸展着如沾上露水,充満光泽的漆黒羽翼。羽毛的表面洒着光粉,每次拍打翅膀,金粉就有如星屑散落。
  那只乌鸦有着金黄色的瞳孔。
  那只乌鸦有着三只脚。
  乌鸦激烈地拍打空气,以轻盈的动作往坠落的夏目下方飞翔。虽然是高速俯冲,但乌鸦的动作极为优雅。接着,乌鸦洒落光芒,展开巨大的双翼,如抱住夏目似地裹覆着她——
  忽然间,秋乃的身体遭到强大的力量往上拉扯。她的视线一转,又开始搞不清楚方向,应该是由自己发出的惨叫声从头顶落了下来。
  然后……
  唰,确实——但是与坠地不同的冲击袭来,她不再向下坠落。
  她降落在马路正中央,四周是寂静的住宅区。一旁有一座小桥,和刚才的场所呈现类似的景象,可见距离并未相隔太远。
  不过,秋乃的双脚没有踏上地面。她像是让什么东西勾住,身体在半空中摆晃。不对,她其实是被人抓住了。秋乃反射性地挥舞手脚,虽然手脚在空中乱挥,但秋乃隐约察觉自己像只小猫一样,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
  她转过头,仰望自己背后。
  陌生的高大男子伸长手臂,用一只手把自己拎了起来。
  对方穿着西装但是没有系上领带,而且留着一头金髪。秋乃发出了轻细的惨叫声,认定那人绝对是流氓。
  可是……头上的那对兔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地跳个不停。兔子耳朵跳啊跳的,当然,动的人不是秋乃。不对,说不定是秋乃——内心以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动着那对耳朵。这是她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
  男人一脸错愕地说:「难怪没有反应,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噪音凝重又低沉,不过语气相当亲昵,像在和老友聊天。
  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表情,秋乃对他的恐惧也随之消失。原先的压迫感直接转为信赖,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明明自认怕生的程度无人能比。
  接着,她终于注意到他少了一条左臂。
  ——这个人……
  

  是谁?正当她这么猜疑的时候,一道风带着光粉掠过秋乃鼻尖。
  她大吃一惊,转过头望向马路前方的那座小桥,上面有只巨大的乌鸦在那里降落——
  ——不对。
  那不是乌鸦,那是个人。那个人身穿黒色——有如以乌鸦羽毛织成的漆黒外衣。他衣摆一翻,背对着这里降落在桥上。
  那人疑似是个少年。
  翻飞的黑衣衣摆如收起羽毛,裹住主人的身体。同时,丝绢般的乌黑长发从少年的手臂垂落。那是夏目。少年用双臂抱起失去意识的夏目。
  秋乃屏住气息,凝视着他们。少年轻轻转过头,看向夏目的脸。少年的左眼缠着一条锦缎,因此从这个角度很难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
  「……对不起,又让你等了这么久,夏目。」
  一听见这句话,秋乃立刻察觉少年的身分。
  传说中的阴阳师转世、阴阳厅通缉的恐怖份子、破坏星宿寺的罪魁祸首,也是夏目不停寻找的青梅竹马。
  土御门春虎终于回到了夏目身边。




  四章 流星乱舞

  1

  事情发展确实如当初的预定计划。
  只是——
  「……厉害,真是让人讨厌的登场方式啊。」
  夜叉丸发着牢骚,从夜空落到马路上,蜘蛛丸也紧跟在他背后落地。
  用不着回头也能感觉到蜘蛛丸有些紧张,这也怪不得他,毕竟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与一年半前不可同日而语。
  春虎站在桥上,夏目躺在他的怀里。她遭到夜叉丸使出的不动金缚束缚,尚未恢复意识。另外在桥的另一头,可以看见拎着兔子生灵少女的角行鬼。
  夏目与少女疑似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对方救走,虽然遗憾,不过想到可以再见到对方,求知欲带来的兴奋更胜于惋惜。尽管抛弃了人类的身分,但阴阳师大连寺至道可是将毕生心血投入在与「他」相关的研究。
  生于乱世,在动乱中创立庞大咒术体系的大阴阳师土御门夜光。
  之前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夏目躺在夜叉丸他们背后,春虎为寻回夏目而出现在他们面前。此时,看见春虎把夏目抱在怀里的模样,简直让人产生时光相连的错觉。
  那个时候碍于主人,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不过这次不一样,四周设下了隔离的结界,没有人能来碍事。
  夜叉丸克制激动的情绪,端正姿势,「北辰王。」如此呼唤。
  他知道蜘蛛丸在背后情绪激昂,他——六人部千寻同样也是拜倒于夜光魅力之下的其中一位阴阳师。
  「之前没能向您行礼,实感抱歉。在此恭贺您顺利觉醒,小的有幸能与名垂青史的伟大先贤见面,实在是——」
  「住嘴。」
  夜叉丸的双唇扭曲,一时说不出话。
  春虎侧脸面对夜叉丸,右眼投去冷酷的视线。中招了,是甲级言灵。尽管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破绽,但这实在是正中要害的高明技巧。
  蜘蛛丸立刻提高警觉,夜叉丸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要他别轻举妄动。
  ——实在是惨痛的教训。
  虽然是不由分说的一击,但他心中并未涌起愤怒或是苦闷。自己不知轻重,试图耍花招诱导转世的夜光,会遭到这样的报应也是理所当然。不仅如此,他甚至认为这是亲自接下北辰王招式的宝贵经验。
  ——虽然知道无可救药……
  在深受咒术深渊吸引的人心中,土御门夜光就是如此特别的存在,即使是对自己这种上了年纪、历练丰富又狡黠的人也一样。
  半个世纪多前,掌管各种咒术,无畏禁忌,一脚踏入最深处的阴阳师。
  话虽如此,赞叹他的伟大,以及单纯只是畏惧他的存在不可相提并论。夜叉丸由衷尊敬土御门夜光这位阴阳师,但绝非崇拜。
  制止蜘蛛丸的夜叉丸为了表示自己无其他用意,以缓慢的动作结成手印。甲级言灵一解除,他再次深深地一鞠躬。
  「抱歉失礼了,多嘴是小的的恶习,然而赞扬您的那些话绝不是虚情假意。身为当初与您一同奋斗的相马家族人,王的归来令小的不胜欣喜……即使立场不同也一样。」
  「…………」
  春虎板着脸孔,没有回应夜叉丸的话。
  这时,从意料之外的方向传来了反应。
  「咦?相马?你刚刚说了相马家吗?」
  生灵少女惊讶大喊,身体还让角行鬼悬在半空中。接着她像是为了自己的喊叫感到惊慌,用双手捂住了嘴。
  不过,她的双眼依然睁得老大,用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他们。
  少女果然也有相马家的血缘,而且似乎没有从土御门家的人那里得知详情。
  「自己站起来吧。」
  说完,角行鬼把少女放到地面。
  少女站在护法身旁,脚步有些踉跄。要不是有头上那对兔子耳朵,身高甚至不及他的胸膛。她在地上站好后,不知所措地仰望角行鬼,接着把视线转向春虎,然后再抬头看向角行鬼。她看上去惊慌失措,头上的耳朵却是摇曳得相当悠哉。
  「那、那个,我是夏目的朋友……和、和夏目一起逃到这里的时候……所以、那个……!」
  从她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的模样看来,本人还没明白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说不定她真的一无所知,反过来说,她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曾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也就没有落入相马的情报网,真不晓得土御门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少女的。
  抱着夏目的春虎翻动『鸦羽』衣摆,走向惊慌的少女。少女顿时闭上嘴,一动也不动。春虎朝身体僵直的少女笑说:「嗨,你叫什么名字?」语气相当直率。原来如此——夜叉丸眼睛一亮。
  「咦……啊,我、我叫相马秋乃……啊啊,不过我和那位相马没有关系——不是,我、我是说我不认识那个相马!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我知道了,你叫秋乃是吧。你说你是夏目的朋友?」
  「对、对,我真的是她的朋友,没有骗!」
  「我知道你没有骗人,只是有点惊讶而己。」
  「惊讶?」
  「很难想像之前的夏目会主动交朋友,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认为,不过这家伙很不擅长和人来柱。」
  春虎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夜叉丸冷静而且仔细观察他那副模样。
  实际上,针对觉醒后的他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夜叉丸和仓桥曾不只一次讨论过这件事。夜叉丸本身是由人转变为式神,意义上和所谓的「转世」不一样。现在的土御门春虎究竟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要素,必须正确而且尽可能迅速判断出这一点。
  接着,不晓得夜叉丸内心盘算的春虎以随和的态度,面对少女——秋乃。
  「秋乃,抱歉有件事要麻烦你。我的式神已经清空前面的道路,你可以带夏目离开这里吗?」
  「咦,我、我吗?」
  「我看你是夏目的朋友,所以拜托你这件事。」
  「可、可是……」
  秋乃犹豫了一下,最后在胸前握紧拳头。她下定决心,凝视着春虎。
  「你、你是夏目的青梅竹马吧?夏目她一直……她一直在找你!你们好不容易见到面……!」
  少女控诉的嗓音里稍微带着责备春虎的意思,春虎则是露出平稳而严肃的神情。
  他裹覆着夜色的外衣,手里抱着失去意识的夏目说:「……说得也是,这我也知道,不过还是拜托你了。」以坚定的噪音如此请求。
  他语气中的坚定并非刻意强人所难,而是身处逆境之中仍不动摇,甘于承受痛苦的那种坚定。秋乃尚未说出口的反驳霎时失去目标,烟消云散。
  「……部长。」默默关注事情发展的蜘蛛丸从背后低声提醒。「——无所谓。」然而夜叉丸斥退了蜘蛛丸的担忧。「……那两个人可以之后再来处理,仓桥应该已经安排好了,眼前最要紧的是土御门春虎。」
  夜叉丸一边让精神集中在春虎与秋乃的对话,一边悄声做出回应。
  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春虎打算让夏目与秋乃先行离开,自己则是留在现场。他似乎没有带着夏目一起离开这里的意思,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对夜叉丸他们来说算是令人满意的发展,还不到需要立即阻止她们逃亡的阶段。
  而且在春虎与秋乃身旁,角行鬼唇边挂着嘲讽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要是在这时候发动攻击,阻止两人逃亡势必需要冒上相当程度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
  我方的准备尚未完成,此时只能静观其变。
  之后,少女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她终于战战兢兢地点下头。「谢谢。」春虎向她道谢,让她背起手中的夏目。
  「没问题吗?」
  「没、没问题。」
  「不愧是生灵,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健壮,我的手臂都快抱不动了……啊,要是夏目醒过来,千万别告诉她这件事哦?」
  笑闹的口吻想必是为了让少女放松心情,从远处也可以望见秋乃的神情轻松了一些。
  接着,他稍微改变口气。
  「——交给你了,『月轮』。」
  秋乃听见后眨了眨眼,头上的耳朵猛然动了一下。果然没错,夜叉丸眯细了双阵。
  背起失去意识的夏目后,秋乃以提高警觉的眼神朝夜叉丸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接着她向春虎点了个头,随即冲出马路。
  她展现出惊人的速度,明明是在地面奔跑,但一溜烟便不见踪影,怪不得春虎放心将夏目交给她。
  然后——
  春虎终于再次把头转向夜叉丸。
  住宅区的巷弄内,春虎与角行鬼、夜叉丸与蜘蛛丸,双方人马隔着一座小桥对峙。少年的单只眼睛注视着两位八濑童子。
  真是魄力十足。正当夜叉丸打算采取行动的时候,「——飞车丸。」春虎忽然以斥责的语气喝道。紧接着,春虎面前出现一位长着狐狸耳朵与尾巴,身着军服的女性,她正是与角行鬼并称夜光双璧的飞车丸。
  「不得无礼。」
  「可是……」
  「飞车丸。」
  「……是。」
  经过再三警告,飞车丸终于退了下去,在春虎的斜后方待命。
  虽然知道她不可能没有跟来,但如同刚才春虎向秋乃说的,她或许是确认过逃亡路线上是否有阴阳厅的埋伏后过来的吧。只是她确认完后没有离开,而是施下隐形接近这里,恐怕是打算展开突袭。
  当然,夜叉丸他们没有迟钝到防备不了这种程度的突袭,只是更让人在意的是飞车丸的状态。
  ——奇怪,她的灵气很不稳定。
  过去他们在祓魔局灵安室也对峙过一次,那时候由于刚经过一场战斗,又是在解除封印之后,飞车丸的灵气非常混乱。不过她现在的灵气和「混乱」又有所不同,彷佛在完美的表面底下出现裂痕,欠缺稳定性。
  ——是因为这样阻止她发动突袭的吗?
  不过,从她打算枪先展开突袭这点「视」来,飞车丸的战意相当高昂。春虎支开夏目与秋乃,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为了避免她们卷入之后的战斗。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
  ——演员全部到齐了。
  虽然希望可以先讲个几句话,但现场气氛疑似没有容许对话的余地。夜叉丸正思考该如何开口时——

  「……相马打算重蹈覆辙吗?」

  春虎率先打破沉默,而且単刀直入。虽然有些意外,但这可是夜叉丸求之不得的发展。「这是误会。」夜叉丸立即抓住机会回应。「北辰王您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少来了。」
  「您的意思是?」
  「你的说话方式。你打算朝我施展乙级吗?之前见到你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个样子,至少没有表现得这么敬畏。」
  春虎声色倶厉地说。「抱歉。」夜叉丸听见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您忘记了吗?现在在王面前的是率领双角会的男人,那些狂热夜光信徒的首领。」
  夜叉丸指出这件事,春虎听见后摆出厌恶的表情,板起了脸孔。我们还真是惹人厌啊,夜叉丸忍不住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过……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用你来称呼吧。只是,我的敬意絶无虚假,更正确来说是钦羡。」
  「你不是也转生了吗?」
  「我钦羡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过去的生存方式。」
  夜叉丸知道自己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快活地说着。
  「那是个科学当道,咒术濒临灭亡的时代。你挖掘出逐渐消失的古老技巧,并且加以钻研,让这些技巧重新散发光芒。不仅如此,甚至是让这些技巧有长足的进歩,简直是史无前例的壮举!你为国奉献,接受军方的全面支援,挥霍似地运用资金、人才、权力甚至是武力。身为一介咒术者,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事情吗?你可是开创了咒术的黄金时代啊。」
  「…………」
  「哈哈,用不着表情那么凝重,难道是过去的丰功伟业让你不好意思了吗?」
  即使这么询问,春虎也没有回应。夜叉丸不以为意,「——如果。」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能让我实现一个愿望,我希望可以和过去的你生在同一个时代,和你一同体会你感受到的兴奋。从日本各地收集咒术,进行精细的解析,再加以改良,汇聚到一个巨大的体系。这对咒术者,尤其是解读世间常理的阴阳师来说,是等同于创造世界——不对,是让世界『转生』的重大革命。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咒术仪式,而且是世上罕见的伟大咒术!能将人生奉献在这样的伟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真是羡慕各位先祖啊。」
  这确实是夜叉丸的真心话,而且他深信这是所有钻研阴阳之道的人共通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上个世纪的土御门夜光门下聚集了来自各地的咒术者,众人怀抱相同的理念,专心致志地向前迈进。
  比方说,夜光创立——正确来说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私塾夜光塾,那里正是充满了年轻优秀人才的咒术殿堂。
  在濒临灭亡的咒术界,土御门夜光无疑是救世主。当然,有不少人反对改革也是事实,只是到头来,那些人险些在毫无自觉的状况下带着咒术一起灭亡。正是因为舍弃他们,才能将他们守护的咒术留存至后世。
  夜光不只是让咒术复活、进歩,更打破多种徒留形式的禁忌,探索咒术的精髓,试图以自己建立起来的咒术体系揭穿世界的神秘之处。
  然后……
  「……你确实是失败了。」夜叉丸不苟言笑地说,「不过需要把那说成是『过错』吗,为什么要用那么令人哀伤的说法?失败后再挑战不就得了,总有一天能够成功。」
  「……为了这个目的,东京再度发生大灵灾也无所谓吗?」
  「当然。」
  夜叉丸说得斩钉截铁,他发现春虎第一次锐气受挫。
  「自古以来,只有极少数人生来可以『视』得灵气,拥有见鬼的才能。为什么?原因正是为了『视』,为了『视』见并且了解其他人无法『视』得的现象。当然,这么做难免会失败,甚至是导致牺牲,可是从宏观的角度看来,借此得到的知识可以为人类带来利益与进步。因为对人类这种种族整体有必要性,所以拥有见鬼才能者一再诞生在这世上,既然如此,放弃自己的使命与被赋予的任务,岂不是天理不客。」
  夜叉丸自知自己说得热血沸腾。
  尽管认为这么做有违自己的风格,但他根本不打算停下来。他必须知道春虎内心的想法,也希望能让他知道自己这些——继承夜光遗志者的志向。
  ——也就是说我心里还是希望可以和转世后的土御门夜光携手合作,一同走在阴阳道上。前年夏天,春虎拒絶了盟友仓桥提出合作的要求。不过,现在的他理应与以前不同,夜叉丸因此仍不肯放弃希望。
  「你失败了。」
  夜叉丸再次强调。
  「不过正所谓失败为成功之母,如今我们正以你那次的失败为教训,进行接下来的计划。你早就察觉了吧?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可是……如果能得到你这位『过来人』的帮助,肯定能为我们的成功打下更稳固的根基。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不管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配合。」
  此时自己正走在夜光过去开辟的道路,「今后」如果能与他同行,没有比这更令人雀跃的事情了。
  土御门春虎难以说服,因为他是远离咒术,在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中成长的少年。但是土御门夜光不一样。
  「如果你对过去的失败感到懊侮,那就更应该帮助我们。你转世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为了完成自己未竟的使命。」
  夜叉丸始终没移开视线,向春虎——「他」问道。
  在他背后,蜘蛛丸屏气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飞车丸瞥向主人的背影,角行鬼只是悠然静观事态发展。
  数道目光注视下,春虎轻轻吁了口气。
  这声气息吐露出难以言喻的心情,宛如过往那不幸的命运从他身上滴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夜光信徒会跟随你,乙级……正确来说是领袖魅力吧。」
  「……你太谦虚了,过去的你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春虎无奈地耸耸肩,态度有些放肆,噪音却很诚挚。
  「你说得没错,咒术者存在的理由或许正是为了『视』。」
  「!」
  听见「他」这样的回答,夜叉丸不禁心跳加速。
  然而——
  「而阴阳师存在的理由是为了维持阴阳调和,运用『视』的能力,使人类与大自然在灵性上能够调和,而非扰乱。」
  夜叉丸的脸庞难看地扭曲,「无法说服对方」的气恼让他罕见地涌起焦躁情绪。
  「为什么要像这样局限可能性?阴阳的技巧蕴藏着广大的可能性,当初不正是你扩大了范围吗?」
  「即使如此,阴阳师的责任依然没有改变。我承认自己过去一时『冲昏头』,走歪了路。虽然不想这么说,那也是『时代』所趋。不过,为了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而搬出我来,劝你们还是别这么做。」
  春虎说得直截了断,豁达的态度让夜叉丸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世界的灵性构造吗?难道你不想尝试咒术的可能性吗?明明是你亲手开启了通往新世界的门扉啊!」
  夜叉丸激动大叫。
  「正是因为这样。」春虎答道,「……还记得夏目说过,当世上还存在诚心的『祈祷』时……生于当时的人,在当下的时代行使,咒法才会见效——她说得非常有道理。你们打算做的事情不是为了符合时代需求,只是根植于自身的欲望。别说是土御门夜光,我以一介阴阳师的身分也无法容许你们的行为。」
  「…………」
  夜叉丸的灵气如气场般上升发散,双眸冒出有如火焰凶猛的视线。
  相对之下,春虎的那只独眼如湖面清澈,悠然回望烈焰般的目光。
  险恶的沉默气氛弥漫着现场。
  彼此交织出的沉默彷佛升高了双方的灵压,蜘蛛丸与飞车丸各自绷紧神经,角行鬼仍无动静,始终静静观察着双方之间的沉默。
  接着,夜叉丸放松了下来。
  「欲望啊……我不能否认确实有这样的因素,不过至少可以称作宿愿吧。不论在哪个时代,相马家存在的这千年来,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虚幻又落寞的微笑掠过式神脸上,但他立刻重整姿势,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轻快地击了下掌。
  「好,我知道了。我早就明白希望渺茫,没想到一不小心谈了这么久。不过这段对话很有意义,我本来就想和你聊上一次,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也不能勉强,嗯。」
  实际上,这段对话的意义确实重大。夜叉丸非常满足,恢复了目中无人的模样。那张脸上浮现出老谋深算的冷笑,是很有他个人风格的表情。
  「那么……恕我斗胆,我们换下一个问题吧。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场面』……」
  刹那间——!
  唰的一声,蜘蛛丸摆起了架势。
  飞车丸昂首挺立,青蓝双眸变得锐利,绘出优美曲线的尾巴勇猛地摇摆着。角行鬼像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慢条斯理地往前踏出一歩。
  实力坚强的式神中间隔着一座小桥,双方都释放出先前抑制的庞大灵力。夜里的街道飘散着危险的灵气,笼罩着骇人气氛。
  两名死亡骑士、妖艳的狐妖、独臂鬼和黒衣阴阳师。街灯照亮的那个角落有如于现代复苏的百鬼夜行。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容许你们的行为。」
  春虎这么宣告。
  「虽然『容许』这种说法太嚣张……但如果为你们的行为点燃火苗的是以前的我,由我来扑熄这场火也是天经地义。再说,还有土御门家的事得解决,他们对我来说是『子孙』也是『家人』。」
  春虎迅速眯细一只眼睛,漆黒的『鸦羽』底下,春虎的咒力猛然上升。
  「把人还来。」
  霎时,『鸦羽』的下摆往前方晃动,两位护法化为疾风,从主人的两侧冲了出去。
  飞车丸袭向夜叉丸。角行鬼对付蜘蛛丸。
  双方距离瞬间拉近。
  「唔!」
  「呃!」
  拳头与拳头,手肘与手肘激烈碰撞。
  巨大的灵气相互冲突,灵压猛烈上升。灵压始终没有降低,现场拳脚交加,夜叉丸与蜘蛛丸努力闪避、架开,反击飞车丸与角行鬼的猛攻。
  式神的身体为灵性存在,由坚固而且精密的术式组成。换句话说,式神注入本身咒力的一拳一脚都是「咒术」。而且和一般咒术相比,咒力在转换时的浪费极少,如果把重点摆在「打倒敌人」,可说是相当有效的手段。
  「一开始就是肉搏战不会太没意思了吗?」
  「死而复活的亡灵少口出戏言!」
  飞车丸以神速挥出手刀,掠过及时闪开攻击的夜叉丸鼻尖。同一时间,夜叉丸一边闪躲一边使出刺拳,在飞车丸闪躲时划过她的发梢,扬起一头秀发。
  尽管是肉搏战,但式神并无血肉,式神间的打斗等于是让彼此的灵气与意念相互冲撞。
  「我们还有一笔帐没算!现在就来算清楚!」
  「帐?我有什么……啊,难不成是『坐下』那个……」
  「闭嘴!」
  飞车丸化为旋风,展开怒涛般的攻势。夜叉丸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全力回避美女的猛攻。另一方面,蜘蛛丸的战况比夜叉丸还要惨烈。
  式神的格斗中重视咒力强弱,更重要的是灵力是否强大,而在场四位式神当中,独臂鬼的灵力可说是雄霸一方。
  「可恶……!」
  虽然不同于夜叉丸的拳击,但蜘蛛丸对格斗技也颇有心得。实际上,和相互闪躲攻击的夜叉丸他们不同,他有几拳确实击中对方。
  不过,角行鬼几乎没把蜘蛛丸的攻击放在眼里。他光是以体术就能封杀对方全力的攻击,甚至刻意让对方的牵制击中,再以体内的灵压反弹回去。
  「我可是只用了一条手臂,还要再放水吗?」
  

  角行鬼咧嘴笑着挥出正拳,若是对方防御便直接打在防御上,一旦闪避就以溢散的咒力攻击,光是这样就足以使蜘蛛丸身上出现裂核。总之双方力量有天壤之别,至少肉搏战没有胜算。
  夜叉丸稍微确认了—下蜘蛛丸陷入的困境。
  ——实在厉害。
  他冷静地评价着。
  原本夜叉丸这些八濑童子的实力远非一般护法可以比拟,是以拥有压倒性灵力为傲的式神,驱使灵力展开肉搏战不过是小事一件。
  然而,此时没有主人在场。
  八濑童子是以守护主人为使命而由人转生的式神,为相当典型的「护法」,因此主人不在场便无法发挥原有的实力。如果接到「敕命」也许情形又不一样,可惜夜叉丸他们这次是擅自行动,并未征得多轨子同意。在主人的意念不及的场所,无法获得加护。
  无论如何,依蜘蛛丸现在的实力很难赢过角行鬼,只能靠夜叉丸使出咒术声东击西。
  这时——「居然敢分心!」带着魅惑曲线的右脚发出轰鸣声,往上踢了过来。夜叉丸后仰闪过这次攻击,接着用右手支撑住地面,往后翻了个筋斗。他以跳跃避开飞车丸的追击,逃往上空,飞车丸当然也飞着追了上去,但双方已经拉开到不是肉搏战而是咒术战的距离。
  「哞、毘悉毘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他同时处理复数的术式,从头顶一口气使出八个不动金缚。咒术如霰弹散落,飞车丸躲避不及。她啐了一声,刻意接住攻击,接着打算用蛮力扯断咒术束缚时——
  「什么——!」
  一双湛蓝的眼睛睁得老大,身上出现激烈的裂核反应。
  夜叉丸看出飞车丸的灵气不稳定,使出在外部拘束之外更强化内部束缚的术式。那和先前用在夏目身上的是同一种术式,为看准对方灵性方面不稳定的弱点,专攻内部的咒术。
  果然飞车丸称不上是万全的状态,虽然原因不明,但这正是大好机会。
  趁这个机会——
  「蜘蛛丸,换手——」
  可惜做不到。
  烈焰渲染夜空,熊熊燃烧着正要移动的夜叉丸。
  被咒术火焰烧灼的夜叉丸无力坠落,最后他勉强扑灭身上燃烧的火焰,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着地。
  火界咒。和起先的甲级言灵一样,这一击正中要害,是一次俐落而且毫不留情的攻击。
  「有人好像在等独立官赶到这里,我可不打算拖那么久的时间。」
  黑衣衣摆微微摆动,春虎傲然告知。
  看来随便应战好拖延时间的计划让对方发现了,然而夜叉丸大胆地露出苦笑。
  ——很好。
  抱持起与现场战况格格不入的感想。
  尽管只是行使两次咒术,也可以窥见春虎的战斗方式。他并非豪爽地以蛮力取胜,也没有灵活地运用谋略,只是平静又明快地在最适当的时机使出必要的力量,属于性格干脆的内行人钟爱的战斗方式。技巧越是高明的人,越能感觉到其「无庸置疑的强大」。从类型来说,或许近似老友仓桥源司。
  不过……
  「……不,用不着再拖延时间,好像已经抵达了。」
  听见夜叉丸旁若无人地说出这句话,春虎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眼里浮现出警觉心——遗憾的是为时已晚。
  「看来我之前滔滔不绝说的那些长篇大论不是白费唇舌。我生成的『燕鞭』共有二十只,其中土御门夏目击落的有十四只,在你们出现后,我马上派出的那一只现在终于抵达那里……蜘蛛丸!」
  夜叉丸立即发号施令,与角行鬼缠斗的蜘蛛丸一口气往后退。春虎赫然察觉气息,抬头仰望。同一时间,停留在上空盘旋的五只『燕鞭』同时飞舞交错,拖曳着灿亮的咒力光痕。
  夜空中描绘出五条咒力线,线条画出巨大的咒印,是五芒星。
  「飞车丸、角行鬼!回来!」
  春虎下令,神情显得相当恼怒,裂核平息的飞车丸与打算趁胜追击的角行鬼立刻撤退回到春虎身边。
  紧接着,天空中的五芒星从春虎等人头顶使出强大的咒术。
  耀眼的光芒镇压视线,春虎及时设下的结界迅速遭咒力的瀑布吞没。
  密教系大咒法,大威德法。
  而且——
  「可恶,这是……角行鬼!助我一臂之力!」
  春虎挡不住攻势,下令护法提供支援。然而,施出的咒法彻底捉住春虎等人,无法轻易脱身。
  「如何啊?」
  夜叉丸站了起来,敞开戴着手套的双手。
  「由人们誉为当代最强阴阳师,『炎魔』宫地独立官施展的远距离咒法,你们就细细品味吧。」
  令人怀念的触感。
  被强而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缓缓下降的感觉,夏目、夏目,耳边似乎能听见青梅竹马的声声呼唤。
  那是与死相关的记忆,也是说出长年来秘密的、关于勇气的记忆。在虚无与丧失感的侵蚀中,品尝着一丝甜蜜的记忆。
  黑暗温柔地包围,夏目发觉自己极度疲累。安详的歇息感觉很舒服,彷佛身体与心灵暖洋洋地融解、融化。
  最好能就这么委身于睡意,休息到满意为止,不要再回到那个艰困的场所。既然自己如此疲累,休息一下应该也无妨。
  夏目就这么沉眠在心爱的人怀里,任由甜美的空白渲染她的脑海。忽然间——「撑住啊」,某人的声音传进耳中。
  夏目反射性地涌起厌恶与敌意,强迫自己继续「努力」的意志令她不由得抗拒。
  不过,对于表现出强烈抗拒的夏目,那个声音始终沉稳,完全感觉不出逼迫的意思。
  不仅如此——
  「说得也是。」
  回应的嗓音里听得出包容般的柔情与体谅,深深体会夏目的艰苦、痛楚与哀伤。
  在这样的理解下,那个嗓音说:
  「再努力一下。」
  为什么?夏目问。那个嗓音明知自己有多艰苦、痛楚与哀伤,为什么要求自己再「努力」下去,为什么要说出这么让人讨厌而且严厉的话?
  面对夏目的问题,那个嗓音如此回答:
  「要是现在不努力,将来你一定会后悔。而且不管之后休息再久,也绝对无法摆脱这后悔的念头。」
  夏目赫然心惊,打消了睡意。她从温柔的黒暗中移开双眼,目光转往原来的场所。
  视线前方是那个艰困的场所,不管如何努力永远有下一个考验,满是挫折与绝望的世界。
  「不过……」
  那声音又继续说。
  「早在好几年前,你就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所以你一定能努力下去。」
  事实正如那声音所说,夏目追求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不是在温柔的黑暗中,是在艰困的那个场所,在挫折与絶望的彼端。
  脸颊彷佛碰触到某个轻柔的东西,一种轻盈又娇弱的柔软触感。
  那是……

  ★

  ——咦?
  意识猛然惊醒。
  起先感觉到的是强烈的震动与飘浮在空中的感觉,接着是在耳边呼啸的风声。
  「咦?」
  她张大双眼,景色往后方急速飞逝。
  她正在移动,而且是高速移动,速度非常惊人。
  然后,碰触到她额头的是毛质松软的——兔子耳朵。
  「咦?秋、秋乃?」
  夏目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在秋乃背上。而且秋乃让一对兔耳朵现出实体,发挥过人的脚力全速奔驰。
  她不只在马路上奔跑,不时也跨越栏杆,从围墙跳到屋顶上,肆无忌惮地随处奔驰。而且她似乎也解开了隐形,正巧从旁经过的路人发现夜晚的路上有个少女以超乎常识的速度狂奔,纷纷发出惊叫声。秋乃像是惊慌失措,她用力一跃,跳上红绿灯,改变方向往转角弯了进去,简直像极了摔角里的空中杀技。
  「等下,秋、秋乃!」
  夏目兀自惊愕时,秋乃再度使出全力奔驰。前方可以看见宽敞的主要干道,秋乃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反而一口气加速。
  夏目的叫喊声淹没在卷起的狂风中,秋乃一再加速,接着在接近马路时跳跃,然后她踩上人行道上的邮筒,又再次跳了起来。
  ——咦?不会吧、这不是真的吧!
  车辆往来的主要干道上,秋乃背着夏目大幅度跳跃。
  车子从脚下经过,夏目甚至发不出惨叫声,全身僵硬。秋乃绘出抛物线,在另一边的人行道着地。唰唰,鞋底的橡胶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焦味。一连串的冲击让夏目完全清醒了过来。
  「秋、秋乃!秋乃!」
  「咦?啊,夏目?你醒了吗?」
  「对,那个,放我下来……」
  秋乃急忙放下夏目。夏目双脚落地,总算松了口气。
  她环顾四周,发现与先前的景色相比,这地方没什么民宅,大多是公寓与大厦。好几辆车点亮了车灯,在眼前的主要干道穿梭,幸好秋乃那疯狂的穿越马路方式没引起其他人注意。
  夏目再一次调整呼吸。
  脑中的混乱尚未平息,但至少就眼前所见,没有出现迫切的危机。
  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
  「秋乃,那些八濑童子怎么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空中战落败,遭夜叉丸的不动金缚束缚,和秋乃一起从空中坠落,并且在途中失去意识。
  当然,夜叉丸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向下坠落,但是也不可能像这样放走自己。话虽如此,秋乃独力逃离危险,背着夏目甩开两位八濑童子——也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夏目简直是一头雾水。
  秋乃听见这问题后仰望夏目,脸色显得相当兴奋。
  「救我们的是你的青梅竹马!」
  「什么?」
  「喏,就是那个叫春虎的人啊!」
  「…………」
  各种表情从夏目的脸上滑落,然后她记了起来。即将失去意识前,一只乌鸦飞到向下坠落的自己面前,以及朦胧中感觉到的熟悉触感。
  「春虎他……」
  「没错!他要我背着你离开,所以——」
  遗憾的是,秋乃拼命地解释,但夏目几乎没有听进耳里。
  ——春虎他……!
  回过神后,她发现自己紧抓住秋乃的双肩,盯着秋乃惊讶的脸孔。
  「在哪里!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咦咦?刚、刚才那里……夏目!」
  夏目立刻折返回原来的路,秋乃急忙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往回走。「放开我!」夏目大喊。
  「春虎在那里对吧?我们好不容易能见到面了!」
  「就、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行!」
  春虎来了,听见这话的瞬间,她的脑袋再也无法思考,一心只想甩开秋乃的手,过去与他相见。
  不过,秋乃坚决不放手。
  「不行啦!春虎现在正在和刚才那两个人战斗!」
  「这样我更要过去!」
  「不行就是不行!你过去只会碍手碍脚,所以春虎オ会要我带你『离开』!」
  夏目的动作顿时冻结,僵直在原地。碍手碍脚这句话宛如从她头上泼了桶冷水。
  北斗的龙气早已耗尽,尽管现在多了点余力,但只要再使出一次雷法,很快又会马上枯竭。毁灭星宿寺的春虎等人正与两位八濑童子对战,若是使不出龙气的夏目在场,说不定就连保住自身安全也有困难。
  ——可是……!
  春虎在那里,春虎就在附近。
  理性承认秋乃说的确实有理,心情却是恨不得立刻飞奔至春虎身旁。夏目低下头,咬紧唇,秋乃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纤细的双肩颤抖的模様。
  春虎支开了自己,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一定有他的根据。要是搞不清楚状况就这么跑回去,恐怕下场不只是碍手碍脚这么简单。春虎正在与夜叉丸他们奋战,自己任何草率的行为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危机。
  ……这种程度的事情她也能够理解。
  只是……
  「……我、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只要离远一点……」
  秋乃彻底推翻前言,诚惶诚恐地讨好夏目。
  夏目忍不住苦笑。虽然是哀伤的微笑,但形式上也是露出了笑容,内心压力稍减,她感觉轻松了一点。
  「……谢谢。」夏目坦率地向她道谢。「不过不用了,我现在过去也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内心有如千刀万剐。
  自己潜伏、逃亡,一路追逐春虎,拼命地努力训练自己,真正遇上状况时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实在是滑稽又凄惨,自己都觉得可怜,险些落下泪来。
  既然如此……

  ——所以你一定能努力下去。

  夏目稍微张大眼睛,抬起低垂的头。
  她看向秋乃,秋乃吓了一跳,问道:「啊,真的要回去吗?」头上那对显露在外的兔耳朵轻轻摇晃。
  「……秋乃,刚才你在奔跑的时候是不是对我……」
  「咦?什么?我做了什么事吗?」
  「……不,没事。应该吧……」
  「应该?」
  秋乃显得大惑不解,夏目也一样困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刚才清醒前,我在和谁……
  不行,想不起来,只觉得好像有个温暖的东西慰藉、激励着自己。犹如梦里的记忆,感觉十分暧昧。
  「…………」
  夏目凝视着秋乃。「咦?咦?」秋乃的表情从疑惑与困惑逐渐转为焦虑。
  忽然间,秋乃的双耳直挺挺地竖了起来,转向马路另一头——夏目她们刚才前来的方向。
  秋乃往那里转过头,夏目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同一个方向。
  ——那是!
  远方夜空中绘出五芒星的光芒,那是咒印,而且夏目印象非常深刻。过去芦屋道满袭击阴阳塾时,大友为了迎击他而准备的咒法,大威德法的咒印。
  「为、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咒印?难不成是祓魔局出动了吗?」
  「那、那附近不就是刚才那里吗……」
  听见秋乃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夏目顿时脸色一变。
  事实恐怕正如秋乃的猜想。在密教系的咒术中,大威德法属于高难度的大咒法,没有那么轻易能够见到。这咒法肯定与春虎他们和八濑童子的战斗有关,问题在于那是『哪一边』准备的咒术。
  ——春虎……!
  冲上前去的冲动再次涌起,甚至连秋乃也拉住夏目的袖子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催促着她。
  不过——
  「……不,我们不回去。」
  她心意已决。这是春虎的判断,既然如此,她选择相信春虎,这是自己目前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春虎,你绝对不能出事。
  春虎来了,那么有一天两人一定能再相会。夏目抛开依依不舍的心情并说:「秋乃,我们走吧。」拉起秋乃的手。
  不过,夏目正要移动时,忽然有煞车声响起,她不由自主停住了踏出的脚步。
  一旁,一辆摩托车穿过两人身边的马路,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靠边停了下来。
  「果然没错。」跨坐在摩托车上的男人转过头,投来愕然的视线。「是夏目……吗?」
  「木暮先生!」
  夏目大受冲击,浑身僵直。
  不过,木暮的反应也是一样。
  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现在的他不再是祓魔官,而是咒搜官,和夏目过去的导师大友是同僚也是好友。『上已再祓』的灵灾恐怖攻击时,他负责担任夏目的护卫。道满来袭时,赶来发动致命一击的也是他。虽然贵为『十二神将』,但他对不过是一介塾生的夏目等人相当随和,和大友一样是真正发生状况时可以依赖的大人。
  许久没见到木暮,他的模様和记忆中相比似乎有些消瘦,神情变得严厉,看不见过往那种洒脱的气氛。
  不过,看着她的目光并无变化。
  ——惨了!
  木暮现在隶属于咒搜部,而夏目正遭到咒搜部追捕。在现在这一瞬间,即使有不动金缚袭来也不奇怪。一旦木暮施展出不动金缚,以一般的方式势必无法阻挡。
  木暮骑着摩托车,可以使用恢复的龙气往上窜逃,或是……不,不行。木暮的式神是四只乌天狗,就算逃到空中,也逃不过式神们的追击。既然如此,或许更应该避免与木暮直接交锋,由空中移动,说不定面对追来的乌天狗还能有一点胜算。夏目的脑袋快速运转。
  不过,她只是动也不动。
  与木暮敌对,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然后——意外的是,木暮也没有采取行动。
  木暮不可能没听说刚才那则新闻,他要不是看见那则新闻赶过来,就是接到命令赶来这里。对木暮来说,夏目是他必须捕缚的对象。
  然而,木暮没有行动。
  双方杵在原地,不晓得经过了多少时间。从秋乃没有开口看来,时间最长顶多只有十来秒——或是更短。
  打破这漫长沉默的,既不是夏目也不是木暮,更不是秋乃。

  「水气封锁!急急如律令!」

  忽然有多张水行符化为浓雾袭来,包围三人。
  秋乃惨叫,木暮啐舌。姑且不论夏目,木暮鲜少遭人突袭成功,可见他内心有多么慌乱。不过,这时候的夏目没有多余的心力留意秋乃和木暮的样子,而是关注着施放符术时的咒文,那嗓音让她感到极为熟悉。
  浓雾同样溢到马路上,惨叫声与煞车声接二连三响起。忽然间,引擎声轰隆作响,一辆大型车从对面车道穿过中央分隔岛开了过来。
  那是一辆有如装甲车的重型车,是悍马。悍马义无反顾地冲进浓雾,以华丽的动作闪过路上惊慌的车辆,笔直往夏目她们驶近。「视」见那辆悍马的木暮不禁大喊:「怎么回事?」惊讶张大了双眼。
  接着,一名少女从车窗里探出身子。
  棕色秀发在浓雾中飞舞,凛然的嗓音贯穿浓雾。
  「白樱!黒枫!」
  「京子!」
  夏目兴奋大叫,接着在夏目与秋乃背后出现一具式神。外型犹如欧洲骑士的『G2·夜叉』,那是改造过的式神,京子的护法式,白樱。
  白樱不由分说,用双臂抱起夏目与秋乃。「呃。」木暮急忙发动摩托车,让车身呈一百八十度回转,改变行进方向。不过,木暮面前挡着另外一具挥舞长刀的『夜叉』。那是黑色『夜叉』,黑枫。
  悍马发出响亮的轰声,掠过人行道旁,在马路狂奔。同一时间,抱着夏目与秋乃的白樱跳上逼近的悍马车斗。「哇啊!」秋乃再次头晕目眩,发出了惨叫声。
  另一方面,「京子!」让式神抱住腰间的夏目几乎是用哭声大喊着。
  从车窗探出身体,一头秀发胡乱飞扬的京子转过头。她望向夏目,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小夏!你还好吗?」
  「是!我回来了!」
  悍马始终没有放慢速度,冲出了浓雾。车子俐落地赶过周围车辆,在主要干道上奔驰。
  最后回过头时,木暮依然停留在原地。他没有追上来,只是定睛凝视着夏目等人。

  ★

  悍马离开后,黒色『夜叉』也解除实体,消失无踪。
  他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只要派乌天狗飞过去——即使是那辆悍马——也能轻易追上。
  不过,木暮终究没有下令。
  「……夏目。」
  虽然说得怪自己轻忽,不过确实是意料之外的冲击。前年夏天,木暮在祓魔局本部的灵安室见过夏目最后一面。当时阴郁而且沉重的情感至今依然鲜明,和她那时候一样——木暮心中的愤怒与哀伤无处宣泄,只能苦尝着打击自己的无力感。
  这样的夏目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当然知道夏目经由『泰山府君祭』复活这件事,也从同僚山城那里听说过在星宿寺碰见她的事情。
  不过,再见到照理来说已经丧命的少女,依然带给他超乎想像的冲击。以当机立断为行动方针的他,甚至因为冲击当场杵在原地。
  这时——
  一辆厢型车在跨坐在摩托车上的木暮身旁紧急煞车,副驾驶座的车窗往下拉,驾骏座上的人叫了声:「木暮先生!」
  那是木暮现在的队员,『十二神将』的山城。
  「您待在这里做什么!宫地独立官的咒法早就发动了!」
  木暮等人的队伍接到捕缚土御门的消息,是在对外发表的十分钟前。由于土御门夏目仍在逃,他们接到立即赶往现场的指示。
  不过,用不着明讲,他也察觉得出来夏目不过是诱饵。木暮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有可能出现在夏目身边的土御门春虎。
  不久之前春虎出现,宫地室长发动远距离咒法。春虎被咒法困住,无法逃离现场,要捕缚神出鬼没的春虎,现在正是绝佳机会。
  只是——
  「……三善先生。」
  木暮从副驾驶座的车窗唤向后座。
  回应他的呼唤,从副驾驶座的座位后方探出头的,是与山城同样为队伍成员的三善十悟。他拥有『天眼』的称号,是前特别灵视官。
  「有什么事?」
  「从这里可以知道现场状况吗?」
  「这个嘛,因为宫地独立官的咒法,没办法『视』得灵气,不过——如果单从发动前的状况推测,被大威德法困住的确实是土御门春虎、飞车丸和角行鬼这三位,他们的灵气和星宿寺那时候一样。
  木暮听着三善的报告,点了下头。接着,他陷入沉思。山城难掩焦躁地瞪着他,但他只是埋头思考。
  ——夏目不在现场,而是在这里……
  关于宫地使出的咒法特性,由于木暮两年前曾亲自用来对付芦屋道满,因此非常清楚。『泛式』的大威德法不是容易调整的咒术,无法攻击移动中的目标,由远距离发动咒法更不用说。为了找寻夏目,春虎一定是不时移动。发动咒术攻击移动中的春虎这种事,就算宫地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
  如果要让大威德法确实击中目标,必须暂时拖住春虎等人的脚步,并且把咒术诱导到那个场所。原本以为是把夏目拿来当诱饵,牵制春虎的行动,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行动。
  这么一来……
  「……三善先生,现场有咒捜部的人吗?」
  「……附近没有。」
  「不然有谁在那里?和土御门春虎他们交战的是谁?」
  「怎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果然不出所料,木暮的眼神变得锐利。另一方面,「什么意思?」山城把头转往三善的方向。
  「咒搜部以外的人在和土御门春虎他们对战吗?」
  「不是。」
  「不是?」
  「不是人,是式神。有两位式神在现场,附近没有发现疑似他们主人的术者,而且在土御门春虎他们出现之前,那两位式神正在和土御门夏目交战,从龙气看来绝对不会有错。」
  听见这番解释,木暮总算理解来龙去脉。简单来说,春虎不是在找寻夏目时遇上敌人,而是为帮助战斗中的夏目而出现在现场。然后,春虎为了让她逃走选择留在现场,结果遭到咒法囚禁。
  山城脑子里一团混乱。
  「等一下,所以土御门夏目还在现场吗?」
  「不,双方交战后,她的气息就消失了……似乎正与其他灵气一起移动……」
  三善的视线没有对着提出疑问的山城,而是转向木暮。
  三善平时总是面无表情,感情的起伏也——除非面临迫切的危机——几乎不会显露出来。然而,三善这时候望着木暮的眼神似乎更胜于雄辩。
  这样好吗?他的眼神提出这样的质疑。
  木暮佯装不知,这就是他的回答。
  「知道那些式神的底细吗?」
  「完全不知道,不过那确实是非常特殊的式神。在我看来是使役式,目前只知道这一点。」
  三善和平常一样以制式化的口吻回答,木暮重重点了个头。听着两位前辈的对话,山城的神情异常困惑。
  「……那是咒搜部的式神吗?」
  「不知道……」
  木暮慎重回应山城的提问,脑中开始加速运转。
  能将带着飞车丸与角行鬼的春虎绊住的两位使役式,而且那个使役式还能诱导宫地的咒法。换句话说,那是在祓魔局或阴阳厅指挥下行动的式神。
  他大致能想到几个满足前者条件的式神,不过要满足后者的条件,他唯一想到的只有镜的式神雪佛,而且这也无法满足「两位式神」这个条件。
  也就是说,现在在现场的是木暮不知道的式神。拥有与飞车丸和角行鬼不相上下的实力,与阴阳厅也有关系,但就连『十二神将』的木暮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式神。
  木暮的双唇扭曲,显现出讽刺而狂暴的笑意。
  「……我记得自己是为了弥补『战力不足』调来这里的。」
  怪不得逮捕土御门一家的报导会那么早出来,阴阳厅大概打算不等咒搜部做好迎击准备,自行捕缚春虎,派出木暮他们只是为「保险起见」,而且与其说是为了春虎……
  「……哦。」
  三善忽然惊呼一声,虽然噪音还是一样平板,但他只有在发生异状时才会主动开口。
  「怎么了?」
  木暮询问的语气尖锐,三善不慌不忙,回应了他的问题。
  「现场又有其他人出现,很遗憾,今天晚上可能有得忙了。」

  ★

  「可恶!」
  春虎维持着结界,忍不住唾骂。
  没想到对方会使出这样的绝招。与夜叉丸他们是以接近遭遇战的方式爆发冲突,大威德法虽然是强大的咒法,术式规模也很庞大,但不是会在遭遇战中使出的咒术,结果他就这么栽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上。
  能使出这种空前绝后的应用方式,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操纵这个咒法的术者实力无比高强。
  大威德法通常是需要多人——多达数十位阴阳师行使的大咒法。然而,此时由头顶落下的咒术只有来自一人的咒力,正因为如此,才能发动得这么迅速。
  「『十二神将』的宫地磐夫吗……实在是不容小觑的家伙!」
  阴阳厅厅舍发生骚动时,春虎曾亲眼目睹厅舍遭火海吞噬。不过,那时候的春虎只能大致猜想『炎魔』强大的咒力,这时候的他则是亲身体会。潜伏时,他听说过不少传闻,照目前情形看来那些似乎没有一个是谎言或是夸大不实,实在是非人的灵力。
  「……难怪可以用蛮力压制荒御魂。」
  要是只有春虎独自一人,肯定会连人带结界遭到箝制。遭受大威德法的直击还能维持住结界,全多亏有角行鬼的协助。角行鬼的灵力转换为咒力,强化了结界。
  然而,角行鬼的神情同样也是无比险峻。
  「……欸,情形很不妙。」
  「我知道。」
  春虎一脚跪在桥上,结成手印,尽力维持结界。角行鬼则是吃立在旁,一边将力量分给主人,一边仰望从天落下的咒术。
  实际上,要是角行鬼拿出真本事,要挣脱这个咒术并非难事。
  说到灵力的强大程度,角行鬼与和宫地爆发过冲突的芦屋道满不相上下。毕竟他是日本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古老又实力坚强的「鬼」,即使『炎魔』的实力超乎想像,光靠以远距离传送的咒力也不可能赢得过他。
  只是一旦角行鬼以真本事击垮大威德法,周围势必会卷入狂烈的咒力风暴。春虎自己有自信可以用咒术避开这场风暴。
  但是……
  「春、春虎大人!请别在意小的!」
  在单膝跪立的春虎身旁,飞车丸正倒在桥上喘不过气。她的脸上失去血色,身上持续出现裂核。
  她原本就处于灵气不稳定的状态,又直接受到大威德法的影响。要是角行鬼恣意肆虐,从正面攻破咒术,她实在不可能承受住攻击余波。不仅如此,万一这样的状态持续太久,很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下场。
  春虎急忙把『鸦羽』脱下,披在飞车丸肩上,但『鸦羽』是春虎的式神,除了春虎以外的人无法穿上,无法期待能有如同穿在春虎身上时的灵性防御力。
  可恶,春虎不禁后悔。
  感应到空中出现术式时,立刻唤回飞车丸难道是错误的决定吗?不过,万一她就那么遭到大威德法攻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尤其那时候她刚从裂核中恢复,不可能瞬间展开能耐住大威徳法的坚固结界。
  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反省也于事无补,不如尽全力克服眼前的难关。
  不过——
  ——该怎么克服?
  春虎拼了命思考,始终想不出解决方法。在春虎束手无策时,夜叉丸他们继续展开追击。蜘蛛丸在空中移动,绕到对面,从桥的两侧夹击春虎等人。接着,他们各自掷出三张咒符,掷出的咒符以咒力静止在半空中,等距离包围春虎他们所在的那座桥。察觉夜叉丸他们的企图后,春虎忍不住啐舌。
  「八阵结界吗!可恶,设想得还真周到……!」
  下一瞬间,蓝白色的咒力线条串联起六张咒符、夜叉丸以及蜘蛛丸。这是遁甲术中用来应付灵灾的八阵结界。结界形成之后,基本上无法由内部击破。原本这是需要八位术者展开的封印结界,但夜叉丸以咒符代替。虽然因此牺牲了结界威力,但就难以攻破这层意义上来说,差别并不大。
  「……春虎。」
  「我知道!」
  假如结界完成,角行鬼破坏大威徳法时,破坏力将会在结界内部肆虐,这么一来,结界内的人不可能获救。再说要是让对方继续拖延时间,其他独立官很快就会赶到,战局势必只会更加恶化。
  ——怎么办!
  该放手一搏吗,春虎咬紧了牙。
  这时——

  「——急急如律令。」

  一张咒符不知从何处飞来,附在形成八阵结界的其中一张咒符上。
  紧接着,迥异的术式侵入结界,差点完成的八阵结界如紧绷的丝线断裂,弹飞了出去。精神集中在术式上的夜叉丸等人一时踉跄,然后连忙后退。
  春虎哑然失声,望向咒符飞来的方向。
  桥下有条河流,咒符从下游的方向飞来。旁边的桥上站着三道人影。
  其中一个是身材修长而且凹凸有致的女性,另一个是矮小肥胖的男性,在两者中间,最后那道人影乍看之下有三只脚。春虎很快就察觉那不是脚,其实是拐杖,人影中有一只脚是义肢。
  由于过于怀念,他忍不住嗓音嘶哑。
  「大友老师……」
  「……嗯,终于见到你哩,春虎同学。」三只脚的男子——大友面对过去教导的塾生,怀念地眯细了眼。

  3

  夏目与摩托车骑士四目相交,忽然间,一阵浓雾笼罩周围,一个机器人般的式神把自己抱起来之后,马上往和卡车一样大的汽车抛,丢进狭窄的车斗。这样要人不头晕目眩也难,秋乃头昏眼花地想着。
  把秋乃和夏目放下之后,式神随即解除实体。车斗顶多只能容纳两人,而且摇晃得非常剧烈,似乎正以高速行进。秋乃不习惯搭车,但也感觉得出来这样的震动与轰声绝非小事。她怕得站也站不起来,只是屁股越来越疼。
  忽然间,盖在背后的那块布掀了起来,出现车子后座的座椅。仔细一瞧,这辆车从车顶到车尾用车篷盖住,在秋乃心中的印象因此从「和卡车一样大的车」变成「巨大的吉普车」。
  「小夏,过得来吗?」
  「可以!」
  夏目回应车内的呼唤声,跨过座椅,从车斗移动到后座。秋乃也借助夏目的帮忙,胆战心惊地移动到后座座椅上。途中,没有收起的兔耳朵抖了一下,像是碰触到什么东西。
  车里似乎设下了结界。一钻进结界,轰声立刻变得极为轻细。两人移动到车里后,覆盖整个车斗的车篷便自行关了起来。
  车里的空间相当宽敞,如果以秋乃的体型来说,后座大概可以坐四、五个人不成问题。前面的座位也是一样,驾驶和副驾驶座中间隔得极远。要是叫秋乃在这里生活,里面的空间绰绰有余。
  长度甚至到车中央的仪表板上充满各种莫名其妙的计量器,另外还有类似飞行员座舱的驾驶座、宛如钉上带窗铁板的车门。头顶是组成车身骨干的粗重支架,上面盖着帆布材质的厚重车篷。这和所谓的「家用车」相去甚远,即使是秋乃也明白这一点。
  车子似乎是左驾,秋乃右前方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位似曾相识的少女。那是之前在式典直播时看见的,夏目以前的同学京子。京子转过身,回头看向后座。
  「小夏。」
  这一声呼唤声中带着颤抖,似乎是百感交集。「京子……」夏目回应的嗓音也听得出哭腔。
  京子本人比电视上看见的更美丽,她理应与夏目同年,看起来却比夏目更有成熟女性的气质。
  然而,那张端正的脸庞如今扭曲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太好了,真的……早乙女学姐打电话来说你复活了,可是……我们一直很不放心。这下终于见到你了,终于……」
  京子感慨地说,然后——「欢迎回来。」说出了这句话。
  ——啊,原来如此。
  夏目一度丧命,后来借由咒术复活,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复活之后的夏目。她记忆中的夏目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此时时间再度开始转动。秋乃看着这幅情景,莫名觉得心跳加速。
  「对不起,我一直没和大家联络,结果变成这样……」
  「真是的,大家好不容易见到面,别说这种扫兴的话!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对吧,天马?」
  京子泪眼汪汪,笑着发起了脾气。接着,她向一旁的驾驶座征求同意。
  「京子说得没错。」
  回应的嗓音不只夏目,秋乃也有印象。
  「不过这样很符合夏目的个性,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天马……!」
  夏目早就发现他在那里了吗?只见她开心得眉开眼笑。
  果然没错,那是百枝天马。秋乃以前帮忙夏目交信的对象。对方似乎也记得秋乃,两人在后照镜对上眼。「嗨。」天马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上次谢谢你了,那时候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啊,没有,那个、这个。」
  平时怕生的个性又开始作祟,秋乃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另一方面,京子的神情有些惊讶,轮流看向天马与秋乃。
  「天马,你们认识吗?」
  「咦,啊,这、这是,唔。」
  「她给了我一封情书。」
  「情书?」
  「不、不是那样的!」
  看着惊讶地张大眼睛的京子和满脸通红、慌慌张张的秋乃,就连随时可能哭出来的夏目也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
  「其实是以前她帮忙我交过信。她的名字是秋乃,目前由土御门家负责照料,是我的朋友——秋乃,天马你已经认识了吧。另外这位是仓桥京子,之前在电视上出现过,是我就读阴阳塾时的同学。」
  「你、你好……!」
  「这样啊。」京子朝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的秋乃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说:「你好,秋乃。我是仓桥京子,叫我京子就行了。」
  「好、好。」
  「哈哈,用不着那么紧张,你的耳朵都在发抖罗?」
  「咦?啊!」
  秋乃完全忘记了,她急忙举起双手,藏起耳朵,原本红通通的脸庞这下变得面无血色。虽然多亏了夏目和鹰宽他们,怕生的个性改善不少,但是她至今依然强烈抗拒让人看见兔耳朵这件事。想到让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夏目的朋友看见这对耳朵,她恨不得马上从车上跳下去。
  不过——「咦?难不成你在害羞吗?用不着藏起来啊。」京子若无其事地笑着,一副像在调侃对方睡觉睡得头发乱翘的样子,态度自然又不拘小节,终于舒缓了秋乃紧张的情绪。
  于是秋乃不由自主说声:「啊,是……」把手放了下来,这反应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秋乃是兔子生灵。」夏目从旁帮忙解释。「而且不只秋乃,其实我也——」
  

  「嗯,老实说,我有点吓到了。那个难不成是北斗吗?」
  「对,这件事说来话长……」
  夏目说得含糊其辞,不过京子完全不以为意,「这样啊。」这么应道。
  「也就是说有隐情罗。没关系,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总之你平安就好。」
  京子像是满不在乎,但语气十分真挚而且坚定。听见她那说得理所当然的口吻,秋乃终于明白自己放下手臂的理由。
  京子不会以某人是什么的生灵,或是有什么样的过去为由,对人产生好恶的情感。她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只是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对这样的人伸出援手。
  仔细想想,京子贵为名门千金——而且是阴阳厅高官的女儿,却愿意为夏目赶来这个地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立场。而且,她没有说过一句挖苦或是要人感恩的话,只是表示欢迎回来,衷心欢迎夏目。
  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种人面前藏起耳朵,不只滑稽,简直是失礼的行为。
  这个人——
  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心胸寛阔、宽宏大量的人。
  秋乃熟知夏目的优点和厉害的地方,也清楚她的魅力。至于夏目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慢慢有点了解了。
  「——是。」夏目简短地应了一声,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谢谢」。
  「那么详细情形等之后……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们也知道关于春虎的事情吗?」
  「春虎?春虎他来了吗?」
  京子惊讶回问着神情严肃、向他们确认的夏目,似乎是不知道春虎的事情。于是夏目大致解释了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坐在驾驶座的天马也听得相当认真。
  ——没、没错。
  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秋乃他们还不算真的安全,况且阴阳厅不可能轻易放弃捜索夏目的行踪。
  「……也就是说,春虎在那个描绘在空中的咒印底下罗,而且他正在对付夜叉丸和蜘蛛丸……原本我们应该赶过去支援,可惜现在我们也是自身难保。」
  听完夏目的解释,京子不甘心地咬紧了唇。
  接着,她立刻板起脸孔。
  「我们这边采取的方式是读星,不过不是读小夏你的星相哦,读的是阴阳厅和祓魔局那些人。我们用这种方式知道了大致的场所,可是因为是不久前读的星相,能在刚才的时机找到你单纯只是走运。老实说,我们很焦急呢,而且没想到你会和木暮先生在一起。」
  「读星?也就是说塾长还很有精神罗。」
  「嗯?这次的规模比较庞大,她是有帮一点忙。」
  京子说得有些模糊不清,夏目也发觉她的态度不太对劲,但她自己也说过详情之后再谈,因此她只点头说了声:「知道了。」马上转换到下一个话题。
  「那么当务之急是逃避咒搜部的追击。但我有个问题,这辆车要开到哪里?这么大一辆车恐怕会很显眼。」
  「用不着担心,车子施下了隐形术。」
  「整辆车吗?可是目的地……」
  听见这个问题,一旁的天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呃,总之先住都心去——大概是这样吧?」
  「大概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其实是……」
  天马苦笑着朝后座转过头,双手放开方向盘。
  夏目与秋乃瞠目结舌,接着正要惊慌大叫出危险的时候,「不要紧。」天马枪先笑说。
  「开车的不是我,这辆车的车种是悍马,实际上——」
  天马正解释到一半——

  『报告主人。』

  陌生的说话声忽然从音响传了出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不过嗓音非常中性化,缺乏抑扬顿挫,听来相当理性。真要说起来,其实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像人类说话的声音。
  『上空飞来的一架式神改变方向,往这里追来。接下来式神以E1代称,E1为原创式神,推测极有可能为阴阳厅的阴阳师所有。』
  秋乃原本就觉得奇怪,接着传出的声音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简直像机械在说话,有如电脑合成的声音。
  夏目不禁讶异。
  「难不成这辆车是机甲式?再说阴阳厅的式神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机甲式为以式神的躯体作为形代的式神,换句话说,现在说话的是以这辆车为形代的式神。秋乃也忍不住在车里东张西望。
  ——这、这么说来……
  这辆车上只有天马与京子两人,他们各自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在这辆宽敞的车内根本没办法把手伸到后面。这么一来,起先把车蓬掀起来,让秋乃她们进入车内的又是谁?
  「羽马。」
  天马一脸严肃,往仪表板呼叫。
  「隐形的状态如何?」
  『目前仍在持续隐形,但E1正往这里追来,并且逐渐拉近距离,这辆车疑似遭到完全锁定。』
  「不能强化隐形吗?」
  『依现在的交通状况,一旦强化隐形,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将超过容许范围,建让继续维持现状。』
  羽马流畅地回答了天马的疑问。
  夏目猛然望向车顶,越过车篷「视」向天空。接着,她的神情铁青,「怎么会这样。」喃喃说着。
  「那是『迦楼罗』!是滋岳独立官的式神!」
  京子与天马倒抽了一口气,「咦?」秋乃也微微站了起来。
  「夏目,你是说之前在新宿看见的那个叫做『大佐』的人吗?」
  之前和鹰宽一起练习隐形术时,就是这位独立祓魔官和他的式神修祓了发生在附近的灵灾。夏目默默不语,对着秋乃点了下头。
  『了解,接下来E1将以「迦楼罗」称呼。』
  相对于回答得相当平静的式神,人类这边则是慌成了一团。
  「为什么会有独立官追过来?」
  「他在修祓灵灾……应该不可能——羽马,有办法甩开吗?」
  『抱歉,由于对象为飞行物体,速度预估将超过我方的最高速度,不可能成功甩开对方。如果进入地底或是建筑物,或许可以暂时逃离对方追踪,请问是否执行?』
  「不行啦,天马!这么做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我知道,我们先看看状况,再来思考其他方法吧。在这种大马路上,相信对方也不会发动攻击——!」
  天马这么说,可惜他的想法太过天真。
  『报告。』
  不晓得是不是多心,羽马报告的声音比先前还要急迫。
  『「迦楼罗」正急速降低高度,接下来将进行结界强化,采取回避行动,预料会有激烈冲撞,请小心防备。』
  单方面宣告后,天马手边的方向盘开始急速转动。车子一边提升速度,一边在其他车辆间蛇行穿梭。引擎隆隆作响,轮胎发出倾轧声,车上的人纷纷惨叫。秋乃从座椅被抛了出去,侧脑不停撞上车门。
  「羽、羽马!」
  『「迦楼罗」由后方接近中,距离约五十公尺。』
  秋乃急忙看向后车窗,他们乘坐的车辆正疾速狂奔,将其他车子抛在后头。不过,在这些车辆上面,距离地面不到十公尺的低空处,可以看见一个飞行物体。飞行物体越来越清晰,笔直往这里飞来。
  「……我要迎击!这个车篷可以打开吗?」
  「小、小夏,你是认真的吗?」
  「羽马,打开车篷!」
  『是,进入敞篷模式。』
  唰的一声,覆盖在头上的帆布车蓬一口气从挡风玻璃上方往后收。车蓬迅速折叠,只花了雨、三秒便收进后座座椅下方。
  车顶收起,只剩下两根支架的车内曝露在外。头顶是广阔的夜空,冷风同时窜了进来,吹乱秋乃等人的发丝。
  噪音敲击着鼓膜。
  秋乃紧抓住座椅,转头往后面瞧去。式神比刚才更接近这里,她忍不住张大了眼睛,清楚看见『迦楼罗』的外型——是架飞机,而且是架战斗机。飞机敞开双翼,宽约有两公尺。
  『「迦楼罗」接近中,即将追上我方,三——二——「迦楼罗」从上方经过。』
  在羽马的报告声中,『迦楼罗』高速通过秋乃等人上方。风势凌厉,『迦楼罗』追过车辆,驶向前方——车子前进的方向。秋乃慌慌张张地把头转回前面时,『迦楼罗』早已前进了数十公尺。
  「奇、奇怪?」
  原本以为『迦楼罗』会展开攻击,结果只是从头上经过。接着,『迦楼罗』不停前进,沿路撒下多张纸片。
  纸片接连成「形」——
  『「迦楼罗」撒下了式符,正在生成式神。确认有四——七——十一,共计十二具式神,其中六具为「G1·仁王」,六具为「G2·夜叉」,全部经过大幅改造。式神正列队进入攻击模式——主人,请下令。』


  五章 繁星齐聚

  1

  「独立官,现场准备已经完成!」
  接到属下的报告后,滋岳默不吭声,举起右手,要属下稍等一下。毕竟此时有强大的咒力正席卷祓魔局新宿分局这个地方,另一栋大楼屋顶上,宫地正在行使大威德法。滋岳再次将意识转向『迦楼罗』,让生成的式神群排列出整齐的阵仗。
  目标是初期型的悍马H1,属于美军作为军车使用的四轮驱动轻型多用途军车悍马车的民间版本。不过,那辆车必定经过相当程度的改造,而且从后方观察可以发现,悍马本身是机甲式的可能性相当高。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那是土御门家准备的式神。机甲式虽然难应付,但他个人对式神的性能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暂且先包围悍马,引导车子的前进方向,可能的话让悍马停下来,滋岳事先向式神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接着,他一边接收『迦楼罗』传来的情报,一边让意识回到体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等候的部下们点头后走到走廊,准备立刻前往现场。
  「交通管制处理好了吗?」
  「已经通报警视厅,只是立即执行恐怕有困难。」
  「没办法,就算只有预测的行进路线也好,让式神先过去强行阻止车辆通行,之后再征求对方同意。」
  「咦?可是——」
  「目标是未成年人也是生灵,以灵灾的方式来处理。」
  「遵、遵命,属下立刻安排——欸。」
  向他报告的属下使了个眼神,接着随即有人离开现场。滋岳面对前方,从容不迫地沿着走廊前进。
  他派出的『仁王·改』和『夜叉·改』同为高机动性的式神,追上悍马的速度不成问题,没有必要为了捕缚目标着急。
  「可是……总觉得很不寻常……」
  「咦?您是指什么事情?」
  走在一旁的部下转头,问向喃喃自语的滋岳。滋岳面不改色,「没什么。」只简短应了一句。
  滋岳觉得「不寻常」的是阴阳厅厅长——也是祓魔局局长的仓桥下的指示。换句话说,就是滋岳现在负责的这项任务。
  首先,自己身为祓魔官,却被派往捜索逃亡中的夏目,这项任务本身很不自然。当然,视情况的特殊性,如果打算在他待命时活用泛用性高的『迦楼罗』前往捜索,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作法。只要是合理的命令,滋岳并不是个拘泥于职务领域,不知变通的人。
  可是除了捜索还得进行捕缚——而且也是在待命时——这事则另当别论。更进一步来说,在捕缚夏目这件事上,仓桥设定在与灵灾修祓相同的危险程度,准许滋岳使用手下的式神群。这么一来,不只是要求其他各相关机关的协助,对周围造成的损害也能容许在与灵灾修祓同等的范围内。只是为了抓住一个未成年人,这样的处置未免太大费周章。
  ——土御门算起来是仓桥的主家,难不成「本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毕竟双方都是名门,有一、两件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也不奇怪。
  不过,还有其他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先前的新闻报导大概是为了诱出潜伏中的土御门春虎,这一点滋岳也明白。他认为既然要指派自己出动,难道不该将这样的战力用来对付春虎吗?他的式神群确实有改造成专用于灵灾修祓这样的缺点,无法否认的确是「不适合」应付高明的阴阳师,可是战力就是战力,如果说应该派去对付「谁」,怎么想都是春虎,而不是夏目。实际上,虽然是远距离,但仓桥还是不吝惜地派出了祓魔局最强的战力宫地。
  咒搜部的行动也明显有不自然的地方。当然,其他部门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毕竟『迦楼罗』也是探测式……
  说不定春虎那里有「不能让人看见」的事物或是「人」的存在。这么一来,会采取这种迂回的作法也不难理解。
  想到这里,滋岳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不行,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自己只是一介祓魔官,这次的任务尽管特殊,也不至于改变他的行为模式。确实完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这正是阴阳师滋岳俊辅的个性。
  两分钟过后,滋岳搭上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离开了新宿分局。
  要是他再晚两分钟出发,之后的情形说不定会变得更混乱不堪。

  ★

  『主人,请下令。』
  羽马请求指示时,夏目已经从座椅上站起来,抽出咒符。
  不过,挡住去路的『仁王』与『夜叉』共有十二具,数量实在太多。而且羽马也说过,那些式神恐怕是『大佐』专用的特殊式神。前几天在修祓现场时,由于时间过于仓促,没能看见护法式采取行动,能力也是未知数。
  后方车辆察觉前面的式神,接连踩下煞车,只有悍马一路向前狂奔。
  想不出适合的战术,只有距离迅速缩短。夏目拿着咒符的指尖不住颤抖。
  率先做出决定的是天马。
  「——羽马,将结界强度增高到最强,直接冲过去!」
  『遵命。』
  天马一下令,羽马立刻服从。排气管发出爆炸般的轰隆巨响,结界与之呼应,随即强化。
  副驾驶座上的京子全身僵硬,凄厉地惨叫着:「等一下,天马!」
  「用不着担心,应该吧。」
  「应该?」
  夏目急忙坐回位子上,她发现秋乃受到惊吓,于是抱住她的头,保护她免于遭受冲撞。紧接着,最前面的式神——经过改造的两具『仁王』被悍马一头撞了上去。
  铿,车身传来冲击。
  阴阳厅制的护法式当中,『G1·仁王』属于重量级的式神,透过眼前的挡风玻璃,可以看见和巨人一样高大的两具式神。夏目咬紧了牙。
  悍马撞上的『仁王』接触到结界,身上出现裂核反应。式神因为裂核而动作迟缓,一边把手伸向悍马的车头。
  然而,悍马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进,四轮驱动的轮胎在原地打转,摩擦着柏油路面。在『仁王』与结界的激烈碰撞中,悍马以压倒性的马力让车身向前——连带笼罩车子的结界也一起往前冲。两具『仁王』耐不住压力,带着裂核往左右两边被撞了出去。
  强行冲过两具式神后,悍马一口气加速。接着,车身撞上后方的『夜叉』。和『仁王』相比,『G2·夜叉』属于轻量级的护法式。『夜叉』抵挡不住体型大上『仁王』数倍、向前狂奔的悍马,全身出现裂核,被车子撞飞出去。
  ——厉害!
  基本上,实体化的式神对物理性的冲击格外脆弱,一旦受到物理性的强力干扰,实体便会出现动摇,产生裂核。
  不过,机甲式以形代这种物质作为躯体,本身就拥有物理性的「强度」。和其他类型的式神相比,这种式神的破坏力与防御力极高,「军用」式神『装甲鬼兵』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即使算上这些机甲式的特征,羽马的能力仍是极为突出。不但是由于作为基础的车辆性能很高,「式神」的表现也极为优秀。
  ——高等人造式?不过这种式神是从哪里拿到的?
  在夏目吃惊的同时,羽马也确实驾驶着车辆。秋乃在夏目怀里不时发出「啊」、「呀啊」这类打嗝般的短促惨叫声。天马咬紧牙,握紧方向盘。京子依然是全身僵硬,屏住了气息盯着前方。
  接着,像是应付不了巨大的悍马车全力冲刺,式神组成的包围网开始出现破绽。
  为了立刻弥补漏洞,『仁王』从旁接近,但是悍马随即让轮胎打滑,车身横移。车上的人随着离心力往外甩了出去,车子俐落避开护法式的冲撞。接着,车子由斜后方撞向试图绕到前方的『夜叉』,把式神从前进方向上撞飞出去,强行扩大包围网出现的破绽。
  轻盈的奔驰感觉不出巨躯的沉重,多亏有压倒性的马力,重达三吨的车身重量也轻如鸿毛。在十二具式神的包围中,悍马不时冲刺、闪躲,如跳着剑舞般在马路上奔驰。
  接着,车子终于突破重园。
  「成功了!」
  天马不禁喝采,悍马抓住这个机会加速狂奔。
  开启的车顶吹来狂风,夏目的一头黑发随风在空中翻飞。轰隆风声中,夏目按住头发,转头看向背后,确认式神的配置。式神群在被车子冲破包围网后,迅速重整起阵仗。他们重新整队,如气垫船在柏油路上滑行,向这里展开追击。那并非一般『仁王』或是『夜叉』可以做到的动作,果然是特殊规格的式神。
  「天马,他们又过来了!」
  「羽马,这次有办法甩开他们吗?」
  『我试试。』
  悍马的引擎再次发出巨响,加快速度。不过越是远离战场,一度消失的一般车辆又开始出现在马路上。悍马接连追过路上车辆,可惜悍马庞大的车身遇上这种场面只会碍事。相较之下,展开追击的『仁王』和『夜叉』体型不只比悍马小,也小于一般车辆,行动相当敏捷。悍马维持领先优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悍马不得已闯过路上的红灯。
  然而,路口没有车辆经过,交通遭到了管制。同时,驶向同一个方向的一般车辆全部因为红灯停了下来,只有悍马在路上奔驰,前方也不见行车。
  「太好了!这样的话——」
  「……糟糕,过来了!」
  夏目在天马欢呼的瞬间出声警告。
  式神追逐着悍马,位于前方的『夜叉』借势跳了起来。看见跃上夜空的护法,秋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不过,打算攻击悍马的『夜叉』被结界挡了下来。
  『夜叉』出现裂核,接着坠落在路面,紧追在后的『仁王』立即将式神收回,改由其他两具『夜叉』逼近悍马。
  六具『夜叉』全部装备有长棒——棍棒。这次『夜叉』不再跳跃,直接逼近,两具同时挥出长棍。
  震动传来,秋乃又再次尖叫。
  攻击虽然被结界挡住了,但『夜叉』毫不在意,继续发动攻击。不知不觉中又出现两具式神,各自绕到车子左右。后方以及左右两侧共有四具式神展开攻击,先前收回的『夜叉』也从裂核中恢复,与剩下的另一具『夜叉』一同和悍马并行,从后方对奔走中的杆马形成半包围网。『仁王』则是在『夜叉』后面列队,准备随时支援前方。
  『夜叉』的威力不足以破坏结界,看来羽马展开的结界拥有相当于常设结界的强度。
  ——可是再这样下去……!
  十二具式神明显是通力合作,和夜叉丸操纵的『燕鞭』气氛又有些不太一样。他们的动作不像单一生物,反而令人联想到狩猎中的野兽。更准确来说,他们的行动像训练过的「军队」,现在这种反覆攻击的方式想必目的也是为了消耗我方的战力。
  事实上——
  『抱歉,主人,结界目前的强度顶多只能再维持一分钟,请问是否可以降低强度?』
  「不、不行!强度只要一减弱,车体马上会被破坏,至少得移动到可以避开攻击的地方!」
  『无法在时间内离开攻击范围,剩下四十九秒。』
  羽马冷静的嗓音让天马更加惊慌,夏目却再次下定决心。
  「由我们来应付!可以调整结界,从车内展开反击吗?」
  「咦?这个——!」
  『结界性质无法改变,但可以改变结界形状。』
  「就这么做!京子,拜托你派白樱和黑枫守住两侧!」
  「没、没问题!天马。」
  「没办法了,准备好了吗?三、二、一,结界变形!」
  『遵命,结界立刻变形。』
  紧接着,笼罩车身的结界在车顶开了一个洞,洞向外扩张,结界也随之往下移动,最后形成比车身高度稍微低一点的环状防壁。
  「白樱!黒枫!」京子召唤出雨具护法式。雨具护法式踏在从车篷掀开的边缘!挡风玻璃及车门边横越过整个车身中央的支架,各自举起日本刀和长刀。
  察觉部分结界解除后,『夜叉』有一半继续以长棍攻击,另一半再度尝试跳上悍马。但白樱与黑枫挥舞着日本刀和长刀,不让从空中逼近的敌人有机可乗。
  夏目同样跳上座椅,「急急如律令!」掷出咒符。
  水行符化为水枪,击向跃至上方的『夜叉』。虽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但至少阻挡了式神的跳跃,让他们纷纷摔落地面。接着她掷出金行符展开追击,尖鋭的金属碎片如霰弾射出,可惜被没有跳上来的『夜叉』挡在前方,用长棍格开了所有攻击。
  以长棍防御的『夜叉』就这么直接上前顶替其他式神的位置,他们挥舞着棍棒,牵制夏目。仔细一看,和白樱与黒枫对峙的其他『夜叉』也是采取相同的行动。结界形成防壁,无法直接攻击,于是他们举起长棍撼动结界,在不利的时间点进行妨碍。结界一出现破绽,前方那三具式神立刻跳着扑了上去。
  「啧……天马,我们也过去帮忙。」
  「好!羽马,车子交给你了!」
  京子与天马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站了起来。「秋乃,我们换一下位子!」京子说,她让秋乃换到自己的位子,和天马一起移动到后座。两人分别站在夏目左右两侧的位置,各自以护符和五行符从旁协助夏目、白樱与黑枫。
  「急急如律令!」
  噪音与咒术纷飞,悍马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驰。六具『夜叉』成群结队紧跟在车后,另外还有六具『仁王』从后方追来。
  支架上的白樱与黑枫挥舞利刃,划破夜晚的空气。后座三人各自吟诵咒文,投掷咒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秋乃紧抱住座椅的椅背关注夏目等人的战况,长长的兔子耳朵不停发抖。
  式神群的动作说来单调,可是合作无间,简直是天衣无缝,完全不给对方停下来喘息的机会。他们绝不勉强应战,但从没有放慢攻势,而是确实逼近,带给对方压力。
  让六具『仁王』在后方待命,想必不是因为无法展开攻击。敌人刻意让他们在后方待命,充当预备战力,试图让进行捕缚时耗费的劳力和损害程度降到最低。
  这或许是独立祓魔官故意显露出来的「破绽」,也可以视为对方拥有充分的自信与余力的证据。而且正如敌人料想,再这么下去夏目等人的力量迟早会消耗殆尽。
  ——只能用雷法一个一个烧毁他们了!
  消耗战对我方不利,如此一来只剩下减少敌人数量这个方法。
  不过,对方是战斗用的护法式,而且是由独立祓魔官使役,如果要击溃他们,势必在对付每一个时都得使出全力。夏目的咒力尚未完全恢复,要将十二具护法式全部打倒可说是相当危险的赌注。
  话虽如此,总是得想个办法解决。
  「夏目!前面!」
  背后的副驾骏座上传来秋乃的惨叫声,夏目连忙转过头。
  ——『迦楼罗』!
  先前暂时脱离战场的『迦楼罗』从前方上空俯冲。难不成这个式神也有直接攻击的能力?结界变形后,悍马无法抵御来自上方的攻击。京子同样察觉敌人来袭,「小夏!」发出了哀号般的叫声。
  而且,『迦楼罗』一回到战场,『夜叉』的动作显然变得更加灵活。
  原本死板又机械化的动作,如今似乎每一个动作能感觉到明确的「意志」,简直像是从自动操纵切换成手动操纵。由于他们必须对付式神的攻势,无暇应付『迦楼罗』。
  ——不妙!
  羽马试图回避,但立刻遭左右两旁的『夜叉』妨碍,限制悍马的行动范围。虽然想用雷击牵制,但从这个时机来看恐怕是缓不济急。
  就在她以为无计可施的时候,东方天空忽而出现闪耀蓝白光芒的箭矢,如雷射光一闪即逝。
  正中目标。
  『迦楼罗』的身体闪烁不定,出现裂核,大大偏离原本的轨道。那是火行符的符术,而且夏目对光箭的术式有很深的印象。
  接着,远方飞来云霞般的大群白色式神,吞没乱了歩调的『迦楼罗』。白色式神——那是摺纸式神。

  「小夏!」

  怀念的嗓音从夜空传来,脑中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视线已经早一歩跃上头顶。
  仿似猛禽的式神背上,可以看见少女金发飞扬的身影。夏目的眼眶一热,如火烧般滚烫。
  「——铃鹿!」
  赶到现场的猛禽在悍马上方盘旋,乘在背上的铃鹿探出身体,像是随时准备一跃而下。双方视线交会,眼中泛着泪光。
  忽然间,悍马紧急煞车。身体因为惯性往后倒,幸好及时抓住头顶的支架,才免于摔倒。她奋力地转头往前看去,发现居然有三具『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前面,挡住了去路。
  『仁王』在正前方排成纵列,带着产生裂核的觉悟,决心要挡下悍马。羽马立刻转动方向盘,但早已经是躲也躲不过了。
  正当车子要撞上式神的瞬间,咚的一声,一个身上缠着鬼气的青年跳到了悍马的引擎盖上。
  「欸欸,你们怎么又搬出这么炫的东西来啦!居然开起机甲式的悍马!」
  「冬儿!」
  化成生灵的冬儿从正面接住袭向自己的『仁王』双臂,覆盖全身的铠甲闪烁不定,长出獠牙。他发出威猛的嘶吼,接着把最前面那一具式神抛了出去。『仁王』的巨躯令人难以置信地飞过空中,后面的两具式神也气势锐减,手忙脚乱。
  「上!」
  羽马立即回应冬儿的指令,一次撞飞剩下的雨具『仁王』。为了抑制冲撞带来的晃动,巨大的轮胎踹着柏油路面。引擎声轰隆大作,悍马在路上奔驰。
  看见铃鹿与冬儿登场,京子和天马也送上了哭喊的喝采声。铃鹿唤着两人的名字,冬儿咧嘴一笑,往后面转过头。
  「『结姬』之后是『大佐』啊,一出关就挑战这种大魔头——不过还比不上芦屋道满那个时候,对吧?」
  听冬儿说得狂妄又愉悦,夏目、京子和天马也恢复了活力。
  冬儿说得没错。芦屋道满袭击阴阳塾时的记忆再度鲜明苏醒了过来,那个时候夏目他们也是通力合作,对抗无数式神,状况比现在更加令人絶望。
  春虎不在这里,大友和塾长也不在。然而,现在的自己有了战斗的能力,已非同日而语。
  「夏目!由你负责指挥!」
  「没问题!」
  夏目迅速答应冬儿,感觉力量从身体与心灵汩汩涌现。
  「大家一起杀出重围!」
  听见夏目的号令,冬儿、京子、天马和空中的铃鹿纷纷高声应和。秋乃慌慌张张地摆动耳朵,睁大了眼睛看着夏目和她的伙伴们。
  悍马的引擎声大作,简直像为了援军赶到高声欢呼,勇猛地响遍夜晚的街道。

  2

  祓魔局新宿分局。前年进行双角会扫荡计划时,双角会成员死守到最后的就是新宿分局的这栋大楼。
  两年后的现在,设置在新宿分局这栋大楼屋顶上的护摩坛正燃烧着赤红的火焰。
  护摩坛的火焰前坐着独立祓魔官宫地磐夫,他身披袈裟,结成大独股印,专心吟诵着咒文。哞、仡哩涩芰礼毘仡哩、怛他曩莫晻、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晻欠娑婆诃。以固定节奏反覆吟诵的咒文带着独特的抑扬顿挫,深入听者的精神,并且充斥其中。其带领的祓魔官小队整队站在宫地周围,他们的精神在不知不觉中与上司合一,绘出相同的灵力波动。以宫地这位阴阳师为中心,附近一带的灵相变异,并且缓慢扩张。
  宫地强大的灵力随大威德法的术式提升为咒力,提升的咒力注入护摩坛的火焰,咒术如狼烟冉冉升起。接着,升上天际的咒术无止尽地往西方的天空蔓延。
  这便是『炎魔』宫地磐夫使出的大威德法。
  「——哞、仡哩涩芰礼毘仡哩、怛他曩莫晻、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词——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晻欠娑婆诃——」
  护摩木劈哩炸裂,化为火花在风中飞舞。火焰照亮夜空,光粉留下挣扎般的残像。
  宫地不时解开手印,把手伸向堆积在一旁的护摩木。他拿起护摩木,放入火焰之中。这一连串的动作全是无意识中做出的举动。
  半眯的双眸凝视着火焰,心无杂念,以无我的境界持续注入咒力。那副模样简直如同有生命的「咒力炉」,而宫地供给咒力的灵力也像是无穷无尽。
  「——哞、仡哩涩芰礼毘仡哩、怛他曩莫晻、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哞涩芰礼、孽罗路贺、晻欠娑婆诃——」
  接收宫地咒力的护摩坛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惨叫似地喷出火花。跃动的火焰升至三公尺高,宛如代替坐在面前的宫地夸耀自身的强大。
  不过——
  宫地的吟诵稍微改变音调,持续吟诵咒文的唇边隐约掠过一丝「苦笑」。

  「呵。」

  嘶哑——但相当年轻的嗓音传到屋顶,宫地支配现场的咒力钻进了异质的「魔物」。
  「久违了,阴阳师宫地磐夫。上次见面是前年夏天了吧。」
  固守在周围的祓魔官不约而同回过神来,往前瞧去,在护摩坛火焰的对面,围绕屋顶的栅烂上,站着一位少年。
  那是个小孩子——年纪顶多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他身穿复古的三件式黑西装,尽管在夜里,依然戴如鲜血赤红的墨镜。其中最诡异的当属从矮小的身体溢出的灵气,和常人不同——真要说起来是不像「人类」的异样灵气,但少年毫无隐瞒的意思。
  「——哞、仡哩涩芰礼毘仡哩、怛他曩莫晻、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
  宫地吟诵到一半停了下来,「呼」地发出轻轻的叹息声。那张胡子脸扭曲着,脸上神情分不出是笑还是失落,他接着从盘坐的姿势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道摩法师。」
  「嗯,抱歉突然来访。」
  寒暄完,双雄视线交会,少年——芦屋道满咯咯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吧,再说我看你也不是没料到我会来这个地方。」
  「实在是万分失礼,我在心里一直念着希望您别出现。」
  「呵呵,不好意思,这样只会造成反效果。别人越是要我别来,我越是要出现,我这人的个性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次是我失策了。」
  宫地周围的祓魔官纷纷摆起防御架势,提升咒力。不过,道满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露出高傲的微笑,眼里只盯着宫地一人。
  「法师您是一个人来吗?」
  「正是,最近我简直成了跑腿小弟啦。」
  「这话真令人担忧啊,『他』明白自己正走在一条多危险的钢索上吗?」
  「天晓得,他应该早有觉悟吧。」
  「自暴自弃可不等于觉悟。」
  「呵呵,真严厉啊。不过我看你也没资格说别人,你真的做好了走上那条路的『觉悟』吗?」
  「…………」
  宫地没有回答。道满呵呵笑着默不吭声的宫地,「无所谓。」接着打住这个话题。然后,他以迫不及待的口吻说:
  「好啦……虽然光聊天也可以阻止你的咒法……但那样未免过于无趣。既然这里好像没有其他术者比你更高明,难得有这机会,不如我们就来比试一下吧。」

  ★

  浮现在夜空的五芒星咒印忽而转弱,失去光芒。如同地狱油锅的底部脱落、倾盆而下的咒力也失去威力,飘散在夜晚的空气中。
  大友唇边浮现放肆的微笑。他先行派出的道满妨碍了宫地的远距离咒术,这样等于是敌我双方手中最强的王牌对决,万一有其他『十二神将』,尤其是独立跋魔官出面帮忙宫地,局势将一口气变得不利,不过他们想必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赶到。
  他的视线由空中移动到下方,落到旁边那座桥上。
  从大威徳法的直击中获得解放的春虎解开结界,大大吁了口气。飞车丸原本颓倒在他身旁,此时身上的裂核终于平息下来。在暗寺晚了一歩,这次他似乎终于赶上学生遇上的危机。
  不过……
  ——学生啊。
  春虎把手借给飞车丸,帮忙她站起来,那副模样和大友记忆中教过的学生并不相同。他的头发稍微长了一些,一只眼睛戴上眼罩,除了外表上的转变,还有其他更大的变化。
  比方说,春虎的灵气——正确说来是他身上的某种氛围。他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态度不同,气质也不同,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塾生时所没有的「风范」。
  咒术者的风范。
  解读森罗万象,自在操弄阴阳的阴阳师风范。
  成功复兴咒术的伟大阴阳师,土御门夜光。如今大友看着的不只是他担任导师时的阴阳塾塾生,也是传说中的阴阳师转世。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带在身边的两位式神。
  妖艳的狐妖生灵和勇猛的独臂鬼,他们肯定正是世人誉为夜光双璧的飞车丸和角行鬼。让这两位式神——留下许多英勇传奇的强大式神跟随自己,正道出了春虎现在身为阴阳师的「地位」。
  不过,对大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春虎的地位或是他的实力。
  「嗨,老角!好久不见啦!」
  毫无预警扯开喉咙大叫的是站在大友身旁的女人。她发出带着鼻音的甜腻嗓音,一只手放在丰厚的嘴唇旁边,另一只手在头上兴奋挥舞,绑着马尾的头发也跟着摇晃。
  她的身材修长而且异常丰满。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身穿几近半裸、相当暴露的服装,而且在深夜戴着一副遮住半张小脸的大墨镜。与成熟的外表相反,她的言行莫名地孩子气。
  另一方面,在大友斜后方的男人也朝对面桥上稍微举起了手。
  男人身材矮小,胖得像个不倒翁,留着雷鬼头。他戴着一副单镜型的墨镜,鼻子上穿着鼻环,身穿嘻哈风格的宽松服装,但肥胖的肉体几乎快把衣服撑破。
  他们是服侍道满的式神,牛头与马面。
  马面朝站在春虎背后的角行鬼挥手,角行鬼与道满相识已久,也认识道满的这两位式神。角行鬼看向他们。
  「……就你们两个啊,也就是说阻止咒法的是道满罗。」
  「没错,那种东西对道满大人来说连屁都不如!」
  「你们那边战况危急吧?要我们帮忙尽管说,茨木老兄。」
  马面说完,牛头也开口搭话,发出了嘶哑的男中音。
  听着双方式神的对话,大友与春虎不禁错愕,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苦笑了出来。两座桥之间距离相当遥远,但彼此之间相隔更遥远的时光彷佛拉近了一些。
  「我找你找得可辛苦哩,春虎……你现在还叫这个名字吗?」
  「……是,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我还是原本的那个春虎。」
  春虎笑说。
  「老是让老师帮我解围。」
  这时的笑容和过去的春虎果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以前的春虎脸上不可能浮现出这种感慨万千的表情。
  不过,「和以前不同」的那个笑容「一样是春虎」的笑容,大友从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过去熟知的那个春虎。
  大友认为这样就够了,一直以来像个疙瘩留在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明确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油然而生。直到现在,春虎仍是需要大友伸出援手的学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失踪之后,春虎的行踪成谜而且难以理解。尤其是他那坚决拒绝与过去同学接触的态度——甚至连他的青梅竹马,不惜使出禁咒让她复活的夏目也一样。以春虎以前的个性实在无法想像。
  不过,在确认春虎确实是春虎之后,大友也决定了自己今后的行动。
  大友终于把视线转向「敌人」,青年外貌的两位式神。
  两人不知何时从上空移动到河岸边的建筑物,他们轻盈而且悄无声息地在斜向的屋顶降落,前方的青年神情严厉而且冷峻,像极了实验结果不如预期的科学家。
  那肯定是使役式,无庸置疑,不过那并非普通的使役式。那不只是强大的式神,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质」。使役式原本各有各的特质,只是和其他使役式相比,他们的灵性特质更加特殊。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样貌。
  不论哪一位他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明显年轻许多,但还是隐隐约约看得出原先的样貌。一位是前年『上已再祓』时,从咒搜部那里拿到的资料上的人物,另一位是过去为双角会首领的国家一级阴阳师。
  「……前宫内厅御灵部的六人部千寻和……前御灵部部长『导师』大连寺至道对吧?」
  他这么一确认,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冷笑。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啊,『黒子』大友阵。还是我应该叫你『三足』或是『白八咫乌』?你说得没错,只是现在他的名字是蜘蛛丸,我成了夜叉丸。」
  「……侍奉相马嫡系的八濑童子吗?」
  「噢,难不成你是从芦屋道满那里听来的吗?那一位实在是让人伤脑筋。」
  夜叉丸骂着,露出了忍不住想啐舌的表情。站在大友身旁的马面立刻出现激烈的反应。「啊,那家伙是怎么一回事,不只直呼道满大人的名讳,甚至还羞辱他!不可原谅!」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八濑童子对过招,不如就让我来玩玩,看相马家养的狗厉害到什么程度。」
  两位忠诚的道满护法迅速显露出敌意。夜叉丸脸上带着冷笑,他眯细双眸,「牛头和马面啊。」喃喃说着。
  「在『鬼型』降临到这世上时用咒进行强化,视得出来年份相当久远……让两只鬼和荒御魂跟随自己,这样还算什么『黑子』。」
  夜叉丸无奈摇头,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大友。大友没有回应,在眼镜镜片底下凝「视」着八濑童子。
  两位生前都是杰出的阴阳师,在化为八濑童子后,如今不只拥有式神的强大力量,同样也兼具身为咒术者的能力。
  他们确实是强敌,但大友不认为自己会输。
  「春虎。」
  大友唤道,双眼始终紧盯着眼前的八濑童子。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哩,不过还是等之后再说吧。你们那里有一个人状态好像不太好,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理哩。」
  提议的语气平静,脑中却是正高速回转。
  阴阳厅变质的背后,与他们相马家的人肯定脱不了关系。不过,以往相马一族总是由说起来不过是傀儡的相马多轨子面对外界,为她扛轿的其他相马家的人——怀抱相马一族「夙愿」的人则是彻底隐匿自己的存在。
  如果是他们自己取得主导权,势必能迅速而且平稳度过不少场面。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坚持潜伏在暗处,需要行动时必定会隐瞒相马家的名号。看在前咒搜官大友眼里,这种家伙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不过,位于相马家核心的两人终于站上台面。以阴阳厅的角度看来,八濑童子就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比宫地更重要的王牌。
  对方恐怕是刻意先使出王牌——要是不这么做,很难捕缚土御门家的人,毕竟土御门家的当家土御门泰纯是可与全盛期的仓桥塾长匹敌的『占星术士』。实际上,他们的考量确实没错,也成功捕缚了土御门家的人。
  只是——
  追击行动太草率了。
  他们一定也明白风险有多大,不过对方草率的行动对大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此外,他隐约也能料想到他们在这个时期特地赌这一把的理由。
  「刚好我也有很多事情要问相马家的人哩,像是那个叫什么早期灵灾探测网的巨大祭坛。」
  大友这话一说出口,夜叉丸的眼角动了一下,眼珠里散发出冷酷的光芒,在他背后的蜘蛛丸也是神情紧绷。
  「……那也是芦屋道满说的吗……看来你和法师这个组合比我们预期的还要……不对,是在我们预期『以外』的部分相当棘手。」
  听见夜叉丸这句话,大友始终面不改色,只有眼镜底下的目光因为想法获得证实而变得更加锐利。过去道满对大友透露过自己的「某个推测」……看来那个推测果然没错。
  ——这下更不能放过他们哩。
  为了应付大友,阴阳厅恐怕已经派木暮过来这里,时间其实所剩不多。
  不过,要再见到相马家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同他们冒上风险赌上这一把,此时对大友来说也是冒上风险决一胜负的时候。
  然而——
  「——!部长!」
  忽然间,原本默不吭声的蜘蛛丸从背后撞上夜叉丸。他抱住夜叉丸的身体,摔倒似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几乎同一时间,留下简易式作为替身,往他们接近的飞车丸解除隐形,从背后展开突袭。她反手挥下注入咒力的匕首,一被对方逃过又立刻踹踏着屋顶,往敌人追去。
  蜘蛛丸在空中转身,防御飞车丸逼近的攻势。在他背后,重整架势的夜叉丸正结成手印。这时,无声跳上空中的角行鬼咧嘴一笑,反覆使出踢击。夜叉丸迅速以结界防御,与蜘蛛丸背对着背。飞车丸与角行鬼夹攻起两位八濑童子。
  四位护法飘浮在河川上空,立即展开斗殴般的激烈打斗。
  ——居然有这种事。
  慢了一步的大友瞠目结舌,论突袭与乘虚而入绝不输人的他竟让别人抢得先机。刻意派状况不佳的飞车丸先行展开攻击,大友难以想像自己知道的春虎会采取这样的战斗方式,而且这也可以视为春虎不打算久留的证据。
  「欸,老大。」
  马面不满地跺着脚,牛头也故意啐舌。大友立刻打算派他们前往助阵。
  不过……

  「不许动。」

  独自留在桥上的春虎说。
  他的嗓音里带有些微的紧张感,听来平静但是决不退让。大友气势受挫,反射性地摆起警戒架势。
  交战中的四位式神击向对方,接着弹开,拉开距离。角行鬼与飞车丸伫立在夜叉丸他们原本所在的屋顶,两位八濑童子则移动到河流对岸,紧盯着两位护法——以及春虎和大友他们,丝毫不败掉以轻心。
  大友确认战况后,发觉双方都没有拿出真本事的意思。不过,如果春虎打算速战速决,这时候更应该寻求大友的协助,这是非常清楚明白的道理。
  「春虎?」
  大友询问起制止自己的用意,尽管告诉自己没有必要确认,但他脑中不禁再次闪过夜光的影子。
  不过,春虎的回答完全超乎大友的预料。
  「大友老师,之前多亏老师帮忙解围,但是我无法依赖现在的老师。不是因为抱歉或过意不去,而是害怕得不敢这么做。老实说,我『无法信任』现在的老师。」
  「什……」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想像过会听到这些话,大友——「沉着冷静」的大友阵——顿时慌乱无主。
  「你在胡说什么哩,春虎,我……」
  大友无言以对,心里大受冲击,甚至找不出话可以反驳,慌乱的反应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然而,春虎以冷酷又带着些许苦涩的眼神回望过去的恩师。
  「老师你现在处于阴阳极度不协调的状态。」
  春虎说得平静,透彻又锐利的独眼看得大友稍微起了鸡皮疙瘩。
  「从前年夏天开始,老师你一直将芦屋道满当成式神使役,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
  「不。」
  春虎难受但是坚决否定了大友难掩怒气做出的反驳。
  「不,老师,你或许自认有自觉,可是你的自觉还不够,目前的状况让我不得不这么判断。」
  「……这是你观察我最近行动的感想吗?」
  「…………」
  春虎没有立即回应,接着他重重叹了口气。
  「……阴阳失序不只是灵气的问题,也会带给精神和灵魂无可避免的影响。你仔细想想,道满攻击塾舍的时候,你始终坚持克尽『礼仅』,可是现在又如何?你可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意使役着荒御魂啊。」
  「…………」
  「所谓的荒御魂,不是能用这种方式使役、对待的式神,正因为如此才会称为『荒御魂』。如果是『以前的老师』,想必能察觉自己现在的异状,『现在的老师』却看不出来。」
  春虎说着,痛苦地扭曲着嘴角。
  春虎的噪音里充满着对大友的「情」,不过他没有让这样的「情」束缚或是影响,克制住了自己。这样的举动确实具备了阴阳师该有的风范。尊崇阴阳调和者由于比一般人更能「视」得大局,偶尔在别人眼中会显得「冷漠无情」。
  「我知道是对我们的责任感和关怀,遮蔽了老师的双眼。可是……答案还是不行。老师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不只会将危险散播出去,最后甚至可能同归于尽。这种事情随时可能发生,而且我现在没有余力可以帮忙改正。」
  过去的学生苦口婆心劝说着老师。大友一声不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愣愣地杵在原地。
  ——异状?危险?
  自己正走在多么危险的钢索上,他当然明白,可是……
  「什么?那个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完全听不懂。」马面紧蹙着眉,噘起一双红唇。「茨木老兄还是一样嗜好特殊。」一旁的牛头也同意伙伴的意见。不过,大友的心情迟迟无法平静,内心深处剧烈翻腾。
  春虎又继续说:
  「当然,使出禁咒的我没有资格说别人危险……那个时候……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木暮先生当初发出那个警告的意思。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他的主张确实『正确』,而他会那么拼命追捕老师,肯定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说到这里,春虎沉重地闭上了嘴。
  飞车丸和夜叉丸双方人马维持战斗架势,在河流两岸持续对峙。现场仍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大友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怀疑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失去冷静。他在内心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慢地深深吸了口气后向外吁出。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战局。大友这么判断,把个人情感摆在一边。
  过去担任咒搜官时,他不得不培养起这种控制思考的方式。真要说起来,这个机会的确不能轻易放过,当务之急明显是捕获八濑童子。其他事情不论多重要,都可以之后再来处理。
  问题在于春虎会如何行动。
  如果他打算与式神一同应付八濑童子,大友只需要静观其变,在关键时刻再出手支援。不过,万一春虎下定决心要妨碍大友的行动,大友势必得暂时让春虎无力应战,当然飞车丸和角行鬼也是一样。到时候,他必须想办法让八濑童子无法逃出这个地方,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春虎那方和八濑童子他们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夜叉丸他们一边和飞车丸及角行鬼对峙,一边竖耳听着春虎与大友的对话。他们应该看出了两者之间微妙的关系。就他们的立场来说,最糟糕的状况是春虎与大友携手合作。因此最好是让大友和春虎相互牵制,自己再找机会突击。
  大友没有行动,春虎与夜叉丸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暂且采取观望态度。战况简直是三强鼎立,不过胶着的状态维持越久,只会对夜叉丸他们越有利。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大友并未结成手印,悠然吟诵起了火界咒。
  他确实提升咒力,组成术式,进行准备。同一时间,他弹了一声响指,朝牛头与马面送去准备应战的指示,明目张胆的表现像是刻意让其他人看见这些举动。「老师。」春虎责难似地唤道,但大友充耳不闻。
  既然情况对我方有利,而且这样的优势正随着时间消失,也就没有耍手段的必要。和过去闯入阴阳厅时一样,最重要的是先攻下要害,手段的重要性则是其次。如果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场面,单纯的暴力行为是极为有效的手段,这一点大友很清楚。
  「——摩诃路洒拏、欠、怯哂法哂、萨缚——」
  「……蜘蛛丸。」
  「是。」
  大友展开行动后,夜叉丸立即向蜘蛛丸下达指示。蜘蛛丸迅速结成手印,开始组成术式。飞车丸同样准备起几个咒术,角行鬼开心笑着,春虎则是咬紧了牙。
  不过,大友的火界咒正熊熊燃烧时,夜叉丸与蜘蛛丸睁大了双眼,望向头顶。
  大友反射性地判断这是声东击西,火界咒没有一点动摇。不过,听见那声音时,他也不得不抬头确认。
  螺旋桨的声音从远方接近,眼前出现一架直升机。
  起先以为是媒体,仔细一一之后发现不是。低空飞行的机体颜色相当熟悉,那是祓魔局的紧急直升机。
  ——啧。
  对方似乎是派独立祓魔官来了。道满正牵制住宫地,剩下的只有弓削、滋岳和镜,机上不只一人的可能性也很高。无论如何,情况这下越来越棘手。该立刻击落那架直升机吗,大友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过——
  「——公主,为什么?」
  说出这话的是蜘蛛丸,大友——春虎也是一样,全都心头一惊,凝视着直升机。
  直升机瞬间抵达大友等人头顶,接着机门开启,一道娇小的人影从机身向外探出。
  发丝在气流中飘扬,黑夜里更是显得艳红如火。那名拥有艳丽红发的少女,肯定就是相马多轨子。
  可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哩?
  大友睁大双眼,像是让冰水泼了全身——身体内部却产生有如遭到火烧的错觉。
  多轨子现身在众人面前,全身上下散发出高度「灵威」。
  超越力量的强弱,压倒性的灵性存在感,从未有过这种耀眼又令人全身为之冻结——光是「视」就让人心生敬畏的感觉。
  庄严而肃穆的神圣气息。
  大友甚至没察觉火界咒消失了,几乎是茫然自失地仰望着少女。在咒术的世界打滚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视见这种事情。
  多轨子从机身探出身体,凝视着下方。
  然后——
  「不行,时候还没到!」
  夜叉丸大叫,然而多轨子毫不犹豫地从机上纵身跃下。
  宛如巫女将自身奉献给神明。

  3

  「急急如律令!」
  凛然的叫喊声划破噪音,咒术的奔流袭向『夜叉』。呼啸的狂风翻飞着黑发,系在发丝上的粉红缎带跳起激烈的舞歩。
  在夏目身旁,天马掷出咒符,京子则是在另一边结印吟诵咒文。铃鹿派出在头顶盘旋的式神,攻击后方的『仁王』,左右两旁的敌人由白樱与黑枫负责攻击,绕到前方的敌人再由引擎盖上的冬儿踹飞出去。悍马疾速奔驰。
  ——打得赢!
  人生中从未有如此斗志高昂的时候,冬儿与铃鹿的加入让夏目等人彻底抖擞起精神。
  两人前来支援不只单纯意味着增加两人份的战力,除了可靠的援军,「再度集结」这事实更是为夏目等人増强「力量」的最重要因素。
  伙伴的灵气就在一旁,光是感觉到这一点就能支持、鼓舞夏目。漫长的潜伏期间里,她忍受、郁积了许多郁闷。这些怨慰的情绪全让肆虐的强风吹散,接连随风飞逝。
  此时战意高涨的人不只夏目,其他伙伴也是一样,用不着他们亲自说出口,夏目也感觉得到。
  漫长的等待正是为了这一刻。
  众人为这一刻忍耐到了现在。
  几乎枯竭的咒力不知从何处源源不绝地涌现。
  从手到脚,从手指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为当前的困境和激烈的战斗感到身心舒畅。
  此时,他们甚至能天真地相信自己无人能敌。
  然而,滋岳果然不可小觑,由他操纵的护法式相当顽强。铃鹿和冬儿加入战局后,原本待命的『仁王』也投入战场,认真打算摧毁悍马。
  羽马展开的结界强度削弱了一半,并且报告结界最多只能再维持数分钟。最重要的是,战况如此激烈,接下来祓魔局或咒捜部派来的增援随时可能赶到,最好是速战速决。
  ——果然只剩下毁掉全部式神这个方法!
  能以战斗毁掉护法式的有夏目、冬儿和铃鹿这三人。白樱与黑枫不能离开防御岗位,京子与天马负责保护秋乃,一边从后方支援夏目等人的行动,这是最好的安排。
  幸亏现场进行交通管制,附近看不见一般车辆,应该可以放手一搏。
  「羽马!暂时降低速度——冬儿还有铃鹿!我们立刻进行反击,过来帮我的忙!」
  两旁的京子与天马之间顿时升起紧张气氛,「夏目?」秋乃担心唤着。
  ——没问题。
  夏目打算以雷法攻击敌人,直到咒力到达极限,再由冬儿与铃鹿使出致命一击。滋岳的护法式以坚固性为傲,不过三人同心协力一定能够成功击倒对方。重要的是在依序打倒式神时,不能让敌人有机会联手攻击,届时可以交由京子、天马与羽马负责牵制。
  然而——
  「OK,夏目,不如我们来比赛吧。」
  接到夏目的指示后,冬儿踹了下引擎盖,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接着「咚」地一只脚踩上横跨车体的支架。在副驾驶座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秋乃忍不住目瞪口呆,毕竟车子目前正以高速疾行,即使是因为他释放出了鬼的力量,灵活的身手依然令人不败置信。
  而且,更让人在意的是他刚才说出的那句话。
  「什么,比、比赛?」
  「对,看谁收拾最多敌人。」
  冬儿平心静气地朝扭头往上看的夏目解释,接着,他动作轻盈地像是从椅子上往下跳,从支架跳向悍马的后方——往手持长棍的『夜叉』群跃了过去。
  夏目不由得全身紧绷,京子和天马也怀疑起自己的双眼,察觉事态的羽马急忙煞车。
  不过,冬儿完全不以为意。他的双眸发出亮光,嘴里露出獠牙,在空中怒声咆哮。
  「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跳下时,身体随即爆发出浓密的鬼气。
  闪灿不定的铠甲一口气实体化,溢出的鬼气直接成形,形成围绕着冬儿的火焰。
  着地时的冲击使得鬼气的火焰往上飞舞,下一瞬间,脚下的柏油路面粉碎,冬儿冲向眼前的『夜叉』。
  他踩着有如将钢筋打入地面的脚步,俐落地转动身体,让力量以螺旋状注入拳头。
  「喝啊啊啊啊啊!」
  鬼气在挥出的拳头上嘶鸣,只消一击便贯穿『夜叉』的身体。
  式神身上冒出激烈裂核,停止各种动作。式符被贯穿身体的拳头握在掌心,接着因为鬼气的火焰而燃烧起来。「一个!」冬儿笑着抽出拳头时,式符化为灰烬,『夜叉』完全消失。
  夏目哑口无言。
  护法式们疑似把冬儿视为强大的威胁,原本在左右两侧的『夜叉』随即改变攻击目标。他们展开完美的联手攻击,不约而同挥下手中的长棍。
  冬儿接住其中一击,另一支长棍在接触到冬儿身上鬼气的瞬间起火燃烧,半根长棍遭到烧毁。燃烧的同时化为灰烬,烧毁的方式相当怪异。冬儿无视燃烧的那方,瞬间钻进长棍被接住的『夜叉』怀里。他把『夜叉』的手臂一拉,扛到肩上,以类似过肩摔——不过蛮力更强劲的体术把式神摔出去,从斜上方砸中另一具『夜叉』。
  冬儿一脚踹向出现裂核的两具『夜叉』,往他们身上踩了下去。鬼气延烧,两具『夜叉』身上出现更激烈的裂核,闪烁个不停,最后终于消失。这时,眼见『夜叉』不敌对手,又有两具『仁王』迅速逼近冬儿。冬儿脸上浮现狂傲的笑容,身上火花四溅,立即展开迎击。
  「冬儿——」
  夏目倒抽了一口气,凝视着骁勇善战的生灵,害怕冬儿该不会遭鬼侵蚀,变成了灵灾。
  这时——
  「快往后退!小心接触到鬼气!」
  「铃鹿!」
  「用不着担心!他知道如何控制自己!」
  在停下的悍马车顶,乘着式神的铃鹿降低高度,一边大喊。铃鹿疑似早就知情,但她看着冬儿的脸色依然相当苍白。
  冬儿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鬼的封印解除到第三封咒。虽然知道冬儿设下了重重封印,但这么做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冬儿利用这样的构造,除了基本上不可或缺的封印之外全部解除,将鬼的力量发挥至极限。要是踏错一歩——事情没这么单纯,他容许鬼缓慢地侵蚀自己,停留在险些遭到完全吞噬的阶段,实在是玩命的战斗方式。
  一般来说,这样的战斗方式太过乱来,不过冬儿大概会这么回答:「和阴阳厅作对还不够乱来吗?」实际上,现在像这样迎战『十二神将』的事实就已经只有肆无忌惮足以形容了。
  「不过他能维持那种状态的时间好像不长!小夏你过去支援他,我去毁掉『迦楼罗』。要是不摧毁那个式神,这边的情报全部都会泄漏给滋岳!」
  听见这话,夏目仰望向上空。
  遭铃鹿的符术攻击后,『迦楼罗』没有脱离战场,依然在四周盘旋。铃鹿生成的摺纸式神持续发动攻击,全遭『迦楼罗』以敏捷的动作巧妙避开,俯瞰着整个战场。『迦楼罗』似乎不具备攻击能力,但飞行能力则是超越铃鹿的式神。
  而且——
  「糟糕,小鹿!『迦楼罗』!」
  听见京子这声大叫,铃鹿吓了一跳,急忙望向空中。这一瞧,她看见『迦楼罗』避开式神攻击,在空中撒起了式符,想必是判断依现在的战力不足以应付解除封印后的冬儿。
  铃鹿赶紧命令式神破坏撒下的式符,然而滋岳不等式符落地,便在空中强行生成式神。『仁王』与『夜叉』接连实体化,如同空降部队一鼓作气往地面降落。落地的瞬间,式神身上因为冲击出现裂核,但随后立即重新展开行动。
  护法式的数量瞬间多了一倍。
  「喝!没完没了!」
  遭到包围的冬儿表现得英勇过人,完全没有显露出畏怯之意。
  他从正面接住来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仁王』肩部撞击,尽管被推得往后退开,在地面上留下后退的痕迹,但他用双臂粉碎撞上前来的肩膀,扯下对方身上的装甲,用鬼气揍了上去。宛如真正的『鬼型』,展现出惊人的攻击力与破坏力。
  不过,冬儿的猛攻不知道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再说『迦楼罗』身上的式符也不一定只有这一些。不让战力全部同时投入,很有可能单纯只是操纵式神时的精确度问题,总之滋岳相当冷静地针对战局进行调度,行动稳健而且扎实。
  「糟糕,再这么下去会演变成消耗战。夏目,重新考虑脱离战场吧!」
  「我就说当务之急是收拾『迦楼罗』啦,你这白痴眼镜男!」
  「小鹿的式神不能把『迦楼罗』赶走吗?」
  「我在试了啊!」
  头顶上的铃鹿暴跳如雷,往焦急的天马与京子怒吼了回去。所有人拼命地思索打破僵局的方式,危急的气氛让副驾驶座上的秋乃也忍不住发抖。不过,天马、京子,当然还有铃鹿也是,尽管气恼又焦急,但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放弃,而是积极面对眼前的难关。
  不消说,夏目也不例外。
  她紧抿着双唇,努力思索突破现状的方式。
  ——有什么方法……有什么方法……!
  「总之小夏先过去支援冬儿!在他撑不下去之前,至少得一口气解决现在那些式神!」
  「小鹿,也让我们坐上式神!」
  「好主意,如果我们三个人一起包围『迦楼罗』——」
  「不行!对方的速度本来就比较快,要是式神上面再坐个人,更不可能成功包围。可恶,要不是速度快,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式神!」
  一口气解决。
  速度。
  刹那间,夏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铃鹿,你有办法让『迦楼罗』暂时停下来吗?」
  「停下来?暂、暂时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京子、天马,准备好加入五行相生术式的火行符,不过不是用火生土,要木生火,数量越多越好!铃鹿依我的指示带开冬儿,同时让『迦楼罗』停下来!」
  看见夏目脸上的表情,铃鹿没有要求进一步解释。「没问题!」她大喊着,立刻飞向『迦楼罗』所在的上空。京子和天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埋头朝手上的火行符加入术式。
  接着,夏目聚精会神,缓慢地结起帝释天印。
  「——曩莫、萨漫眵、因捺罗也、婆娑诃。」
  她吟诵真言,强化与护法式霹雳之间的联系,接着一口气提升咒力,力量的强大让京子与天马不自觉浮现笑颜。
  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机会只有一次,只能将所有希望赌在这一击。
  ——北斗,拜托你,借给我力量……!
  「第一封咒……解除!」
  封印解除的同时,夏目的身体再度涌现龙气。灵力呈现爆炸性的増长,这次京子和天马忍不住愕然睁大了双眼。
  此时夏目身旁有了其他伙伴,所以她可以无后顾之忧,卯足全力应战。
  属于水行的龙气与木气相生,为五行相生中的水生木。夏目充分引出如今相当罕见的真龙,土御门家守护兽北斗的力量。铃鹿察觉、冬儿察觉,『迦楼罗』——滋岳也察觉了。所有人一时惊吓得停下动作,夏目不在意周围的反应,龙气逐渐向上延伸。
  伸向天际。
  夏目高举起右手,龙气便犹如飞龙升天,住上空喷发。
  「——把咒符撒向敌人!」
  京子与天马反射似地做出反应,把加入术式的火行符一股脑儿往集中的『仁王』与『夜叉』掷了过去。
  「铃鹿!」
  铃鹿随即展开行动,摺纸式神纷纷扑向『迦楼罗』,同一时间,事先准备好的猛禽型式神在低空飞行,冲进敌人之中。
  「冬儿!」
  听见铃鹿急迫的叫喊声后,冬儿瞬间察觉她的意图,往上一跳,抓住猛禽的脚,像是被人拉走一样脱离护法式的集团。这时,彷佛代替冬儿的位置,京子与天马掷出的火行符飞了过来。
  

  行动在瞬间交错,过去共度的时间以及没能共度的时间培养出的羁绊开花结果,造就精彩的合作。

  这一瞬间,透过『迦楼罗』监「视」现场的滋岳终于发觉夏目他们的目的,可惜为时已晩。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率领雷部二十四天军的雷帝拥有十字名,吟诵其名发动十字雷诀。
  『迦楼罗』反射性地试图闪躲,然而被铃鹿的式神挡住了周围的去路。夏目将高举的右手挥出,目标是动弹不得的式神。
  雷声隆隆。
  不论『迦楼罗』速度再快也无计可施,由天空打下的光斧在显现的瞬间随即捉住『迦楼罗』。
  热光留下眩目线条,亮白光芒撕裂夜空。遭到直击的『迦楼罗』没有起火燃烧,也没有出现裂核。接触飞天龙神刀刃的那一刹那,『迦楼罗』便随着巨大的轰声消失,连灰烬也没有留下。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
  「上吧!」
  夏目将挥出的右手直接朝地面一口气挥了下去,挥向在地面行动的那一群护法式。
  龙的残像闪耀夜空,再度发出威武的咆哮声。耀眼光芒连接天空与大地,轰声与冲击窜过街道,暴风压制周围。
  在落雷的正下方,滋岳的护法式有半数在瞬间化为灰烬,剩下的半数身上出现剧烈裂核,身影凌乱。接着烈焰笼罩这些式神,现场化为一片火海。夏目击出的雷气为与龙气相生的木气而成,这股庞大的雷气经由木生火的术式引导,吸收进火行符。面对龙雷生成的火焰,『十二神将』的护法式如电光石火般转瞬消失。
  燃烧护法式的咒力火焰以猛烈的火势照耀周园,在夏目与其他愕然凝视眼前景象的伙伴头顶,晃动着火焰的黑影。
  一会儿过后,唯一把身体缩成一团,躲在副驾驶座座位上的秋乃战战兢兢地从阴影处露出一对兔子耳朵。
  耳朵轻轻跳动,戴着眼镜的半张脸从椅子后面露出来。
  「……结束了吗?」
  「对……」
  夏目答道,她没有回头,只是简短吟诵着:「再封印。」由于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咒术战,夏目的嗓音彷佛更衬托出现场的寂静。
  「好厉害。」
  天马老实道出内心的感想,京子也频频点头同意。悍马上,承受着风压,险些被风吹得往后倒的铃鹿依然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盯着落雷的痕迹。
  「……真是的。」
  耐不住冲击,摔到路面上的冬儿一边忍受再封印后的剧烈体力消耗,一边作势苦笑。
  「这下我训练那么辛苦的鬼全被比下去啦……而且我看春虎那家伙也没办法乱开玩笑了。」
  夏目接着又花了一点时间捜索附近灵气,没发现任何异状。这时——『主人。』一旁传来羽马的声音。
  『建议立即移动场所。』
  「说、说得也是,不知道阴阳厅什么时候会再派人来。」
  「小鹿!把冬儿带回车里!」
  天马急忙回到驾驶座,京子解除白樱与黒枫的实体,一边朝铃鹿大喊。
  由于『迦楼罗』遭到破坏,滋岳想必无法得知现场状况。此时得赶紧趁阴阳厅失去目标物时,彻底逃离他们的耳目。虽然说暂且脱离险境,但还没办法确保一行人真的处于安全状况。夏目也重新提振起精神,转身面向车内。
  她朝着副驾驶座上的秋乃说:「秋乃,你没事——」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夏目眨眨眼,「秋乃?」又唤了她一声。
  秋乃跪立在副驾驶座的座椅上,她没有看着夏目,而是看向她的斜后方。她遥望远方,眼神并未盯着某个特定对象。两只耳朵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她全神贯注,精神相当集中。
  夏目循着秋乃的视线转过头,没发现任何异状,也没「视」见异样的灵气。
  「秋乃?你怎么了?」
  她觉得纳闷,只是不管怎么问,秋乃不只没有回应,甚至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夏目的呼唤声。天马和京子也察觉秋乃的模样有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秋乃。」夏目大声呼喊着,正要把手伸出去抓住她肩膀的时候——
  她终于注意到了。
  关于秋乃凝视的方向,虽然这么一阵东奔西跑后无法确定方位……但那不正是空中绘出大威德法咒印的方向吗?
  「——!」
  夏目心头一惊,再一次转过头,这次她让视线望向远方的天空。由于距离遥远,凭夏目的见鬼才能无法察觉任何情形,不过春虎现在说不定仍在那个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
  夏目屏住气息,遥望远方。发现除了秋乃,夏目的模样也变得很不寻常后,天马与京子面面相觑。
  夏目与秋乃凝视着春虎等人所在的方向,然后——

  4

  多轨子独自前往造访仓桥,是在他接到弓削联络的不久之前。
  「……好,没有必要追踪。详细的报告之后再说,现在先回原先的岗位待命。」说完,仓桥挂断电话。「……是铃鹿的事情吗?」多轨子问。
  因为这不是能够隐瞒的事情,仓桥承认正是如此。多轨子表现出的动摇远比仓桥料想的还要轻微。也许是这样的感想表现在脸上,「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多轨子抢先解释道,仓桥惊讶地稍微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没阻止她?」
  「本来我就没有阻止她的意思。看见那则新闻后,我知道了夜叉丸他们离开厅舍的理由,想说过去看一下铃鹿的样子,只是这样而已。不过,那时候我发现弓削独立官正在现场监『视』。」
  弓削不知道多轨子的存在,多轨子似乎认为不该在她监视时贸然与铃鹿接触,实在是非常正确的判断。
  「本来我希望至少能在最后和她讲上几句话,不过……说不定这样反而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
  多轨子欲言又止,不过仓桥似乎能明白她这么认为的理由。
  她恐怕是想起了前年铸下的大错吧。她越是强烈盼望,越容易带给期望对象强烈影响,而且对象如果是人,大多只会招来不幸的下场。
  她越是想接近,结果只会让对方离她越来越遥远,不论是土御门夏目还是土御门春虎都不例外,所以她才会如此害怕吧。
  之后,多轨子与仓桥一同在厅长室等待报告。
  在多轨子更新八濑童子的契约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多轨子像这样两人独处。远离尘世的高贵气质至今依然不变,不过重新回想起来,她的精神层面出现了非常巨大的变化,这是成长的证明,也是经验的累积。
  不晓得她是否乐见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这对包括自己在内、这些和她有密切关联的人来说是凶兆还是吉兆。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她这个人,自己这群人更需要对她引导的未来负起责任。
  「……马上就能见到了。」
  「什么?」
  「大连寺铃鹿和土御门夏目,另外还有土御门春虎,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不知不觉中,仓桥讲起了这种事情。多轨子显得有些惊讶,往仓桥看了过去。然后——「是。」她腼腆应道。
  接着,仓桥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新宿分局打来的电话,报告宫地已经开始进行大威德法。这也就表示夜叉丸他们抓住了春虎。
  放下听筒后,仓桥将这件事转达给多轨子。多轨子听完,静静地板起脸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然后——「仓桥厅长,我也要过去现场。」虽说并非意料之外的反应,但答案当然是不行。情况危急,不容许再加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只是他没料想到的是,「不行。」这句话竟说不出口。
  在多轨子的注视下,仓桥发现自己全身僵直。多轨子站起来凝视着仓桥,身上的气息与先前明显不同。尊贵而且不容冒犯的某种气息从全身——正确说来是从「存在本身」飘散出来。
  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彷佛接触到比自己高等的灵性存在——接触到这存在散发出的微弱气息,那是毕生奉献给咒术的仓桥无法抗拒的感觉。
  公主的准备差不多完成了,他记起夜叉丸离开厅舍前说过这句话。内心翻腾,皮肤起鸡皮疙瘩,全身窜过阵阵颤抖。
  敬畏与兴奋,对未来的预感。
  「我想马上过去,可以派直升机送我过去吗?」
  「……可以,可是……」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希望能及时赶上。」
  多轨子平静地向仓桥提出请求,到头来,仓桥只能缓缓吸了口气后,「没问题。」吐出这一句话。
  然后,他忍不住这么问:
  「这是……神的指示吗?」
  听见仓桥这句话,多轨子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好笑。
  「仓桥厅长,我们的神不会告知未来,但是神会给予我们开创未来的力量。」

  ★

  眼前状况确实是陷入了困境。
  土御门春虎加上飞车丸和角行鬼。大友阵加上牛头和马面。尽管春虎拒绝合作,但现状依然相当险恶。
  ——看来我今天的赌运奇差啊。
  夜叉丸带着几分自嘲,为自己下了这样的评价。
  对付夏目的时候遇上春虎插手,对付春虎的时候又有大友跑来搅局,虽然是预料之内的发展,可是事情发生的时机实在太差。他不认为这是急功近利导致判断错误,但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过,要接受这样的结果也得等脱离险境再说。
  夜叉丸让头脑全速运转,思考对策。
  他彻底活用自己的能力,眼前的状况迫使他这么做。他听着大友吟诵火界咒,视线一角注意着春虎的举动,反覆思索并且驳回突破现状的对策。他面不改色,想出几个可能性,并且提出假设,思考完整对策。
  可能性越贫乏、假设越难成立、对策越破绽百出,灵光一闪所能发挥的力量越大,而这也是与咒术者才能相关的资质。咒术的基本为「型」,为「法则」,也就是「式」。不过要是受到这些因素束缚,不能称为一流的咒术者。
  真正的咒术者与阴阳师必须具备超越「式」的直觉,夜叉丸如此认为。遵循阴阳之理产生的直觉,才算是真正的灵感。
  「……蜘蛛丸。」
  「是。」
  蜘蛛丸回应夜叉丸的指示,结成手印,组起术式。不过,对策尚未完整。夜叉丸聚精会神,把手伸向心中的「答案」。
  不过——
  这个「答案」不在他的心中,而是来自外界。
  大友的火界咒熊熊燃烧,夜叉丸瞬间将这事实逐出脑外,张大了眼睛仰望头顶——那道撕裂夜空、往这里接近的气息。他明知绝对不会有错,又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发生这种事情。然而,听见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事实。
  「——公主,为什么?」
  蜘蛛丸难以置信地说,彷佛替夜叉丸道出内心的呐喊。
  直升机抵达夜叉丸等人的头顶,机门开启,出现一道身影。
  是他们的主人。
  火焰般的红发随风飞扬,在黑夜里更是显得赤红,在脸上渲染出神圣的色彩。双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妖异光芒,睥睨地面的眼神强烈扰乱观者的内心。
  光是出现就能束缚周围灵魂,展现出压倒性的灵性存在感。
  多轨子已经「进入」状况。接收到主人的灵力后,八濑童子的力量呈现爆炸性的増长,而且始终没有停止,力量仍在持续增强。这只是多轨子处于「半途中」的状态,如今她正要向「前」迈进。
  「不行,时候还没到!」
  夜叉丸大叫。
  然而多轨子宛如巫女将自身奉献给神明般,从机身跳了下来。
  犹如小小的太阳从空中坠落,娇小的身躯随气流流动,落向三强之中的夜叉丸等人背后。蜘蛛丸正想冲过去时,夜叉丸已经抢先一步冲上前去。
  他脑中甚至顾不得春虎与大友就在自己背后,也分不清自己是想救人还是上前「迎驾」,总之身体擅自行动,犹如受到磁力吸引,奔向主人身旁。
  然后——
  多轨子的灵气爆发了。
  大地的灵脉同时觉醒,撼动天际。
  刹那间,夜叉丸透过多轨子「视」见充满世界的灵气。
  在从天而降的多轨子后方,延伸至远方天际的广大空间,那里藏身着许多巨大的「存在」。不过,「巨大」顶多只是比喻,因为那个存在遍布整个世界,有如构成世界的其中一个要素,存在本身甚至超越空间的概念。那东西既是以个体存在,同时也是无数存在的集合体,无法用「数字」概括——人类的认知根本没办法正确掌握。
  其中一个这种存在与多轨子的背影重叠,借由多轨子这个「巫女」为媒介,强大存在的一面正要在夜叉丸等人的认知内显现——显现于现世。强烈的寒意与巨大的欢愉贯穿夜叉丸的体内。
  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根源的——最危险的咒术之一。
  降神。
  多轨子在空中坠落的身体放慢速度,最后飘浮在半空中。
  如今她已经完全处于附身状态,四肢无力,双眸紧闭。红发在空中翻飞,十个发饰震动,差点没迸裂。
  多轨子如太阳般无止尽地往现世溢出大量灵气,彷佛世界破了个大洞,从异次元不停涌入力量。
  夜叉丸跳向主人正下方一栋低矮的大楼屋顶,站在老旧的水塔上,抬头仰望着主人。
  他情绪激动,兴奋得头晕目眩。不过……
  

  震撼世界的存在忽然变得寂静,夜叉丸这时终于注意到背后传来咒文吟诵声。
  是祝词。
  一转过头,代替夜叉丸留在原地的蜘蛛丸正摆出架势牵制敌人,只是几乎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大友遭到多轨子的灵威震慑,惊恐地杵在原地。而且不只是他,他身旁的那两只鬼大惊失色,害怕得像是随时可能倒下。由于式神身为灵性存在,更容易受到强烈影响。
  飞车丸与角行鬼回到主人身旁,飞车丸难受地垂着头,让角行鬼搀扶着。至于搀扶着她的角行鬼——甚至连那只独譬鬼也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神情,注视空中的多轨子。
  最后是春虎。他站在前方保护背后的式神,全神贯注地吟诵着祝词。
  那是镇压恶灵的祝词,镇魂的咒文。
  忽然间,线断了。
  在空中飘浮的多轨子猛然坠落,夜叉丸急忙伸出双臂,接住少女的身体。
  多轨子失去意识,身上失去灵威,灵力也停止向外流出。不过,一度溢出的巨大灵力并未随之消失。
  「——!不行了。飞车丸,角行鬼,撤退,快!」
  春虎大喊之后,脚下随即一阵天摇地动,从多轨子体内溢出的大量灵力直接流入灵脉,不对,不只是灵脉,周围的空气也充斥着灵气,逐渐扭曲灵层。继春虎之后,大友也准备撤退。地底出现越来越强烈的鼓动,摇撼大地,压迫天空,接着——
  发生了第一个灵灾。接下来又发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夜叉丸亲眼看着灵气在眼前疯狂肆虐,犹如邪神的飨宴。阴与阳,木、火、土、金、水等五气凶猛地舞动了起来。
  蜘蛛丸大叫着什么,往这里接近。然而,夜叉丸无法让自己的双眼从眼前的光景移开。回过神后,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扭曲着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主人并没有完成「降神」,不过只是稍微「触碰」而已,就能引发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压倒性的力量。
  夜叉丸将沉睡的巫女抱在怀里,望向眼前的神威,不自觉喃喃赞叹着:
  「……太厉害了。」

  5

  悍马离开主要干道,尽量开进车流量较少的道路。
  问题在于接下来的目的地,冬儿与天海取得联络后,双方约好了碰面地点。由于悍马可以隐形,于是整辆车体再度隐形,急忙驶向天海通知的地点。阴阳厅疑似撤退,之后不只是咒捜官,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式神。
  悍马的车篷依夏目的要求没有关上,驾驶座上的是天马,京子则是回到副驾驶座上,后座坐着秋乃、夏目和铃鹿。冬儿用手扶住支架,坐在车斗负责监视后方动静。
  睽违一年半的重逢,而且是经历死别后的再会。他们有聊不完的话要说,此时众人却是默默无言。
  其中一个原因是激战后的疲累,另一个原因是——
  「——啊。」
  秋乃低声惊呼,从座椅上稍微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先前注意的那个方向。「秋乃。」夏目立刻出声,坐在她身旁的铃鹿和坐在车斗的冬儿,以及坐在前面的京子与天马全不约而同把视线转向秋乃与夏目。
  秋乃的兔子耳朵尚未解除实体,长长的两只耳朵伸得笔直,像是拼了命地想感应到什么事情。
  从刚才那场战斗结束后,她一直是这个样子,问她理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在悍马移动后,秋乃注意的始终是同一个方向,这么看来果然是春虎他们在的那附近。
  「……秋乃?」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但总觉得……」
  夏目又再问了一次,秋乃的回答还是没有改变。不过,秋乃像是极为在意,没有移开过视线。
  『……主人。』
  羽马突然唤道,噪音虽然一如往常平静,但这次的语气听来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向主人报告。
  『目前不知道有无关联,先前的战斗结束后,经确认得知设置在附近的多具「AR4·守人」同时出现异常的咒力流动。异常反应只维持数分钟,但现在依然有频繁的咒力交流。推测原本预计前往的方向附近有灵灾发生。』
  「灵灾?」
  「『守人』是……我记得是用在灵灾探测网的机甲式吧?」
  天马与京子的语气相当困惑,「没错。」铃鹿又接着补充。
  「那是祓魔局设置在都内的早期灵灾探测网,不过目前还在测试阶段。」
  「你们说那个啊,这么说来天海也很在意那个东西。」
  后方的冬儿加入对话。「羽马。」夏目唤道,住、仪表板探出身体。
  「异常的咒力是怎么一回事?」
  『释放出的咒力总量与强度明显多于而且高出「守人」原有的咒力,推测是由外部取得咒力,提供的对象不明。』
  「取得咒力?『守人』可以做到这种事吗?」
  『依据阴阳厅公开的资料显示,「守人」借由个体间的咒力传达,传递灵灾发生的情报,因此本身具备从外部取得咒力的术式。不过,在这里必须再强调一次,先前观察到的咒力量远超过附近一带「守人」拥有的咒力总量,只有由「他人」取得咒力可以合理解释这样的情形。』
  羽马的意见听得夏目无言以对,一旁的铃鹿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机甲式是谁制作的?」问起这种事情。「这我也想知道。」冬儿也显得很有兴趣,于是天马在驾驶座上介绍并且解释羽马的来历。
  不过,当夏目以凝重的表情再度转头望向秋乃注视的方向时,所有人同时沉默,把视线转往同一个方向。
  「…………」
  秋乃出神地持续望向远方,脸上的表情绝称不上开朗,头顶上那两只耳朵看起来甚至有些害伯。
  「有灵灾……发生吗?」
  「天晓得……」
  天马喃喃说着,冬儿哼了一声。铃鹿盘起手臂,交叉着双脚,默不吭声地把头转向夏目等人注视的方向。京子看着夏目与秋乃,眼神里透露出担忧。
  悍马载着终于团聚的伙伴,持续向前奔驰。
  人工的灯光为夜晚的街道染上五彩缤纷的色彩,光影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交织出曼荼罗般的景象。
  荻漥附近发生连锁灵灾——第四级灵灾,夏目等人直到隔天才得知这件事。
  以那天夜晚为分水岭,东京这个大都市的灵相出现变化,犹如太平洋战争末期,翻覆帝都灵相的大灵灾发生的前一天晚上。


  后记

  抱歉让各位读者久等,本集为『东京暗鸦12 Junction of STARs』,故事内容再度开始加速,而且至今仍陆续有新角色登场(数量还不少!),其他早先登场的角色今后也会有不输给他们的活跃表现,请各位读者放心。
  顺便问一下,有读者猜中双胞胎的性别和年龄吗?笔者有点好奇猜中的机率不知道多高(笑)。
  接下来马上进入与本篇剧情相关的内容……
  所有伙伴终于齐聚一堂!啊,虽然最关键的春虎还没和大家会合,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不是很有大集合(?)的感觉吗?之前我一直期待写到某一段剧情,希望确实有炒热书里的气氛。
  从集数算来,前篇结束到本集中间只隔了两集,故事发展说不定会比各位料想的还要迅速。不过,书中已经经过一年半以上的时间,现实世界中第九集是在*去年三月发行,也正好经过了一年半以上。这么一想,确实有「好久不见!」的感觉吧?伙伴之间终于可以彼此交谈,笔者写来也很开心。(编注:以下均指日本出版时间。)
  至于唯一还没有和众人会合的春虎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请各位继续密切关注。

  接下来是漫画的话题。目前预定有数本漫画将配合本集的出版时间发行。
  首先是在「少年ACE」进行连载,由铃见敦老师执笔的漫画版『东京暗鸦』第十集已于上个月发行。最新一集的内容为大友与道满的正面交锋,喜欢大友老师的书迷绝对不能错过。
  由月ヶ瀬ゆり老师执笔,在「ミルフイ」上连载的外传漫画『ANOTHER×holiday』也正式发行単行本。书中据说另外收入单行本才有的原创剧情,请务必一读。
  最后,『东京暗鸦Sword of song』的连载已由「月刊少年Rival」(讲谈社)改为「水曜日のシリウス」网站,目前则是发行到第三集。
  这部漫画由久世兰老师执笔,笔者负责剧本创作。本篇中的角色陆续登场,剧情也逐渐迈入高潮。由于是笔者投入心血的创作,希望各位读者能搭配本篇一起阅读。

  本集的后记篇幅较短,最后要向以下诸位致上谢意。
  负责插画的すみ兵老师,本集封面实在太帅气了!新的角色増加,想必会增添您的麻烦,期待您继续提供精彩的插画!
  责任编辑蔻蒂,感谢你不厌其烦地一再陪我讨论!剧情走向将越来越复杂,今后也请继续陪我一起思索!
  各位读者,许久没有出现规模如此盛大的一集,不知道各位读完本集有什么感想?后半的故事发展速度虽快,但好戏还没登场——真要说起来是好戏终于要开始登场,敬请期待接下来的内容!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月 あざ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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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10000
Dead_Walker 伯爵
日本神道教都不怎么知道,只是看起来好厉害(逃)

7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這本我上次看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一堆人名都是邊看邊回憶的

7 年前 0 回復

空手死神 騎士
飞车丸不会便当吧

7 年前 0 回復

weusour69 勳爵
等了好久上一本的剧情都忘了 谢谢楼主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不得不说,字野真的是不擅长写校园类啊,一旦写到阴谋、大叔和战斗就源源不绝,但是青春校园都有点古老的感觉。

7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之前的几本都不是正篇,都忘了这书了

7 年前 0 回復

女乃并瓦 公爵
其实感觉这本书是由于动漫改编火起来的 至少我是这么了解的 然后才去看的书 书里我感觉用语方面还是有点太多术语了吧 反而剧情上缺乏更多的描述 不过还是要追啊 感谢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悟空のpain 伯爵
哦哦哦,期待已久的东京暗鸦,终于有台版了

7 年前 0 回復

洁白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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