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ざの耕平]东京暗鸦13 COUNT DOWN[台/简]


本帖最后由 洁白 于 2016-11-11 18:58 编辑


东京暗鸦13 COUNT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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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あざの耕平
插画:す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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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洁白 于 2016-11-11 18:57 编辑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三只诚心修习佛法的小动物,分别是猴子、狐狸与兔子。
  帝释天知晓这三只虔心向佛的小动物后,决定化身成一位饥困的老人家,考验它们的信心。他前往它们居住的山林里,假装昏倒在路边。
  发现老人家后,三只小动物讨论起如何帮助他。
  猴子摘来果实与树果,交给饥饿的老人家。
  狐狸捉来几条鱼,交给饥饿的老人家。
  然而只有兔子,它没有食物可以带给老人家。
  娇弱的兔子没有像猴子或狐狸那样的能力,不论它如何努力,就是准备不出食物来。
  于是,兔子拜托猴子与狐狸捡一些树枝过来,帮忙生火。
  然后兔子说:「请把我烤熟后吃了吧。」说完便跳入火中,为老人家献上自己的身体。

  帝释天有感于兔子的牺牲,将它送上了月亮。


  一章 风起云涌

  1

  一栋摩天楼矗立在阴郁的天际,那是位于六本木之丘的高耸办公大楼。
  视野一角望着这宏伟的景观,土御门夏目敛起灵气,静静等待适当的时机。
  午餐时间,络绎不绝的人群从大楼里走出来,这汹涌的人潮也在当初的预料之中。要瞒过高明的术者,隐形术的完成度固然重要,但混入人群的效果更加卓越。
  夏目随着人群,缓慢走在层层交错的复杂天桥。
  她不晓得来回走了几趟,视线往红绿灯另一头瞥去,和她一样混杂在周围灵气里的阿刀冬儿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这次到六本木来执行任务的共有四个人。
  夏目与冬儿由于是生灵,灵气特殊,容易让人察觉,因此与目标保持相当的距离。两人在远处伺机而动,一旦有突发状况发生便随时上前支援,也是负责战斗的战斗员。虽然这么安排,但他们希望尽可能避免正面交锋的状况发生。事实上,他们其实是「帮助伙伴逃离现场」的战力。
  至于与对方接触的这个重责大任,则是落在百枝天马身上。
  天马拥有「没有醒目特征」的这个「特征」,论瞒过见鬼注意的技巧,如今在所有伙伴里面他可说是数一数二。此外,相较于其他伙伴,他还有灵气不常受到观「视」这个优势。
  另外还有一点,不只对天马,也是对夏目他们所有人有利的地方。近来——也就是「那天晚上」过后,都内灵脉大乱,灵气处在不稳定的状态,灵灾发生的次数也比平常増加了一倍以上。由于灵气不稳,利用隐形混进人群的成功机率也就大为增加。
  当然,原本这绝不是件可喜之事。
  「…………」
  夏目望向天桥底下,宽敞马路的角落。在沿路成排的行道树旁,设置了地藏堂般的一间小庙,那就是组成早期灵灾探测网的机甲式『AR4·守人』。
  夏目默默无语,俯视着远方的『守人』,接着把视线焦点转向周围来往的行人。
  不只是灵气不稳,由于灵灾一再发生,以大众运输为首的各种交通工具直到今天——尤其是新宿与吉祥寺一带——交通仍是严重堵塞。相隔两年再度出现第四级灵灾,光后续处理就是一项繁忙的工作。
  但是在稍微远离灵灾发生现场的地区,并未出现明显混乱。尤其东京的人们对于灵灾造成的灾害早就习以为常,他们不再因为灵灾感到不安或是愤怒,默默等待交通恢复正常的景象,俨然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事实上,如同暴风雨引起的巨浪终究会止息,照理来说灵脉的混乱也会随时间经过逐渐平息。偏离的灵气恢复平衡,灵灾的发生次数也会恢复为原本的频率。
  只不过,这是指在没有其他意外发生的情况下。
  「…………」
  光是像这样杵在原地,就能感觉到灵脉在地底震荡,以及随灵脉飘移不定的灵气动向。灵脉的动荡与灵气的动向异乎寻常,即使是夏目这种程度的见鬼也能明确感受到这一点。犹如全身起鸡皮疙瘩,神经受到电击般的刺激——恐怕全东京的阴阳师都有相同的感觉。
  夏目脑中忽而窜过「开始」的预感。
  会出现这样的预感,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又有风暴正往这里逼近。
  『……夏目。』
  忽然间,从接在手机上的耳机里传来冬儿的声音。夏目连忙摇了摇头,把意识拉回现实。
  耳中听到的不是透过电话传来的通话声,而是利用网路的群组对话。抵达现场之后,伙伴间就以这个方式传递讯息。
  『我这里人潮减少很多,情况很不妙。』
  听见冬儿的报告后,夏目确认了一下时间。十二点五十分。午休时间一旦结束,人潮自然减少,这么一来行踪也就容易曝光。
  难道是白忙一场吗?夏目这么想——「知道了。」并往耳机上的小型麦克风压低嗓音说:「这次就先撤退,之后请京子再观察一次星相——」
  『等一下。』这次说话的是天马,他的口气难掩兴奋。『来了,是木暮先生。』
  「在哪里?」
  『我这边的马路对面——夏目你那里看得见一间便利商店吗?就在那旁边。』
  夏目马上往天桥的底端移动,看向天马所说的方向。在那个当下,她原本打算强化隐形,但最容易引起注意的就是灵气突如其来的「变化」。总之必须保持平静,她强行压抑内心的慌乱,眯细了双眼。
  

  找到了。
  一辆摩托车停在马路边,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人行道上。尽管是从远处眺望,夏目仍然可以感受到那股彪悍的气质。
  『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那天晚上」有过刹那重逢的对象。夏目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天马,有办法过去吗?」
  『等一下,我要先到对面。』
  天马回应冬儿,说话声与踏着柏油路面的脚步声重叠。然而,最靠近他的红绿灯刚转变成红灯,夏目只能咬牙观望情况变化。
  『夏、夏目!那里离我比较近!我过去和他接触!』
  插进话来的是一个还听得出稚气的少女噪音,那是相马秋乃,参与这次作战计划的最后一名成员。
  「不行。」夏目急忙制止她。「不能随便靠近!你是后援——」
  『只是交封信给他而已,不要紧的!我可以和交信给天马的时候一样,交完信就赶紧跑离开现场!』
  「秋乃!」
  由于是特殊的生灵,秋乃的灵气特别容易引起见鬼的注意。况且木暮已经「视」过秋乃,而且还是和夏目在一起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她是万一发生危险状况时帮助天马逃跑的核心成员。虽然事先下令在现场需要随机应变,但绝不允许擅自行动。
  夏目心急如焚,抓住了栏杆。
  然后,她睁大了双眼。
  「啊!等一下,天马,后面有一辆厢型车!」
  夏目的视线前方,在停下的摩托车后面停了一辆厢型车,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两个她都有印象,是去年出现在星宿寺这间暗寺的『十二神将』。
  「那是山城咒搜官和三善特视官!」
  『什么?』
  天马停下脚步,冬儿啐舌,秋乃急忙停止行动,夏目也是一样。她不由自主放开栏杆——尽管明知这么做对见鬼没有意义——转过头,背对着那些人走向天桥的另一头。
  「总之别让灵气出现波动,维持现在的状态离开现场。秋乃也是一样,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结果还是行不通吗……可恶。』
  『……夏目,我想再靠近一点,稍微观察一下状况,说不定能找到单独与木暮先生接触的机会。』
  天马这个提议让夏目的内心忍不住动摇。
  他们没剩多少时间了。要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会再有与木暮接触的机会。幸而知道天马灵气的只有木暮,山城和三善理应认不出来。如果假装成普通人接近,也是有不被发觉的可能。
  可是……
  「……不,不行。关于天马你的情报——包括照片在内,恐怕咒搜部已经收到通知,而且其他两个人都知道你的存在,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时间紧迫,可是万一在这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势必没有余力挽回。正因为没有余力,更需要慎重行事。
  夏目深呼吸,接着向全员下达指令。
  「所有人立即撤退,千万记得保持冷静。」

  2

  土御门一家遭到咒搜部捕缚已经过了两天的时间。
  甩开阴阳厅的跟踪、再度集结的夏目等人,目前以台场一间老旧的仓库充当根据地。据说,这间仓库在十多年前与咒搜部成立的幽灵公司缔结契约,之后公司本身在任务结束后关闭,关于租约,依当时咒搜部部长天海的判断——中间透过第三者与其他法人——其实并没有解除,也就是说这里是咒搜部的秘密仓库。
  「现在的咒捜部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当时的事情,如果翻阅资料室里的资料,应该还留有伪造的痕迹,只是从那条线索追查到这里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此外,台场由于是填海造地,灵脉较弱,灵灾发生次数少于市中心,因此也是祓魔局疏于关注的区域。作为潜伏场所,这地方的条件不算太差。
  「这地方确实适合用来当作暂时的藏身处……不过现在可不是悠哉潜伏的时候。要是不冒险行动,恐怕改变不了现状。」
  实际上这话确实没错,如今夏目他们已经无法再选择逃匿这个选项。
  此时潜伏在仓库里的人有土御门夏目、阿刀冬儿、与冬儿一同行动的天海大善以及式神水仙,另外还有仓桥京子、百枝天马、大连寺铃鹿和相马秋乃。
  如果不把式神水仙算在内,聚集在这里的总共有六个未成年人加上一名坐着轮椅的老人家,要与管理全国阴阳师的阴阳厅对抗,这样的阵容未免过于薄弱。
  即使如此,他们也只能全力以赴。
  幸好就算状况让人绝望,每个人的斗志还是很旺盛。夏目等人长久以来孤立无援,光是有伙伴在自己身边,就带给他们无比坚定的信心。
  问题在于时间。
  「这样啊,果然很难和对方接触是吗?」
  「对不起,是我这么判断的。」
  「别这么说。你会这么认为肯定是有执行上的难度,用不着放在心上。」
  坐在轮椅上的天海听着夏目报告事情经过,微笑慰劳她的辛劳。
  夏目等人此时在仓库里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仓库后方的一楼夹层,内部装潢接近组合屋,室内只有办公桌、椅子和几个柜子,没有对外的窗户,从内窗可以一览整座仓库内部。
  仓库本身顶多只和一间小体育馆差不多大,办公室对面——正面墙壁有一扇半开的铁门,另外两侧墙壁放置着大型立柜,收放大量塞满资料的纸箱或是厚重的资料夹。这座仓库主要用来收藏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放不进立柜的纸箱层层堆叠,上面甚至积满了灰尘。
  不过,从办公室往下俯视,整座仓库里面最醒目的还是坐镇在中央的巨大车辆。
  那是天马的机甲式,羽马·形代是被称作悍马H1的大型车辆,是多用途高机动性四轮驱动车的军用车民间版。
  重量超过三吨,宽度长达两公尺以上,高度同样约为两公尺,全长逼近五公尺。他们会选择这座仓库作为潜伏场所,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为了羽马。可以藏起悍马H1的场所有限——正确说来是多亏能找到这个地方。如果没有天海提供的这座仓库,夏目他们要逃出阴阳厅的耳目势必是困难重重。
  此时在羽马旁边,铃鹿正在天马的陪同下进行机甲式的解析。据铃鹿表示,羽马属于种类相当特殊的人造式,在许多地方施下了非比寻常的术式。她像是很感兴趣,只要一有空就黏在羽马旁边。稍远处,可以看见秋乃出神地凝望着两人投入研究。
  另一方面,在一楼夹层办公室里,除了报告的夏目与冬儿、听取报告的天海,另外还有一位和服女子——式神水仙,以及京子。办公室里的气氛比楼下更加凝重。
  「对不起,都怪我读星没有读得更准确一点。」
  京子说得很过意不去,见到她那副模样,夏目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别在意。」微笑对着她说。
  「养父也说过,读星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由于情况特殊,才麻烦你用这种方式帮忙,其实读星本来就不适合这种用途。」
  外界人士要知道咒搜官的所在地非常困难,尤其木暮被编入专案小组,在咒捜部里面属于游击军的位置。如果咒搜部整体动员展开行动,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测他们的动向,但要知道木暮个人平时出现在什么地方,可说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这次夏目等人可以早一步应对木暮的行动,是因为京子读出他的星相。如果没有她的协助,夏目等人甚至根本没办法拟定作战计划。
  「夏目说得没错,出现其他两人同行是我们运气不好,不过我们本来就知道出现这种情形的可能性很高,看来只能多试几次了。」
  冬儿说着朝京子耸耸肩。
  木暮隶属的队伍里面有前特别灵视官三善十悟,以及夏目去年在星宿寺遇上的山城隼人这两位『十二神将』。木暮行动时,基本上这两人都在他身边,他们事先就知道这种情形。
  不过,透过几次读星的结果,他们得知木暮不是每次都「一定」会与两人共同行动,而且采取单独行动的次数意外地多,所以这次他们才决定放手一搏,尝试与木暮接触。
  「如果能读到其他两个人的星相……」
  京子是以找寻目标对象灵气的方式,进行读星,只是她没当面见过三善和山城这两个人。本来也想过让她参与这次的作战行动,让她之后能够读取两人的星相,可是如果只有在远处稍微「视」见灵气的程度,也很难在今后读出对方的星相。
  「虽然也有像找寻小夏那时候一样,不锁定特定对象,大致读出整体流向这种方式……」
  「京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夏目再一次安慰沮丧的京子。
  实际上,京子的实力相当优秀,这次读星的精准度说不定可以与杰出的占星术士,也就是夏目的养父土御门泰纯匹敌。只要持续累积经验,假以时日她必定能成长为不输给夏目养父或是京子祖母仓桥美代的『占星术士』。
  「经验」确实与『占星术士』的力量息息相关,遗憾的是现在没有时间可以让京子慢慢累积经验。
  「总之现在是分秒必争,不好意思,很快又得要你们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是。」
  听见天海的指示,夏目点头,冬儿与京子当然也没有反对。
  夏目等人会如此焦急有他们的理由,那就是众人重逢之后铃鹿带来的情报。
  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以及相马多轨子率领的相马一族,过去在背后操控地下组织双角会的他们,如今正在盘算发动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
  发动攻击的日子与过去两次的灵灾恐怖攻击定于同一天,三月三日的上巳。这一天是二月二十七日,剩下的时间包括今天在内只剩下四天。夏目等人相隔一年半再度重逢,他们没有时间充分享受重逢的喜悦,立刻在天海的指挥下为阻止灵灾恐怖攻击展开行动。
  「本来以为他们在土御门那件事上处理得太草率……事实证明根本没那回事。他们只是在展开重要行动之前,清除掉所有可以清除的障碍物罢了。」
  从铃鹿口中得知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时,天海苦闷地这么骂道。
  「尤其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只是事前准备,下一次才是正式攻击,没想到双角会的阴谋现在还在进行……」
  前年率领咒搜部扫荡双角会的人正是天海,他的心境复杂,不过这次的事件同时也是他雪耻的机会。痩削的脸庞上面,只有双眸充满了生气。
  关于反击的念头,夏目等人也是一样强烈。他们不甘愿被人玩弄于股掌间,况且既然事前获知情报,更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只是要阻止这件事,对现在的夏目等人来说确实是过于沉重的负担。这是阴阳厅高层暗中策画的灵灾恐怖攻击,老实说,只凭夏目等人的实力根本应付不来。
  「这下我们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了。」
  可以与阴阳厅抗衡的战力。
  候补名单上最强大的战力,当属土御门春虎与大友阵这两人,他们希望可以与这两人——正确说来是希望能与双边「阵营」共同奋战,而且是非得携手合作不可。一旦需要与阴阳厅开战,他们必然是不可或缺的战力。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掌握到两人的下落。
  「春虎也好,大友也罢,他们都知道阴阳厅有什么谋算。可是不晓得他们清不清楚对方打算在下一次的上巳发动灵灾恐怖攻击。得赶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真受不了,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他们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万一找不到他们,不只双方没办法合作,甚至连敲响警钟都有问题,实在是让人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关于那两个人,万一到当天还是联络不上,只要一有状况发生,他们也会马上展开行动吧?」
  「要是真的有状况发生,到时候就是我们输了。」
  在思考因应对策时,天海这么回答了冬儿的意见。
  努力这么久仍没办法接触到他们,剩下四天的时间要与他们取得联络的可能性极低,使天海只能这么判断。既然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夏目等人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增加其他伙伴。
  「遇上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方式是把『敌人』反间到我们这里来。」
  把阴阳厅那边的有力人士拉拢进我方阵营,只要能让对方相信灵灾恐怖攻击这个情报的真实性,达成目的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种时候最适合的人选是阴阳厅各局处的负责人,或是『十二神将』等级的强者。尤其如果能成功说服后者,将能使事情发展的整体构图不再是阴阳厅对夏目等人,而是仓桥等人对上『十二神将』,也就是阴阳厅内的政变。
  至于最有可能答应与他们合作的『十二神将』,正是『神通剑』木暮禅次朗。
  「他应该早就发觉厅长另外有其他企图了。」
  前年举行烟火大会的那天夜里,木暮亲眼目睹让芦屋道满救出的天海变成什么模样,得知生死未卜的咒搜部部长实际上遭监禁在阴阳厅厅舍地牢的事实。
  那个时候,木暮鉴于阴阳厅在社会上的存在意义,以及自己身为独立祓魔官的职责所在,选择留在阴阳厅内。不过从他的性格看来,很难相信他会逼迫自己接受这些情形。
  如果能说服木暮相信灵灾恐怖攻击的计划,他叛离阴阳厅的可能性极高,而且到时候不只木暮本身可以成为强大的战力,也能透过他将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甚至是仓桥厅长与相马一族的阴谋传达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虽然后来调到咒搜部,但木暮直到前年仍是无人不知的祓魔局菁英,担任独立祓魔官的人物。由于个性的縁故,现在仍有不少仰慕他的职员。如果能借由他揭穿灵灾恐怖攻击的计划,想必能大大震撼整个阴阳厅。『神通剣』木暮禅次朗的发言有十足的份量,当然相同的情形也可以套用在前咒捜部部长天海身上,但木暮毕竟是「现职人员」,说服力也有天壤之别。
  一旦木暮揭穿仓桥厅长等人的阴谋,正好用来当作展开反击的狼烟。在春虎与大友不知去向的现在,与木暮接触可说是当前最要紧的任务。
  「……到头来,也只能靠京子读星掌握木暮先生的行踪。总不能在阴阳厅厅舍埋伏……木暮先生现在还住在进入祓魔局时的宿舍吧?」
  「应该是。」
  天海点头回应冬儿的问题,瞥向京子。
  京子板起了脸孔。
  「天海先生告诉过我在什么地方,不过还是行不通,木暮先生好像很少回那间宿舎。」
  「单独行动的时候也一样吗?」
  「是啊,说实话,我怀疑他根本没有私人时间,睡觉也大多是在厅舍里面。」
  「不过他还是得回去换衣服吧?就算只是放一封信……」
  「慢着,冬儿。木暮有可能成为己方阵营的隐忧,这一点厅长恐怕也有自觉,不能保证他的宿舎没有受到监视。木暮之所以不常回宿舎,说不定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与他接触的时候必须确保是在没有遭受监视的状态——也就是在外面比较安全。」
  得知灵灾恐怖攻击计划的铃鹿从阴阳厅逃了出来,当然仓桥他们也会加强戒备,不知道会在哪里以何种形式设下天罗地网。
  「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能只顾虑安全了吧?」
  「可是若一头栽进危险当中,实在不是明智的抉择,正因为身处在需要冒险的情境里面,更必须慎重选择要『冒什么样的险』。」
  「我认为现在不是慎重的时候。」
  「慎重与速度并非不能共行。」
  天海哼了一声,啪的一声拍响手中的扇子。冬儿耸耸肩,随口应了声:「是、是。」脸上忍不住苦笑。接着,他忽然注意到夏目的视线。
  「怎么啦,夏目?」
  「啊,对不起。那个……冬儿和天海先生聊得这么自然,我还是觉得有点新鲜。」
  听见夏目有些戒慎恐惧地这么说,冬儿与天海各自稍微扬起眉毛,看向彼此。
  「听见没,冬儿?我这人真是的,怎么不知不觉让你讲起话来这么没大没小。」
  「这都是因为天海先生宽宏大量啊,老人家的江湖口吻让人根本没有敬畏的空间。」
  相较于故意吓唬对方的天海,冬儿咧嘴笑着,态度非常平静。夏目与京子听见这番唇枪舌战,不禁面面相觑,原本在轮椅后面待命的水仙也不禁捂住嘴,优雅地轻声笑着。
  和各自孤立的其他伙伴不同,自从烟火大会那一晩之后,冬儿与天海就一直是共同行动。他们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对话,这种尖锐的说话方式让人既吃惊,又觉得奇怪。
  在夏目心中,自己与天海的关系顶多只是以前在大友的病房打过照面的程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完全接受他,也对他抱持一定的信任。这也许是受到冬儿及其他伙伴对天海的态度影响,不过这位前咒搜部部长掌握人心的方式,以及他的个性所造成的影响更是重大。
  天海此时处于咒力遭到封印,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状态,但从他身上几乎感受不到这些缺陷,甚至让人由衷觉得十分可靠。
  事实上,天海可说是夏目这些未成年人的心灵支柱。敌人打算发动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只有夏目这些人肯定不可能应付得来。他们甚至可能陷入恐慌,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这种状况。这么一想,天海加入夏目等人的阵营,实在是他们的救星。
  天海身上那种「可靠」的感觉,和土御门鹰宽以及千鹤给人的感觉很接近,都有种身为长辈的従容,以及基于丰富经验的开阔眼界。
  ——希望大家都平安……
  泰纯等人遭到逮捕后,掌握不到他们现在情况如何的消息,让夏目感到不安,也为自己的一事无成感到羞愧。不过这时候她也无计可施,「在仓桥看来,那些人只要抓起来就不足为惧,不至于取他们的性命。」只能相信天海这样的料想。
  「天海先生,除了以接触木暮先生为优先,趁这机会拉拢另外两个人——三善十悟以及山城隼人,这个做法也可以纳入考量吧?阴阳厅预谋发动的是灵灾恐怖攻击,相不相信虽然是个问题,但只要他们的头脑清楚,理应肯听我们的解释。」
  冬儿这么提议,其实在刚才的作战行动开始前他们也讨论过这件事情,那就是仓桥厅长的属下对他与相马的真正用意理解到什么程度。
  在仓桥的直属下属里面,恐怕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是双角会的黑幕。尤其如果晓得他打算发动灵灾恐怖攻击,想必没有多少人愿意提供帮助。
  「之前我也说过吧?先不讨论三善,山城原本是仓桥的门生,由厅长一手拉拔。遗憾的是我对他的事情也不熟,而且我怀疑山城会进入那个队伍,或许正是厅长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他是厅长派去的间谍吗?」
  「我也没有掌握到确切证据,只是认为有这个可能性。」
  「……从小夏的话里听来,那个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京子加入了冬儿与天海的讨论。
  夏目在星宿寺遇见山城,两人展开咒术战这件事,她已经告诉过其他人,另外还有夏目个人对他的印象。当然就像京子所说的,山城在她心里没有留下多好的印象。如果真如天海的怀疑,山城是敌营派出的间谍,他必定会全力阻止木暮与他们合作。
  「除了木暮先生以外,没有接触其他『十二神将』的办法吗?不管对我们有什么看法,至少认为『不能放纵灵灾恐怖攻击』的人应该很多。」夏目向天海建议。
  「这么说确实没错,不过如果能透过木暮说服其他人,肯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毕竟我们这些人是通缉犯,要是贸然与对方接触,万一到时候把事情搞砸可就麻烦大了。」
  「那么寻求阴阳厅外那些业余咒术者的帮助呢?」
  「在找寻大友的时候,我也顺便找了其他人,可是……老实说,成果不是很好。听说你当时刚好也在现场,去年暗寺毁灭的时候,那些地下社会的人们也分散到了各地。阴阳厅对暗寺出手,说不定是为了牵制在野势力……也许他们早就看出可能发生的情形。」
  天海的口气听来也像在发牢骚。
  要突破眼前的僵局,果然还是只有从木暮下手这个方法。
  夏目记起前些日子与木暮再会时的情形。那时候她遭到夜叉丸与蜘蛛丸追捕,失去意识后——由秋乃背着逃离战场。后来她终于清醒过来,双方之间仅有短短数秒的偶遇。
  那时候她脑中一片空白,也没有思考的余力。她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当时拼了死命思索逃离现场的方法。
  如今回想起那一瞬间,她猜想木暮心中也有重重的挣扎。没有立即逮捕夏目,以及在夏目等人搭乘羽马逃走时,没有派出乌天狗式神追捕,这些都不像尽忠职守的他会做出的反应。
  ——为什么?
  当时木暮的心里在想什么,她很难想像,不过那时候木暮心中肯定有什么想法阻碍他展开原本应该采取的行动,或许是见到利用禁咒生还的夏目——亲眼目睹这现实带来的冲击,也或许是夏目无从得知的理由。不过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的感觉——从天海、鹰宽、千鹤,以及仔细详谈过后的泰纯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无法以理性解释的信任感,在当时的木暮身上也能确实感受到。木暮还是当初夏目熟悉的那个木暮。
  「木暮现在的行动确实有模糊地带,不过我选择相信他的『本性』,目前还是以接触木暮为最优先事项。」
  天海凝视着夏目等人的眼睛说道,「相信他的『本性』」这句话深深刺入夏目心中。她神情严肃,深深点了个头回应。

  ★

  「我去找秋乃讲一下话。」
  等讨论告一段落后,夏目这么说着,一个人早一歩离开办公室。
  「她怎么了?」
  京子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这么询问冬儿,因为夏目的神情显得有些严厉。「这个嘛。」冬儿忍不住苦笑。
  「大概是为了刚才的事情吧。木暮先生到现场来的时候,秋乃那家伙自作主张,打算代替距离比较远的天马,主动与对方接触。我想她可能是去警告秋乃行事别太莽撞。」
  听着冬儿的解释,京子惊呼着:「居然有这种事。」睁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以为她很内向呢,难不成是一遇到事情就奋不顾身的那种类型吗?」
  「天知道,也有可能她只是因为紧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冬儿的表情像是回想起执行作战计划时的情形,不苟言笑地说。
  夏目向其他伙伴介绍过秋乃,当然也包括她的出身。
  「夏目说我和天海先生的对话很新鲜,我倒是觉得她们这个组合更让人意外,没想到夏目那家伙居然会带年纪比自己小的朋友过来。」
  现在这些伙伴里面,就属冬儿认识夏目最久。他很清楚夏目的个性多怕生,因此更觉得惊讶。不对,她不只怕生,也比其他人更严肃看待自己遭到追捕的立场,对于把别人卷入自己的事情这种事必然有强烈的抗拒感。
  尽管如此,夏目与秋乃之间确实培养出了友情。虽然两人的来往是出于某些原因,但她肯定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而且没想到她还是相马家的人,真是太走运了。」
  冬儿语带讽刺,神情却很开心,想必认为秋乃的存在对夏目有正面影响。
  据说当初在交给天马的信里面,夏目明确表达出「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意思。尽管夏目现在依然抱着「说不定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愧疚念头,仍勇于向其他伙伴寻求协助。当然这也是伙伴们自行向她伸出手的结果,但是夏目之所以愿意握住伸出的援手,说不定秋乃的存在占有非常重要的因素,冬儿这么心想。
  「说到秋乃——」京子把头转向天海。「小鹿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嗯?啊啊,你说『月轮』吗?不好意思,这件事我完全不了解,在这之前甚至连有与『鸦羽』成对的咒具也不知道。」
  天海苦笑着,用扇子搔了搔脸颊。
  「不过真要说起来,既然有金乌,有玉兔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可以说是天经地义。」
  在重视天文的阴阳道中,象征「太阳」的是三只脚的乌鸦「金乌」。既是夜光留下的咒具也是式神的『鸦羽』,正是仿造金乌制成。
  不过,如同万物皆有阴阳,金乌也有与其成对的存在。
  那就是象征「月亮」的「玉免」。那是传说中居住在月亮上的白免,在安倍晴明留下的阴阳道秘本中,有一本著名的『三国相传阴阳辖辖簠簋内传金乌玉兔集』,其中『金乌玉兔集』的金乌与玉兔便是各自指称太阳与月亮。
  夏目与其他伙伴重逢的那天晚上,依天海的指示躲进这座仓库的冬儿等人,为交换各种情报一直讨论到天亮。他们之间有长达一年半的空白时间,想告诉彼此的事情多不胜数,一个晚上也讲不完。但那时他们处于刚逃离阴阳厅追击的状况,所有人都必须尽可能正确掌握现状。
  那个时候秋乃因为四周全是陌生人,显得畏畏缩缩,夏目的介绍与周围好奇的目光更让她畏怯,说不出话来。不过,这些人里面只有她见过春虎,为了向其他人解释当时的情形,她只好怯生生地开了口。
  其中,她也提到春虎朝自己说出:「交给你了,『月轮』。」这句话。
  这句话引起了夏目与铃鹿的注意。
  「『月轮』?以前好像听养父提过……」
  「那不是夜光的咒具吗?那个和『鸦羽』成对,几乎没有留下具体纪录的……!」
  铃鹿专门研究由夜光打造的『帝国式阴阳术』,论到与夜光相关的知识,她的了解可与在土御门家长大的夏目匹敌。如果是咒术方面的事情,她甚至比夏目更清楚。
  不过,就算是铃鹿这位专家,顶多也只知道『月轮』的存在而已。
  「与『月轮』一起制作出来的『鸦羽』留下了很多资料,可是『月轮』完全找不到相关纪录,我还以为是失败了……」
  铃鹿目不转睛地盯着秋乃,看得秋乃露在外面的那对兔子耳朵不住发抖抽动。
  夜光转世的春虎用『月轮』称呼秋乃,可见秋乃和『月轮』之间一定有某种程度的关联。从双方的关联性中,可以推测出几种情形。
  比方说,『鸦羽』是黑衣咒具,同时也是拥有三脚乌鸦,金乌外形的式神。如果『月轮』是与『鸦羽』成对的咒具,恐怕『月轮』也是式神——而且外形是与金乌成对的玉兔,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而且,秋乃是世上罕见的「兔子生灵」。
  如果真是如此——
  「春虎一开始不是被『鸦羽』附身了吗?情形和那一样,只是秋乃的状态更稳定……」
  「可、可是,秋乃一出生就是兔子生灵罗?」
  「所以是附身在胎儿身上吧,灵性上毫无防备的胎儿特别容易附身,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能维持在这么稳定的状态。」
  除了天海,所有人听见铃鹿这番话都哑口无言。不过事实上,过去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子。
  问题在于『月轮』是式神,换句话说,那东西不可能是自然附身在秋乃身上的。
  「……说不定是相马在做什么实验吧?」铃鹿若无其事地说。「从年代方面来考量,这不可能是夜光做的事。不过相马和夜光有直接关联,继承『月轮』——或是在战后的纷乱中将『月轮』藏匿了起来,这么一想就解释得通了。」
  「可是,这种事……?」
  「这种事怎么啦?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过,而且做出这种事情的就是我那个相马一族的父亲。」
  铃鹿以冰冷的态度说出这件事情,现场气温彷佛顿时冻结。「铃鹿。」天马轻柔呼唤着,勉强融解了僵硬的气氛。
  天海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
  「关于这件事的真相,我们在这里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是秋乃差点变成死胎的时候,借助了『月轮』的力量,也可能是突发的意外。不过有一件事千万不能忘记,那就是秋乃被托付在暗寺——星宿寺这件事情,相马本家的人完全不知情。如果事情真如铃鹿所说,那么秋乃的双亲因为不满这种行为,选择与相马一族保持距离,这样的推测最为合理。」
  不愧是老成的天海,这样的解释既客观又合理,秋乃的心情也因此轻松了不少。
  后来讨论的话题转到铃鹿提供的情报,也就是阴阳厅策画的灵灾恐怖攻击。当务之急是阻止灵灾恐怖攻击,因此所有人关心的焦点转而集中在这件事上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这件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结束讨论,当事人秋乃又是作何感想?
  「说不定秋乃会这么急躁,原因就出在这件事上。」
  冬儿喃喃说着。京子像是听见后才察觉这一点,应了声:「是啊。」
  话说回来,秋乃对冬儿和京子这些人很难说是完全敞开心胸,目前最好还是把这件事情交给夏目处理。就算不是这样的情形,他们自己也有应付不完的难题。
  「对了,天海先生。关于刚才讨论的事情,这次不只向木暮先生,也请我的祖母提供协助如何?」
  「你说寻求有力人士支援这件事吗?抱歉,京子,美代对外是隐居的人了,就算她现在登高一呼……不,不对,现在应该还有相当多人愿意听美代的说法,这一点无庸置疑。只是厅长从好几年前就开始逐渐削弱这些愿意协助美代的势力——以组织和业界整体世代交替的形式。」
  天海的语气沉重,说起来他自己也是愿意借助美代力量的旧世代。只是,如今运作整体咒术界的「业界」人士之中,还是以仓桥厅长为首。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木暮同样身为「业界人士」,发言的力量更值得期待。
  「我也希望可以尽一切的努力,不过光是把这个情报传达给遭到监禁的美代就得费一番工夫,再加上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有限,时间与资源都必须集中运用。」
  天海的意见是基于对大局的掌控,在京子逃离宅邸之后,仓桥家必定会强化对美代的监视。如果要与美代见面,而且把她带离开那个地方,势必需要采取相当强硬的手段。
  京子往天海探出身子,「可是——」又继续试着说服他。「祖母的人脉不只限于咒术界和政经界人士,甚至和媒体关系者也有一点交集。从咒术面阻止灵灾恐怖攻击是很重要,在社会上牵制父亲的行动也有同样重大的意义。」
  仓桥厅长最大的武器在于阴阳厅厅长的地位,以及伴随地位而来的权力。如果能在这方面施加压力,或许确实能收到成效。
  事到如今,要拜托祖母帮忙这种艰巨的任务,其实京子心里也有不小的抗拒,不过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个人情感的时候。
  「……这个嘛,考虑到灵灾恐怖攻击发生『后』的状况,事先在这方面斡旋的确意义非常重大。」
  天海脸色凝重地说。
  「可是如果要『阻止』灵灾恐怖攻击……由美代介入,说服那些政治家罢免厅长,或是采取类似的处置,这种做法实在太耗费时间。而且要是没办法立即生效,也阻止不了对方的行动。那些家伙可是铁了心要完成这件事情。」
  如果是在一年半前,这种手段说不定还有意义,不过老实说,天海也没料到会有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如果要确实让仓桥等人失势,无可否认的是他们早已失去先机。
  这时,「……如果不透过仓桥塾长——」冬儿从旁插话进来,「直接说服政治家这个方法可行吗?」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不过天海立即应道:「结果还是一样。」
  「现在看来对方的手段简直是天衣无缝,厅长长年来深入耕耘政治界,赢得了广大政治家的信任。在政治界里,没有一个阴阳师的人脉比得过仓桥源司。如果是美代这样事业有成的人还说得过去,像我们这种通缉犯要说服那些根本搞不懂咒术的大政治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根本连听都不愿意听。」
  比方说,仓桥与现在的执政党,新民党内最大派系之间关系密切,因为有相马一族的议员佐竹益观在中间帮忙穿针引线。前年提出的阴阳法修正案就是最好的例子,政府会提供阴阳厅各种协助,都是仓桥动用人际关系得到的成果。要在政治的舞台上与仓桥为敌,即使有美代的帮助,胜算也很低。
  「再说我在政治界没有人脉,这种事情也不是直接向对方申诉就能收到效果。要是没有可以信任的管道,擅自跑去和对方接触也没有意义。」
  「……既然这样。」冬儿的语气变得严肃,表情从脸上消失,露出冷漠的脸庞。「如果对方至少愿意听我们解释,而且又有接触的管道,这个方法值得一试……你是这个意思吗?」
  天海讶异地眯起一只眼睛,比起话里的内容,他似乎更为了冬儿的语气变化感到不解。他盯着冬儿。
  「……难不成你心里有人选吗?」
  「是有一个。」
  「谁?」
  「直田公蔵。」
  「欸欸,这可是大人物啊。」
  「…………」
  冬儿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天海细眯的眼眸颤动了一下。
  在旁边听见这话的京子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说到直田公蔵,那可是长年来的第一大党,自主党的现任干事长,同时也是广为人知的政坛黑手,拥有跨越党派的巨大影响力。虽然现在是在野党议员,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与总理大臣相提并论,动向备受关注的重要人物。
  天海的双眼都眯了起来,朝冬儿露出锐利的目光。
  以往天海从没向这些「孩子」露出这种眼神,冬儿也正面迎向这样的目光。异样的气氛让京子忍不住咽下口水,与两人关系亲近的水仙也一样神情紧张。
  接着,天海闭上眼睛,稍微放松身上的力气。
  「……难道他是你的父亲吗?」
  「在生物学上确实是。」
  天海看出这一点的直觉确实敏锐,而干脆承认的冬儿也是个狠角色。听着两人的对话,京子一时间无法理解话里的意思。过没多久,「咦咦?」她目瞪口呆。
  「父、父亲的意思指的是……冬儿的父亲吗?那个直田公藏?」
  「我不是说了吗?」
  「居然有这种事!」
  「虽然说是父亲,其实我是私生子,简单来说就是情妇的孩子。」
  说这话时,冬儿身上还留着刚才稍微显露出来的僵硬态度。不过在天海放松下来之后,他的紧张也缓和了一些,反倒是京子惊讶地张大嘴巴。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家『情况特殊』了吧?」
  「可、可是一般根本想不到会是直田公藏吧!再说年纪也……那个人现在几岁了啊!」
  「六十几岁吧?听说我出生的时候,那个人还不到五十岁。」
  也许是惊讶迟迟无法平息,京子依然涨红了脸。在天海背后的水仙虽然没有像京子那样高声惊呼,但也用手捂住了嘴。见到周围的反应,冬儿本人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真是的。」天海叹着气,扭曲着嘴角说:「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件事情,实在是高明的乙级啊,冬儿。」
  「多谢夸奖。」
  「不只是直田议员的名字,这也是我第一次听你提起自己父亲的事情。你在政治界里居然有人脉,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我从母亲那里打听到了直田的联络方式。」
  「可是他会愿意理你吗?说难听一点,音讯不通的私生子忽然与自己联络,我不觉得他会轻易答应拨出时间和你见面。」
  「直田是自主党的干部,自从上上次的总选举之后,他一直在寻求政党交替的机会。只要说我们这边有新民党的把柄,他应该会有兴趣。」
  「……把柄啊,原来是这一招……」
  与相马家有关联的佐竹等人知道双角会与灵灾恐怖攻击——甚至是间接参与其中,如果这件事情公诸于世,不可能只追究佐竹一个人的责任。新民党在夺取政权后,为阴阳厅以及仓桥厅长提供援助确实是不争的事实。阴阳厅图谋犯罪,将会是撼动现今政权的一记震撼弹。
  事实正如天海所说,要向外行的政治家解释仓桥等人的罪行非常困难,期待他们相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如果这位政治家「愿意相信」——或是即使不相信,只要认为「有利用价值」,就有可能获得对方的协助。
  当然这么做是很大的赌注,就算事情进展顺利,也看不出能对灵灾恐怖攻击造成多大程度的阻碍。万一事情进展不顺利,可是会落得不堪设想的后果。毕竟他们这些人里面有通缉犯,冬儿的立场又是情妇生的私生子,交渉上势必相当棘手。
  尤其是……
  「……你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怎么可能愿意,要我这么做不如叫我去死。」冬儿冷冷地唾骂着。「遗憾的是就算我死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状况。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的心情,对吧?」
  冬儿的话里依然感觉得出与平时不同的僵硬,明显没有消除反感与厌恶。
  不过,冬儿没有避开天海的视线。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藏起内心的挣扎与烦躁,直接面对天海——恐怕还有他自己。
  「……那就这么做吧。」天海严肃地说。「到时候我也会在场。冬儿,这件事交给你安排,不过目前还是以与木暮接触为优先,这么做算是为了保险起见。」
  冬儿咧嘴笑着,简短应了声:「没问题。」虽然他是刻意摆出有些不怀好意的狞笑,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要展露笑容的气概,天海确实看在眼里。另一方面,京子等人简直是哑口无言,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这时,「——大善大人。」轮椅后方的水仙举止自然地凑在天海耳边唤了一声。「嗯?」天海转过头后,「藤原先生打来的电话。」她马上用双手将手机递到天海面前。那是天海交给她保管的手机。「好。」天海说着接起电话。
  听见水仙这么说,「藤原该不会是——」京子问。
  「对,就是藤原老师。」
  「你们联络上他了吗?」
  「这么说来之前忘记讲到这件事了,我们有时候会借助他的帮忙。」
  藤原老师是阴阳塾以前的实技讲师,冬儿他们在校时,他偶尔会在放学后指导他们进行训练。他选择在仓桥塾长卸任的同时退休,不过天海与冬儿在逃亡时,成功与他取得联系。咒搜部虽然紧盯着京子与天马,但在藤原退休数个月后便将他排除在监视名单外。
  得知熟人平安无事,京子显然松一口气。
  不过,这样的心情在下一瞬间随即烟消云散。
  「什么——!诶,冬儿,快看新闻!」
  与藤原讲电话讲到一半的天海忽然急躁地命令冬儿。冬儿没有多问,立刻打开笔记型电脑,萤幕上出现电视画面。
  看见新闻画面后……
  天海嘴里发出了痛苦而且沉重的呻吟声。

  ★

  「啊,夏目,报告结束了吗?」
  夏目从办公室走下来的时候,在羽马旁边的天马转过头,向她搭话。
  「抱歉,只有我在这里偷懒。」
  「别这么说,报告只要我和冬儿就行了。」
  「冬儿还在上面吗?」
  「对,京子也是,她待会儿要进行读星。」
  夏目往天马走了过去,一路东张西望。
  「怎么了吗?」
  「呃,秋乃她……」
  之前她在办公室里看见秋乃在羽马附近,现在却不见踪影。
  这时——『相马秋乃发现土御门夏目从楼梯上走下来,马上往仓库外移动。』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中性的嗓音里缺乏「人味」。夏目看向一旁的悍马。
  夏目对车子不熟悉,看见悍马时顶多只有「好大一辆吉普车」这样的感想。不过,光看外观也想像得出,这是一辆把乘坐感受与舒适度摆第二,外形笨重而且坚固,以行驶在恶劣的路况为唯一目的,专注于实用性的车子。
  礼貌又知性的噪音与这样的外形异样地不协调,更突显出「他」的个性。现在这沉着的说话声正是眼前以悍马为形代的机甲式·羽马发出的声音。
  「看见我之后出去了?为什么?」
  『抱歉,无法推测原因。』
  羽马这么回答夏目的疑问。
  「……哼,反正还不是怕被骂。我从眼镜男那里听说了,她好像犯了什么错对吧?」
  悍马那里又传来说话声,这次是少女的噪音。从车窗探出头的是正蹲着调査方向盘的铃鹿,因为平时的髪型容易妨碍工作,她把双马尾往后盘了起来。
  「这件事归根究底,在于为什么要带她一起过去?她和你一样,在暗寺里被『天眼』视见了吧?」
  「那是因为……秋乃坚持要一起去……而且她的脚程快,万一出事可以帮忙逃离现场。」
  「她的脚程再快,经验还是不够吧?而且是压倒性的不足。」
  铃鹿莫名不服气地板起了脸孔。
  她没参与刚才的作战计划,这是因为铃鹿身为『十二神将』的『神童』,三善非常熟悉她的灵气。考虑到身分容易曝光,她没有自告奋勇加入行动。
  其实当初在出发的时候,夏目也一样坚决反对秋乃与他们同行。他们不晓得三善在星宿寺对夏目与秋乃的情形掌握到什么程度,然而凡事小心为上。只是秋乃的态度异常顽固,最后夏目也只得折服。
  她承认秋乃的实力确实成长了不少,不过这次的状况要求随机应变,和其他伙伴相比,她的表现还无法让人放心。实际上,她刚才就险些擅自行动,打乱队伍的步调。如同铃鹿看出来的,夏目下楼是为了警告秋乃。
  「都是因为小夏你太宠她,让她敢这样得寸进尺。她应该和我一起乖乖留在这里,这又不是在玩扮家家酒。」
  「…………」
  铃鹿无可奈何地搔搔头,啐了一声。夏目被说得哑口无言,凝视着铃鹿。
  前几天从本人口中听见这件事之前,她一直没留意到铃鹿是大连寺至道的女儿,也就是相马一族的人,和秋乃——尽管两人完全不认识——是同一族人。
  注意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夏目内心暗自庆幸。铃鹿还有秋乃都一样,不能说是拥有幸福的家庭,或许彼此的存在可以成为某种程度的救赎,夏目这么以为。
  遗憾的是夏目的心愿落空,所有伙伴里面就属铃鹿与秋乃的关系最不融洽。铃鹿对秋乃的态度异常冷淡,秋乃因为个性的缘故——虽然说和其他人的关系也不是多么密切——对铃鹿的态度特别生硬。
  关于后者,也许是铃鹿提到『月轮』时的反应让她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身为一位研究者,铃鹿面对与咒术相关的事情总是表现得冷漠无情,其他伙伴们现在也能理解铃鹿这样的态度,不过刚见面的秋乃会心生「畏惧」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前者,也就是铃鹿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漠,理由如今仍不得而知。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写在脸上,天马噗哧一笑。
  「铃鹿是在闹别扭啦,好不容易见到夏目,可是夏目关心的人只有秋乃。」
  「什么?」
  「而且之前她是我们这群人里面年纪最小的,可以当个任性的小妹妹,不过秋乃的年纪比铃鹿还要小吧?她可能不知道怎么和比自己年轻的人相处,结果摆出了那种冷漠的态度,你用不着放在心——」
  「死眼镜男!你找死是吧?我现在马上如你所愿杀了你,劝你赶快准备好遗书——」
  『等一下,大连寺铃鹿。如果您打算加害主人,我将立即采取适当行——』
  「罗嗦!闭上你的臭嘴!」
  铃鹿甩乱一头秀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天马急忙制止启动引擎的羽马,现场顿时乱成一团,不过夏目不觉得慌张,反而笑了出来。
  不消说,天马故意开玩笑正是为了诱使夏目做出这种反应,「对不起。」他向铃鹿道歉的脸上浮现的也一样是笑容。
  不过,天马的解释虽不中亦不远矣。
  夏目也许没资格说别人,但铃鹿也绝不是擅长与人来往的类型。她与夏目一样怕生,搞不好程度更加严重。秋乃的情形也一样,她怕生的程度可以与夏目匹敌,尤其害怕像铃鹿这种心直口快的人。依铃鹿和秋乃这种个性,一开始会不知道如何与对方相处也怪不得她们。
  「总之!你得好好教训那个小鬼头一顿!那是你的责任吧!」
  「哎呀——从铃鹿嘴里听见『小鬼头』这个字眼,实在让人感慨良多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眼镜男!」
  「铃鹿在这一年半里面成熟不少,比以前更懂得关心身边的人呢。」
  「唔!这个臭眼镜男……!」
  笑眯眯的天马,与脸红得像只烤熟章鱼一样的铃鹿,双方胜负一目了然。夏目拼了命忍住笑。说不定铃鹿确实变得更懂得关心身边的人,天马则是变得相当坏心眼。一年半的时间在他们身上各自造成的变化既奇妙,又讨人喜欢。
  夏目——虽然有些做作——清咳了一声。
  「——秋乃的事情我明白了,之后我一定会找时间训诫她。铃鹿你这边的进度如何?关于羽马的解析有什么进展吗?」
  「咦?啊啊,是有一点进展。话说回来,这家伙的构造实在太复杂了,术式组成杂乱无章,有独自的规则,又变造了很多地方……明明是长时间投入心力的成果,但这简直是乱七八糟……然而整体又高度整合,真是让我头都痛了……那个眼镜男的老爸一定是个怪人,我可以向你保证。」
  「真让人难为情。」
  「……虽然不想每一件事都吐槽……我得声明这是在骂人,不是称赞。」
  铃鹿烦躁地半眯着眼,瞪向故意曲解她意思的天马。不过铃鹿始终没把天马赶走,因为他是羽马的主人。
  羽马是具备独立人格的高等人造式,可以像刚才那样与人对话,也可以了解对方的意思。不过由于是式神,基本上只听从天马这位主人的命令,因此铃鹿在解析羽马的时候,必须有天马在场,针对铃鹿想要进行的研究下达详细的命令。
  羽马属于相当特殊的式神,他从铃鹿口中得知这件事情,而且就在昨天。
  「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个机甲式是由多个式神组成,负责应答的是『羽马』——这里暂且称『羽马A』,这家伙不过是『机甲式羽马』的一部分——正确说来是代表而已。老实说,我对车子不熟,『机甲式羽马』其实是由负责控制引擎的式神、负责控制轮胎的式神、负责控制结界的式神、负责开关门的式神……这些式神组成的集合体。『羽马A』负责的是统率这些式神,对外发挥单一式神的机能!这种构造的式神简直是前所未见,勉强说来接近夜光的『装甲鬼兵』,不过那是把多种专门的术式整合在一个式神里面,机能相似,可是构造完全相反,不脱过去人造式的范围。可是这家伙不一样,说实话,这说不定是革命性的创举。」
  关于铃鹿话里的意思,夏目也不是完全理解,大概听懂的只有「统率」这个关键字。
  铃鹿口中的『羽马A』似乎是专门用来控制式神的式神。人造式使役人造式——而且还是依自己的判断进行操纵,确实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和电脑差不多。『羽马A』这个OS视需要执行各种程式,而且可以视为『软体』的式神术式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要说起来不过是所谓的简易人造式。可是一个式神要统率多种——其实是上百种简易式,并且提升整体机能……这种构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人思考过这种事情。尤其……最惊人的是,『羽马A』有一部分是由电子控制……换句话说,这家伙搞不好是由电脑制造出的、具有咒性的人造式。如、如果真的是这样,说不定可以成为与『帝式』还有『泛式』匹敌,顶尖的咒术基础……」
  铃鹿解释时的语气充满敬畏,听着她解释的夏目他们其实还是听不太懂。夏目印象最深刻的,是对自己的式神还不是很清楚的天马,开心听着铃鹿说得口沫横飞的模样。
  羽马的制造者是天马的父亲。
  民间咒具厂商的创始者威契夫公司——天马的双亲正是这间公司的创立者。业界知名的『WA1·燕鞭』是他母亲的作品,但很少人知道他父亲有过什么样的贡献。不过从铃鹿兴奋的模样看来,天马父亲留下的式神绝不比母亲逊色。
  无论如何,要是没有羽马,夏目等人也无法脱离险境。单凭这件事,就值得夏目好好感谢羽马和天马——以及他的父亲。
  「所以说,从昨天就没有新收获罗?」
  「哼,真对不起哦。反正车子和电脑我都不熟,到头来还是只能问威契夫里面的那个大叔。藏匿这辆车的那间工厂里面,说不定还有资料留下来。」
  「嗯……鹤田叔叔知道要保存那种东西吗……」
  也许是有不祥的预感,天马苦笑着盘起手臂。
  羽马的解析,与突破眼前的僵局没有绝对关联,但由于是威力强大的式神,如果能事先调查清楚各种机能,危急时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所以铃鹿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像这样针对羽马进行调査。
  「倒是你们接触失败,情形变得很不乐观吧。」
  「是啊,上面现在也还在讨论——」
  夏目回答到一半,忽然一阵晕眩。
  ——奇怪?
  她站不稳,身体晃了一下,赶紧重新站好。看见她这个样子,「嗯?」铃鹿觉得纳闷。
  「小夏?」
  「夏目?」
  「不、不好意思。」
  难不成是站太久头晕了吗?事发突然,呼吸——灵气也变得紊乱,有如施展咒术失败时的情形。夏目立即让灵气恢复稳定。
  这时,京子铿铿铿地用力踏响楼梯,从办公室冲了下来。
  她整个人显得惊慌失措,夏目怀疑是出事了,不由得提高警觉。
  「小夏,不好了!阴阳厅刚才发表了『灵灾恐怖攻击预告』!」
  「什么?」
  「预告?」
  夏目与铃鹿不由自主惊呼,天马则是说不出话来。
  「发、发表预告?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他们豁出去了吗?对自己策动的恐怖攻击发表预告,搞不懂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见到两人大惑不解的模样,京子摇摇头。
  「不是那样的,新闻报导阴阳厅发表声明,表示他们接到『三月三日将发动灵灾恐怖攻击』,来自双角会的预告!而且双角会的首领自称北辰王,这位北辰王就是土御门春虎!」
  听见这件事,夏目、铃鹿和天马不约而同倒抽一口气,睁大了双眼。
  不消说,春虎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预告。
  也就是说——
  「阴阳厅意图栽赃春虎是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主谋!而且阴阳厅现在正以预防恐怖攻击的名义进入戒备状态……再这样下去,与木暮先生接触会变得更困难。总之天海先生要你们马上过来,得尽快——尽快想个办法才行!」


  二章 暴风雨的前兆

  1

  低矮的云层笼罩,封闭了整片天空。
  绵延至遥远彼方的云层,宛如另一座大地飘浮在头顶上方。封闭的天空底下,蔓延着沐浴灰色阳光的东京街道。
  从阴阳厅厅舍徒步可至的范围内,一间饭店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
  一位未经许可闯入屋顶的少女擅自搬来房间里的椅子,坐在停机坪中央。她稍微交叉双腿,把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支着脸颊,乍看之下给人的印象有如一名少年。如火焰燃烧的一头红发随风飘摇,少女茫然眺望着眼前的景色。
  过没多久,停机坪角落出现一名青年,他穿着整洁的衬衫与长裤,戴着与时代不符的单片眼镜。他慢条斯理地往少女走了过去,皮鞋在地上叩叩作响。彷佛为了迎接青年的到来,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后方忽然出现另一位穿着军装外套、气质粗犷的青年。
  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嘴角漾起微笑,以眼神向后来出现的青年致意。接着,他直接走到少女的斜后方,在那里停住脚步。
  「您又到这里来了啊,小心感冒。」
  相马多轨子没有理会护法的关心,佣懒的瞳孔呈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夜叉丸悄悄把头转向蜘蛛丸,蜘蛛丸没有开口,只是摇了下头。依蜘蛛丸的个性,想必已经为了请她回房而催促不下几次。
  「…………」
  夜叉丸没有继续劝说,他往后退了几步,与蜘蛛丸并肩站在一起。「她在那里多久了?」他低声问道,「快两个小时了。」蜘蛛丸回应。夜叉丸听见后轻叹一口气,「看来上一次留下的影响比原先料想的还要强烈,虽然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望着主人的背影喃喃说道。
  两天前的那一晚,多轨子使出相马的秘术。虽然非常简易,就像今年开始进行的训练延伸——顶多只能算是「试行」的程度。
  然而,展现出来的威力十分强大,光是术式的余波就足以扰乱附近一带的灵脉,造成多起灵灾同时发生,引发连锁灵灾——第四级灵灾。当时经由灵脉向外扩散的「混乱」至今仍未完全平息,事实上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都内就频繁发生灵灾。
  只是一次,而且只有一瞬间的「显现」就能展现出如此威力,这事实同样超乎夜叉丸的想像。一般咒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效果,实在是极「不寻常」的现象。
  正因为威力强大,行使咒术的多轨子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在多轨子恢复意识后,夜叉丸苦口婆心地再三规劝。关于护法未经主人多轨子的许可擅自行动这点,夜叉丸他们承认自己有错在先,自愿遭受谴责。然而让主人为了式神冒上生命危险,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式神说起来只是术者的「道具」,是术者的「剑」与「盾」,有时候甚至得成为术者的「仆人」。但其中绝对不变的是,式神是「为了主人」而存在。虽然没有瞧不起式神的意思,不过疏于划清主仆界线的人绝对无法成为高明的阴阳师。主人为了式神孤身赶赴战场,甚至从直升机上面跳下来,简直是荒唐的举动。尤其多轨子贵为相马家的巫女公主,相马一族千年来的夙愿可以说全托付在她身上,因此她绝不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不过,就算夜叉丸殷切规劝,也不晓得多轨子听进去多少。从多轨子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实在没有自信能劝服她。依照仓桥的描述,多轨子前往战场时就已经处于半降神的状态,她的行动如果超脱夜叉丸等人——超脱现世的常理,说不定夜叉丸的规劝也只是马耳东风。
  多轨子此时也像是完全没把护法间的对话放在心上,只是漠然眺望着屋顶上的景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有什么感觉,身为她式神的夜叉丸等人也无从得知。
  除了一点,多轨子的状况改变后,他们可以感觉到她的灵气有显着的増长。不只是她,夜叉丸等护法也一口气增强了力量,而且或许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上巳预做准备,力量仍持续增强。
  不管是不是有意,或许多轨子已经进入了那个阶段。
  「……老实说,我很羡慕。」
  「羡慕?」
  「你不这么认为吗?那时候她究竟『视』见什么……」
  夜叉丸说着,眯起了望向主人的眼睛。他的眼神有如望着女儿的父亲、望着君王的臣子,也像是看见难解算式的数学家。
  夜叉丸望着多轨子时,蜘蛛丸则是静静凝视着他。
  「对了……你们还真是下了一着险棋。」
  「嗯?你是指预告那件事吗?」
  昨天,阴阳厅声称收到来自土御门春虎的恐怖攻击预告,表示身为双角会的首领,他以北辰王之名预告将在下一次的上巳发动灵灾恐怖攻击。
  当然,这件事是夜叉丸与仓桥捏造出来的,但是效果绝佳,现在东京混乱得有如把蜂窝打了下来。前年『上巳再祓』的灵灾恐怖攻击虽然只造成最低程度的损害,不过四年前『上巳大祓』的惨痛记忆至今仍鲜明地留在人们心里。
  「恕我直言,要说这是一记妙招,又显得太过挑衅,特地诬蔑北辰王名号这种事情……」
  「你认为不妥吗?」
  「……对。」
  蜘蛛丸坦承。
  蜘蛛丸生前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寻,是位热忱的夜光信徒。遗憾的是,前几天那场与春虎的会面,几乎断绝了双方合作的可能性。虽说不可能合作,但他也绝不愿意逼人太甚。
  同样身为景仰夜光的咒术者,夜叉丸——大连寺至道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贸然刺激他没有好处,当然我也懂你们的目的……」
  阴阳厅捏造灵灾恐怖攻击预告,将自己的罪行嫁祸给春虎,这么做在战略上有重大意义。比方说,恐怖攻击的预告使外界——尤其是阴阳厅里阴阳师的注意力「向外」集中,这么一来,在「内部」动手脚就更容易了。
  此外,如此既有名目可以对其他省厅行使强制力,在外部制造出明确的「敌人」也能团结厅内的力量,其中以后者最为有效。而以春虎方的立场来说,最有效率的战略是策反阴阳厅内的有力人士,借此削弱对方战力,不过因为夜叉丸先下手为强,他们要渗透入厅内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只是……
  「他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夜叉丸优雅笑说。
  「既然确定目标,自然要全力以赴,这下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吧。全面对决的时刻终于来临,这次算是正式向对方宣战。」
  这么做主要是战略上的考量,不只夜叉丸,仓桥也同意这一点。
  不过,夜叉丸内心认为比起战略上的种种价值,他其实更想透过捏造的预告传递讯息给春虎。
  挑战北辰王。
  这考验让夜叉丸雀跃不已,期盼能见识到春虎真正的实力。
  「我很期待呢。」
  夜叉丸说着,从容地笑了出来。
  蜘蛛丸的神情凝重,然而……不久后,他吁了口气,吁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而且是蕴藏着斗志与凶猛、充満狂热的微笑。
  蜘蛛丸是热忱的夜光信徒,但论到希望能知道、接触与挑战对方真正的实力,他的想法与夜叉丸大同小异。他不只是夜光信徒,基本上更是一位将自己奉献给咒术的求道者。
  「——不过在决战之前,为了预防万一,差不多是时候该制止他的行动了。」
  夜叉丸说得模糊,但蜘蛛丸非常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虽然他用「差不多是时候」这种说法,不过实际上,发布恐怖攻击预告,某方面来说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蜘蛛丸半眯着眼,「是。」简短应和。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公主身边的人是不是也该处理掉了?」
  「啊啊,那件事啊。好,就交给你来处理。」
  「我立刻去办。」
  「最好尽可能私下解决这些事情,不管我还是你都一样。」
  夜叉丸说得平静,若有所思地盘起手臂。为了不妨碍他思考,蜘蛛丸不发一语,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候。
  忽然间——

  「——夜叉丸。」

  多轨子喃喃唤了一声,两位护法赫然一惊,提高警觉,面朝主人挺直了身体。
  「春虎他——他还没有走进这场风波——」
  

  茫然的视线始终望着眼前开间的景色,她没有转头看向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呢喃。
  夜叉丸的眼里闪现锋利的光芒,「公主?」战战兢兢地唤着多轨子,嗓音里的意思却是原本就不期待对方会有回应。
  「难道他有其他事情要忙吗……说不定这次是没办法与他合作了——」
  「…………」
  多轨子的语气听来有些落寞,夜叉丸一声不吭,没有提出多余的解释,只是将巫女所说的一字一句深深地刻进心里。

  2

  「……为防范灵灾恐怖攻击,祓魔局即刻进入戒备状态。」
  听见上司这么宣布,弓削无声点了下头。
  沉着的噪音、冷静的指示。弓削知道自己不自觉绷紧了脸。朝突如其来的威胁挺身而出的紧张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大概是『D』的袭击预告。
  祓魔局本部的会议室。
  出席人员以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磐夫为首,另外还有情报课课长渡边宪一、独立祓魔官镜伶路,与同为独立祓魔官的弓削麻里等四人。
  此时祓魔局陷入了混乱,光是这样坐在会让室里面,都能感觉到局里的惊慌,可见双角会的灵灾恐怖攻击预告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冲击。前年的扫荡行动之后,双角会沉寂了好一阵子,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次作战行动成功了。
  ——不对,双角会说不定真的因为那次的行动一度灭迹。
  这次预告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人自称来自双角会,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提出声明的不是组织,而是个人。
  土御门春虎。
  他是自前年夏天之后便与阴阳厅作对的少年,也是弓削去年冬天在星宿寺亲眼目睹的那名少年。起先接到情报时,弓削一时间只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她转念一想,那名少年一手摧毁了星宿寺,而且就当着她的面前。
  更重要的是,前几天在荻漥一带发生了第四级灵灾。
  那时候土御门春虎在现场一事已经获得确认,而且从第四级灵灾的规模与扩大速度来看,实在很难相信是自然发生的灵灾。
  然后是这次的恐怖攻击预告。
  前些日子的事情是恐怖攻击预告的前兆——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高层想必是这么认定的。当然弓削也是如此判断。
  土御门春虎——转世后的夜光终于露出真面目。
  ——这么说来……
  前几天从阴阳厅失踪的『神童』大连寺铃鹿,她后来和土御门夏目以及其他与她亲近的友人会合,滋岳独立官提出的报告证实了这一点。
  她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如果有,身为公职人员,当初没能成功阻止她离开的弓削需要负起相当大的责任。此外在私人方面,眼睁睁看着未成年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她认为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因此必须想办法挽回,或是弥补先前的过失。
  「……虽然进入戒备状态,但灵灾修祓部队不会有大幅度的调动。灵灾现在已经处于频繁发生的状态,再说阻止恐怖攻击也不是祓魔官的工作。在预告的日子到来前,没有办法让你们休假,咒搜部那里的人更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抱歉,这一阵子要请你们忍耐一下——另外我们必须派灵视官过去咒捜部帮忙,主要任务是找出土御门春虎与他的同党,还有和灵灾恐怖攻击有关的咒术机关——渡边,大约可以调动多少人?」
  「我想想,幸好——虽然这么说有语病——离预告的日子剩没几天时间,要调动整体三分之一的人员应该不成问题。」
  回答宫地的是情报课的渡边。负责直接观「视」、侦测灵灾并提出报告的灵视官,隶属于祓魔局情报课的灵视系,过去由『十二神将』的三善十悟担任系长,管理这个部门。在他调离开之后,便由情报课课长渡边直接指挥灵视官。
  听见渡边的答案,「嗯。」宫地摸了摸下颚的胡须。
  「如果启动全部的探测网,能再多调派一些人手过去吗?」
  「咦?……这、这个嘛,得等实际执行后才知道。不过……目前探测网运作正常,没出过什么严重状况,幸德井特视官也逐渐习惯运用探测网,我想是不成问题……」
  阴阳厅设置的早期灵灾探测网遍及都内各地,只是目前还在测试阶段,采取与以往的灵视官监视系统并行的形式。预定在今后取得足够的资料并且进行检证后,渐渐用来取代部分的监视工作。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如果探测网可以完全启动,负责灵灾监视工作,就能调派更多的灵视官前往预防恐怖攻击。
  「虽然现在常有灵灾发生,这么做有点不太放心……但毕竟事态危急,我会往这方向进行调整。」
  「嗯,拜托你了,这件事必须尽速处理。」
  土御门春虎长期潜逃,总是有办法逃过咒搜部锲而不舍的追捕。
  但是如果他真的策画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绝不可能只是在暗处潜伏,还必须积极地主动采取行动,到时候那些行动将成为找出他行踪的线索。转世后的夜光一旦隐形,一般灵视官或许无法发现他的行踪,但是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彻底清除自己留下的踪迹。
  此外,只要有众多灵视官随时监控春虎的举动,或许能发挥遏止他展开行动的效果。因此就算多少有些为难,将灵视官调派前往搜查也确实有重要意义。
  ——在那之后过了两年……距离第一次恐怖攻击已经过了四年……
  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弓削都亲身经历过。第一次的身分是祓魔官,等到第二次灵灾恐怖攻击的时候,她的身分已经是一位独立祓魔官。
  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巳大祓』发生的时候,她没能全力奋战,祓魔局也是一样。面对史上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所有应对都慢了半拍,结果使东京蒙受极大的损害。
  第二次恐怖攻击『上巳再祓』时,弓削以及祓魔局虽然没来得及防患于未然,至少将可能的损害降到了最低。
  接下来将是第三次,这次必定得阻止恐怖攻击发生,向外界证明灵灾恐怖攻击这种手段今后再也不可能成功。
  「弓削和镜各自前往本部与目黑分局,由我驻守本厅,滋岳是新宿。相信用不着提醒,这次也有可能遇上与人对战的情形。」
  听见宫地的吩咐,镜没有吭声,弓削点头应了声:「是。」
  就这情形看来,木暮如今隶属于咒搜部,可以自由行动,阴阳厅想必很欢迎这样的状况。虽说是为了防范恐怖攻击,但弓削等人顶多只能算是「盾」,现在的木暮则是「剑」,而且在他身旁,有阴阳厅——不对,恐怕是全日本最锐利的一双「眼睛」紧跟着他。
  祓魔局过去的明日之星,这次将成为阴阳厅最后的王牌。
  ——这么说来,两年前击退『D』的也是木暮前辈。
  既是专业阴阳师,就不能只知道依赖他人杰出的表现,弓削和木暮同样是『十二神将』,只是——「木暮一定没问题」,她心中总不免有这样的期待。
  另外,阴阳厅里还有其他『十二神将』。
  「室长,滋岳独立官今天去哪里了?」
  听见弓削提出这个问题,「他啊。」宫地笑了出来。
  「他现在在八王子。」
  「八王子?仓库那里吗?」
  八王子那里有座属于阴阳厅的仓库,也是过去保存夜光留下的军用式式神『装甲鬼兵』的地方——虽然现在已经遭人夺取。
  「接到这次的预告后,高层要求对方把东西提前完成,他现在已经过去验收了。」
  「难不成是富士川的吗?不过我记得那预计是后年……」
  「当然不是全部,虽然没办法事先进行实地测试……毕竟之前发生了星宿寺那件事。」
  宫地指出的这件事听得弓削赫然一惊。
  「……您认为土御门春虎会在都内使用『装甲鬼兵』吗?」
  「不能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
  弓削无言以对。她一直以为就隐密性看来,那么庞大的一具机甲式很难运用在市中心。不过这次面对的是试图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对手,一旦真的发动攻击,对方根本不会在乎隐密性这种小问题。
  「会不会实际运用在现场很难说,上层可能是希望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没人知道这次的恐怖攻击预告接下来会演变成什么情形。」
  宫地咧嘴笑说,弓削不明白上司话里的意思,神情显得有些讶异。
  这时,渡边轻咳了一声。
  「……有一点千万不能忘记,那就是土御门春虎这次是以『北辰王』的名义预告将发动恐怖攻击,换句话说,他承认自己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而且对外这么宣告。」
  听见渡边这么提醒,弓削再度浑身一颤,全身僵硬。
  自从土御门春虎潜逃后,咒捜部便将他列为优先追缉对象。最重要的理由除了他本身的危险性,也是考虑到他的「可能性」。
  这里的「可能性」是指他很有可能成为反阴阳厅势力的领袖,凭借土御门夜光的威名,整合所有反抗阴阳厅的势力。
  他自称北辰王,并且借由双角会的名义提出声明,说不定正是咒捜部害怕的可能性化为现实的第一歩。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我们得因应『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进行准备,虽然麻烦,不过阴阳师本来就是麻烦的工作,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宫地摸着胡子说,和会让开始时一样,沉着的噪音、冷静的指示,但是弓削再一次挺直背脊,感觉全身扬起了高昂的斗志。
  这时——
  「……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原本默不吭声、纹风不动的镜忽然说了起来。弓削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后辈。
  在这么重要的会让中,镜一如往常戴着墨镜,藏起脸上表情。他盘着手臂,慢条斯理地抬起原本低垂的脸庞,双眼直盯着宫地。
  「……这样的话,室长,可以允许我使用雪佛吧?」
  听见他一贯的傲慢语气与放肆的说话方式,渡边反射性地板起脸孔,「哎呀?」弓削却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从此时的镜身上,感觉不到他往常最爱的那种瞧不起人的挑衅态度。虽然话里不是没有挑衅的意味,但真要说起来,那更接近从正面挑战对方的顽强语气。
  当然,这只是弓削个人的印象……
  「『各种事态』都有可能发生吧?」
  「…………」
  宫地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以专注的目光凝视着镜戴着墨镜的脸庞。
  弓削想起了一件事。
  在场这些人里面,最后与土御门春虎接触的人正是镜。当时他带着状态不佳的雪佛挡住春虎的去路,结果最后还是让对方成功逃亡。
  「……好,没问题,我允许你使用雪佛。」
  宫地答应镜的要求,那张胡子脸上浮现出笑容。
  镜脸上表情连动也没动一下,只是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草草道了声谢。

  ★

  「这就是……」
  不消说,滋岳早将设计书反覆看得滚瓜烂熟,只要找到一点时间就和工程师开会讨论。不过一旦亲眼见识到实物,他竟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阴阳厅开发研究部位于八王子的咒物保管仓库,在类似飞机棚厂的仓库里面,排列在眼前的大量形代令滋岳看得目眩神迷。
  形代正面给人的印象有如公车或卡车,整体大小和小型挖土机差不多,但是外型比挖土机更机械化而且精致。收纳无数的感应器、呈现有机线条的胴体,以及设置在四个边角的多关节四肢,四肢各自具备收纳式的车轮,并且装备轻量硬质的盾牌。不过,内部齿盘几乎显露在外,组装尚未正式完成。没有经过涂装的盾牌看上去与性能不相符,质感有些粗糙。每一个个体上都有模板印刷出来的数字,展现出工业制品特有的冷冰冰气息。
  数字从「01」到「08」,共有八具。
  这些看起来像是用于特殊用途的最新型重机械,也像是科幻电影里面出现的未来车体,而且这样的印象并没有错得太离谱。在滋岳面前的物体是用于极特殊用途,预定将在不远的将来实用化的机械。
  这东西尚未有正式名称,开发代号为『FAR·Ver7』。
  由重工业大厂富士川重工,与阴阳厅开发研究部共同制作的多脚步行型泛用机甲式,这些便是原型机。
  只是……
  这听似响亮的名称也可以说是隐瞒实情的障眼法,这具式神——严格来说是「机甲式的形代」——开发的背后,除了富士川重工和开发研究部,还有其他组织牵涉其中。
  滋岳慎重地从形代上移开视线,缓缓朝背后转过身去。
  此时现场聚集了大量人士,阴阳厅方面除了派滋岳过来,还有身着正式束带的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以及披上白袍代替西装外套的开发研究部部长家原忠士。另外,在仓桥旁边的那群人里面,站在最前面穿着西装的是富士川重工高层,在他背后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则是开发『FAR』的工程团队负责人。
  他们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虽然没想到厅长会亲临现场,但还不至于到不自然的程度。
  问题在于其他那些人。
  「真是壮观啊,看看这优雅又强焊的外型,正适合用来当成守卫日本国首都的式神。」
  说这话的是身穿亮色西装,给人精明又有些轻浮印象的男人,佐竹益观。尽管外表看不出来,但他是一位政治家,而且是现执政党新民党的让员,听说与仓桥关系密切。
  在他背后,始终保持沉默的是穿着西装的男人与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这些人是防卫省的官员,以及陆上自卫队成员。
  「制作中的『FAR』共有十二具,现在能提供的只有这八具,而且——每个个体的状况不一,实际完成度大约只有八成。操纵器还没完成,可动部位的调整也还没结束,另外还有……泛用装置也……」
  「动作的调整可以由阴阳厅在运用的时候进行,况且在现场使用得到的数据应该更有参考价值,发生一定程度的状况也都在料想范围内。总之目前最重要的是能够行动,感谢各位配合阴阳厅的紧急要求。」
  仓桥向富士川重工的工程师致谢,听见阴阳厅厅长向自己道谢,工程师惶恐地低头致意。
  「你别客气了,仓桥厅长说得没错。现在东京正面临第三次的威胁,『FAR』及时派上用场,说不定能为拯救东京的伟业助一臂之力,各位真的是帮了很大的忙。」
  佐竹再次吊儿郎当地加入话题,实在是位缺乏政治家风范,矫揉造作又轻佻的男人。坦白说,滋岳正讨厌这种类型,也认为他的话没有可信度。
  不过说到帮了大忙,恐怕是他——以及与他串通的防卫省的真心话。
  多脚步行型泛用机甲式。
  实际上,『FAR』是军用式。严格来说,是将来可能作为军用机运用而制作出来的形代。
  运用者自然是自卫队,表面上以灾害救助为主要目的,工程师含糊其辞的「泛用装置」,也是为了组装可对应各种灾害现场的机器——这是对外的解释。
  『FAR』的泛用装置在设计上可搭配重型军火,因此也准备了——虽然尚未组装——用来控制的操纵系统。虽然没有对外公开,『FAR』的开发概念为『泛式』的『装甲鬼兵』,眼前这些形代正是「新型『装甲鬼兵』」。
  关于『FAR』的运用,即使解释是用于灾害,恐怕还是免不了遭到部分有心人士与团体抗议。阴阳厅的前身阴阳寮为旧日本军创设的军方组织,认为阴阳厅与防卫省的关系不应太过密切的人绝不在少数。两者一旦共同开发式神,那些人不可能坐视不管,说不定还会引来舆论抨击。毕竟事实上,『FAR』确实拥有转为军用式用途的潜质。
  ——可是……
  如果是在灵灾频频发生、恐怖攻击预告造成世人恐慌的现在,比起对将来的莫名不安,在巨大而且明确的威胁逼近眼前的这个时候,反对采用『FAR』的声浪也很难升高。只要打着「阻止灵灾恐怖攻击」的名号,他们将无法拿舆论来当后盾,所以就算多少勉强了一些,让『FAR』投入阻止恐怖攻击的行动,并且处于能够应战的状态,对佐竹他们有很大的意义。当然,对与他们有密切关系的仓桥也一样。
  滋岳瞥向站在身旁的仓桥。
  假设自卫队采用『FAR』,光凭他们绝对不可能懂得怎么运用机甲式,届时势必得配备操纵者,也就是式神主人的阴阳师。『FAR』将是阴阳厅向防卫省……更准确来说,是拿下防卫省内国防预算的重要关键。因此这不只是军用式,还是充满「政治算计」的式神。
  ——不行……
  滋岳警慑自己,让视线从厅长身上移开。
  自己不过是一介祓魔官,不论厅长的目的为何,自己只需要忠于执行上层交代的任务。
  而且『FAR』可以有效应用在灵灾修祓这一点绝不夸张。具耐咒性与物质强度的机甲式不只适合用来应付咒术者,对付灵灾也能发挥极大的用处。此外,情报显示,预告将发动恐怖攻击的土御门春虎拥有三具『装甲鬼兵』,作为与其对抗的战力,『FAR』受到高度期待。——还有那辆悍马也一样。
  机甲式对祓魔局来说无疑是宝贵的战力,在战斗现场证明这一点正是滋岳的任务。
  在这次的行动中,可运用于现场的八具『FAR』全部交由滋岳使役。先前在悍马追击战中,他正好损失大量式神。就个人立场来说,他很庆幸能在恐怖攻击发生前使役强大的式神,接下来就看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自己能将『FAR』活用到什么程度。
  「厅长,需要在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调整?」
  「我要你立即着手进行。时间紧迫,我想宫地也向你交代过了,你暂时不需要负责修祓工作,全力投入到使役『FAR』这件事上。」
  滋岳终究是一名祓魔官,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于要懈怠灵灾修祓工作这种事,他心里总是有不小的抵抗——不过遇上这次的状况也是无可奈何。
  因此他只是简短应了一声:「明白。」

  ★

  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如今俨然成了战场。
  叫喊声此起彼落,来电铃声响个不停,人潮来来去去,络绎不绝。摆在墙边的白板瞬间就填满情报,列印出来的资料在桌上堆积如山。
  所有咒搜官都是既着急又烦躁,而这样的着急与烦躁化为动力,驱使他们奋力向前。
  灵灾恐怖攻击预告这种事情前所未闻,能不能在事前阻止攻击行动,得视咒捜部的表现而定。阴阳厅全力支援咒搜部,与警视厅展开共同搜查的准备马上就要完成。咒搜部可说是动员全部资源,投入捜索、捕缚土御门春虎的行动。
  当然,身为咒搜官的山城也是一样。
  山城将这次的事件视为大好机会。与木暮和三善组成小队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至今仍未有显着功绩,其中最让他惋惜的是前些日子关于土御门夏目那件事。高层大概是打算把她当成诱饵,故意放她逃走,不过山城他们甚至连出现在现场的土御门春虎与大友阵也没遇上。
  虽然就时间看来,他们本来就很难来得及赶到现场,但这样的表现仍属于严重失态。
  不过,如果能趁这次机会成功捕缚土御门春虎,不但能洗刷污名,更可以立下显赫的战功。
  所有国家一级阴阳师当中,山城的资历最浅,功绩因此也最少。为了能与其他『十二神将』平起平坐,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期望自己能早一步找出土御门春虎的下落,展现自己的实力。
  虽然他这么心想……
  「……三善先生,木暮先生真的完全没有联络吗?」
  「我可没说谎。」
  「可是……为什么?木暮先生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同样的问题你已经问了第四遍,答案当然也是一样,我不知道。」
  人仰马翻的咒搜部一角,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盯着书本的三善这么回答。山城差点反射性啐出声音,好不容易忍了下来。接着他像是迁怒一样,瞪向部内忙得不可开交的其他同僚。
  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着搜查的时候,山城他们却从一大早就闲得发慌。至于原因则是木暮下达的命令。留在厅舍待命,等我的联络——一早传来的简讯里只简单写了这么一句话,理由和目的都没有解释。后来木暮没有再与他们联络,连手机也打不通。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山城、木暮与三善等三人为同一小组的成员,不过三人并非总是共同行动。三善姑且不论,不管山城还是木暮,单独行动的次数绝不少于对方。
  但是命令他们在这里待命,只有自己单独行动这种事情,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而且因为无法与他取得联络,山城他们也无从应对,只能选择服从他的指示。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吗?」
  「你说木暮吗?不能否认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可能性还没高到需要让人担心的地歩。凭他的实力,万一真的有状况发生,他至少可以做到马上通知我们这种程度的事,就算遭到土御门春虎攻击也一样。」
  三善若无其事地说,态度十分从容。
  「木暮的意图我也不了解,不过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如果要展开行动,再等一会儿也不运。」
  「再过不久就是上巳,哪来时间让我们这么悠哉。」
  「这种事情想必木暮也很清楚。」
  三善的态度始终平静,话说回来,现在也绝对不是悠闲读书的时候。
  ——可恶,不晓得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希望别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山城再次忍住没啐出声音。
  小组的队长木暮既然命令他们在这里待命,除非有紧急事态发生,否则他们基本上不许擅自行动。他不得不承认木暮作为队长的表现十分可靠,但是这种秘密行事的作风实在令他反感。
  其实山城自己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向木暮报告,不过至少关于捜査的想法与情报方面,基本上他是采取公开透明的态度。他认为大家既然是同一个小组的成员,当然得这么做,只是木暮在这一方面常有所隐瞒。
  ——他总不可能现在才同情起土御门春虎……难道是大友阵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这种事情想破头也得不到答案,但是既然接到待命的指令,这时候也无事可做,顶多只能注意送进咒搜部的各种报告。三善坐着读书时,山城就在他面前烦躁地走来走去。
  ——对了,说到报告……
  「三善先生,你知道从遭到逮捕的土御门家当家他们那里有获得什么情报吗?」
  「详情我没听说,不过据说他们也在找土御门春虎的下落。这么看来,土御门家手上说不定也没有土御门春虎现在的情报。」
  三善一边翻着书,一边说。
  「况且他们目前由厅长负责,轮不到我们烦恼。」
  三善毫不隐藏漠不关心的态度,山城第三次差点啐出声音。
  遭到逮捕的土御门泰纯、鹰宽与千鹤等三人在咒力遭到封印后接受调査,目前拘禁在厅舍里。他们属于咒搜部的管辖范围,不过实际上是由兼任咒捜部部长的仓桥厅长全权负责处理。在预告将发生灵灾恐怖攻击的现今,对于可能与事件相关的嫌犯做出这样的处置显然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虽说遭到通缉,土御门家毕竟是阴阳道首屈一指的名门,也是仓桥家的主家,或许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对外公开——这是所有咒捜官一致的共识。
  对土御门家三人采取这种处置,一方面也可以视为高层判断没办法再从他们身上得到关于春虎情报的证据,另外也证明了高层不打算利用他们引诱敌人出面——或是判断这样的作战计划无效。
  山城个人认为这个判断太过草率,不管有没有办法获得情报,都应该彻底盘查。而且就算无法成为有效的诱饵,也该在可利用范围内尽可能利用——这是山城的意见。
  他承认土御门家确实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不过现在高居咒术界顶端的,是以仓桥源司为首的仓桥家,尤其仓桥家手中握有土御门家在漫长的历史中也达不到的巨大权势,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必要顾虑过去的主家。
  ——确实,要是没有土御门夜光,就没有现在的阴阳师,可是导致东京发生灵灾的同样也是土御门家。
  时至今日,土御门家不只对咒术界没有重要贡献,一般视为夜光转世的春虎甚至打算发动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真要说起来,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也是由夜光的信徒引起,至少在现代的咒术界,土御门家的存在只造成了祸害。
  ——其实也无所谓。
  土御门家当家遭到逮捕后,只要阻止春虎的暴行,便能彻底削弱土御门家的势力,正式迎来仓桥家的时代。
  山城是仓桥家的门生,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攀关系这种事。不如说正因为是仓桥家的门生,他认为自己更需要展现出一目了然的高强实力。有些喜欢嚼舌根的厅员总爱煞有其事地说山城能取得『阴阳一级』,都是多亏仓桥厅长的帮助。
  虽说不需要在乎周围嫉妒的目光,不过这种说法确实惹恼了他。他发誓要成为让众人心服口服、真正的『十二神将』,而且以成为顶尖的『十二神将』为自己的目标。遗憾的是,山城没有像独立官那样与生倶来的灵力,只能靠建立功绩、累积功劳,证明自己的实力。
  尤其——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镜伶路位于前线,立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镜是年纪与山城最接近的『十二神将』,而且如果不把专事研究的大连寺铃鹿算在内,镜的资历也只比山城高一点而已。两人的性格特质完全迥异,但也正因如此,更让他产生竞争意识。要是不先立下超越镜的功绩,一切都是空谈。
  虽然不甘心,但山城和镜不一样,很难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捕缚土御门春虎。至少两人要是正面对决,山城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胜算。所以能和木暮共同行动,对他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只是在这关键时刻,木暮的举动让他既不安,又极为不满。
  这时——「山城。」三善说着,忽然合上书本。
  难不成是「视」见灵气了吗?山城顿时提高警觉。
  「午休时间到了,去吃饭吧。」
  三善这话一说完,墙上的时针随即指向中午十二点整。他动作俐落地站了起来,山城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门口。
  这一次,山城啐出了声音。

  3

  「被他们摆了一道。」
  转述阴阳厅的发表后,天海在夏目等人面前愤恨地骂着。
  「居然使出这么狡猾的一招,最不妙的是这种做法确实会对我们造成严重打击。这下我们要拉拢其他人加入势必会变得更难,而且厅内很有可能因为这样团结一致。再加上灵灾恐怖攻击之后,可以把所有罪行嫁祸到春虎身上,要是打倒他,又能归功给自己……可恶。」
  天海难得把内心的想法骂出来,可见事态相当危急。实际上,夏目等人也能轻易想像出情况的危急程度。以同样带有明确的意图这点来说,所谓的「冤狱」也算是诅咒的一种。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以前就利用过双角会自导自演,早该料到他们会故技重施。我居然这么粗心大意,实在丢睑。」
  天海这么说,像是对自己犯下的失误深感懊悔。说到阴阳厅高层与双角会之间的关系,夏目等人也知道,不过就算事先提高警觉,他们也不认为可以找到有效的因应对策。敌人的强大不只表现在咒术战的战力上——这次的手段让夏目他们明白,社会上的影响力也是对方拥有的巨大武器。
  「不过这次的发表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木暮。」
  木暮认识春虎。春虎策画灵灾恐怖攻击并且大肆宣扬,这种行为理应会让他觉得可疑。毕竟在上一次的恐怖攻击时,春虎与夏目等人协力修祓了鹤。
  「只是另一方面,木暮并不认识『现在的春虎』。」
  春虎依然是过去那个春虎,虽然有变化,本质并没有改变。如果能将这件事情告诉木暮,相信这次阴阳厅的发表能引起其怀疑,进而用来当成说服木暮的材料。
  只是——天海苦笑着说。
  「春虎的本质有没有改变,我们这里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他们唯一能举出的大概只有秋乃的证词。所有伙伴里面,与现在的春虎见过面的只有秋乃。从她口中描述的春虎这个人,仍留有夏目他们熟识的春虎当初的影子。
  话虽如此,秋乃与春虎之间只有极为短暂的交谈,实在不足以拿来当作根据。春虎现在依然是以前那个春虎——其实最希望能获得这种证据的反而是夏目他们。
  「无论如何,捏造预告这种做法虽然让人气恼,凭我们现在的实力也无能为力。既然这样,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那就是赶紧说服木暮那个笨蛋,把他拉进我们的阵营,而且是越快越好。」
  得到这个结论后,夏目等人立即展开行动。
  只是与木暮接触这件事进行得很不顺利。京子的占星术非常精准,可惜很难隔着遥远的距离找到特定的星辰。而且京子这几天只要一有灵力就尝试读星,疲劳已经累积到了极限,最后在读星时险些失去意识。这是非常危险的情况,稍有差错说不定会再也无法恢复意识。
  之后,京子被迫休息,夏目与冬儿、天马、铃鹿自当晚便兵分两路寻找木暮,一直持续到隔天早上。总之要是无法与对方接触,这件事情也别想有所进展。他们清楚咒搜部如今正全力动员,因此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厅舍与祓魔局附近,并且在木暮的宿舍前面监视。可惜结果只是白忙一场,天海把所有人叫回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过后。
  夏目等人后来得到小睡片刻的机会,改由京子进入读星状态,遗憾的是始终没有进展。
  时间无情地一点一点流逝。

  ★

  醒来时,夏目首先感到的是后悔。
  身体轻盈,头脑清晰,思绪灵敏。换句话说,这是取得充分睡眠的结果,也意味着她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她急忙确认时间,忍不住低声哀鸣。时间是下午四点多,她欲哭无泪地赶紧从床上跳起来。
  夏目等女生小睡的地方,是仓库里一个用帘子隔起来的角落,原本一起小睡的铃鹿不见人影,夏目连忙走到帘子外面。
  「啊,夏目。」
  「啊啊,你醒了吗?」
  秋乃与天马发现夏目,纷纷向她搭话。接着铃鹿也从悍马的车窗旁探出了头。
  「你总算醒啦?在这种危急的时候,真亏你能睡那么熟。」
  「对、对不起……」
  「铃鹿。」天马斥责着奚落夏目的铃鹿,夏目则是满脸通红。不过铃鹿其实没有恶意,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着。
  「有什么动静吗?」
  「用不着摆出那种脸,夏目,有事我们会叫你起来的。」
  也许是夏目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神情,天马的口气不像开玩笑,而是认真安慰起夏目。他似乎正在整理咒符,只见他停下手边的工作,站了起来。
  「京子刚才读星好像还没找到木暮先生,其他地方没有明显的动静,大家现在也都还在这里。」
  夏目一问才知道,天海禁止大家在白天行动。昨晩的行动徒劳无功,而且他判断白天更需要对咒搜部的行动提高警觉,冬儿这时候也在一楼夹层办公室里,与天海待在一起。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夏目不安地说,「嗯。」天马听见后点了个头。
  「老实说,这种情形真的很让人心急——不过要是被咒搜部的人发现我们的行踪,一切就全完了。天海先生判断等到晚上比较安全,我认为最好是相信他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充分的休息,一旦发生事情恐怕没有灵力可以应付。」
  恢复灵力最基本的方法是让身心取得足够的休息,专业咒术者平时总是随时一点一点恢复灵力,但这需要长年的意识训练,像夏目这些年轻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越是面临紧急状况,越需要注意保持自己的灵力。
  「尤其夏目你不管是使出北斗的龙气还是雷法,都会消耗大量咒力,所以天海先生特地交代别吵醒你。」
  「对啊,夏目你最近缺乏睡眠,既然找不到那个叫木暮的人,至少在那之前要有足够的睡眠!」
  秋乃的耳朵一抖一抖跳。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她自然而然地连待在这间仓库,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会露出耳朵。由于兔子耳朵的动作实在太可爱,斜后方的天马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我们其实也是刚睡醒,你用不着那么在意。遗憾的是,现在没有我们能做的事。」
  「这样让人很着急,实在烦死人了。」
  铃鹿接着说,语气听来真的非常烦躁。
  铃鹿一有空就调査羽马,还有天马现在专注地整理咒符,恐怕都是因为一闲下来就容易感到心浮气躁。
  到头来,与木暮接触最实际的做法还是得依靠京子的占星术。大家头毛里面虽然理解这一点,闲着没事做还是会感到焦急。让京子一个人背负起这沉重的负担,他们心里也很难受,尤其看见她在读星的过程中差点昏厥的模样,更让他们过意不去。
  不过——
  ——天海先生说得没错……
  昨天在放弃与木暮接触的时候,夏目下了一个决定。时间越是紧迫,越需要谨慎行事。正确来说,遇上紧急状况的时候更需要严谨的判断。
  ——『听好了,夏目。人们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容易反射性地「试图采取行动」。这样的反应没错,但重要的是采取「正确」的行动。为了不让自己停留在险境,采取行动是最轻松的做法。可是啊,为了「摆脱」困境,比起行动更重要的是正确理解自己当下所处的状况。』
  夏目脑中记起鹰宽在潜伏时的教诲,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要保持平常心,该行动的的时候必须如电光石火般行动,这正是所谓「常在战场」的精神。行动没有意义时,不采取无谓的行动。实际上,一旦真正遇上危险,要将这样的理念付诸实行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要是不采取行动,总有一天会变成「困兽之斗」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这种矛盾的情形恐怕就是所谓的困境。
  「……京子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吗?」
  「本人是说不要紧,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是很不舒服,只是她也明白能打破目前僵局的只有自己……」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谁叫我们不是万能的嘛,何况我们只有各别就自己的能力尽最大的努力,所有人一起合作才能做出一点成果来。所以说,现在也只能相信京子了。」
  听见铃鹿故作冷漠说出这些话,夏目也点头同意。比起那些『十二神将』,夏目他们不过是一群不成熟的人聚在一起,因此他们只能各自竭尽全力,通力合作对抗敌人。
  夏目相信他们一定能做到。事实上,之前他们就合力成功甩开了『大佐』滋岳独立官的追击。
  这时,「……吓死我了。」天马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表情却很欣喜。「没想到铃鹿也会讲出这种话来。」
  「什么?你又想找碴啦,眼镜男。」
  「因为以前的铃鹿绝对不可能讲出像是『不是万能的』还有『所有人一起合作』这种话,你好像讲话变得成熟多了……」
  「是、是,我早就厌倦那种说话方式了,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要讽刺人,至少也找个有趣一点的说词吧。」
  铃鹿哼了哼,从悍马往下俯视。天马惭愧地搔着头,夏目也轻声笑了出来,不过她也认同天马的说法。
  铃鹿变了很多,而且是往好的方向转变,这方面天马和其他伙伴也一样。大家变得更可靠,也变得更坚强,让夏目不禁期望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有好的转变。
  「秋乃?」
  夏目察觉秋乃露出无所适从的模样,忽然叫了她一声。「啊,什么?」秋乃急忙把头抬起来。
  「怎么了?」
  「没有啊?没什么……」
  秋乃笑着答道,只是看上去很没精神。「啊啊。」天马微笑着,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对不起喔,秋乃,我们老聊这些过去的事情。」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不懂的事情随时问没关系,我们也希望秋乃可以加入我们的话题。」
  「我、我知道了,不过真的不要紧,用不着在意我的事……」
  天马原本的用意是要秋乃放松心情,结果反而让她越来越不好意思。见到天马一脸愧疚,秋乃又更是无地自容。
  天马自认是个擅于交流的人,不过秋乃的个性好像比较难捉摸。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她和不擅长与人来往的夏目才会这么投合。
  为了缓颊,夏目正要开口的时候——「我说啊……」铃鹿抢先一歩开了口。她让身体倚靠在悍马拉下车窗的车门边,加入他们的对话。
  「你也多说点话吧?我看你只和夏目说话……不过要是你不想理我们,那就算了。」
  「铃、铃鹿。」
  夏目急忙制止语气漫不经心的铃鹿。秋乃听见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秋乃一直住在寺院里……她只是个性比较怕生,完全没有不想和大家来往的意思!」
  夏目拼了命帮忙辩解,然而当事人秋乃早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兔子耳朵也垂了下去。
  铃鹿其实没有生气也没有气恼,更没有觉得不耐烦。她只是轮流看向夏目与秋乃,眼里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别放在心上,秋乃,铃鹿她这个人就是刁钻了点——」天马笑说。
  「你又想找我麻烦了!劝你不要再乱说话,死眼镜男!小心我杀了你!」
  「奇怪?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杀意和年龄是两码子事!」
  『大连寺铃鹿,如果你试图做出危害主人的行为——』
  「罗嗦死了,这个大块头!」
  随后响起铿的一声,疑似是铃鹿从内侧往车门踹了一脚的声音,只是接踵而来的是铃鹿强忍住哀号声的模样,看上去真的很痛。
  「反、反正!我要说的是用不着那么畏畏缩缩的,让人看了就烦!这里不会有人勉强你!既然是兔子,你只要闪到一边凉快去就行了。」
  铃鹿面红耳赤地说。她噘起嘴,把头甩到另一边去。
  夏目心里又是一惊。铃鹿不只没有责备秋乃的意思,甚至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关心对方。表现虽然笨拙,她还是试图消除秋乃内心的疏离与自卑感。铃鹿真的变了不少。
  「铃鹿……」
  夏目用眼神表达内心的谢意,看得铃鹿既尴尬又心慌。接着夏目转头看向秋乃,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秋乃?」温柔唤着她。
  兔子耳朵抬了起来,透过眼镜战战兢兢地往上望着夏目。
  就在这个时候——

  「呵呵,打扰了。」

  在场所有人顿时浑身一颤。
  羽马启动引擎,让引擎高速回转。
  『出现不明灵体,无法确认安全性。主人,建议立即撤退。』
  羽马在仓库里几乎无法行动,不过这声警告马上让夏目回过神,天马开始隐形,铃鹿举起咒符,一楼夹层的办公室内窗向外粉碎。
  从破碎的玻璃窗一跃而出的冬儿身上缠绕着鬼气,他着地后露出锐利的眼神看向头顶。「咦、咦?」秋乃惊慌失措,头上的一对兔子耳朵激烈摆动。
  设置在仓库两侧的大型立柜,一个娇小的少年就坐在其中一边的柜子上。
  那是个看上去顶多只有小学年纪,身穿黑西装搭配黑色背心,穿着黑色七分裤的少年。
  少年戴着鲜红色墨镜,俯视夏目等人,「呵。」再一次发出独具特色的笑声。
  「一阵子不见,你们又变得更强啦。气魄十足,非常好,看来你们确实有所精进。」
  芦屋道满。
  过去袭击阴阳塾的阴阳师『D』。「身体」虽然和以前不同,但众人从他曾让自己尝尽苦头的那股灵气「视」来不会有错。
  秋乃两只眼睛睁得都快裂开了,晃动着头上的耳朵躲进纸箱后面。
  尽管众人提高警觉,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立即展开攻击。因为芦屋道满现在与「谁」合作,他们早已从天海和冬儿那里听说了。
  忽然间——

  「法师,胡闹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们没什么时间。」

  怀念的嗓音从紧闭的铁门外面传了进来。
  墙边忽有灵气摇曳,铁门的开关打开了。喀啦喀啦的声音响起,铁门拉了起来。
  铁门外出现一只脚与两根木棍,分别是左脚与拐杖,以及一只义肢。铁门在腰间左右的高度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懒懒地唤了声:「哟。」从铁门底下钻进仓库里面。
  那是位戴着眼镜,穿着朴素大衣,白髪苍苍的男子。
  男人的视线在仓库里游移,在发现夏目后停了下来。看见那张平凡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夏目顿时眼眶一热。
  「……大友老师……!」
  「太好哩,夏目同学——真是太好哩。」
  大友发自内心如此说道,唇边堆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三章 不协调者

  1

  同伴们纷纷发出欢呼声,天马与铃鹿高声喝采,冬儿重新设下封印。秋乃依然躲在纸箱后面,惶恐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形。也许是听见这阵骚动而中止了读星,京子从破碎的玻璃窗往外探出头,然后带着哭腔大喊:「大友老师!」
  ——这是在作梦吗……!
  夏目迟迟无法从大友身上移开视线。因为不知道联络方式,半放弃联络的对象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感觉就像作梦一样。
  「羽马!解除戒备状态,这个人是我们的伙伴。」
  『收到。』
  羽马遵从天马的命令关掉引擎。大友看向天马与悍马,神情显得很佩服。
  插图97

  「之前我就掌握到情报哩,原来那辆车是天马同学的式神吗?真是复杂的东西哩——而且还是以前没见过的术式哩。」
  「这是我父亲制作的机甲式。」
  「你的父亲吗?这实在是……」
  身为他们以前的导师,大友自然知道天马的家庭状况。惊讶之余,他看着天马的眼里满是欣慰。
  京子的身体从办公室窗户探了出来。
  「大友老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啊。辛苦你哩,京子同学。」
  「为什么你完全不跟我们联络?你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你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啊!」
  「铃鹿,你这话倒提醒了我,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听说你们搭着一辆很大的车与『大佐』交战,咒搜部那边没有找到车子的情报哩,都内能潜伏的场所又有限。如果是天海部长的话,大概会藏在这附近……我是这么猜想的哩。」大友说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虽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满不在乎的懒散氛围,但他身上的气质和一些小动作都让夏目怀念不已,险些热涙盈眶。
  「说实话,其实我到处找了很久哩,最后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个地方。所以说,我真的有想要和你们联络哩,铃鹿你就原谅我吧。」
  听见大友这么道歉,「哼!」铃鹿气得竖眉瞪眼,只是随时有可能不小心笑出来。
  话说回来,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也有部分是单纯为了重逢感到喜悦,不过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与木暮的接触遇上困难,不得不留在仓库待命的状况下,见到大友这件事,宛如为他们注入一剂意义格外重大的强心针。夏目此时的心情和当初与京子、天马还有冬儿以及铃鹿会合时一样,感受到不只是战力增强,还有「伙伴」的存在感。
  尤其对方是大友,是他们过去的老师,也是曾经挺身拯救他们,实力高强的前『十二神将』。他们甚至感觉犹如在陷入绝境的闭塞黑暗中,忽而射进一道光芒的感动。
  ——这么一来……!
  有救了。
  事情一定能顺利进展。
  他们无条件信任他,如此坚定的信心不只来自单纯的期待与依赖,更是基于大友过去立下的各种实绩。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京子冲向通往办公室的楼梯,踩着轻快的脚步下楼。
  在京子背后,可以看见让水仙推着轮椅的天海。大友立即端正姿势,叫了声:「部长。」
  「好久不见。」
  「……是啊。」
  天海简短应道,唇边浮现起笑容。接着,他的视线瞥向坐在大型柜子上的道满。
  「呵。」道满笑着,「实在是奇妙的机缘啊,不管是我还是你。」
  「……就是说啊。」天海讽刺地说。
  这确实是非常奇妙的机縁。夏目从冬儿他们那里听说了关于道满成为大友式神的情报,可是实际上看见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总让她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毕竟那是以前在夏目等人面前进行过一场死斗的两个人。
  天海再次把视线转回大友身上。
  「大友,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们大致了解你那里的状况,你当然知道这次的恐怖攻击预告吧?」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哩。」
  「很好。你有办法和木暮接触吗?」
  「您打算策反吗?这得视他对春虎同学的想法而定哩——」
  「老实说,我有把握只要我亲自出面,总有办法能说服他,毕竟他前年在公园看见了我那副样子。」
  「结果他选择留在阴阳厅哩。」
  「事情演变成恐怖攻击,情形和以往不同了。」
  「我懂哩……不过很遗憾,我和禅次朗没联络哩。」
  「也没办法找他出来吗?」
  「只要我出面当诱饵,或是……不行,他现在全力追捕春虎同学哩,要找他恐怕还是有困难。」
  两人不疾不徐地讨论着,虽然是久违的重逢,两人在交谈中却完全屏除感慨,让人有点难以相信这竟是睽违了一年半的对话。
  尤其是两人讨论得飞快。不仅交谈速度快,内容更是进展迅速。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们似乎都能早一歩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两人的对话听得夏目不由自主屏住气息,而且不只是夏目,其他人的反应也是一样。在这些孩子的观望中,仓库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可是哩,部长。就算拉拢禅次朗,正面对决还是没有胜算哩,他们那里可是有宫地独立官在喔?」
  「哼,胜负不是只有靠咒术战,只要木暮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不愁没有办法可行。」
  「您是指情报战吗?对方既然抢先一歩捏造恐怖攻击预告,要逆转这样的状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哩。况且禅次朗在担任独立官的时候还有影响力,他转任咒搜官已经一年半,不知道号召力还剩下多少唾。」
  「他的人望没有衰减,只要他登高一呼,厅内应该会有不少阴阳师跟着踩刹车。」
  「然后就能阻止恐怖攻击吗?」
  「就现状看来,这是最适合的解决方法。」
  「……原来是这样。」
  大友细细思考,慢条斯理地说。夏目聚精会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大友稍微低着头,默不吭声地沉思了一会儿。
  接着,他抬头看向天海。
  「……我明白哩。如果能拉拢禅次朗,对今后也有很大的帮助哩,还烦请部长多多费心。」
  听见过往的属下这么表示,天海猛然动了下眉毛。
  「今后?而且『烦请部长』是什么意思?」
  「我这边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哩。」
  大友隔着眼镜看向天海,说话的语气非常平稳。咦?夏目一时间听不懂大友这话的意思。
  「……等、等一下,老师。老师不是来和我们一起奋战的吗?」
  天马急忙提问,语气里似乎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当然夏目的想法也是一样。
  然而,大友没有回应。
  他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也没有转头看向天马的意思。
  原以为只有伙伴的仓库里,再次飘散起不安的气息。
  「……真受不了你这家伙。」
  原本态度有些凝重的天海忽然大叹一口气。他拍响了扇子,用扇子敲着肩膀说:
  「看见你忽然闯过来,我就有不祥的预感了——大友,你就直接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天海直截了当地这么问道。「您早就看出来啦。」大友苦笑着说。夏目感觉越来越困惑,而且在困惑还没有获得解决的时候——
  「说实话,这件事我本来只想和部长讨论哩……我会连忙赶过来这里,是希望大家别轻举妄动哩,厅长和相马那边由我来解决哩,部长你们请继续潜伏。」
  「什——」
  「什么」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天马和铃鹿哑然说不出话,京子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现场只有冬儿疑似在中途就大致料到事情发展,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虽然没有,但他望着大友的眼神异常尖锐而且严肃。
  天海轻哼了一声,露出打量对方的目光。
  「只有你——不对,是你们打算以自己的力量,应付厅长和相马那些人,甚至是宫地和整个阴阳厅吗?」
  「对。」
  大友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感觉不出一点冲动。
  夏目无言以对。
  「你认为自己赢得了吗?」
  「反正也没有『赢』的必要哩。」
  「你只想阻止恐怖攻击吗?」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恐怖攻击。」
  「什么?」
  天海惊呼。
  大友把视线从天海转到铃鹿身上。
  「铃鹿,你之前回到阴阳厅哩,没想到什么可能性吗?」
  所有人把目光焦点从大友转向铃鹿,在伙伴们的注视下,铃鹿瞪着大友,咽了下口水。
  「……大规模咒术仪式……」
  她慎重挑选词汇,有如在教授面前报告的学生。
  「……而且那恐怕是以『降神』为根基的咒术,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很有可能也是仪式的一环。也就是说,情形和你说的一样,他们的用意不在发动『恐怖攻击』,而是举行仪式的『结果』会演变成恐怖攻击……既然他们在执行的时候就清楚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要用恐怖攻击来称呼也没有错。」
  当然,铃鹿早就向夏目他们解释过这样的推测。
  回到阴阳厅后,铃鹿接到研究『泰山府君祭』的指示。所谓的『泰山府君祭』,指的是借由与被称为泰山府君的高等灵性存在——与「神」接触,操纵人类灵魂的咒术。
  而且夜叉丸,也就是大连寺至道在生前是宫内厅御灵部部长,专门从咒术方面研究「神」的部门长官。
  至于他们锁定目标的「神」,铃鹿也隐约猜到了。
  「身为江戸守护者的荒御魂,平将门公……传说中为相马一族的祖先。」
  楼上的天海接过了铃鹿的话。
  他让身体深深埋入轮椅的椅背上。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大连寺至道是第四级灵灾的下一阶段,第五级灵灾——也就是最后阶段的倡始者……他将神佛视为特殊灵相的灵灾,建立独特的咒术理论。过去两次,还有接下来的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恐怕都是在实践他的那套理论。」
  仓桥与相马的真正目的为何依然成谜,不过他们打算利用平将门这个「灵灾」的举动千真万确,夏目他们这么认定。
  「不过,具体来说是哪一种咒术仪式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方式好像和前两次不太一样,也没办法推测……」
  铃鹿又继续解释。
  夜叉丸对铃鹿说过「下次就是正式仪式」,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恐怖攻击和过去两次手法不同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很难与过去进行比较、推测,在事前做好防备。
  「总之在他们实际行动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虽然你说用不着赢,只要阻止他们就可以了,可是要阻止他们,到头来还是只有打倒他们这个方法可行吧?」如果要妨碍仪式进行,不晓得仪式内容也无从下手,唯一确实的方法是击倒术者。不论在咒术还是政治方面,现状看来除了直接阻止厅长与相马的行动,没有其他方法。
  然而——
  「我知道他们打算施展的咒术哩。」
  大友说得极为平静,「什么?」铃鹿眨着眼睛,像是吓了一跳。

  「就是『天曹地府祭』。」

  大型柜子上传来道满的声音,夏目惊诧地抬头看向道满。
  「天、『天曹地府祭』?可是那是——!」
  「没错,那正是土御门家的祭祀仪式,而且是最为秘密的仪式,可以说是『泰山府君祭』的高阶版。」
  听见道满这解释,在场众人无不屏气凝神。
  土御门家最深奥的秘密仪式『天曹地府祭』,天曹指的是天上众神,地府是地上诸神与冥界里的冥官。『天曹地府祭』为祭祀包括阴阳道主祭神泰山府君在内的十二座诸神,在阴阳道中属于最重要的祭祀仪式。
  顺带一提,『天曹地府祭』——与大多数的咒术仪式一样——随着时代空壳化,并且在明治维新时废除。土御门家也正好是在同一个时期完全没落。
  不过,那是「夜光之前」的事情。
  夜光以独自的诠释,重新恢复许多消失在过去的咒术。他打造的咒术体系『帝国式阴阳术』中,甚至连是否有提到『天曹地府祭』都很可疑。
  可是——
  「他们策画的当然不是土御门家代代举行的『天曹地府祭』,而是战争时由夜光重新改编,属于『帝式』的『天曹地府祭』,而且是将门公专用的仪式。」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呵,那还用说吗,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啊,包括夜光他准备一套新的『天曹地府祭』,还有仪式失败,导致招来大灵灾的事情始末。」
  「——!」
  宛如无声炸弹炸了开来,夏目发出不成声的惊喘。
  ——对啊,我都忘了……
  她完全疏忽了这一点,不过事实正是如此。眼前的少年——附身在那副身体上的荒御魂自称是芦屋道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从平安时代起就存在这世上,当然「实际经历」过那个动荡的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代。
  依他的个性,自然会对当代最杰出的天才阴阳师土御门夜光感到兴趣。
  这个荒御魂亲眼见证了春虎的前世——土御门夜光的一生。他的功绩,他走向成功的过程,与他的失势。
  「过去夜光接受相马的要求,举行独创的『天曹地府祭』。最后他失败了,结果使这块土地的灵相大变,引发大灵灾。」
  他不以为意地揭露历史上的真相,所有人听见后都说不出话来。
  大战末期,关于土御门夜光死前的事和那场袭击帝都东京的大灵灾,许多阴阳师与研究者至今仍是众说纷纭,成谜的程度说不定可以列入日本咒术史上三大谜团。部分事实突如其来地在他们面前揭晓,他们恐怕是作梦也想像不到。
  「遗憾的是,那家伙不喜欢我,不肯让我太靠近他身边,结果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败。恐怕连那时候还很年幼的『仓桥家的占星术士』,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了解。」
  「您、您以前见过祖母吗?」
  「呵呵,稍微打过照面罢了。」
  听见京子不由自主这么询问,道满回答的语气充满了怀念。
  对夏目他们来说,战败前夕袭击帝都的那场大灵灾属于历史事件。然而,历史与现在息息相关,不论是时间、场所还是人们的一生。就连现在这个瞬间,等往后再回顾时必然会发现这也是历史中的一幕。脑中虽然能够理解,只有区区十来年人生经历的夏目实在很难体会这样的事实。
  即使如此,这绝不是可以轻忽的问题,因为这关乎的是「春虎的过去」。
  「等、等一下!可是……为什么?夜光因为相马的要求执行『天曹地府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天曹地府祭』是土御门家为天皇家一代只执行一次的——」
  夏目的追问声说到后来忽然停了下来。还没问完问题,她就已经察觉到答案。
  看见夏目铁青的脸孔,道满心满意足地笑说:「——正是如此。」道出夏目察觉的答案。
  「土御门家的『天曹地府祭』原本是天皇登基时,为天皇消除灾厄,祝贺天皇延年益寿的祭祀仪式,是为身为日之本主灵的天皇举行的秘密私祭。相马打算为了自己的天皇——『新皇』平将门举行这样的仪式。」
  登基意指皇嗣即位成为天皇,继承天子皇位。
  仔细想想,相马使役的是八濑童子,可是八濑童子原本是只为皇室服侍的式神,这正可视为这样的秘术传入奉『新皇』平将门为始祖的相马一族的证据。
  大友「叩」的一声,轻轻敲了下拐杖。
  「……铃鹿说得没错,他们的『天曹地府祭』是以『降神』为基础的哩。接下来是我的猜想……『天曹地府祭』是和『泰山府君祭』同一系统的咒术,这一点在『帝式』里面应该也没有改变哩。『泰山府君祭』是与名为泰山府君的灵性存在——要说是大连寺至道提倡的最后阶段也可以——与这样的存在之间开通管道的咒术哩。『天曹地府祭』想必也是类似的构造,与神接触,接着夜光再结合相马一族相传的『降神』咒术……」
  说到这里,大友暂且停了下来,环顾夏目等人。他的语气始终沉着而且平穏。
  「相马的目的恐怕是荒御魂平将门的降临,而且运用上天皇登基时举行的『天曹地府祭』,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暂时性的『降神』,还要能够永远留存在这世上。夜光的遗志指的或许就是这件事哩。」
  「…………」
  夏目茫然杵在原地,现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让平将门永远留存在这世上?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不正是因为没办法,所以就连夜光也失败了吗?明知道不可能成功,仓桥厅长和多轨子他们还是执意再度挑战这种艰困的行动吗?
  让神降临于现世,简直是疯狂的举动。
  「……怪不得会造成大灵灾……」
  天海沉重的噪音听来有些嘶哑。老人的目光炯炯,尽全力让思绪运转。
  「所以……道摩法师您知道阻止仪式的方法吗?」
  「呵,这么说太抬举我了。我说过上次自己被彻底排除在外了吧?不过关于仪式内容,我还有一点了解,如果只是要妨碍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大友表示要自行解决这件事情,自信的根源或许正是来自道满的知识。如果不是正面交战,只是专注于妨碍祭祀仪式的举行,只凭大友他们的力量说不定也能阻止灵灾恐怖攻击。如果能进一步拉拢木暮,揭穿仓桥等人的恶行,就能一举打倒他们。
  「——等一下,老师。」
  原本保持沉默的冬儿厉声唤着大友。
  「您要专注在妨碍这件事上是无所谓,可是不管您打算怎么做,人手总是越多越好吧?从老师您刚才的话里听来,好像是不打算和我们一起战斗的意思。」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哩。」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太危险哩。」
  「正是因为危险,我们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冬儿说着往前踏出一歩,京子喝了声:「冬儿。」但是他充耳不闻。他双眼直盯着大友,大友也迎面接下他的视线。
  「现在的我们和塾生那时候不一样了,有自信不会输给专业阴阳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天海先生。虽然经验可能还不够,不过大家都变得更强了。」
  冬儿说得热血沸腾,接着单刀直入提出这样的要求。
  「请让我们一起战斗,我们一定能帮助老师。」
  他的热情传了过来,夏目等人心中也有相同的热忱。放眼望去,京子和天马意志坚定地点着头,铃鹿也勇敢地凝视着大友。
  塾生时期,夏目他们受到大友的保护,不过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应该能帮上大友的忙。他们由衷如此认为,并非出于狂妄自大。
  「……之前的第四级灵灾哩。」
  「什么?」
  「那是相马多轨子搞出来的哩,她做出类似『降神』的行为,结果造成那种情形唾。」
  「……!」
  冬儿睁大双眼,京子、天马和铃鹿也倒抽一口气,一时似乎难以相信。
  「坦白说,你们应付不来的哩。就算是专业阴阳师,实力不够高强也派不上用场哩,我更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学生踏入那种程度的『现场』。」
  大友说得义正词严,这样的判断是出自不过一年前还在担任夏目他们老师——比其他人更清楚夏目他们实力的阴阳师。言语间的重量听得过去的塾生个个咬紧了牙。
  当然,夏目也不例外,不过在她心中现在更重要的是——
  「等一下!老师您那时候也在场吗?难不成您见到春虎——!」
  夏目不自觉大喊着,身体往前倾。大友瞥向夏目。
  「这样啊,看来在那个预告发布之后,他没来和你们接触哩……嗯,我见到他哩,而且还被他骂了一顿哩……」
  大友的神情有些落寞,自嘲地扭曲着嘴角。「骂了一顿?」天马惊讶地睁大眼睛,京子和铃鹿也当场愣住。
  「实在是很严厉的指责哩……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无路可退,不过我会把那当成忠告好好放在心上哩。」
  大友自言自语地说,豁达地摇了摇头。其他人见状有些困惑,只有天海因为大友的态度挑了下眉,以如针一般细眯的双阵凝视着过去的部下。
  「春虎他人呢?春虎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抱歉,当时的状况不允许我们悠哉地交换情报哩,毕竟那时候我们正在和八濑童子对战。」
  「怎么会这样!可是老师一定能马上找到春虎的所在地——」
  「不好意思,就算是我也做不到哩。春虎他逃离咒搜部的捜索长达一年半以上的时间,这可不是一般阴阳师办得到的事情,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哩。」
  「可是……」
  尽管没想到会遭到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夏目还是不肯放弃,显示出她心中对大友坚定的信任。
  不过在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注意到大友从刚才起展现出的那种奇怪的说话态度。
  大友的言行举止间似乎与春虎稍微保持距离,当然那样的态度是基于客观与慎重,但总让人感觉到「疏远」。
  不对,仔细想想,他不只是对春虎如此,对待夏目等人也是一样。
  起先大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夏目因为太过感动而没有察觉,不过冷静观察之后可以发现,大友在夏目他们面前没有表现出过去的包容力与亲近感。他对夏目还是一样亲昵,但是比方说——和出现在遭道满进逼的学生面前时,或是前来阻止与多轨子的那场模拟战时,他给人的感觉有种微妙的不同。
  双方之间彷佛隔着一堵无形的高墙,充满着难以解释的异样感。也许是因为一年半不见,也有可能是遭到「别轻举妄动」的警告,导致夏目他们心生抗拒。
  ——不对。
  夏目赫然惊觉大友以前和现在最大的不同。
  此时的他少了当年的从容。
  他乍看之下游刃有余,实际上却是战战兢兢。夏目等人熟知的大友是位变幻无常,但重心始终保持稳定的人。然而现在,他绷紧神经,甚至和夏目他们保持距离的模样,让人感觉到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这不晓得是一年半来的变化,还是单纯只是夏目的错觉。
  抑或是夏目等人陌生的、他本来的——『黑子』的样貌。
  「……开什么玩笑。」
  冬儿再次开口,将夏目从慌乱的沉思中唤醒了过来。
  「因为发生第四级灵灾就要我们闪一边去吗?还是因为这次遇上的是随便就能引发灵灾的对手?正如我所愿,不管对方是鬼还是鹤,我都会击退他们,就算平将门来也一样,我说到做到。」
  冬儿说着,用力握紧高举起的拳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大友的神情阴郁,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有意思。」道满忽而加入话题。
  大友凶狠地抬起头,瞪向式神。
  「法师。」
  「有什么关系,我记得那个小鬼是生灵吧。看起来他除了放大话,也有一定的实力,不如就让我来试试他的能耐吧。」
  道满无视主人的警告,转头看向铁门,唤了声:「牛头、马面。」下一瞬间,在外面待命——解除实体隐形的——两道灵气从开至腰间的铁门底下窜进仓库。
  一对男女出现在仓库里面,两人的样貌奇特,只消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男子的身材低矮,异常肥胖,留着雷鬼头,戴着一副单片式的墨镜,鼻子上面穿着鼻环,整体装扮呈现街头嘻哈风格。女子则是身材修长而且极为丰满,绑着马尾,戴着遮住半张小脸的一副大墨镜。不过,在卷起袖子的夹克底下,穿着露出紧实腰肢的小可爱搭配超短热裤,做出几近半裸的打扮。
  这样的外表已经足以让观者哑口无言,不过如果是阴阳师,肯定会惊讶地不干直视,因为眼前的男女散发出几乎伸手就能碰触到的结实而且浓密的鬼气。
  第三级灵灾,『鬼型』动态灵灾。
  他们是鬼,而且是夏目他们似曾相识的鬼。
  ——这、这确实是在塾舍屋顶上和大友老师对战时的鬼气!
  是道满之前在大友面前叫出的那两只鬼,牛头鬼与马面鬼,不过那时道满称他们是「影子」,换句话说——
  ——这是本体?这是芦屋道满的式神?
  『主人!』
  「我知道!启动结界。」
  原本在待命状态的羽马见情况有变,再次向主人确认。天马指示张开结界,自己也移动到悍马旁边。京子一样迅速往悍马移动,只有冬儿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瞪着两只鬼。
  夏目做出防御架式,一边确认伙伴们的行动。「秋乃!」她一喊,原本躲在纸箱后面的秋乃急忙冲向悍马。往上头望去,楼梯上的水仙为了保护坐在轮椅上的天海,也赶紧挡在他的面前。
  道满没理会周围的动静,只是自得其乐地说着:
  「我要你们和那个小鬼过招,谁先上?」
  「我我我!我来应付他,道满大人!」
  男子马上就想应声,但是让女鬼举起手抢先了一歩。和外表不同,女子发出带着鼻音的娇媚嗓音。「马面啊。」道满说。这么听来,男的是牛头,女的是马面。
  「欸,大友!」
  「法师!」
  天海与大友不约而同大喊。
  然而——「没问题。」冬儿笑着,发出了低沉粗哑的噪音。他慢条斯理地扯下头巾。
  「正合我意,刚好我也有事情想确认。」
  冬儿没有畏缩——盯着鬼的眼里甚至燃起高昂的斗志。夏目许久没有见到冬儿露出像这样铤而走险的眼神,她显得既惊讶又错愕,但是冬儿非常乐于享受这样的状况。
  他露出冷酷的笑容,往上看向道满。
  「好了没?赶快开始吧。」
  「唔,你这家伙!居然敢对道满大人这么失礼。」
  「抱歉,为了道歉我会手下留情,尤其你又是女人嘛。」
  「什么!这、这个自大的小鬼头!看我把你碎尸万段!」
  马面显然在墨镜底下吊起了双眸,牛头要她冷静点,但这声忠告没有进到她的耳里,道满更是开心笑了起来。
  「气势可嘉。好,这就开始吧。」
  道满爽快宣布开战,冬儿闻言一口气解除封印。
  「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体内遭到封咒束缚的鬼瞬间觉醒,爆发的鬼气缠绕冬儿的身体,额头冒出的一对尖角和撕裂嘴唇的尖牙瞬间实体化。笼罩身体的鬼气形成头盔、护手、胸甲、护足以及恶鬼样貌的铁面具,甚至化为燃烧冬儿全身的火焰。
  夏目是第二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即使再看见一次还是忍不住打起哆嗦。两只鬼倒抽一口气,感觉得出来大友与道满也是瞠目结舌。
  「见鬼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生灵啊!」
  冬儿身上的火焰闪耀鲜艳光芒——紧接着,铠甲武士直线冲向马面。夏目反射性设下结界后,生灵与鬼正面交锋,冲击的鬼气在仓库里肆虐。
  纸箱被吹了出去,散落一地,墙壁震动,天花板倾轧作响。
  「——呃!」
  落居下风的马面使劲踏稳脚步,挥动手臂。拳头卷起狂风,发出呼啸声,但冬儿从容避开了攻势。
  他脚一挥,瓦解对方的架式,接着「喝!」的一声,压低身体,使出一记肘击。眼见马面就要摔出去的时候,他又立即抓住她的手臂直接往地面砸了下去。咚,仓库摇晃得像发生地震一样,水泥地面碎裂,文件夹纷纷从大型立柜掉了出来。
  夏目不由得往后退开,其他伙伴早已乘上悍马,在羽马的结界内避难,但是天海并没有过去。水仙不懂得如何设下结界,惊觉这一点的夏目顿时脸色苍白,不过「视」向那里时,她发现两人都有结界保护,是大友设下的结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人摔到地面的马面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办公室的窗户震动粉碎,墙壁和天花板出现裂痕。声音与冲击都充满了鬼气,冬儿的盔甲出现晃动的裂核,夏目的精神甚至被迫出现暂时性的麻痹。
  

  「臭小鬼,我要杀了你!」
  马面跳了起来,扯下脸上的墨镜,露出睫毛修长的浑圆大眼。她的双眸射出有如饥饿野兽的光芒,显得狰狞而且激愤,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根锐利的尖角。
  看见鬼蕴含着激烈杀气的视线,生灵咧开嘴露出了獠牙。
  「这样好吗?那张美丽的脸孔都毁罗。」
  「去死!」
  马面跳了起来,距离相当接近,连用双眼追上也有困难。不过冬儿在千钧一髪之际闪开马面的攻势——不仅如此,甚至利用双方错身时的劲势把鬼的身体抛出去。
  马面一头撞上道满坐着的对面柜子,激烈的冲击再度撼动整座仓库。柜子耐不住冲击,立即毁坏,然而马面毫不在意,再次向冬儿发动攻势。冬儿踩着俐落的步伐,轻易地格开或是挡住马面的猛攻。鬼与生灵,两者的鬼气在现场肆虐,卷起狂乱的风暴。
  「……唔!」
  夏目强化结界。
  鬼在眼前的攻击呈现出压倒性的破坏力,然而冬儿不以为意地笑着,正面迎击鬼的攻势。也许是怒火攻心,马面的攻击非常莽撞。威力虽强,动作却极为单调。相较之下,冬儿的行动十分灵活。他展现出习惯与人斗殴的熟练动作,巧妙地避开攻势并且反击。面对鬼——道满的式神,他占尽优势。
  「怎么啦!你只有这么一点程度吗?」
  「啊啊啊啊啊!」
  马面咆哮,露出野兽的样貌。鬼的鬼气膨胀,身体看起来似乎大了一圈。然而冬儿毫不畏怯,缠绕全身的鬼火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夏目出自本能感到情况不妙,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而这么认为的人不只是她。

  「芦屋道满!」

  大友高声喝斥。
  「呵。」道满笑着,「嗯,没办法。马面,到此为止。」
  正要展开攻击的马面忽而停止动作,狂暴的杀意虽然仍朝向冬儿,马面却连一根手指也没动。即使遭到理性尽失的激情驱使,式神仍需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马面咬牙切齿地收起攻击动作,瞪着冬儿勉强压制住鬼气。确认她的行动之后,冬儿也放松了力气。
  「……再封印。」
  他低声说着,压抑住体内的鬼。
  仓库里肆虐的鬼气迅速消散,在鬼气沉寂下来之后,可以感觉到在悍马内避难的伙伴们纷纷松了口气。
  不过……
  ——他、他到底哪来这么强大的力量?
  前几天,冬儿在应付『大佐』使役的护法式时表现得非常活跃。可是从马面——「鬼」此时展现的力量「视」来,『大佐』的护法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尽管如此,马面完全不是冬儿的对手,与马面对战的冬儿明显比前几天解除第三封咒时的力量还要强大。
  「……果然没错。」
  驱策鬼使得冬儿耗尽体力,呼吸急促。他得意地笑着,凝视自己的双手掌心。
  「我还以为是错觉……原来是真的。我的力量増强了,强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冬儿兴奋地喃喃自语,接着往马面露出孩童般的雀跃笑容。
  「抱歉拿你来测试,这下我总算能确定了。」
  「唔唔唔,气死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许是怒气未消,马面不甘心地跺着地。每次一跺地,仓库就随之摇晃,实在是非常骇人的力量。面对这样恐怖的对手,冬儿确实击败了对方,而且是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如何啊,大友老师?这样你还觉得我们没办法帮上忙吗?依我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第三级灵灾我也有自信能够突破包围。夏目和其他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请让我们帮忙,老师。」冬儿再一次试图说服大友。
  击倒道满的鬼等于证明冬儿确实有一流的实力,尽管大友能使役道满,敌人终究是阴阳厅,人手越多越好,冬儿这话绝没有说错。
  然而……
  「不行。」
  大友的答案没有改变,面对难看地扭曲脸孔的冬儿,大友的态度始终冷淡。
  「该说碰巧吗……我也确认了自己最害怕发生的情形哩。确实是惊人的力量,老实说我也吓到哩。」
  「可是……」大友平静地继续说:「这次没办法使用这样的力量。」
  「……什么意思?请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哩。基本上我还是单独行动比较方便,尤其这一次要是不认真应付就危险哩。抱歉,这次我有我自己的做法哩。」
  大友单方面告知后唤道「法师。」抬头望向道满。道满「嗯」地点头,接着站了起来。
  「你叫冬儿是吧,这次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那边的兔子也很让人在意——不过这件事就暂且搁下吧,毕竟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了。」
  秋乃听见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在悍马里打了个哆嗦。
  不过,夏目和冬儿显得更是慌张。
  「等下,老师!」
  「我们也可以行动,不要叫我们在这里空等!」
  「……你们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行动,依你们现在的实力,确实是不需要我再担心哩。光是确认这一点,我这一趟就算来得有价值哩。在我遭到咒捜部追捕的时候,这样也算帮上我的忙哩。」
  大友的语气相当冷漠。夏目他们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能力所及的范围」极为有限,要踏进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没有大友——道满的情报,要突破现状极为困难。
  道满吟诵起咒文。
  犹如黑墨融解,带有重量的风随即席卷整座仓库。视线前方染上一片淡墨色,夏目的黑发向上飞扬。资料在仓库里随处飞散,用来充作隔间的帘子碎裂,仓库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倾轧声。
  忽然间,「老师!」京子从悍马上大叫,叫喊声穿过肆虐的狂风。黑风隙缝间,可以看见瞬间转过头的大友。他踏着复杂的脚步,那是禹步。他打算潜入灵脉,离开这个地方。正当夏目想再一次叫住他的时候……
  「我见到若宫惠理的妹妹了!」
  大友立即变了脸色。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大友的身影被黑风遮蔽,黑风化为龙卷风,发出大笑般的呼啸声。夏目睁不开眼睛,压低身体集中精神在维持结界上。
  然后……
  龙卷风平息时,仓库里凌乱不堪,大友与道满以及两只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2

  池袋某栋老旧综合商业大楼的顶楼,土御门春虎等人就潜伏在这个近似都心死角的场所。废墟般的这一层楼里,随意搬来的家具散乱一地。室内没有点灯,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屋内,在宛如秘密基地的室内照出一条条横纹。
  昏暗的室内一角,春虎正盘腿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双手结成手印,整个人聚精会神。
  春虎面前摆着一张简易床铺,床脚绑上类似注连绳的细绳,四个角落摆放杨柳枝,地板上贴着数枚咒符。
  此时躺在那张床上的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她身穿水干与指贯,头上冒出一对尖尖的狐狸耳朵,压在身体底下的尾巴从旁边露了出来,不时痛苦扭动着。
  她是春虎的护法式飞车丸,此时为年幼时的模样——空的样貌。也许是没有意识,只见她始终紧闭着双眼,稚嫩的脸庞偶尔露出难受的表情。而且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娇小的身躯定时出现涟漪般的细微裂核。
  春虎一动也不动,专心结着手印。
  这时——
  「学姐。」
  「哇,吓我一跳。」
  在隐形状态下接近的早乙女不同于嘴里说出的话,神情始终不为所动,解除了隐形的状态。
  她面无表情,只有语气听来有些过意不去。
  「我没有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在你忙的时候打扰你……结束了吗?」
  「嗯,终于稳定下来了。」
  「这样算……稳定了吗?」
  「虽然可以消除裂核,但勉强固定灵气也没有意义,最好让她慢慢复原。」
  「这样啊。」
  春虎解释着,轻轻地用自己的掌心覆在年幼飞车丸娇小的手上。
  不晓得是不是多心,飞车丸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春虎没有让眼罩覆盖的那只右眼不再那么凝重,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飞车丸倒下是在两天前——泰纯他们遭到逮捕的那天晚上。看见新闻报导,明知是陷阱依然匆忙赶过去的春虎等人,遭到宫地独立官的远端咒法大威德法束缚。接着,他们亲眼看见相马多轨子使出『降神』,在连锁灵灾——第四级灵灾发生后,强行突破重围并且撤退。
  灵气原本就处于不稳定状态的飞车丸因为那一连串的战斗,彻底失去平衡。回到藏身处后,春虎立即不眠不休地为飞车丸调整灵气,直到今天早上,飞车丸的状态终于化险为夷。后来春虎假寐了一会儿,在一个小时前又醒来再度为她进行调整。
  稳定——虽然春虎这么表示,但那顶多只是脱离了「置之不理随时可能消失」的险境。反过来说,直到今天早上,飞车丸一直处在随时可能消失的危险状态中。
  「幸亏有千先生的非时,否则就危险了。实在让她太操劳了……」
  「毕竟那个时候夏目那边的状况危急。」
  听见早乙女难得好言安慰,春虎唇边掠过一抹苦笑。
  「外面的情况如何?」
  「没有当初料想的那么混乱。」
  「这样啊,可见阴阳厅与祓魔局多么受人信赖。」
  「或是说都民的危机意识已经麻痹了。」
  早乙女一边报告,一边走向床边。她站在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身旁,凝视着失去意识的空。
  「……恢复需要多久时间?」
  「大概要等到晚上。」
  「到时候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活动是没问题,另外也能行使像是隐形或咒术,只是——」
  「进行咒术战有困难吗?」
  「……不知道。」
  春虎回答得相当谨慎。
  他希望今后能尽量避免再让飞车丸上战场,不过也不是让她在一旁待命就能避开风险。在让护法待命的期间,万一春虎丧失性命,飞车丸一样无法得救。如果是以前还不至于无计可施,可是依飞车丸目前这种状态,万一没有主人的灵力,势必很难继续存在这世上。
  「这件事就难在没有解决的方法。」
  「是啊……」
  到头来,在找到答案之前只能采取应急的手段。在春虎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事态变得对他们越来越不利,实在是非常险恶的状况。
  不过,他们已经找出一条活路,而且正是在飞车丸倒下的那一晩。
  「总之这下终于有时间了,我得马上和『月轮』联络——」
  春虎把手支在膝盖上,正打算从盘腿的姿势站起来的时候,「春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是个独臂的巨汉,肩上停了一只巨大的三脚乌鸦。
  那是春虎的护法角行鬼,与飞车丸齐名,另外那只乌鸦则是黑衣咒具,同时也是式神——金乌『鸦羽』。春虎将戒备的工作交给他们,他们却在命令依然有效的时候回来这层楼,可见是有异常情形发生。春虎板起脸孔,迅速站了起来。
  「怎么了?」
  「不是我们这里,是『月轮』。它好像感觉到异状。」
  角行鬼说着,瞥向肩膀上的金乌。
  金乌展开漆黑的羽翼,拍打着翅膀离开角行鬼的肩膀。春虎伸出左臂后,金乌便轻巧地停在他的前臂上。金乌收起羽翼,扭着头窥探主人的脸,金黄色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春虎。
  春虎立即眯起一只眼睛,让意识集中在金乌的瞳孔深处。
  早乙女为寻求解释,抬起头望向角行鬼。察觉到她的视线后……
  「你也知道我们遇见『月轮』了吧?春虎那时候重新连接起了『鸦羽』与『月轮』之间的灵性联系。」
  『鸦羽』与『月轮』原本是以传说中的金乌与玉兔为原型,制作成「成对的式神」,彼此之间有强力的灵性联系。然而——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月轮』附身在相马秋乃身上,使双方的联系中断。春虎透过『鸦羽』一再呼唤也没有收到回应,正是这个原因。
  不过,前几天前往搭救夏目的时候,春虎得以与秋乃和附身在她身上的『月轮』接触。好不容易找到『月轮』却马上将她驱离战场,是因为那时候『鸦羽』与『月轮』之间的联系已经重新连接了起来——也就是说,他们随时都能再度与『月轮』接触。
  后来由于飞车丸倒下,使得他们无法立即与『月轮』取得联络。万一这样的延误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他们势必会后悔莫及。
  「…………」
  春虎眯细眼睛,持续凝视着金乌的瞳孔。接着,他稍微低下头吁了口气,像是放松了全身力气。
  「……没事吗?」
  「应该吧……『月轮』身边疑似发生危急事态,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平静了。」
  万一『月轮』身陷险境,一旁的夏目同样遇上危险的可能性非常高。届时可以依赖『鸦羽』与『月轮』之间的联系,使出禹步赶过去支援。
  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演变成严重事态。
  「可是也没时间拖拖拉拉的了。」
  「要过去吗?」
  「不……」
  听见角行鬼的问题,春虎的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空。状态虽然稳定下来,还不能断定绝对不会突然生变,他希望能再稍微观察一下情形。
  「只要把她带过来这里就行了吧?要我过去也可以……还是让她去?」
  「没问题,我对那个兔耳幼女——对那个生灵也有兴趣。」
  「不行,在这样的状况下让角行鬼离开太过危险,光靠学姐也很难把相马秋乃单独带出来。」
  「哎呀,一点也不难,我很会应付幼——小孩子,要把她偷偷带出来根本难不倒我。」
  「……拜托别随口做出这么危险的宣言。」
  春虎消沉地垂下嘴角。故意开玩笑缓和现场气氛——因为她没有这个用意,更让春虎感觉疲惫不堪。
  「况且为了逃避阴阳厅的捜索,他们的行动很慎重。就算学姐你隐形接近他们,要带出里面的人也有困难。万一行踪曝光,冬儿他们绝对不会放你离开,毕竟你那个时候挂了天马的电话。」
  「什么嘛,别随便诬赖我。」
  「那是前年的『泰山府君祭』结束后。」
  「……啊啊,你说那件事啊,如此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们还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吗?」
  「会忘记这种事情的人只有学姐吧。」
  那个时候,春虎刚取回前世——夜光的记忆,产生了「人格混乱」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是以相当鲁莽的方式离开,万一当时「协助」他的早乙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就算不至于如此,照理来说夏目他们希望能够获得与春虎相关的情报,已经到了望眼欲穿的程度。
  「不然要怎么办?结果根本没办法行动嘛。」
  「是啊,所以我们不行动,就在这里举行仪式。」
  春虎这话听得角行鬼与早乙女不由得面面相觑。
  「……办得到吗?」
  「既然有灵性方面的连结,就算『月轮』不在这里,术式应该也能成立。虽然形式需要变化,也必须配变化进行调整,但并不是做不到。」
  「可是把人带过来更妥当吧?再说,这么做恐怕会被阴阳厅盯上。」
  「我们呼唤过那么多次『月轮』,阴阳厅一次反应也没有,我想是不会有问题。」
  「这种猜测不能拿来当成根据吧。」
  「没有其他方法了。」
  春虎斩钉截铁地说。早乙女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唔唔唔地沉吟着,只是与其说她是担心,不如说她还是舍不得相马秋乃。
  这时,「……春虎。」角行鬼唤着。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沉着,露出的却是异于寻常的严肃神情。
  「期限就快要到了,干脆把事情摊开来讲如何?向土御门夏目解释清楚她的『问题』。」护法这话惹得春虎几乎是反射性朝他投去严厉与尖锐的目光,如同斥责式神的玩笑话或嘲讽态度的主人。然而,总是笑着耸肩的角行鬼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没有强迫,但仍催促春虎尽快下决定。
  苦闷与挣扎的情感潜藏在春虎的眼里,但是——
  「……不行。夏目她……万一让本人『知道』那件事情,很有可能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不能冒这个除。」
  「可是期限就快到了,既然状况危急,这种程度的风险还在容许范围内吧?」
  角行鬼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春虎难看扭曲着脸孔,「不行。」用虚弱的语气再次强调。然后……
  「……我很害怕。」
  他低下头,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失去夏目,就算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春虎依然忍不住害怕,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压倒性的恐惧是什么滋味,他早已体会过一次。
  角行鬼轻吁了口气,「好吧。」决定不再坚持己见。
  「那就算了——不过事不宜迟,对吧?」
  「……对。」
  春虎合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接着,他睁开眼睛,板起脸孔。
  「我要进行『泰山府君祭』,需要你们帮忙准备。」

  ★

  幸而在历经那场激战后,夏目等人潜伏的仓库仍勉强能够使用。冬儿在与马面交手前,疑似是大友为仓库设下了结界。天海立刻命令铃鹿警戒周围区域有无异状发生,夏目负责驱散鬼气,并且为了随时能够转移根据地,由冬儿、天马与秋乃帮忙整理行囊。
  「可是要藏起悍马,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京子,抱歉要麻烦你马上试试能不能读到木暮的星相。」
  「好。」
  京子与天海、水仙一同走上办公室,其他人则是各自进行自己的任务。然而,仓库里的气氛异常沉重,每个人都是心神不宁,内心受到不小的打击。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前来妨碍他们的偏偏是过去的导师大友。
  ——好不容易再见到面,没想到居然……
  大友特地前来叮嘱是为了夏目他们的安全着想,为了不让他们跟着自己深入险境,刻意做出那样的举动。
  虽然明白这一点,他们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大友亲眼见识过相马的力量,也就是说大友判断依夏目等人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应付敌人,
  可见多轨子进行『降神』的力量多么强大。
  所有人默不吭声,只是埋头进行自己的工作。
  过没多久,先前进入办公室的天海再度出现。坐着轮椅的天海没办法上下楼,是铃鹿用简易式帮忙打造了升降梯出来。
  夏目朝搭着升降梯下楼的天海说:
  「天海先生,京子呢?」
  「正在进行读星,我派水仙跟在她旁边。你们这里怎么样?铃鹿,周围的情形有变化吗?」
  「……目前没有异状发生,照这个样子看来,这里应该没有曝光。」
  「别掉以轻心,在外面侦察的式神也得仔细隐形。阴阳厅现在应该对都内灵相的异常变化格外提高警觉。」
  天海严格地告诫派出简易式的铃鹿。
  关于除了这座仓库以外的场所,以及移动到那个场所的路径,他似乎大致上心里有底。只是羽马虽然能够隐形,还是瞒不过监视摄影机之类的机器,因此最好是能够不需要另外移动到别的场所,继续藏身在这个地方。
  「从他的态度看来,说不定为了阻止我们轻举妄动,会做出故意留下痕迹这种事来,绝对不能懈怠。」
  「……啧,就会给人添麻烦……」
  铃鹿厌恶骂着,声音和表情却很没精神,而且不只铃鹿如此,夏目、天马和进入办公室的京子还有大胜马面的冬儿也是一样意志消沉。由于事情发生在意外的惊喜过后,让他们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另一方面,现场只有天海的态度不为所动。他的内心不晓得有多么失落,但是至少表面上十分镇定。如此沉着冷静的态度,只能说姜是老的辣。
  「大友说的话确实有他的道理,刚才的情形也是一样,就算会被你们讨厌,就算让你们难堪也要采取最适合的手段,实在很像他的作风。越是遇上重要大事,他越容易选择这种做法。」
  天海解释起大友的举动。
  「他的头脑灵活,正是因为这样,一遇上状况就容易固执己见。而且通常最后正确的都是他,更让人拿他没辙。」
  如同本人宣称的,大友认为现在是「必须认真应付」的状况。就这层意义看来,夏目先前在他身上感觉到「急迫」的印象确实不是误会。
  真正遇上危急的时候,大友比起别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基于这样的判断行动,就像他前年夏天为了夺回春虎,孤身闯进阴阳厅那时候一样。
  「我没有赞同他的意思,不过特地来这里阻止你们,正证明他对自己的『弱点』也有自觉。就算有阻止恐怖攻击的机会,万一你们遇上危险,他一定会以抢救你们为优先,恐怕他也很清楚自己会这么做。」
  大友说夏目等人是「自己的学生」,夏目他们很高兴他的这份心意,也永远当他是自己的导师。可是,「……开什么玩笑,我们早就不是塾生了。况且我们是自愿离开阴阳塾,大友老师不也是一样吗?难不成今后我们还是得在老师的庇护下行动吗?」冬儿怒骂着,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冬儿的气愤有一半是来自不满。意见不合——真要说起来,对方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夏目对此也一样觉得不甘心。
  论实力,现在的夏目他们还是远远不及大友。不过,被人藐视到这种程度,就算明知对方是蓄意这么做,还是有个疙瘩留在心里,也可以说就是这个疙瘩使他们心有不甘。
  「真受不了……冷静一点吧,冬儿,别那么幼稚了。」
  天海开玩笑说,言词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语气。夏目心头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天海坐在轮椅上,正用合起的扇子搔着自己的太阳穴。
  也许是一时气不过,「你说什么?」冬儿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夏目立刻想出面缓颊,但是天海始终笑得从容不迫。
  「听好了,冬儿,你误会了一件事情。大友是前『十二神将』中的『黑子』,也是一手包办阴阳厅黑暗面的高明咒搜官,可是他没什么培育后进的经验,当老师也是个新手。」
  天海老气横秋地说。
  「所以说啊,热血菜鸟教师疼爱学生结果只是白忙一场,你们也别那么计较了。」
  「…………」
  万一大友听见这番话,肯定会羞得面红耳赤。就连原本勃然大怒的冬儿也瞬间消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听见这话的天马噗哧笑了出来,仓库里的气氛因此稍微缓和了一些。
  「天海先生,这种话您刚才应该当着本人面前说的。」
  「万万不可啊,天马。万一他一个搞不好恼羞成怒,我可没有胜算。」
  「……那家伙是热血菜鸟教师?糟糕,好像戳中我的笑点了。」
  「总之那个白髪青年在你们面前装得一副很成熟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别看他外表跟个老头子一样,其实内在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
  天海取笑着说,天马和铃鹿也跟着笑了起来。冬儿难为情地收起怒气,夏目紧绷的神情也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
  事态并没有好转,然而只消运用一点话术,便能让心情轻松许多,做好以积极向前的心态面对危机的准备。
  ——真厉害。
  夏目由衷感到敬佩。不只是天海,还有其他一同伤心、愤怒与欢笑的同伴们,像这样自然发挥的作用必定也是伙伴的存在带来的加成效果。
  「不过老实说,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您是说老师吗?」
  「笨蛋,我指的当然是你们。」
  天海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看向吓了一跳的夏目。
  「实力坚强的导师潇洒现身,只留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罗?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因为听见这句话放下心来,觉得『啊啊,太好了,这下就可以安心了』,而是为了自己派不上用场气得牙痒痒的——很有骨气。」
  经天海这么一说,夏目也赫然惊觉这件事实,不过天海这话确实没错。如果是被道满逼得走投无路时的夏目他们,在这样的状况下听见大友要出面,或许真会放下心来把事情交由他全权处理。
  「毕竟他自己就忙不过来了……老实说,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平衡,可惜现在的我『视』不见灵气,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异状吗?」
  「对、对不起,我当时没有余力注意到这么多。」
  「这样啊。算了,反正他也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处理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天海把手抵在下颚,目光也变得锐利。
  ——啊。
  「天海先生,大友老师说自己遭到春虎『责骂』,那是怎么一回事?」
  夏目问起搁在心里的疑问,天海应了声:「那件事啊。」让思绪中断。
  「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语气听来,大友好像也没有和春虎合作的意思。现在的春虎不可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见他选择不合作还有其他理由。」
  「……像是春虎变了个人吗?」
  「我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变了个人,问题在于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不合作』就是大友下的判断吧。」
  天海没有加入个人感想,单纯只是描述事实,不过这样的事实已经足以增加夏目的不安。
  土御门家遇捕的新闻出来时,春虎明知危险依然前来搭救夏目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支撑夏目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同样前来帮助自己的大友与春虎之间会出现分岐?
  ——要是我那时候没有失去意识……
  春虎前来搭救的时候,夏目已经失去意识。如果那时候能和春虎说上话——不对,如果至少可以看见春虎一眼,说不定能让她更信任春虎,不至于感到如此不安。
  「对不起……」
  忽然间,先前一句话也没说的秋乃怯生生地向夏目道歉。夏目吓了一跳,「咦?」转头向她看去。
  「秋乃?怎么忽然讲起这种话来了?」
  「因为……见到春虎的人只有我……如、如果我那时候和他多讲两句话……」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是第一次见到春虎,再说当时又是那种状况,这不是你的错。」
  夏目急忙安慰消沉的秋乃,内心深处却不禁觉得纳闷。
  与伙伴们重逢之后,她察觉秋乃一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是她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不稳。
  ——她心里还是在意『月轮』的事情吗?
  不知不觉间,铃鹿望着这里露出「又来了」的表情,天海察觉气氛有异,啪地拍响了扇子。
  「春虎的事情烦恼也无济于事,何况他也不可能无视恐怖攻击预告,相信用不着多久就会见到他罗。」
  这话确实说得没错。夏目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对,应该很快……
  很快就能见到春虎。再次了解到的这个事实强烈撞击着夏目的胸口。
  不安与期待、喜悦与困惑,不晓得自己究竟会见到「谁」,那会是自己梦想中的「重逢」吗?
  「……对了。」冬儿说。「天海先生。大友老师离开前,京子那家伙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好像是见到谁的妹妹什么的……」
  冬儿这个问题也勾起了夏目的回忆。「确实有这一件事。」天马与铃鹿也看向彼此。
  天海的神情有些凝重。
  「啊啊,若宫惠理,大友就读阴阳塾时候的导师。」
  「导、导师?大友老师的吗?」
  「不过她在好几年前过世了。刚才我也问过京子,京子说她妹妹现在担任杂志记者,她们前几天见过一次面。」
  也许是出乎意料,冬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不过她为什么突然讲出这件事?而且还是在那种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京子说她也没多想,只是脱口说出这件事而已。可是从大友那时候的反应看来,他好像吓了一跳,说不定他到现在还很介意这件事。」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死——」
  「对外宣称是自杀……那是个很狂热的夜光信徒,不过死因确实有几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自杀。夜光信徒。这两个词让在一旁听着的夏目感到心脏不安躁动。
  京子遇见的妹妹名叫若宫理香,是咒术界知名杂志『阴阳师月刊』的记者。
  因为姐姐的死,若宫开始对阴阳厅产生不信任感,关于春虎与夏目等人引发的事件,她也深入追查到了相当核心的部分。她知道春虎被视为夜光转世,遭到追缉,阴阳厅对这件事的应对也让她感到质疑。
  听见这些解释,夏目觉得很惊讶。咒术界是个封闭的世界,因此大多人对业界内的常识不抱持疑问,而是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实,其中阴阳厅可以说是最绝对的「权威」。遭到追捕的夏目等人自不必说,他们实在很难想像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对阴阳厅存疑。
  「既、既然她是记者,我们不能拜托那个人,透过媒体告发阴阳厅吗?」
  天马趁势提出这个建议,「行不通。」却遭到天海一口回绝。
  「京子也提出了类似的建议,可惜话说得难听点,如果凭区区一名记者的告发就能撼动阴阳厅,我们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再说,『阴阳师月刊』在那一类型的杂志里面是最严谨的一本,除非证据确凿,他们不可能只是基于猜测就刊出一篇报导来。」
  「……不过如果是天海先生你直接出面的话又如何?你是阴阳厅长年来的重要人物——又是忽然下落不明的前咒搜部部长,你的说法对方应该会采信。」
  继天马之后,冬儿也跟着劝进。天海板起了脸。
  「我说啊,冬儿,那本是『月刊志』,再怎么赶也赶不上上巳——」
  「那本杂志有网路版哦。」
  铃鹿若无其事地说,天海一时间无法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什、什么?」
  「『阴阳师月刊』有网路版啊,那里可以随时更新。」
  「…………」
  铃鹿这番解释听得天海大吃一惊,接着,他认真思考了起来。
  「网路啊……可是就算这样时间还是不够,再说网路告发的影响力有限,要拿舆论当后盾实在……」
  「『阴阳师月刊』可是业界代表杂志,如果那里愿意报导,说不定可以成为爆点。比方说,某重要政治人物刚好可以把这拿来当成打击政敌的借口。」
  冬儿靠近轮椅,轻声细语说着。天海往一旁瞥向身体往前倾,脸凑了上来的冬儿。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在恐怖攻击发生前声明我们是无辜的吧?而且如果天海先生公开表态后,再说服木暮先生,等于我们的举发获得了现任『十二神将』的支持。」
  「——对啊,而且如果要对外说明,我出面也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
  铃鹿再次表示。
  「姑且不论厅里的评价,『神童』可是阴阳厅对外的形象人物,应该可以造成吸引社会关注的话题。虽然还没成年,但如果与前咒搜部部长共同出面,说服力也会跟着増加。」
  「…………」
  天海沉思着没有作声,凝望空中的双眸射出鋭利的光芒。
  「……不错……这做法不错。可是在着手之前,最好能从前置阶段拉拢厅内——至少一位现役的有力人士。少了木暮这股助力,光凭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薄弱……」
  他推敲琢磨,喃喃自语似地说着,神情看得出正全神贯注地思考对策。冬儿和铃鹿没有再继续劝说,夏目、天马和秋乃也是在一旁静静等待天海的判断。
  接着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终于收到苦等许久的消息。
  「大善大人!」
  办公室的门开启,水仙冲了出来。走出门外的不只是她,她还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京子。
  虽然站不稳脚步,京子一与楼下众人对上视线,「找到了!我读到木暮先生的星相了。」立刻放声喊道。
  夏目等人赫然一惊,提高警觉,眼里散发出强烈的活力,彷佛连各自的灵气也一口气向上提升。
  「其他两个人也在场吗?」冬儿立即向她确认。
  「对不起,我没读到那么详细,只是大家听我说,我视见木暮先生的星笼罩了一层阴影!」
  「阴影?」
  「说不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不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得赶紧过去警告他!」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但是没有人因此怨天尤人,「多亏你赶上了。做得好,京子。」冬儿帮忙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天海先生,我们马上可以行动。」夏目神情严肃地说。
  「好,京子,告诉我们详细地点还有时间,夏目和冬儿立即赶往现场。木暮的星既然出现阴影,救人如救火,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不管三善和山城在不在场,都要强行与他接触。铃鹿继续负责周围的戒备。」
  「天海先生,我——」
  「这次你留在这里。只有生灵展开行动,比较能提升小组的机动性。况且要是你不在场,我们这里没有人可以驾驶悍马,万一刚才那场骚动引来咒搜部,我们势必很难逃离这个地方。」
  夏目与冬儿,铃鹿与天马各自遵从天海的指示,京子当然也是留在原地等待消息。
  然而……「我、我呢?我也是生灵,而且我的脚程很快……!」秋乃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兔子耳朵直挺挺地竖了起来,这么问道。只是她的语气不像询问,倒更像恳求。
  铃鹿不耐烦地说:「你还没得到教训啊?我说你别太——」可是话说到一半,天海迅速举起扇子打断了她的话。
  他和平常一样轻笑着。
  「秋乃得留下来,我很欣赏你的干劲,不过重要的是适得其所。」
  「……是……」
  秋乃没有反驳,只是就算她不开口,兔子耳朵却丧气地垂了下来。内心的落寞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在这种场合看来有些可怜。
  「我得提醒你,留在这里不代表没有任务。必须有留守下来的人,才有办法扩展今后的行动范围,所以说你别搞错了。原本我们这里的人手就不够,也不可能有让你闲下来的机会。」
  尽管这话说得严厉,天海刻意这么说的用意必定是想安慰秋乃。夏目走向秋乃身旁,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脸。
  「夏目……」
  「秋乃,我们走了。」
  「…………」
  见到不安仰望自己的秋乃,为了替她打气,夏目微微一笑——
  ——奇怪?
  秋乃的脸孔忽而在眼前扭曲,夏目失去平衡感,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现在是什么时候。
  身体内部有个东西在慌张扭动修长的身躯,下一瞬间,夏目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消失了短暂的瞬间,幸亏扶着秋乃的双肩才免于摔倒。其他人就连天海也没有察觉到夏目的变化,除了眼前的秋乃以外。
  「夏、夏目?」
  「……没事,只是站久了有点头晕。」
  这么说来,昨天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和那时候一样,她感觉自己的灵气循环中残存着极度混乱的迹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明明取得了充足的睡眠,可是为什么——她正疑惑的时候,「夏目。」冬儿叫了她一声。
  京子下楼来了,在天海身边传达详细的读星结果。
  「糟糕。再见了,秋乃,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夏目说完急忙赶向冬儿他们那里,接着天马往秋乃走了过去,「秋乃,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这么问道。秋乃应了声好,只是视线始终离不开加入作战会让的夏目身上。

  三分钟过后,夏目与冬儿离开了仓库。




  四章 路程·以及——

  1

  自从土御门春虎发布灵灾恐怖攻击预告的报导出来后,若宫理香几乎没有什么睡眠时间。若宫是在大型出版社任职的年轻记者,隶属部门为『阴阳师月刊』的杂志编辑部。如同杂志名称所示,是负责处理阴阳师相关情报的部门。
  『阴阳师月刊』为向一般人介绍阴阳师的世界以及咒术的月刊杂志,比起专业话题,更着重于传递咒术界的文化、咒术知识的解说和最新消息,基本上是给人「严肃而且严谨」印象的一本杂志。
  不过,这也是一本为开拓新读者下了许多苦功而闻名的杂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为菁英中的菁英,国家一级阴阳师冠上『十二神将』的名号,并且将这名号发扬光大,借由把这些国家一级阴阳师捧为名人,最终成功提升咒术界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一方面是脚踏实地的老牌杂志,一方面是以大型特辑拥有高知名度的热门杂志,这就是『阴阳师月刊』。
  可是这本杂志的读者毕竟是小众,编辑部人员包括派遣和工读生在内共有七人,其中若宫这些主要负责工作的正式员工有四人,规模非常小。校对结束前睡在办公室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点其他编辑部也大同小异。说好听是和平又正常,说难听点就是缺乏刺激又无聊的职场。
  至少直到昨天中午以前都是如此。
  「欸,仓桥。还没接到咒搜部的联络报告吗!」
  「对不起!我马上确认!」
  「古林主编,昨天提到『大佐』缺席的那件事,他现在人好像在八王子。」
  「八王子?开发研究部吗?为什么在这个时期——」
  「调查发现富士川重工的人也在八王子,恐怕是为了开发中的军用式过去的。」
  「阴阳厅打算拿那个来预防恐怖攻击吗?他们还真是豁出去了。」
  昨天下午得知阴阳厅的发表后,『阴阳师月刊』编辑部便进入全天候备战状态。他们向其他部门请求人手支援,一般新闻记者也为了交换情报陆续造访编辑部。
  这地方说起来不过是月刊志的编辑部,处理恐怖攻击这种大事件的即时性完全比不上其他媒体。然而,咒术界至今依然相当封闭,外界人士很难获得没有对外公开的情报。再说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情形」,能够马上反应过来的记者也极为有限。因此,兼具「咒术界」与「报导」层面的『阴阳师月刊』编辑部在咒术或与灵灾相关的紧急状况发生时,在出版社里的地位格外重要。
  「『FAR』对吧?要是用那个东西来应付恐怖攻击,很有可能连『大佐』也跟着『神通剑』调去咒捜部。」
  「不过那个东西背后有防卫省撑腰,警视厅不可能坐视不管。」
  「那东西的名义原本就是灾害救助,尤其正值这种时候,怎么样都找得到借口。事情一旦牵扯到咒术犯罪,警视厅也没办法找茬。」
  「啊,主编,关于这件事情,听说新民党的佐竹又在到处打通关系了,我目前尽可能在进行调査。」
  「那家伙又打算趁乱制造什么既定事实了吗?」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随心所欲摆弄排他的这个业界……」
  「之前调査的时候完全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欸,太田,继续追踪调査佐竹,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指示与报告声此起彼落,个人手机和公司电话的铃声响个不停,对话也自然而然拉大了嗓门,口气变得激烈,气氛愈来愈火热。
  这样的场面里,只有若宫一人独自远离喧嚣。
  她用手机传了封简讯出去,之后她假装忙于工作,一边寻找适当的时机。后来她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悄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把包包背在肩膀上,装出翻找资料的样子,一路走向挂在墙上的白板。她将「外出」的牌子放在写上自己名字的栏位后面,接着迅速往门口转身——
  「欸,若宫!」
  叫喊声从背后叫住了她,让她迫不得已停下脚步。她维持背对的姿势,半眯起眼啐了一声。
  叫住她的是主编古林,工作尽管忙碌,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过他的双眼。
  「仓桥家千金下落不明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吗?」
  若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向以尖锐的眼神瞪视着自己的上司。
  「还、还没有。后来阴阳塾里没有再看见过她,除此以外没有得到其他特别有力的证据。」
  「没有?事情闹得那么大,你完全没有行动吗?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的那个晚上,已经取得附近居民的证词,证实仓桥宅邸发生过一场骚动了吧?之后仓桥京子就没有再出现在阴阳塾了吧?那个让亲生父亲派出式神监视的仓桥京子。」
  「主、主编您不是要我谨慎行动吗!又不许我直接向仓桥家确认!」
  「废话。就算一样叫仓桥,那和我们部门里的仓桥可是天差地远。对方是赫赫有名的仓桥家,又是阴阳厅厅长,像你这种小角色忽然跑去探访,我看对方连理都懒得理你,所以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证据。」
  「我现在在找了!」
  「现在在找?你前两天都在做什么?」
  「那个——我在忙……」
  若宫回答得支支吾吾,听得古林更是紧蹙起眉头,接着滔滔不绝骂了起来。
  「阴阳塾和土御门可是你打从前年就开始追的题材,发生在荻漥的第四级灵灾是土御门春虎引发灵灾恐怖攻击的前哨战,这说起来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可是同一天晚上仓桥家的千金——土御门春虎以前的同学失去踪影,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再加上同样是他们以前同学的土御门夏目——谣传在前年夏天丧命,甚至有部分谣言指出后来运用禁咒复活的『那个』土御门夏目逃过咒搜部的追捕,现在正在逃亡,这些都和你在追的题材有关吧。」
  「确、确实是有关系,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
  「抛下自己在追的题材,你前两天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
  实在是直觉敏锐的男人。这家伙该不会其实是阴阳师吧?长年来的疑问再度掠过若宫的脑海。
  「关、关于他们的下落,咒搜部目前正尽全力捜索,哪有我这种小记者出场的余地。」
  「我要听的是报告,不是借口。」
  「既、既然您要听报告,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回来后再向您报告。」
  「我要你现在就向我报告。偷懒只要挨一顿骂就没事了,可是你的情形相反,专门惹麻烦。」
  不晓得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只见古林的目光愈来愈凶狠,不知不觉间连其他同事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关注起两人的对话。
  这时候——
  「古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局长?」
  一位年长的男性冲进编辑部,那是一位公司高层,若宫也和他打过几次招呼。
  「这次简直是闹得沸沸扬扬,让人想到两年前和四年前那些事情。不对,这次因为提前发布预告,事情闹得更严重吗?人手不够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会把人优先调来这里帮忙。」
  「是,感谢您的关心……」
  古林一边站起来回应局长,视线不时瞥向若宫,眼神明显是向她下令「不许走」,于是若宫抓紧机会嫣然一笑,朝他鞠躬敬礼。
  「那么我先走了,有事请手机联络。」
  她兀自说完后走到走廊上,接着立刻将手机切换到静音模式。

  ★

  荻漥一带发生第四级灵灾的那一晚,光是编辑部就掌握到不少情报。
  潜伏中的土御门家遭到逮捕,其中一人的土御门夏目逃亡。灵灾发生前爆发过大规模的咒术战,据说那场咒术战由号称最强祓魔官的「『阎魔』宫地」发动远距离咒法,谣传对手为如今自称北辰王的土御门春虎。
  其他还有主编指出的仓桥家发生的小骚动,以及厅长千金仓桥京子失踪。这些事与第四级灵灾还有咒术战的关联性不明,但是不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她正是在同一天的白天刚接受过若宫的探访,后来两人有一段稍微推心置腹的对话。
  此外,灵灾发生前后,距离荻漥稍远处有一辆大型车辆大乱街头,情报表示前往追捕的是『大佐』滋岳独立官的式神部队。另外在同一天傍晚,有目击证人指出秋叶原的阴阳厅厅舍附近有两具乘着人的式神由上空往西方——荻漥的方向飞去。如果再继续深入调査,说不定可以发现更多——「或许」与这一连串事情相关的情报。如果能将拼图一块一块收集起来,摆入适当的位置,进而俯瞰整体局面,必定能了解这起事件的全貌。
  不过,若宫他们的工作大多不是确认真相,而是限定可能性,尽量缩小「有可能」真实发生的事情「范围」。关于与咒术相关的事件,咒术者以外的人要找出「真正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这一次的事件规模庞大,又涉及政治色彩,要找出真相更是难如登天。
  但是这一次对若宫来说是特殊情形,这起事件的真相——至少事件背后的黑幕究竟是什么人,她必须「确认」这一点。
  「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老实说,要即时追踪目前发生的事件,若宫这样的年轻记者根本应付不来。
  不过她手中掌握了一个情报。
  这起事件的开端并不是在荻漥发生的第四级连锁灵灾,背后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两年前的『上巳再祓』,甚至是四年前的『上巳大祓』,而且恐怕是从更古老的年代一直延续到今天。
  「……这么看来,真正的『源头』说不定是土御门夜光。」
  总而言之,若宫顺着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的关联性这条线,基于某个「建议」,针对某位人物进行深入调査。
  这位人物的名字叫做比良多笃弥。
  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巳大祓』时,他潜入双角会的巢窟宫内厅御灵部,是在举报双角会成员方面获得丰硕成果的咒搜官,后来就由他负责指挥捜査工作。
  然而,比良多在咒搜部倾全力扫荡双角会的作战行动中忽然失去下落,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关于那次的双角会扫荡行动,不只若宫,也是许多记者质疑声浪特别大的一起事件。其中长年担任咒搜部部长,以当机立断的行事作风闻名的「神扇」天海失踪,除了阴阳厅,也带给整体咒术界强烈的冲击。天海在阴阳厅属于长老级的人物,也是实质上第二把交椅的重要人物。一般来说,很难想像这样的大人物会忽然失踪,尤其作战行动结束后,有人表示看见他出现在阴阳厅里。尽管有这样的证词,如今依然没有人知道天海后来究竟消失到什么地方。
  不过,若宫特地将注目的焦点集中在隐藏于天海失踪这起大事背后,没有引起关注的比良多失踪一事。
  与天海不同,比良多消失在扫荡行动即将结束,在祓魔局新宿分局与双角会爆发咒术战的时候。在咒术战中遭到对方消灭——这是以咒捜部为首的阴阳厅方面的见解,只是这见解的根据薄弱,也不见他们进行过详细的调査。
  之后,为了替天海失踪以及袭击目黑分局的连锁灵灾善后,阴阳厅简直忙翻了天。部内确实有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气氛,不过他好歹为举发双角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应对未免过于敷衍。
  幸而她在咒搜部内有情报管道,于是她透过各种管道深入收集琐碎的情报,调査起有关比良多这个男人的过去。
  调査到最后,她发现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就是比良多因卧底调査『上巳大祓』一举成名后,他的「日常生活」忽然成了谜团。
  要调査咒搜官的过去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比良多从这个时期起就负责追查双角会,对周围理应会更加提高警觉,要调査他的行动自然是难上加难。
  只是他的变化实在过于极端。比良多卧底前,她还能对比良多的行动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可是在卧底后,她完全收集不到相关情报。尤其他的私生活更是销声匿迹,完全笼罩在迷雾之中,宛如比良多这个男人只存在阴阳厅里,隐匿得非常彻底。
  然而,还是有一点引起了她的注意。一旦将关注的焦点从比良多本人移到他的周围,可以发现正好在同一时期,他的身边开始不时出现一位「少女」。
  那是个穿着阴阳塾的制服,留着鲜艳红发的少女。
  基本上,比良多身边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人,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位红发少女。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虽然可以在比良多身边发现她的踪影,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和比良多站在一起的场面。更进一步来说,这位少女在厅舍出现过不少次,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来历。换句话说,这位红发少女是以不明人士的身分进出厅舍。
  若宫以少女的制服为线索,到阴阳塾打听情报。不巧的是,少女不是阴阳塾塾生,但她另外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前年夏天,少女曾经到阴阳塾参观,时间正好是土御门春虎与土御门夏目在隅田川烟火大会上下落不明的前一天。而且少女在阴阳塾时,特定指名要到两人的班上参观。
  少女前往参观的目的不是阴阳塾,而是为了土御门家两人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这次的参观教学,听说是由阴阳厅的高层从中帮忙安排。
  比良多与红发少女的关系不明,土御门家的两人与少女的关系也一样不清楚。
  可是——
  ——这个女孩子是关键人物。
  她的直觉这么说道。于是她将调査对象改为红发少女,针对她展开调査,得知她就住在厅舍附近的饭店。
  不过,接下来的调査工作陷入了僵局。她早就料到少女可能是阴阳师,恐怕是平常就习惯行使隐形术,少女常一转眼就不见踪影。她试过从各种资料库里寻找资料,结果并不理想。最后她始终缺乏决定性证据,调査就这么遇上瓶颈。
  然而就在三天前的晚上,她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报。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前,正好有一架直升机从阴阳厅飞往现场,一名职员表示看见红发少女搭上那架直升机。如果证词属实,也就是第四级灵灾发生时她人也在现场,而指示直升机出动的是阴阳厅的仓桥厅长。
  若宫忽而精神一振,而且昨天阴阳厅公开发表了土御门春虎预告将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消息。
  ——这下……
  她的周围一定会出现什么动静,若宫如此深信。
  若宫预约了少女下榻的饭店房间,之前她尽可能避免贸然接近,不过事到如今,她只想尽量贴近对方身边监视。
  「对不起,主编!」
  她刻意不着向调整为静音模式的手机画面,冲出了出版社大楼。

  2

  若宫在目的地的饭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日已西斜,西方的天空逐渐染上橘红色彩。
  少女住在饭店顶楼的总统套房,若宫砸下大钱,预约同一层楼的房间——虽然只是一般的豪华套房。
  要说这笔费用能不能申请经费,她只能苦笑,不过只有住在饭店顶楼的客人,也就是只有豪华套房的入住者可以进入这层楼。除了自掏腰包,她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她入住的房间风格并不富丽堂皇,而是走时尚简约路线,只是室内空间宽敞,不愧是豪华套房。客厅里有一套时髦的餐桌椅,另外还有两张单人沙发以及一张双人沙发。这些桌椅摆设相当松散,一点也没有过于局促的感觉。
  里面的卧室可以看见一张打理整齐的特大号双人床,照卧室的规格看来,洗手间和浴室想必也非常豪华。虽然心里有数,但这根本不是适合年轻女性独自入住的房间,尤其明显还未成年的红发少女住在等级更高的总统套房,实在让人好奇她的背景到底有多么雄厚。
  「不管这些了,马上开始调查吧,首先是监视撮影机。」
  这里毕竟是饭店,而且是豪华套房楼层,不可能让她躲在走廊角落监视。她准备好一台以无线传输影像的小型摄影机,打算设置在可以看见少女房间门口的位置。
  问题在于饭店的监视撮影机。万一在走廊设置小型摄影机的时候被警卫发现,她的调査行动也得被迫结束了。
  「还是先从侦察开始好了,执行上有困难的话再来思考其他方法。」
  她打开小型摄影机电源,利用无线连接到笔记型电脑,检查动作是否一切正常。等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她将摄影机藏在包包里面,走出房间。此时她感觉自己不像记者,更像个侦探。
  她漫步在走廊上,不着痕迹地望向天花板,确认监视摄影机位置。她一路走向楼层最底端,在走廊转弯,前方可以看见少女的房间,当然那里也在监视摄影机的监视范围内。
  「果然还是不行啊……不,虽然有点远,如果从那个角落……」
  走廊最后面有一盆观赏植物,如果把小型摄影机藏在那里,再稍微挪动一下位置,要拍摄到少女的房间前面应该不成问题。接下来只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或是假装客房服务前往与对方接触,由自己主动展开行动。总之时间紧迫,要是再像之前那样慎重行事,恐怕只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若宫缓慢地在走廊上前进,在经过少女的房间前面时,她稍微瞥了一眼房门。
  这一瞥,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门没关?
  门往内侧打开了一条缝隙,她顿时感到心跳加速,血气猛地冲上脑门。
  门是自动上锁,想到这里她急忙观察了起来,发现脚边有个东西卡在门口,那是个向内弯曲,坚硬细长的棍子——伞柄。
  ——伞把门卡住了?竖在门边的伞在开关门的时候倒下来,卡住了门吗?可是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再说一般都会发现的吧——!啊,难不成是故意的吗?她人在房间里面?为了通风还是什么——不过豪华套房需要这么做吗——?
  自己现在正出现在饭店的监视摄影机里面,在经过的房间前面忽然停下脚步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举动,可是如果经过之后再绕回来,这样的行动更容易引来怀疑。
  门是开着的,这是个好机会。如果假装一开始就打算进入这间房里,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怎、怎、怎么办?该进去吗……!
  到头来,若宫终究抗拒不了诱惑,她在要从房间前面走过去的时候,装出了「啊啊,是这里才对。」的样子,转身把手往门把伸了过去。
  她用力推开门,迅速钻进室内。
  如果直接把门关起来,势必会响起自动上锁的声音。于是她蹲了下来,把伞柄放回原来的位置,和原来一样把门卡住。接着她一动也不动,屏住呼吸,消去自己的气息。
  ——结果还是进来了……!
  行动一开始就跨越过无法回头的界线,如果现在立刻回到走廊,还有机会重来吗?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悄悄潜入房内,房间里面不一定没有人在。
  若宫此时人在进门后的一个狭长空间,其中一面是宽广的拉门,门后疑似是衣柜,通道前方似乎直通客厅。她维持蹲下的姿势,动也不动地竖起耳朵,全神贯注捜索客厅里的气息。
  ——房里没人?
  她慢条斯理站了起来,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谨慎地往客厅的方向走过去,接着从角落战战兢兢地窥探房内。
  之前的豪华套房已经十分宽敞,这间房的客厅更是足足有若宫房间的两倍大,说不定是把派对这用途也考虑了进去。椅子和矮桌的数量也多上许多。房间疑似面向西方,夕阳从高大的玻璃窗照了进来,为室内染上霞红。
  客厅里不见半个人影。
  ——不、不对,说不定是在卧室、浴室或洗手间……
  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房里没有人在的气息,另外还有一点,房里甚至看不出有人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
  饭店房间缺乏生活感也是理所当然,但红发少女理应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至少会有一些私人物品,可是房里完全找不到类似的东西。
  房里的景象就像一间空房间。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搞错房间了吗?她查出少女的房间是这一层楼的总统套房,不过这层楼还有其他同等级的房间。最重要的房间号码是她收买打工的饭店人员打听来的情报,不能肯定就是这里没错。
  ——没有什么生活痕迹吗?
  若宫大着胆子进入客厅,调査起房内的橱柜和书桌,但是一无所获。她接着进入旁边的会客室和另一头连接的卧室。
  这时她注意到一件事情。
  虽然稍微整理过,卧室床上留下了使用过的痕迹。这张床没有重新铺过,恐怕连床单也没有更换。床头柜上没有发现疑似私人物品的东西,而饭店也没有补充盥洗用具,看样子这间房并不是空房。
  若宫脑中感到越来越混乱。
  ——冷静下来。唔,这情形是……是已经做好离开准备之后吧?在发生荻漥那件事,接着出现灵灾恐怖攻击预告后,如果说事情终于发展至轮到她离开这个地方……
  她恐怕是和饭店签下了长期居住的合约,搬走后没有特地结束合约,而是一直留着这间房——房里的情形就说得通了。只是万一真是如此,那就表示自己的行动晚了一步。
  「啊,刚オ那把伞!」
  那说不定是少女忘记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若宫急忙从卧室冲到客厅。

  「公主已经离开这里了。」

  眼前出现一个男人。
  那是个青年,他盘着手臂倚在墙上。看见若宫之后,他慢条斯理离开了墙边。
  他穿着军装外套搭配牛仔裤与靴子,卷翘的长髪随意绑在背后。重视实用性的装扮和本人肃穆的气氛十分协调,只是和总统套房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青年望向这里的目光冷酷而且平静,相较之下,若宫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一点,青年口中的「公主」正是那位红发少女,而且正如同她的料想,少女果然已经离开这间饭店。
  如果她离开,为什么青年还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他特地让这间房间空下来,甚至不关门上锁,守在这间房内。
  答案很简单。
  这是个陷阱。
  「——『阴阳师月刊』编辑部,若宫理香。」
  若宫的体温彷佛瞬间下降,犹如亲耳听见死刑判决。
  「让你死在这个地方只会造成我们善后处理上的困扰,既然是杂志记者,之后说不定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看还是先来施下暗示。」
  青年说着往若宫走过去。
  若宫想逃,身体却不听使唤,而且她不是惊吓过度所以动弹不得,而是手脚真的完全无法行动,甚至连叫也叫不出声音来。
  她中了甲级咒术。
  「不过首先得搞清楚你有没有同伙。接近公主是出自你个人的判断吗?还是有其他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帮助你的同伙,回答我。」
  命令有如直接下达到脑中,让她无法违抗。「有……」嘴巴脱离自己的意志,擅自动了起来。

  「有,而且是非常可靠的伙伴。」

  青年迅速转过头。
  遭到咒术束缚的若宫好不容易转动眼球,发出虚弱——但又放心的噪音。
  「木暮先生……!」
  木暮站在客厅入口处,以冰冷的目光盯着青年。
  接着,他平静地把手放上插在腰间的那把日本刀。

  3

  若宫前来与木暮接触是在前年夏天,自隅田川烟火大会的那一晚过后,相隔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他接受过几次『阴阳师月刊』的探访,因为是简单的访问,由他前往指定的场所。不过一看见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女记者,他立刻因为「似曾相识」的面容而神情僵硬。接着拿到递来的名片后,他发觉自己的想像并不是误会一场。
  塾生时的导师,若宫惠理的妹妹。
  她拜访自己的理由不单纯只是为了杂志的探访,木暮在看见她的表情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她的目的远超乎木暮的预料。
  「姐姐的死现在依然在我心中隐隐作痛,不过我这次来想问你的是——不对,是必须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若宫问起上个月的事件,关于烟火大会那天晚上,使阴阳厅厅舍陷入混乱的那起事件真相。当时她已经看出,事件的中心是谣传为土御门夜光转世的土御门夏目,以及她身边的友人——尤其是同样为土御门家出身的春虎。不仅如此,她还调査出事件发生后,两人下落不明、与两人关系亲昵的阿刀冬儿失踪、仓桥京子向阴阳塾请了长假,甚至是他们的导师大友阵行踪成谜。
  「特等生『神童』大连寺铃鹿忽然离开阴阳塾回到阴阳厅,也是在那场骚动过后。她与土御门家的两人年级不同,但是彼此之间有相当密切的交流。虽然我也想听她怎么解释这些事情,可惜她在回到阴阳厅后完全不公开露面,也拒絶探访。」
  在木暮心中,与若宫的相遇纯属意外。
  只是若宫似乎也认为,与木暮的这场面谈不可能平稳结束。在没有外人加入的会谈中,说得口沫横飞的若宫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列举出自己过去的疑惑。包括前两个月举行的双角会扫荡行动、过去两次的灵灾恐怖攻击与阴阳厅的应对。
  比起强调自己的信念或是堆砌华丽的辞藻,这样的方式更明确传达出她的「决心」。
  她的「决心」与木暮心中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土御门夏目殡命的那天晚上,即使在与挚友对峙的公园里目睹天海伤重而且衰弱的模样,木暮仍然选择留在阴阳厅。
  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主要有三个理由。
  一个是木暮当时在现场也提到过的,不管厅内策画着什么样的阴谋,在灵灾频传的东京,他不能允许身为独立祓魔官的自己擅离职务。这也是木暮留在厅里最大的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他希望能亲眼确认。权谋算计不在他擅长的领域之内,只是如果需要「动剑」,他认为必须基于自己的意志与信念,因此不能有任何的杂念或质疑。不能根据传闻,必须由自己亲自确认,与应当挥剑相向的对手对峙。
  至于第三个理由,其实是那时候在那个场所的「直觉」。
  既然大友潜入地下,而……早乙女跟在春虎身边,自己就该留在阴阳厅里。在今后势必会更加混乱的局势中,这是自己这「三个人」最适当的位置,他这么认为——应该说有这种感觉。
  一段时间过后,他冷静下来回想当初的选择,判断留在阴阳厅确实是正确的决定。「外面」的事情可以交由其他人处理,比方说大友,还有早乙女和春虎,天海理应也有行动。不过,能在阴阳厅「内部」行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此外,阴阳厅存在黑暗面一事,如今俨然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只是这样的情形不只存在于阴阳厅。不论大友还是春虎都有黑暗的一面,当然自己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或是有所偏倚。也许是长年来应付灵灾——灵气偏向极端产生出的瘴气,为他培养出祓魔官独特的直觉。
  留在阴阳厅后,木暮只是日复一日进行灵灾修跋的工作。
  后来,他听说暂时离开的滋岳将重回工作岗位,以及咒捜部打算增强战力的消息,认为这正好是个绝佳的转机。
  滋岳的灵灾修祓能力较木暮高明,即使木暮离开祓魔局也理应不会对灵灾修祓工作造成影响。他打算在调到咒搜部后,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与见鬼的才能确认现在发生在阴阳厅的事情。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若宫出现了,那位神似过去导师的杂志记者。
  若宫侃侃而谈对阴阳厅的质疑,那副模样让木暮心中产生不小的挣扎。若宫与姐姐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不是阴阳师,只是个没有见鬼才能的普通人,要想窥探咒术界的黑暗面,无疑等于自杀行为。
  只是另一方面,若宫的热情、执着以及身为杂志记者的调査能力,都能成为木暮的助力。假使今后调到咒搜部,身为『十二神将』的自己能自由行动的时间将极为有限,尤其高层更不可能疏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与若宫联手,可以带给木暮十分明确的好处。
  挣扎过后,木暮与若宫之间达成了最低程度的协定。
  为了消除内心的疑惑,双方各自从阴阳厅内外进行调査、交换情报,需要帮忙时在可能的范围内提供协助。只是双方之间只能有最基本的联络,绝不能让外界察觉两人的关系。
  若宫接受了木暮的提让。
  接着,两人私下展开了共同行动。

  ★

  之后又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他终于与需要让自己「挥剑」的对手对峙,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意外的脸孔。
  「这是我第二次遇上以前亲眼确认过死亡的人,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死而复活』。」
  木暮说着走进客厅,左手依然放在腰间的爱刀上。他一边走着,身体的轴心完全没有歪斜,视线始终紧盯着前方的青年。
  「木暮……先生……?我……」
  也许是受到不动金缚束缚,若宫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这次的事情是出于若宫个人的判断,不过他在事前就听说过这间饭店的事情。他收到若宫离开编辑部前传出的简讯,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于是决定在附近观望以防不测。
  真要说起来,建议若宫调査比良多笃弥的人正是木暮。「他们」将关于自己的痕迹消除得非常彻底,逐渐为人淡忘的比良多是木暮所知道的唯一一条线索。
  木暮要是自己追查,恐怕查不出个所以然,向若宫提出这个建让的时候,其实他心中也几乎不抱任何期待。然而,若宫获得的成果远超乎木暮的想像,那就是现在眼前的青年,不对,是式神。
  上一次见面时,他在木暮的面前了断自己的性命。
  不过——
  「这一次你休想逃走,双角会的六人部千寻。」
  听见木暮冷酷的宣告,青年深深吁了一口气。
  然后——
  「……『神通剑』木暮禅次朗。我现在的名字是蜘蛛丸。」

  4

  夏目与冬儿走出车站时,夕暮已经染红天际。
  两人来到JR的御茶水站,虽然还有其他路径可以抵达目的地,但他们只想尽可能避免经过阴阳厅厅舍。
  「虽然距离没那么接近,不过我们的灵气都很醒目,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根据京子读星的结果,木暮出现在离阴阳厅稍远处的一间饭店。确切时间不明,不过她很确定是在天黑之前,也就是说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夏目他们施下隐形,一边加快脚步往饭店走过去。
  「……你觉得另外两个人也会在那里吗?」
  「你说三善和山城吗?天晓得。不过他出现在饭店会是为了搜查吗?如果是的话,一起行动的可能性说不定很高。」
  天海下令要他们强行与木暮接触,实际上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如果三善与他同行,恐怕他们还没发现木暮,自己的行踪就先曝光了。如果山城在场,势必会在他们试图与木暮接触的时候造成巨大的阻碍。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夏目他们出现在面前时,木暮会采取什么行动。万一他不由分说展开捕缚,夏目他们只怕是插翅也难飞。
  「……老实说,想到木暮先生追捕大友老师的样子,我就冷汗直流。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对手是大友老师,不过那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贯彻到底。J
  冬儿说着,动作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然而,冬儿的见解与夏目前些日子撞见木暮时留下的印象完全相反。木暮当时全身僵硬,几乎是动弹不得,甚至也没有派出式神追踪他们。
  没有哪一种反应才是他的真面目,不论是全力追捕大友的木暮,还是全身僵硬、放过夏目的木暮,两者都是真正的他。木暮现在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行动,到头来还是得向本人问清楚才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见面,了解他的想法,如果这种做法有困难,至少也得将我方的意思传达出去。
  「而且——三善和山城当然也很让人在意,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京子所说的『阴影』。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恐怕也别想谈什么拉拢了。」
  没错,这确实也是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根源。虽然不晓得「阴影」指的是什么,但的确有危险正在逼近木暮。恐怖攻击预告发表后,咒术界整体出现激烈变动,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是啊,到时候在现场只能随机应变,只是万一我们被捕就完了。」冬儿看向一旁的夏目。「终点还没到,别搞错结束的时候了。」
  「我知道,你也得小心。」
  他们希望务必能拉拢木暮,可是夏目等人——至少夏目和冬儿的最终目标终究是春虎。在目的达成之前,绝对不能被踢出这场赛局。
  不过,就在两人彼此确认之后,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睁大双眼凝「视」着前方——原本前进的方向。
  「『那』是……木暮先生吗?」
  「另一股灵气我也有印象!是八濑童子,恐怕是蜘蛛丸!」
  两道强大的灵气在两人前方激烈冲突,只要仔细聆听,甚至可以听见爆炸的破坏声,以及混杂着惨叫的骚动声。
  前方展开了咒术战,而且是在一般人没有前往避难的市区里。
  「可恶,我们晚了一步吗?」
  冬儿瞪着远方咒骂,唤了声「夏目」后马上冲了出去,夏目也随后跟上。
  木暮的灵力爆炸性增强,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仍让他们身上竖起鸡皮疙瘩,实在是惊人的力量。
  虽然现在隶属于咒捜部,木暮过去是公认为祓魔局明日之星、实力高强的独立祓魔官。尽管测量阴阳师的力量有多「强」是一件无意义的事,但就灵力的强大与咒术攻击的威力这层意义上看来,在怪物云集的『十二神将』当中,『神通剑』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如今,他毫不保留地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天眼』还不清楚,不过没有发现山城咒搜官的灵气!」
  「嗯,感觉起来很像单挑,而且双方都卯足了全力,这下场面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对我们来说算是有利的局势!」
  「没错!」
  木暮与蜘蛛丸发生冲突,表示他与相马处于敌对的立场。尤其八濑童子的存在理应瞒着阴阳厅内部的人,如今八濑童子现身与木暮交战,最合理的解释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要想说服木暮,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发展。
  「我们赶快过去帮忙,有木暮先生在场,要打倒八濑童子不是问题!」
  冬儿说得没错,这是个别击败敌方战力的绝佳机会。
  这地方接近厅舍,发生咒术战一事很快就会传到阴阳厅,而赶到这里来的阴阳师想必所有人都会帮助木暮,形成阴阳厅的阴阳师与相马家的式神对峙的局面。事情如果顺利——如果真能那么顺利发展,或许能成为厅内反对仓桥厅长与相马的势力迅速扩展的契机。
  「我们赶紧过去!」
  夏目说着,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她猛然停住脚步。
  冬儿也立即停步,敏锐地警戒周围状况,向夏目询问:「怎么了?」
  「抱歉,有电话打来!」
  「电话?天海先生吗?」
  「不是,是天马。」
  不消说,留在仓库里的人都知道夏目他们正在执行作战行动,尽管如此还打电话到手机里来,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难不成咒搜部找到仓库来了吗?
  夏目判断不能无视这通电话,赶紧接起手机。
  电话一接起来,『夏目,你们到了吗?』不出所料,天马的语气非常慌张,夏目急忙往冬儿使了个眼色。
  「我们快到了,状况还不清楚,不过木暮先生正在和八濑童子——蜘蛛丸对战。」
  『木暮先生和八濑童子吗?』
  「对,我们正要赶过去帮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目实在是心急如焚,虽然木暮不可能马上败下阵来,但蜘蛛丸逃亡的可能性非常高,他们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然而,天马接下来说出的话泼了夏目一桶冷水。
  『秋乃不见了!大家猜想说不定是去追夏目你们了!』
  夏目愕然睁大了双眼,也许是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的说话声,「那个笨蛋……!」冬儿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秋乃!为什么?
  秋乃这次也想跟着夏目一起行动,而且她也确实看见了夏目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不过,夏目不认为她会违抗在仓库待命的指示,做出失控的行为,这件事让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夏目,秋乃知道这个地方吗?」
  「……如、如果她听见我们的讨论……」
  夏目一边回答冬儿的问题,头脳一时间转不过来。在他们被这件事绊住脚步的时候,木暮依然在与蜘蛛丸对战,厅舍方面也已经派出咒捜官前往现场。
  「啊,你们试过联络秋乃了吗?她有接电话吗?」
  夏目他们现在使用的是天海准备的手机,秋乃手上也有一支。
  『秋乃把手机留在这里了!』
  「怎么会这样……」
  『京子读过星了,可是因为秋乃是生灵,很难发现她的踪迹。铃鹿为了追上她,现在正往你们那里赶过去!』
  「铃鹿吗?」
  为了拉拢木暮,绝不能错过现在这个机会。既然铃鹿来了,秋乃的事情可以交由她来处理。
  只是咒术战已经开始了,而且周围势必会遭受波及。咒搜官往这里聚集之后,秋乃行踪曝光的危险性也会跟着増加。在愈来愈混乱的这一带,要是秋乃贸然闲进来会发生什么后果?该怎么办?意外遇上两难的局面,夏目的思考顿时中止——
  ——啊。
  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然而变化来得剧烈而且绝对,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宛如绑住气球的细线断裂,夏目的意识轻飘飘地浮上虚空。
  视线猛然一晃,身体摔了出去。小小的光芒啪啪啪地闪烁,记忆裂成了碎片。
  夏目的身体和脚没有离开地面,她拿着手机站在人行道上,面对着冬儿。只是这样的感受忽然变得薄弱而且模糊,最后消失,体内循环的灵气也在同时静静地停止脉动。
  冬儿愣了一下,「欸,夏目?」呼喊着她,然而这声呼唤传不到夏目耳中,即使传到了,她也听不出来。
  手机从夏目的手里滑落,全身力气流失,身体瘫软如断了线。
  惊愕的冬儿赶紧滑也似地抱住夏目的身体,而那副身体里面早已经失去夏目的意识。
  ——啊啊……
  五感倏然消失,她再也没有知觉,只「视」见微弱光芒笼罩着万物。

  突如其来地,夏目的身体不容分说地停止所有活动。

  废物。愚钝。没用的家伙。
  在寺里的时候,她天天都会像这样被骂上个几句,而且她也对自己是愚钝的废物、没用的家伙深信不疑,毕竟她身上有个证明自己是废物的「印记」。头上的那个东西是不动如山的事实,也是「铁证」。她从没想过质疑这样的「铁证」,或是想办法改变。
  她只是依照命令执行别人交代的事情,但她总是做不好,只会一再遭到责骂与轻蔑。不过她心中并未因此感到不満,而是把这样的情形视为理所当然,这就是秋乃的日常生活,也是她的人生。
  可是——

  ——『我喜欢秋乃你的耳朵。』

  之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照夏目的说法,「那只是展现出原本悠哉的个性而已」。假设真是如此,光是展现出自己悠哉的一面,对秋乃来说已经是一大革命,由衷欢笑的日子也比以前多出了不晓得多少倍。
  她逐渐学会咒术,也学习了许多与过去未知的世界相关的事情。起先她以为自己不可能完成交信给夏目朋友的这项任务,一旦达成任务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成就感以及自信。
  鹰宽与千鹤体贴又爽朗,照顾秋乃的时候完全没摆过脸色。泰纯虽然有些可怕,也不曾辱骂或是瞧不起秋乃,对待她的态度可说是彬彬有礼。
  然后是夏目。
  夏目是秋乃交到的第一个同龄朋友,是可以相互欢笑、相互帮助,偶尔开开玩笑的朋友。过去黑白的世界闪耀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如果这是夏目使出的咒术,必定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咒术。
  欣喜,雀跃——此时的她终于明白这样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寺的藏身处遭到袭击。
  当时夏目表现得比秋乃更加惊慌失措,秋乃希望自己能帮助夏目,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忙。不对,她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帮上忙,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仅没能帮上夏目,甚至觉得自己只会扯后腿。
  到头来,救了夏目的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春虎,以及她那些散落各地的老朋友。
  夏目自然选择与过去的朋友共同行动。那些朋友高兴地迎接夏目,夏目也幸福地握住了他们的手,而秋乃只是在夏目身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她早就听说过他们的事情,脑中也能够理解,但就是无法有实际的感受。她也努力过接受这件事情,结果还是办不到。
  秋乃的朋友只有夏目,但是——
  夏目的朋友不只有秋乃。
  胸口彷佛开了一个大洞,只是同时她也认为这样不行。
  如果是以前的秋乃,恐怕会在这时候打退堂鼓。在寺里认识夏目的时候,她不只一次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么美丽又温柔的人不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这种废物身旁。
  然而,现在的秋乃不一样了。夏目愿意成为秋乃的朋友,而且不是把她当成过去那些朋友的「替代品」,秋乃也很清楚夏目不是那种人。要是自己选择在这时候知难而退,她知道夏目肯定会很伤心。
  所以秋乃下定了决心,自己必须有所成长,身为夏目的朋友,千万不能让她丢脸。当然这么做不是为了夏目,个性体贴的夏目不可能觉得秋乃「丢自己的脸」,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她自己。她认为必须挺起胸膛,向自己主张自己也是夏目的朋友。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秋乃连夏目那些朋友的小指头也比不上,之前乘着悍马逃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大家团结一致奋战的时候,她只能缩着身子发抖,什么忙也帮不上。夏目安慰她用不着放在心上,但是她不可能不介意。夏目他们如今正面临艰难的局面,秋乃当然也知道,遇上这种时候更应该成为对方的助力,她认为这才是朋友存在的意义。
  ……不,不对。
  秋乃期盼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朋友,成为夏目可靠的友人,像她其他的朋友那样。
  只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她不只没帮上忙,甚至连和夏目的朋友打好关系也做不到。毕竟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实在不是和大家称兄道弟的气氛。虽然不至于态度冷漠,但其他人也不怎么关心她,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在意这些事情。其中也有人关怀她,只是一想到这样的关怀只会造成对方的负担,她心里就觉得忐忑不安。
  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苏醒。废物。愚钝。没用的家伙。夏目虽然温柔,自己「终究」是废物,身上带有这样的「印记」。
  而且——

  ——『那不是夜光的咒具吗?』
  ——『……难不成是相马的实验品吗?』

  秋乃不是很懂别人指出的这些事实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周围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有可能成为夏目他们的另一个危机。
  她心里觉得愈来愈焦急。
  秋乃的真实身分就算对夏目他们不利,夏目也不会抛弃秋乃,绝对不会。
  正因为如此,秋乃也不想给夏目惹麻烦。如果自己的存在会给大家带来困扰,至少得想办法帮上忙,而且是必须帮上大家的忙。
  离开寺院时,秋乃离开了生长的巢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拿「反正自己就是个废物」当借口,把自己关在壳里。即使周围的人允许,她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所以——

  ★

  「……这里就可以了吧……」
  JR御茶水站。要前往夏目他们的目的地,应该在这个车站下车就行了。
  与都市中心给人的印象不同,这里意外是个绿意盎然的地方。车站旁有道东西向的壕沟,往西方望去,太阳正要西沉。渲染上艳红色彩的天空看来很不吉利,让秋乃看得心神不宁。
  如果秋乃的方向感正确,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前些日子潜伏的吉祥寺。事情不过发生在两、三天前,她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遭到逮捕的鹰宽、千鹤和泰纯不晓得现在是不是平安,天海说过用不着担心他们的性命,可是也无法保证他们一定不会遭到残忍的对待。
  然而,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万一稍有不慎,下一个被抓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唔,秋叶原应该在那个方向,也就是说夏目提到的饭店在这前面……
  秋乃一边回想夏目他们讨论的作战内容,一边开始移动。当然她没有忘记施下隐形术,如同之前鹰宽教过的那样,让自己的灵气融入周围的灵气之中。
  ——她一定会生气的吧……
  秋乃知道一己的行为有多么严重,自己既让别人担心,到时候也免不了会挨一顿骂。其实在抵达这里的路上,她也有好几次烦恼着是不是该折返回原来的路。
  最后她还是没有回头,因为改变自己这坚强的信念支持着她。她也想和夏目还有其他人一样派上用场,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队伍」里的一员。
  ——没错,夏目他们也是……!
  夏目等人以前的老师大友也要求「别轻举妄动」,那位老师说这种话理应没有恶意。他是为了他们着想,判断其实力无法应付眼前的状况,警告他们别轻易接近危险。尽管如此,夏目他们不还是自己思考、烦恼,以一己的意志与责任展开行动吗?
  秋乃也想变成这样的人。
  ——再说我也很在意夏目的状况。
  临行前,夏目的样子出现异状。虽然只有一瞬间,她身上的灵气停止了循环。秋乃从没见过这样的现象,夏目照理来说也是第一次——至少几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夏目本人不怎么在意,秋乃也就不怎么担忧,只是在夏目离开仓库以后,她心里越来越不放心。
  虽然现象完全不同,夏目那时候的模样莫名让她联想到夏目与两位八濑童子对战时的情形,而且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使出超出自己极限的能力战斗后,几乎耗尽力量时的她。
  她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如果身体不适,夏目不可能隐瞒这种事情,但是万一本人也没注意到的话呢?
  「…………」
  秋乃加快了脚步。
  夏目和冬儿理应也施下了隐形,要靠「视」别灵气找出他们非常困难。不过他们两人此时应该在京子读星得知的饭店附近等待木暮出现,总之只要找出那间饭店……
  这个时候——
  ——咦?怎么回事?
  前方忽然爆发出灵力,两道强大的咒力激烈冲撞,甚至可以听见有东西爆炸的声音,以及人们的惨叫声。
  那里有人正在对战,而且不是夏目也不是冬儿,只是其中一方的气息让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视」见过。
  「啊。」
  ——那个时候的式神!一定没错!
  将夏目与秋乃逼上绝路的两位八濑童子,在那里的是他们其中一人。既然是八濑童子,在那里战斗的该不会是那个叫做木暮的人吧?相隔这么遥远,她还是能够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灵力,而且说不定比寺里最强的常玄法师还要强大。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啊,难不成夏目也在那里?
  她人肯定在那个地方。秋乃鞭笞差点就要却步的内心,正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对向车道有一辆计程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急忙往那里望去,正好撞上从后座车窗看向这里的视线。
  是铃鹿。
  「呃!」
  ——为什么?
  她疑似因为过于关注发生在前方的咒术战,导致疏于隐形。铃鹿大喊着什么,从计程车上走了下来。秋乃几乎是反射性地全力冲刺,「啊,可恶,给我站住!」背后传来怒吼声,但她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她、她怎么追来了?因为我一个人跑出来吗……?
  秋乃只要认真跑起来,很难有人追得上,只是她也不能离开饭店太远。于是她别过转角,穿过巷弄,在判断已经甩开铃鹿的时候,往眼前的自动贩卖机后面冲了进去。
  她气喘吁吁,不是因为跑累了,是因为内心的惊慌迟迟无法平息。由于卯足了全力冲刺,隐形完全解除,连头上的耳朵也现出实体。
  秋乃没料到对方会从仓库追过来,不过这得怪她过于疏忽大意。
  独自行动免得给别人添麻烦——她这么判断,但万一自己溜出仓库这件事情曝光,说不定会有人追过来,这种事她应该事前也料想得到。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可见她确实是急得发慌。
  拔腿就逃这样的举动适当吗?既然对方特地来找自己,像这样到处乱逃反倒增加对方的麻烦。不过要是在这里被抓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采取的行动不就失去意义了吗?而且来找自己的人是铃鹿,这一点也让她心情有些沉重。所有伙伴里面,铃鹿与秋乃的年龄最接近,不过秋乃就是不懂得怎么应付铃鹿。
  「……怎、怎么办……」
  没有时间在这里犹豫了,必须尽快决定要赶往夏目那里,还是向铃鹿道歉。秋乃头上的兔子耳朵宛如表现出主人内心的迷惘,困惑地左右摇动。
  不过……
  ——咦?
  忽然间——
  耳中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呼唤着自己。
  兔子耳朵顿时竖得笔直,秋乃的瞳孔聚焦在不是这里的某个地方。
  她记得这种感觉,以前也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形,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新宿。那时候为了实际练习隐形术,她和夏目一起跟着鹰宽到了新宿,当时她感觉也像这样受到无声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不过和新宿那次相比,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有力。
  所以她这次听清楚了,那声音呼唤的不是秋乃,而是……

  ——『月轮』,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兔子耳朵微微颤动,像在回应对方的问题。
  至于秋乃也一样发着抖。她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忘也忘不了,那是黑衣少年——土御门春虎的声音。而且,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个「东西」正在回应春虎。
  不对,严格来说不是这样。与其说是自己体内,更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擅自回应——或者该说感觉像是与自己重叠,但稍微超出轮廓的某一个部分,独立于她的意志之外自行行动。
  她马上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月轮』。
  「这是怎么回事」的念头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的想法以同样的强度涌现,她第一次感觉到旧识的存在,另外一个自己。
  然后,也许对方发觉了惊讶的秋乃。

  ——秋乃你也听见了吧,我是之前和你见过面的土御门春虎——

  「是、是!」
  秋乃马上回应,接着春虎向她道了声歉。

  ——我现在要开始举行咒术仪式,需要『月轮』的帮助,请你帮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秋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春虎像是料到秋乃的反应,告诉她只要待在原地就行了。

  ——我现在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只能从远距离展开咒法。准备好了吗?要开始罗——

  下一瞬间,秋乃脑中冒出不是这个地方的景象。
  那是个破旧的房间,从旁照进来的夕阳在室内拉出长长的红色光线,烛火晃晃悠悠,整体画面带给人扭曲的感觉,呈现彷佛透过弯曲的镜片望向前方的光景。
  眼前出现合上眼睛,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
  「……好。」
  比先前更加清楚,几乎是春虎本人的声音传进耳中。他睁开原本和上的右眼,模样显得有些诧异。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太好了。抱歉,秋乃,要耽误你一点时间。另外你从现在开始听见的事情不许告诉其他人,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夏目。万一让她知道这件事,不晓得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什、什么意思……」
  秋乃不由自主回问,但是春虎没有理会,「这就开始吧。」只是自顾自地这么宣告。他感觉非常焦急,态度严肃而且凝重。
  「在距离这么遥远的状态,不晓得能达到什么程度……『鸦羽』、『月轮』,请借给我力量。」
  春虎说着稍微举起手中的纸张,接着纸张轻飘飘地从他的手中离开,独自飘浮到半空中。
  纸张从摺叠的状态啪哒啪哒翻了开来,接着笼罩在青蓝火焰之中,就连一无所知的秋乃也能察觉疑似有什么重大的仪式即将开始进行。
  「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在此谨告泰山府君、冥道诸神——」
  春虎吟诵起咒文,从中感觉不到强大的咒力或是故作庄严的气氛,行为举止显得形式化而且沉着——相当「熟捻」。
  不过,春虎的独眼显露出阴阳师面临关键时刻的眼神,让秋乃不禁看得着迷。
  「——日月齐聚,成阴阳之社稷。吾人土御门春虎以土御门当家之名,在此宣读家传秘典——」
  听见春虎吟诵的咒文后,在他身旁的某个东西——恐怕是『鸦羽』——以及自己体内的『月轮』产生共鸣。宛如受到『月轮』影响,秋乃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春虎行使的是什么咒术,秋乃当然不知道,但是她能感觉到『鸦羽』与『月轮』超越空间的距离,彼此相对,两者中间飘散出不可思让的灵气。
  古老而且肃穆的灵气,这样的灵气集中后形成了某个形状。
  彷佛可以「视」见什么,那大概是人,不对,难道那是……
  ——是神吗?
  秋乃正这么想的时候,春虎正要吟诵到长长的咒文——祭文的最后。
  「奉请祖灵,为后世指点迷律。」


  五章 错综复杂的战场

  1

  相传有一本为阴阳师安倍清明所编撰的阴阳道秘典,那就是『三国相传阴阳辖辖簠簋内传金乌玉兔集』。咒术界相关人士多少听过这本书名,可谓传说中的经典。
  不过,一般为人所知的『金乌玉兔集』都是抄本,实际编撰的时期众说纷耘。全五卷的书中也有一些明显是后世由他人増补的内容,编撰者不是「晴明」而是标注为「清明」,也可以算是其中一个象征。
  不过,这顶多只是对外公开的范围,先祖安倍晴明留下的秘典确实由土御门家代代流传了下来,只不过不是以「书卷」的形式。
  「您知道吗?」
  春虎执拗地询问,如果「他」不知道,春虎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以前角行鬼讽刺地揶揄过他,不过这确实是一种「求神」的行为。

  你的见解……没错……

  思绪从远方传了过来。
  由于是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强行联系的「场」,思绪既遥远又薄弱,而且非常模糊。其实过去夜光在与「他」接触时,「他」透过千年岁月送出的灵气就已经几乎呈现雾散的状态。为了维持「他」的存在,夜光生成两具式神,将「他」的灵力与咒力寄托在『鸦羽』,知识与人格寄托在『月轮』上面。换句话说,形同「他」替身的『月轮』不在身旁,通讯总不免会出现问题。
  即使如此,春虎依然聚精会神,勉强让双方的意志能持续沟通。
  眼前是停在木箱上的漆黑金乌,他朝着金乌的金黄色瞳孔继续提问。
  「可是……这种情形有可能发生吗?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针对春虎的问题,『鸦羽』的另一头传来复杂的思绪,意思大概是事实摆在眼前,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就算不相信,这样的现象千真万确地存在在眼前,而且「他」也认同这一点,可见春虎在这件事上的理解并没有错误。
  「原因是什么?您认为有什么可能?」
  接着传来的同样也是难以判读的暧昧思绪,「他」疑似也无法判断原因,果然这件事没有前例可循。春虎自己在这一年半内用遍了各种手段,始终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也找不出发生这种事情的理由。
  他咬紧了牙。
  不过事到如今,用不着弄清楚原因也无所谓。
  只是……
  「我该怎么办?她已经逼近极限了,与北斗之间的联系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不对,就算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只要相马执行计划,届时东京的灵相将出现急遽变动,照她现在这个状态不可能撑得住。」
  他想知道方法,知道如何救夏目脱离目前「特殊」而且「扭曲」的状态,加以修正的方法。他必须找到这个方法。
  ……不对,要是无法修正也无所谓,如果有能让夏目维持在现在的状态继续活下去的方法,春虎也能接受。从将夏目的灵魂借由『泰山府君祭』唤回来的时候,春虎就做好了脱离阴阳正道的觉悟。那个时候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大半性命献给夏目,促使她复活。
  「请赐与我指引。」
  只有这件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他都希望务必能得知帮助夏目的方法。
  然而,春虎的想法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

  阴阳之理……外……无道。

  春虎差点发出哀号声,他咬紧牙,死命地忍了下来。
  他记起前些日子自己说过的话。阴阳师存在的理由为维持阴阳调和,他曾这么训诫夜叉丸。当时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旦自己遇上相同情形,结果照样落得这种下场。和哀求铃鹿行使『泰山府君祭』的时候一样,自己最根本的部分完全没有成长。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意退让。
  就算得依赖外法,堕入魔道,他也绝不放弃。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不管什么方法都行……!」
  春虎竭力克制住疯狂、几近失控的念头,继续提出问题。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他能感受到有股庞大的思绪正在另一头缓慢盘旋。「他」在土御门家可以说是等同于神的存在,然而春虎如今面对的不过是他过去透过『泰山府君祭』自行留下的分身——灵体的一部分与残留的思绪,并不是无所不能。
  春虎耐着性子等待回覆,眼前的金乌一动也不动,短暂的时间让他联想到彻夜难眠的夜晩。

  ……唯有修正……一途……

  接着「他」终于这么回答,「修正?」春虎回问。
  郑重肯定的思绪传了过来。

  ……将灵魂……送来这里……

  全身热气霎时消退,让他有种体内冻结,冷气充满全身的错觉,「我拒絶。」一口回绝的嗓音听来不像自己的声音。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夏目丧命吗?办不到。就算要违反阴阳之理,我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春虎坚决地说,口气极具攻击性。
  他的脾气会这么暴躁是因为着急,要是连「他」也束手无策,春虎可就真的找不到其他方法,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不过,「他」的思绪没有理会春虎的怒气,「不是那样的。」送来了否定的意思。
  为了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春虎集中精神。

  这是为修正……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与「他」的通讯不是透过言语而是思绪,必须由春虎自行将思绪转换为语言,不过「他」想说的话背后其实带有复杂的含意,而且由于是强行形成的「场」,传来的思绪也是模糊不清,很难正确掌握思绪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修正所有事情?」
  春虎锲而不舍地再次追问,不过就在这一瞬间——
  沙——
  「场」出现激烈动荡。
  「糟糕!」
  外在因素影响了术式,是秋乃。
  秋乃那边疑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对,说不定是匆促建立的「场」到达了极限。前几天的『降神』扰乱了东京的灵脉,对于进行远距离咒法——尤其是像这次这种精密的咒术,是非常困难的状态。

  听好……了……是无所……不在……

  「他」也察觉到了状况变化,继续送来思绪,然而周围情况变得愈来愈混乱,几乎无法判别他的意思。
  春虎提升灵力,竭力维持术式,可惜一度遭到破坏的咒术只是加速瓦解。
  春虎咬牙切齿,以独眼凝「视」远方的灵气。
  「睛明大人!」
  为了回应他的呼喊——

  时间……

  激烈震边的另一头,传来了「他」最后的思绪。
  接着,春虎执行的『泰山府君祭』瞬间崩毁。

  ★

  「我说你啊!」
  秋乃忽然被人从背后抓住肩膀,把她的身体转了过去。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搞不懂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你根本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明不明白?」
  接着,她被人按住双肩,使力地摇晃身体。即使遭受这样的对待,她的意识还是没有马上回到身体里面。
  「……欸?秋乃?」
  也许是察觉她的模样很不对劲,对方停止了粗鲁的举动。这时候她的视线焦点终于对上眼前望着自己的少女。
  是铃鹿。
  「……等一下,你那是……咒术吗?那灵气是『月轮』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怒气从铃鹿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望着秋乃的冷酷视线。秋乃很怕这样的视线,不过现在她完全不以为意,真要说起来是没有余力在乎这种事情。
  「惨了……」
  秋乃抓住铃鹿按着自己双肩的手臂,也许是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铃鹿蹙起眉间,显得困惑不已。
  「夏目她——夏目她要死了!原来刚才的情形是……而且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慢、慢着!你先冷静下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春虎刚才是这么说的!」
  「什么?」
  陷入极端困惑的铃鹿一听见这句话,态度猛然一变。她用力按住秋乃发抖的双手,以锐利的目光一再「视」着她。
  「……『月轮』出现了啊,是受到春虎的召唤吗?」
  铃鹿这么确认,秋乃听见后僵硬地点着头。接着铃鹿咬紧唇,瞪大了双眼。
  「春虎人呢?他来过了吗?」
  秋乃这次摇了摇头。
  「他、他没来,是从很远的地方忽然在脑中……!」
  「远距离咒法啊,看来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让他锁定了吧……」
  说到这里,铃鹿一时之间默不吭声,脸上露出了不甘心又落寞的表情。
  「……他不在了吧?」
  「咦?啊,是,刚才本来还在的。」
  「…………」
  铃鹿低下头,咬紧了娇小的唇瓣。秋乃眨了眨眼睛,仔细凝视着铃鹿。她做梦也没想到会从铃鹿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这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过,铃鹿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神情已经恢复严肃。
  「——所以呢?那个笨蛋用『月轮』做了什么事?」
  「对、对了!他在和别人说话!我听不见声音,可是他们说的事情直接传到头脑里面……他们说夏目再这么下去会有危险!春虎想知道可以帮助她的方法,结果一直很不顺利!」
  「啊啊,烦死了!你不能说得有条理一点吗?」
  「对、对——」
  「用不着道歉了!总之春虎在和某个人说话对吧?他们两个人说小夏有危险吗?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危险?」
  「我、我不知道,可是他们说施在夏目身上的咒术就要维持不下去了……我、我在仓库也视见了!夏目的灵气很乱!虽然只出现一瞬间,说不定那就是前兆!」
  在向铃鹿解释的时候,秋乃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刚才听见春虎他们的谈话,不安的情绪就险些把她压垮。
  铃鹿也是一脸正经听着她的描述,「咒术?」喃喃说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蠢虎不是利用『泰山府君祭』让小夏复活了吗?」
  「他说那个方法行不通……」
  「行不通……是指失败了吗?」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原因。他说这种事情没有前例,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照他的说法,夏目还有另一个灵魂……」
  说到这里——
  说了这么一大串话之后,秋乃赫然一惊,全身像是冻住了,这时候才想起答应过春虎的事情。
  看见秋乃忽然不发一语,铃鹿怀疑地瞪着她。
  「刚、刚才那些事情你千万别告诉夏目!春虎提醒过我,说要是让夏目知道,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他要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秋乃惊慌失措地说。
  「什么?可是你刚才全说出来啦。」
  「……!」
  秋乃满脸通红,在眼镜底下泛起了泪光。
  为什么自己这么不中用?
  自己想帮上夏目他们的忙,希望可以成为她可靠的朋友,可是说到自己做的事情,要不是琐碎的小事就是闯祸。连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丢脸得让人想哭。
  自卑感充塞胸口,让她恨不得马上死在这里。
  可是,「哼,算了。」铃鹿轻拍了下秋乃的头顶。秋乃吓了一跳,害怕得闭上眼睛,全身僵硬。不过铃鹿的动作不只不粗鲁,甚至显得轻柔——有些别扭。
  铃鹿在她头顶的两只耳朵之间轻轻摸着,动作似乎也很战战兢兢。秋乃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见铃鹿不耐烦地把头转过去,眼眶微微泛红。
  「……那、那个……」
  「……冷静下来了吗?」
  「咦?」
  「冷静下来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我想再多了解一点你刚才提到的事情,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告诉小夏。」
  铃鹿说完把手收了回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走吧。」语气冷漠,那肯定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秋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铃鹿。
  她的内心还是一样乱糟糟的,实在很难说是已经冷静下来。不过原本激动不已,眼见就要崩溃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
  也许是察觉到凝视着自己的视线,铃鹿烦躁——眼眶依然泛红——「干嘛啦?」以威吓的语气这么质问她。
  「……你、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生什么气?」
  「因为……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你也跟着追来这里……」
  「废话,我当然是气得要死啊。再说我看见你就有气,一副窝囊样,正好就是我讨厌的那种人。」
  她骂起人来毫不留情,没有多余的谩骂,更能听出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和挨一巴掌是相同程度的打击。
  不过——
  「……你没办法忍受什么事都不做吧?」
  「咦?」
  「自己也得出一份力——反正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你是想透过这样的方式获得认同吧?」
  「…………」
  「其实这种想法也没有错。」
  「——」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兔子耳朵猛然跳了起来。她一时搞不懂铃鹿这话的意思,眼睛睁得老大凝视着铃鹿。铃鹿像是觉得尴尬,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种想法谁都会有,虽然我要你安分一点,要是你做出草率的行动我也会生气……可是我没有否定你这种心情的意思……至少这个样子总比那些哭着求援的家伙让人佩服,还算有胆量。」
  「…………」
  难以置信。
  自己明显扯了后腿,给大家添了麻烦,居然会得到这种回应——而且是从铃鹿口中说出来,她简直不败相信。有胆量,她生平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评论自己。
  铃鹿本人就像她自己说的在生气,说秋乃让她看了就有气,是她讨厌的那种人,这些话恐怕都是实话。
  即使如此,铃鹿直截了当地表明没有否定秋乃心情的意思。她将秋乃不成熟而且幼稚的心态与她的行动和结果分开审视,最后肯定了她的作为。
  秋乃默默凝视着铃鹿,铃鹿虽然无视她的视线,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叹了口气。
  铃鹿始终没有看向秋乃。
  「我以前也差点做了蠢事,是蠢虎和小夏阻止了我,而且他们并没有否定我这个人的意思。所以……有句话说对事不对人,总之就是……就、就是这么回事。」
  铃鹿说到最后不知道该怎么下结论,强行结束了这段话。
  然后……「嗯。」彷佛为了掩饰,她朝秋乃伸出手。「希望能获得认同的人不只是你,我也一样,所以说用不着焦急,总有机会能让你证明自己。」
  「…………」
  秋乃有种奇妙的感觉。
  铃鹿贵为『十二神将』,是咒术界里人称『神童』的巨星,甚至连寺里的人也知道她的事情,秋乃也曾经从寺里的杂志看过她的照片。她是年轻又才能优异的天才,也是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人的憧憬。
  可是,她像这样笨拙地向自己伸出手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是比自己年长一点——正因为年长,刻意在晚辈面前故作老成的一位普通少女。
  秋乃胆战心惊地握住铃鹿的手,少女的手和自己一样娇小。不晓得是不是多心,在秋乃的手握住的瞬间,彷佛能感觉到铃鹿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秋乃想起了一件事。
  铃鹿也是相马家的人。在寺里的时候,千爷说过那是秋乃在东京的远亲,而她正是其中一人。
  「这就回去吧,我来传个简讯通知小夏。」
  铃鹿说着,另一只手拿出手机输入文字。这么做大概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难为情,秋乃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并未因此试图放开铃鹿的手。
  忽然间,秋乃的耳朵往后面转了过去。
  铃鹿不禁纳闷,也跟着转过头去。
  秋乃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斜坡路边的自动贩卖机旁边,自动贩卖机旁是栉比鳞次的民宅,对面则是一排石墙。
  坡道下方,站着一位脚下拖着长长影子的少女。
  她的五官端正,风格中性,让人容易一时误以为是少年。她的气质凛然而且古朴,散发出不可思让的神秘气氛,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头红发。少女的红发沐浴在夕阳中,随风飘逸,像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少女望着这里,然后有些惊讶地说:「——铃鹿?」语气中难掩欣喜。
  秋乃感觉铃鹿牵着自己的手出现了剧烈的反应。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少女又继续说下去。她们认识吗?秋乃正这么怀疑的时候,赫然记起以前在哪里听说过关于「红发少女」的事情。
  没错,夏目他们提过她的事情,她记得那是相马家的——
  「多轨子……?」
  铃鹿看着少女,喘不过气似地唤出她的名字。红发少女朝做出这种反应的铃鹿露出了妖艳的微笑。

  2

  『神通剑』在市区里展开咒术战。
  一接获通报,咒搜部立即全体动员,火速赶往现场。现场就在附近,而且事情发生在恐怖攻击预告公开后的隔天,他们的情绪会如此高昂也是理所当然。
  此外,不只是咒搜部,为了防范重蹈荻漥那时的覆辙,祓魔局本部也紧急派出祓魔官部队。
  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时,由于人在现场附近的木暮英勇奋战,使得损害程度获得了抑制。虽然损害程度没有扩大,但因为修祓部队无法即时抵达,逃过木暮修祓的灵灾依然带给周围相当程度的损害。为了不让当时的失态重演,他们可说是卯足了全力。
  然而,在咒搜部倾巢而出时,只有山城和三善留了下来。周围陷入兵荒马乱的时候,三善依然悠哉地读着他的书。
  他跷脚坐在椅子上,「……你不过去吗?」翻着书页向山城确认,听起来就像在问对方「不把电话接起来吗?」的语气。
  山城听见这问题,毫不隐瞒内心的焦躁,「我说过了吧?」顶撞了回去。
  「仓桥部长直接下令,要我们在咒捜部待命!」
  山城同样恨不得能冲到现场,尤其他不想放过立功机会的念头比其他人更加强烈,今天他甚至对中午以前完全无法取得联络的木暮气恼不已。
  然而在那之后,他接到了正式的待命命令,而且还是来自仓桥厅长——咒捜部部长的直接命令。部属只能服从长官的命令,所以山城才会这么恼怒。
  「待命命令……你有问清楚理由吗?」
  「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
  山城没想到对方会追问这种问题,一时间回答不出来。三善照样没有从书里抬起头的意思。
  「那可是命令,一般不会问理由吧?」
  「这个嘛……要是不去理解命令发布的理由,只会一味服从,永远别想当上发布命令的人……尤其在咒搜部里面,就算不问清楚也要自己察觉原因,否则恐怕很难待下去。」
  三善说着,又翻了一页。
  由于判断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山城板起脸孔。
  这时——
  「……和木暮对战的对手……前几天也出现在荻漥。」
  听见突如其来的报告,山城不禁目瞪口呆。现场与这里相距约徒歩二十分钟的距离,而且由于双方在咒术战中提升了灵力,以三善担任过特别灵视官的见鬼才能,这样的距离根本难不倒他。
  山城急忙追问三善。
  「难不成是土御门春虎吗?」
  「不,不是他,是之前和他对战的对手。我说过了吧,宫地独立官发动大威徳法之前,有两位式神挡住了土御门春虎与他的两位护法。现在出现在那里的是当时的其中一位式神,绝对不会有错。」
  三善斩钉截铁地这么断定。
  山城一时之间无法掌握事态,看见后辈这副模样,三善脸上掠过一丝微微的苦笑。
  然而,这丝苦笑如刹刀暗藏尖锐,刀身上涂抹着唾弃般的嘲讽。
  「也就是说——」啪的一声,三善暗起书本,发出清脆的声响。「木暮他现在正在和土御门春虎的敌人交战。」
  三善抬起头,看向山城。
  他的瞳孔一如往常,宛如冰冷的玻璃珠子,但山城不知道为什么受到了震慑。然后,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像是承认自己确实想不通。
  「对方的身分是什么?」
  「来历不明的式神——恐怕是使役式,是极为特殊而且强大的式神。」
  「木暮先生这么做是为了确认式神的身分吗?」
  「希望是如此。」
  「什、什么意思?」
  「这还用得着说吗?要是木暮在『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开战,表示他选择与『土御门春虎的敌人』为敌,当然这不等于他将变成我们的敌人,只是与他交战的对手确实挡下了土御门春虎,而且恐怕是为了帮助阴阳厅。」
  山城哑口说不出话,只是茫然回望三善冷酷的瞳孔。
  他发出嘶哑的嗓音说:
  「……您的意思是木暮先生背叛了阴阳厅吗……?」
  「所以我说希望他是去『确认对方身分』,假设木暮选择背叛阴阳厅,这可是足以动摇阴阳厅的重要大事。背叛的事实尽管严重,更重要的是『理由』。其他人也就算了,做出这种事的可是那个木暮。万一他真的决定背叛,希望他是受人欺骗或唆使,我由衷这么盼望……可是……」
  三善慢条斯理地将视线从山城身上移开,语气空虚,说到最后甚至是含糊其辞。
  宛如凝视着远方的视线似乎没有「视」向什么地方,他在想些什么,山城也猜不透。
  「果然当初我不该离开灵视系的。」他自言自语说。
  两人之间弥漫着不平稳而且不透明的沉默,这样的沉默缓慢吞噬着山城的内心。
  「……『理由』会是什么?」
  山城这么询问,但是三善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并未表现出任何反应。他会如此也是理所当然,刚才他才亲口表示自己不知道木暮这么做的「理由」。
  只是,不回应山城的这个举动,彷佛暗示了三善内心的「答案」。
  「……山城,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接着换三善询问山城。
  「你会定期和仓桥部长联络对吧?今天你也像往常一样,向部长报告了木暮的行动吗?」
  「这……」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而且我也知道这几天你一一回报了木暮的行动,你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吧?」
  「……」
  「早上收到简讯后就联络不上木暮,你报告了这件事情吧?我想知道——想确认的是,仓桥部长命令我们待命,是不是在你报告无法与木暮取得联络的时候。知道木暮单独行动之后,仓桥部长命令我们在原地待命,我有说错吗?」
  山城没有回答三善的问题,这阵沉默却充分肯定了他的质疑。
  双方之间只有问题,没有回应,然而和平时话不投机的对话不同,两人之间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念头正在成形。
  不知不觉间,山城浑身战栗,咬紧了牙。
  「您想说什么?」
  三善再一次把头转向山城,「这个嘛……」他说着,平静地娓娓道来。
  「关于阴阳师这个『职业』,我们也得深入思考了。」

  3

  直接修袯没有意义,必须活捉对方。
  当然,不经由本人同意捕缚式神非常困难,但并非不可能的事。
  饭店的总统套房里面,落日从窗户照入宽敞的客厅,为室内染上一片火红。不论是房里的木暮、蜘蛛丸还是若宫,夕阳看起来就像是从他们头顶洒下稀释的血液。
  日与夜,阳与阴交替的逢魔之时。容易发生灵灾的这个时间带,也是木暮在战场上熟悉的时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吧。」木暮说。
  「大致猜得到。」蜘蛛丸应道。
  「用不着回应,我没有时间说服或是和式神交渉。」
  「……你不问吗?你知道多少?」
  「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这人相信眼见为凭。」
  木暮说着,露出了狂妄的微笑。
  对与他同一阵线的人来说,那是可靠的笑容,但如果是曾经与他敌对过的人,那是他们忘也忘不了的恶鬼般微笑。
  「实际上我很好奇,虽然看起来年轻很多,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在我眼前自杀的前双角会第二把交椅为什么会变成式神?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追逐比良多这条线索的记者面前……」
  「……我们确实很有缘,『神通剑』,这是我的荣幸。」
  「用不着那么谦卑,六人部——不对,现在该叫你蜘蛛丸吧。没想到你似乎也是个重要人物,本来以为你只是个恐怖份子、夜光信徒,至于你『背后』隐藏着什么——」
  木暮在说着这些话的同时,稍微将重心往前倾。这个小动作令蜘蛛丸提高了警觉。
  「我这就来确认。」
  话声一落。
  木暮身上迸出庞大的灵力,神速的步伐与同时出鞘的银光露出凶狠的杀气,劈开血色的斜阳。
  蜘蛛丸好不容易让双手交叉在胸前,抵挡这一击。然而强大的咒力奔流在室内奔腾,不只击破他的防御,甚至将他完全吞噬。
  犹如在房内释放出硬是压缩过后的台风,高密度的破坏漩涡随处肆虐。若宫似乎发出了惨叫声,只是那声惨叫也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不消说,那根本不是饭店建筑结构能承受的压力,冲击与轰声瞬间破坏房间,天花板坍塌,地板龟裂,室内墙面粉碎崩毁,位于斩击正面的窗户则是连同外墙被轰飞了出去。
  所有家具从墙壁消失的地方往外飞了出去,「呃!」蜘蛛丸作势防御的身体遭到压力推挤,抛上了半空中。下一瞬间,木暮毫不遅疑地跨出脚步,立刻追了上去。
  在咒力风暴与纷飞的粉尘中,木暮一口气冲出客厅,「獭祭。」并且召唤出式神。他指派式神留在现场,保护先前在结界之中的若宫,自己笔直冲向遭到轰飞的墙边——
  纵身往外跳出去。
  二十二楼。他看也不着眼前的夕阳美景,身体完全没有受到袭来的重力或是风速影响,往先前摔出大楼的蜘蛛丸挥出爱刀。蜘蛛丸瞠目结舌时——
  他挥出了第二刀。
  从头顶斩下的这一击直接击中蜘蛛丸,甚至让他来不及闪躲。式神的身体出现裂核,如陨石坠落,咚地摔在柏油路面上——接着,刚才遭到虫飞的外墙碎片终于从蜘蛛丸上方落下,犹如飞弹着地,又扬起一阵粉尘。
  紧接着,四周纷纷传出惨叫声。
  「黑龙。」
  他又召唤出一只式神——乌天狗。受到召唤的乌天拘「呱」地大叫,操纵风向,控制住木暮的下降速度。风缠绕着木暮的身体,让他呈直线往下降落。
  咚,他以全身的弹力吸收冲击力道,在人行道上着地。
  看见这电光石火般的连续攻击,即使是熟知木暮的人肯定也会不由得打起寒颤。一般式神不可能承受住这种程度的攻击,然而木暮完全没有乱了气息,带给人的印象甚至称得上冷酷。
  木暮与蜘蛛丸摔落在宽敞的人行道上,前方就是马路。这地方人潮不多,不过还是在周围引起了混乱。饭店房间忽然爆炸,会引发混乱也是在所难免,其中有人窜逃,有人瘫倒在地上,也有人兴奋地拿起手机拍照。
  木暮俐落地挥舞爱刀『二铭则宗』,继黑龙之后,「醴泉、凤凰美田。」接着召唤出剩下两只式神。
  「你们分散往三个方向,指引一般人前往避难,同时为了不让敌人逃出这一带,展开包围网。」
  「呱?包围?」
  「为什么?禅次朗,胜负已定。」
  「不。」木暮一口否定质疑他的式神,冰冷的目光望向漫天飞舞的粉尘。「对方比想像中的更难应付。」
  木暮给予这样的评价之后,蜘蛛丸从砸毁的外墙瓦砾堆上现出实体。仔细一「视」可以发现,他承受的伤害远比原先料想的还要轻微。
  木暮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去。」
  命令一下,忠诚的式神随即散开,前往指引周围的人群避难。
  直接修祓没有意义,必须活捉对方。
  要捕缚式神,首先得将对方的灵力削弱到非常微弱的地歩,尽可能夺去对方的抵抗能力,再以咒束缚。当然,式神的灵力愈强大,捕缚也就愈困难。
  「看来这下得费一番工夫了。」
  他喃喃说着,踹了下地面后挥剑斩了上去。
  相较于平静的态度,剑势极为猛烈。然而蜘蛛丸没有闪躲,正面接下了这一击。
  「喝啊啊啊啊!」
  斩击伴随着勇猛的气势挥舞,白刃劈裂空气,刀身击飞夕阳。另一方面,蜘蛛丸以足以产生残像的速度回避了木暮的攻势。当他闪避不及时偶尔会出现裂核,不过伤害极为有限,而且他也看穿了对方的招式。在木暮试图以佯攻牵制的时候,他便会提升自身的灵压,挥出手臂弹开刀刃。
  ——这家伙……
  实力相当坚强,灵力深不见底。木暮的刀锋接连扑空。
  人类的身体原本就不可能追上式神的速度,因此他释放出咒力,提升灵压阻碍对方行动,说起来就像用重物压住整个空间。
  然而,蜘蛛丸完全不把木暮施加的压力看在眼里。不论木暮再怎么增强力量,蜘蛛丸始终有办法应付。
  「有意思!」
  木暮挥刀斩向蜘蛛丸,并且在蜘蛛丸俐落地闪开攻击时,立即施展出不动金缚,目标是他的脚下。「唔!」蜘蛛丸的身体顿失重心,在木暮紧接着展开的攻击就要击中敌人——之际,蜘蛛丸顺势倒了下去,用单手支住地面,往后方跳开。
  木暮滑过柏油路面,展开追击。攻击流畅地改变方向,如飞燕袭向蜘蛛丸。不过就在木暮逼近的这短暂时间内,蜘蛛丸扯断金缚,接着几乎是贴着地面闪过往自己袭来的白刃。
  斩击余波让头发出现裂核,蜘蛛丸的表情却是不为所动。他立即转身,再度与木暮对峙。
  夕暮染上灵刀刀身,绘出优美的弧线,光芒转瞬间接连交替。
  灵气与灵气相互抗衡,有如挤压着两者之间的空间。木暮始终没有放慢攻势,内心不禁啐舌。
  ——没想到这么难缠。
  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躲开攻击的蜘蛛丸使出了一记犀利的回旋踢。
  与木暮的斩击一样,这不只是物理性攻击,也是带有高度咒力的一击。木暮自然是随即展开防御,他高举起剑首,借助灵刀的力量施展咒壁,防御攻击。
  然而,传来的冲击力道极为强劲,撼动体内。即使展开防御,双脚依然向后滑行,身体频频后退。
  「……呃!」
  他鲜少遇上如此强悍的攻击。不只灵力极为强大,耐力尤其强韧。在这场需要持续使出大量灵力的战斗中,对方完全没有显露出疲态,简直像是从某处获得了无穷的灵力。
  这个式神的实力确实坚强。
  此外还有蜘蛛丸的动作。
  他的行动灵敏而且冷静,面对木暮的攻击也能即时反应,可是……
  ——难不成这家伙。
  这时,「我也很惊讶。」蜘蛛丸忽然喃喃说了起来。木暮立刻重新举刀摆出攻击架式。
  「两年前,我亲自体会过『神通剑』的实力,没想到居然能和你一较高下……如果是几天前的我,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想说什么?」
  「真让人期待。」
  蜘蛛丸呵地笑了出来。刹那间,从理性又严肃的青年内心深处,形成他克己自制之心原动力的核心——浮现,出现在表层。
  「接下来的发展实在太让人期待了。」
  那是对咒术的探索心,想要接触到灵性真理的强烈而且单纯,毫不掩饰的欲望。
  彷佛受到蜘蛛丸的笑容吸引,木暮唇边也掠过了笑容,只是他脸上的笑显然是过于苦闷的笑容。
  接着,木暮先前感觉到的疑惑变成了肯定。
  「你在打什么主意?相信用不着我说,拖延时间只会对你不利。」
  蜘蛛丸默不吭声,没有回答木暮的问题。
  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封住若宫的嘴,这一点无庸置疑。既然木暮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蜘蛛丸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是立刻从这里撤退。
  另一个选择是顺带处理掉木暮。
  蜘蛛丸没有逃离现场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决定打倒木暮。
  然而,蜘蛛丸的行动偏重防御与回避,而不是攻击。木暮原本以为对方会趁自己出现破绽的时候主动进攻,但就算他刻意露出破绽,蜘蛛丸也没有趁势追击。刚才那一记回旋踢也是一样,那一击的目的不在击倒木暮,更重视甩开对方,拉开距离。
  这地方就在阴阳厅旁边,祓魔局也在这附近,再过不到几分钟,势必会有大批的咒搜官和祓魔官赶到这个地方来。到时候不只是打倒木暮变得更加困难,搞不好就连脱离战场也有问题。
  ——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吗?挟持赶到这里来的人,当成人质。
  他当然不可能让对方的诡计得逞,不过这如果是对方的目的,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之前他可以说是彻底避免让厅里的人撞见,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转变?难不成他没有必要再隐匿行踪了吗?
  他猜不透蜘蛛丸的目的,而也许是看出木暮内心的困惑,蜘蛛丸悠然提升起咒力。
  「……我要上了。」
  听见蜘蛛丸这么宣言,木暮举着刀,压低身体重心。
  「晻、牛头、谛啭、誓愿、随喜、延命、娑婆诃!」
  蜘蛛丸结成三钴印,吟诵出真言。碰上这出乎意料的攻击,木暮的行动出现些许迟疑。蜘蛛丸接着蹲到地上,双手掌心贴在柏油路面,全身喷发出瘴气的漩涡。
  阴性的咒力注入大地,破坏五气平衡。柏油路面彷佛化为液状,涌出泡沫后接着迸裂,接连向外扩散瘴气。
  木暮高吊起双眸,「你!」这么大叫的时候,第一个灵灾发生了。
  灵灾一口气演变成第二级灵灾,接着第二、第三个灵灾发生时,第一个灵灾已经实体化形成第三级灵灾。
  那是个长出四肢与尾巴的丑陋怪兽,样貌伴随着裂核一再改变,高度足足超过三公尺。怪兽瞪着木暮,发出威吓猎物的嘶吼声。

  咿——!

  如笛子坏掉的尖鋭叫声带着破坏性的咒力,木暮立即设下的结界出现剧烈震动,耸立在旁的饭店窗户耐不住叫声,纷纷碎裂。
  「奇美拉型灵灾?」
  是鹤。
  那是两年前,蜘蛛丸——六人部在灵灾恐怖攻击现场释放出的动态灵灾。不过,这次蜘蛛丸没有事先进行准备,当场形成了鹤。
  ——居然在瞬间演变成第三级灵灾?
  而且现场不只出现一只鹤。实体化的鹤背后,紧接着发生的灵灾此时正要从第二级演变为第三级。
  「上!」
  蜘蛛丸一声令下,鹤随即杀气毕露,跃上了高空。

  4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扭曲。
  近似晕眩的朦胧意识中,声音与光芒、灵气与时间交相融合,混杂在一起。
  由于失去感官知觉,自我与世界的界线逐渐变得模糊,接着就连「自己」的存在也开始丧失意义。
  灵魂在彼岸徘徊,自我消融,与世界混为一体。
  唰,光芒一闪。

  出现黄金光点,光点流动、延伸,化为雄伟的光带,在周围徜徉。
  光带缠绕、包围着「夏目」,将她与世界分离。在「自己」与世界区隔开来后,自我确立,夏目惊醒了过来。
  光带使力拉住夏目,强行将她与原来的场所——她的肉体连结在一起。
  可恶。她好像听见了这样的怒骂声,而且是令她异常怀念的噪音。

  ★

  夏目!
  大叫声唤醒了她,夏目睁开眼眸。
  模糊的视线里,似曾相识的青年正凝视着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头脑无法运转,身体也不听使唤。世界与自己彷佛出现落差,宛如身处在清醒的梦境之中。
  接着,她疑似听见体内传来「振作点」的激励声,那是先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噪音。异常怀念的嗓音。
  「……北斗?」
  她不自觉喃喃唤出这个名字。「什么?你说什么?」眼前的青年纳闷地问着她,但是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说,注意力更是自然而然转向自己内部传来的嗓音。
  「……香气?消失了?」
  嗓音愈来愈遥远,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最后闪烁出一道金黄光芒,声音也消失在术式之中。
  ……术式?
  「——!」
  夏目的视线聚集在焦点上,意识也变得清晰。
  察觉到她清醒过来之后,「夏目!」冬儿喊着。
  夏目横躺在地上,看见她猛然坐起来,冬儿总算松了口气。
  「这里是?」她环视自己所在的场所,这地方似乎是某栋建筑物——大概是三、四层楼高的大楼屋顶。「是我把你搬过来的。」冬儿立刻向她解释。
  「你不记得了吗?你和天马讲电话讲到一半忽然失去意识……而且你不单纯只是昏了过去,虽然只维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你的灵气完全停止运转,害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见冬儿这么说,夏目也记了起来。天马在电话另一头表示秋乃正一个人过来这里,铃鹿也追了过来之后,她身上的灵气忽然大乱,接着直接失去意识。冬儿恐怕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抱着夏目跳上这栋大楼的屋顶。刚才还绑在他头上的头巾拿了下来,肯定是因为他在那时候让自己化成了生灵。
  「一分钟?」
  「对啊,状况完全没有改变。话说回来,刚才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意识只消失了不到一分钟,只觉得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甚至感觉自己身处在时间停止流动的场所。
  不过,情形正如同冬儿的解释,木暮与蜘蛛丸的灵力仍在远处爆发激烈冲突,秋乃理应在这附近,说不定铃鹿也在。
  「糟糕,我们得马上——」
  「等一下!万一你又昏倒怎么办?总之你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
  夏目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冬儿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制止了她。夏目原本想甩开肩膀上的那只手,但看见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后,她终于恢复理智。
  冬儿的视线非常严厉。确实,要是自己前往帮助木暮,在对战途中发生像刚才那种情形,那将会是非常严重的惨剧。
  话虽然这么说——
  ——发生了什么事?
  夏目也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思考。那种朦胧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经历过。在哪里?什么时候?她努力寻找着自己的记忆。
  听见某人的呼唤声后,从朦胧意识中脱离的感觉。
  ——是养父。
  她想了起来。她第一次与养父面对面道出真心话的那间饭店房间里。
  那是在她借由『泰山府君祭』死而复生之后,刚才她失去意识时的感觉或许也近似一种濒死的体验。
  而且……
  ——北斗!对了,北斗刚才对我……也就是说……!
  「……春虎的术式出现破绽了。」
  夏目愕然说着,冬儿眼里顿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春虎的术式?让北斗附身在你身上的术式吗?」
  「……春虎利用北斗,让我因为死亡而离开的灵魂与身体连接在一起。恐怕就是那个术式出现破绽……」
  仔细回想起来,夏目在这几个月里面不只一次借用北斗的力量,而且那些莽撞的举止甚至足以破坏春虎的咒术,怪不得术式会出现破绽。实际上,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应该说做不到让北斗部分实体化这种事情。
  然后……
  ——北斗刚才在最后对我……
  香气。
  对了,他说「香气」消失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香气是指——
  「啊。」
  返魂香。
  自从让春虎救活之后,她天天将鹰宽调和的返魂香薰在衣服上,不过在吉祥寺遇袭后,她手边就没有了香。
  一般认为返魂香是唤回死者灵魂的灵药,只是效果在『泛式阴阳术』中并未获得证实,夏目与鹰宽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所以在与伙伴会合之后,她就忘了薫香这件事。
  上一次使用返魂香是在遭到袭击的前一天晚上,那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四天,会在这时候出现影响也不足为奇。
  「也就是说因为返魂香没了,导致春虎的术式出现破绽吗?」
  听完夏目的解释后,冬儿简洁做了个总结。「恐怕是这样。」夏目点头。
  「术式可能原本就有破锭,不过北斗的意思可能是返魂香阻止了破绽继续扩大,现在因为香没了……」
  「我明白了。夏目,你留在这里。」
  「冬儿!」
  「没有时间了,我们在这里磨蹭的时候,也不知道木暮先生什么时候——」
  冬儿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而且除了冬儿,夏目的注意力也离开了两人的讨论。
  两人同时往同一个方向望去,那里正是木暮与蜘蛛丸对战的方向。
  「这是……!」
  「奇美拉型灵灾!」
  是鹤,绝对错不了。两年前,夏目他们第一次目睹的动态灵灾。如今那里出现了不只一只鹤,又接连发生数个第三级灵灾。
  前些日子荻漥发生的事情,以及两年前的那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巳再祓』掠过脑海。万一那些鹤随处肆虐,不晓得会给周围带来多严重的损害,而且秋乃照理也来到了这附近。
  「第一封咒,解除。」
  冬儿解除身上的封印,化为生灵。
  「我也一起过去!」夏目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可是不许你使用龙气!」
  冬儿控制住鬼气,把夏目一把抱了起来。
  为赶往战场,两人从屋顶一跃而下。

  ★

  「上!」
  蜘蛛丸一声令下,鹤跃上高空,从空中袭向木暮。
  木暮立即往旁边纵身一跳,袭上前来的鹤击中地面,造成大地晃动。
  落地的鹤踏破柏油路面,甩动巨大的尾巴形成反动的力道,随即往木暮追了上去。木暮用刀挥开蜂拥而来的瘴气,接着后退与鹤保持距离。然而,此时又有另外两只新成形的鹤绕了过来,包围木暮。
  由于是刚形成的灵灾,威胁性远不及两年前在神宫外苑迎击的那两只鹤。不过像这样轻易操縦动态灵灾绝不是一件简単的事,就木暮所知的范围内,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荒御魂芦屋道满。
  木暮脸上浮现出狂傲的笑容,「有意思。」又重复了一次刚才说过的话,双眸释放出烈焰般的目光。
  木暮一手举着爱刀,另一只手迅速结成手印。
  「晻、芰洒罗缚四罗、摩怛也摩讫罗洒耶讫洒、芰缚眵那缚加缚谛摩怛罗贺怛尼、婆娑词!」
  击退怨敌的毘沙门天的陀罗尼。
  获得军神加护后,木暮的灵力又有飞跃性的増长,他的全身涌现直冲天际,英勇壮烈的灵气。
  由于灵气强大而且浓密,用不着提升就能转换为等同于咒力的威力。半实体化的灵气沿着路面在周围弥漫开来,木暮举刀的身影犹如优游于云海的巨龙。
  「什……!」
  面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的蜘蛛丸,木暮将大量咒力流入爱刀。刀身散发出辉煌的灵气,使逼近的鹤不由得胆怯。
  木暮冲了上去。
  「喝!」
  挥出一刀。
  斩击释放出惊人咒力,一击击飞鹤的上半身。冲击威力波及四周,另外两只鹤身上也出现激烈裂核。木暮不顾蜘蛛丸愕然愣在原地,疾速向前冲刺。
  第二刀、第三刀。『二铭则宗』发出威武的咆哮声,鹤每遭到劈斩,身上便出现裂核。
  伤口喷出的瘴气只要一接触到灵刀的灵气便随之净化。鹤的惨叫声回荡在现场,木暮灵活地展开攻势。
  刀刃射出的银光往四面八方乱舞,削切过第三级灵灾,动作比起灵灾修祓更接近剑舞。
  蜘蛛丸啐舌,又继续生成鹤。就像生成简易式一样让动态灵灾攻击木暮,而木暮也一个不留地悉数消灭。
  力量与数量。
  接踵而来的鹤群是呈现出怪兽模样的瘴气海啸,眼前的景象不只是第三级灵灾,简直像在使役第四级灵灾。
  逼近木暮的海啸只消一刀就让他挡了下来,甚至缓慢往后退开。
  形成如此大量的灵灾,蜘蛛丸却完全没有灵力耗尽的迹象,实在是不寻常的力量。然而,蜘蛛丸还算不上运用自如,只是白白浪费自己拥有的庞大力量。在与木暮的对战中,看得出他的技巧还不够纯熟。
  只是另一方面,对战到这个时候,木暮也支撑不了太久。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击倒对方,一口气取得胜利。
  木暮冲上前去。
  剑士炯炯有神的目光贯穿嘶吼的鹤群,牢牢盯着蜘蛛丸,视线本身犹如束缚住蜘蛛丸的金缚。
  忽然间,木暮的身体向下一沉。看见木暮忽然在眼前消失,蜘蛛丸连忙提高警觉,正戒备周围的袭击时——
  「——你可别被完全消灭喔。」
  木暮在因为裂核动弹不得的鹤群间穿梭,从蜘蛛丸面前跃出身影。挥下的刀锋劈开最后一道夕阳,带有骇人咒力的刀刃往蜘蛛丸斩了下去。
  「晻、地哩底曳、娑婆诃。」
  咒文几乎是在耳边响起,漆黑的烟雾瞬间遮蔽视线,缠绕全身,甚至钻进鼻腔与喉咙,侵入肺部。木暮甚至没有余力设下结界,他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蜘蛛丸身上——因为那是他不这么做没办法打倒的强敌。
  喘不过气,无法呼吸。木暮无能为力地倒在地上,另一位实体化的式神唰地落在他身旁。
  ——我太大意了!
  他这时候才记起来,那天晚上三善说过在荻漥挡住春虎他们的式神有两位。他几乎确定蜘蛛丸就是那个时候的式神,却忘记提防另一位式神的存在,犯下致命的失误。
  「……呃!」
  遮蔽视线的黑雾另一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戴着白色手套指向这里的双手以行云流水般的手势,从先前的罗刹印结成转法轮印,再接着转为结成咒缚印。
  「凡世间种种尽在掌握,以不动明王正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哞、毘悉毘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聚精会神使出的不动金缚术式在每一个音韵都注入了强大的咒力,让黑雾侵入的身体遭咒束缚,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唉。」对方轻声叹息之后,「要是杀了你,说不定会惹来宫地的怨恨。我不会夺去你的性命,不过你还是做好觉悟吧。」
  那嗓音听起来很年轻。木暮痛苦呻吟着,死命地眯起眼睛想瞧个清楚。黑雾前方彷佛能看见有个圆形的东西发出光芒,光芒来自人影的头部。脑中唤醒了数年前的回忆。
  是单片眼镜。关于爱用这种与时代不相符物品的人物,木暮知道一个人。
  「……『导师』……!」
  引发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巳大祓』的双角会主谋,六人部隶属于御灵部时的上司。
  与六人部一样,他也是理应在自己引起的灵灾中死去的男人。
  单片眼镜的人影在黑雾中露出了狞笑。
  「我就知道你在得知恐怖攻击预告后一定会有所行动,接到你单独展开行动的联络后,我想了结这件事情的时候终于到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在我们因为另一件事锁定的杂志记者身旁,结果我晚到一歩,真是急死我了。」
  那人说着,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对了,顺带向你解释一下。和六人部一样,我现在的名字改成了夜叉丸。」
  这句话说完后,咒束缚了木暮的意识。
  喀啦,爱刀发出清脆的声响,掉落在地面。

  ★

  「怎么会这样……」
  夏目与冬儿藏身的地方在倾斜的屋顶上。
  那是间位于马路旁的旧商店屋顶,马路正前方可以看见部分墙壁遭到破坏的饭店,以及下方宽敞的人行道,在那里进行的咒术战也勉强看得见。
  ——没赶上。
  夏目他们赶到的时候,战况正对木暮有利。面对如简易式般操纵着鹤群的蜘蛛丸,木暮将军神之力注入爱刀,从正面迎击对方的攻势。战况激烈,简直不输给夏目过去目睹的大友与道满的那场咒术战。
  木暮原本居于优势,不过在刀刃眼见就要往蜘蛛丸斩了下去的时候,埋伏的夜叉丸出现,扭转战局。木暮先前强大的灵气犹如一场幻觉,此时已消耗殆尽。
  ——要是我刚才没昏倒!
  双方势均力敌,夏目与冬儿也险些赶上战局。如果夏目途中没有昏倒,立刻赶来现场,说不定木暮能获得胜利,他们也可以顺利将他拉拢进自己的阵营。
  ——都是我害的……!
  她内心懊悔不己。
  可是——
  「……走吧,夏目。我们赶紧离开这里,等瘴气散开后,我们的行踪说不定会曝光。」
  冬儿厉声在夏目耳边叮嘱,接着维持压低身体的姿势从屋顶上爬了下去。冬儿的话里有「没时间让她慢慢后悔」的意思,事实上他说得也没错。不只夜叉丸与蜘蛛丸,照理来说阴阳厅也往这里派出了咒搜官。他们绝不能败露行迹,因此这时候只能选择撤退。
  夏目跟着冬儿爬下背对马路那一侧的屋顶,接着隐形离开了战场。
  在木暮有难时置之不理,她内心有种强烈的罪恶感。遗憾的是不只是救出木暮,现在就算他们出面也改变不了战况。
  「真不敢相信……和在荻漥见到的那个时候相比,八濑童子的力量明显变得更强了。那时候虽然也是不好应付的强敌,但还不至于强到这种夸张的地歩。当时的八濑童子,就连我也能暂且充当他们的对手。」
  「我明白。虽然是前年的事情了,我也稍微和他们交过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简直是恶劣的玩笑。」
  冬儿的口吻比夏目冷静,只是脸上的表情僵硬而且苍白。歪斜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恐怕只有这么做他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笑中带有逞强的意思。
  「『你们应付不来』……是吗?可恶!不过应该有我们能做的事,绝对有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事。」
  冬儿提起大友的忠告,咬紧了牙。
  在他们撤退时,突如其来的咒术战引起的骚动没有平静下来,情况反而愈来愈混乱。惨叫声不绝于耳,街上的气氛也是惶惶不安。
  「总之现在烦恼也无济于事,暂时先撤退再说。麻烦你联络铃鹿,我们得赶紧找到秋乃。」
  没错,木暮的事情确实遗憾,可是危机还没解除,至少得先尽速确认其他伙伴的安全。
  夏目拿出手机,正打算联络对方的时候,「啊。」手机传出震动,收到铃鹿寄来的简讯。
  也许她找到秋乃了。夏目立刻确认起简讯内容。
  她料想得没错,铃鹿传来的简讯中简洁地提到自己已经和秋乃会合。她马上转告冬儿简讯内容,「很好。」冬儿脸上稍微取回了一点活力。
  「这地方不宣久留,我们走。」
  冬儿冲出去,夏目也随后跟上。
  只是她在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战场。
  ——对不起,您千万别死……
  她握拳抵在胸口,由衷如此祈祷。
  接着,两人带着沉重的战果,从战场逃了出去。

  过没多久,第二封简讯传来了。

  5

  「相马多轨子……」
  铃鹿唤出这个名字,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最后一次见到多轨子是在上个月——不对,是上上个月。铃鹿掌握到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后,她似乎就没有再来到研究室。想到去年为止她几乎是天天造访研究室,像这样再见到面,铃鹿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可是,就算许久没见面还是很奇怪。
  眼前的人分明是多轨子,然而——
  ——谁?
  她却不由得这么怀疑。
  站在坡道下方的人无疑正是相马多轨子。美丽而且中性的容貌、凛然的身姿,尤其是那一头鲜艳的红发,在在证明她正是相马多轨子。
  可是不一样,她有什么地方改变了,不再是以前的多轨子。她这么判断不是出自理性,而是直觉。
  「铃鹿。」多轨子用她活泼的语气唤着铃鹿的名字。「别来无恙,我们有好一阵子没见到面了,而且……老实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到面,仓桥厅长说的果然没错,我好高兴。」
  多轨子说着笑了起来,笑容里看得出如同话里所说的欣喜,也有些话里听不出的落莫。
  多轨子当然知道铃鹿逃离阴阳厅一事,知道铃鹿决定与自己的阵营分道扬镳。多轨子此时脸上的笑容坦率地表现出重逢的喜悦,以及铃鹿离去后的哀伤。坦率、认真而且单纯,确实很像她会露出的笑容。
  可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什么地方和以前的多轨子不同。
  ——冷静下来……
  铃鹿缓缓地深呼吸一口气。
  总之情况危急,真要说起来简直是糟糕透顶。要是自己逃不出去还不打紧,一定得让秋乃逃离开这个地方。
  万一让秋乃——『月轮』落入敌人手中,她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由于『月轮』刚和春虎通讯,而且他们在中途断了联络,这表示春虎再一次尝试接触的可能性非常高。
  伙伴们一直在寻找可以和春虎联系的手段,在危急的局势之下——尤其是在与大友并肩奋战的可能性消失后,这可以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保住的联络方式。
  况且,她根本不可能轻易把秋乃交到敌人手里。
  ——毕竟我刚才摆出了那种架子。
  然而,眼前的状况严峻,而且是极为严峻。铃鹿没注意到加速的心跳,只是让思绪高速运转。
  ——总之当务之急是……
  她挡在秋乃面前,悄悄把手绕到背后。为了掩饰这样的动作,她慢条斯理地和多轨子聊了起来。
  「……你在这地方做什么?」
  「来进行『特训』。你不知道吗?那地方就在这附近。」
  「……特训结束了吗?」
  「呵呵,今天因为没有保镳在,让我找到机会可以偷懒。我正好在这一带散步,平常可没办法像这样一个人出来走走。」
  「一个人?」
  「对啊。」
  多轨子天真地承认了,铃鹿听见后不自觉双眼发亮。
  多轨子口中的保镳不是指阴阳厅的人,而是她的护法夜叉丸与蜘蛛丸。现在那两位式神没有跟在她身边,实际上附近也没有感觉到诡异的灵气。虽然不是没有隐形的可能性,但多轨子不是会说谎的人。
  ——有办法逃出去。
  关于多轨子的咒术实力,之前在阴阳塾与夏目的那场模拟战中已经确认过了。尽管不知道「特训」为她提升了多少实力,铃鹿有自信能够成功逃离这个地方。
  不,说不定这是个大好机会。如果能在这里活捉多轨子,将能一口气逆转形势。多轨子是相马家的巫女公主,也是他们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不,不行。要是真的抓住她,「那些家伙」马上会——
  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铃鹿顿时心跳加速。
  没错,只要在这里「解决」掉她,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不管八濑童子实力多坚强,失去主人的式神等于没有武将挥舞的武器,根本构不成威胁。
  「…………」
  心跳在耳边鼓噪。
  如果是过去那个试图让哥哥复活的自己,想必不会有半点犹疑。如果是一年半前的自己,肯定也能立即下定决心。造成夏目丧命的直接原因是多轨子带走『鸦羽』,导致『鸦羽』失控。如果杀死这样的对手可以保证自己与其他伙伴的安全,铃鹿理应不惜做出冷酷的判断。
  可是……
  ——『我好高兴。』
  这句话和她脸上的笑容不是虚情假意,现在的铃鹿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直到去年为止,她们几乎是每天碰面,而且她也是铃鹿遭受监禁时唯一的说话对象。
  每次只要一有事,她就会跑来找铃鹿,另外她也会带些礼物来讨铃鹿的歓心。要是铃鹿对她发脾气,她会伤心难过,可是绝对不会冷落铃鹿。她听不懂讽刺,听见笑话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比铃鹿更不知世事。有一次她心血来潮,玩扑克牌玩得起劲,结果像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整个晚上缠住铃鹿不放。
  ——呃……
  『情』。
  如今正是以前蜘蛛丸平静解释过的那些话绑缚了铃鹿,他们花费一年半以上的时间设下的乙级咒术直接影响『头脑』以外的『内心』,阻碍了铃鹿的行动。
  「…………」
  铃鹿咬紧唇,拼了死命凝聚意志力。
  然而,咒始终没有解除,束缚铃鹿的『情』丝毫没有松懈。
  多轨子的眼神既纳闷又有些不解,看着迟迟没有出声的铃鹿。接着,她的视线稍微往铃鹿旁边看去,「好漂亮的耳朵。」铃鹿从牵着的手上感觉到秋乃吓得打了个哆嗦。糟糕,铃鹿暗呼不妙。
  秋乃的兔子耳朵没有藏起来,何况多轨子是突然出现,要是秋乃马上把耳朵藏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顺利掩饰过去。
  另一方面,多轨子没有察觉铃鹿内心的想法。
  「我从式神那里听说过你的事情,你好,我是相马多轨子,一定有人向你解释过我是谁了吧?」
  秋乃没有回应,她只是紧紧握住铃鹿的手,把自己藏在铃鹿背后,躲避多轨子的视线。「如果夜叉丸没说错,你也是相马一族的人吧?也就是说相马家的三个女孩子碰巧齐聚一堂,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说不定这是先祖的指引呢。」
  多轨子把眼睛眯了起来,愉快地说。
  「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哦。」
  这一瞬间,铃鹿终于察觉自重逢以来的异样感究竟来自何处。
  ——她……!
  情感很平淡。
  多轨子原本是喜怒哀乐变化激烈的少女,而且习惯将情绪变化直接表现出来。说好听点是天真,说难听点是幼稚。她在尊崇自己的那些大人围绕下成长,是相马家尊贵的「公主」。
  不过,现在的多轨子缺乏这样的情绪起伏。虽然也不是感觉不到情感波动,只是和以前相比明显平淡许多。尤其多轨子原本最强烈的「平易近人」的特质,也没有过去那么鲜明。
  ——这是……
  宛如身处在轻柔的梦境之中,套上让意识变得稀薄的滤镜。人在这个地方,灵魂却在远处。

  ——『那是相马多轨子搞出来的哩,她做出类似「降神」的行为——』

  脑中掠过数小时前从大友口中听到的解释。难不成——铃鹿睁大了双眼。
  ——她没有完全脱离通灵状态?
  多轨子疑似在荻漥进行了降神,说不定她身上还留有当时的影响。换句话说,她还处于神灵附身的状态。
  不过,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已经是四天前的事情,影响通常不可能维持这么久。
  ……不。

  ——『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暂时性的「降神」,还要能够永远留存在这世上。』

  铃鹿全身因为恐惧打起了哆嗦。察觉异状的秋乃忍不住担心,轻轻唤了声:「铃鹿?」从多轨子的灵气本身感觉不出巨大的变化。
  可是,「铃鹿。」多轨子唤着。她的嗓音沉稳,如钟声在脑中隆隆回荡着。「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个人纠缠不清,可是……你真的没有回来的意思吗?我很喜欢你,而且我不会勉强你帮忙,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
  铃鹿无法回应,来历不明的某个东西——多轨子背后的某个东西震摄着她,逐渐麻痹她的身体。糟糕。焦躁涌上心头,精神逐渐失去平衡。
  这时——

  「我们是夏目的朋友!」

  躲在她背后的秋乃忽然跳了出来,高声大喊。喊完后,她又马上躲回铃鹿背后。铃鹿感觉这一声大喊像是往她后脑勺挥下的一记重击,身上的压力顿时消失。她缓慢地转过头往后瞧,看见长出兔子耳朵的娇小少女正发着抖,呼吸非常紊乱。
  铃鹿取回了心灵的主导权。相对之下,多轨子难看地扭曲着脸庞。
  「我还不是……」
  愤怒、不甘与哀伤交杂,这正是铃鹿熟识的多轨子原本的表情。
  另一方面,可以「视」见多轨子的灵力出现不稳定的迅速増长。铃鹿立刻提升咒力。
  不过就在下一刻——

  「秋乃!铃鹿!」

  空中传来了叫唤声,铃鹿反射性地抬头往上空望去,可是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总算察觉的灵气——那两道灵气她都很熟悉,那些毫无疑问是生灵的灵气。
  龙与鬼。
  「夏目!冬儿!」
  抱着夏目的冬儿大动作跃过石墙,力道强劲地落在马路上。

  ★

  「秋乃!铃鹿!」
  在腾空跃起的冬儿怀中,夏目俯瞰下方坡道,立即掌握现场状况。
  先前她收到第二封简讯,号码是铃鹿的手机,输入内容的却是秋乃。仔细瞧可以发现,双眼闪闪发亮仰望着这里的秋乃,手中握着疑似是铃鹿手机的东西。
  恐怕秋乃是利用铃鹿充当掩护,趁她在与多轨子讲话的时候躲在她背后,用她交给自己的手机传出简讯。简讯内容解释了两人在会合之后遇上多轨子,而且多轨子没有带式神随行,另外也在附加档案里面确实告知了她们所在的场所位置。
  「夏目!冬儿!」
  当铃鹿大喊,秋乃也发出欢呼声的时候,冬儿以强劲的力道在坡道马路上落地。夏目随即从冬儿身边离开,冬儿也移动到反方向,呈现铃鹿、冬儿与夏目三人半包围多轨子的阵仗。
  收到秋乃传来的简讯时,「机会来了!只要捉住主人,夜叉丸他们也没办法出手。」冬儿立刻这么主张,夏目也同意他的意见,两人于是急忙赶向简讯里面告知的场所。
  他们也在赶来这里的途中决定了战术。夏目如今的状态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因此由她负责引开多轨子的注意,至于捉住多轨子的任务就交给冬儿。唯一的难处在于这地方距离刚才的战场并未相隔太远,在打倒木暮的八濑童子回到主人身边之前,他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没有时间拖拖拉拉的了。夏目进入备战状态,一边迅速向铃鹿使了个眼色。也许是察觉夏目他们有什么计划,铃鹿也立即准备应战,开始提升咒力。
  另一方面,多轨子像是没把周围的状况放在眼里,只是睁大了双眼,出神凝视着夏目的身影。

  「……夏目。」

  她喃喃唤着,这一声呼唤中带着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种种感触与无限的感慨。夏目望着她,两人的视线交会。双方的思绪没有经由语言,在瞬间交错。
  夏目胸中涌现的情感并非单纯的憎恶或怨恨,她也不是没有这种情绪,只是不仅如此。
  夏目这么对春虎说过,多轨子与在阴阳塾和春虎他们熟稔之前的自己有些相似。经过那起重大事件后,她的想法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如同多轨子贵为相马家的公主,度过了一段奇特的人生,夏目身为土御门家的继任当家,也度过了异于常人的人生。如果不是春虎在自己身边,或者如果没有抚养自己长大的泰纯在,没有遇见冬儿、京子、天马与铃鹿这些人的话,她绝对会和现在的夏目判若两人,想法和现在不同,采取的行动也与现在迥异。
  在夏目心中,多轨子就像立场相异的另一个自己。
  ——可是!
  现在的她是「敌人」。
  不论心中有什么样的感慨,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急急如律令!」
  夏目掷出咒符。是火行符。耀眼的火花瞬间迸裂,将坡道照耀得光彩夺目,逼退节节进逼的黑夜。
  这么做是障眼法。夏目的符术炸裂的同时,真正负责发动攻势的冬儿让鬼气瞬间升高。
  他用力踏碎路面,一口气冲了上去。速度将是致胜的关键,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然而——
  冬儿忽而失速,身体往前倒了下去,双膝甚至跪倒在地上。夏目大吃一惊,忍不住讶异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
  冬儿浑身战栗,发出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呻吟声。
  他已经解开第一道封咒,额头上冒出双角,唇边长出獠牙,闪烁不定的铠甲武士身影飘散出勇猛的鬼气。那是他化为生灵时的模样,「视」不出任何异状。但他像是身体忽然不听使唤,蹲在地上动弹不得。不只夏目,「你在搞什么鬼!」铃鹿也是一样惊慌失措。
  这时——

  「实在太惊险了。」

  思绪瞬间染上绝望。
  声音从坡道上方,夏目他们的背后传来。夏目手持咒符转过头去,看见两位式神,夜叉丸与蜘蛛丸出现在那里。
  在迅速渲染大地的黑夜中,夜叉丸朝他们露出冰冷的目光。
  「之前我不是说过吗,阿刀冬儿?你和我们是同种的眷属,获得了『同样的加护』。」
  「你在说、什么……」
  冬儿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质疑冷冷说着这番话的夜叉丸。
  八濑童子露出冷笑。
  「你忘记自己变成生灵的经过吗?你身上的鬼是我在四年前发动『上巳大祓』的时候请来的,当时其中一小部分,充其量只是一点飞沫溅在你身上,让你变成了生灵。我请来的是什么——只要稍微动脑想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他说得盛气凌人,接着狂妄地大大敞开了双手。
  「那就是我族的先祖平将门公。当然,我那时候一开始就做好了失败的觉悟——真要说起来,我那么做只是为了开创未来的道路。这里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打算攻击的是什么人吗?这位可是将门公的摘系子孙,相马多轨子公主。我们护法自不用说,你得到的那股力量根本不能动她半根寒毛。」
  脑中一片空白。
  ——居然有这种事……
  夏目只希望这是谎言,是夜叉丸为了动摇他们内心的乙级咒术。
  不过,夜叉丸的解释的确非常合理。鬼附身在冬儿身上的时期正如同夜叉丸所说,是四年前发生『上巳大祓』时的事情。他因为遭受恐怖攻击引起的灵灾波及,在生死存亡之际变成了生灵,而且就他们所知,附身在冬儿身上的是相当特殊的鬼。
  从这个鬼——动态灵灾的力量「来源」思考,夜叉丸的话确实有道理,况且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冬儿无法对多轨子出手,跪倒在她面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个时候我也说过要你寻求我们的『协助』吧?那股力量只有在我们的指导下才能充分发挥,其实现在开始也不远。」
  夜叉丸揶揄似地笑道。冬儿见状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开什么玩笑!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嘶吼,浓密的鬼气如喷泉涌了出来。
  铠甲立即实体化,冬儿全身缠绕着鬼气的火焰。鬼的咆哮声震撼空气,冬儿跪立起单膝,使劲抬起颓倒的身躯。
  然而,他始终站不起来。他聚精会神地燃烧着斗志,但是不管如何奋力挣扎都无法让自己站起来。在跪立着卯足全力的冬儿面前,神情有些哀伤的多轨子平静地站着,俯陬这一幕。
  「你明白了吗?」夜叉丸说。「游戏结束了。」
  他说得没错。
  其实在两位八濑童子回来的那一瞬间,夏目他们就没有了胜算,甚至连逃也逃不掉。
  游戏真的「结束」了,而且结束得草率,只能无力地宣告落幕。
  拼命抵抗的冬儿最后也放弃了挣扎,脸色苍白的铃鹿咬着唇,夏目也一样无计可施,只能杵在原地。
  不过,现场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希望。
  「好。」秋乃忽然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决而且坚定。「无所谓,请动手吧!」
  秋乃的兔子耳朵,玉兔的耳朵散发出淡白色光芒。下一瞬间,秋乃的目光变得朦胧,眼阵深处出现与先前不同的光芒。夏目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惊。她认得那道光芒。
  秋乃深深一呼吸——

  「冬儿,马上重新封印!夏目、铃鹿,快往同一个地方集合!」

  秋乃大叫,那既是她的声音又不是她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每个人都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春虎?」
  在此同时,秋乃一口气提升咒力,以高速踏起步伐。步伐复杂而且精细,但以玉兔的速度,瞬间就完成了九成九的术式。
  禹步。
  「蜘蛛丸!」
  夜叉丸一声令下,蜘蛛丸随即往前冲了出去。他的目标是秋乃。秋乃马上把一旁的铃鹿推了出去,自己也闪开了蜘蛛丸的攻势。八濑童子立即展开追击,但始终跟不上秋乃的速度。
  「再封印!」
  冬儿重新启动封印,被推开的铃鹿一脸惊讶的样子,跌跌撞撞地冲到冬儿身边。夏目也记起先前的指示,赶紧往他们冲过去。
  「休想得逞!」
  夜叉丸说着,让自身的灵力爆发。他蹲了下来,将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向地面。
  禹步是经由灵脉瞬间移动至远方的咒术,因此夜叉丸打算扰乱灵脉,阻止他们逃亡。
  然而秋乃毫不在意,只是沿着坡道冲去。
  一路往前冲。
  秋乃并未冲向聚集在一处的夏目等人。她假装往他们冲过去,其实是冲过他们身旁,笔直冲下坡道。
  夜叉丸与蜘蛛丸瞬间变了脸色。
  两位护法完全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意思,化成子弹直线冲向主人。两位式神的高速移动促使狂风呼啸,撼动大地。
  秋乃伸长了双臂抓住惊讶的多轨子,两位八濑童子也间不容发地抵达主人身旁。
  然后,「——夏目,对不起。」最后这一句话是发自秋乃口中。
  抛下这句话后,秋乃与多轨子、夜叉丸和蜘蛛丸一同被吸进了灵脉里面。
  

  ★

  「……唔!」
  『月轮』进入灵脉的瞬间,与『鸦羽』之间的联系中断,春虎的意识回到了身体里面。
  由于这是非常激烈的招式,大幅消耗了灵力。春虎松开盘起的双腿,低垂着肩膀,痛苦地喘着气。
  「发生什么事了?」旁观的角行鬼看见春虎的样子,蹙起了眉头。「没事吧?」早乙女在一旁窥探着他的脸色。
  春虎调整了呼吸之后说道:
  「……『月轮』落入相马手中了。」
  「你说什么?」
  「我找不到其他办法,只是……」
  解除联系的金乌抖动着身体,展开翅膀飞往习惯停留的衣帽架上。春虎神情凝重地眺望着式神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接着向寻求解释的两人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在第一次的『泰山府君祭』当中失败的春虎为强化连结,改造了术式,从灵的层面联系『鸦羽』与『月轮』,因此得以发现夏目等人陷入存亡的危机。
  为了救夏目他们脱离险境,他只能选择牺牲秋乃。此时秋乃和多轨子他们应该正移动到阴阳厅厅舍附近,秋乃暂且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得到『月轮』,相马他们照理来说不会加害秋乃。」
  尽管不至于加害秋乃,但她势必会遭到严厉的监视。虽然事先徵得本人同意,这实在是残忍的手段,可以说春虎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必须想尽办法把她救出来。
  而且,失去『月轮』的事实对他来说也是重大的损失。
  『月轮』沦落到相马手中,等于置于敌人的监视之下,要再一次透过『泰山府君祭』召唤「他」出来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事。换句话说,知道拯救夏目方法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该死,简直糟透了……!」
  春虎忿忿不平,握拳用力槌向地面。
  在日渐危急的状况中,这实在是非常惨重的结果,不单纯只是失败,甚至是大幅倒退,接下来不晓得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挽回。
  「……情形我了解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早乙女这么建议。
  为了使出禹步,春虎将咒力注入『月轮』,而且因为事发突然,让他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咒力。此外由于距离遥远,相当大量的咒力流了出去,不能忽视被阴阳厅发现的可能性,最好尽速转移到其他藏身处。
  角行鬼往下瞥向早乙女。
  「飞车丸的状态怎么样?」
  「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了。」
  「好。虽然不想移动,不过没办法,我马上去找地方。」
  护法以理性的态度这么表示,接着「春虎。」朝主人的背影唤着。
  春虎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咬紧了牙。
  「好……」
  然后,他发出了犹如从地底响起的低沉嗓音。
  角行鬼与早乙女不约而同望向春虎,春虎缓缓站了起来,愤恨地这么宣告。
  「这下我已经无计可施,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迷惘的了。我要毁灭相马、打倒阴阳厅,救回秋乃,再拯救夏目。我绝不放弃。」
  他说得平静,独眼却散发出炽烈的光芒,让人联想到熊熊燃烧的岩浆,是令观者无不胆颤心寒的目光。角行鬼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早乙女那张缺乏表情变化的脸庞掠过了些许的不安。
  日已西沉,烛火微弱的光芒照亮室内。
  在摇曳欲灭的光亮与压倒性的黑暗中,阴阳师宛如向自己施咒,始终瞪视着虚空。


  后记

  不知不觉,本系列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年。
  『东京暗鸦13 COUNT DOWN』。
  故事正逐渐往最后的高潮迈进,本集说起来就像暴风雨前的「蛰伏」,各位读者读得还尽兴吗?

  故事渐入佳境,过去几集不为人知的事实也一个一个解开了。笔者个人非常喜欢像这样谜题揭晓的过程,故事中还有许多尚未揭露的秘密,还请各位尽情发挥想像力,带着雀跃的心情期待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顺带一提,像这种情报的提供方式似乎和作者的写作风格有很大的关系。有时候在事前完全没有提及的情况下忽然公开谜底,有时不着痕迹地给予暗示,又有时故意误导读者。或是不加以断定而是当成半公开的秘密,等到关键时刻再揭晓答案。
  笔者并不讨厌思考像这样各种「公开情报」的方式,麻烦的是在写作过程中,实在记不得之前到底提供了多少情报……尤其系列进行愈长,就愈难记得清楚。
  虽然说是「谜题」,其实身为写作的一方早就知道内容了。前面公开了多少——尤其故事中有那么多立场不同的角色,某个事实之前由谁了解到什么程度,要全盘掌握这些事情实在是
  非常劳心费力的一件事。
  而且「这件事在那个场面给人那种感觉,可是隔了那么久,读者不一定还记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提一次好了」作品里面常出现这种补充说明或是再解释一次的情形,结果就是愈来愈混乱……各位别误会了,笔者写得很愉快哦?
  在笔者目前的写作生涯中,『东京暗鸦』是最长的一个系列。要整合起整个故事虽然吃力,笔者在苦斗的过程中,也期望尽量能写得让故事容易理解。
  所有伙伴们在上一集会合后,情报得以统整。包括他们在内,笔者也松了口气(笑)。
  话说回来,大家的「对话」写起来真的很开心。由于状况危急,谈话内容大多非常严肃,今后希望可以再写些像短篇那种轻松的交谈。不只是主要角色,如果天海也加入讲些愚蠢的对话,一定会很有趣。
  接下来是有关漫画的通知。

  由铃见敦老师执笔,在『少年ACE』上进行连载的漫画版『东京暗鸦』第十一集将于*二月二十六日发行!故事内容进入第一部后半,进展速度也跟着加快,请各位务必一读。个人觉得多轨子实在太可爱了!(编注:以下均指日本出版情形。)
  另外,由笔者负责剧本,久世兰老师执笔的『东京暗鸦sword of song』正在「水曜日のシリウス」网站连载。本部作品也即将迎向尾声,故事情节目前正是高潮迭起。
  本篇当中出现了芦屋道满以及平将门这类的人物,另外「疑似」那位超有名的人物也稍微登场了一下。另一方面,『东京暗鸦swordofsong』里面出现了『太平记』中登场的藤原千方以及他操縦的四鬼。笔者为此特地亲自前往三重县,大啖龙虾与松阪牛——不对,是走访各个传说故事中的景点,进行取材。取材的成果反映于现在连载中的故事内容,希望各位可以和本篇一同阅读!

  最后一如往常,要向以下各位致上谢意。
  负责插画的すみ兵老师,感谢您这集也提供了精彩的插画!
  责任编辑蔻蒂,感谢你周详的联络以及讨论!
  各位读者,三黑鸦的书迷读完本集说不定会觉得心浮气躁,不过他们的故事当然还没结束,请期待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另外还有几乎足不出户的春虎也是一样(笑),如同他在最后下定的决心,他终于将正式展开行动。
  不只是春虎,下一集对其他登场角色来说也会是动荡的一集。敬请期待!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五年二月 あざ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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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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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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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ead_Walker 伯爵
也是一个随时开坑,慢慢填的典型小说,看得好累…
话说三善真是个神秘人,好像什么都看得穿却什么都不说。把麻里里和山城气的毫无办法。

7 年前 0 回復

真理圓周 平民
感谢楼主录入,期待第十四卷

7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春虎一心要救夏目,把其他的事都放下了,任由相馬家行動,但結果還是被捲入事件中。
總覺得春虎太過秘密主義,既然知道「月輪」在夏目身邊,就應該盡早用「月輪」和夏目聯絡,阻止夏目等人亂來,如果夏目等人沒有採取行動,「月輪」亦不會為了救夏目而落入相馬家手上。

7 年前 0 回復

jaywinglc 伯爵
动画很喜欢看。不知道小说完结了没有啊。感谢楼主翻译的

7 年前 0 回復

ultrasoul 侯爵
太扯了搞到最後 黑幕都沒事 其他人都出事了 最扯的是 光是個降靈就能無敵
一般來說人體是無法承受他物能量 除非消除原本存在的能量
但現在居然在本人還在時 外部能量還能進去 這個容器也太強大了
不會到時被灌爆嗎? 不然就是精神錯亂

7 年前 0 回復

yangsheng6810 勳爵
东京暗鸦还是真心好看啊!感谢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许你三秒记忆 平民
' paulwzking 发表于 2016-11-18 13:56 我想看到的是,宫地勉强硬肛春虎。春虎的式神虐多规子的两个式神 '


结果不是被镜给妨碍了,角行鬼重伤,飞车丸和夏目见面就倒地了。。。
而且看剧透15卷是回忆篇。。。

7 年前 0 回復

最爱黑雪姬 勳爵
请问楼主会录入暗鸦14卷吗?今天东立发售暗鸦14卷

7 年前 0 回復

空手死神 騎士
' paulwzking 发表于 2016-11-18 13:56 我想看到的是,宫地勉强硬肛春虎。春虎的式神虐多规子的两个式神 '


貌似春虎的确压制了炎魔,但角行鬼为了救飞车丸被髭切砍中了

7 年前 0 回復

dmk3365171 侯爵
这剧情展开。。。越走越绝望啊。
下一卷要怎么翻盘呢?
希望不会为了翻盘让剧情崩坏掉。

7 年前 0 回復

paulwzking 伯爵
' 空手死神 发表于 2016-11-18 10:27 14剧透里貌似春虎正面肛炎魔了 '


我想看到的是,宫地勉强硬肛春虎。春虎的式神虐多规子的两个式神

7 年前 0 回復

空手死神 騎士
' paulwzking 发表于 2016-11-17 17:36 这剧情一直都这么压抑,春虎开挂还要等多久啊? '


14剧透里貌似春虎正面肛炎魔了

7 年前 0 回復

深濑黑 伯爵
感谢录入,看了14卷那个先有鸡还是有蛋的剧透感觉贼乱,感觉土御门那边的G比相马家的差这么多

7 年前 0 回復

paulwzking 伯爵
这剧情一直都这么压抑,春虎开挂还要等多久啊?

7 年前 0 回復

空手死神 騎士
看了14卷的剧透,表示很期待

7 年前 0 回復

vencs 伯爵
之前收台版也以為要斷了
沒想到現在繼續出到13
不過現在的情節總覺得還燃不起來...系列的收尾有些讓人擔心

7 年前 0 回復

guojc 伯爵
终于来了,支持楼主。这部好久不更,都快忘了。

7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录入辛苦了。
我真的……以为这个系列的录入坑了来着。自从看了14卷的剧透就不知道说啥了。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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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 公爵
喜欢书的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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