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在上/玛利亚的凝望2 黄蔷薇革命[台版](最后一本需要重制的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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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ma05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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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
「平安。」
清爽的晨間問候迴響在澄澈的青空下。
聚集於聖母瑪莉亞庭園內的少女們,今天也展露出天使般的純潔笑容穿过高耸的門扉。
深色的制服包裹住她們不知汙穢為何物的身心。
慢慢地行走、不讓裙襬凌亂、也不使白色水手領翻起,隨時注意自己的儀容是這裡的教養。當然,在這裡也不可能會有沒規矩的學生因為快遲到而奔跑。
私立莉莉安女子學圖。
創立於明治三十四年,原本是為了貴族千金們而創立的一間深具傳統的天主教女子學校。
這所學園位於東京都內一處綠意盎然、且有著武藏野昔日風情的地區,是所受到神庇佑、可接受從幼稚園到大學系統性教育的少女園地。
只要在此接受十八年完整的教育,學校便能將這些千金小姐們以最嬌貴柔美的教養風範送出校园。儘管時代變遷,年號從明治到平成歷經了三次改朝換代,這裡仍是碩果僅存、還留有這種修為養成訓練的珍貴學园。
而支倉令和島津由乃也是一路走在這條名門千金的道路上,不曾偏離——直至今日。


最佳姊妹
1
學園祭落幕了。
如貓般慵懶度過補假的星期一的福澤祐巳,她之後所要面對的,並非過去所盼望的平凡生活,而是從學園祭前延續下來那忙碌且充滿活力的日子。
「糟糕,要遲到了!」
祐巳下了公車急忙穿越校門,趁現在上學的學生不多,她快步定在銀杏樹步道上……也許該說是小跑步吧。
儘管她的裙襬有些微凌亂,水手領也稍嫌不整,但是今天早上也只能將就點了,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
「唉~我怎麼會忘記調鬧鐘呢。」
星期日晚上睡前到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時,她明明還有想到要调鬧鐘的,但是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便忘得一乾二淨。
難道是洗手時受到水沖擊的刺激而打亂了記憶嗎?還是因為和洗手間難关的門奮戰了一番才忘記的呢?不對,或許在樓梯轉角遇到弟弟並站著跟他聊了一會兒才是主因。
再加上她原本打算難得補假要賴個床,因此前天晚上就把鬧鈴關掉,鑽進了被窩,所以一直到今早起床前,她完全沒想起要重設鬧鐘的事。
真是太粗心、太失態了,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遲到。
已經可以看到岔路上的聖母像了。儘管現在在趕時間,祐巳還是不忘在聖母像前停下腳步、雙手合十,習慣就是這麼一回事。
——親愛的聖母瑪莉亞,今天也請您保佑我,讓我能不犯錯,不逾矩地度過一整天。
張開雙眼後,她又要再度跑了起來,就在她正要起步時……
「请等一下。」
叫住她的聲音讓祐巳不禁挺直了背脊,一瞬間,祐巳還以為是學園裡她最害怕的人叫住了自己,但是仔細想想,聲音根本完全不同。
「『祐巳,妳這麼趕是在急什麼呢?』」
祐巳像是要確認聲音的主人般回頭一看,便一眼對上了最新款小型相機的鏡頭。
「平安。怎麼了?是不是以為祥子學姊在叫妳?」
在對方說話的同時,祐巳還聽見快門的喀嚓喀嚓聲。她就是攝影社的王牌——武嶋蔦子同學。
說到這位蔦子同學,就算是正在說話也不会放下相機而錯失捕捉快門的時機,這讓祐巳觉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名部分身體構造為機械的人类。
「平安……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時間陪妳开玩笑。」
祐巳回絕了蔦子同學想再拍一張的要求,她轉過身默默地再次踏出步伐。
「哎呀,沒有時間是怎麼一回事?」
想拍照的話,等會兒應該還有不少更優秀的模特兒會經過校門,但是蔦子同學卻把相機收進口袋,追了上去。
「原來如此,祐巳同學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很著急。我想絕對跟祥子學姊有關,對吧?」
無框眼鏡的鏡面反光一閃,這時候的蔦子同學跟新聞社的學姊們有著同樣的氣息,說穿了就是好奇心旺盛。
「差不多吧,也不算猜錯。」
因為蔦子同學不是個容易打發的人,所以祐巳只好無奈地一邊回答一邊專注地朝校舍走去,她現在可沒有那種悠哉時間在這裡被耽擱下來。
「妳明明比平常還早到校,卻露出一副快遲到的表情。」
蔦子同學趨前半步,一邊回頭看著祐巳一邊靈巧地走著。她的腳步很輕盈,這大概要歸功於她那擅於偷拍的攝影方式吧。
暫且不論此事,正如蔦子同學所言,祐巳並非因為上課快遲到而焦急,她甚至認為,聯絡簿的出動表被記上『遲到』對她來說還比較好。
「我知道了。祐巳同學,妳跟祥子學姊約好了吧?是不是一大早就約在教堂後面,準備來一个避人耳目的rendez-vous?」
「rendez-vous是什麼?」
「這是法文,直譯的話就是『相遇』吧,但是對奉行浪漫主義的蔦子小姐我來說,希望務必以『幽會』來解釋。不過話說回來,『rendez-vous』這個詞最近除了會出現在宇宙相關話題之外,已經幾乎沒有人在使用了。」
嘴裡說著「已經沒有人在使用」並感慨地陳述這件事的蔦子同學,到底是哪個時代的人呀,祐巳和蔦子同學談話時,常常會無法相信對方跟自己一樣是十六歲。
也罷,反正除了她之外,祐巳身邊多的是難以納入高中生範疇內的人。
「什麼幽會呀,才不是那麼甜蜜的事呢。」
聽到祐巳沒好氣地回答,蔦子同學稍微推了推眼鏡,接著揚起嘴角並以搜索般的表情看著祐巳的臉。
「這樣呀,不然妳胸前那串洋洋得意地閃著光芒的玫瑰念珠是什麼?」
「呃!」
眼睛真銳利。這確實是前天晚上從小笠原祥子学姊那裡收下的玫瑰念珠,收下了玫瑰念珠之後也意謂著自己成為全校學生最仰慕的祥子學姊的妹妹。
光是回想就足以讓祐巳面紅耳赤。是當時的情势所逼?抑或是被祥子學姊認真的氣勢壓倒了呢?總之她抱著從清水舞台跳下(註:日本俗谚,指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去做某事。)的必死決心收下了玫瑰念珠,可是一等到像這樣
在上午的清爽日光中認真思考起來,祐巳才終於意識到接下來還有不得了的現實在等著她。
清水舞台下方必然有險峻懸崖,而且絕對沒有天使會在下頭展開柔軟的羽毛等著。
現實是殘酷的,只要跳崖的方法有個閃失,說不定就會摔斷一條腿。過於魯莽則會折斷脖子,當場斷氣。
「而且祐巳同學,妳這種戴法根本就是在向大家炫耀嘛。玫瑰念珠通常是要藏在制服裡面不讓人看見的。」
「因為我平常不習慣配戴飾品,穿好制服後才想到玫瑰念珠,所以只好戴在外面了……等等,現在不是悠哉聊天的時候啊!」
祐巳猛地回過神來,趕緊拔腿狂奔。一不小心就和蔦子同學聊了起來,簡直就像三姑六婆在说三道四似地。本來只是晚到,結果現在卻變成遲到了。
「祐巳同學,我們之後再慢慢聊吧。」
蔦子同學沒再追上來,取而代之的是從背後傳來數次的快門聲。真搞不懂,拍攝全速奔跑的女高中生背影到底哪裡有趣了?
祐巳發現最近自己身邊的怪人變多了。
當祐巳抵達位高中部校舍中庭一角的學生會本部薔薇館時,已經七點五十分了。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打開位於一樓、並在學圖祭時被當作是『山百合版灰姑娘』話劇的小型道具間的雜用室門後,優秀的學生會成員們華麗的面貌同時轉過頭來看向她。
(嗚哇……)
學生會成員紅薔薇學姊,黃薔蔽學姊,黃薔薇花蕾?支倉令學姊、白薔薇花蕾?藤堂志摩子同學,還有——
「路上遇到塞車了嗎?」
原本有低血壓、早晨總是爬不起來的祥子學姊,正用清醒的目光看向祐巳,並以她向來凜然的聲音詢問著。
「沒、沒有。」
「那麼是怎麼回事呢?」
祥子學姊特有的亮麗黑髮從肩膀垂至胸前,她略微扬起眉冷冷地盯著祐巳看的表情,更是美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現在可不是看傻眼的时候。尽管她的語氣柔和,但是祥子學姊的那句話可不像『詢問』那般溫柔,無論用什麼角度看,都應該稱作『责問』還比較恰當。
「喂、祥子。」
令學姊輕頂了下祥子學姊的肩膀制止她,但是祥子學姊卻以一句「请不要插話」便俐落地打斷對方,然後再度向祐巳開口:
「如果有遲到的理由,請明白地說出來。」
「……」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面對祥子學姊的責問,祐巳根本沒辦法誠實說出「我睡過頭了」這種話。
「妳以為現在幾點了?」
「七點五十二……分。」
祐巳老實地看著手錶回答,讓祥子學姊身後的紅薔薇學姊忍不住笑了出來。
由於學園祭後的這個星期二要做簡單的收拾跟開檢討會,所以祐巳等人得在早上八點前到蔷薇馆集合。其實祐巳到達的時間並不算遲到,但是她事前曾被祥子學姊叮嚀過,一年級的學生至少要提早在集合時間前十五分鐘到達,並迎接學姊們的到來。
「竟然比二年級的姊姊們還要晚到,這是怎麼回事?」
想不到祥子學姊在這種事情上這麼講究長幼有序呀——就在祐巳茫然地思考起這件事時,她的背後突然傳出聲音。
「祥子也變得了不起了呢。」
祐巳還來不及回頭,整個人就從後頭被人勒住脖子,她只能悽慘地哀號一聲,接著往後面仰倒。
「各位,平安。」
「白蔷蔹學姊!」
又是一位風格強烈,深具個人特色的人物現身。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部學生會『山百合會』的幹部,紅、白、黃三色薔薇之一的白薔薇學姊現在正勒住祐巳的脖子,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要是不開口的話,其端正的容貌看起來就像櫥窗模特兒,真是可惜。
「抱歉、抱歉,我完全忘記這件事,所以就照平常的時間來了。不過既然是八點集合,那也算滑壘成功吧,祥子?」
白薔薇學姊就像是強盜拿人質當擋箭牌,又像是腹語師抱著人偶一樣,把祐巳硬生生地推到祥子學姊面前。
「呃,是的。可是祐巳她——」
「就到此為止吧,已經唸過她不就好了吗?」
這次換成是黃薔薇學姊插話進來。
「反正只要八點可以開始進行檢討會就行了。」
「可是我希望祐巳能更有自覺一點!」
「前天讓學姊等了二十五分鐘的人說這种话,可没有什么說服力喔。」
儘管紅薔薇學姊笑談起這件事,然而祐巳是另一个在學圖祭排戲集合時間遲到二十五分鐘的人,所以變得更加畏縮。祥子學姊被戳到预期之外的痛處,不禁漲紅臉發出抗議之聲。
「姊姊們太寵祐巳了。」
然而眼前這位可是能把祥子學姊玩弄於掌心上的人物,只見紅薔薇學姊雙手在胸前交叉理直氣壯地回應:
「那當然啊!畢竟對我們三年級的學生來說,二年級的學生就像小孩,而一年級的學生則像孫女。教養訓練是母親的責任,祖母只要不負責任地疼愛孫女就好,這不是常識嗎!?」
聽到她說出『祖母』一詞,祐巳跟同是一年級的志摩子同學四目交會並眨了眨眼。原來如此,薔薇學姊們是祖母啊!
「祥子一年級的時候,我那已經畢業的姊姊不也是很寵妳嗎?」
「那、那是……」
祥子學姊無法回嘴,想必她在一年級時受盡了『祖母』的寵愛吧。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妳就認命吧。」
「——」
祥子學姊慘敗。但是話說回來,這場對話也沒有人獲勝。
祐巳心想,該不會薔薇學姊們其實是S傾向,而祥子學姊是M傾向吧?祥子學姊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敗於口角戰。儘管難以體會將全校學生們景仰的人物、貨真價實的名門千金駁倒有多痛快,但是祐巳也明白薔薇學姊們投注愛情的份量非比尋常。
不過,為什麼處在薔薇學姊們身邊的祥子學姊跟她平時的印象會如此不同呢?平時的祥子學姊明明是位優雅又毫無缺點的美少女啊!
「咦?小祐,這是什麼?」
終於放棄玩背後靈遊戲的白薔薇學姊,這次化身為性骚擾大叔,在她問祐巳的同時,手滑進了她的水手服衣領內。
「啊!」
冰冷的手碰到鎖骨,害祐巳不由得發出了怪聲,白薔薇學姊隨口說了句「抱歉」後,便把祐巳特地收進衣服裡的玫瑰念珠拉了出來。
「哈哈,祥子那麼緊繃是因為這個嗎?」
「嗯?嗯——」
「該行動的時候還是很努力嘛。」
薔薇學姊們嘴裡一邊唸著,一邊來來回回地端详掛在祐巳頸下的玫瑰念珠以及祥子學姐,那種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動物園裡的貓熊。
「各位姊姊,開檢討會的時間要過了唷。」
祥子學姊因為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而略感不悅,便撥著長髮如此說道。雖然換個角度看或許會覺得她是在掩飾害羞,但是應該不可能吧。
「別這麼說,妳就稍微端些好菜服務我們一下嘛。到底是在何時何地舉行儀式的呀?」
「服、服務?」
這下祥子學姊的眉間鎖得可緊了,明明知道會惹怒她還故意說出口,薔薇學姊們真是一群危險人物。
「為什麼我非得服務姊姊們不可呢?」
「既然妳這麼說,那我們問小祐好了。小祐最誠實了,一定會告訴我們的,對吧?」
「这……」
真困擾呀。雖然祥子學姊以一副「要是敢說我絕不饒妳」的表情瞪著她,但是一旦跟莉莉安艾子學園高中部的三巨頭為敵,接下來的校園生活想必會很艱難。
該怎麼辦才好——祐巳嚥了嚥口水,此時,嚥口水這個動作突然讓她的胃部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這、這是……)
不好了。小小的抽動引發骨牌效應,緊接著第二波抽動襲來,無庸置疑的,即將呈現在眼前的未來必然會發生不得了的事。
(怎麼辦?)
人生中有努力便能避免的事,也有自己無能為力的事,當下即將發生在祐巳身上的,毫無疑問是後者。因此她必須思考如何才能減少難堪的程度。
(一、在事發前先作預告,並且只好認命地丟臉。二、用大叫來蒙混過去。三、現在立刻逃走。)
祐巳選擇了第三個方法,反正注定要丟臉,不過她希望至少不要被聽見『那個声音』。
「啊!喂、別跑!」
但是跑開的祐巳在門口前就被白薔薇學姊逮住,拉回眾人的討論圈中心。
「怎麼了,那麼不想說嗎?是那麼難以啟齒的美好回憶嗎?」
祐巳猛搖著她的腦袋瓜兒。不是的,她並不是因為想隱瞞締結姊妹一事才逃走的。
(啊,可是……已經撐不住了。)
早知道會這樣就先吃過早餐再來——咕噜咕噜~~就在祐巳後悔的同時,從她身體的中心傳出猶如青蛙叫的聲音,而且還令人難以置信地整整回响了十秒都沒結束。这是她十六年的人生裡最長的紀錄,直到室內已悄然無聲還依依不舍地咕噜咕嚕響著。
(啊、一切都完了……)
竟然這麼湊巧地讓這群美麗的人們聽见了青蛙的独唱,要是有洞可以鑽的話……不,真想掀開地板往下挖個十公尺深的洞在裡面埋上十年。
「噗!」
率先打破沉默笑出來的是白薔薇學姊,她竟然不是「呵呵」也不是「嘻嘻」,而是張開嘴「哇哈哈」地仰頭大笑,受到她影響,不對,正確來說大概也不是影響,而是她製造了能讓憋住笑意的眾人爆發出來的機會吧——除了祐巳跟祥子學姊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捲進了爆笑的漩渦。
「真行,小祐真行!」
「我還在想妳要如何解除祥子姊姊的危機呢,哎呀~~時機抓得真妙。」
「為了對小祐與生俱來的搞笑天分表示敬意,這次就放妳一馬吧。」
雖然不曉得最後是怎麼收尾的,但是薔薇學姊們似乎相當滿意地露出了微笑。由於看似輕鬆的收拾似乎真的很簡單,因此最早到的令學姊跟志摩子同學已經打理好了,於是眾人便在笑聲的餘韻中踏上老舊的階梯。為了开检讨会,她們轉移陣地來到二樓一間名義上是會議室,其實是充滿古典氣息的會客室。雖然视它位于二楼,但是二樓其實也只有那間房間。
薔薇館在一樓和二樓各有一間房間。雖然要将蔷薇馆稱作『館』是稍嫌小了點,不過若要说這棟華美的建築物是小木屋也太過失禮,这可是一栋相當棒的建築物。這棟座落在中庭的一角、比主校舍還要古老的木造建築物,外观上有三角屋簷、彩色玻璃、攀爬在外牆上的常春藤以及木造觀景窗,在在都像是從老相片里跳山來的景色。走進裡頭一瞧,儘管木片翹起的樓梯會嘎吱作響顯得有些老舊,但是由於历代的學生會本部都在這棟薔薇館,因此大家十分珍惜這裡,可說是棟整潔且充滿溫柔氛圍的别馆。
美麗的學姊們踏著微微作響的陡峭階梯上樓。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學妹的自己應該要先到房間裡做準備,但是由於樓梯太過狹窄,祐巳無法趕到前面,因此只好跟在最後頭。祐巳心想,自己既然正好與志摩子同學同班,今後還得向她多多請教山百合會的事。
從今天開始,不,正確地說應該是從前天晚上收下玫瑰念珠的那刻開始,自己便成為祥子學姊的妹妹。而說起祥子學姊,她是莉莉安女子學圖高中部學生會的山百合會會長之一,也就是三蔷薇之中紅薔薇學姊的妹妹,是即將成為下一任紅薔薇學姊的人,當然祐巳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將來會成為紅薔薇,但是既然身為紅薔薇花蕾?祥子學姊的妹妹,那前往薔薇館恊助山百合會的幹部們做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比起這些,只要能待在祥子學姊身邊、並能幫上一點忙的這份心意才是她願意成為妹妹的主因。
所以,今天是特別的日子,今天是她以祥子學姊的妹妹身分度過的第一天。
可是……
(我一下子就讓人幻滅了嗎?)
望著那近在眼前、每踏上一階便靜靜地飄動的筆直黑髮,祐巳感到有點憂鬱,具高度自尊心、最痛恨難堪的祥子學姊,對於好不容易認的妹妹所引發的這件事又是怎麼想的呢?畢竟她們相識的過程風波不斷,所以她大概也沒有抱多大的期待吧,但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或許有點糟!
(她該不會要我把玫瑰念珠還給她吧?)
很難說。祐巳一邊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嘎吱作響的階梯,一邊這麼想著。畢竟對方是性情難以捉摸的祥子學姊,所以她完全無法預知未來的情況。
(畢竟是因為青蛙獨唱而引來學姊們的大爆笑……)
才十幾階的樓梯,今天走來卻無止盡地漫長,要是能和祥子學姊閒聊幾句就好了,一直處於沉默狀態的腦中只會浮現出負面思考,如果嚴重到要取消姊妹關係的話,那她寧願祥子學姊來個當頭棒喝還比較直接、痛快——正當祐巳這麼想的時候,已經走上樓的祥子學姊忽然轉身俯視著她。
祥子學姊的目光還是一樣嚴厲,而位居高处更显出她的高雅與美貌,她是個適合站在高處的人。
明明時機不恰當,祐巳還是楞楞地看儍了。虽然祐巳會當她的妹妹並非出自於她的美貌,但是祥子學姊那從遠處看來也極為耀眼的优美容貌絕對是祐巳仰慕的起點。
「请把手伸出來,掌心朝上。」
祐巳遵照命令伸出雙手。她心想不可能是看手相,所以應該是兩隻手都要伸出來吧。
自行下了判斷的她,從自己的模樣衍生出某種聯想。
(……這不就是……)
總覺得似曾相識。啊、對了,現在的畫面簡直就像是家教老師要處罰少年的處境。祐巳清楚地記得在某部小說的插畫中,她看到用雙手承受教鞭的痛苦體罰,她還記得那位少年姣好的面貌,不過故事內容倒是忘得一乾二淨。
(難道祥子學姊要對我體罰……?)
光是想像魂都要飛了,當頭棒喝還比較好——雖然祐巳的心中浮現出這種想法,但是現在她正面臨這種局面,心裡卻想著:「我還是會怕痛……」
祐巳仍舊緊緊閉上雙眼。走在祥子學姊前面的令學姊已經消失在餅乾狀的門後,現在樓梯附近只剩下祥子學姊跟祐巳兩人獨處。
然而,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在手掌上,取而代之的是祥子學姊摸索自己口袋的聲音。「咦?」當祐巳疑惑之際,掌心上感覺到輕微的重量。
「這是……」
張開眼睛一看,有兩顆喉糖滾落掌心。
「雖然只有這個,但是總比沒有好。」
「咦……??」
「我已經知道妳趕得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就過來了。」
祥子學姊回過頭,背對著祐巳。
「但是也別讓我太丟臉呀。」
「祥子學姊……」
祐巳急忙奔上最後一階,迎頭趕上祥子學姊,她覺得剛才亂想的自己真像個笨蛋,不過那也是因為祐巳根本沒想到祥子學姊居然會給她喉糖充飢,所以才會胡思亂想的。
當祐巳追到門前時,祥子學姊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將手離開門把,對祐巳說道:
「還有,妳那『祥子學姊』的稱呼,差不多該改口了。」
「咦?」
「妳可是我的妹妹,要照規矩好好地叫我一聲『姊姊』。」
祥子學姊一邊這麼說一邊為祐巳整理领结,还不忘补上一句: 「妳的回答呢?」
「……是。」
儘管祐巳一時根本搞不清楚她說了此什麼,但是她仍點了點頭,對方見狀便滿意地先一步消失在餅乾狀的門後。
「姊姊……」
祐巳輕聲低語,這個難以說出口的詞彙是多麼地令人臉紅心跳。
姊姊。
她的耳根有點酥麻,但是這跟胸口有如擂鼓般的心跳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儘管這樣的舉動有點傻氣,不過祐巳仍隔著制服輕觸底下的玫瑰念珠,她想再度確認這一切都是事實,玫瑰念珠確實掛在自己身上,這是前一天晚上祥子學姊為她戴上、屬於祥子學姊的玫瑰念珠。
因此,可以直呼祥子學姊為「姊姊」的,在學園裡只有祐巳一人而已,她不禁感動得緊握拳頭。
「不要在那裡磨磨蹭蹭的。」
祥子學姊從房內叫喚她。
「呃、是!」
祐巳慌忙地作出回應,並將喉糖放入口中後才進到房內。緊握在拳頭中的喉糖,因為體溫的關係而和包裝紙黏在一起,難以順利剝開。
「咦,由乃同學呢……?」
看到主要成員坐定後,祐巳才察覺沒看到令學姊的妹妹島津由乃同學的身影。準備泡茶是一年級學生的工作,她發現志摩子同學獨自在準備,因此急忙前去幫忙。
「她從昨天開始就高燒不退。」
令學姊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回答。
「不過,我想是因為學園祭期間她的精神比平時還要緊繃的緣故。」
現場除了祐巳以外,大家似乎都知道由乃同學活動結束後特別容易累倒,所以眾人也沒有特別提出什麼想法,這段對話就簡單地帶過了。
由乃同學的身體不好嗎?祐巳一邊將志摩子同學泡好的紅茶放上托盤,一邊茫然地想著。这麼說來,祐巳想起自己的確似乎有幾次上體育課時,看到她在一旁休息觀摩的模樣。
祐巳跟島津由乃同學雖然部是從幼稚園起便就讀莉莉安女子學園,但是從來沒同班過。
儘管最近和她變得比較親近了,不過由於之前一直忙著準備學園祭的事情,所以也未能好好地聊一聊。
說起由乃同學,在這群容貌與舉止都相当引人注目的成员中,感覺上她總是帶著一抹淺浅的微笑,是位惹人憐愛的少女,若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綻放在薔薇或百合之中的一株鈴蘭。
祐巳把茶杯端到黃薔薇學姊面前時,她跟令學姊閒聊般的對話傳進了祐巳耳裡。
「對了,新聞社曾來詢問這兩天是否可以访问小由跟令呢!!」
「新聞社?要訪問我跟由乃?」
令學姊歪著頭猜不透原因,祐巳也連帶地歪着头,畢竟品行端正、近似硬派作風的令學姊跟認真踏實的由乃同學不可能製造出能讓新聞社窮追不捨的醜聞話題。
「小祐,眼睛別看向旁邊,會打翻喔。」
白蔷蔽學姊從托盤上拿起自己的那一杯茶,對祐巳露出告誡的表情。
「對不起。」
總之先道歉再說,但是祐巳仍很在意黃薔薇學姊那邊姊妹們的對話。
「我說啊,新聞社又不是只會炒作醜聞。不過當然啦,引發大骚動成為姊妹的人或許會引来偏見也不一定。」
白蔷薇學姊說完後,刻意用視線掃向祥子學姊跟祐巳。
「这样啊——」
祐巳愣愣地回想起校內的新聞報導,發現新聞社其實不太會刊登醜聞,平常都是保守地以校際活動或運動性社團的比賽結果為取材重點,而明天預計出刊的新聞大概會是學園祭特輯吧。
「那是因為妳和小由在新聞社主辦的全校問卷調查裡獲得了最佳姊妹獎。畢竟這是正式的請託,所以沒有回絕的理由……」
「妳希望怎麼處理?」黃薔薇學姊用像在談論數學方程式般的公事化表情詢問令學姊。
「可是,也不曉得由乃什麼時候可以來上學……」
「說得也是。」
「我知道了。」黃薔薇學姊平淡地點點頭,雙手捧著茶杯暖手。黃薔薇學姊時常露出這種似乎很無趣的表情,但是那並未給人有氣無力的感覺,因為她一旦決定好的工作便會處理得盡善盡美,而且也不曾遲到或缺席。她是個無論做什麼事都一絲不苟的人,不過卻常常露出一副無趣的表情。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黃薔薇學姊跟令學姊居然是姊妹。她們不像祐巳跟祥子學姊那麼戲劇化,也不像白薔薇學姊跟志摩子同學那種自稱「物以類聚」的關係,總覺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為什麼黃薔薇學姊會選擇令學姊當妹妹呢?而令學姊又為何會答應?大概是因為祐巳現在多了個姊姊,所以讓她不禁開始在意起其他姐妹们的事。
「所有人手邊都有茶杯了嗎?那麼,我們来干杯吧。」
紅薔薇學姊站起身。今天美其名是開檢讨会,其實是想趁大家在回復日常生活前辦個『慰勞會』。學園祭當天,當灰姑娘話劇结束后,身为學園祭執行委員的薔薇學姊們仍然忙碌地四處奔走,等工作告一段落後,緊接著又有后夜祭.因此眾人直到今天才能齊聚一堂。
「首先,慶祝學園祭成功!」
成員們用大吉嶺紅茶乾杯。志摩子同學泡的红茶跟祥子學姊的不同,口感相當溫潤美味,就在祐巳愉快地打算喝第二口時,紅薔薇學姊再度高舉茶杯說道:
「接著是紀念祥子終於把小祐占為已有!」
「噗!」
祐巳一時大意,差點將口中的紅茶噴出,還好她在最後關頭忍了下來。
「哎呀,害羞了呢。」
「——紅、紅薔薇學姊!」
「年輕人真好啊!」三年級學生故意露出老人般的笑容調侃祐巳,她完全處於被揶揄的處境,但是越生氣就越容易正中下懷,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學姊們才難以應付,可是話說回來,沒必要講成是占為已有吧。當祐巳思考著該如何回話時,她的嘴巴像金鱼似地一開一合。
「请把嘴巴閉上並將嘴角擦乾淨,這樣很丟人。」
祥子學姊遞出一條華麗的蕾絲白手帕。差點噴出口的紅茶沾滿祐巳的唇邊。
「哎呀,妳不幫她擦嗎?」
白薔薇學姊刻意揚起眉毛說道。
「換作是白蔷薇學姊,會連志摩子的嘴邊都照顧得無微不至嗎?」
「我不會對志摩子這麼做,不過我就很想幫小祐擦呢。」
「趁這個機會請讓我把話說清楚,請不要寵壞我的妹妹。」
大概是沒遭到正面攻擊,祥子學姊顯得十分冷靜,祐巳完全不曉得是哪種事才會啟動她從優雅模式切換到歇斯底里模式的開關,儘管成了她的妹妹,祥子學姊對她來說還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早禱的時間已經接近,大家各自喝完杯裡的紅茶並站起身,志摩子同學一邊收拾茶杯一邊說道:
「姊妹也是有分許多類型呢。」
自來水的溫度比上個星期冰了些。
2
「由乃,妳醒了嗎?」
令敲過門後,沒等回應就擅自開門進入房内,一副习以為常的樣子。由乃躺在木製的小型雙人床上,稍稍轉動頭察看以侵入者姿態進來的人是谁。
「——妳來幹嘛?」
雖然沒期待聽到病人說「歡迎」之類的熱情招呼,但是才剛來就被劈頭問了一句「妳來幹嘛?」也是令人有點落寞。令一邊這麼想著,邊把桌邊的椅子挪到床頭邊坐了下來。
不管何時來由乃的房間都相當素雅,雖然因為這間曾經是舅舅的書房,所以並沒有使用华丽的壁紙,但是除了象牙色的牆壁之外,從地板,天花板、窗帘、書櫃到床鋪全都是深咖啡色,讓人不禁想多管閒事地換上碎花圖案的窗簾來點綴。
「燒還沒退嗎?」
由乃的額頭上放著一條從小只要一發燒就會派上用場的小雞圖案毛巾,如果不用這條毛巾,她便會感到渾身不對勁。即使現在毛巾上印的圖案已經模糊不清,脫線的邊緣也縫補過多次。但是這條對由乃來說相當重要的毛巾現在仍然被拿來使用。
令試著伸手觸碰整齊疊好的毛巾,觸感仍舊冰涼,看樣子舅媽不久前才擰乾毛巾,放在由乃的額頭上。
「還是感覺不舒服嗎?」
或许是狀況不太好,由乃沒有開口回答,而令已經很習慣這種情形,所以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令今天是快遞人員,所以東西送達後就會乖乖消失的。」
她從書包裡拿出資料夾,將透明文件夾裡的一份資料放在桌上。
「英文閱讀講義是下星期要交的作業,因為古文報告發下來,所以我就幫妳領了,還有……」
「小令的社團活動呢?」
由乃突然發問,像是要打斷對方的話一般。儘管她在校內會和周遭的學生一樣使用敬語,但是在其他的場合她都跟從前一樣使用對等的講話方式,稱謂也分別以「姊姊」跟「小令」兩種來隨機應變。
「社團活動?」
令闔上書包回問。
「妳不是說過快要舉行友誼賽了,所以要特訓的嗎?」
「我是有說過……所以……?」
「妳為了來看我而翹掉練習嗎?」
由乃刻意拿開額頭上的小雞毛巾,试探性地问。她平时就喜愛閱讀各類推理小說,現在更用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神盯著令,害令差点就要點头承认了,但是一旦點了頭,由乃或許会氣到心臟病發,與她長年相處的令非常了解她的个性。
所以令就笑着否認。
「才沒這回事呢,今天是想請爸爸陪我練习才提早回来的。」
「真的?」
「真的。」
倒映在由乃眼阵裡的,是越來越擅長只對由乃說謊的自己,随著令累積越多謊言的同時,由乃似乎也變得更加擅長看穿她的谎言,像現在,由乃其實只是姑且相信令,無法得知實際上她對令的話相信到什麼程度。
儘管如此,自己說的並非全都是謊話,令在心底辯解似地低語著。她跟父親約在自家道館練習這件事是真的,只不過約定的時間比較晚罷了。而且她提早回來並不是為了由乃,而是為了自己,因為她即使待在學校也會一直掛念著由乃,做什麼事都無法專心,而她的雜念大概會直接反應在竹劍的氣勢中,要是讓學妹們看到這副模樣,絕對不會有什麼好處,因此她才向社團推說有事要辦而請假。
父親曾經這樣對她說:『妳的劍法很優秀卻不安定,是為情左右的女人之劍。』因為父親在劍道上是不論男女、一視同仁的,所以這番話更叫令大受打擊,畢竟這是她自己也有所自觉的事。
「我想看看講義。」
由乃同學將濕毛巾擱在枕邊的籐籃上,起身認真瀏覽手中的講義,她看來有些憔悴,是因為放下了如標記般的髮辮嗎?或是因為受到發燒的影響?察覺到令的目光,由乃仰起頭問令怎麼了。
「沒什麼。」
令微笑著搖搖頭。
由乃從小時候就是這幅模樣,她是生長在同一塊土地上的鄰家表妹,用不著進行締結姊妹儀式,令早巳當她是真正的妹妹了。為了由乃,她就算違背聖母瑪莉亞也要撒謊,為了不讓由乃擔心、為了守護由乃平穩的生活,令一直以來部是以由乃的騎士自居活到現在。
「小令,這是什麼?」
由乃同學指著夾在講義中的咖啡色信封袋問道。
「啊、對了,我都忘了。那是新聞社拜託我們填寫的問卷調查。」
「问卷?」
「對。」
令簡短地說明了被選為最佳姊妹獎的事,以及回绝新闻社提出採訪要求的這件事。
「最佳姊妹獎……」
由乃重覆唸著,臉上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
「然後,對方就苦苦哀求說若是無法接受采访。希望我們至少能以問卷作答,好用來當作報導的架構。」
「哦~~那就交給小令好了,要連我的份一起写哦。」
「好啊。」
令接過問卷,連同自己的那份一併排在桌上開始填寫。問卷一人各兩張,第一頁要填個人資料,例如基本的姓名、出生年月曰、星座、血型、班別、學號跟加入的社團等項目,這些不需要經過由乃確認就可以填寫,第二頁則是座右銘、喜愛的作品和崇拜的藝人之類的問题,因此令一一向由乃询问,并照她的回答填写。
「小令,這次還有哪些獎項?」
「這個嘛……」
她一邊把自己和由乃的問卷分別用迴紋針夾好再放回信封袋,一邊煩躁地回想著。事實上,新聞社主辦的全校問卷調查中,設置的獎項並不只有最佳姊妹獎,由於問卷的回收受到一些耽誤,所以全部的獎項似乎要到今天放學後才會定案,而令同時也獲得了『莉莉安先生』這個不可思議的獎項。
「先、先生……?」
如她所料,由乃睜大了眼睛露出笑容。
「偶爾還是有會錯意的低年級學生叫我『大哥哥』,都是她們害的啦。」
「小令,妳要不要把頭髮留長?」
由乃伸出手輕撫令的超級短髮。
「那不適合我,而且帶護具時很礙事。」
「这樣啊。」
祥子被選為女王,志摩子則是公主,此外,今年祐巳也以灰姑娘的名義獲得了特別獎。
「祐巳同學啊……」一說完這番話,由乃便無限感慨地喃喃自語。
「怎麼了,妳很在意小祐的事嗎?」
「有一點呢。」
基於由乃不會對特定人物表示興趣的個性而言,這回答令人相當意外。或許是因為她以前就時常請假休養,所以未能與同班同學有所深交,而且她看起來十分和善,所以似乎和大家感情都很好,但是在令的面前卻時常鬧别扭。
「她收下了祥子的玫瑰念珠,接下來大家会越来越热闹的。」
「真的?」聽到令的回答讓由乃掀開棉被坐了起来。深秋的黄昏雖然還用不著開暖氣,但是由乃只穿著一件睡衣,讓人光看就覺得冷,于是令替由乃披上掛在椅背的圓領針織外套。
「祥子學姊應該很幸福吧。」
從開敞的睡衣領口可以看到清瘦的由乃胸前也挂着玫瑰念珠。
那是令在今年春天交給她的,暗綠色的彩石跟由乃白皙的肌膚非常相襯。
3
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部的新聞社社長築山三奈子現在的心情可說是相當好。
因為最近她們社團發行的新聞週刊|『莉莉安校刊』廣受好評。
「真是太完美了。」
她右手拿著B4大小的紙張,左手佇在腰上優雅地站著,陶醉的視線落在紙面上,她的手裡則拿著為了做最後確認的下期新刊試印本,美麗的全彩成品看起來非常出色。
「這可不只是搶眼而已,報導的內容跟文筆也都完美無瑕。」
『話題要新鮮,時間決定勝負。』是三奈子的信念,若無法及時提供讀者追求的事物就不配稱為新聞,『莉莉安校刊』確實有達到這項原則,因此讓她相當自豪。
沒有噱頭可報導時,她當然也會用老師的興趣或校園裡盛開的花等話題來充數,但是現在不同,她確信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住讀者的嗜好了。
現在最熱門的話題當然就是山百合會的幹部們。只要追著她們,讀者就會蜂擁而至,所謂的時機成熟就是這麼一回事。
自己跟過去學姊們的差別在於,她有就算受訪對象是學生會的幹部也能毫不膽怯地前去採訪的勇氣,而且本身又充滿文采。以現在山百合會的成員來看,各個性格人物齊眾一堂的盛況也是前所末見。
三奈子從書架上拿超前一期的週刊,瞇起雙眼盯著上面的頭條標題。
『獨家專訪——紅蔷薇花蕾大談自己的妹妹。』
瞧,自己達成了如此完美的工作,這份才能只能用「被神眷顧」來形容了,她不禁感嘆地嘆了氣。
(沒錯、沒錯——)
紅蔷薇花蕾的话题相當具冲击性。
一直以來都沒有妹妹、身為全校學生崇拜对象的小笠原祥子,在被現任白薔薇花蕾?藤堂志摩子婉拒后,竟然又被無人鎖定的福泽祐巳回绝,她到底该怎么辦呢?最早掌握大家对这件事的好奇心的人便是她。雖然她在当时因为接到抱怨而无法及時報導,但是畢竟這个话题围绕着灰姑娘的話劇,加上同時又發表了幕后花絮,因而大受好評,而這次又讓她掌握到了最新话题——
「姐姐,陶醉也請有個限度。」
難得她正沉迷在幸福的氣氛中,卻被妹妹山口真美的叫喚聲拉回現實,她還無法掌握現在的情形,因為她明明正要飛往崇高的世界,可是回头一看,四周卻是一如往常的房間。房内只有一個當書桌用的大桌子、一台舊電腦,以及经过與這學期預算委員會奮鬥才終於购入的新型彩色印表機。儘管真美跟其他兩名社員也在场,但是她們都沉默地各自忙著手邊的事,仿彿在說「反正她每次都這樣」。
「真美,我說你呀……」
「不先確認好報導內容的話,明天之前會來不及印好唷。這樣姊姊掛在口頭上的『話題要新鮮,時間決定勝負。』這句話,可就沒辦法實踐了。」
「——我知道了。」
三奈子無奈地坐回位子上。雖然說她是自己選的妹妹,但是這女孩說話怎麼這麼嚴厲呢?她一邊嘆了口氣一邊想,真是的,真美就是太誠實才不可愛,儘管已經退社的三年級姊姊曾經說過:『她很像一年級時的三奈子』,但是她總覺得那時的自己比較好。
「就算比不上島津由乃學妹……」
就算只能沾上半邊,但是我仍希望妳能成為一名更乖巧隨和的女孩呀——三奈子一邊在内心這麼想著,一邊用手指彈著試印版上的雙人照片。
和酷似少年的支倉令一同入鏡的少女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兩人宛如戀人般相互依偎。
她們榮獲『最佳姊妹獎』是實至名歸。高傲的姊姊跟順從的妹妹這種模式已經過時了,她們是表姊妹兼兒時玩伴,關係如同病弱的少女跟溫柔守護她的騎士,雖然白薔薇與紅薔薇的話題還在持續發燒,不過接下來將是黃蔷薇熱潮的來臨,因此非要報導她們的事不可。
「姊姊。」
三奈子再度受到提醒,於是趕緊進行校稿的工作。
——然後……
(咦……?)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不是錯字也不是漏字,因為報導採條列式書寫,所以也不是敘述上有不流暢的地方,不過就是感到奇怪,似乎有點欠缺真實感,或者該說……
「這是誰負責打字的?」
三奈子一問,坐在真美隔壁的一年級社员便举手回應。
「請問……有什麼悶題嗎?」
三奈子指的是最佳姊妹獎的採訪報導。由于岛津由乃请病假,所以內容請兩人用書面作答,但是兩份都是由同樣的筆跡、相同的蓝色钢笔工整地填寫而成,看來全是由支倉令填的,連代填這點都能讓人聯想到兩人美好的关系,而问卷內容已經妥善組織成報導了。
「問卷的内容沒有放錯嗎?」
「咦!?」
在場的三名新聞社社員幾乎同時湊到了試印版旁。
「支倉令學姊喜歡看各式各樣的少女小說,而岛津由乃同學則是喜歡看池波正太郎(註:池波正太郎,日本小说家,作品多以日本战国及江户时代为题材。)
的劍客小說。」
「令學姊的嗜好是編織,由乃同學則是看電視轉播的體育賽事。」
「令學姊的座右銘是『真心』,由乃同學則是『先下手為強』。這根本——」
每個人都認為報導的內容絕對是弄錯了,八成是在打成電子檔時把兩份問卷弄混了。
「可是,我是照著問卷打的。」
負責打字的一年級學生將最初的原稿從茶色的信封袋中取出,兩份相似的問卷出現在眾人眼前。
「哈哈,照這樣看來,也不是妳一個人的錯。」
寫著支倉令名字的第一頁問卷跟興趣填上編織的第二頁用迴紋針牢牢地夾在一起。
「是令學姊弄錯了呢。」
「大概吧。」
不過既然要刊登在報導中,就得經過完善的確認並更正才行。
「由乃同學今天也沒來。」
真美推敲著目前的狀況提出了報告。
「以現在的時間來看,令同學大概還在社團或是蔷薇館吧。」
雖然派任何人去都行,但是三奈子卻站了出來。这種時候光等人來回報不符合她的個性,她在穿上針織外套後便走出社辦。
途中,她遇到了攝影社的武嶋蔦子。
「哎呀,新聞社的三奈子學姊。忙到這麼晚真是辛苦了。」
雖然攝影社舆新聞社是相輔相成的关係,但是武嶋蔦子卻是她不擅長應對的對象,對方的行動明明就很單純,可星三奈子有時卻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您在找令學姊嗎?她不在蔷薇館唷,因為快要接近比賽了,所以她這幾天都在社團忙著練習。」
武嶋蔦子正走出薔薇館,這是絕佳的時機,听说她利用身為福澤祐巳的同班同學之便,这阵子經常出入薔薇館,看樣子謠傳果然是真的——真让人羡慕。
「如果要去道場的話,請讓我一起去吧。」
武嶋蔦子大小姐微笑地提出要求。事实上,她将爬到梯子上拍攝體育社團學生的相片當作毕业生的事業,沿途她還告訴三奈子像劍道社或西洋劍社這類社團,練習結束那刻便是按下快門的最佳時機。
「雖然剑道是相當美麗的運動,但是面具卻很礙事。」
既然這樣,戴上護具前不是也可以拍嗎?雖然三亲子這麼想,但是她卻完全搞錯了。
「不過練習後拿下面具的瞬間最美妙了。」
像是香汗淋漓的臉龐、或是貼在額前的一撮黑髮等等——蔦子雙眼發亮地說著,不過很遗憾地,對此話題沒興趣的三奈子只是說句:「喔,這樣嗎?」然後點點頭、聽聽就算了。
被稱為道場的純和風建築位在校舍、也就是第二體育館的後方。这裡是劍道社、射箭社、柔道社及空手道社等社團的共同練習場地,今天將木質地板分成兩邊,一半鋪了榻榻米供柔道社使用,另一半則是劍道社在使用。
「好、好美……」
面對在練習賽中柔道服敞開、露出里头短袖上衣的柔道社社員,武嶋蔦子大小姐渾然忘我地猛按快門,想必她現在正打從心底感谢自己身为女性吧。
「真是的!」
三奈子丟下蔦子不管,直接來到劍道社,看来她們正在進行練習賽,因些三奈子也不便打擾,於是便坐在角落觀看。
一眼望去無法確認支倉令在不在現場,三奈子原本以為戴著護具的人是她,但是標在腰垂(註:腰垂是保护大腿的剑道护具。)上的名字卻是別人。
「擊中!」
擔任裁判的指導老師大喝一聲,研判比赛暂高一段落的三奈子朝正在觀摩比賽、感覺像是一年級學生的社員問道:
「请問二年級的支倉令同學在哪裡……」
「啊、今天令學姊早退了。」
「……咦?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三十分鐘前吧。」
都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她應該連東西都已經收拾完畢,走出校門了吧。三奈子不禁認為早知道一開始就應該先去確認她的鞋櫃,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
「不好意思,沒能幫上您。」
一年級的社員有禮貌地打過招呼後,頭再度轉回正前方,就在三奈子覺得對方還挺可愛時,武嶋蔦子從旁邊悄然冒出並按下了快門。
(…………)
三奈子當場沉默地站了起來。
「三奈子學姊,事情辦完了?」
「因為支倉令同學早退了。」
「那還真是可惜。」
由於對方還沒放下相機便直盯著她瞧,感覺就像是相機在逼近自己,於是三奈子不禁將雙手向前伸遮住鏡頭。
「三奈子學姊的防備還真是嚴密。」
「妳這是在挖苦我嗎?」
「絕沒這回事,這是稱讚呢。」
武嶋蔦子放下相機,露出藏在相機後的無框眼鏡,她瞇起鏡片後的雙眼笑了起來。三奈子心想,她就是這點最難應付。
自己的運氣怎麼會這麼背呢——三奈子獨自離開道場朝校舍走去,並碎碎念了起來。
居然在印刷前發生了可能要再修正的窘境,而且还和支仓倉令錯開,最後又被難以搞定的
相機小妹逮住,持續至剛才的好心情頓時飞到了九霄云外。
無論如何,在回社辦前先打個電話到支仓令家里看看,毕竟她家離學校近,說不定已經到家了。
幸好這時候辦公室前的公共電話沒人在用,三奈子插入電話卡,動作俐落地輸入號碼,她腦中大約記錄了七十個人的電話號碼。顺带一提,即使成為新聞社社員,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被強制要求具備這種能力,這算是她的嗜好,浏览每年度開學時發布的學生通訊錄是三奈子私人的樂趣,總之,她天生就是個對旁人很感兴趣的人。
她因為太過焦急,所以連不必按的外縣市区码都按了,不過話筒裡還是傳出接通的鈴聲,只是遲遲無人接聽電話。
「沒人在家嗎……」
由於太過坐立難安,她用食指不停地絞弄著電話線。對等待的人來說,十次的鈐響感覺永無止盡地長。
當鈴聲響到第十三次時,終於有個年輕的男子聲音從話筒傳了出來。以三奈子輸入在腦中的個人資料來判斷,支倉令是獨生女,所以應該沒有兄弟才對。
『對不起,現在本廳好像沒人在——』
對方似乎是在支倉令的父親所開設的道場裡學習的少年。看樣子支倉令還沒到家,而且區區一個門生也一定不會曉得道場老師女兒的興趣,就在三奈子思索著該如何是好時,她在访客用的入口處看見了某個學生的身影。
「我明白了,我會再打來的。」
匆匆放下話筒,她穿著拖鞋就衝到外頭。
「黃薔薇學姊!」
被呼喚的人慢了一拍才有所回應,在圖書館前慢慢地轉過身來,這位學生髮型跟平常一樣,及肩的頭髮清爽地用髮圈箍起,制服上的水手領延伸打起的領結被評選為全校最優美的打法,她就是黃薔薇學姊。
「请問……有什麼事嗎?」
三奈子不由得後退了半步,回過頭的黃薔薇學姊比平時更增添了幾分難以親近的氣息。
「那個、很抱歉……」
雖然她平常就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但是今天卻顯得特別冷淡,不過倒也沒給人不悅的感覺,真要說的話這比較接近慵懶,甚至有點性感。不知道這樣形容得不得體。
「很抱歉叫住您。」
三奈子相當有禮貌地打過招呼後便切入正題,這個時候只能向和支倉令與島津由乃有深交的人做確認了,等確認過後再立刻回社办修改报道并送印。只要將室內電燈跟電腦螢幕的电源關掉,大概還能在社辦多待一陣子、在守卫开始巡视之前应應該就可以全部列印完成。
「妳是說……令跟由乃的興趣?」
黄薔薇學姊輕輕皺起眉頭回問道。
「是的。因為我在訪談報導上有些疑问,所以想做个确认……」
「令喜歡劍道,小由喜歡看書吧。不過我可不晓得她都在看哪種書喔。」
這樣根本就沒得到解答。
「那麼,有關編織之類的事……」
三奈子試探性地發問。
「編織?」
黃薔薇學姊重複著『編織』一詞,而後總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發出了驚呼聲,面對這樣的反應,三奈子自然會期待能夠得到一些蛛絲馬跡,然而她的期待卻落空了。
「妳是指用毛線打毛衣的編織?」
「是、是這樣沒錯……」
「我倒沒看過她打毛線的樣子呢!不過我想小由的同學或許知道。」
看來黃薔薇學姊在思索這個問題時,果然也是一開始就理所當然地將支倉令排除在外。
「那麼……關於她們的座右銘……」
三奈子抱著一線希望,提出了最後的問题。
「有人會特地把座右銘拿出來跟旁人討論嗎?」
「——您说的是。」
三奈子只能點頭同意,這種類型的姊妹讓人有點想敬而遠之。
「已經沒事了吧?」
黃蔷薇學姊撥了撥頭髮,眼神相當地迷濛無神。
「是的,很抱歉耽擱您的時間。」
三奈子讓開路並深深行了個禮,同時又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雖然黃薔薇學姊平時臉上總是帶著無趣的表情,不過動作倒是很俐落,怎麼今天的步調會這麼緩慢呢?
「欵,我問妳。」
本來以為黃薔薇學姊要就此離去,卻又突然回過身來問道:
「假設順著河流而下的船在前方會遇到大瀑布,可是不順著瀑布而下的話就無法回到自己的家。」
「嗯……」
這是在暗示什麼嗎?不過三奈子完全无法理解,只是偏着頭應聲而已。
「若妳手上握著槳,妳認為往哪邊划比较好。」
「咦?」
原本還在等她進入正題,但是看樣子这便是她要讲的事。
「往哪邊划是嗎?您是指逆流而上還是顺流而下吗?」
「哎呀,算了。我也真是的,怎麼會去问旁人的意见……」
沒聽完三奈子的答案,黃薔薇學姊便朝後門走了出去。
「平安。」
即使三奈子跟她道別,黃薔薇學姊也沒有回头,不過感覺上她並非無视三奈子,而是真的沒聽見。
(黃蔷薇學姊究竟遇到了什麼事……)
三奈子一時忘了眼前的危機,她體內的記者魂不禁燃燒起來。對方說不定只是身體不舒服而已,她卻認定其背後必定大有文章。
一旦堅信後便看不見其他可能性,這是三奈子在人格上的特質。

4
學園祭的餘韻終於消散在某天放學後。
「咦?」
打掃完教室後,準備前往薔薇館而步行在走廊上的祐巳,在經過一年菊班的教室時發現了熟悉的臉孔,於是停下了腳步。
「由乃同學?」
「啊,祐巳同學。」
由乃同學抬起頭,露出和平時一樣可愛的笑容。
菊班好像也已經打掃結束,桌椅都排得整整齊齊,教室內沒有其他學生,有些書桌旁還掛著書包,大概是去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留下的吧。
「妳來上學了啊。」
祐巳以一副訪客的姿態進入教室。
「嗯,從今天開始上學。結果我休息了一星期呢。」
呵呵呵,她揚起嘴角輕輕笑著,那是相當從容自得的笑容,像是在說她已經習慣了。
「由乃同學,妳一個人嗎?」
「是啊,我拜託同學借我抄請假時的上課筆記。」
她的桌上堆著幾本像是跟同學借來的笔记本。
「辛苦妳了。」
「我快抄好了,可以等我一會兒嗎?」
說完後,由乃同學繼續抄寫著筆記,祐巳看看情况認為自己可以待在這裡,便拉開椅子坐在由乃同學前方的位子上。
祐巳怔怔地望著對方心想,由乃同學到底是个怎麼樣的人呢?
她的個子不高,身材雖然有點瘦但是不至于骨感,整體來看大概適合用嬌小來形容吧。
優雅自然地蓋在裙子上的小毛毯大概是她親手織的,或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毛毯是用搭配制服色系的深綠色毛線編織而成。
祐巳的目光在由乃同學臉上游移著。
由乃同學的瀏海修齊到眉毛上方,中分的頭髮則在兩邊編成辮子,雖然不像令學姊的髮色那般淺。但是她稍帶茶色的秀髮讓紮好的辮子看起來不會太過笨重。
由乃同學的睫毛與其說是纖長,不如說是濃密,她低頭的模樣展現出一種含蓄的憂鬱。
擁有如此優秀的條件,也難怪她會成為眾人心目中最想締結姊妹關係的第一人選。祐巳心想,等自己升上二年級後,要是能認到像她這樣的妹妹該有多好。
(……哇!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麼呀。)
祐巳對自己的妄想感到相當害羞,連忙用手搗住漲紅的臉頰。
「怎麼了?」
似乎是察覺到祐巳的目光,由乃同學突然拾起頭來。
「啊、沒事,沒什麼……對不起。」
祐已忙著想掩飾,卻已經太遲。況且她只說得出一些語意不明的字句,因而傷透腦筋。
「果然跟白薔薇學姊說的一樣,祐巳同學真是有趣。」
由乃同學被她盯著看似乎沒有感到不悅,大概是抄完筆記了吧,她一邊笑著,一邊把削尖的鉛筆跟橡皮擦收進鉛筆盒裡。
「我的表情又變來變去了?」
「是呀。」
「嗚……」
祐巳滿臉通紅,自己為什麼老是在美少女面前丟臉呢!?
不對,不是這樣。真要說起來,是最近自己身邊的美少女變多了才是問題所在。
「我看起來是什麼模樣呢?」
由乃同學將筆記本收進書包的手停了下來並輕聲問道。
「由乃同學的模樣?」
「嗯,就是祐巳同學對我的印象。」
「我對由乃同學的印象啊……」
被這樣一問,祐巳反而遲遲想不出話来形容。由乃同學當然不是想聽祐巳形容她的睫毛濃密或者頭髮是茶色之類的事,她想知道的不是看起来的感覺,而是較深層的印象——
「像是有點體弱多病,會讓人想保護的类型?」
「對、對,就是那樣。」
儘管祐巳對由乃同學提出的意見不經大腦地就表示認同,但是仔細一想,這樣的发言或許很失禮。
「呃……不過說體弱多病好像也有點不對。」
做出補救也為時已晚。
「沒開係的,不用在意,我體弱多病是事實嘛。還有呢?」
在她的追問之下,這次祐巳慎選過用字後回答:
「妳很有女孩子的感覺,待人溫和、性格文靜又可愛。就像是我弟弟一定會喜歡的類型吧……啊!」
本來是想好好地傳達自己對她的印象,但是話題卻漸漸走偏了,根本沒人問她家人的喜好嘛!但是由乃同學反倒是笑嘻嘻地說:「這是我的榮幸。」
「由乃同學感覺上好像會在家裡圍上褶邊圍裙烤餅乾,或者是會編織蕾丝桌巾。」
「然後喜歡的飲料是奶茶?」
「對、對,而且還養著白色貓咪。」
「嗯,就是這種形象。」
蕾絲、緞帶及小碎花。
裙子的話,比起窄裙更適合穿寬襬裙。
大衣則是A字剪裁。
喜歡的水果是草莓。
比起藍色更適合粉紅色。
喜歡冰淇淋、餅乾,也喜歡糖果。
拿手的科目是英文和現代國文,但是不擅長數學跟理化。
女孩子所認定的「女人味」也不外乎是這些,至少由乃同學也有同感,並且和祐巳一搭一唱地舉著例子。
「不過妳猜錯了,我其實根本不是那種女孩子。」
由乃同學這麼說道。
「是吗?」
「大家總是對我抱持著這種印象呢!」
由乃同學嘆息般地吐了口氣,然後笑了笑并将毛毯折好。有織一些花紋裝飾在上頭的毛毯雖然顏色樸素,卻充滿了少女的韻味……这么说来,這條毛毯就不是她織的了囉?
「符合一般印象的女孩子果然不太可能存在吗?」
總覺得有些遺憾,不過這樣一來,祐巳反而萌生出新的興趣,她想要知道由乃同學是個怎麼樣的人。
「不過我想也不是完全沒有。」
意有所指地低聲說完後,由乃同學站了起來,隨後她走到教室後方打開自己的櫃子,將毛毯收進去。
「妳要去薔薇館嗎?」
祐巳一問,由乃同學便搖了搖頭。
「姊姊差不多要來接我了,我得跟她一起回去。」
「令學姊要來接妳……?」
說起令學姊,她不是因為劍道比賽將近,所以要連日加強練習嗎?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陣子她都沒出席放學後經常在薔薇館舉行名為『會議』的茶會。
「她說因為我很久沒來上學了,所以要來接我回家,我的姊姊很愛操心呢。」
「原來如此。」
身為骑士,當然要現身迎接公主吧。不過公主卻把騎士說得一文不值。
「而且根膽小。」
「但是看起來不像是那樣呢。」
「因為她有學劍道,所以看起來很強悍吧。」
「……由乃同學說起話來還真是毫不留情呢。」
看來她本人確實跟祐巳一開始所抱持的印象有所出入,虧她還以為由乃同學是絕對不會說人壞話的類型呢。
「因為我們打從出生時就認識了,所以我才很了解她。」
「咦?」
祐巳因為不明白她說的意思而歪著頭,而彷彿照鏡子一般,由乃同學也將頭偏往同一個方向。
「咦,祐巳同學不知道嗎?我跟小令是表姊妹唷。」
「什麼!?」
雖然初次聽到她們是表姊妹的事實讓人吃驚,但是由乃同學稱呼身為姊姊的令學姊為『小令』這點更令祐巳訝異。
「祐巳同學好像有點不知世事呢。」
這件事在校內似乎相當有名。尤其是今年春天,身为黄薔薇花蕾的令學姊選擇由乃同學为姝妹時,還上了『莉莉安校刊』的新聞,因此即使是高中才進入莉莉安女子學園的學生大概也都知道這件事,然而丟臉的是,祐巳從幼稚園开始就在莉莉安女子學園就讀,但是她到现在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對新聞社很抱歉,可是除了有興趣的內容之外,祐巳根本不看『莉莉安校刊』,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山百合会的成員裡,祐巳只關心祥子學姊。
「祐巳同學從祥子學姊那裡收下玫瑰念珠了吧?感覺如何?」
「感覺……是指?」
「有心跳加速之類的嗎?」
當然——
「……有啊。」
事情發生才過一個星期而已,當時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當時自己一直崇拜的祥子學姊用認真的表情遞出了玫瑰念珠,那或許是她這十六年來最幸福的一刻,就像飛上天際的煙火在心中爆開來一樣,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我们之間就沒有這種感覺。」
「没有吗?」
「我跟姊姊一直都是唸莉莉安對吧?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就已經有上了高中就要結為姊妹的這種默契了。」
由乃同學這次正式稱呼令學姊為「姊姊」。
「我在高中的開學典禮時也因為身體不適沒辦法參加,結果姊姊回來之後,趁我還在睡夢中時把玫瑰念珠塞到我手裡,就只有這樣。」
「我覺得聽來很浪漫呢。」
「是呀,不過跟心跳加速就無緣了,感覺好像先看到了推理小說的結局一樣。」
「嗯嗯~~」
簡單來說,就是由乃同學想體會悸動的感覺吧。而祐巳倒是期望自己能盡量過著平穩的生活。
「不過由乃同學,不管再怎麼期望,時間也不會倒流,而且妳跟令學姊的表姊妹關係也無法改變,不是嗎?」
「是啊,所以這只是我在發牢騷,不知為何就是想對祐巳同學說說這些事。」
「我只要聽妳說就好了嗎?」
「这樣就很夠了,畢竟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這種朋友。」
即使是感情再好的表姊妹,也不可能对着令学姐抱怨她本人的事。
「原來如此。」
這麼一說,祐巳才突然察覺一件事。
(慢著……也就是說,由乃同學雖然待人很和气,但是却從未真正地對同班同學敞開心房吗?)
人真的是不可貌栢啊!關於這點,自己也不从祥子学姊身上充分得到教訓了嗎?
「所以我很珍惜祐巳同學這個朋友。」
由乃同學用手撐著臉頰,柔柔地笑了。不过在那天使般的笑容背後,她或許正在思考著祐巳意想不到的事。
「由乃,讓妳久等了。」
像是要填補兩人之間萌生的片刻沉默,令學姊此時精神抖擻地走進教室。
「哎呀、小祐也在啊?」
「啊、我只是剛好經過,馬上就要離開丁。」
祐巳忽然覺得坐立難安,於是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不過祐巳不曉得自己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在令學姊不在場時談到她的話題,還是因為覺得自己是個電燈泡。
「祐巳同學,怎麼了?妳怎麼這麼見外?」
「就是嘛。我們又不是剛結為姊妹,不会一直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啦。」
令學姊跟由乃同學用相似的口氣淡淡的说道:
「甜甜蜜蜜……」
從令學姊的說法聽來,不就像是在暗指自己与祥子學姊這種剛結為姊妹的人,常常會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嗎?
「甜甜蜜蜜是指?」
由乃同學雙眼发亮地反問。
「明明沒什麼大不了卻開口斥責,领结明明没歪却故意幫她整理,還偷偷遞給人家糖果。
自從有了妹妹之後,祥子好像過得很愉快呢。」
「令、令學姊……」
祐巳不禁想開口反駁。
糖果就算了,罵人或是糾正服儀通常不會说成是甜甜蜜蜜吧——
沒想到完全不同類型的令學姊跟由乃同學在這方面居然一搭一唱,真不愧是表姊妹,會從奇特的角度發掘價值的這點還真像。
「那我們走吧。」
令學姊提起由乃同學的書包。
「小祐,如果妳要去薔薇館的話,就順便幫我跟姊姊們說一聲吧。就說:『對不起,比賽結束前請讓我任性地自由行動。』」
「啊、是。」
「祐巳同學,和妳聊過後我覺得不再猶豫了,平安。」
由乃同學略歪著頭突然冒出這一句話後,便跟在令學姊身後朝走廊走去,但是祐巳卻完全不懂她不再猶豫什麼。
「由乃同學,妳是不是有什麼打算呢?」
下意識地叫住她後,由乃同學靜靜地轉過身並頓了一下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妳問我為什麼呀——」
令學姊走出門外的那刻,還沒回答問題的由乃同學又丟下一句「妳猜呢?」這種曖昧又沒重點的話後,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妳猜呢?』是指——」
祐巳想了想才驚覺,這三個字想必是由乃同學對自己剛才提的問題所做的回答。
「这麼說來……由乃同學難道真的有什麼打算?也就是說——!?」
祐巳獨自留在別班的教室裡,並且坐在椅子上抱住了頭。
現在一想,她說『妳猜呢?』的時候,眼神中似乎蘊含著決心。她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該阻止她比較好嗎?是不是該找人商量?
和自己聊完後讓她『不再猶豫』,因此讓祐巳觉得自己或許要負些責任,不過她的人生经验很少,在這個不太瞭解由乃同學的高一女生大脑里,就算再怎麼努力思考,也無法猜到之后會發生什麼事。
「我好像煩到快發燒(注:日本有用脑过度会突然发烧的迷信。)。」
距離祐巳所盼望的「平穩生活」,似乎還有段漫长的路。


被退還的玫瑰念珠
1
出乎意料地,祐巳的預感很快就成真了。
「聽說,黃薔薇花蕾姊妹決裂了。」
祐巳首先是在打掃時間聽到這個消息。掃除工作可說是課堂結束後,一整天校園生活的最終幕。
與祐巳同班、負責別項打掃工作的桂同學快步跑回敦室,小聲地對最靠近門口的同學說道,而這句話恰好傳進正拿著抹布擦黑板的祐巳耳裡。
「那是真的嗎!?」
祐巳粗魯地奔下講台撲到桂同學的面前,再怎麼客氣的說法都無法形容那姿勢很淑女。
「祐、祐巳同學,妳冷靜點。」
這種時候哪有辦法冷靜!祐巳拉著桂同學的手帶她到教室角落,急忙要她回答。
「總、總之,妳先不要拿著抹布又抓住我的制服啦。」
桂同學用近乎慘叫的聲音抱怨。定神一看,桂同學的墨綠色制服靠近手腕的地方就像是浸到水般變成相當深的顏色。
「啊、對不起。」
祐巳連忙放開拉住桂同學的手。由於所有的思緒都在剛聽到的事情上打轉,所以她的手仍舊抓著抹布。
「沒關係,反正過一會兒就會乾了。」
桂同學接著說出她剛打聽到的情報。感覺上,這件事比制服被弄濕還重要,她的消息依舊是那麼靈通。
「這是第六節課結束之後發生的事,所以是剛剛才發生的呢。」
根據桂同學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
由乃同學復學的第二天,因為要到醫院而請假早退沒有參加班會,由於她跟主治醫生約好時間了,再加上也不能太勉強病人,所以她事先已取得導師的許可,同意她正課上完後就可先行離校。
「況且,菊班的學生與她相處不也都小心翼翼的嗎?她直接回去而沒去打掃,對大家來說還比較安心呢。」
「為什麼?」
「因為由乃同學——咦?祐巳同學,妳沒跟由乃同學同班過嗎?」
「 嗯。」
祐巳點點頭後,桂同學就喃喃自語道:「從幼稚園到高一每兩年就重新分班,妳們竟然沒有同班過,還真稀奇。」她碎碎唸完這些後,只好先作補充說明。
「妳們沒有同班過,所以妳該不會也不知道由乃同學的身體哪裡不好吧?」
「她不是體質虛弱嗎?」
「或許也有關係,不過最主要的問題是出在這裡。」
桂同學用食指指向祐巳的胸口。
「領結?」
「傻瓜,是心臟啦。」
祐巳明明不是故意裝儍,桂同學卻使勁地戳著她的頭。
「跟她同班過的人應該至少都有看過一次吧。」
「看過什麼?」
「看過她……那應該是發作吧。那種狀況對看到的人來說,心臟也同樣不好受呢。畢竟心臟這種器官給人一種生死交關的感覺嘛。」
「嗯,是啊。」
由乃同學似乎有時候會喘不過氣而按住胸口癱坐下來,桂同學方才說的「小心冀翼」就是指這種狀況吧。
「所以她沒參加馬拉松大賽、遠足也沒去、體育课也只在旁邊觀摩,連上課都常常請假,病情很不穩定。」
「原來如此。」
所以她才很難交到好朋友吧。或許因為這樣,所以才會由身為表姊的令學姊跟在她身邊照顧她。不過這樣反而讓同學更難接近她,自然沒辦法成為好朋友。
「然後呢?」
祐巳追問道。
「咦,剛才說到哪兒了?話題一扯開我就搞不清楚了。」
桂同學露出像老婆婆的表情喃喃回想著,祐巳立刻幫她接下去。
「妳說由乃同學跟醫生約好時間,然後早退了。」
「啊,對、對。」
桂同學啪地拍了下手。
「於是,令學姊好像也跟著由乃同學早退了。但這樣一來,就變成令學姊也翹掉班會跟打掃工作了對吧?所以由乃同學拒絕讓她同行,因為她認為都已經叫計程車到校門口接她,而且身體的狀況感覺也還不錯,所以可以一個人過去。」
「嗯。」
「這時候好像還只是輕微的口角,兩個人就『我也一起去』、『妳不用去』這樣對吵,然而因為計程車正在等,又有預約看診時間,她們便先往校門口走去。」
「……不過,最後由乃同學生氣了?」
「沒錯。」
「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令學姊說她的學生手冊上已經有拿到導師的早退許可了。由乃同學好像是因為這樣生氣,所以才會把玫瑰念珠退還回去,而且,剛好是在聖母瑪莉亞面前呢。」
由乃同學果然行動了,雖然有猜測過她打算要做什麼事,卻沒想到是退還玫瑰念珠——
「那……退還玫瑰念珠之後會怎樣?」
「所以才說是決裂嘛!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啊!?真是的。」
桂同學一臉受不了地低語道:
「黄薔薇花蕾被妹妹退還玫瑰念珠,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呢。」
「決裂……這跟絕交不一樣嗎?」
祐巳一問,桂同學便豎起一根食指來回搖晃幾下。
「說起來的話,『决裂』比較接近離婚。」
「咦……」
第二波驚訝像龍捲風般襲來。對姊姊可说是绝对服從的妹妹退還了玫瑰念珠,這簡直像是贤淑的妻子某天突然遞出離婚協議書一樣……不,好象比那還不得了,畢竟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不過話說回來,桂同學為什麼會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為是令學姊告訴我的。」
「咦?」
「她就像幽魂一樣在校園裡遊蕩著,我想說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就叫住她,結果她像是夢囈般講了些話。」
然後桂同學再把內容組合起來,才推敲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那令學姊人呢?」
「我本來想先送她回教室再說,但是她卻像夢遊症患者一樣搖搖晃晃地走掉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那樣的令學姊。」
「這種事妳應該早點說的!!」
祐巳把手裡拿的抹布塞到桂同學手裡,然後邁開有史以來最大的步伐衝出教室。她記得桂同學是說在校園裡看到令學姊的,總之,先下樓梯後從最靠近的門出去到校園再說。
「要往哪邊呢?」
祐巳跑出來才想到莉莉安女子學園的校地相當廣闊,早知道就先跟桂同學問詳細點,不过現在才意識到這點也太遲了。
「哎呀,顺其自然啦。」
随口說出以前在連續劇裡聽過的台詞,祐巳朝北邊跑去。
依照桂同學的話總歸來看,令學姊大概受到很大的打擊。人在受到打擊時,應該會想獨處或是想找人商量。雖然說不上为什麼,但是祐巳覺得令學姊會是前面那一種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認為令學姊或許會待在沒什麼人的安靜之處。
結果,祐巳試著到學園祭前一天祥子學姊逃進去的老舊溫室裡找找看,發現令學姊果真在那裡。
令學姊看起來完全失去平時所散發出的氣勢,祐巳在那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一個沒坐在花圃邊、只是恍惚地站在走道上的少年——不、是少女,或許她壓根兒連自己身在此處都沒察覺吧。
「令學姊。」
祐巳雖然對著那端正的側臉試著出聲叫喚,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才好,而這時祐巳才想到,自己為什麼要來找令學姊呢?
聽到令學姊恍惚地在校園裡徘徊,自己就焦虑不安地衝出教室。然而現在找到令學姊了,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祐巳不清楚為了幫忙令學姊,自己到底能做什麼。
況且,令學姊說不定就是想獨處才選擇待在这裡的,搞不好跑來找她的自己還打擾到她了。
「啊,小祐。」
令學姊認出是祐巳後而微笑了,那笑容看起來讓人有點心痛,她的左手握著用深綠色石粒串起的玫瑰念珠,那一定就是由乃同學退還給她的玫瑰念珠吧。
「為什麼呢?」
由乃同學為什麼會退還玫瑰念珠呢?也許是希望有人能告訴她原因吧,令學姊果真像夢囈般地呢喃著,接著嘆了一大口氣。
「小祐曾有想把玫瑰念珠退還給祥子的念頭嗎?」
「咦?啊……不,我還沒有過這種想法。」
老實說,她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不過對令學姊來說,想必也是這樣吧。既然自己也是和別人締結了姊妹關係的人,也無法保證令學姊的遭遇絕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抱歉,妳們成為姊妹才一星期,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嗯。」
即使是總有一天可能會發生的事,但是現在要設身處地去想像還是很困難,更何況以祐巳的情形來說,就算祥子學姊會遞出斷絕關係的離婚協議書,自己也絕不會是主動退回玫瑰念珠的那個人。
「啊~~感觉好象快死了。」
令學姊突然一吼並抱住頭當場蹲坐在地上。不是「好想死」而是「快死了」,這種講法不知為何很有令學姊的風格,當祐巳這麼想的時候——
「請不要隨便將死掛在嘴邊。」
背後傳來凜然的嗓音。
「祥子學姊!」
回頭一看,不正是小笠原祥子站在那兒嗎!?
「振作一點,令。」
祥子學姊經過祐巳到令學姊的身邊,大聲地斥喝了她一聲。
(真不愧是祥子學姊……)
這種嚴厲又堅強的語氣直擊人心,不過這種命令式的口吻並非其他人學得來的。
「黄薔薇花蕾怎能這麼輕易就死掉呢!?好了,我们走吧。」
當祐巳還在一旁看儍眼、腦中閃過「真不愧是我的姊姊」同時,祥子學姊抓住陷入恍神狀態的令學姊的手腕,隨即踏出腳步。
「呃,要去哪儿?」
祥子學姊表示要把她帶到薔薇館去。
「让她在這種地方晃來晃去,反而會讓我們更困擾。」
(噢——)
就是這個、就只有這個方法啊!首先要讓令學姊恢復精神,就算是強迫也好,必須先把她帶到有同伴在的地方。祐巳剛剛一直想不透的解答,祥子學姊如此輕易地就動手執行,而且,祥子學姊明明也是擔心令學姊才跑到這裡來的,卻完全沒露出半點端倪,甚至還說出「困擾」一訶,這樣不是更表明她的用心嗎!!
把令學姊帶到蔷薇館,讓她暫時冷靜下來確實是個好主意。這個時間的話,或許令學姊的姊姊黃薔薇學姊會在,即使黃薔薇學姊不在,只要有其他一二年級的學生在,就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如果是蔷薇學姊們,也許就能介入由乃同學跟令學姊之間讓她們和好。總之,必須快點讓完全喪失行為能力的令學姊恢復原狀。
祐巳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跟在祥子學姊與被祥子學姊拉住手的令學姊身後離開溫室。出了溫室後,她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朝學校後門搖搖晃晃地走去。
「那是……」
那個人呈現出與平時不同的面貌,祐巳半信半疑地目送對方離去,不對,應該說對方並没有展現平時的氣勢吧!
(認錯人了嗎?)
畢竟校園內聚集的少女們都穿著同樣制服、年齡又相仿,背影相似的人當然很多吧。
「祐巳,妳在做什麼,快點過來。」
祥子學姊發現祐巳沒跟上,轉頭呼喚道。
「啊,好的。」
「別再給我添麻煩了。牽著一個人走還好,我可不想同時牽著兩個人走。」
被祥子學姊這麼一說,儘管無奈,但是那種被關切的感覺還是讓祐巳感到些微欣喜,她跑到祥子學姊的身旁,剛才看見的背影是本人還是認錯人,去到薔薇館就知道了。
「不需要用跑的。」
就算只有一會兒,祐巳也想待在祥子學姊身旁,她認為所謂的姊姊,就是只要待在身旁便能讓人心滿意足的存在。
但是,為什麼由乃同學會把玫瑰念珠還給令學姊呢?
總是果決又溫柔的令學姊因受到這個打擊而变得如此虛弱無力,從這點便可以看出兩人的羈絆有多深,既然如此,又是為什麼呢?
到了十六歲,祐巳終於領悟到要理解旁人的行動,原来是如此困難的事。
2
「別抱太大的期望喔。」
紅蔷薇學姊劈頭就說了這句話。
「什麼?」
「因為小祐露出『拜託,一切就麻煩各位了』的眼神嘛,所以我想還是先提醒妳一下。」
「呃!?」
「是啊,三年級的學生畢竟也只是高中生而已,要是把我們當作超人一樣什麼都做得到,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唷。」
白薔薇學姊跟紅薔薇學姊並坐在椅子上,同樣擺出『如果這樣也能接受的話,那我就聽妳們說吧』的姿態。
很幸運地,當三人來到蔷薇館二樓時,紅薔薇學姊與白薔薇學姊正在一起喝茶。可能是祐巳一臉感到幸運的表情太過明顯,似乎讓薔薇學姊們起了戒心。
「姊姊們這樣不會太冷淡嗎?這樣聽起來,好像在說令她們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了!」
祥子學姊讓令學姊坐到椅子上,不禁喃喃抱怨道。
「我們也沒說無所謂啊,對吧?」
「就是嘛……妳的意思是說要是我們什麼都不做,令或小由就會發生什麼事嗎?」
兩位紅白薔薇學姊對看了一眼,並優雅地喝著茶。
「姊姊們的意思是要放著受到重創的令不管嗎?」
「祥子真熱心呢!」
冷淡地說完這句話後,白薔薇學姊笑了出來。
「妳跟小祐情緒激動我們管不著,但最重要的還是令的感受吧?」
「令的感受?」
視線頓時集中到令學姊身上。由於自己突然變成焦點,她連眨了兩、三次眼睛。
「妳想想看,比如說我跟妳……不,拿小祐來舉例比較好吧。如果說祥子跟小祐因為某種理由而鬧翻的話,該怎麼辦?」
紅蔷薇學姊走到祥子學姊身邊,輕撫著她的黑髮,在這種情況下,祥子學姊忽然看起來不可思議地年幼。果然在『姊姊』面前,無論是誰都會變成『妹妹』吧。
「怎麼辦是指?姊姊,您想說什麼呢?」
「妳會想讓其他人介入協調嗎?就算想請人协调,如果令比妳先一步行動的話,妳也會不高兴吧?」
「話是這麼說——」
「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當然,要是發生這种狀況,不用人拜託,我也會向妳仔仔細細地問個清楚。」
「請問為什麼呢?」
祥子學姊訝異地反問。的確,為何紅薔薇學姊對令學姊跟對祥子學姊的應對方式會有所不同呢?這點希望她務必要說清楚。
然而,紅薔薇學姊不愧為紅薔薇學姊。
「因為我是妳的姊姊。」
如此單純明快的答案讓聽到的人都不免要臉紅了,既然都說得這麼果斷,也沒人能再怪她『偏心』了。
「您的意思是說,令的事就去找黃薔薇學姊商量嗎?」
祥子學姊太陽穴旁的肌肉微微地顫抖著。
「这才合理嘛。換成是我,也不希望黃薔薇學姊跟白薔薇學姊插手管祥子的事。」
「哎呀,這樣嗎?不過,就算志摩子去拜託我以外的人,我也不會不高兴耶。」
連相識不久的祐巳都無法放著這樣的令學姊不管了,而紅薔薇學姊跟白薔薇學姊的態度却是十分悠哉。
「就是因為黃薔薇學姊不在,才會跟姊姊們商量啊……!」
終於,祥子學姊忍不住提高嗓門、拍桌說道,然而,經驗老道的兩位三年級學生還是不为所動。
「這並不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問題吧?」
呃,紅薔薇學姊,您這樣說的確是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別人家的骚動,外人不插嘴才是禮貌。」
連白薔薇學姊也這麼說。真是的,蔷薇學姊們實在太無情了,不過,說是這麼說,她們還是不忘伸出援手。
「但是,如果令希望的話,我們就可以跟妳談談。」
「沒錯,我們只是不主動插手而已。令,妳覺得如何?有什麼事我們能幫得上忙嗎?」
薔薇學姊們頤勢開口了。如果一開始就被這樣問的話,令學姊想必什麼也答不出來。
不過在一群外人這也不是、那也不對,有點離題的對話之間,她似乎稍微恢復了精神,眼神也多了些動力,她回答道:「不用了。」
「我想等時機成熟再跟姊姊們商量,毕竟我自己都还处在混亂的狀況中。」
祐巳心想,光是能這麼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见就代表已經很好了吧。令學姊看來不像處在混亂的狀況中。
「我會想想看的。」令學姊說道。為什麼事情会變成這樣?為什麼由乃同學會想跟自己分开?如果是自己有錯的話,錯在哪裡?她想一步一步慢慢去思索這些事。
的確,這些根本的問題不解決,即使薔薇學姊們介入,情況也無法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就算恢復了,也難保同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也就是說,我們只是在多管閒事呢!」
祥子學姊鬧彆扭似地說道。結果她到處尋找令學姊、叱喝她,然後把她帶到薔薇館的一連串行動,只不過是白費力氣而已。
「朋友就是為了扮演這種吃虧的角色而存在的嘛。」
紅薔薇學姊接的這一句話,真不曉得該說是好意還是落井下石,不過,她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祥子學姊並非為求什麼好處才這樣做的,即使事先知道會白費力氣,大概還是會採取相同的行動。會坐立難安,不計得失地行動,這就是所謂的朋友。
「不過祥子和小祐把令帶來這裡的判斷或許是對的。畢竟聽起來,令好像四處晃來晃去,不管對象是誰,都像夢囈般說出了詳情,不是嗎?」
「我才沒——」
沒有做那種事。令學姊似乎想這樣說,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小。也許在她記憶裡的某個角落還留下些許印象吧。
「沒錯,妳做了那種事喔。」
白薔薇學姊蹙起眉頭。
「妳不自覺就說出口了,可見的確是傷得很重呢!」
祐巳也贊成祥子學姊的說法,至少令學姊就跟桂同學說過了,而且一想到祥子學姊出現在溫室的時間,就可以猜測到必然還有桂同學之外的人聽說並流傳著谣言。神色陰暗地行走著的令學姊,當有人因擔心而出聲關切她時,她就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況下把由乃同學退還玫瑰念珠的事說出口。這種情形發生的可能性相当高,如果她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那樣做的話,情況可就相當恐怖了。
「我回來了。」
這時,志摩子同學終於來了,由於在祐巳等三人來薔薇館前,她就已經來過一次了,听以說回來了是比較恰當沒錯。
「抱歉,黃薔薇學姊已經回家了。」
(咦,這麼說來……)
薔薇學姊們已經掌握住大致的情況,而且还请志摩子同学去找黄蔷薇学姊了吗?不过却沒有等到黃薔薇學姊——
一想到這裡,祐巳忽然想起她在离開溫室時看到的背影,那個人果然是黃蔷薇學姊吧。
「那就沒辦法了。她最近樣子怪怪的,我總覺得她好像不會來蔷薇館。」
「所以才請人去找她,不過還是晚了一步啊!」
蔷薇學姊們細心地注意到該注意的地方了,就是因為這樣,她們才會被認為是超人嘛!
「所以,黃薔薇學姊很幸運地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對了,志摩子,現在外頭的情況如何?」
「因為是放學之後發生的事,所以谣言好像還沒有傳開來。」
祐巳一邊聽著志摩子同學的報告,一邊站起身稍微拉開窗簾往下看著外面,薔薇館的門口前有幾個應該是聽到謠言的學生,正探頭看著館內的情況,人數感覺上比祐巳她們進館時略微增加了一些。
她們沒有登門造訪的勇氣,只是像湊熱鬧一樣為了滿足好奇心而聚集在此。
「喔!有熟面孔,哎呀~真熱鬧、真熱鬧。」
白蔷薇學姊湊了過來,越過祐巳的頭笑笑地看著外面的情形。
熟面孔是指新聞社社長吧。由於祐巳也被追擊過,所以對方的長相她記得很清楚。不愧是新聞社,她們的消息真灵通,不但消息靈通,將事件寫成報導的動作也很快。
「令,小由怎麼樣了?」
祐巳聽見紅薔薇學姊在她背後詢問著令學姊。
「她搭計程車到醫院去了。」
「嗯,那就好。」
總之,至少在外面的人平靜下來前,別讓由乃同學露面比較好,畢竟這種事,先有動作的那方總會被當成是壞人。
「就算今天這些人冷靜下來了,但是等到明天不是還有其他人會更注意這件事嗎!?」
將浮出心頭的疑問說出口後,祥子學姊也點頭贊同。尤其由乃同學的心臟又不好,盡量別讓她捲入騷動中是所有人的共識。
引起骚动的人明明是由乃同學,所以這樣的作法也有些矛盾,不過這是因為大家都把由乃同學當自己人。儘管不知道未來得面對什麼狀況,但是對眾人而言,當然期望能有最好的收場。可能的話,希望由乃同學跟令學姊能恢復姊妹關係。
「總之,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會變成某種程度的醜聞。大概會鬧得比祥子妳們那時候的問題更大吧。」
白蔷薇學姊的口吻像是在談論天氣似地。
今天的氣溫比昨天低。明天大概会下点毛毛雨……她说话的预期就像在开聊气象的感觉。
不過,再度回想起來,這種狀況才不像毛毛雨那樣溫和。
同樣是下雨,這可是伴隨著大雨的強烈颱風,而這時,颱風正以無法預料的高速直衝著莉莉安女子學園而來。
3
「您好。」
令返家後連書包也沒放下,就打開與自家庭院相接的鄰家大門。
「哎呀,小令,妳回來啦。」
由乃的母親——令的舅媽用圍裙擦著手,出現在門口,燉馬鈴薯的香味隨著她的現身一起傳了出來,今晚的菜餚大概是由乃喜歡的馬鈴薯燉肉吧。
「由乃從醫院回來了嗎?」
「嗯,大概半小時前就回來了,不過因為檢查抽了很多血,所以現在在樓上睡覺。」
舅媽望著二樓的方向說道。從她的表情看來,雖然說是在睡覺,但是由乃的身體應該很不舒服吧。她從以前就是只要做了檢查,之後一定會疲倦到得躺下休息。
「有什麼要告訴她的話,我幫妳轉達。」
「不、不用了。我只是因為沒陪她去醫院,所以擔心她有沒有平安到家,因此順道過來看看。」
「這樣啊……」
雖然確定她有搭上計程車,不過之後的事就不知道了。當時退還玫瑰念珠給令的由乃像是要擺脫令一樣一路跑到校門口,所以令擔心她說不定會因為這樣導致心臟病發作。
「小令。」
當令要回家時,舅媽叫住她。
「妳跟由乃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噗通!心跳有如擂鼓大作。
「為什麼這麼問?由乃她說了什麼嗎?」
令回頭反問舅媽。
「那孩子什麼也沒說,不過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舅媽果然是身為母親的人,由乃就算遇到什麼事也不太會說出口,正因如此,才會造就出眼前這位觀察入微的母親。
「只是有點小吵架而已。沒問題的,我們馬上就會和好,別擔心。」
由於令連自己的情緒都還沒整理好,要她現在就跟舅媽討論這件事實在太困難了,不然老實說,儘管她很害怕,令也應該跟由乃見面並問清楚她真正的心意。
「那我就……」
「啊、小令。」
一轉過身,舅媽又再度叫住了她。
「小令,我跟妳說——」
然而令等了一會兒,舅媽卻遲遲沒說出後面要說的話。
「舅媽?」
難道由乃發生什麼事了嗎?雖然一瞬間心跳漏跳了幾拍,但是似乎只是令太過敏感,舅媽終於說出口的話讓令忽然間全身無力。
「幫我跟妳媽說,我有多做一些馬鈴薯燉肉,所以晚點會拿過去。」
舅媽的馬鈐薯燉肉比支倉家的要再甜一點。


意想不到的餘波盪漾
1
拜新聞社所賜,谣言散播的速度比預料中還快。事發至隔天中午以前,高中部所有的學生都已經知道獲得最佳姊妹獎的兩人決裂的消息,這速度真是快得驚人。
「築山三奈子真行呀。」
「沒想到,居然隔天一早就出了號外。」
現在是午休時間。
祐巳單手拎著便當盒來到薔薇館,一進入館內就發現紅薔薇學姊與白薔薇學姊正坐在桌前相對而嘆。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泡杯濃茶嗎?」
白薔薇學姊的口吻仿彿在電視劇裡常看到的部長,她緊盯著攤在桌面上的紙張,有點駝背的模樣简直像極了『中年大叔』。
「紅蔷薇學姊,您喝日本茶嗎?」
「嗯……不,可以的話麻煩幫我泡橙黃白毫紅茶。」
平常的話,她們總會說泡一樣的就好、或者她们也会自己动手泡喜欢喝的茶,不过今天 好像有所不同。
「橙黃白亳紅茶啊……」
祐巳歪著頭,一邊想大吉嶺紅茶不行嗎?一邊翻箱倒櫃,最後找到了裝在玻璃瓶內的橙黄白亳紅茶的茶包,看樣子紅薔薇學姊對紅茶的庫存量瞭若指掌。
祐巳先幫白蔷薇學姊用日式茶碗沖泡濃厚的日本茶,再幫紅薔薇學姊以喝紅茶用的茶杯泡好橙黃白亳紅茶,並將茶分別放在她們面前,至於自己的則在猶豫一番後,選了跟白薔薇學姊一樣的日本茶,她将茶粉放滿三分之一茶碗,接著倒入熱水沖泡。
她們之所以發出感嘆,是因為攤在桌面上的那份號外。雖然那只是張用B5的影印纸单面黑白印刷的簡單成品,但是內容卻相當引人注意。
標題用斗大的字寫著:『黄薔蔽革命』,旁邊還附上『黄色薔薇之間起了什麼波瀾?』如此聳動的文案,一步步煽動著讀者。
「这簡直就是八卦體育報曠!」
白薔薇學姊嘴裡一邊嚼著只有狂熱的忠實愛好者才會點的芥末鳕魚子沙拉三明治,一邊發著牢騷。
「以獲得學校承認的新聞品質來說,這樣的報導確實很低級!!」
紅薔薇學姊翻動著便當盒中的橢圓狀飯糰並嘆口氣,而這時的祐巳一邊拿起叉子刺進螃蟹狀小香腸,一邊轉著腦袋瓜兒思考著。
(这样啊……)
不知怎地,想一想後,她覺得可以理解紅薔薇學姊為什麼這麼說。
『莉莉安校刊』以前似乎是相當正經的學校報紙,而祐巳則是一直到最近這两三期才有仔細阅读,所以才會誤以為它本來就常刊載八卦新聞。
話說回來,追著別人八卦跑的築山三奈子學姊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呢?
姑且不論她的品性,光看她將約十天前發行的『莉莉安校刊』上刊載的令學姊與由乃同學的合照改用撕裂的形式刊登,就讓人覺得她對於排版很有自己的風格!
說到自己的風格,眼前這兩位薔薇學姊竟然用濃茶配三明治、橙黃白亳紅茶配飯糰,這種組合好像不太對吧——就在祐巳思索的同時,白薔薇學姊望著祐巳的臉笑了,大概又是覺得祐巳豐富的表情變化很有趣吧。
「聽說小由今天請假啊?」
不過白薔薇學姊並未提及祐巳的表情,仍繼續剛才的話題。
「嗯,是的。我趁下課時去菊班看過了,由乃同學似乎沒來學校。」
「令倒是有來呢。」
「她真的是很认真的人。」白蔷薇学姐一边低语着,一边用左手无名指轻拭起沾在嘴角的鳕鱼子沙拉,並直接送進嘴裡。
聽說總是和由乃同學一起來上學的令學姊今天是自己來的,而且從第一節課起便專注在课堂上,也許是她經過一晚後冷靜許多,至少已經恢復到只是乍看之下有點沒精神的摸樣,但是紅薔薇學姊卻說那樣看來反而讓人心痛,為了不讓大家更操心,令學姊於是故作堅強,不過那份毫不留情刊出自己照片的號外仍舊出乎她意料之外,因此她似乎拿走了其中一部分仔細閱讀。
「畢竟令是被甩的那一方所以還好,同學顧慮到她的感受不會多加追問,不過……」
紅薔薇學姊頓了頓,祐巳也大概知道她接下來想說什麼,『代替本人被追根究柢的我們才辛苦呢。』她一定是想这么说。
不過就算沒將自己的情形說出口,也能看出紅蔷薇學姊和白薔薇學姊才剛結束上午的課就一副相當疲憊的樣子。雖然早上確實有體育課,但是她們疲累的程度卻比較像是跑了一小時的馬拉松、或是在游泳池游了整節課一樣,但是現在游泳池並沒有開放,所以祐巳一走進來立刻就了解到兩人的情況跟運動後的疲勞是完全不同的。
沒錯,這是精神上的疲勞,或許比較接近壓力吧!
聽到谣言、讀了號外的學生們都對黃蔷薇花蕾姊妹的未來十分關切,這些感興趣的學生們由於不敢向當事人求證,所以便向熟識令學姊的人打探消息,身為山百合會幹部、與令學姊較親密的薔薇學姊們、出入薔薇館的花蕾等人都會被當成追問的目標,甚至連花蕾的妹妹们也不例外,連不太了解內情的祐巳都因為受不了同學的質問而逃到薔薇館,薔薇學姊們的情況想必更辛酸吧。
「該不會我們那時候也是像這樣……」
祐巳回想起學園祭兩星期前的情況。當時大家逕自一頭熱地討論祐巳會不會成為祥子學姊的妹妹,而現在的狀況就跟當時的感覺有點相似。
「早跟妳說過我們不會為了這種事困擾。」
白蔷薇學姊將裝三明治的空塑膠袋打了個結,丟進籐編垃圾桶——換句話說,她們果然瞞著祐巳暗中處理當時的骚動。
「雖然麻煩,不過這也不是令或小由的錯吧?我們喜歡令跟小由,所以面對這種衍生而來的狀況倒是覺得無所謂。」
祐巳覺得薔薇學姊們真成熟,只不過比自己大了兩歲,卻能冷靜分析自身的心情和應對模式。換作是自己,也只能沒頭沒腦地以「希望她們加油」來作回應而已。
「話說回來,志摩子呢?妳們同班吧,她沒跟妳一起逃過來嗎?」
「是啊,因為她只要微微一笑說:『我不清楚』,大家就不會再多加追問了。」
此时,她应该在秘密的銀杏樹林裡撿拾新鮮的銀杏吧!畢竟她從一大早開始就很期待這件事。
「原來如此,身為美女真好。要是祥子的話,大家大概會因為害怕而不敢開口問她谣言的真相吧。」
在祐巳看來,紅薔薇學姊也有著足以被評為美女的美貌。白薔薇學姊雖然不是標準的美女,但是她端正的容貌仍美得足以跟美術教室的石膏像評比,此外,黃薔薇學姊也——
「咦?」
話說回來,黃蔷薇學姊人呢?黄薔薇學姊比任何人都討厭麻煩事,在這種非常時期,她應該會比紅薔薇學姊或白薔薇學姊更早來,然後抱怨連連才對。尤其令學姊又是黃薔薇學姊的妹妹,想必她一定會被周遭的人糾纏不休吧。
「黄薔薇學姊也請假嗎?」
「來是來了,不過……」祐巳一問,兩位薔薇學姊面面相觑,回答得相當猶豫。
「不過?」
「她比昨天的令還要恍惚,給人的感覺有點毛毛的,因此沒人敢找她說話。」
「好像一天比一天惡化呢!她怎麼了呀?」
「她發生了什麼事嗎?」紅薔薇學姊用手撐著臉頰並說著。祐巳心想,您應該要多關心黃蔷薇學姊吧。現在至少清楚令學姊呆滯的原因,所以還好,不對,也不能說還好啦,可是,黃薔薇學姊就不同了,不找出原因便無法幫她。
「不過,她若是需要我們的幫忙應該會主動說吧。」
白蔷薇學姊也是一副很悠哉的樣子。
「小祐,用不著露出那種表情,必要時我們也會盡力幫忙,現在最重要的是……」
白蔷薇學姊主張令學姊她們的事要列為第一優先項目,而紅薔薇學姊也點頭同意。
「可是,昨天不是才說不要管別人的家務事嗎……」
「雖然昨天是那麼想,但是現在狀況不一樣了呀,連這種報導都出來了!」
紅蔷薇學姊用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號外。
「这篇報導怎麼了嗎……」
祐巳的視線落到紙上,雖然她今天早上已經在銀杏樹步道拿到號外,並仔細看過一遍了,不過仍不曉得問題出在哪兒。
「这問題可大了。這號外一點都不像報導,根本是在寫小說嘛!」
這次紅蔷薇學姊換用手掌拍打著號外。
「小說?」
「整篇都用『——不是嗎』、『感覺就好像——』這些詞句,幾乎都是臆測——可是她寫得相當流暢,讀完整篇後,便會產生這是事實的錯覺。」
白薔薇學姊說比起當記者,築山三奈子更應該去當小說家。這當然不是在稱讚她,而是在諷剠。
的確,被白薔薇學姊這麼一說後再重看一遍,內容的確比較接近小說而非報導。文中並不只是陳述事實,連沒有獲得採訪的由乃同學與令學姊的心境都憑想像力寫了進去,但是在既高明的寫作技巧之下,除非明講,不然不會有人察覺這點。畢竟新聞的前提便是陳述事實,所以讀者會相信也是莫可奈何。
「因為報導和事實不符,所以要保護令學姊她們嗎?」
「說保護也不太貼切,我們只是希望別再引起多餘的風波。」
「喔……」
祐巳含糊地點了點頭。
(我不行了。)
儘管從剛才就試著去理解,但是自己卻漸漸跟不上她們的對話。
(嗯——就是白薔薇學姊跟紅薔薇學姊原本打算靜觀其變,但是在看到像小說的報導之後態度一轉,變成想盡早解決令學姊她們的問題——我想大概是這樣吧。)
「問題就在於這件事已經被大家傳成一則浪漫的故事了。」
紅蔷薇學姊站起身,這次她自己去泡了第二杯橙黃白亳紅茶。
「恐怕會造成一些影響。」
「唉……」白薔薇學姊靠著椅背嘆氣。
至於祐巳——
儘管奮力洗著三個人的茶杯,她還是不明白兩位薔薇學姊到底在叨念什麼,直到她離開蔷薇館來到走廊上時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浪漫的故事……?影響……?」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
2
上課預備鐘響起,於是祐巳急忙進入教室。
第五節數學課的下關老師是位一板一眼、上課鈴一響就會進教室的老爺爺,因此學生當然也破要求要在桌上擺好課本,筆記本跟文具,然後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等候他來上課。
但是不曉得大家是否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在午休僅剩的一點時間裡,祐已的座位旁仍聚集著幾個學生遺在談論一些事情。
「怎么了?」
湊近一看,在祐巳斜後方座位上的小山田美雪同學不斷啜泣著,大家彷彿要庇護她一般围在旁邊,跟她較親近的某一位同學表式沒什麼,卻也同時擦拭著眼角。
(大家在陪她哭嗎……?)
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圍在那裡的少女們都紅了雙眼。當中有一個人是真的哭了起來,而周围的人也全都淚眼汪汪,沒有人家覺預備鐘已響起。情況這麼严重怎麼可能會沒什麼。
「啊、抱歉,我現在就離開。」
察覺到自己站的地方害祐巳無法拉開椅子,其中一人稍微移動了位置,雖然這樣就能毫無顾忌地坐下來拿出課本了,但是祐巳還是很在意背後的隋况。
就在此時,志摩子同學終於回來了。
「大豐收?」
祐巳開口詢問經過自己座位的志摩子同學,她於是開心地呵呵笑了起來,其實不用等祐巳開口,她幸福的表情就寫在瞼上。
她離開教室時拿在手上的塑膠袋跟免洗筷已經不見了,大概是把戰利品藏在操場的某處了吧。就算包了數層塑膠袋並仔細封口,銀杏的味道還是會飄出來,想來她是為顧及礼貌才沒带回教室的吧,但是話說回來,全班第一美女竟然因為銀杏而露出如此幸福的微笑,知道真相的人大概只有祐巳跟蔦子同學吧。
「對了……」
志摩子同學稍微壓低聲音悄悄地對祐巳說:
「令學姊她們的事已經引發骨牌效應了。」
「骨牌效應?」
「開始出現想解除姊妹關係的學生了,而且還不只一、兩對喔!」
(什麼!?)
祐巳差點大叫出聲,她連忙伸手搗住嘴,而敏捷的志摩子同學也同時伸出手蓋住她的嘴巴,幸好有這樣的雙重阻隔,才壓制住祐巳的大叫聲。
「為、為什麼?」
祐巳立刻領悟到背後的美雪同學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在哭泣。不過祐巳也不會粗枝大葉到馬上回過頭去確認,她努力克制想向本人詢問的衝動,催促志摩子同學繼續說下去。
「我想,果然還是令學姊跟由乃同學的那件事造成的影響吧……」
不過隨後上課鈴響起,下關老師同時走進了教室,因此她無法向志摩子同學詢問詳細情形,而斜後方的座位上,美雪同學在上課中一直強忍著聲音哭泣,祐巳心想,幸好現在是數學課,不用像英文課或現代國文課那樣要朗讀文章或課文,而且下關老師年紀很大,所以也不太會仔細觀察學生的狀況。
安靜的教室內,只有老師用粉筆書寫的聲音喀喀作響。
紅蔷薇學姊跟白薔薇學姊擔心的,大概就是像這樣的骨牌效應吧。
真是諷刺。
要不是令學姊跟由乃同學是全校學生所羡慕的姊妹的話、要是新聞社沒有把兩人的決裂寫成像羅曼史的話……這件事情便不會蔓延到其他學生身上吧。
祐巳拿出夾在課本裡的貼大小的紙張,並將它對折成筆記本的大小再次細看,版面上大大地印著『黄薔薇革命』字樣的號外,文章內容先簡單陳述了由乃同學在聖母像前將玫瑰念珠退還給令學姊的事實。
儘管到目前為止,也不是沒有過因為某些原因而解除關係的姊妹。但是這次的事件和過去明顯地有所不同。過去主導權都在姊姊那方,締結姊妹關係時由高年級學生對低年級學生提出要求是慣例,而解除關係也只能由姊姊那方提出分手。
(也是。畢竟必須服從姊姊的妹妹在還是妹妹的身分時,根本無法拒絕對方。)
再加上對方可是身為黃薔薇花蕾的令學姊,想當她妹妹的學生可不只十幾二十人而已。
(……也就是說,由乃同學直接打破慣例呢!)
祐巳一邊讀著號外,一邊又嘆了口氣。
「那麼,座號五號的同學,請上來解這個例題。」
祐巳一瞬間沒聽清楚,還以為被點到的是二十五號的自己,害她緊張了一下,不過隔了一會兒,斜後方的位子發出聲響並傳來細微的應答聲。
站起來的是美雪同學,她用手帕按住鼻子,然後以昏昏沉沉、搖搖晃晃的無力腳步走到教室前方。她跟祐巳一樣屬於平常無論做什麼都不太起眼的類型,但是現在,她無依無靠的脆弱特質卻被過度放大。
「美雪同學……看起來好可憐。」
部分知道內情的同學低聲交談著,不過聽力不佳的高齡教師自然沒察覺這些小骚動,他還看著美雪同學浮腫的雙眼跟通紅的鼻子脫線地說:「是花粉過敏症吧。」
「對不起,我不會寫。」
美雪同學將舉至黑板上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彷彿連手裡的粉筆都很沉重似地,若有好好聽課的話,那個問題並不困難,不過她卻無法專心聽課,畢竟老師在解說時,她一直在座位上哭泣。
「那妳可以回座了,接下來請十五號的同學。」
跟美雪同學擦身而過站上講台的是蔦子同學,儘管她相當不情願,但是似乎有專心聽課,所以她遵從老師的期望在黑板上寫出正確的白色數字。
回到座位上時,蔦子同學悄悄地伸出手指著祐巳,用唇形告知祐巳要小心。收到讯息的祐巳心底一驚,先是叫五號然後是十五號,這麼說來,今天中獎的是尾數五號的座號。所以接下來是二十五號,然後就是祐巳的三十五號,雖然已經有些遲了,但是祐巳還是收起剛拿出来的號外專注在課本上。
祐巳覺得接下來到距離下課之間的二十分鐘相當地漫長,她認為一開始就被點到或許還比较轻松一點。
第五節課結束時,美雪同學止住了眼淚,不過似乎還是有些憂鬱。這種感覺讓祐巳覺得好像是別人坐在斜後方,使得她渾身不對勁。
下課期間,美雪同學的同伴像先前一樣聚集過來圍住她又開始討論,就算不刻意去聽談話的內容也會傳到耳裡。看樣子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美雪同學似乎真的跟姊姊分手了。
「好可憐喔。」
圍著美雪同學的少女們紛紛說道。但是不知為何,祐巳覺得她們好像在說著連續劇的台词,表現出與現實世界脫離的異次元對話。
「沒辦法,我只能這樣做呀。」
在大家的安慰之下,美雪同學又哭了出來,在這一來一往之間,第六節課的上課鐘響,於是眾人又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集待續。」祐巳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3
「那分明是在模仿由乃同學。」
放學後步行在走廊上的蔦子同學,用彷彿在討論什麼厭惡的話題似地將臉轉向旁邊對祐巳說道。
「模仿由乃同學——」
由於形容得太貼切了,害祐巳頓時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的確,午休過後的美雪同學很像由乃同學,不,與其說是像由乃同學,倒不如說是眾人對由乃同學抱持的印象,纖弱、堅毅又可愛……這正是祐巳在不久前對由乃同學的印象,而美雪同學彷彿把那印象複製到自己身上一樣。
「等著看吧,接下來會有更多相同的案例。」
「不會吧。」
「妳說不會?那來打賭也行呀。」
雖然不曉得蔦子同學打算赌什麼,但是也不會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因此祐巳無視於她的發昌繼縯說道:
「要怎麼模仿由乃同學呢?」
「就是露出悲壯的表情把姊姊叫出來,然後在聖母瑪莉亞面前退還玫瑰念珠啊。」
「咦——」祐巳聽到後大吃一驚。
「那……那美雪同學並不是被拋棄,而是拋棄了對方?明明是自己拒絕人家的,卻還哭成那樣?」
「沒錯。」
蔦子同學簡單明確地回答她的疑問。除此之外,她還隨興地把手上的相機朝各方位按下快門,讓人無法專注在談話上。不過這也表示蔦子同學對她們的行為不屑一顫。
「祐巳同學,妳聽好了,在人的一生當中,也有那種即使情投意合,仍會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分開的情況,難道妳認為由乃同學是笑著退還玫瑰念珠的嗎?」
「我是沒那麼想……」
「真要說的話,壓抑著聲音哭泣不是很適合她嗎?」
的確,只要想到由乃同學含淚遞出玫瑰念珠,腦中便可以浮現出很多種情景。但是笑著或是生氣地遞出玫瑰念珠的畫面就有點難以想像,不過照之前桂同學的話聽來,由乃同學確實是在怒氣爆發的情况下提出分手的吧!?
「文字有很大的影響力呢!只要讀了便讓人有如臨現場的感覺。」
對了,是那篇號外。
在號外裡,由乃同學被寫得就像是主動退出,她或許是覺得老是依賴令學姊的自己很沒用,而且考慮到令學姊總有一天會成為黃薔薇學姊,需要一個能輔佐她執行繁重工作的健康妹妹,她才下定決心這麼做,而由乃同學藉由怒氣退還玫瑰念珠,則是為了不讓令學姊察覺她真正心意的掩飾。
「這就是有一位黃薔薇花蕾姊姊所帶來的悲劇,報導寫得可真好呢。」
薔薇花蕾在高年級學生畢業的同時幾乎都會成為薔薇學姊,因此,被稱為薔薇學姊或花蕾的學生們在選妹妹時,不只要考慮個性合不合,還肩負了能選出有資質成為薔薇學姊的妹妹之重責大任。
「……」
祐巳的心情突然變得很沉重。雖然尚未認真仔細地去思考,但是這樣說來,明年祐巳就要成為紅薔薇花蕾了,看着祥子學姊或令學姊,她開始擔心起自己是否能適任。
「祐巳同學妳還太天真了。看看志摩子同學,她現在可是白薔薇花蕾,明年才二年級卻要當白蔷薇學姊了呢!」
想到這點,儘管是別人的事,祐巳還是鬱悶了起來。志摩子同學的壓力會不會太大了?
「不過就算身為薔薇花蕾的妹妹,也不能斷言將來一定會成為薔薇學姊呀。」
蔦子同學說的話不知是安慰還是施加壓力,她拍了拍祐巳的肩膀。
雖然祐巳一想到將來可能會成為薔薇學姊,便會因為這項重責大任而發抖,但要是身為祥子學姊的妹妹卻沒當上蔷薇學姊的話,也是挺淒慘的。可是一旦成為祥子學姊的妹妹,在
毕业大概都得承受這股壓力,就算不是由乃同學也同樣會對心臟造成負擔的。
「蔦子同學,妳剛才說美雪同學是在模仿由乃同學?難道她是在演戲嗎?」
祐巳隨口說出心頭浮現的疑問,而蔦子同學則仰望階梯轉角的高窗,低沉地「嗯」了一聲
。深秋的午後,天色顯得既沉重又寒冷,即便如此,在這種氣候下奮力攀緊枝桠的樹葉,那柔和的色調輿圓潤的形狀看來竟是如此溫暖。
「這很難說,不過我想當事人是出自真心才會那麼做。」
「什麼意思?」
「其實只是受到影響,但是卻認為這些是自己灤思熟慮後下的結論。當事人當然也有意識到由乃同學和令學姊的事,不過那只能算是契機。她們明明是昨天才意識到這件事,卻說成是自己從以前就煩惱配不上姊姊,而現在正是退出的時候。」
趁着事人不在場,蔦子同學毫不留情地批判著模仿分手的少女們,嚴厲到讓人覺得有必要讲成這樣嗎?
不過,说不定她们真的一直为此相当困扰。对了,她們就像祐巳一样,总认为自己配不上姊姊而喪失自信、陷入苦惱,而由乃同學只是碰巧先付諸動作,這是否只是種偶然呢?
祐巳將這疑問說出口後,蔦子同學哈哈一笑,說道:「光是午休就有三對實行了,這樣还叫偶然嗎?」確實太湊巧了,話說回來,蔦子同學的洞察力還真驚人。
「說得好像妳人也在場一樣!」
「嗯,是啊。我的確有看到那位跟祐巳同學一樣是平凡人的美雪同學,她雙眼含淚退還玫瑰念珠的情景。」
蔦子同學拿出相機,證明她當然有拍到決定性的瞬間,不過當祐巳一皺起眉頭時,她趕忙辯解自己只是剛好路過,並強调她是在午休時為了幫助消化,到校園裡散步時偶然遇見的。不過看她那副模樣,想必也躲在暗處偷拍了另外兩對姊妹的照片吧——唉,真是讓人困擾的朋友。
「不過,為什麼要模仿由乃同學,模仿她有什麼好處馮?」
祐巳走下樓梯的最後一階問道。接下來蔦子同學要去社辦,祐巳則要去薔薇館,所以必須在這邊道別,但是因為話講到一半,兩人便靠著樓梯扶手繼續聊著。
「大概很痛快吧?會覺得自己就像悲劇女主角一樣。」
「悲剧女主角啊……」
由乃同學給人的印象正是所謂的悲劇女主角,不過祐巳到底是女孩子,也有過一、兩次將悲劇的主角影射到自己身上而痛哭的經驗,可是……
「大概是因為平常生活太無趣了,所以才會想追求一點刺激嘛。」
不過那並不是心機重,蔦子同學又補充道:
「因為莉莉安的學生基本上都過得很舒適安穩。」
從幼稚園起就讀莉莉安女子學園的學生,只要學力跟家裡的財力有一定的程度,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直升到大學,當然也有人是中途轉學進來就讀、也有人會報考其他學校,但是學校大致上和升學戰爭沾不上邊。所謂的學校,只要沒有升學考試,氣氛就會變得相當悠閒,悠閒到能放慢步調這點固然好,不過有時也會招致無趣。
「如果每天都很緊張亢奮的話,就絕對不會染上這種病了。」
「這是種病嗎?」
「是呀,是一種病呢。因為實在太無聊了,所以非做些什麼,卻又找不到事情做。當自己的心靈被日常生活麻痺到失去目標時……」
由乃同學於是做出了意外的創舉。
「遇到過於刺激的事,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著魔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祐巳總算能理解蔦子同學想表達的意思了。雖然只要每天忙得團團轉就沒時間感到無聊,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要是沒成為祥子學姊的妹妹的話,祐巳現在或許也正過著无趣的生活,而且她又不像蔦子同學有值得投入熱情的社團活動。
「最近『莉莉安校刊』之所以大受學生好評,該不會是因為報導能填滿他們無趣的生活!?
既然自己做不到,便去窺视高雅的山百合會幹部們的學園生活等等——」
「我想的確是有這些因素存在,所以只要好好去採訪,某種程度上是可以被認同的,可是去突擊訪問跟從前的祐巳同學一樣沒免疫力的人、或是刊載沒跟當事人確認過的新聞這種作法,我就有點不能接受。」
會趁少女們穿運動服時跑去偷拍的蔦子同學憤慨地說著。不過她似乎有遵守自己的原則行事,所以倒也無所謂。
「不過這場騷動也不能只怪新聞社,問題在於由乃同學那原本不能被容許的行為被正當化及美化了。」
「總之,不會只有三對姊妹決裂,事情不會這樣就收場的。」蔦子同學留下了占卜師般的預言,然後朝位於其他中庭的社辦走去。
總覺得事態鬧大了,光是令學姊跟由乃同學便讓人不知所措,如果真像蔦子同學說的,還傳染給其他學生們的話,說不定姊妹會逐漸減少,連莉莉安獨特的姊妹制度都會崩壞。
(該怎麼辦才好呢……)
祐巳停下前往薔薇館的腳步,朝反方向走去。這時候,還是讓由乃同學跟令學姊和好,并把好消息告訴大家才是最佳良藥,畢竞模仿犯罪的行為只要始作俑者解決,這起事件就會消失的……雖然好像有點不同啦。
其實說服由乃同學請她再次收下玫瑰念珠才是明智之舉,但是她今天缺席。而雖然令學姐現在應該在參加社團活動,不過說服被甩的那方也無濟於事。
祐巳能想得到的救兵是黃薔薇學姊,儘管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事無精打采的,不過這可是可愛妹妹們的危機,她應該會伸出援手的。雖然她今天反常到讓眾人害怕而不敢找她講話,然而只要拿出誠意來,她或許就能傳授自己最好的解決方法,只要她一提出來,祐巳便打算去實行。
由於祐巳正好是從一樓過來的,所以就顺道去探查了下鞋櫃,看看她是否還在學校。黃蔷薇學姊是三年菊班,這麼說來,雖然學年不同,但是令學姊跟由乃同學也是菊班的呢。祐巳一邊兀自內心佩服不已,一邊搜尋要找的小型置物櫃。
(黃薔蔹學姊的本名是……)
祐巳明明有聽過,卻無法馬上想起來。儘管有些失禮,但是不只黃薔薇學姊,她幾乎也沒有稱呼過紅蔷薇學姊跟白薔薇學姊的本名,因此遲遲想不起她們的全名。
既然如此,她只好按照座號把所有的名牌全都確認過一遍,然後打開腦海中有印象的置物櫃。
(我果然是個笨蛋。)
她沮喪了一陣子,正打算要重振精神開始進行時,眼角瞄到一個學生的身影,注意到自会妨礙對方換鞋後,她便靠到旁邊,沒想到那名學生居然就是黃薔薇學姊。
「黃蔷薇學姊!」
祐巳感動地衝了過去,但是黃薔薇學姊居然眼中含淚、無力地回過頭來,而且半邊臉頰還是紅腫的。
「您、您……」
您怎麼了?祐巳無法問出口。
黃蔷薇學姊仿彿要避開祐巳的視線般。用手壓著紅腫的左臉頰將臉轉向一旁。
(呃——)
黃蔷薇學姊按著左臉頰的模樣,跟先前花寺學院的學生會會長的姿態在腦海中重疊。當時他悲慘地被祥子學姊甩了一巴掌時,也是像現在這樣搗著臉,因而使祐巳在瞬間意識到黃蔷薇學姐被人打巴掌了。
虽然只看到一瞬間,但是黃薔薇學姊的臉頰似乎相當疼痛,无论對方是誰,把人打成這樣,想必事態不輕。
「什麼事?」
黃薔薇學姊故作平靜地問道。可是,要跟低著頭把臉轉向一邊的人商量事情有點困難,而且比起令學姊或是由乃同學的事,現在黃薔薇學姊這邊的狀況感覺比較嚴重。
「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所以有事請長話短說。」
黃薔薇學姊声音中夾雜著嘆息這麼說道。
「不,沒事。很抱歉叫住您。」
這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而且黃蔷薇學姊好像也很不舒服,所以今天就暫且別找她商量了。
「小祐。」
背對祐巳踏出腳步的黃薔薇學姊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回過頭來,不過她仍然遮著左臉頰。
「是。」
「抱歉,不過這件事……」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祐巳急忙搖著頭,黃薔薇學姊會選在學生人數稀少的這個時段離開學校,大概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臉吧。
「我也不是想隱瞞,只是這樣不太好看。」
「不會,沒這回事。」
祐巳就在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情形下,一路目送黃薔薇學姊離開。
「平安。」
祐巳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逐漸消失遠去。
學園裡其實沒幾個人能掌摑黃薔薇學姊,她究竟是在何時何地被誰打的呢?
(她要不要緊啊……)
雖然不是新聞社的人,但是祐巳非常在意發生了什麼事。
待黃薔薇學姊的身影消失在校園的樹木後,祐巳回到校舍中並嘆了口氣,連黃蔷薇學姊都變成那樣,未來的情況真是讓人不安。祐巳忽然想起以前桂同學曾經說過:『黄蔷薇从三年級、二年級到一年級一路走來部很順遂。』此時,她深刻地感受到世界上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
當祐巳快要抵達薔薇館時,她才察覺到黃薔薇學姊沒換鞋子就回家了。虽然她也想过要追上對方,但是現在就算追上去也無濟於事,祐巳自己也已經相當疲憊了,所以干脆作罢。
不過,雖然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有點不恰當,但是照那樣子看來,黃蔷薇學姊大概在到家之前都不會察覺自己穿著學校用的室內鞋吧,畢竟她連自己妹妹之間發生的危機都完全沒注意到。

4
「小祐,那是不可能的啦。」
白蔷薇學姊笑了出來,不知道她是習慣了還是終於重新振作,精神好的和中午疲憊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呃……真的不可能嗎?」
「是呀。一旦黄蔷薇學姊變成那樣就萬事皆休了,只能等她復活了。」
「『那樣』是指?」
「『那樣』就是『那樣』。她露出半死不活的眼神,連是在煩惱、或是什麼都沒在想也難以分辨……不過她應該是有在思考吧?」
祐巳來到蔷薇館時沒有其他學生在,因此白薔薇學姊竭誠歡迎地為她泡了即溶咖啡。要是讓班上同學知道蔷薇學姊為她服務,她們大概會非常羡慕吧!
「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總之她也曾經變成『那樣』,當時因為大家是第一次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所以周圍的人都有點驚慌失措。不過大約一星期後她就復原了,所以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吧。妳就當作這次她跟令她們的風波撞在一起是最大的不幸,放寬心去看待吧。」
「可是……」
怎麼能就這樣放著臉頰被打、眼眶含淚的黃蔷薇學姊不管呢?但是既然已經答應要保密,就不能對白薔薇學姊說黃蔷薇學姊臉頰紅腫的事。祐巳將話跟熱咖啡一起喝了下去。
「啊~~真好喝。」
「好喝吧!因為我已經掌握到小祐的喜好了。」
她不光是咖啡泡得好,連砂糖跟奶粉的量也以絕佳的比例溶在咖啡中。
「人總是有一兩項特技的嘛。」
「白蔷薇學姊兩項特技中的其中一項就是掌握別人的喜好嗎?」
祐巳不加思索地反問之後,白薔薇學姊愉快地放聲大笑。
「嗯!就當作是這樣吧。對了……」
喝了口自己杯中的黑咖啡,白薔薇學姊向祐巳問道:
「妳知道黃蔷薇學姊的特技嗎?」
「……不知道。」
雖然不曉得她為何提出這樣的問題,但是祐巳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那她不擅長什麼呢?」
「不好意思,我還是不知道。」
若是問到祥子學姊不擅長的事物,祐巳馬上就能回答出是『男人』,這麼說來,祐巳完全不了解黃薔薇學姊的事。
「這就是正確答案。」
白蔷薇學姊伸出手摸摸祐巳的頭稱讚她——真是的,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真希望她不要做這種動作。
「咦?正確答案是指……」
「黄蔷薇學姊沒有擅長跟不擅長的事。」
「什麼?」
沒有擅長跟不擅長的事,這是什麼意思呢?祐巳歪著頭,不太能瞭解白薔薇學姊話中的意思。
「她就像是各方面都很平均的小祐加強版,無論什麼事,她不用努力就能得到超出平均值的成果,懂了嗎?」
「喔……真是讓人羨慕呢。」
「一點也不,妳不懂啦。」
白蔷薇學姊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把手掌擱在祐巳頭上。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對於白薔薇學姊的肢體接觸,為什麼完全不會心跳加速呢?對象若換成是祥子學姊就截然不同了。
「人哪,就算只有一項也好,有特別突出的強項心情才會愉快。」
「為什麼呢?」
「因為不用去選擇該做什麼才好。妳想想看嘛,只要有心,她什麼都做得到。可是卻找不到让她有心去做的事,因為她所有領域的事都做得一樣好。」
「這是不幸的事呢!」白薔薇學姊又說道。對萬能的人而言,能幹似乎會引起煩惱。
「黄蔷薇學姊好像總是沒什麼幹勁,又常露出一副無聊的表情,對吧?」
「對。」
话一說完後,祐巳才驚覺不妙,但是也來不及了,反正白蔷薇學姊大概也不是想說人壞话才問,所以應該沒关系吧。
事實上,她的確是覺得很無聊,因為無論做什麼都知道結果了嘛,連能做到什麼程度都知道。」
「您的意思是,连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也知道嗎?」
「對。雖然很万能,卻敵不過有唯一長項的天才吧。」
黃蔷薇學姊果然和自己是不同次元的人,要是祐巳有那麼好命,用抽籤來決定要做什麼就好了,不過把這點說出來的話一定會被笑吧,所以祐巳還是保持沉默。
「做什麼似乎都感到無趣的她,之所以接下山百合會幹部這種麻煩的工作,說不定是因為即使變化不多,但是這樣做或許能讓她過著多采多姿的校園生活吧。像祐巳這樣與眾不同的人能變成我們的同伴,最高興的大概也是她吧,而且我想她會選令當妹妹,就是因為這樣和别人比較不一樣。」
「——」
這……祐巳覺得自己身體某處在冒汗。難道白薔薇學姊的意思是說,因為覺得人生太無趣,所以黃蔷薇學姊行動的標準是——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好?
「怎麼會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呢?選妹妹的標準人人各有不同啊!我也認識很多人單憑長相去選妹妹的。」
「白蔷薇學姊該不會……您選志摩子同學當妹妹的理由就是……」
「这個嘛,是怎麼樣呢……」
她別有深意地笑著,白薔薇學姊岔開了話題。
「所以不能期待黃薔薇學姊。她畢竟是令的姊姊,理應會相當重視令的事,可是她們之間沒有像令跟小由那麼強的羈絆。更何况從个熱中於某事的黄薔薇學姊現在好像被某件事絆住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這不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嗎?」
白蔷薇學姊沒看到黃薔薇學姊腫起的臉頰,因此才能笑著說值得高興。
「要不是這兩件事在同一個時間點發生的话,我想這次令她們引發的骚動,最開心的大概就是黄蔷薇學姊了。」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黃蔷薇學姊都派不上用场,就在祐巳陷入沉思時,白薔薇學姊把手伸向祐巳的杯子說「給我喝一口」,然後就把嘴湊上去。
「啊!我再倒一杯吧。」
「這樣啊,那就用新的茶杯泡三杯紅茶。」
「三杯?」
「對,除了我跟小祐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吧。」
她又在講讓人聽不懂的話了。
「还有一個人?」
「咦?小祐沒發現啊!?」
雖然个曉得她是否想裝神弄鬼,但是莉莉安一直以來都沒有怪談……絕對沒有!反正祐巳希望她別再嚇人了。
由於不願深入追究,祐巳走到流理檯旁,照著吩咐泡了三杯茶,因為白薔薇學姊沒有指定茶種,於是她便用了平時常喝的大吉嶺紅茶包,就在祐巳將三個茶杯放到托盤上回過身時,白薔薇學姊竟然無聲無息地站在眼前。
「啊!」
「怎麼啦,我只是過來幫忙而已,別發出像是被偷襲的聲音嘛。」
白薔薇學姊從祐巳手上接過托盤後,將杯子放到桌上。
「妳再繼續露出這種表情,我可真的要襲擊妳囉。」
白薔薇學姊對還在僵硬中的祐巳惡作劇地笑了笑後,忽然間緊緊抱住了祐巳。
(……所以說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嘛。)
可是行動一直失去自由也不太方便,所以祐巳不斷地擺動手腳試圖抵抗,但是話說回來,就算對方是白薔薇學姊,祐巳也知道她不是真的要突襲自己,因而在掙扎時也沒有用盡全力抵抗。
「白、白蔷薇學姊,您無論對誰都會做出這種行為嗎?」
如果真是這樣,志摩子同學會受不了吧。誰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姊姊跟別的女孩子黏在一起?然而白薔薇學姊暫時拉開兩人緊貼在一起的身軀說道:
「如果誰都可以的話,也未免太沒節操了吧。我只跟小祐这樣做唷。」
她這麼說著,然後再度抱住祐巳,輕輕親了祐巳的臉頰一下。
「等、等一下,白蔷薇學姊!」
這樣有點過頭了吧。祐巳開始認真地想挣脱,卻轻易地逃開了,而且不知為何,祥子學姊竟然正好站在她逃跑的方位上。
「——祐巳。」
「祥、祥子學姊。」
不!現在這個情形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祥子學姊無視於祐巳,毫不遲疑地走向白蔷薇學姊冷冷地說:
「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喔,您是故意的吧?」
(所以才要準備三杯茶啊!)
這時祐巳才意識到自己被整了,白薔薇學姊早就發現祥子學姊進入薔薇館,所以故意讓祥子學姊看見她調戲自己的場景——白薔薇學姊果然是s傾向。
「小祐好柔軟、抱起來好舒服,會抱上癮喔!」
「若是這麼迷戀人的體溫的話,請去抱自己的妹妹如何?」
祥子學姊真是的,這台詞要是斷章取義來聽可是會造成嚴重的誤會,她卻說得如此直接,讓聽的人都要瞼紅了。
「妳說志摩子?我沒考慮過呢!」
「那就考慮看看,請您不要對我的妹妹出手。」
「我會考慮的。」
白薔薇學姊絲毫不為所動,她如果是被祥子學姊一瞪就會退讓的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恶作剧了。
「祐巳,妳也是。」
祥子學姊回頭說道。
「不要掙扎得那麼難看,那不是反而讓白薔薇學姊更高興嗎?」
「……是。」
雖然祐巳不覺得自己有犯錯,但是仍舊老實地回應。也就是說,不要過度反抗會比較好的意思吧。
不過祐巳隨後便明白祥子學姊的話並非出自真心,而是帶了一點嫉妒的意味。
「好了,快擦乾淨。」
祥子學姊從口袋裡拿出白色蕾絲手帕,擦拭著祐巳的臉頰。
被白薔薇學姊的唇觸碰時毫無反應的臉頰,被祥于學姊的手帕一摸就發燙了。祥子學姊的髮香輕柔地飄送過來,讓人不禁心跳加速。
祐巳心想,儘管祥子學姊的性情乖僻倔強,相對地,自己的身體反應倒是挺誠實。

5
她一直在煩惱。
下定決心的那一刻終於來臨。其實應该要更早作出結論、實行適當的處置才行,但是她却因为恐懼而延遲了一天,如今延後的期限也终于到了。
再放任下去恐怕會產生無法挽救的後果,毕竟是自己的身體,所以她明白自己這次已經到極限了。
並不是必須決定該怎麼做,而是一定要去做,已经沒有時間可以再延期了,大家差不多都開始察覺了吧。
唉,可是……
自己能戰勝那種恐懼嗎?雖然說有麻醉不會直接感受到痛苦,但是麻醉藥效退了之後會更痛吧!?
而且,在那之前還有個更大的問題要解決,那就是她怎麼樣也沒無法踏進那棟建築物。
她曾經下定決心站到那一片霧面玻璃門的前方,但是終究沒有開門進去,煩惱了十分鐘之後,她還是離開了。因為身穿莉莉安制服的學生正從前方的路上走過來,所以她不能再待在那裡,不能讓人看到自己不敢進去、徘徊猶豫的模樣。
早知道會這樣,就早點找人商量,然後請人硬是把她綁到診療椅上不就好了,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不去不行了。」
她喃喃自語著,沉重的身軀卻始終站不起來,桌子上擺著提款卡跟保險證,以備隨時都能出門。她實在是無法預估保險能否生效、又會花多少錢——畢竟這可是頭一遭。
「也許我會比較有勇氣進去大間一點的綜合醫院。」
那種醫院的給付門檻不高,更重要的是如果被人看到,搪塞的理由多的是。
但是話說回來,活了十幾年,她從未經歷如此嚴重的危機。雖然不能拿來相提並論,但是幾年前的中耳炎完全比不上這次的事件。
所谓的人類,只要身體的一部分出了點毛病,就會變得這麼沒用嗎——
到頭來,或許人體和壞了一個螺絲就不能運作的機械很像吧。平時身體功能比旁人來得強的她,絕望地嘆了一口氣。


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1
由乃同學請了將近一星期的假,此時卻突然打电话到祐巳家。
突然接到電話的狀況原本就很多,不過由於從來沒和由乃同學講過電話,所以祐巳有點驚訝,不、其實是嚇了一大跳。
時間是晚上八點過後。
「祐巳~電話!」
樓下傅來弟弟難得發出的怒吼聲。
「動作快點啦,好像是用公共電話打來的。」
「公共電話?」
祐巳疑惑地接過話筒,從話筒裡聽見由乃同學的聲音。
『接電話的是祐巳同學的弟弟嗎?』
「嗯,是啊。正值自以為了不起的年紀呢。」
『他感覺很可靠喔。』
「是嗎?」
正如弟弟所說,電話感覺像是從外頭打來的,伴隨著由乃同學的聲音,可以明顯聽見些微嘈雜聲,若是在家打電話不會這樣。
『真好,像我是獨生女,就好想要有兄弟姊妹呢。』
不過因為妳有如同親姊姊般的令學姊陪伴,所以不曾感到寂寞吧。儘管祐巳這麼想,但是由乃同學的口中並未出現令學姊的名字。
由乃同學出乎意料地開朗。她打從所謂的『黄薔薇革命』事件後就一直請假,祐巳還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不過從現在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會覺得她的健康狀況很差,反倒是黃薔薇學姊跟令學姊的神情更像病人。
這麼說來,由乃同學知道現在學校鬧得滿城風雨嗎?還有,她對自己所做的舉動又作何感想呢?
「妳請假時都做了些什麼?」
想當然是躺在家裡的床上休息,不過她精神似乎還不錯,所以祐巳就不經意地問出口了,況且要直接問令學姊的事也相當難以啟齒。
『嗯,我在醫院做了檢查。』
「檢查?」
『對,就是抽血、量心電圖跟超音波之類的。』
「妳不舒服嗎……?」
『不是的,我不是身體狀況不好才做檢查,而是……』
話說到一半,由乃同學就停住了。
『電話裡說不清楚。嗯……其實我是想跟祐巳同學見面才打給妳的。』
「跟我見面?」
也就是說,由乃同學還沒有來學校的打算吧。『很抱歉打電話找妳出來。』她禮貌性地說完這句話後,便向祐巳說明請她過來的時間和地點。
「咦?」
祐巳一邊在便條紙上抄寫,一邊確認時間地點,因為由乃同學希望祐巳過去,所以——
先入為主地認定是要去由乃同學的府上拜訪。
「由乃同學不是在家裡療養嗎……?」
就在詢問的同時,祐巳從話筒裡聽見了某個場所特有的廣播聲。
——OO醫生請盡快前往護理站。
由乃同學竟然住院了。
「打擾了。」
祐巳確認過病房門牌上的姓名後輕輕打開門,便看見由乃同学在床上阅读文库本小说。
「啊,祐巳同学。」
由乃同學立刻抬起頭,臉上綻放如花朵般的笑容。
這是一間個人房,而陪伴由乃同學的人現在似乎也不在,床邊的小桌子士堆了幾本不同於她手上所拿的文庫本小說,大概是用來排遣無聊的時間吧。
「这個送妳。」
祐巳遞出帶來探病的花。她最初雖然有想過要帶蛋糕或水果過來,但是由於母親說沒確認過人家能不能吃東西,就先不要送食物,所以她便帶花來了。
「謝謝!好漂亮。」
雖然三種花是不同的種類,但是都是可愛的黄色花朵,祐巳不由自主地認為這些花很適合由乃同學。
「因為我沒探過病,所以就請花店的人幫我挑選。像是百合花因為香氣太強所以要避開不送等等,有很多限制我都不曉得呢。」
店員推薦祐巳買精選花籃,由於能省下將花移到花瓶的手續,於是她便照辦了。所謂的花籃就是在像草帽倒放的籃子裡放入吸水海綿,並在上面插上數種花朵,因此可以直接擺在桌上等地方裝飾,是很別緻的產品。
「店員還說不能送盆栽,我是頭一次聽說呢。」
「喔,因為『有根』吧,不過我不在意這些就是了。」
『有根』的意思好像暗指『會長期住院』。照由乃同學的話聽來,醫院裡似乎有不少忌諱,像是很多地方會避用讀音跟『苦』與『死』相近的『9』跟『4』兩個數字。不過
說真的,其實病人比醫院更在意這些事吧。
「星期天還請妳過來,真的很抱歉。」
由乃同學把看到一半的文庫本小說放到那疊文庫本小山的最上面,然後頭轉過来正對着祐巳。
「不會啦,我沒關係的。」
祐巳搖了搖頭,並在由乃同學請她坐的圓椅上坐下,畢竟由乃同學特地打电话来说想见自己的喜悅,可是勝過星期天被占用的困擾。
「總覺得好奇怪呢。」
畢竟兩人都沒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跟對方碰過面。由乃同學身穿睡衣並披著長睡袍,祐巳則是穿著連身制服搭配羊毛針織外套,兩人一同聳著肩輕笑。
「還好嗎?」
雖然由乃同學的問句缺少主詞,但是就算是國文成績只在平均值的祐巳,也能清楚理解她是在問誰的事。
「有氣無力了好一陣子,嚴重到讓人擔心她要不要緊。」
「喔。」
令學姊果然是剛才問題的正確答案。
「那現在不會有氣無力了吧?」
「嗯,也是啦……她稍微在恢復中了吧。」
祐巳一邊這麼說,一邊想著由乃同學是聽到令學姊有氣無力會比較高興,還是會比較不高興呢?
「小令她要參加的劍道友誼賽,是在下星期六舉行吧?」
「嗯。」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她能獲勝,若她已經稍稍恢復精神就太好了。」
聽由乃同學的口氣,她似乎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既然如此,為什麼一開始要做出會讓今學姊沮喪的事呢?不過等把由乃同學的話全部聽完再问也个遲,因此祐巳繼續聽由乃同學說著——畢竟由乃同學似乎不是討厭令學姊。
「祐已,妳有讀過刊載我和小令特輯的『莉莉安校刊』嗎?」
談話内容突然一轉。
「呃……嗯,看是看過了。」
其實現在那份報導跟後來發行的號外都在祐巳的手提袋裡,雖然她並不打算拿出來,不过祐巳心想,如果由乃同學想看的話就能拿給她看,才順道帶了過來。
「那篇報導看起來完全不會不自然嗎?」
「哪裡不自然?」
「該說放錯、或者是說印刷錯誤呢?總之那則報導有很大的錯誤唷。」
「咦?」
祐巳急忙打開手提袋,把『莉莉安校刊』拿出來看。由於動作太過匆忙,讓之後發发行的那兩張號外飄到床上,而且被由乃同學搶先一步拿了起來。
「——哎呀,事情變得滿嚴重的呢。」
由乃同學大略瀏覽過報導後笑了出來。
(這可不是好笑的事吧——)
其中一張是之前的決裂報導,而這星期出的最新刊則是針對隨著黃薔薇花蕾姊妹分手之際而順勢引發的骨脾效應所做的特輯報導。光是刊載在版面上的就高達十對姊妹、共二十人的姓名,同班的除了小山田美雪同學之外,還有桂同學的名字,這件事在發行當天讓祐巳大为震惊。真是的,新聞社打算一路追擊到什麼地步呢?
不過因為這份名單只是新聞社掌握到的部分,所以實際上在這名單之外似乎還有數倍的姐妹们分道揚鑣了。情況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別提這個了,印刷錯誤的地方在哪裡?」
祐巳遞出手上的『莉莉安校刊』追問著由乃同學,雖然又看了一次,但是她依舊不曉得哪裡有錯誤。
「果然,無論讓誰看這則報導都很真實吧。」
「所以,不是打錯字之類的問題囉?」
「是內容有問題。」
經過由乃同學的提點,祐巳再次細看報導,但是不明白的事終究還是不明白,于是她决定投降並將『莉莉安校刊』遞給由乃同學,她一邊說:「这邊全都錯了」,一邊用食指画着大範圍的文字。
「這邊全部?」
「小令跟我的問卷弄錯了。總共各兩張,但是第二頁的部分全部放反了。」
「啊……?什麼!?」
那並不是出生年月日、身高血型那類,可以從某些健康診斷病歷上轉記過來的固定資料,具體來說,那份問卷主要是在介紹她們的私人興趣。
「怎麼可能……」
原來愛看少女小說的是令學姊;喜欢看武士俐落砍人小說的是由乃同學,這絕對、絕對不符合她們的形象。
於是由乃同學拿起堆在一旁、正好可以充當證據的文庫本小說,並揭開包住書的紙書套給祐巳看封面。
「……池波正太郎。」
祐巳頓時感到全身無力。
「这些全部都是喔。」
由乃同學像是要乘勝追擊一樣指著那座由文庫本小說堆起的高塔。因為她無法去上課,所以原本是想利用閒暇時間唸些教科書會比較好,但是那樣一來不僅會想起學校的事,更會讓自己很想去上學。由乃同學似乎因為這樣才會重溫她喜歡的劍客小說。
「這、這麼說來,由乃同學的興趣是——「
「我根喜歡看體育節目喔,大概是因為自己沒辦法做到吧。」
由乃同學喜歡看相撲、棒球跟足球,喜愛看奧運競賽轉播到死不足惜的地步。啊~祐巳對她的形象全幻滅了。
這樣說來,會編織的人是令學姊囉。
「妳還記得我在教室用的毛毯嗎?那是小令親手織的。」
「——」
這個時候就稱作啞口无言。
在學校裡揮動竹劍、形象帥氣的令學姊,居然在家裡拿著棒針打毛線,這種事有誰會相信呢?
形象一定不符合的呀!祐巳甚至可以打賭,只要不說明,沒有任何人會察覺資料印反了,雖然她無意站在新聞社那方,但是祐巳覺得會弄錯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
「我覺得小令會不會是在硬撐呢?」
「硬撐?」
「她從以前開始就如同騎士般守護著我,而她看起來不是很中性嗎?所以大家都認為她像男孩子一樣,其實不然。」
也就是說,令學姊的內在其實相當女孩子氣,正是之前跟由乃同學談話時提到的那種女孩子心中認定的典型女孩。
「由乃同學,我現在已經知道令學姊很女孩子氣,也已經知道她其實是在硬撐,可是這些……」
這些話到底跟這個事件有什麼關係?由於離題太遠,祐巳已經摸不著頭緒了。
「我認為只要有我在,小令勉強自己的狀況就會變得更嚴重。」
由乃同學神情認真地說道。
「所以妳才退回玫瑰念珠嗎?」
祐巳心想,那不正好符合新聞社的推斷嗎?為了令學姊的將來而退出,這簡直是演歌裡的世界嘛。
然而由乃同學斜視著新聞社的報導說:「完全不對。」
「我才沒這麼堅毅呢,而且想法也不是這麼消極負面。」
「喔?」
「我只是覺得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不好才會那樣做,只是想暫時回到原點而已。」
「什么意思?」
「她是為了我才變得那麼強韌,可是如果我不在了該怎麼辦?其實小令十分堅強,不過她现在只是把我的存在當成擋箭脾而逞強,所以我得趕快讓她察覺到這點才行。」
所以并非令學姊支撐著由乃同學,而是令學姊依賴著由乃同學嗎?
由乃同學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察覺到這點,並想過要有所行動,而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办法就是兩人試著分開。但是偏偏她們就讀同一所學校,兩家又是鄰居,既然如此,就只有解除姊妹關係這個方法了。就在她思考著該何時說出口、煩到不行時,那一天就來了。
因為令學姊過度保護而生氣的由乃同學,趁勢退還了玫瑰念珠。
「我希望小令變得更堅強。」
不愧是座右銘為『先下手為強』的由乃同學,她露出與那句座右銘相符的堅強笑容。
「相對地,我不會只讓小令痛苦,因為我也要變得更堅強。」
「變堅強是指——」
由乃同學已經十分堅強了。聽過她的話之後,祐巳認為自己已經很清楚這點,她說得更堅強到底是何種程度呢?
不過由乃同學指的並不是這個意思,看來祐巳還未能掌握由乃同學的心思。
「我决定要動手術了。」
她似乎是個十二分堅強的女孩子。
3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由乃同學希望我代為傳達的是『雖然我沒有辦法到現場加油,但是請妳好好努力。』報告完畢。」
聽完祐巳轉述的令舉姊,當場愣在原地。
「由乃住院了?還有手術——」
「手術時間是這個星期六,也就是令學姊比賽的日子。」
現在是星期一的午休時間。
因為放學後令學姊大概還要忙社團活動,所以祐巳就請令學姊此時到中庭,並將由乃同學的話轉達給她。
「難怪覺得舅媽跟舅舅最近很見外,沒想到……」
令學姊苦惱地用額頭跟拳頭敲擊著中庭的棕櫚樹,祐巳心想敲擊棕櫚樹應該會有點痛,不過……
(換成是白薔薇學姊的話,這時候就會毫不猶豫地抱住對方吧。)
突然間,令學姊抬起頭逼近祐巳追問著:
「是哪間醫院?平常去的那間嗎?」
眼前是令學姊的臉部大特寫。因為令學姊在學園祭時是祐巳的舞伴,因此她多少有些免疫力了,但是這麼近的距離看仍然相當有壓迫感。或許是髮型的緣故吧,即使穿著制服,她看來還是像個美少年。
「小祐!」
「……好像是以往看診的醫院。」
不知道有沒有聽見祐巳說的,令學姊立刻轉身離去,而祐巳連忙抓住了她的手。拜託,她以为現在是什麼時間,才剛開始午休耶!祐巳忍不住在心裡念了令學姊幾句,就是因為這样,由乃同學才不得不對您實行強硬的手段啊!
「您去了想做什麼呢?」
「想做什麼……」
令學姐根本什麼都沒準備,她只是想去罷了,她想去見由乃。
「您以为由乃同學為什麼要隱瞞到現在?」
「為什麼——」
「為什麼由乃同學要特地選在令學姊比賽那天動手術?令學姊根本就不懂嘛。」
令學姊被祐巳抓住的手慢慢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不懂,我怎麼可能懂嘛。」
對於沒告知理由就單方面被解除關係的令學姊來說,兩人明明一直相互陪伴到現在,然而由乃同学卻簡直像是刻意選在劍道比賽那天動手術,她當然無法馬上就能了解由乃同學的用意。
看著令學姊垂頭喪氣的模樣,祐巳竟然有些羨慕。
由乃同學在令學姊的心中竟然占有如此重的份量,儘管明白她們已經相處很久了,而且又有血緣關係,自己想和她們比較是不智之舉。可是,如果祐巳提出分手的話,祥子學姊的哀叹會有令學姊的十分之一嗎?她的表情會扭曲得仿彿世界末日來臨嗎?
「雖說是手術,但是規模似乎不大,成功率也幾乎是百分之百……」
「几乎!?是心臟耶!可以斷言手術絕對會百分之百成功嗎!?」
令學姊抓住祐巳肩膀激動地搖晃著她。
「令、令學姊。」
我又不是醫生,就算這樣質問我,我也無法回答啊!畢竟祐巳只是負責傳话的人,医学方面的事她完全是門外漢。令學姊大概也察覺到這麼基本的道理,所以搖了祐巳肩膀一阵子后,她說了聲抱歉,然後鬆開了手。
「由乃一直很排斥動手術呢。」
「嗯。」
由乃同學的心臟天生就跟一般人有點不同。祐巳不太懂深奧的醫學理論,總而言之,由乃同學心脏中間的辦膜某處有個穿孔。導致必須分別輸送到不同地方的血液混在一起,使得她容易心悸跟喘不過氣。
只要小心留意就可以過著和一般人一樣的生活,由乃同學的病症正是如此微妙。事實上,好像在懵懂的幼兒時期動手術就可以了,偏偏她上小學後才發現有這個病狀,由於本人对手術的排斥才會拖到這年紀,而這些事,是祐巳昨天才從由乃同學那兒直接聽來的。
這種病即使現在情況还好,但是也有長大成人後病情惡化的案例,所以好像盡量在症狀出現前動手術會比較好。由乃同學表示,反正醫療技術曰新月異,完成這項手術後不會留下太大的疤痕,所以現在才會下定決心去動手術。
不過祐巳認為由乃同學依然會害怕,雖然由乃同學沒說出口,但是一定是因為跟令學姊之間發生了這些事,她才會以此為契機轉而認真考慮動手術一事。
具體來說的話是種回禮,她要為了令學姊變得堅強。
仔細想想,雖然活著的大前提是為了自己,但是祐巳覺得,為了這個人必須活下去、或是不能留下某人死去等動力,好像更能將一個人強力拉往求生的那一方。
「比賽請您好好努力,因為這是山乃同學所希望的。」
祐巳輕觸令學姊的手掌如此說着。畢竟這是她們必須各自去克服的問題,所以祐巳可說是無法幫上什麼忙。
但是她诚心希望她們兩人都能加油。
不管是令學姊的比賽也好。
還是和由乃同學的手術也好。
「——由乃所希望的。」
令學姊仍舊低著頭輕聲低語。
令學姊的手寬大而厚實,表面還磨出了些硬繭。如此具有男子氣概的雙手,怎麼樣客套也无法說她適合織毛線。
4
「支倉同學,怎麼了?」
擔任顧問的山村老師一邊取下面具一邊問道。
「看妳心不在焉的,這樣拿著竹劍只會受傷,不太好喔。」
「社長,麻煩妳幫忙看低年級學生的練習……支倉同學,跟我來一下。」
令被老師催促著和她一同走出道場,會被告誡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令在練習賽中被實力明顯不如她的一年級社員得分,她入社以來可是連同年級的學生都沒輸過!!
「還問妳怎麼回事就太不識相了。」
山村老師靠著道場的外牆笑著說道。
這場骚動在教職員辦公室應該也傳开了,畢竟先前祥子與小祐的骚動,老師們也是很早就得知消息。
即使隔著牆壁仍聽得見道場熱烈的練習聲,但是此刻,那些聲音聽來卻很遙遠。
令被由乃退還玫瑰念珠後的頭兩天,六神無主到連自己做過哪些事都不記得,不過她仍是慢慢地適應了心中那被挖開的空洞。乾冷的風吹過心底,以那種方式失去由乃,她心靈的創傷一生也無法痊癒,而這些會漸渐轉變成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令已經到了如此幾近死心的境界。
她不明白自己哪裡不好。
只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是連做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自己才是最難堪的。於是她只能這樣想,由乃會離去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自己一定是心靈上有什麼重大缺陷的人。
可是聽到小祐替由乃傳達的話之後,令的心情產生巨大的波瀾,她那決意不去追回由乃的乾涸心灵,其實依然渴求著名為由乃的活水。
好希望能再次用這雙手緊抱由乃,好希望能讓她溫柔的笑容融化自己的心。
「支倉同學只要島津同學不在就不行了嗎?」
山村老師的話語就像一記漂亮的面攻擊般正中目標,真不愧為莉莉安的校友,她的攻擊絕無閃失。
「由乃不在就……?」
她從沒想過這些事,只不過從懂事開始,由乃就理所當然地待在自己身邊。活到現在,她从不知道世上存在著由乃會從她身邊消失的可能性。
「岛津同學的存在毫無疑問地會使妳成為一個堅強又溫柔的人,但是她不在之後妳就變得不是妳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變得不是我?」
「至少現在的妳可不是我從以前看到現在的支倉令呢。」
那自己過去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劍道很強,擁有能保護由乃的溫柔,還有——
「我不是老師所想的那種人。」
其實自己膽小、怕寂寞,又是個愛哭鬼,是個無藥可救的軟弱之人,這才是令本來的模樣。要是由乃不在身邊就什麼都做不到,自己是因為有由乃在,所以才能變得更坚强。
令流下了眼淚,自從由乃離開身邊之後,她明明一次也沒哭過的,因為與由乃的分離讓令震惊到忘了哭泣。山村老師雖然對於令突如其來的淚水似乎有些驚訝,但是她像姊姊一樣
抱著令,一起承擔著她的淚水。
「老师……」
不知道哭了多久,在淚水乾了之後,令開始想向人尋求意見。
「因為我在不知不覺中一直依賴著她,由乃認為我變成她的負擔了嗎?」
「雖然我不知道答案……」
山村老師說道:
「不過如果妳知道自己是在依賴她,並認為這樣不對,那努力調整成正確的態度不就好了嗎?就算是被退還玫瑰念珠,但是島津同學又不是死了,她還活著,而且好好地住在妳家隔壁不是嗎?」
「……是的。」
「那不就0K了?」
拍了拍令的肩膀,感覺上已經說教完畢的老師先行走進了道場內。「啊、對了。」走到入口附近時,山村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回過了頭。
「因為要給一年級學生當榜樣,所以妳就在那邊空揮五十下之後再回來。」
「是。」
「比賽要加油喔,主將。」
老師鼓励般地豎起了大拇指。
令點點頭,將竹劍舉向前。為什麼呢?令感覺到體內的力量一直不可思議地湧出來。
加油吧!
令認為自己似乎能再繼續努力下去了。

5
「所以呢?妳在當令跟小由的傳信鴿嗎?」
祥子學姊詫異地低語著,並伸手將打在祐巳髮上的緞帶重新綁整齊。
「雖然說是傳信鴿,但是也不是每天,而且我只是單方面把令學姊的情況讓由乃同學知道而已。對了,等一下要跟我一起去由乃同學的醫院看看她嗎?」
今天是星期四。
護士對祐巳說星期五是手術的前一天有很多事要準備,所以盡可能別去探訪,所以手術前能會面的時機,今天是最後一次。
「傻瓜,我去的話不就白費了小由的苦心嗎?她就是因為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才只讓祐巳知道吧?」
「喔……」
這是說,換成是祐巳的話就不用費心客套的意思嗎?祐巳的心情有點複雜。
該不該感到高興呢?
「而且……」
祥子學姊神色嚴肅地說道:
「令都能忍著不去了,我怎麼能去呢!?妳就一個人去吧。」
祥子學姊領回請祐巳拿著的書包,再度走在銀杏樹步道上,祐巳也跟在後頭追上,和祥子學姊並肩同行。
很久沒有兩人單獨回去了,畢竟周遭的情況總是鬧哄哄的。
明明已經成了姊妹,但是卻不覺得比以前親密,是因為看著由乃同學她們,所以感覺麻痺了嗎?由於到目前為止從沒去注意过,所以祐巳也不清楚其他姊妹之間是怎麼相處的。
「黃薔薇學姊不曉得是怎麼了?」
看吧,就像這樣。明明是兩人獨處卻會談起別人的事,不過這也是祐巳一直掛在心上的事情。
「聽說是發燒請假,但是一個星期都快過去了吧?」
「真令人擔心。」
祐巳一邊這麼回答著,一邊心想:「真的是發燒嗎?」雖然黃薔薇學姊應該不會裝病蹺課,不過或許是有什麼原因不想來學校。
因為祐巳看過她紅腫的臉頰,所以便直覺地認定好像有其他原因,然而既然與黃薔薇學姐有約在先,就算是自己的姊姊也不能和她坦白一切。
可是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吧。就在祐巳不自覺地停住腳步磨磨蹭蹭的時候,祥子學姊走回来住她的手拉著她。
「妳在做什麼?快點過來。」
之後,兩人就手挽著手走到校門口,儘管只是隔著衣服,不過光是手臂緊貼在一起,就讓祐巳感到莫名的安心。雖然眼前有很多狀況要處理,但是現在她都覺得無關緊要了,因為祥子學姊就在這裡,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這便是奇蹟般的幸福。
由於學校前的公車站有幾名應該是社團活動結束後的學生在等公車,所以兩人連忙將相挽的手分開。这種舉動反而更像避人耳目的戀人,讓祐巳不禁害羞了起來。祥子學姊是怎么想的呢?祐巳偷瞄著對方的臉,然而她的表情卻跟平時一樣平靜,所以無從得知,这让祐巳略感失望,同時卻又覺得,如果祥子學姊會為了這種事臉紅,自己大概也不會那麼喜歡她吧。總之,祐巳的心情相當複雜。
「就如同白薔薇學姊說的,妳的臉一刻都靜不下來呢。」
她们上了公車後一起抓住吊環站著,祥子學姊夾雜嘆息聲低語道。
「我的臉……一刻都靜不下來嗎?」
祐巳覺得公車的車頂好像碰的一聲掉了下來。
這和表情千變萬化是差不多的形容詞,自己到底該對此做出什麼回應才好呢?
祥子學姊完全不知道,光是她的一小句話或一個小動作,便能牽動祐巳的喜怒哀樂啊!
對她來說,能夠一臉無辜地讓自己在短時間內又高兴又沮喪的只有祥子學姊一人——在开向車站的公車中搖晃著同時,祐巳確切地感受到了這點。
在國鐵的M車站北邊出口下了公車,祐巳在收票口跟祥子學姊道別。
「路上請小心。」
祥子學姊和平時一樣幫祐巳調整好領結、像聖母瑪莉亞般微微一笑,然後便步伐流暢地往自動收票口走去。她直順的長髮在背後不停搖曳著,即使從背面看也覺得祥子學姊渾身籠罩在美女的氛圍中。
要去由乃同學的醫院必須先搭乘從南口總站發車的公車,大約十五分鐘才會到達。步下車站的階梯,一輛上下學時會搭的熟悉公車就映入眼簾,讓祐巳差點就要搭上去了。
(不行、不行。)
要是搭了這班車,可就會直接回家了。
確認過乘車處跟公車停泊處標式的目的地後,她要搭的公車正好逼近發車時間。由於醫院位在安靜的住宅區正中央,所以班次似乎剛好跟上下班及上下學的時間相同。
抵達醫院前的停車處時,公車停靠了很久,讓乘客能安穩地下車。
看到寫著『星期四沒有夜間門診』的板子,祐巳從正面的大門進到醫院內。
由於門診已經結束,所以結帳處跟藥局的櫃檯都關閉了,候診室也沒有人。或許是因為如此,總覺得鼻子嗅到的消毒藥水味道特別強。夜晚的醫院原來這麼冷清啊!祐巳感到背脊有點發涼。
前天來的時候時間比較早,而星期天來時才剛過中午,所以氣氛完全不一樣。探病時間到晚上七點為止,祐巳看了看手錶,確認現在的時間是六點五分,這時間明明還是探訪的時間呀!
(真討厭……)
一旦想起奇怪的事便會一直想下去,不過這間醫院是現代建築物,環境清潔而且候诊室也有完善的照明設備,就算有什麼誤會,這裡也不是會發生鬼故事的那種結滿蜘蛛網的老旧木造房屋,真的只是祐巳的心境讓氣氛變冷而已。
(趕快上去吧。)
只要到了病患住院的樓層便會有許多護士,而且由乃同學也在病房裡,跟祐巳一樣來探病的人應該也會在會客室裡——看樣子似乎是因為這層樓空無一人,才會讓祐巳產生這種恐怖的錯覺。
祐巳奔到電梯前,要是被祥子學姊看到大概會被告誡一番吧。她按了上樓的按鍵。
電梯好像在那裡待命般地立刻開了門。雖然她討厭等電梯,但是一壓按鍵門就立刻打開的感觉也有點毛毛的。
不過,反正裡頭沒有人,因此祐巳安心地走進去。學校方面曾嚴正地叮嚀過學生,不能跟陌生男子兩人獨處。
祐巳在五樓出了電梯向護理站走去,那裡就像一道關卡一樣,不通過就無法前往病房。
看見護理站的玻璃窗後祐巳鬆了口氣,就在此時,她的脖子一凉,腦袋還來不及思考就先回過頭。
在那裡的是……
(☆X■◎※△————!?)
祐巳張大嘴巴發出無聲的哀叫,通往病房的走廊盡頭浮出一道白色的迷濛人影。
那道人影看了祐巳一眼,便背向她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討厭。)
沒事的,那好像是住院的病人,白色則是病袍的颜色。
「拜託別嚇人啊!」
祐巳覺得自己全身癱軟無力。
不管有沒有人在都會害怕,真是傷腦筋。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靈異現象,就算有,我們也受到聖母瑪莉亞保佑,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緊。
(……不過話說回來。)
祐巳心想,剛剛那個人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當然,她一開始因為太過驚慌而沒有思考到這個層面,但是等身影一消失,她稍微回復冷靜後一想,總覺得那是自己熟識的人,可是並不是由乃同學。
(不過,自己有認識哪個除了由乃同學以外住在這間醫院的朋友?)
這時祐巳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讓她嚇得又挺直了背脊。
「怎、怎麼了嗎?」
祐巳錯愕地回過頭,驚嚇的表情讓拍她肩膀的人反而更加吃驚。
「由乃同學……」
「對,是我唷,振作一點。」
她大概是剛打完電話回家正要回病房吧,由乃同學在祐巳眼前來回揮動著拿在手上的電話卡。
「祐巳同學,發生什麼事了?」
「……我剛才看到黃薔薇學姊。」
「咦?」
「沒錯,剛才那個幽靈就是黃蔷薇學姊啊!」
祐巳興奮地說著,不過由乃同學當然不可能理解她在說什麼。
「祐巳同學,請妳冷靜點。妳是說黃蔷薇學姊?黃薔薇學姊還活著,不可能是幽靈吧?」
「那麼,是生靈……?」
「別再說了,妳是想嚇唬快要動手術的人嗎?」
「……對不起。」
出乎意料地,沒有什麼忌諱的由乃同學似乎會怕靈異方面的事。祐巳一邊朝病房走去,一邊筒短說明了剛才的經過,於是由乃同學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道:
「这麼說來的話,我也有看過。」
「咦!?」
「不過該說是看過,還是說好像有看到呢?就算做夢也想不到黃薔薇學姊居然會住院,所以就把這件事忘了,不過……」
那大概就是黃薔蔽學姊吧。若對方沒穿制服,即使擦身而過或許無法立刻認出是誰,就算是不知情地住到同一層樓的病房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能是認錯人了,因為黃薔薇學姊在學校……」
「說到這個,她從上週末就一直請假呢。」
「咦?」
由乃同學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一雙眼睛眨個不停。
「由乃同學是什麼時候看到她的?」
「上星期……不對,是這星期的一開始吧。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明確的時間。」
「聽說黃薔薇學姊是發燒請假呢。」
「嚴重到要住院嗎?」
兩個人坐在病房內的床上苦苦思索,一般人會因為區區的發燒就住院嗎?
「……要向護士問問看嗎?」
「還是不要好了。」
「說的也是。」
事實上祐巳也認為不要太過追究似乎比較好,所以由乃同學乾脆的否決反而幫了她。畢竟她好像有什麼苦衷,要是一個弄不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哎呀,可是呢——
兩人都已經認定那就是黃薔薇學姊了,雖然覺得這樣臆測很危險,可是她們心想,既然是兩人分別目擊到,那這情報遺頗具可信度,要是把這題材賣給新聞社,大概會被褒獎一番。
(黃蔷薇學姊謎樣的住院生活之類的。)
——不過祐巳當然絕不會做這種事。
「祐巳同學。」
由乃同學用平靜的語氣開了口。
「什麼事?」
「我麻煩了祐巳同學很多事,真的很感謝妳。」
被當面這麼一說,總覺得好像是要跟這一生告別一樣,讓人會想移開直視對方的臉。
不過由乃同學說過手術並不難,雖然跟拿掉臀部囊腫的層次差很多,不過在心臟方面的手術裡可以說是相當簡單的。
「討厭,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並不想死,放心吧!這句話絕對不會變成遗言的!」
自己的心情連在這種緊要關頭都似乎會寫在臉上。祐巳堅定地下了決心,等我長大後,我絕不玩撲克牌跟麻將。
「我只是想道謝而已,在道謝的同時,我也有件事想拜託妳。」
「拜託我?」
因為由乃同學近來做出了一些驚人之舉,所以當聽到她有事請託,不禁讓人稍微提起警戒心。然而她說出口的請託卻是簡單到讓人失望的事。
「後天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去看小令的比賽嗎?」
「——咦?」
「我的意思是,希望妳能去看小令戰鬥的模樣。」
「去看令學姊的比賽?」
「對。」
祐巳心想,雖然由乃同學只是點頭回應,但是她也許想接著說:「連我的份也一起看。」
「嗯,我知道了。」
其實祐巳那天原本想一放學就立刻來採病的,不過她改變了心意,反正手術要交給醫生,連血型都不一樣的女高中生待在這裡。除了礙事之外也幫不上什麼忙。
「要仔細看小令獲勝的那一刻喔。」
由乃同學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並說了聲謝謝。
由於晚餐送上來了,於是祐巳為由乃同學加油打氣一番後便離開了醫院。也許是因為接下了重要的任務而緊張,安靜的醫院已經不像刚來時那麼恐怖了,這一點讓祐巳不禁覺得人真是單純的生物啊。
祐巳在大門附近看見救護車的紅色警式燈一閃一滅地,而在候診室裡,雖然護士正對著像是病患家屬的人在做說明,但是對方臉色發青,感覺心不在焉。
雖然不曉得是生病這是意外,不過那副模樣很令人同情。祐巳為了怕打擾到他們而從大门侧邊的門走出醫院,並且想起了令學姊的事。
令學姊現在多麼地煎熬!
就算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只要能待在由乃同學身邊就好了,她會打從心底這麼想吧。可是因為由乃同學的期望,所以她咬緊牙關忍耐著,她只想著要贏得比賽,仿彿那就是對由乃同學愛情的證明一樣。
不愧是由乃同學的姊姊,祐巳認為令學姊也很堅強,是個專注又正直有魅力的人。
因為往M車站的公車正好來了,於是祐巳跑到公車站搭上了那班車。在空盪盪的公車裡,她選了最靠近門口的位子坐下來並喘口氣。
因為剛才的跑步還有想到後天的事,讓此刻祐巳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戰鬥的少女們

1
這天的天氣很好,只用晴朗的秋日來形容似乎太過可惜。
由於劍道比賽屬於室內運動,所以不會受到天候的直接影響,外科手術當然也是。不過在心情上,晴天還是比下大兩的感覺好得多,畢竟會讓人覺得受到了聖母瑪莉亞的保佑,連身為外人的祐巳都為了今天晴朗暖和的舒適天氣感到喜悅。
上完第四節課後,祐巳迅速地完成打掃工作後(還做得比平時賣力),便急忙趕到約好的出入口集合。
白蔷薇学姊、紅薔薇學姊跟祥子學姊都已經到了。很遺憾地,因為黃薔薇學姊仍旧缺席,所以無法看到妹妹光宗耀祖的一刻(?),志摩子同學比祐巳晚到五分鐘左右,集合完毕后眾人便一同前往市立體育館。
環绕著市立體育館周圍的公園,正被穿著三種不同制服的青少年們占據。因為今天天氣很好,所以有不少人趁著比賽開始前跑到公園打發時間。
那三種制服分別是正統的深藍色西式制服搭配暗紅色領帶,嶄新的藍色格紋百褶裙搭配胸口別上徽章的深駝色西式外套,還有便服。
在這當中,莉莉安的象牙色水手領配上黑色連身制服果然相當醒目,雖然似乎有人暗中批评她們的制服過時,但是這種傳統的設計在現代反而更顯新穎。
今天舉行的是地區性友誼賽,並且有宣稱市內前四强的女子高中剑道社来参加团体战,即使不算正式比赛,但是这项活动已经行之有年,所以各校都有不少学生前来声援。
兩點的比賽即將開始,會場的座位也跟著爆滿,祐巳她們實在找不到能讓五人並排而坐的位子,於是分成了三人組跟兩人組入座。
「祥子跟小祐,那裡有坐位。」
紅蔷薇學姊體貼地請她們坐在一起。
「來,小祐。」
白薔薇學姊遞出了紙盒包裝的綜合三明治跟兩瓶鋁箔包的咖啡牛奶給祐巳她們,不知道她是何時去買來的。
「空著肚子可沒力氣奮戰喔。」
其實要上場的是令學姊,我們只是來加油的,不過——肚子確實餓了,要是胃又突然發出青蛙独唱可就糟了。
「请問這要多少錢呢?」
祐巳打算掏出錢包,但是白薔薇學姊趕緊回答:「不用了」。就算她是學姊,也和自己一樣是拿父母零用錢的高中生,因此祐巳還是想付錢。然而祥子學姊卻搶先一步把鈔票放到白蔷薇學姊的手上。
「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妹妹,都沒有理由讓白薔薇學姊請客。」
「真是頑固,不過難得妳在小祐面前表現出姊姊的風範,這回我也不計較了。」
大概是為了配合祥子學姊,白薔薇學姊將鈔票的面額扣除了兩人份的金額,找完錢後便走向紅薔薇學姊們的座位。
「请问……」
這下自己換成是要面對祥子學姊了,一個人究竟要付多少錢呢?
「這樣不好看,請快把錢包收起來。」
祥子學姊說完這句話後便立刻就座,祐巳也趕忙坐下。
「妳呀,只要說句『謝謝您的招待』就行了。」
「可是……」
祐巳仍有些顾忌,於是祥子學姊像鬧脾氣似地說:「妳還不懂嗎!!」
「偶爾也讓我這個做姊姊的表現一下。」
「……喔。」
於是祐巳說了聲:「謝謝您的招待。」便從紙盒裡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塊三明治。三明治里夾了萵苣、番茄跟蛋,簡單的搭配卻意外地美味。
2
關於劍道比賽之類的賽事,祐巳連在電視上也沒看過。
因此她也不懂令學姊要如何取勝,還好在觀戰中祥子學姊不忘替她講解相關知識。
首先,這場比賽並非個人賽而是團體賽。
雖然實際上也有只選出一位優勝者的比賽,但是這次好像是四校各派出五名學生組成一隊代表應戰。五人依實力細分為主將,副將、中堅、次鋒跟前鋒。先鋒對先鋒,主將對主將。而令學姊是莉莉安的主將代表。
然而,即使被稱為四強,但是因為每年都會更換選手,所以導致選手的學年不同、實力上也會產生落差。譬如,去年獲得優勝的田倉澤高中就因為主將、副將跟中堅同時畢業,導致难以奪取二連勝。
今年最具冠軍相的是太仲女子高級中學以及備受嚼目的莉莉安女子學園。雖然很遗憾地,莉莉安去年在預賽就慘遭淘汰,但是一年級時擔任副將的支倉令現在升上了二年級,成為主將並即將再度迎戰。
由於一共有四校參賽,所以要先進行預賽,而通過篩選的學校才能打入決賽,巧的是,抽签決定的對戰組別中,太仲女高跟莉莉安並未在預賽碰頭。
四校的女劍士們入場後,紛紛圍著比賽場地席地而坐。
祐巳瞄了手錶一眼。
現在是下午兩點,不知道手術進行得還順利嗎?
早上九點應該就開始動手術了,由乃同學還特地拜託執刀醫師選在今天開刀,雖然祐巳在一開始曾經想過沒必要選在比賽這天,但是她明白由乃同學或許也有自己的堅持,這不是外人能夠輕易體會的。
本來還以為會有選手宣誓或大人物做開場白等等的,沒想到比賽的進行方式意外地简潔,待打頭陣的兩人出場後。裁判便吹起比賽哨音。
「好緊張喔!」
她用吸管迅速暍完咖啡牛奶後,把空盒放到椅子下免得礙事,而三明治早就以四、二(祐巳:祥子學姊)的比例吃光。
說到祥子學姊,她因為三明治的麵包沾到裝飾用的橄欖油、或是要選擇白色跟茶色兩種麵包時,因為茶色的麵糰加了葛縷子所以很討厭等理由淨說些任性話,搞到最後都是祐巳在解決三明治。也許是有錢人家的嬌生慣養造成她如此挑剔的个性,不过这么一来,做饭的母亲也很辛苦吧。啊,不过祥子学姐家应该是佣人在作饭吧。
「別東張西望的,認真看比賽。」
祥子學姊突然抵住祐巳的下巴,像轉動蓮蓬頭的把手開關一樣把她的臉轉向正面。
(真是的——祥子學姊居然做這種事,這樣會害我更難集中注意力啦!)
儘管如此,祐巳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場上的情況吸引,隨著比賽的進行,太仲跟田倉澤的主將碰頭了。
不傀是主將,即使是外行人來看,也可以發現她們的動作比前四組的選手俐落,雖然祐巳也不是很懂,但是感覺起來就連氣勢都不一樣。
伴隨著竹劍俐落的碰撞聲,太仲的主將往後退去,接着二名裁判同時舉起了拿在手上的白旗。
「這是判定擊中的意思吧?」
看過了四場比賽後,祐巳已經自然而然理解了,就算看上去像得分,但是只要旗子沒舉起就不算。
「真是漂亮的退擊招式(注:退击招式是利用剑柄碰撞的力道退后,紧接着发动攻击。)啊!」
祥子學姊佩服地嘆了口氣,稱讚太仲的主將。
「祥子學姊很懂劍道呢。」
「因為優也有在練劍道。」
優的全名是柏木優,他是祥子學姊的表哥,就讀於莉莉安女子學園附近的花寺學院高中,高三的他擔任學生會會長,而且頭腦好人又長得英俊、雙方家長還替他們決定了婚事。
不過他卻是個同性戀……總之,是個很厲害的人。
這麼說來,祥子學姊跟柏木學長不知道有什麼後續發展?順利取消婚約了嗎?
太仲女高以四比一在預賽中獲得壓倒性的勝利,接下來換莉莉安的學生上場。
令學姊就定位。
明明只是先鋒戰,卻已經可以感受到令學姊熊熊燃燒的氣勢,她看起來渾身散發出非赢不可的決心。
或許是劍道服獨有的風味吧,總覺得令學姊有別於以往,臉上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對手月見之丘高中是男女兼收的私立學校,因此不管贏或輸,他們的加油聲中總夾雜著渾厚的嗓音,感覺十分有趣,這跟只有女子尖叫聲的莉莉安啦啦隊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雖然莉莉安的先鋒跟次鋒都敗給了月見之丘,但是中堅跟副將卻贏得了勝利,接下來登場的就是主將令學姊了。
這場要是輸了,她們就會在預賽遭到淘汰。赢了則要跟太仲進行決賽,這是場攸關生死的主將對決。
「压力好大……」
「没問題,令做得到的。她要是在這邊打敗仗就沒臉見小由了。」
祐巳也認為一切正如祥子學姊所言。
戴上面具的令學姊站上場地,跟月見之丘的主將行過禮後比賽便開始了。
將竹劍擧至前方、挺直背脊的令學姊十分動人,真想讓由乃同學也瞧瞧她的英姿。
(對了、要是有帶相機來就好了。)
竟然現在才想到,真是太粗心了。就在祐巳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時,觀眾席前方亮起了闪光燈。
「蔦子同學……!」
「啊,是祐巳同學。平安。」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回過頭看一下,然後又立刻專注在比賽上,不愧是攝影社的王脾。不會錯過任何拍攝好照片的時機。再仔細一看,蔦子同學身邊的是新聞社社長,是否该说她也是熱衷於採訪呢?
(之後再拜託她幫我加洗相片吧。)
祐巳心想,真慶幸自己能和蔦子同學結為好友 她後來才聽說薔薇學姊們打從一開始就看准了蔦子同學會來拍照,所以才沒帶相機。比起外行人的即可拍相機,用多功能相機拍出来的照片一定更美,而且把這裡拍照的事交給蔦子同學,她們也比較能專注在比賽上。
主將的對戰正如祥子學姊所預測,由令學姊一路占優勢,她多次擊出讓祐巳想舉起旗子的面以及胴的攻擊。另一方面,雖然月見之丘的主將被逼入防守戰,但是她不愧身為主將,仍運用返击技回擊了令學姊的進攻。
「真厲害!」
身旁的祥子學姊喊道。同時,裁判們舉起了三支紅旗,祐巳則由於速度太快而沒看清楚,但令学姊似乎是攻擊小手取勝的。
「祥子学姊的动态視力也很好呢。」
祐巳才一說完,祥子學姊就露出苦笑。
總之這麼一來,就代表莉莉安已經通過了預賽,而令學姊也獲得了一勝。
「咦……?」
这时,祐巳想到一個遲來的疑問。
「令学姐是为了什麼想獲勝呢?」
是為了莉莉安的優勝?還是為了取得個人的全勝?或者……
「我覺得小由想表達的大概不是這麼膚淺的事。」
那是什麼呢?就在祐巳思索的同時,決賽開始了。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嘛。
决赛中,先鋒戰由太仲獲勝,次鋒戰則是莉莉安獲勝,中堅戰打成平手,接著副將戰又由莉莉安取得勝利,目前是莉莉安占優勢。
「令学姊赢了的話,我們就是優勝呢。」
她興奮地拉住祥子學姊的手臂,然而祥子學姊的心情卻不是很好,祐巳連忙鬆開手。
「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不高興,妳可以拉我的手沒開係。」
「啊?」
「情況不妙呢。」
祐巳完全不懂情況哪裡不妙,莉莉安現在是兩勝一敗一平手領先戰況,而且接下來出場的是擔任主將的令學姊,這根本是如虎添翼嘛。
「太仲的主將很強呢。」
「您說很強是指……?」
「若無法在副將出戰前取得三勝就不妙了。」
「不妙……!?」
這語氣簡直像在說令學姊會輸一樣。
可是先前跟月見之丘的對戰,到副將戰為止是兩勝兩敗,就學校的水準來看,月見之丘不就比太仲強嗎?既然如此,能擊敗月見之丘主將的令學姊應該也能赢過太仲的主將吧……
「不是這樣的。」
月見之丘跟莉莉安相比的話,好像確實是莉莉安的陣容較強,在剛才的比賽中,莉莉安的一年級學生因為初次上場才導致動作僵硬,所以無法發揮實力。
「太仲的主將都是有段数的選手。」
「段數?」
「對,她是三段。」
「令學姊呢?」
「是二段。」
「這樣是哪邊比較強?」
「……妳還真的什麼都不懂呢。」
祥子學姊喃喃自語著,似乎是完全被祐巳打敗了。據她所說,段數從初段開始往上依序是二段三段,如此推算。不過以大相撲的排名來看,不是數字越少的越強嗎?這句話祐巳當然沒说出口。
「令學姊輸了的話,情況會變成怎樣呢?」
這樣雙方就變成兩勝兩敗一平手。
「这樣就由得分次數多的那方獲勝。」
雖然現在莉莉安領先一回,但是如果令學姊被對手得分而落敗的話,到時雙方又會追成平手,如果演變成那樣的話……
「就由兩校各派出一人進行代表賽。」
「變成那樣的話,雙方當然都會派出主將吧。」
「是啊。」
「那不就會輸掉嗎……!」
输過一次的令學姊,就算再挑戰也不可能獲勝。
「還沒確定令一定會輸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
可是,祥子學姊自己都說了,她說情況不妙,還說太仲的主將是三段,實力很堅強。
啊~要是變成那樣的話該怎麼辦?
期待令學姊獲勝的由乃同學又該作何感想?
兩人的关係又會變成怎麼樣呢?
事實上,祐巳已經擅自認定只要赢了這場比賽,令學姊便能取得再次向由乃同學遞出玫瑰念珠的資格。
比賽獲勝的令學姊跟熬過手術的由乃同學可以恢復成姊妹、建立新關係,祐巳對此深信不疑。
祐巳還以為就快大功告成了,真是可喜可賀。
「比賽開始了喔。」
祥子學姊靜靜地告訴祐巳。
對了,她必須連同由乃同學的份一起觀看令學姊的英姿呀!
(既然這樣,能不能看在剛才取得一勝的份上放我們一馬呀……)
祐巳看看手錶,已經四點多了,由乃同學的手術進行得還順利嗎?
令學姊已經盡了全力。
外行人不懂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但是論氣勢的話她勝過太仲的主將,無論如何都得獲胜的意志清楚地傳達出來,戰鬥時的吆暍也很響亮。
可是……
果然實力還是有所差距,祐巳那『要是輸了該怎麼辦』的預感成真了。
兩剑交锋,竹劍承受了衝擊,在令學姊要使出退擊招式之時,對方卻比她早先一步完成一記致勝的胴攻擊。
身穿黑色連身制服的觀眾失望地發出嘆息聲,那當然也包括祐巳在內。
果然這是演變成必須由主將再次決戰的情況了,兩校的主將取下面具擦汗的短暫片刻后,再度站上比賽場地。
明明才剛敗陣,但是令學姊在戴上面具前,卻露出了異常沉穩的美麗神情,祐巳並不明白理由為何。
令學姊靜如止水的平靜眼神跟放鬆時渙散呆滯的目光完全不同。不只平靜,當中還帶有一抹堅韌。而與其說是堅韌,更不如說它是一把經過徹底磨亮的刀更為貼切,總之她絲毫不為所動。
(為什麼呢?)
因為自己輸了而使得自己率領的隊伍,從原先的優勢回到原點,光想到這點便充滿了压力
。再加上優勝二字就扛在自己肩上,為了回報其他四人的努力,她非得戰勝才剛輸過的對手不可,這是相當嚴苛的精神考驗。
已經沒有退路了。
然而,令學姊卻露出已經獲勝的表情。

3
手術在比賽結束時已經完成。
雖然由乃同學的父親紅著眼眶出現在會場時,讓人瞬間緊張了一下,但是他只是來傳達手术成功的消息,由乃同學的狀況也很安定,之後伯父就搭著計程車回醫院去了。
隔天下午,仍是坐立難安的祐巳前往醫院探視,在護理站前被由乃同學的母親叫庄。
「不好意思,她現在正好在睡覺呢!福澤同學,就算只能看到她睡著的樣子也好,要去看看嗎?」
「咦?手術後不是要進加護病房嗎……」
「已經轉回普通病房了。不過她身上還有插管,看起來讓人有點心疼。」
「……」
看來醫生沒說謊,由乃同學的心臟手術並不困難,祐巳還以為那只是安撫病患的說辭。
就算是睡臉也好,祐已有股衝動想看看由乃同學。但是一想到令學姊的事,她便忍了下來,這麼輕易就去見由乃同學的話,太對不起忍耐那麼久的令學姊了。
由乃同學的手術剛結束時,好像一度從麻醉中清醒並詢問比賽的事,不過她隨後又再度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比賽結果呢?」
雖然由乃同學的母親開口問了,不過她大概又改變了心意,立刻微笑著說:「我還是不问了。」
「要是比由乃更早知道結果,對那孩子過意不去呢。」
瓤巳心想,伯母還真是與眾不同。

4
令見到由乃時,已經是比賽結束後第三天的傍晚了。
她其實很想立刻趕去,但是在由乃願意見她之前,她只能拼命忍耐。而今天早上,從舅妈那邊聽到由乃想見她,於是她在社團活動結束後順道去了醫院,會拖這麼久似乎是因为她需要插管,因此不想見客。
「好久不見。」
三天前才剛動過心臟手術的人這麼有活力好嗎?令不禁心生疑慮。從床上起身的由乃用跟往常一樣的笑容迎接令。
「精神不错嘛。」
「才不呢。麻醉退了之後傷口好疼,剛才還又打了止痛針才比較好一點。」
「……會痛啊?」
「畢竟是切開皮膚、直接對心臟進行手術再縫起來呀。」
由乃說得簡單,彷彿是在唸著食譜一般。看見她稀鬆平常的模樣,不禁令人懷疑真的會痛吗?真的有動手術嗎?
「由乃……」
若能讓時光回到分手那天,令應該會有說不完的話,然而現在由乃就在眼前,令反而說不出話來。
由乃沒事,她好好地活著並坐在自己面前,光是這樣已經讓自己相當滿足。
「我們幾天沒見了?」
「兩星期了吧。」
「我們還是頭一次分開這麼久呢。」
「嗯。」
國中時的校外教學也未曾分離這麼久,而在旅途中,外出的那方總會頻頻打電話回來,所以她們從未感到寂寞,回想起來,能扳著手指倒數相聚時間的日子真的非常幸福。
「小令。」
由乃同學坦率地說道:
「對不起,我想和小令攜手一起走下去。」
「咦?」
「不是單方面揹著、或是用肩膀擔著對方前進,而是平等地靠自己的雙腳行走。我希望我们能變成那種關係,就像祐巳同學跟祥子學姊一樣。所以我才選擇了開刀,因為我想用更健康的身體跟小令並肩向前走,希望小令能接受這點。」
由乃同學一口氣說完這些,好似不這麼做的話,話語便會稍縱即逝。
「妳相信嗎?我會退還玫瑰念珠不是因為我討厭小令。」
「嗯,我懂。」
被太仲女高的主將得分時,浮現在令心中的並非絕望或壓力,而是名為『無』的純白世界。那一瞬間,她清楚理解了勝利的意義,她並非看到眼前的敵人才不想認輸。藏在比賽背后令她害怕的,是身旁空無一人的結果。
無論是敵人、社員、觀眾,甚至是她深深眷戀的由乃——他們的存在都消失在遠方,只留下令獨自一人置身於純白的世界。那時,令發覺由乃想表達的事物了,她領悟到由乃所說的『勝利』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小令了唷。」
由乃輕聲說道。
「我也是。」
令懷念似地輕觸由乃的秀髮。
在這世上她最愛由乃,比對父母的愛都還要深。
所以她信任由乃的話,也能坦率地向由乃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們過去總是黏在一起,由於太過靠近,反而無法像這樣正視由乃的臉,而現在儘管隔了點距離,她們的心靈卻緊緊相繫,令覺得和以前相比,由乃好像更加貼近自己。
「對了,比賽結果呢?」
由乃似乎突然想起這點開口問道。
「赢了。」
聽見令的回答,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可是太仲的主將是那位田中學姊吧?」
「嗯,不過最後是拖到了延長賽靠判定得分次數多寡才獲勝的,我在正規戰裡還是輸給對方了。」
「可是對手是三段的三年級學生吧?好厲害!」
也就是說,由乃打從一開始就沒期待令會擊敗太仲的主將。
我明年一定要去幫小令加油、花一年的時間學做菜然後挑戰做便當,由乃興奮地說著她天馬行空的想像。
「話說回來,妳精神真好,真的有動手術嗎?」
「有啊,讓妳看看疤痕吧。」
「……可以嗎?」
「我想讓小令看看。」
由乃把睡衣的釦子全部解開並打開衣服。她沒有穿內衣,取而代之的是大塊紗布蓋住了胸口,她身上並沒有纏繃帶。
「之前當管子還插在身體上的各個部位時,我一點都不想讓妳看到。」
由乃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解開透氣膠帶,將層層裹住的紗布輕輕地揭開,右胸下方那大約十公分長的疤痕就在眼前。
疤痕是橫向的直線,交互縫在傷口上的不是縫線,而是近似金屬絲的東西,附在由乃白皙身軀上的那條線,不知為何如同勳章般美麗。
「复元之後就不會那麼明顯了。」
「這樣啊。」
畢竟是女孩子的身體,能不留下疤痕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是想到勳章會消失便有點遺憾,於是由乃也笑著說:「要是留下疤痕的話,就能像女海盜一樣了!」
小心翼翼地將紗布恢復原狀,扣起睡衣的鈕釦後,由乃開口說:
「對了,我也開始練劍道好了。」
「什麼!?」
「我是小令的表妹,所以我想我也有劍道的才能。雖然剛剛說要幫妳加油,不過比起在場边加油,實際去練好像更有趣,這樣一來,明年就能從太仲的田中學姊那裡得分取勝,幫小令報仇了呢。」
手術之後,由乃好像變得更有氣魄了,令不禁露出苦笑。
「那我可得努力不讓主將的位子被搶走才行。」
難得由乃心情正好,令也不打算特地去指正。
三年級學生會畢業,因此明年太仲的陣容裡不會有田中學姊。
總覺得由乃變得和小祐有點像,大概是因為最近交情變好了吧。
* * *
还有——
病人擅自掀開傷口紗布這件事,似乎立刻就被護士發現了。
不用說,由乃跟令當然被嚴正地告誡了一番。


圓滿落幕
1
「——就、就是這麼回事。」
又到了星期一。
一如往常安穩的校園生活又揭開序幕……祐巳原本是這麼想的。她現在正身處在放學後的蔷薇館。
(為什麼我要和黃薔薇學姊獨處,還非得被她質問不可啊?)
溫熱的大吉嶺紅茶變成了冰紅茶,她已經被黃薔薇學姊纏了一個小時。
「大家今天好慢喔。」
「為了要避開我,她們都逃走了。」
「咦?」
「她們說小祐最瞭解,因此妳有說明清楚的義務。」
「怎麼這樣——」
祐巳還在想今天又不用開會,怎麼都沒人來,結果大家似乎把事情都推給她,然後自己逃掉了。
「來,請繼續說吧。」
「我已經全部說完了嘛。」
可是黃蔷薇學姊還是認為說明不夠充分,糾纏不休地要祐巳繼續解說,許久沒來上課的黄蔷薇學姊這回可是火力全開。
雖然因為有苦衷而不得不表現沉隱的黃薔薇學姊難以親近,但是像這樣固執的黃蔷薇學姊也不禁令人退避三舍,因此除了祐巳這個新人之外,大家全逃走了。
雖然黃薔薇學姊無論做什麼事都很沒勁,但是她的個性似乎是一日一熱衷於某事,便會永無止境陷進去的類型。
「小祐,妳聽好了,我整整錯過了兩星期份量的話題,這是多麼值得同情呀。而且,那幾天我連可愛的妹妹們遇上了危機都沒察覺,妳不覺得我想趕緊補回兩星期份的空洞是理所當然的嗎?」
「是……」
可是,她又不是喪失記憶,而且事態最嚴重的那星期她也有來上學啊!不過黃薔薇學姊卻絲毫浚察覺,另外,像現在這樣把別人捲進來大驚小怪也有點不妥吧。
「算了,總之一切都圓滿解决了吧。」
「是的。」
「聽說小由下星期出院?」
「是。」
「真是太好了。」
黄蔷薇學姊因為喝下冷掉的紅茶而苦著一張臉,並將茶杯拿到流理臺。
「啊、我來洗就好。」
「這樣嗎?不好意思。」
祐巳趕緊比她先捲起制服袖子。
好險,看樣子可以就此無罪開釋。
仿佛在做一對一的畢業志向輔導一樣(雖然祐巳也沒這方面的經驗),感覺真不舒服,跟那比起來,把手泡在冰冷的自來水裡還比較輕鬆。
「對了,黃薔薇學姊。」
「什麼事?」
「黄蔷薇學姊,您……呃——」
看到神清氣爽哼著歌的黃蔷薇學姊,祐巳不禁想問她之前那紅腫的臉頰、請假超過一星期的理由,以及出現在醫院等等……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這畢竟是私事,所以她遲遲問不出口,然而黃蔷薇學姊也察覺端倪,便開口問道:
「該不會連小祐也認為我懷孕了吧?」
「咦!?黃薔薇學姊懷孕了嗎!?」
由於祐巳太過吃驚,不小心將水龍頭的水噴灑出來,而黃蔷薇學姊則明顯地露出厭煩的表情。
「都說不是了。怎麼可能嘛,又沒有對象。」
「您沒有對象嗎?」
「沒有呀。我從幼稚園開始就讀女校,要如何認識對象呢?在私立學校裡,就連老師們也全部都是老吾公公或老婆婆啊。」
「也沒有全部都是吧……」
不過,祐巳確實也有這種感覺。
「還有同學替我擔心懷孕的事,大家是怎麼了呢?」
還間為什麼,那全是從黃薔薇學姊的態度揣測出來的吧。祐巳把濺出流理臺的水用抹布擦乾淨,同時感覺有點心跳加速。『懷孕』這話題對一年級的學生而言有點剠激。
「大家是不是非要看到牙醫的診斷書才會善罷干休呀!?」
「嗯、要看牙醫的診斷書……咦?牙醫!?」
第二波震驚。真慶幸自己已經洗好了杯子。
「什麼,妳不知道嗎?我去拔智齒了。」
黃薔薇學姊張大了嘴,好讓祐巳清楚看見她左側的牙齦上空了個洞。
「真是的,飯粒會跑進去很麻煩呢。」
「啊————————!?」
一問之下才知道。
原來她對牙醫診所的鑽牙聲難以招架,因此從懂事以來就很仔細地努力刷牙,拜此所賜,有生以來從沒看過牙醫是黃薔薇學姊的驕傲,而在奇妙的位置長出智齒和刷牙無關,只能說是不幸的意外,她其實只要盡早去看牙醫就可以解決此事,但是黃蔷薇學姊卻始終被鑽牙聲嚇得無法行動,導致遲遲無法推開牙科的大門。她簡直把牙醫形容成妖怪了。
「或許會被大家嘲笑說看個牙醫有什麼好怕的,可是對我而言真的十分恐怖,我甚至有想過,如果被智齒痛死就不用去看牙醫了。」
雖然祐巳也不是無法體會她的心情,但是通常長智齒是死不了人的。
「況且,要是被大家知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怕看牙醫,對身為黃薔薇的我來說,可是個非大的恥辱。」
「這……這麼說來,您當時含淚搗著臉頰是因為智齒在痛嗎?」
「大概是痛到忍耐的極限了吧……哎呀、那時我有見過小祐嗎?」
「您遺有好好地喊我『小祐』呢、而且那時……」
說到一半,祐巳不禁為之語塞。黃蔷薇學姊要是知道自己當時穿著學校的室內用鞋回家,必定又會感到相當屈辱吧。
照這樣看來,她大概也不記得自己曾在由乃同學住的醫院裡見過祐巳跟由乃同學,一問之下,她回答:
「印象中似乎有看到穿著莉莉安制服的女孩子,原來那是小祐呀。而且原來小由住在那間醫院啊!」
祐巳心想,這簡直和浦島太郎的故事一樣嘛,在學姊的腦海裡唯獨那兩個星期的記憶被消除了。
原來,黃蔷薇學姊對自己不敢去看牙醫的事感到很丟臉,一直有所隱瞞甚至不敢找家人商量、因此,當她父親看到因發燒發出痛苦呻吟的黃薔薇學姊時,才會陷入恐慌趕忙叫救護車來,幸好送去的是綜合醫院,當然也有牙科,於是便在那裡拔了智齒。她的父親鬆了口氣后才回过神來。
「连救護車都叫來了,他只好要我別馬上回家。身為里長的父親很愛面子,我為了父亲,只好住院到退燒為止。」
「您有位好父親呢。」
「哪裡好了?」
她詫異地反問。黃薔薇學姊一副「妳要是敢隨口附和我可饒不了妳喔」的表情。
「這個嘛——」
為了自己愛的人甚至可以拋下尊嚴,就是這點讓祐巳覺得他是位好父親。2
話說回來。
稍微報告一下由乃同學的後續發展吧。她身為妹妹,卻一度退還了玫瑰念珠並解除姊妹关系,在校園內引起軒然大波。
待由乃同學出院並回到學校時,莉莉安女子學園整個校內的景色已經換上了冬裝,『黄薔薇革命』的話題已經被學生們淡忘,連『莉莉安校刊』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刊載了由乃同學復学的新聞,這就是現實。
可是,由乃同學竟然又創下了大擧。
她這次竟然將令學姊叫到聖母像前(!),還自己低頭向黃薔薇花蕾請求:「请認我做妹妹。」
由低年級學生提出分手本來就是前所未聞,請求成為姊妹更是絕無僅有,更何況還是對曾经主動解除關係的對象提出要求,害眾人又陷入了大骚動。
然而由乃同學跟令學姊毫不在意外界的騷動,每天仍然感情融洽地一同上學。不只是祐巳,大家都覺得她們似乎變得比『黄薔薇革命』事件前更加親密,而由乃同學打算從明年開始練劍道這件事好像也是認真的。
現在,受到令學姊跟由乃同學决裂影響而退還玫瑰念珠的低年級學生們,再度悄悄地流行起向原本的姊姊請求和好的熱潮,因為一時的衝動而分開、過了一陣子又反悔的人似乎不少,這正是個好機會呀!
「真是的,她們到底在想什麼呀。」
這樣的行為太缺乏個人主見了,祥子學姊喃喃自語著。不過祐巳總覺得可以理解。
因為蔷薇學姊跟花蕾們是學生們的憧憬,就算有如蜻蜓點水,她們也想創造跟幢憬的人一樣的共同點。不久之前還處在相同立場的祐巳很明白這種心情。
祐巳認為,祥子學姊想必永遠都不會理解這種心情,但是祐巳所喜歡的正是不明白這點的祥子学姐。
「對了,祐巳。」
放學後踏在銀杏樹步道的落葉上,祥子學姊露出惡作劇的眼神說道:
「今後,就算祐巳叫我『祥子學姊』,我也不會回應的。」
「咦?」
「因為不管我再怎麼苦等,妳都不改變稱呼我的方式呀。」
她帶著終於一吐為快的神情,背對著祐巳走向遠方。
「祥子學姊!」
即使追上去,她也如剛剛所宣言般地不為所動。
「如果妳不想被我忽視的話,就好好地叫我一聲。」
她丟下一句「妳懂吧」後,便無視於祐巳逕自往前走,祐巳輕輕抱著頭,總覺得非常地害羞。
「……姊。」
「我聽不見——」
都使出這一招了,看來她是非要逼祐巳說出口不可。
祐巳投降般地四下張望,幸好除了聖母瑪莉亞之外沒人在看。
「姐姐!」
祐巳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銀杏樹步道。
爾後,宛如聖母瑪莉亞般美麗的姊姊用她響亮的聲音回應了一聲並回過頭,滿意地露出微笑。


这下该需要重制的也都结束了......之后几本也都是录的台版(大概)........

另外,这次都后记会补放在校对过后的下载版里(依然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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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ccivv 子爵
其实还是喜欢看祖国版了,不过有的看就不错了,呵呵,倒不是繁体不繁体的,就是觉得祖国版的语言翻译的好点

15 年前 0 回復

克鲁诺 侯爵
整部圣母里面由乃和令这一对可以说是极为特里独行的,因为其他配对基本上都比不上她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该说是老夫老妻么?(误)恩...那么说到底谁是攻谁是受呢(大误)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呢。乍一看貌似是高大有力的令更具主动性,但其实相比之下显得更加娇弱的由乃却时时刻刻把令玩得团团转...话说练剑道的令的兴趣是看少女小说,而由乃却喜欢看热血小说...这个印象给人的落差啊...后面想起拉有一次由乃和令因为参加剑道的事情几乎闹翻,令稍微不理由乃几天马上就让对方投降了...可见平时温顺的人爆发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啊呀呀,由乃和令这一对似乎走得更久呢,因为她们早已经超脱于对彼此的新奇渴求阶段,到达老夫老妻的平淡境界了...(大大误)

15 年前 0 回復

精灵¢火 伯爵
非常期待明年1月的第4季动画

15 年前 0 回復

天河朔夜 王爵
重制的么?不过的确还是台版的好啊!

15 年前 0 回復

yinhao 伯爵
在整部圣母在上中,每一个蔷薇的感情线路各不相同。白蔷薇佐藤圣爱着傑,前红蔷薇大人恋情不祥,现任红蔷薇祥子讨厌男人,唯有前黄蔷薇大人爱了一个在动物园见到的男人(一见钟情?)。

15 年前 0 回復

liquewu 公爵
圣母在上差不多全完了吧,好快啊,特别是最近

15 年前 0 回復

ZEROXAXL 公爵
狂奔,你太强了,我佩服~~~!!!!

要加油呀,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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