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村凉哉]其实,原本只要那样就好了[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12-10 19:14 编辑


  其實,原本只要那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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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松村涼哉
  插畫:竹岡美穗
  譯者:噓子
  圖源: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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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狹小的教室一隅,勉強維持著平衡。
  過著既無聊又苦悶……
  一同歡笑的平凡日子。

  突然間,這個世界應聲瓦解。隨著深受愛戴的天才少年K自殺,留下謎團。
  追查謎團的昌也姊姊 岸谷香苗
  知曉惡魔的秘密兵器 紗世

  有件事只有我曉得。
  在郊外的天文館,妳啜泣著。倘若妳說這個世界是地域,那我就摧毀它吧。
  即使被一切所遺棄,即使與全世界的人類為敵。
  請帶著嘲笑,為我那可悲又微不足道的故事作見證──

  革命會持續向前邁進。


  自殺身亡的十四歲受害者K的遺書中寫著:
  『菅原拓是惡魔,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他的話。』



  惡魔的真面目

  一名宛如惡魔化身的國中生控制著四名同學,還迫使其中一人自殺。
  聽起來十分荒唐無稽。
  我是在十二月上旬得知這則新聞。身為大三學生,我一個人在外生活,不清楚老家的近況,所以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我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沒想到昌也竟然過世了。

  昌也是一名出類拔萃的國中生。
  要舉出他不擅長的事情反而比較困難。
  升上國中後,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他開始打手球,升上二年級時,已經成長到被選為縣大賽的最優秀選手。而且,不僅只有自己進步,他還會指導隊友,僅用一年多的時間,便讓原本弱小的隊伍晉級全國大賽。仔細規劃練習表的認真個性,與其活潑的作風受到各年齡層的喜愛,轉眼間便讓滿是菜鳥的隊伍成長到足以與強校抗衡。
  然而昌也的才華不僅限於運動能力與指導力,他最優異的地方應該說是成績才對。他似乎擁有一般人無法匹敵的頭腦,考試總是名列前茅,成績單不但全拿到滿級分,即使去寫以極低錄取率聞名全國的高中入學考試題,也幾乎拿到滿分。在課堂上閒暇之餘,會幫忙社團的學長姊寫作業,賺取零用錢。啊,根本是超人!總是被眾人讚譽為文武雙全的天才。
  『菅原拓是惡魔,誰都不能相信他的話。』
  這是昌也留下的遺書內容。媒體所報導的「少年K」,也就是岸谷昌也,他在一張活頁紙上寫下這句話後,放在教室內的自用置物櫃內。
  在急遽轉冷的十二月早晨,昌也在自家上吊身亡。
  才剛過十四歲生日僅僅兩個星期。

  昌也是我的弟弟。對於沒有哥哥、姊姊的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同時也是最心愛的家人。
  然而,從學校與母親口中得知這件事的詳細始末後,我感到無法接受。
  可能因為是經人轉述的緣故,這件事的經過充滿著謎團。
  十一月上旬發現霸凌行為,開端是名叫木室隆義的學生在網路上發文求救,聲稱遭到名叫菅原拓的少年霸凌。
  『久世川第二中學出現惡魔般的霸凌事件。救救我,我們四個人被惡魔所控制。』文章中詳述了殘忍的霸凌手段,比如吃下蟬的屍體、被迫順手牽羊等,鉅細靡遺的描述透露出真實感。
  看到令人不寒而慄的霸凌過程,許多人主動通報學校與警方,引起了軒然大波。
  接著,在騷動的隔天,菅原聽到這件事後,一時情緒激昂,犯下暴力事件,印證了霸凌事件的存在──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教室中用水壺毆打了昌也。
  『霸凌是一項發明,是可以滿足心靈的必要之惡。憑你們是無法阻止革命的。』
  菅原被帶到職員室時,目中無人地笑道。
  看見遭到毆打的昌也臉上留下一道宛如烙印般的瘀青,感到義憤填膺的大人們採取了行動。
  菅原拓承認霸凌行為後,被罰停課三天,並與遭到霸凌的受害者們加以隔離。菅原受到學校重懲,昌也等人則被安排每星期一次由老師進行心理輔導。
  母親替孩子們換過手機,定期監看菅原是否有聯絡他們。透過每天與兒子對話,努力治療他們的心靈創傷。
  有所動作的不只是大人,學生群情激憤,據說曾多次對菅原拓施以精神上的私刑。由此可看出昌也的受歡迎程度。
  菅原拓無法接觸到霸凌受害者,過著與全校學生為敵的悽慘校園生活。沒有任何朋友,更別說是反抗的餘力。
  然而,一個月後,昌也自殺了。
  菅原拓無疑是「惡魔」。

  昌也自殺後,校方與警方都無法對菅原拓予以懲治。
  因為在暴力事件發生後的一個月內,也就是昌也陷入精神異常的這段期間,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菅原沒有對昌也做出任何舉動。因為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人能夠責備菅原拓。存活的三名學生口徑一致地表示「對此一無所知」。
  所以,在昌也死後,菅原連聲道歉都沒有表示,僅笑道:「直到最後都像個笨蛋。」
  惡魔沒有受到制裁,仍在世上逍遙。

  ●

  「這樣太奇怪了……」
  置身在小時候經常與昌也一同玩耍的公園,我獨自啜泣著。
  公園一隅有座小山,然後在中央設有遊樂設施。由褪色的塑膠組構而成,有著宛如現代藝術的顯眼外觀,凝聚了各種孩童喜愛的遊樂設施。
  我靜靜哭泣,淚水宛如潰堤般湧出,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得知事件詳情後,不知為何比在喪禮上時更加悲痛萬分,心臟像是被人高高揪起。
  視角比小時候高出了許多,我所在的地方無疑充滿著與昌也的回憶。因為氣味沒有改變,泥土、草地、塑膠、磨損的橡皮,以及輕柔地簇擁在身體四周的空氣,與十幾年前相同。我與昌也在這裡玩耍嬉鬧,經常玩到忘了時間。
  一思及此,不禁勾起昌也第一次喊我為「姊姊」時的回憶,身體頓時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這樣根本不對!」
  接著我憤怒地說道。我不知道是什麼不對,有可能是學校、有可能是這個世界、有可能是菅原拓這個人。
  「昌也比任何人都還要成績優秀,個性也很善良,雖然有些囂張,但仍是我可愛的弟弟。他不應該死,我的弟弟不應該被迫自殺,抱著委屈離開人世。豈能讓菅原拓一人嬉皮笑臉地活在世上!」
  肯定哪裡不對勁。
  身為大學生的我也看得出來。
  我將內心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宣洩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公園的空氣吸進了肺部。
  然後緊握著拳頭說道:
  「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因此,我做了一個決定。
  「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我要徹底挖掘出那所學校發生了什麼事,那間教室發生了什麼事,昌也發生了什麼事,菅原拓做了什麼事。我要為昌也伸冤。」
  我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攤在陽光下。
  這一定是身為姊姊的我唯一能為弟弟做的。
  「昌也,等等我,姊姊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或許我是個不稱職的沒用姊姊,但讓我努力最後一次。」
  我的聲音在黃昏時分的公園輕輕迴盪著。
  於是,我轉身背對充滿回憶的這座公園,邁出了步伐。

  我立刻便開始著手調查。
  隔天,我來到了校長室。
  我面對著校長,以昌也的姊姊的身分,用半強迫的方式要求他與我會面。學校有義務要說明這件事。
  藤本校長即將年滿五十八歲。已經上了年紀,頭髮卻仍然烏黑茂密;不知道是在從事何種運動,肌肉格外發達,胸肌與肱二頭肌將西裝撐得鼓鼓的。
  「我是為了調查才到學校一趟。」我緩緩說道:「所以,希望您能夠一五一十地回答我。」
  藤本校長微微點頭。
  「儘管問吧。我沒有打算隱瞞妳任何事。身為教育者,這是對受害者家屬唯一所能做的。」
  此時,他一臉詫異地問道:
  「可是,妳到底想知道什麼?校方所掌握的霸凌與暴力事件詳情都已經告訴妳了。」
  「我想問的是,在我畢業之後,這所學校所導入的教育制度。」
  「哦……」
  藤本校長泛起一絲笑容。我語氣嚴肅地說道。
  「請告訴我什麼是『人格能力測驗』。」
  我必須徹底剖析昌也的狀況。
  於是我決定從這件事展開調查。

  人格能力測驗。
  我不從事件本身,而從這個教育制度開始著手調查是有明確理由的。
  因為在有如洪水般氾濫的相關消息當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這個教育制度明顯非比尋常。
  我還記得導入這個測驗時,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話題。
  有評論家認為是符合時代的先進測驗,有企業公開點名這所學校,媒體則形容成劃時代的系統。有位知名人士表示感到「不舒服」,隨即在推特上出現「偽善者」、「只會說表面話」等批評聲浪。
  儘管評價不一,會受到大多數日本人的注意也是理所當然。
  因為人格能力測驗──是讓學生互相去對其他人的個性進行評分。

  人格能力測驗是由兩種題型所構成。
  「在這個時代,對○○很重要的是什麼能力?請從以下選項中選出三個。」
  「請舉出同年級中擁有╳╳的人。」
  分成這兩種類。
  ○○會替換成領導者、上司、受歡迎的人等。例如,領導者需要什麼能力?結交朋友需要什麼能力?什麼能力在園遊會上派得上用場?未來想在職場上活躍,需要什麼能力?諸如此類的問題。
  然後,╳╳則會替換成善良、認真、外表端正等。
  學生會寫下各自的理想或是符合該理想的人選,如「領導能力必須具備勤勉向學、善良與魅力」、「同年級中最勤勉向學的人是加奈子,第二名是妙子」等。
  最後,所有答案會進行評分。具備愈多目前學生所重視的能力,分數便愈高。雖然不會公開所有學生的排名,但學生能得知自己的排名與分數。
  得知自己的存在價值。
  得知自己的人格評價。
  「當然,一開始有許多批評的聲音,像是『讓學生之間互相評分實在太過分了』『太不人道了』,這些意見乍聽有幾分道理。」
  藤本校長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後,繼續說道。
  「但都是胡言亂語。光靠表面話是無法在這個時代存活的。真是無聊。」
  「無聊……是指?」
  「哼,任誰都看得出過去學歷至上的社會已經開始瓦解了吧?確實會因為學歷而導致就業上的差別待遇,但三十年前可沒有高學歷打工族這一詞。只要從名校畢業,各種好工作任君挑選。大學入學考也改變了,像是AO入學考試(註:沒有既定考核法,由各大學、科系依照各自針對學生的就學意願、適性以及學業成績以外的經歷、技能,綜合評定合格與否)這種與成績無關的制度,我初次耳聞時,還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呃,這倒是。」
  「隨著需求的多元化、服務業的擴大以及機械化的展開,社會不再需要書呆子,勤勉向學等優點只會被黑心企業利用,當作免洗人力壓榨罷了。這個時代講求的是溝通能力。簡單來說,就是人格能力測驗。全端看這個能力。這不是我個人的想法,而是社會的志向。」
  藤本校長嘆了一口氣,同時泛起微笑。
  「光憑勤勉向學跟做事認真在社會已經上不管用了。這是個可怕的時代。批評這個測驗的人是什麼都不懂的蠢貨,『反對人格能力測驗的數值化』、『讓孩子更愉快地度過校園生活』。原來如此,這樣確實比較輕鬆。只讓學生考試,以考上名校為目標,將他們推向單靠學歷無法生存的社會,對他們見死不救,然後看著求職中的學生與社會新鮮人的自殺統計,優雅地享用下午茶。真是溫馨的教育機構啊。」
  校長說完,發出一陣嘲諷的笑聲,然後再次喝了一口咖啡。是不加砂糖與奶精的黑咖啡。
  像是為了填補這段時間的空白,「所以,您才設計了人格能力測驗?」我開口問道。
  「我的學生自殺了。」他這麼答道。
  他似乎也知道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於是逕自說了下去:
  「十五年前,我還在擔任班導時,有個女學生跟我很要好,但她升學後,在求職期間面試一直表現不佳,因此罹患憂鬱症,最後跳樓自殺。」
  「……」
  「我的願望是……打造一個不會讓她想尋死的世界,為此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藤本校長首次卸下公事化的僵硬表情,臉上浮現夾雜著緬懷與遺憾的曖昧微笑。
  這個人似乎也跟我一樣背負著其他人的死。然而,那雙眼眸透出一抹空虛,我像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背脊頓時一涼。
  我忍不住停下了筆,藤本校長則嘆了一口氣,恢復原本的表情,繼續說道。
  「可是,現今就算沒有人格能力測驗,國中生之間仍會互相評價。因為這是學力不再受到重視的時代。既然沒有評分標準,只能互相評價,而我只是將那些數值化而已。」
  雖然在意校長剛剛提到的女學生,但他立刻將話題帶到了測驗上。
  「數值化後……讓他們互相競爭?」
  「不能說是競爭,只是透過數值的表面化來產生變化。希望藉此讓他們成為適應社會的人才。這是身為教育者最理所當然的願望。」
  藤本校長的話到此告一段落。因此,我立刻將剛剛的內容全部寫在準備好的筆記本上。「突然對妳說這麼多,妳累了吧?」他對著振筆疾書的我問道。「老實說滿累的。」我僅這麼回答。然而,我只是因為大腦一下子無法將他說的東西歸納起來而已。
  我將咖啡一飲而盡。
  「要再來一杯嗎?」校長問道。
  「麻煩您了。砂糖請放多一點。」
  藤本校長端來第二杯咖啡時,我繼續提問:
  「然後呢?學生們的評價如何?實際的心聲是?」
  「呃,評價不一。跟預測的一樣,有人覺得處理人際關係變得輕鬆,但也有人因此感到無力。要舉例的話,說也說不完。」
  「溝通能力有如願獲得提昇嗎?」
  「無法用統計來比較,但部分企業對該測驗給予高評價,假設學生們前去應徵,比起成績第一名的學生,他們更想採用人格能力測驗第一名的學生。很有遠見。今後應該繼續向外推廣──」
  校長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說道:
  「──總之,這個問題可以結束了吧?妳是想調查弟弟的事情吧?這個測驗充其量只是這次事件的背景。」
  「是的。」
  「校方無法勸阻妳的行為,我們尊重家屬有得知真相的權力。可是,我希望妳不要觸及其他學生的傷口,校方有保護學生的義務。」
  「當然,我會注意這一點。」
  「還有其他問題嗎?」
  還有一個問題。
  我猶豫了一下,將原子筆輕輕放在桌上後,隨即抬起了頭。
  「昌也跟菅原拓在測驗中是排第幾名?」我問道。
  藤本校長聽到這個問題,也忍不住露出厭惡的表情。想必是不希望將學生的祕密公諸於世。他思考了數秒,要求我答應不對外透露後,將排名告訴了我。
  「上學期末,二年級381人中,岸谷昌也排名第四。他的朋友,同樣遭到霸凌的那三人,二宮俊介、渡部浩二及木室隆義的分數也很高,在同班同學中似乎頗受歡迎。」
  「……」
  「然而,菅原是第369名。不受眾人的喜愛,卻僅憑一人霸凌四個風雲人物。」
  藤本校長最後對我留下一個謎團。
  「菅原曾經說過:『這是革命。革命尚未結束。』」
  尚未結束?
  我追問那句話的意思,校長僅搖了搖頭。

  ●

  「太可疑了!光憑藤本校長身上可疑的味道,便足以讓全世界的香水店倒閉!」
  我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裡鬼吼鬼叫。將包包隨意亂扔,脫下身上的禦寒外套並來回甩著。發出「啊」「唔喔」的叫聲,在二樓與一樓的樓梯間跑上跑下。之後,我衝進昌也尚未整理的房間,倒在床舖上,接著花了兩分鐘像趴在地板上游泳似的揮動雙腳,試圖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下來。
  果然不應該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
  我原本便不太喜歡藤本校長,無論過了多少年,仍沒有改變。完全無法繼續跟那麼詭異的藤本校長共處一室。
  「可是,讓我明白那所學校絕對不正常。」
  我從枕頭上抬起頭,回想著校長說的那些話。
  「先不論那個測驗是好是壞,這不是我能判斷的。可是!已經證實那所學校的環境很特殊。」
  既然如此,接下來要的做只有一件事了。
  「那麼,在那種教育制度的環境中,昌也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直接去問事件的當事者事是最快的。
  然而,與昌也一起遭到霸凌的朋友在約談階段便宣告失敗。對方父母直接了當地拒絕了我。他們正值纖細敏感的青春期,包含媒體在內,無法承受一再逼問。
  「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將真相塵封起來,什麼都無法解決。」
  我回想著昌也的交友狀況。
  「昌也的女朋友……不行。目前的狀況很難開口問她……」
  我曾經見過對方,是個可愛到讓我忍不住會吃醋的女孩子。
  可是,現在無法聽取她的證詞。
  「那麼,要向哪個人打聽才好呢?」
  我翻了一個身,環視著昌也的房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台筆記型電腦。是媽媽買給昌也的。明明還是國中生卻很囂張,我是升上大學後才有電腦。
  「……有查過搜尋記錄嗎?」
  警方已經確認過社群網站、電子信箱與資料夾,還使用資料復原軟體復原曾經刪除的檔案。然而,警方表示完全找不到菅原拓這個人的蛛絲馬跡。
  不過,或許遺漏了一些小地方也說不定。
  我跳下床,立刻開啟電腦,接著點開網路瀏覽器,查看搜尋記錄。包括成人網站在內,全都是平凡的國中男生會看的網站。
  「果然已經有調查過了啊……」
  昌也恐怕也沒料到瀏覽記錄會被復原,連自己的性癖好都得被攤在陽光下。真的很對不起,姊姊會當作沒看過的。
  我承受著罪惡感,繼續往前追溯。就在這時,發現了──
  『防止 竊聽』
  這樣的關鍵字。
  我整個人頓時僵住。昌也害怕被人竊聽?我查看日期,剛好是六個月前。換句話說,是警方推斷昌也遭到菅原霸凌的時期。竊聽當然找不到防止的方法。
  「昌也……」
  人格能力測驗。
  導入那種奇妙的排名系統,在學校中到底產生了什麼變化?
  為什麼昌也會自殺?昌也為什麼會害怕被人竊聽?
  菅原拓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必須調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我為了接近事件的核心,決定尋求「祕密武器」的協助。




  無人知曉

  要讓你我產生共鳴的方法不多。
  生活稱不上特別,思考也不算獨特,只是太過愚昧而已。指的當然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在那個狹小的教室角落,我漫不經心地發著呆,就這樣度過一天。鐘聲逕自響起,沒有任何人找我攀談,彷彿只有自己被世界所遺忘。早上大家會討論昨晚看的電視節目內容,中午會津津有味吃著營養午餐,傍晚回家時會找一間速食店坐下。我全都被排除在外。
  我隻身一人。
  舉凡桌子、黑板、鉛筆盒、制服、書包、課本、體育服及筆記本,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與我存在於不同的世界。
  所以,我希望受到嘲笑。
  這麼一來,我便能與妳合而為一。
  我現在要述說的是我那可悲的故事。
  雖然每個人在十四歲時都像是個傻瓜,但我更是箇中翹楚,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染上愛幻想的奇怪疾病。
  所以,請帶著嘲笑,為我的失戀與挫折作見證。
  可悲又微不足道,以自虐而樂、一事無成的廢物所掀起的小小革命之戰。
  我的名字是菅原拓。

  有個只有我知道的祕密。
  在學校沒有朋友,上課會變得無聊至極。
  所以,我今天仍獨自待在教室,坐在陽光灑落的靠窗座位,沉浸在負面思考之中。
  今天腦內會議的議題是「你想成為世上最不幸的人還是世上排名第二不幸的人」。
  我兩秒便做出決定。
  毫無疑問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不過,真是奇妙啊,世上最不幸的人或許其實是世上排名第二不幸的人?感覺像是不符邏輯的悖論,但既然已經陷入不幸,或許不幸到極點會比較好。
  因為大家會捐錢給非洲的孩童,但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會捐錢給我。
  像我這種成績不突出、運動神經差的國中生,怎麼可能交得到女朋友,包括家人在內,頂多每天沒有人跟我說話,這種程度的不幸根本沒人會在意。
  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在教室中只是「空氣」般存在的我,得不到任何人的關愛。
  所以,我反過頭去怨恨非洲的飢餓孩童。
  (不不,我知道他們也是很辛苦,可是,他們得到其他人的關愛。即使找遍全世界,也沒有人願意關愛我。這是不爭的事實。啊,可惡。)
  當然,不被理解也無所謂。反正只是愚蠢的國中生在胡言亂語。
  然而,進入十月後,我的思考可說是負面到無以復加。
  所以,人格能力測驗才會排倒數十三名。
  我與石川琴海交談的那一天。
  發生那件事的二個月前。
  我所就讀的久世川第二中學是以小組活動豐富而聞名。
  每週兩次會將每個班級分成四人小組,共同完成簡單的課題。從「久世川市的新觀光設施」、「去無人島需要攜帶的物品」到「取代情人節的新型商業活動」等,由抽籤決定的四人小組去解答這些無法當成閒聊話題的問題。安排這堂課是為了讓無論口才多麼拙劣,或是頭腦不靈光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有發表的機會。
  但我始終無法喜歡上這堂課,雖然不清楚原因,或許是因為小組活動充其量只是作為人格能力測驗的評分參考。費盡心思只為了讓別人投票給自己,讓我感到愚蠢無比。
  因此,眼前的三名學生正在討論「連鎖漢堡店的新商品」這個主題,但我打死也不加入討論。即使話鋒轉到我身上,我也只會回答「要看時代」、「要看場合」。我果然是個廢物。
  資優生瀨戶口觀太一開始面帶微笑,有禮貌地徵詢我的意見,但最後死心似的開始無視我。看似小太妹的津田彩花則是劈頭便抱怨跟我分到同一組,目光不時瞪向我。
  「吶,菅原,拜託你提供一些意見好嗎?」
  瀨戶口最後一臉無奈地看著我說道:
  「我感覺與菅原會在毫無交流之下結束剩餘的國中生活。」
  「抱歉……」於是我簡短道歉。因為只要道歉,便能夠蒙混過去。
  正如所料,津田立刻說:「觀太,別在意了。不要理這種傢伙了。」被津田的強勢態度壓服,瀨戶口一臉不情願地換了一個主題。
  抱歉,我這次發自內心地悄聲道歉。抱歉讓你要顧慮到我這種廢物。
  最後,我們這組的結論是「馬肉漢堡」,自然也是由瀨戶口負責發表。
  讓全班最為熱議的是昌也那組所發表的「格子鬆餅漢堡」,是用格子鬆餅夾著水果與鮮奶油。遭到吊兒啷噹的二宮奚落:「根本不是漢堡。」昌也則用灑脫不羈的態度反駁:「有規定不准用副餐嗎?」二宮撥亂長瀏海,做出誇張的動作,引起全班爆笑。包括津田在內的數名女生用陶醉的眼神注視著那兩人。一如往常的小組活動。
  我看著昌也,在內心咒罵他是混帳,下課後便離開了教室。

  我是在小組活動後與石川交談,也就是放學時間。
  地點在我為了借輕小說而前往的校內圖書室。明明已經十四歲,我無視於日本的文豪,淨找內容簡單的書來看。我是那種大聲宣稱「自己的興趣是閱讀」,卻小聲地補充「僅限於輕小說」的人。
  這年頭的國中圖書室會進為數不少的輕小說,對荷包不深的國中生來說,無疑是一大幫助。兩個巨大的書架擺滿了輕小說。我停下思考,依序抽出書架上一字排開的文庫本。若封面描繪的女孩子不可愛,便會放回書架;我按照這個模式進行篩選,為在家的娛樂做準備。
  因為是放學後,或許周圍有不少學生,但我完全不在乎。除了自已以外,其他人都是背景。所以,當聽到有人喊出我的名字時,我真的嚇了一跳。
  正確來說,在小組活動以外,被人喊出名字便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菅原你經常來圖書室吧?」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位名叫石川琴海的同班同學。
  她留著一頭烏黑的中長髮,給人活潑的印象。記憶中的她,在班上總是露出嫻雅的笑容。她在我的面前露出宛如孩童發現玻璃珠時的純真微笑。
  「咦?啊,怎麼了?」
  我嚴重結巴地問道。聲音真是狼狽!
  然而,石川沒有取笑我,而是一本正經地回答。
  「剛才的小組活動辛苦了。我覺得馬肉漢堡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大家的反應不佳,真討厭呢。」
  接著,她用朋友般的口吻開始與我閒話家常起來。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小組中除了我、瀨戶口與津田以外還有一個人,也就是石川琴海。我記得她在討論期間淨是提出「在麵包裡夾味噌如何」、「抹茶醬感覺很創新」一類不著邊際的意見。
  雖然沒有資格這麼說,但我仍忍不住同情起被迫與「沒意願加入討論的我,以及淨說些古怪提議的石川」分到同一組的瀨戶口等人。
  「哎……熊本那一帶感覺會有馬肉漢堡。」
  既然對方都向我攀談了,也不能無視她,於是我用微弱的音量答道。
  石川登時杏眼圓睜,恍然大悟地說:「這是盲點!」接著將視線移向我手上拿著的文庫本,突然轉移話題問道:「啊,是輕小說嗎……菅原有推薦的作品嗎?」
  「……」
  我彷彿要將文庫本捏爛,大拇指因施力過度而變色。並不是憎恨手上的輕小說,而是無意識下的動作。我無法分辨她的意圖,身為班上的中心人物,總是暢聊著樂團或是藝人等話題,卻一直找我這種陰沉的人閒聊的理由。
  宛如被逼入絕境的野兔,我進入了警戒狀態,但石川卻仍像是搞不清楚狀況,一臉不解地歪起了頭。
  比自己還要高聳的書架擋在身後,置身在圖書室的陰暗一隅,我們不知為何陷入了沉默,僅注視著彼此。
  「……我單純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石川,接口說:「我想要向菅原拜師學藝。」

  「啊?」
  「懇請收我為門徒。」
  我完全跟不上狀況,石川無視於一臉困惑的我,突然深深低下頭,露出優美的頸項。怎麼回事?這是女孩子之間流行的遊戲嗎?搞不懂耶!
  「拜……拜託妳先抬起頭。」
  若被人撞見而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感覺會讓我惹禍上身。於是我死命地拜託她,似乎是被我的窘態逗笑,只見石川笑著起身。
  我發出了堪稱是今年最沉重的嘆息聲,開口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石川這才終於像是發現自己沒有說明清楚,「啊」地輕呼一聲後,表示「因為菅原是很厲害的人」。
  「厲害?」
  「嗯,剛剛的小組活動也是,始終貫徹著孤高,感覺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應該說不會隨波逐流嗎?」
  「不……我並沒有那種意思……」
  「並沒有?」
  「單純只是沒有朋友而已……」
  …………真虧我回答得出來。
  然而這是事實,所以也無可奈何。若像我這種人稱得上厲害,那石川就是千年才會出現一次的怪物了。
  石川搖了搖頭。
  「啊,不,雖然你確實朋友不多,那與這件事沒有關係。再說你感覺也不想結交朋友,應該說你不會刻意去迎合別人吧?完全無視其他人的評價!你給人這種感覺。我覺得很帥氣,讓我忍不住崇拜起你。」
  聽起來很誇張,但我完全沒料到會被她這麼形容。
  一年之中不曾被人稱讚過,我在內心感到喜悅。不過,換句話說──
  「我還是會在乎其他人的評價。」我答道。
  「比方說?」石川問道。
  「剛剛妳稱讚我『很帥氣』,讓我很開心。」
  我這麼回答後,只見石川輕笑出聲,接著用拳頭輕輕敲了一下我的胸口,我頓時重心不穩,石川則逕自說道:
  「我指的就是你這種不愛慕虛榮的個性。不過,好像不太一樣。走在路上偶然在地上發現五百圓硬幣,類似這種感覺吧?跟我或是我們不一樣。所以……我很羨慕菅原。」
  她說完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比喻後,並迂迴對自己嘲諷了一番,但她的語氣並沒有因此變得沉重。石川說那段話時彷彿在開玩笑。
  在我追問下去之前,「琴海,妳在哪裡?」「是迷路了吧。」從書架的另一頭傳來幾個女生的聲音。石川似乎是與朋友一起過來的。石川也嚇了一跳,回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她是擅自跑來找我,還是真的只是迷路了?
  我微微舉起手,僅表示「她們在叫妳,拜拜」。
  「下次再拜託你收我為門徒。」石川說完揮了揮手。「暫定師父,下次再聊。」
  我在內心吐槽那是什麼稱呼,同時對內心湧上的感覺感到困惑。
  與石川道別後,我莫名產生了一股失落感,或者說是鬆懈後的浮躁感,而且與不熟識的人講話會感到疲勞,讓我有種複雜的心情。
  於是我決定先離開這裡,而石川最後對我說出奇怪的一段話。
  「菅原。」
  「……怎麼了?」
  「若讓你摸我的胸部,下次的人格能力測驗可以投給我嗎?」
  「啊?」
  是我聽錯了嗎?
  突然被對方這麼一問,我當然回答不出話來。
  見到我不發一語,「開玩笑的。」石川這麼說完促狹地笑了出來,接著快步離去,不久消失在書架的另一頭。

  雖然忘記了名字,我國小時曾經邀一個同學一起回家。
  對方卻回「我不想跟你來往」。
  所以石川肯定誤會了,我甚至覺得她很愚蠢。
  不可以羨慕我這種人。
  我的確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那種東西只勾得起我微乎其微的興趣。雖然微乎其微,但簡單來說只有那種程度而已。
  然而,她不知道我為何變成這樣。
  她不知道我的人格能力測驗排名。
  既然一無所知,她大可叫我「廢物」,不應該跟我這種人來往。
  即使換位子時沒有人會通知我,即使上體育課時沒有人願意跟我一組,即使沒有人會邀請我去參加園遊會的慶功宴,即使沒有女孩子會記住我的名字,即使小組活動時沒有人會指派我工作。
  即使是個廢物,即使是第369名,只要無視其他人的眼光,我便能苟延殘喘下去。

  『哈囉,有聽見嗎?』那天傍晚,我收到了這個訊息。
  我的父母都在上班,總是到深夜才會回家。
  加上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回到家必定是一個人。雖然跟在學校沒有什麼兩樣。
  小學時,周遭的大人總是自作主張擔心我,但被他們同情反而更讓我感到厭煩。一旦習慣一個人吃晚飯後,很快便能適應,尤其是從小便過著這種生活。
  我將高麗菜、洋蔥與五花肉加入味噌一起拌炒,在另一個鍋子放入青蔥與雞骨煮湯,搭配剛煮好的白飯;父母的份則是用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
  接著獨自在面積超過十坪,有格調的整齊客廳閱讀輕小說。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當輕小說看到剩下一半時,放在窗邊的電腦突然發出叮咚的聲音,於是我走向液晶螢幕,發現是小索傳來的訊息。聊天視窗上顯示著格外開朗的問候。
  「小索,好久不見。你好像說過會忙到昨天?」
  我將文庫本丟到一旁,用盲打回覆他,對方也立刻回覆。
  『不不,我的事情不重要,因為不值得一提。話說回來,告訴我你今天在學校發生了什麼趣事吧。』
  一如往常的一句話。
  已經認識超過半年,我們偶爾會聯絡彼此,但小索絕口不談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對他的性別、年齡跟職業都一無所知。
  我是在學校上電腦課時認識他(雖然不知道是性別,總之暫稱他)。在每週一次的資訊教育課上偷偷上網,於偶然進入的匿名聊天室中認識他。
  我記得是對方先主動攀談。聊了幾次後一拍即合。
  他很樂意去當別人的聽眾。
  所以,我一如往常告訴小索今天發生的事情。他似乎對石川特別感興趣。因為不能說出本名,所以我用I同學代稱。
  『I同學啊,若你與她的談話內容屬實,你果然是廢到不行的人。』
  電腦上出現一段毫不留情的毒舌言論。與平常一模一樣。
  『無論被對方如何評價,都不會有所動搖。你偽裝成這樣的人,卻因為被同班的女生攀談而沾沾自喜,結果你也只是平凡的國中男生啊。啊,真丟臉、真丟臉,假設廢物也有美學,你沒資格擁有。』
  「我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國中生,我沒有在追求什麼美學。」
  不過,我有沾沾自喜嗎?不,或許被他說中了也不一定。
  『哎,你丟人現眼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超級煩耶,我有自知之明。」
  『總之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對I同學有什麼想法?不,你不用說我也能夠想像得到。你對她有非分之想吧?廢物真是可怕,性慾過剩卻沒有對象。現在出現了一名候補,立刻便蠢蠢欲動了起來。』
  「……」
  我默念了那段話三遍,然後發出聲音再念了一遍後,我離開座位喝了一杯麥茶。接著走到洗手間,將水龍頭轉到最大,用大量的水洗臉。
  理由很簡單,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
  小索的推理幾乎都猜中了。可惡,廢物的行為模式似乎很容易被看穿。真是單純的生物,難不成是草履蟲?
  「你有什麼意見嗎?」我只能硬著頭皮打出這段話。
  小索立刻回覆了我。
  『真是的,你難道不會想當個有美學的廢物嗎?意志力有夠軟弱。像是受到辱罵也不會迎合別人,被可愛的女孩子示好便甩對方巴掌,用下流手段謀取金錢與權力,恣意踐踏窮人。』
  「等等,這些哪裡是美學了?」
  『全部都是。』
  「你當真?」
  『我很擔心你。你到底想不想被女孩子喜歡,你要孤芳自賞一輩子嗎?』
  「我懂你的意思,不,其實我連一半都無法理解。」
  『沒錯,一半。你的國中生涯只剩一半了。你若有什麼煩惱,歡迎隨時找我聊。所以,你不妨也思考一下自己的生存方式如何?』
  「唔……」
  要怎麼去思考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瞪視著視窗思考,卻始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好改變話題。
  「話說回來,小索幾歲了?高中生?社會人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真無言,你打算轉移話題嗎?』他立刻回道。彷彿可以透過視窗聽見他的嘆氣聲。『改天再告訴你我的事情。那麼,再見。』
  小索敷衍我的問題,從聊天視窗上消失。
  到底是誰在逃避啊,我在無人的客廳暗自吐槽。

  ●

  我偶爾會去想像昌也會有什麼想法。
  若我去問他,他會給我建議嗎?
  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
  請告訴身為盟友的我。

  ●

  那是五天後發生的事情。
  這個現象不知道有沒有名稱?大家應該都有經驗吧?與認識的人明明至今不曾在路上巧遇,卻因為某些原因而使巧遇機率莫名上升。
  總之,我與石川再次相遇了。
  她流下了眼淚。
  或許會感到意外,但我每個月會去街上的天文館兩次。重點在於,我對星星並沒有興趣,也不會刻意去欣賞夜空,甚至忘了星座盤的使用方式。換句話說,我只是單純喜歡天文館。理由不值得追究,反正追問下去,或許只會激發我獨特的廢物思考模式。
  置身在圓頂觀測台之中時,會讓我想忘卻一切。
  我甚至想要忘記「想要忘卻一切」的這個願望。
  所以我在天文館中看見石川完全是出於偶然。
  石川在投影機的另一端。我是在播放期間發現到她。可能因為是平日,或者是科學館已經榮景不在,客人非常少。館內只有我跟石川而已。小小的半球形天花板映照著無數的繁星,圍繞著我們旋轉。
  銀河飄向她的正後方,照亮了她的臉龐。
  石川的臉龐隱約反射著盈光。
  我思考著原因,等到歸納出答案時,已經結束播放。
  「妳為什麼在哭?」
  於是我開口問道。與學校時不同,我說出這句話沒有結巴。
  石川似乎也已經發現到我,沒有特別表現出驚訝的模樣。
  「我沒有在哭。」
  她用認真的眼神回答我。
  我不明白她的回答。
  明明哭到臉頰上布滿淚水。居然還不承認。
  「怎麼看都像在哭。」
  「你看錯了。」
  「妳剛剛抽噎了吧?」
  「你多心了。」
  「妳敢向天文館之神發誓嗎?」
  「當然敢。」
  她始終不肯承認。全身顫抖著,雙手緊握成拳頭,用力抵在雙膝上。
  率先放棄的人是我。因為證明石川有哭對自己也沒有好處。不如就當成石川沒有哭。啊,真是美好的世界。
  於是,我從觀眾席起身,繞過投影機走向她,然後從書包中拿出一片巧克力,遞給了她。
  「給妳,因為吃東西時很難哭出來。」並補充道。
  難道我就說不出體貼一點的話嗎?我忍不住吐槽自己。
  想當然耳,石川沒有回答,但收下了我的巧克力。
  我看見她收下巧克力後,轉身火速離開現場。做這種有違自己的事情,實在很難為情。但世上沒有人不曾做過有違自己的事情吧?
  真是做了一件稀奇的事情,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走向出口。
  這時,有人握住了我的右手。從指尖傳來溫暖的體溫。
  我回頭一望,只見石川的眼眶泛著淚光,目不轉睛注視著我。接著,用宛如幽魂的微弱聲音說道。
  她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圓頂觀測台之中。
  「我真的很羨慕菅原……」
  她在說謊。
  我立刻看出那是謊言。只是不經意說出的話。因為石川不可能會憧憬我這種廢物。在世界上,包括捐贈鉅款給非洲孩童的人,沒有人會關愛我。所以她不可能會羨慕我。
  我一定會被小索嘲笑,他會說廢物就是這麼單純。
  可是,即使是顯而易見的謊言。

  人格能力測驗第369名。
  人格不被任何人承認的廢物。
  以及哭著表示「羨慕」我這種廢物的石川。
  以上是岸谷昌也去世的兩個月前,發生在郊外天文館的邂逅。
  我究竟做出了什麼抉擇?


  祕密武器

  輪到祕密武器出場了。
  於是,我不斷對著手機喊著「紗世世、紗世世、紗世世、紗世世、紗世世、紗世世、紗世世」。應該喊了數十次左右,對方卻一直沒有反應。真是沒辦法,喊到一百次好了。
  因為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已經打給班級名冊上的所有學生,拜託他們提供任何蛛絲馬跡給我,但遭到所有人拒絕,使得我立刻便陷入了困境之中。
  然而,我將目前所知的事件依時間先後排列,發現光憑現有的情報,根本無法推論出事情的真相。
  ①校長導入奇妙的人格能力測驗。
  ②十一月,網路上的爆料加上菅原引起的暴力事件,證實昌也等四人遭到一名同班同學霸凌。
  ③校方與受害者母親決定對菅原拓做出處分,並加以嚴密監視,努力將他與昌也等人進行隔離。
  ④十二月,昌也陷入精神異常,隨後自殺。
  叫人怎麼推理,情報少到讓我忍不住想怒罵。
  最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是三到四之間,菅原拓到底是如何將昌也逼上絕路?不搞清楚這件事的話,便沒有人能夠責備菅原。
  即使一直聯絡不上對方,陷入山窮水盡的我仍決定向外號「紗世世」的祕密武器紗世求救。我與紗世就讀不同所大學,但我們是從小就認識的兒時玩伴,在國小、國中到高中的一路上,她經常會對不擅長念書的我伸出援手。
  『吵死了!不要留像詛咒般的留言給我,笨蛋!』
  當我念了一百次紗世世之後,對方終於回話了。是平常那個粗魯的聲音。
  『而且,為什麼妳一打來只顧著喊「紗世世」?』
  「紗世世,聽我說,紗世世。」
  『無視我嗎?』
  「妳知道我弟弟的事情吧?我現在正在調查那件事……」
  之後我將透過媒體與父母得知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告訴紗世。我將沒有整理的情報一股腦向她傾訴,說著說著連我自己都感到混亂了,但紗世聽完後,表示已經明白狀況。
  『哎,我有在看新聞,所以知道事情的大概。』
  「我想聽紗世世的看法。」
  我說完之後,話筒卻一直沒有傳來聲音。對方好像也感到煩惱,不久傳來沉重的嘆息聲。
  『這充其量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喔。』紗世先提醒我這一點。『按照常理來看,昌也等人不太可能遭到菅原霸凌吧?』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地反問。
  『呃,不要生氣喔。我只是覺得像昌也那樣的人,不可能會畏懼區區一個國中生。菅原說出「霸凌是一項發明」那種火大的話,是為了讓自己受到注目的演技。幕後黑手應該另有他人吧?』
  「幕後黑手……雖然有這個可能性,可是,有一點便顯得很奇怪。」
  雖然我認為這個論點不差,但有個疑點。
  「假設有幕後黑手,但為什麼昌也的遺書上只提到菅原?」
  沒錯,所以才很困難。先排除連昌也都沒有看出幕後黑手存在的可能性,代表名叫菅原拓的這名少年是「獨自」進行霸凌。而在自殺前的一個月,這名國中生受到嚴密監視。
  陷入窮途末路的我嘆了一口氣。紗世似乎也一樣,從話筒傳來熊般的吼叫聲。
  『啊,不懂。完全不懂。吶,除了昌也以外的三名霸凌受害者不是有向校方坦白?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表示遭到菅原拓霸凌,但不清楚暴力事件後的狀況,他們只說了這些。他們好像在害怕什麼,表示只能透露這些。」
  『這樣啊……』
  「果然只能向內部的學生打聽了啊,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告訴我菅原拓與昌也的關係。」
  『對啊……菅原拓啊……』
  紗世頓時停下話語,陷入了沉默。她似乎進入了沉思,她有時會突然不發一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大多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因此我只能用大拇指戳著手機外殼來打發時間。
  片刻過後,『好!』從電話另一端傳來下定決心的聲音。
  『香苗,讓我也協助妳調查這件事。』
  從話筒傳來紗世的呼吸聲。
  『我也陪昌也玩了不少次,豈能讓他死不瞑目。』
  「喔喔,怎麼了嗎?我原本便打算拜託妳。」
  『呃……因為我對這件事也有一些想法,而且,總覺得……』紗世欲言又止,最後說:『最重要的是,我很擔心妳。』
  這句話從平常個性豪爽的兒時玩伴口中說出,顯得過於溫柔,讓我感到有些驚訝。
  「……讓妳擔心了。」
  『……我很擔心喔。兒時玩伴的弟弟過世,怎麼可能不在乎。妳沒有在強顏歡笑吧?』
  「嗯,有一點啦。」
  『不要逞強,難過的話就跟我說。妳在社群網站發的推特好像從去年開始一直很憂鬱。吶,我有聽說妳失戀了。』
  「喔……謝謝妳。不過不要緊的,現在昌也的事情比較重要。」
  『這樣啊……那麼我要來認真一下了。』
  可以想像出紗世在電話另一端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嗯,不禁慶幸能有這麼一位知心好友。同時,得到了強力的幫手。
  我感到內心湧上了一股暖意,向她道謝完便掛斷了電話。
  在紗世決定協助我的兩天後,她再次打了電話過來。
  『雖然得不到家屬的同意,但似乎有學生有意願透露。』
  跳過「喂」,紗世劈頭就說出那句話。然而,那句話正是我最期待聽到的。
  「咦?所以是?」
  『事情談成了。對方表示今天放學後願意出來見面。妳能去吧?』
  「當然!不愧是我的祕密武器。」
  細問之後,得知這位久世川第二中學的學生似乎是紗世朋友弟弟的朋友,而且是昌也的同班同學。沒想到找到了如此關係密切的人,紗世果然擁有我所沒有的人脈。
  「沒想到妳談成了。我每次表示我是昌也的姊姊後,便會立刻遭到對方強烈回絕……」
  『妳太老實了……因為會覺得壓力很大吧。』紗世錯愕地說道。『不過,這下子便能打聽到大人不知道的事情了。或許這位同班同學知道些什麼。』
  「嗯,像是充滿謎團的霸凌真相……」
  『交給妳了,輪到妳問出真相。』
  我點了點頭,再次道謝後便掛斷電話。
  我走向客廳,決定泡杯咖啡,先將詢問事項整理起來。我目前從租屋處搬回老家。大學三年級下學期幾乎沒有課,而且要調查昌也的事情,最好離久世川第二中學近一點比較好。
  我回想著家裡的咖啡豆放在哪裡,走下樓梯後,發現媽媽在客廳。她將一頭長髮束起,面向電腦,正在努力打字。
  「媽媽,妳在做什麼?」
  我問道,母親則抬起頭,露出疲憊的笑容。
  「聯絡網。」
  「什麼的?」
  「學校督促會。還沒決定名稱,但為了不再有下一個像昌也那樣的受害者,必須要督促久世川第二中學才行。因此,我必須以身作則。」
  自殺學生的母親的確有充分號召力。即使昌也已經不在,母親仍想要改變學校。母親用生疏的動作打著字,昌也過世後,那張側臉顯得衰老許多。
  「必須給予菅原拓嚴厲的懲罰。惡魔必須受到制裁。」
  她充滿怨恨地喃道。
  「昌也被那傢伙害死了,但是我與惡魔的抗爭尚未結束。我絕對不會原諒他,我絕對會摧毀他,我要將他逼到走投無路,讓他痛不欲生。」
  這些話感覺不像會從母親口中說出,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我頓時回想起菅原拓的那句話。
  『革命尚未結束。』
  事件是否真的已經落幕?或者才剛掀開序幕?
  我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紗世介紹給我的人名叫加藤幸太。
  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豆芽菜。我第一次見到這麼符合這個形容的人,讓我忍不住想將約定地點從咖啡廳改成牛肉蓋飯店。首先要補充體力才行!骨瘦如柴的細長四肢,沒有血色的臉龐,總是半開的嘴,左右不對稱的眼鏡。只能用豆芽菜來形容。
  我帶領著他走進陳設精緻、散發著古典氛圍的咖啡廳。一杯咖啡要價六百日圓。昏暗的店內採用間接照明,我們在最裡面的位子坐下。
  他點了熱檸檬汁,我則點了熱咖啡,飲料送來後我結束閒聊,開始向他提問。
  「首先,什麼都好,可以告訴我,加藤你對那兩人的印象嗎?岸谷與菅原在你眼中的印象。」
  我從這個問題開始問起,加藤則是輕嘆了一口氣。
  我決定先從簡單的問題開始。雖然菅原拓隱約給我個性頑劣的印象,但我想要實際確認這一點。而且,我不知道昌也在學校的狀況。
  「阿昌,啊,是岸谷昌也的綽號。那傢伙簡單來說就是個風雲人物。只要有活動,他肯定會被推派為總幹事,成績也相當出類拔萃。所以,那傢伙十分受到大家的歡迎,我當然也很崇拜他。一開始完全無法想像阿昌是霸凌的受害者,無論是加害者或是受害者,那傢伙與霸凌完全扯不上關係。」
  「嗯,真厲害啊。」
  正如我所料,與昌也在家的感覺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菅原呢?」我繼續問道。
  只見加藤皺起眉頭,語氣緩慢地說道:
  「嗯,呃,菅原……要怎麼形容才好。說是陰沉的傢伙好像不太貼切,個性也稱不上開朗,但並未受到班上排擠。總之就是沒有存在感,應該是教室中最不起眼的人。」
  「嗯?」
  這個回答讓我感到意外。從新聞與校方得知的消息,他應該是更加目中無人且性格乖僻的國中生才對。我用手勢打斷加藤的話。
  「不起眼是什麼意思?與媒體形容的惡魔不同。」
  「啊,他確實很詭異,讓人難以捉摸。可是,他不是那種不良少年。他成績差,也不擅長運動,是在午休時間會一個人閱讀漫畫與小說的文靜學生。」
  「還有……其他的嗎?」
  「我想想,還有他感覺對周遭的人不感興趣,應該說打從心底對其他人沒有興趣。跟他說話只會遭到無視,跟恐人症不太一樣。所以,他或許真的是惡魔,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加藤之後不斷強調菅原拓給人「不舒服」的印象,不久停下來喝了口熱檸檬汁潤喉。
  這段期間我看著筆記本,思考著菅原與之前所知的反差。反差實在太大了。菅原拓不但是惡魔,還會一副高高在上地說出「憑你們是無法阻止革命的」一類的話。結果,他其實是個不起眼的學生?這個落差是怎麼回事?
  這一點讓我感到很在意。然而,推理先擺在後頭──要進入正題了。
  我簡單地做了一下筆記,接著深呼吸。將氧氣送到大腦後,我決定直搗事件核心。我下定決心後,重新握好原子筆,開口說:「那麼……可以告訴我霸凌的事情嗎?」
  然而,跟鬥志高昂的我相比,加藤卻表現出曖昧的反應。他一臉抱歉地回答。
  「……我不太清楚霸凌的事情。」
  加藤低著頭喃道。
  「什麼意思?菅原用水壺打人後,這一個月內表面上沒有任何異狀?」
  我提出更具體的問題。
  然而,他再次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包括這件事在內,在暴力事件揭發霸凌的存在之前或是之後,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目擊過現場。」
  「…………咦?」
  我手裡的筆記本差點要掉在地上。然而,我努力握住筆記本,並從桌子探出上半身,注視著加藤的臉。
  然後茫然不解地問道。
  「什麼意思?網路上的爆料文章說他們被迫吃蜜蜂的屍體,還用針刺他們的背部……」
  「我的意思是沒有任何目擊者。別說是目擊了,他們完全沒有遭到霸凌的跡象。直到網路上的爆料文章出現之前,不,即使在爆料文章引起軒然大波之後,也沒有任何人察覺。在菅原用水壺毆打昌也之前,全班沒有一個人察覺到霸凌的跡象。」
  「……唔。」
  怎麼回事?
  我著實陷入混亂。
  在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一個人霸凌四個風雲人物?有可能辦得到嗎?
  太荒唐了。風雲人物只要稍微露出憂愁的表情,立刻會引起同學的關心,他們隨時都能找人商量。這個狀況太不可置信了。
  我莫名感到憤怒,將放在旁邊的砂糖丟了兩顆在咖啡裡。雖然變得很甜,但我原本便嗜吃甜。想讓思路能夠更加清晰。
  我喝了一口咖啡後,詢問加藤:
  「……真的有霸凌嗎?」
  「算是有蛛絲馬跡,應該啦。阿昌的體育服曾經被人剪破……」
  「只有蛛絲馬跡啊。」
  「而且,阿昌、阿俊、阿隆跟浩二這四人聲稱遭到霸凌,菅原也承認這件事……既然加害者與受害者都這麼說了,我認為確實有這回事。」
  我能做的只剩下嘆氣了。
  原本以為可以稍微接近真相,卻完全失敗了。這當然不是加藤的錯,可是我不禁有些失望。
  從受害者家中、電子郵件與手機找不到任何線索,所以警察與學校會感到束手無策。找不到菅原拓將昌也等人逼上絕路的決定性證據。
  既然加藤對霸凌一無所知,便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只剩下確認事項而已。我的心情猶如負責戰敗處理的投手。
  我向加藤逐一詢問事先寫在筆記本上的問題。
  「呃,那麼,請告訴我在暴力事件之後,也就是菅原用水壺毆打岸谷之後的狀況。聽說菅原遭到孤立。」
  「呃,原本菅原便不與人來往。啊,不過,他好像遭到部分女生霸凌。因為激怒了阿昌的粉絲,或者應該說是同伴才對。哎,不過最不堪的應該是那件事吧,電視新聞只有抨擊學校處理不當。」
  「嗯?沒有報導嗎?」
  只見加藤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
  「菅原被罰一個星期必須在校內下跪示眾。」
  我再次發出錯愕的聲音,整個人僵住。另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意想不到的情報。不,我確實耳聞過片面的消息。
  學校與監護人對菅原拓做出嚴厲的懲罰。
  然而,我不曉得是這麼殘忍又偏激的懲罰。
  「好像是學校與監護人共同做出的決定。整整一個星期的午休時間,他必須從三年級的教室開始跪到一年級的教室。狀況有些慘烈,因為霸凌主謀者被迫在全校師生面前受到懲罰。」
  「咦?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不,麻煩加藤你將你所知的狀況告訴我。」
  「大概是害怕菅原吧?因為他能在不被任何人察覺、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欺負四名同班同學。而且只要全校師生都知道菅原的長相,大家便能夠監視菅原。」
  這麼說的確有道理。透過學生去監視菅原,可以杜絕老師無法發現的霸凌。
  但有必要在校內下跪示眾嗎?
  這麼做合理嗎?這樣似乎太過──
  我壓抑著想要催促對方說下去的衝動,繼續問道:「那麼,從下跪示眾到昌也,啊,是岸谷自殺之前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發生特別的事。只知道阿昌的狀況愈來愈奇怪。感覺開始迴避人群,也不太會笑了。」
  「是因為菅原做了什麼嗎?」
  「我不是說了沒有人知道嗎……大家當然是站在阿昌那一邊,是菅原的敵人。結果阿昌卻愈來愈不正常,只能推測是菅原做了什麼……」
  不正常這個形容讓我有些不滿,但我沒有暴躁到會因此生氣。於是我繼續問道:
  「看見這個狀況,周遭的人是怎麼處理的?」
  「當然是很擔心,被菅原毆打後留下的瘀青讓人不忍卒睹,於是大家開始集體霸凌菅原,努力讓菅原遠離昌也等人。全體師生都在保護昌也,對抗菅原。」
  「全體師生……真的沒有人站在菅原那一邊嗎?」
  「不……不是,我這個形容太誇張了。我想一定也會有人同情菅原的遭遇。」
  同情菅原?
  「為什麼?」我試著詢問。語氣不小心強硬了起來,我對此感到抱歉。因為我有預感事態即將出現重大的突破。
  加藤有口難言地低下頭。
  「呃,不知情的高年級學生或低年級學生或許會這樣想。菅原下跪示眾這件事的衝擊太過強烈,有人因此誤解也不奇怪。況且,除了二年級以外,還是有些人不喜歡阿昌。」
  「嗯?為什麼岸谷會被討厭?」
  接著加藤說道:
  「阿昌的母親滿出名的,就是新聞上常提到的怪獸家長。她三不五時會對上課內容、考試評分方式提出抗議。知情的人似乎對這件事頗為不滿。」
  我不曾耳聞過這種事!
  「……原來岸谷的母親這麼過分?」我儘可能壓抑住情緒說道。今天淨是打聽到這種消息。
  「嗯。因為她是PTA的副會長,阿昌好像也很討厭她。阿昌沒帶東西遭到責備,或是身上有擦傷,她會立刻向校方投訴。身上的擦傷明明是在家裡造成的,卻歸咎到體育課。阿昌自己好像有在刻意隱藏,但一被發現,校方立刻會遭殃。」
  「……原來如此。」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頓時感到口乾舌燥。
  我就讀高中的期間,媽媽應該還很正常。我升上大學後,離開老家的這三年來,母親似乎性情丕變。
  腦海中頓時閃過數小時前坐在桌前咒罵著菅原拓的母親身影。
  於是我產生了確信。罰菅原拓下跪示眾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母親。是變成怪獸家長的母親對菅原做出不當的懲罰。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件事的肇因是出自於媽媽?
  我必須向媽媽親自問清楚才行。她在這件事上面不單單只是相關人士這麼簡單。然後,最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向加藤道謝後,站了起來。
  他最後問了我一個問題。
  「呃,我說錯了什麼嗎?妳途中變得怪怪的。」
  「放心,你不需要在意任何事。姊姊我每隔五分鐘便會變得怪怪的。」
  「啊,這樣啊……最後還有一件事,妳在調查這件事吧?那麼,妳應該也知道阿昌女朋友的事情吧?妳有打聽到新聞以外的消息嗎?」
  我一面將包包揹在肩上,一面說道:
  「不,我只知道她在岸谷自殺的三天前摔下樓梯……意識尚未恢復吧?」
  「是的……這件事也充滿謎團。雖然菅原拓被懷疑是犯人,但菅原當時正在職員室受到訓斥。」
  是的,因為不清楚與昌也事件的關連性,所以被我暫擱一旁,但還有其他謎團。
  昌也的女朋友在昌也自殺的三天前從學校的樓梯摔下,陷入昏迷。
  或許算得上是昌也自殺的原因之一,但也有可能單純只是意外。總之,我最首要的調查目標是昌也。
  我向加藤再次道謝後,離開了咖啡廳。

  我沒有馬上回家。
  因為尚未整理好思緒。
  雖然沒能得知原本想要的霸凌線索,卻有了意外的重大收獲。菅原受到下跪示眾的嚴厲懲罰,以及我與昌也的母親其實是怪獸家長。
  為了整理腦中的情報,我漫無目的地逛著高中時期經常去的服飾店、最喜歡的麵包店與車站前的商業設施等。步伐感覺愈來愈不受控制,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有筆直向前走。咦?南邊是哪一方?
  我之所以能恢復正常,要歸功於紗世打來的電話。
  一聽見她的聲音,我立刻將向加藤打聽到的事情統統告訴她。紗世默默聽完後,用平靜的聲音說:『妳真的沒事嗎?』
  「沒事。說完後我輕鬆多了。」我這麼回答。「修復完成,開始啟動。」
  『既然妳還能開玩笑,應該是沒事吧。』
  「或許我不適合當偵探,腦袋一片混亂。」
  『我從紀元前就知道這件事了。嗯,接下來是妳母親吧。』
  紗世冷靜地提出接下來的方向。
  「……」
  然而,我卻無法馬上贊同。
  『香苗?怎麼了?』
  「……不,沒事。嗯,我媽媽應該有在隱瞞什麼,不然不會做出下跪示眾那種脫離常軌的懲罰。」
  我逕自用力地點了點頭。
  還有很多謎團。
  ──暴力事件發生前,沒有任何人察覺出的霸凌。
  ──暴力事件發生後,因為下跪示眾而受到全校學校注目的菅原。
  ──然後,昌也自殺了。
  即使如此,我應該有一點一滴地接近真相。
  只要慢慢抽絲剝繭就夠了。既然已經接觸過加藤,可以從這條線索延伸出去。母親與這件事牽涉甚深,也可以從這方面著手。透過各種線索,一步步解開謎團。
  『雖然很緩慢,但真相已經開始浮出水面了。香苗,接下來妳可要努力。』
  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紗世的鼓勵。
  我努力裝出充滿幹勁的模樣,但其實內心存在著揮之不去的不安。隨著一步步接近真相,內心開始產生不應該產生的情緒。明明知道不應該去在意。
  一點一滴地釐清真相。
  一點一滴地了解昌也。
  讓我明白到──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姊姊──
  「嗯,我會努力的。」不過,我仍下定決心說:「為了昌也。」
  淨是思考這些不安的事情也於事無補。
  『嗯,就是這個氣勢。』兒時玩伴滿意地笑了出來。『不過,在那之前──』
  接著,紗世像是想到什麼,開口說道:
  『香苗,把照片寄給我,照片。』
  「嗯?」
  『昌也跟其他霸凌受害者,以及菅原拓的照片。妳應該有大合照吧?我想看看。霸凌跟外表也有關係吧?』
  「喔,這樣啊。等等喔,我先掛斷電話。」
  我將照片寄給了紗世。昌也與朋友一同歡笑的照片,以及一張大合照,照片中的菅原一臉無趣地站在角落。我寄出了呈現兩極的兩張照片。
  紗世馬上出現了反應。
  從話筒傳來極為嚴肅的聲音,與平常的她截然不同。
  她說了一句話。
  『我曾經見過他。』
  我理所當然地反問,接著,紗世開口回答。
  『我曾經見過菅原拓……』
  換句話說,她也正式被捲入了這次的事件之中。
  被捲入了菅原拓的革命之戰。

  隔天家裡收到一隻內臟破裂的貓屍。
  「革命會持續向前邁進」並加上這段留言。
  果然展開了。
  雖然緩慢,但確實正在邁進。




  革命

  我對石川一無所知。
  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石川會在天文館哭泣。
  想必是有我所想像不到的內情,若因為一時的好奇而介入其中,恐怕會受到嚴重牽連。
  所以,我沒有深究,而是離開了現場。換句話說,我逃走了。
  因為我不想要受到傷害。
  廢物。
  這個字眼用來形容我的行為十分貼切。

  ●

  若給我辯解的機會,其實我並非從以前便是這副德性。
  一年前。
  我曾經跟昌也搭同一班公車。
  岸谷昌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天才,國中剛入學時便已經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不分男女,眾人總是圍繞在他身旁歡笑。而且當時正好舉辦運動會,身為接力賽最後一棒的他,漂亮地逆轉獲勝,每個人都在討論「一班的昌也」,正值人氣的巔峰時期。想必沒有人會跳出來撥冷水吧?笨蛋才會?
  連我都會敬他三分。豈止三分,甚至是二十五分。對於文武無才的我來說,文武雙全的人應該會是我憎恨的對象,但只有他例外。藐視昌也會讓我覺得自己更顯渺小。他正是如此的特別。
  我剛好跟昌也在公車上比鄰而坐。
  「喔,菅原。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他在我旁邊坐下,身上散發著清爽的髮類造型產品香味。接著,他用極為自然的態度向我攀談,對我來說無疑是神乎奇技。
  換句話說,他有意找我說話。
  「話說回來,我好像很少跟菅原說話,從開學典禮之後完全沒有交集吧?」
  「喔,是啊。」
  因為他的態度太過一派輕鬆,我下意識地回答。他擁有讓我無法無視的力量。
  「對吧?啊,真驚人,真是稀奇耶。小組活動也不曾分到同一組,菅原一到放學後或是午休時間便一溜煙地消失。今天剛好社團休息,才讓我有機會跟你說話。」
  「哎,反正我是隨時都會消失的薄弱存在吧?」
  「不要擅自消失啊,這個世上還是有人想跟你認識。」
  「哪個星球的人?」
  「地球。你那是什麼回答啊,你平常都在思考些什麼?」
  「非洲的飢餓孩童一類的。」
  「喔……喔喔,感覺好厲害。」
  我當然不會說自己身為世界上先進國家的居民,卻每天都在怨恨這個世界。
  但昌也似乎誤以為我是在做拓展國際視野的歷史考察,逕自點了點頭。
  「你真了不起,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從國中就在思考這麼宏大的事情,像你這種人一定會榮獲諾貝爾獎,嗯。」
  「是岸谷想太複雜了。聽說你看見筷子握法不正確的人會感到焦慮,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該怎麼解釋才好,可能因為我姊姊很粗枝大葉,導致我的個性變得很愛吹毛求疵。算是潔癖嗎?反正個性很怪。」
  感覺是個難搞的人,正當我這麼心想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我正在與同學正常地交談。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我來說是相當不正常的。
  所以,我忍不住注視起昌也,他一臉不解地歪起頭,但我仍一直注視著他。依序將他的鼻子、眼睛、耳朵、嘴巴、頭髮與痣看過一遍後,我理解了一件事。我多久沒有對其他人產生興趣了?
  岸谷昌也他擁有特別的力量。
  某種能夠吸引人、與生俱來的能力。
  「喂,怎麼了?你是看到背後靈了嗎?」
  在他開口前,我一直呆呆地看著他。他本身的能力徹底震懾了我。應該說,察覺到其他人的才能,這個體驗讓我十分驚愕。
  形同是與異世界的人接觸。
  我連當廢物都不夠稱職,而昌也從出生那一刻便是天才。

  在公車上與昌也交談過後的兩個月期間,我恢復成正常人。
  若有人對我說話,我會努力回答,吃營養午餐時也會試著找坐在面前的女孩子聊天。上課時會專注做筆記,不再會忘記寫作業,總是準時交。
  我想必對昌也既是嫉妒又是羨慕又是尊敬,與他的邂逅帶給我如此強烈的影響。
  不過,如之前所述,僅維持了兩個月而已。
  「因為人格能力測驗拿到高分便得意忘形的傢伙很討人厭吧。」
  事情是發生在午休時間,我在教室角落偷聽到女孩子間的閒聊。
  當時我正在認真閱讀,所以即使我在附近,她們仍不在意地聊起這件事。
  「尤其是三班,聽說有人光明正大地給別人看自己的作答卡。」
  「是人格能力測驗的作答卡嗎?哇,一定很高分吧?」
  「沒錯沒錯,第十二名。居然拿來炫耀,實在太扯了。」
  「咦?叫什麼名字?」
  「有個叫石川琴海的少根筋傢伙。妳不曉得嗎?」
  原本無聊的八卦開始逐漸失控。
  「要不要捉弄一下她?」
  最後有人這麼提議。
  她神情自若地說出殘酷的話語,讓我背脊一陣發涼。
  於是,我反射性地站了起來。她們睜大雙眼,僵在原地,我朝她們跨出了一步。老實說,我對她們的視線感到恐懼。從小到大,總是被人投以那種輕視的眼神。
  或許我是想要擺脫廢物的名號,成為向昌也那樣的英雄。
  「妳們很差勁。」我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只憑謠傳,居然就想出那種愚蠢計畫。很丟人現眼。」
  只見她們緊握著西裝外套的下襬,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愈來愈多人因好奇而聚集過來,她們只好飛也似的逃離了教室。
  我自認為是在與惡勢力戰鬥。
  (雖然很緊張,但有好好表達出來……或許能因此受到大家的認同。)
  我抱著這種樂觀的念頭。
  我在原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回到座位上繼續閱讀。
  然而,現實並沒有這麼美好。
  經過數日後,舉辦第二學期末的人格能力測驗。
  第一學期的人格能力測驗是第297名。
  第二學期是第345名。
  幾乎是吊車尾。我對排名下滑這件事感到震驚,手上拿著發下來的作答卡,呆愣了好一陣子。
  我在教室角落看著這個數字,突然有個男生走到我身後。
  他探頭偷看我的成績卡,於是我反射性轉過身去,只見加藤幸太對我露出同情的眼神。
  「果然下滑了……」他這麼說道:「不少人事前提議不要投票給菅原。」
  還真是體貼。
  可能因為我的反應不大,感到納悶的加藤特地安慰我。
  「你之前不是罵一群女生嗎?那件事惹火了女生,她們到處散播不實的謠言,像是『偷看女生廁所』、『偷吃女生豆腐』一類的。」
  「理由就是那件事……?」
  「嗯。」
  「哦……真無聊。」
  「對吧。可是,我能夠體會她們的心情,想要捉弄人格能力測驗拿到高分的傢伙……」加藤同情地說道:「所以我不想再跟菅原說話了,我可不想被菅原牽連……再見。」
  加藤為了不被人發現與我交談,快步離開現場。
  他的行為讓我終於理解到一件事。
  原來如此。無論我怎麼努力或是用心,在別人眼中只是滑稽又丟臉,愚蠢到極點的舉動。自以為在月夜的湖泊中優雅地游著自由式,其實卻只是在水溝中掙扎的棄犬。
  結果我只是招來了其他人的反感。
  因此,放棄繼續努力下去。像我這種人怎麼努力也沒有意義。我應該儘可能不去引人注目,當個不起眼的人。
  其他人在我眼中再次失去了色彩。

  最後是昌也擺平其他人對石川的騷擾行為。我總覺得自己開始發自內心崇拜他。我的勇氣只會煽動她們的惡意行為,毫無意義可言。
  透過這件事,我學到兩個教訓。
  一個是我無法像昌也那樣。
  另一個是當廢物比較輕鬆。
  於是我對其他人再次變得無所謂起來。
  我決定要作為一個廢物活下去。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I同學好像有什麼煩惱吧。」
  我花了整整兩天思考著她哭泣的理由,最後還是毫無頭緒,應該說不可能有頭緒,腦海中淨是在胡思亂想。跟往常沒有兩樣。
  雖然我曾經恢復正常人兩個月左右,但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之後我又變回廢物。她與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昌也之於我是異世界的人。
  於是我向或許派得上用處的朋友小索尋求幫助。在無人的房間中,我等待著他的回覆。
  『嗯,不曉得耶。因為我不認識她。若是想找我商量,麻煩說得更具體一點。』
  結果還是派不上用場。因為不打算說出細節。我不想輕易對別人說出石川的事情。
  小索傳來嘆氣的表情符號。
  『你的個性也滿麻煩的。我只能說你對她在意到無以復加。』
  「果然是這樣嗎?」
  『沒錯,已經到迷戀的程度。雖然的確是讓人心疼。』
  我甚至沒有想要反駁的意思。迷戀,或許算得上是被說中了。
  『不過,我是為你好,凡事要懂得收斂。』視窗上出現小索的這句話。『你以廢物自居,變得不在乎其他人的評價,是因為這樣就不會受傷害吧?變成不上不下的廢物,擅自去猜測她的心思,受傷害的會是你自己。從客觀角度來看,她會喜歡上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今有人喜歡過不懂打扮、沒有交際手腕、不會運動又不會念書的你嗎?』
  我無法打字回答他。我回想起一年前的愚蠢努力。
  這段期間,小索仍不留情地說下去:
  『你應該要做出抉擇了。菅原,為了她,讓自己保持乾淨,好好打扮,同時保有自己的個性,學會討好女生……若你想要當正常人,就應該貫徹到底。但是,什麼都不去努力,便私心妄想對方會喜歡上自己,這對她來說很失禮。』
  「……」
  『你必須選擇要成為廢物,還是真正的人類。』
  小索要求我做出抉擇。我知道他說的是正確的。然而,一直感受不到真實感,讓我無法做出決定。
  我感覺到喘不過氣來,於是將聊天視窗關閉。我不應該找他商量。
  這樣告訴自己後,我離開了電腦前。
  之後,我獨自思考著。
  石川琴海抱有煩惱。
  我能為她做些什麼?不,應該說我究竟想為她做什麼?『菅原,你必須做出抉擇。』小索這麼逼迫我,但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呃,咦?」
  我頓時感到一股疑惑。
  「我有告訴小索我的本名嗎?」
  算了。

  不需要小索提醒,我也心知肚明。
  只要不在意周圍的視線,內心便能保持平靜。這就是人格能力測驗第369名的宿命。
  只要無視其他人,便能夠不受傷害。
  當廢物比較輕鬆。
  我比誰都還要了解這件事。
  所以,當她哭著走向學校垃圾場時,我應該裝作沒看見才對。因為我當時人在三樓,就算看見她的身影,還是可以裝作沒看見。專程跑過去實在太蠢。
  然而,我卻無法視若無睹。
  沒錯,我想必是喜歡上石川琴海了。
  我這種不上不下的廢物,她卻表示「羨慕」,僅憑這句話便讓我喜歡上她。

  她在垃圾場割著一隻海豚的布偶,手掌大小的粉紅色哺乳類。我記得那隻海豚掛在石川的書包上,她走路時會搖來搖去的。現在卻被無情地一分為二,棉絮像內臟般露出,模樣相當可憐。然而,石川仍不斷用剪刀刺向海豚的身體斷面。
  我一開始走到她的身旁時,石川像小動物般跳開,渾身顫抖著。然而,發現是我之後,才露出放心的模樣。
  「原來是菅原啊。」
  她哭著說道。她似乎不在乎被我發現。
  「不要嚇我啦,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直率地問道,只見她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然而,隨即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老實回答:「我在處理討厭的東西。」
  「討厭的東西是……」
  我將視線移到被割爛的海豚,那應該是她一直以來的心愛寶物。
  但她在我的面前,再次用剪刀毫不留情地刺向海豚布偶。
  「人生真是不順呢。雖然有些害怕,但若能擁有讀心術,一定會很輕鬆。」石川繼續蹂躪著布偶,開口說:「就不需要做這種事了。」
  我點了點頭。
  「是啊。若擁有讀心術,或許便能成為有錢人,人生一帆風順。」
  「咦?不不,我不是指錢的事情。」
  「我開玩笑的。」
  「哈哈哈,原來菅原也會開玩笑呀。」
  對話在此中斷,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我像是失去了言語能力。想要說些好聽話,受到她崇拜、受到她喜歡,淨是這種自私的欲望在腦海中打轉,使得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我像是稻草人般呆站原地,只見她將剪刀扔向地面。然後,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哭了出來。
  「我被蒙在鼓裡。」
  她說出這句話。
  「我被蒙在鼓裡。大家隱瞞著我!大家隱瞞著我,嘲笑一無所知的我,鄙視無知的我,在背地裡偷偷當成聊天的話題。我到底做了什麼?我一直以為大家感情很要好。」
  「……」
  「我好痛苦。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一定下滑了。隱瞞我,代表不想跟我分享祕密吧?我被拋棄了。」
  「比起成績下滑一百名……」
  我說出自己的疑問。
  「妳更無法忍受人格能力測驗下滑十名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同儕壓力很沉重……沉重到會壓垮我。」
  她接著撿起剪刀,繼續專心割著布偶。
  「大家都說同樣的話,不論父母、老師、漫畫、動畫都在鼓吹『要珍惜朋友』。就算頭腦聰明,也必須珍惜朋友,就算力量強大,最重要的仍是朋友。既然如此!周圍的人『不願意跟自己當朋友』—表示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人。人格能力測驗—便是指標。」
  「喔,這樣啊。」
  「為什麼我必須遭到這種對待?被打分數、受到嫉妒、受到鄙視,我受夠這一切了!我才不想受到注目。」她一股腦地宣洩出來:「我很害怕像去年那樣遭到騷擾……」
  「……」
  「我不想受到那樣的惡意對待,包括被人瞪或是嘖舌……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下滑,她們一定會覺得活該,然後會瞧不起我……這讓我很痛苦。」
  石川發出像孩子般的微弱聲音。
  見到此狀,一股不滿從內心湧起。
  「我知道這件事……」
  我不小心脫口而出,但石川似乎沒有聽見,她只是一臉不解地仰望著我。
  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石川,我知道妳的苦衷,我曾經鼓起勇氣去對抗那些惡意,只是妳不知情而已。
  我有股想要表達不滿的衝動,一回想起過去,內心感到一陣痛楚,但看見石川的兩手有好幾道割傷,最後什麼都說不出口。想必是因為拿剪刀的方式不當,導致受傷了。而且石川不斷粗魯地施力,傷口遲遲無法癒合,手掌漸漸被染成一片殷紅。
  我注視著這副光景,用手指戳向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後說道。
  「既然如此,那放棄了吧。」
  我將卡在喉嚨的話說了出來。
  「當廢物有什麼不好,被人討厭有什麼不好。像妳那樣畏懼他人,活在痛苦之中,最後會無法來上學。直接無視朋友就好了,這樣就能輕鬆地活在世上。」
  「怎麼可能做得到。」她無視我的話,痛苦地搖了搖頭。「我這十四年來像是個丑角強顏歡笑,用滑稽的模樣逗笑眾人,一直為了朋友而活。」
  「可是,這樣下去石川會崩潰的。石川不是說過羨慕我嗎?我很擔心妳,我……」我頓時感到躊躇,但仍硬逼自己開口:「我喜歡妳,所以,我不希望妳再痛苦下去。」
  我努力將自己的心意表達給她。臉頰變得滾燙無比,想要立刻一頭鑽進冷水裡。然而,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於是我將視線移向她。
  石川一瞬間停下割布偶的動作,不久又打算重拾起剪刀,但被我撿走,丟到了垃圾場。她只能抱著膝蓋一動也不動。若是沒有睜開雙眼,會以為她是睡著了。
  從運動場傳來棒球社的吆喝聲,之後只聽得見從體育館傳來籃球社的運球聲,我們置身在這樣的空間之中,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坐到石川的旁邊,只能眺望著天空,天色陰沉沉的,宛如是我的青春的寫照。啊,可惡。
  經過三分鐘左右之後。
  她終於開口。「我很羨慕菅原……」她充滿怨恨地說道,接著又改口說:「可是,我發現我一點都不羨慕。」
  我聽不懂那句話的意思,只能愣在原地。只見石川站了起來,然後對我露出憐憫的眼神說道。
  「我怎麼可能會羨慕你。你可是菅原,找遍全世界,也沒有人會羨慕你。有誰會羨慕沒有人緣、不會念書也不會運動的菅原?」
  「可是,剛剛石川明明……」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是我誤會了。因為菅原過得一點都不快樂,感覺一直過得很痛苦,猶如活在地獄之中。」
  隨後她再次哭了出來,從我的身旁離開。
  「菅原,再見。」
  我無法回答她,只能一動也不動地佇在原地。

  兩三下就被甩的噁心宅男社交障礙獨行俠處男廢物,也就是我菅原,實在沒有心情直接回家。想一個人去唱歌發洩,也想去超市的熟食區拜託店員說:「我會付錢,拜託你把這些熟食全部丟掉。」石川的那些話殺傷力大到足以讓我一蹶不振。
  「沒想到會被那麼強烈地拒絕!」
  即使是我,要復原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所以我才不想要恢復成正常人。不期不待的廢物生存方式還是比較適合我。早在一年前、半年前,以及現在,我便已經深刻體會到了。
  「自從地球誕生以來,數量有如繁星的生物全都在享受著性愛!為什麼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身為無藥可救的廢物,我一如往常抱怨著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在購物中心的美食區用牙籤戳著炸雞塊。我的座位上放一盤炸雞塊串,淋滿了美乃滋,量多到快要從容器中溢出。我占了六人座的沙發座位,像拷問一般,一直將油脂塞進胃裡。這樣怎麼吃得出味道。我小聲抱怨著,不斷詛咒著世界。
  我發自內心慶幸自己沒有超能力。若有的話,三分之一的人類都會遭我遷怒而死。
  我思考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用牙籤將炸雞塊撕開。
  「嗨,少年。」
  有個聲音從我的前方傳來。
  我抬起頭,眼前站著一名身材修長的女性。分辨不出是大學生還是社會人生,但感覺還很年輕。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日本人所沒有的長腿,接著將視線往上移,我頓時被她那雙銳利無比的眼眸所懾服。
  「請……請問……」對方的神情嚴厲,讓我終於恍然大悟。因為不想滋事,我決定趕快道歉:「對……對不起,我占了這個座位,我馬上移開。」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看起來像是在生氣嗎?」
  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凶狠,在我正前方坐下。怎麼看都像在生氣吧?
  「我只是擔心你發生了什麼事。」
  「啊?」
  「看見國中男生在嚎啕大哭,叫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我用左手觸摸自己的臉頰,臉上的水分比想像中要來得多,甚至有一股黏稠感。我似乎哭得很厲害,完全不敢看鏡子。
  「吃吧。」那名女性將可麗餅遞給我。桃紅色的包裝紙將麵皮捲起,裡面塞滿大量的草莓。「只吃這種重鹹的東西會想吃甜食吧?」
  可麗餅的鮮奶油幾乎要碰到我的胸口,於是我慌慌張張地收下,然後向對方道謝。

  「我只是失戀了而已,很常見。」
  我向她簡單解釋。雖然可以無視,但想說當作是可麗餅的回禮。
  「我就跟字面上那樣單純,配對失敗了。」
  「哦,原來你這麼純情呀。」
  「不,動機不純到了極點。明明只是講過一兩次話,卻因為很少跟異性講話,擅自自作多情了起來,得意忘形之下向對方告白,結果被甩了。是個講起話來也很滑稽的廢物。」
  「哦。」她不感興趣地回答,接著說:「對了,你吃的炸雞塊其實完全賣不出去,因為只有拉麵顯得冷清,所以店長研發了新菜單,結果卻不受歡迎。」
  「哦……」
  「我就讀高中時每天都會經過這裡,店長向我抱怨過這件事。好像只有我喜歡到每天會跑來吃炸雞塊。」
  「呃。」
  「所以今天能認識同樣愛吃炸雞塊的同好,讓我覺得很感動。」
  她說完交互看互看著我與炸雞塊。「作為友誼的見證,我可以吃一塊炸雞塊嗎?」她向我這麼要求。結果只是來討吃的嗎?我將牙籤遞給她,於是她將一塊淋滿美乃滋的炸雞塊放進了嘴裡。
  她一臉滿足地用桌上的紙餐巾擦拭嘴角,最後補充道:「換句話說啊。」
  「就算動機不純、下場悽慘,但不代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我很喜歡炸雞塊,因此認識了同好,即使店長認為炸雞塊是個失敗,仍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所以你也不需要貶低自己。」
  這似乎才是她想要告訴我的事情。雖然不是完全不懂她的意思,但仔細一想會覺得邏輯好像怪怪的。
  「謝謝妳鼓勵我……但遺憾的是,我沒有這麼幸運的遭遇,像是搶別人的炸雞塊一類的。」
  「說搶太過言重了吧?是友誼的見證。」
  「總之,在我身上沒有發生有意義的事情。」
  「哦,因為失戀而大哭,不覺得也很有意義嗎?」
  她不以為意地問道。
  然而,那對我來說是意料之外的結果。
  「十四年來,我對其他人從來不抱期待。」我說道:「成績跟運動樣樣不行,也跟不上朋友之間的話題,無論做什麼都不曾受到稱讚。因為不想受傷害,所以我不抱期待地活在世上。像我這種人要如何去對其他人有所期待?」
  「我對動機跟過程沒有興趣,我只是敬佩你的勇氣而已。」
  我聽見那句話的瞬間,立刻站了起來。想要立刻離開現場。
  「……妳可以把剩下的吃完。」
  「嗯?可以嗎?還剩很多耶。」
  「沒關係……妳也送了可麗餅給我。」
  我接著問了一個在意的問題。
  「妳是小索嗎?」
  「啊?咦?啊?我叫作紗世。」
  果然是我誤會了。這是當然的,那個人不曾像這位女性這樣用溫柔的態度對待我。
  我向她行了一個禮後,轉身離去。

  我對石川一無所知。
  然而,唯獨一件事我知道。
  石川過去曾受到騷擾。害怕因為出風頭而引起注意。即使如此,仍鼓起勇氣向孤零零的我攀談。
  我確實抱有非分之想。滿腦子都是性慾,不知道幻想著她的模樣自慰了多少次。是個跟純情差了十萬八千里、無可救藥的廢物國中男生。
  即使如此,我仍希望能看見她露出笑容,想要保護哭著顫抖的石川,這也是不爭的事實。然後,我現在仍抱著這個想法,無論是誰,包括我自己,都無法否定這個想法。
  所以,我決定發動革命。

  「我要得到幸福。」
  走出購物中心時,世界已經被染成一片嫣紅。雖然天空仍然烏雲密布,但整片雲層彷彿被倒入了顏料,顏色變得迥然不同。在烈焰燃燒般的景色之中,我在道路的正中央邁出步伐。逐漸變涼的風吹拂著我的頭髮。
  然後,我說出了自己想法。
  「我要以廢物的身分得到幸福。就算是人格能力測驗最後一名,也要隨時保持嬉皮笑臉;要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捐錢給發展中國家;因為不想被罵,即使受委屈也不給別人添麻煩;受到同儕壓力要求一起排擠其他人時,要傻傻地不去察言觀色;被詛咒遭逢不幸,要過得更幸福;被全世界的人詛咒入監服刑,更不能去犯罪。我要快樂地活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哭泣。
  我正在朝幸福邁出步伐。我大口吞下最後一口可麗餅,握住剩下的包裝紙。
  「然後,我要創造出無論是石川或是其他同學都能夠展露笑容的教室。我要證明廢物也能夠得到幸福。如果石川說學校是地獄的話,我就摧毀地獄。我要摧毀—人格能力測驗。」
  我回憶著那間狹小的教室。昌也、二宮、瀨戶口、木室、津田、渡部、石川、加藤與其他朋友們。
  接著,我下定了決心。
  「我要成為貨真價實的廢物。」
  這是菅原拓一生一世的決定。

  好,先來複習一下開頭。
  如果已經忘記了,容我再次重申,我的故事建議用「帶著嘲笑」的方式去閱讀。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儘管藐視我這個膚淺國中生的希望與夢想吧。請盡情藐視我。
  若這時有人出面阻止我,這個故事的結尾肯定也會大大不同。
  然而,我已經決定要發動革命之戰。
  無論會付出多少代價。
  即使被一切所遺棄,即使與全世界的人類為敵。


  最大幸福

  『我曾經見過菅原。』
  那傢伙因為失戀而哭泣,紗世只知道這麼多。她回老家時,偶然與菅原相遇。
  若她的記憶正確,似乎是昌也自殺的一個半月前。目前尚未釐清與事件有什麼關連。
  因為失戀而霸凌洩憤?怎麼可能。若這麼單純,應該更好調查。首先,時間不吻合。
  如何一個人控制包含昌也在內的四名國中生。
  沒有人察覺到霸凌的存在。
  菅原拓有受到監視。
  舉凡遺書、搜尋記錄、暴力事件、下跪示眾、網路爆料文章,謎團層出不窮。
  以及,背後存在著名叫人格能力測驗的詭異教育制度。
  「可是,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聽取母親岸谷明音的證詞。
  她是最清楚昌也在暴力事件後的狀況,以及一直在監視菅原拓的人。

  我對岸谷明音意外地所知甚少。
  高中畢業後在某間中小企業從事行政工作,工作期間認識了比自己年長的男性,於二十三歲結婚。二十六歲的生日買下夢寐以求的房子,並生下了長女。之後過著快樂的日子,可謂是人生的巔峰時期。六年後,就在長男即將出生前,丈夫發生意外而去世。
  之後,在父母親的援助下,她一邊兼職,一邊拉拔我跟昌也。丈夫留下的遺產足以提供我們念到大學,但她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似乎埋頭在工作中。接下來我就有記憶了,時而嚴格,時而溫柔,總之是隨處可見的模範媽媽。
  然後,經過了十年的歲月,身為長女的我開始一個人生活。在此之後經過了三年,因為我只有年底跟盂蘭盆節才會回去,所以不知道她在這段期間的變化。
  根據加藤幸太所言,她似乎變成怪獸家長,三不五時找學校麻煩。

  與其說緊張,不如說是畏懼。
  嗯,這麼形容果然最為貼切。自從開始調查這件事後,曾經產生過幾次這個感覺,但這次與以往截然不同。
  因為,或許……
  可是,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我用笑容掩飾住不安。這是為了昌也,我怎麼可以臨陣脫逃。
  「吶,媽媽。」
  我開始磨咖啡豆,動作仔細地倒了兩杯咖啡。咖啡的香氣想必開始在客廳中瀰漫,我抱著愉快的心情,向坐在電腦前的母親攀談。她回頭看向我,嘴角泛著微笑。
  「哎呀,怎麼了?」
  「我想拜託媽媽一件事,將妳所看見的真相告訴我。放下面子,不要有所顧慮,將一切告訴我吧。菅原拓到底對媽媽做了什麼?」
  母親的表情明顯僵硬了起來。看見這個模樣,讓我忍不住想要退縮。然而,我逼自己停止思考,打消這個念頭。
  母親輕輕拉開椅子,走向我。接著,我看見了電腦上的文字。正如所料,是家長會的會議書,為了不再有下一個像昌也那樣的受害者,必須對菅原拓做出重罰。
  「妳真的想知道嗎?」母親用溫柔的語氣說道:「我知道香苗在調查這件事。可是,真相未必對香苗有幫助,或許會讓妳承受痛苦。這樣也無所謂嗎?」
  「嗯,無所謂。告訴我,無論聽到什麼,我都會堅持到最後。」
  我說完,只見她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惡魔折磨天才兒童昌也的經過,就讓我來告訴妳這個失敗作吧。」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當我親耳聽見這句話時,受到的打擊足以將我的決心徹底瓦解。
  昌也是比我優秀百倍的孩子。所以比起我,母親對他更是抱著上千倍的期待。
  我明明知道這件事。
  知道自己不完美。

  於是,母親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隱藏這件事應該是身為父母的職責,但我已經受夠了,因為昌也已經走了。妳也知道,昌也跟妳不一樣,他樣樣都會,不但成績優秀,還擔任運動社團的社長,升上國中後也經常會幫忙做家事。昌也煮的菜餚非常好吃。而且,他長得十分俊俏,附近的鄰居太太們都是昌也的粉絲。」
  像是為了消除積存已久的怨恨,眼前的母親繼續述說著:
  「丈夫死後,都是昌也支撐著我,而妳總是讓我失望。沒有特別的專長,讀的是吊車尾的大學,還被奇怪的男人玩弄,最後被人拋棄。相較之下,昌也從小便有才能,只用妳一半的努力,便能吸收比妳多一倍的東西。他無庸置疑是個天才兒童。」
  「嗯,是呀。昌也樣樣都精通。」我附和著:「像是數學考試,分數也是高了我二倍……」
  「對呀。對於失去丈夫的遺孀來說,小孩比自己還要重要。可是,我對妳的未來不抱任何期望。所以,昌也等於是我的一切。」
  「所以妳才會動不動向學校投訴嗎?」
  「投訴哪算什麼,妳看看昌也的成績單,就算不站在父母的角度去看,他在整個日本、在整個世界都稱得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為了保護這樣的稀世珍寶,不僅僅是父母,也是教育家的職責。」
  明明對我完全不抱這樣的情感。
  雖然無法忍受,但我仍壓抑著這股情緒,咬著唇忍了下來。
  我的母親是這種人嗎?跟以前完全不同。沒錯,因為昌也升上國小前,她不曾投訴過學校,頂多一年抱怨個兩三次而已。
  「我說這些可不是毫無根據。」她再次開始高談闊論:「昌也在升上國中前,我一直很不安。我擔心他有可能會不堪承受被周圍的人嫉妒太過優秀。頭腦太聰明反而會無法融入周圍,要擔心的事情也比較多。可是,我的疑慮立刻被消除了。」
  「……為什麼?」
  「因為人格能力測驗。昌也拿到學年第三名時,我確信他是人類的稀世珍寶。那真的是很棒的測驗。不光是頭腦,人格能力測驗的數據也證明了昌也十分優秀。」
  岸谷明音驕傲地說道,恍惚的臉上洋溢著微笑。
  「接下來要說什麼?啊,對了,是那個惡魔。我要說的是那場暴力事件。突然學校打電話通知『昌也在教室被同學拿水壺毆打』,我聽到時差點昏倒。趕到職員室聆聽事情經過,發現了可怕至極的事情。首先是事件發生的前一天,在網路上造成話題的霸凌事件。一名國中生用極其殘忍的手段輪番凌虐四名國中生。我問昌也『這個文章是你們其中之一寫的嗎?』臉上留下嚴重瘀青的昌也默默點頭,告訴我『是隆義用學校電腦寫的』。」
  我聽完這些話之後,戰戰兢兢地問:「媽媽就這樣信以為真了?」結果母親意外地冷靜,表示「怎麼可能」,態度從容地說:「我不覺得昌也會被霸凌,一個人霸凌四個人也感覺事有蹊蹺。」
  然而,她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
  「不過,我立刻打消了疑惑。」
  「為什麼?」
  「我沒有告訴妳嗎?昌也的體育服破掉。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另一間教室跟菅原拓會面時,那傢伙笑著說:『是我霸凌了那四個人。怎麼了嗎?』臉上露出極為醜陋的表情。」
  「菅原拓馬上就承認了?」
  「對呀。那傢伙完全沒有一絲愧疚的模樣。不只這樣,得意洋洋地描述自己的所作所為,彷彿在述說寶貴的回憶,像是逼昌也吃下蟬殼、向其他三人勒索金錢等。而且,他還笑著說『這是革命。革命勢必會伴隨著犧牲』。」
  這些描述與加藤所形容的菅原拓截然不同。他口中的菅原拓是更加不顯眼且無趣的人。唯一符合的是,同樣都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既然如此,這會是關鍵嗎?
  他是以──廢物自居?
  我在筆記本的角落做了筆記後,繼續詢問。
  「下跪示眾是媽媽提議的嗎?每天午休到每間教室下跪。」
  「咦?啊,那個呀。」
  母親第一次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呃,是誰提議的呢?我不記得了。其他監護人、校長與昌也都表示同意,菅原一開始不願意,但最後好像也接受了。當時大家同仇敵愾,想要懲罰那個惡魔。」
  「沒有人反對嗎?吶,媽媽,或許菅原真的是惡魔,可是,從客觀角度來看,這個懲罰有些過重了。」
  「因為受到當時的氣氛影響。若妳也在場,看見態度傲慢的菅原、臉上留下大塊瘀青的昌也,以及網路上的爆料文章,肯定也會同意的。」
  母親說這些話時,不像有在隱瞞什麼。
  然而,這反而更讓人感到詭異。似乎有什麼力量在驅使著。
  「之後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給學校處理,聽說有罰菅原拓好好下跪,也告訴我他身上的大量負面傳聞。」
  「學校也有察覺菅原受到孤立吧……」
  「嗯,總之,菅原拓最後也不得不屈服,他來家裡道歉了好幾次,不只是我們家,也有去其他霸凌受害者的家。他一個人來的,那傢伙的父母都在上班,對孩子漠不關心。是家庭環境造就出的人渣。然後,那傢伙拜託我們說『不要再罰我下跪示眾了』,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戲,稍微態度強硬一點,立刻露出馬腳說『再繼續處罰我,我會用更惡毒的手段欺負這些垃圾』。瞧不起大人也該有個限度。我全程錄音,也向校方投訴,要求他們加重懲罰。那種人渣應該立刻被判死刑。」
  母親說完重重地捶了桌子。
  「可是,正如那傢伙說的,昌也最後不堪折磨而自殺。」
  她接著像是發瘋似的不斷大吼。
  「我一直擔心他!一直關心他!昌也卻變得愈來愈異常!變得沒有食慾,還對我使用拳腳相向,不斷在房間裡大吼大叫!昌也沒有人可以商量,獨自承受著痛苦!我不知道原因!要怎麼去幫他?我勸他『接受心理治療』,提議『讓菅原受到更重的懲罰』,我將我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也實際去做了!」
  明音抓亂自己的頭髮大吼:
  「是那個惡魔做了什麼!厚臉皮地跑來家裡好幾次,隨便道歉了事,他肯定是對昌也做了什麼!昌也女朋友肯定也是被那傢伙推下樓梯的!女朋友陷入昏迷,讓昌也更是受盡煎熬!逼昌也走上絕路的無疑就是菅原拓!不可饒恕!昌也可是在人格能力測驗拿到高分的天使耶,是人格受到公認的天才!我絕對不原諒他!」
  她這時開始咳嗽,從椅子跌落到了地上。
  「媽媽!」
  我急忙衝上前,拍拍母親的背。然而,母親卻奮力甩開我的手。
  她不發一語站了起來,彷彿將我視為礙事的東西,直接越過我面前,一路走向廚房,在玻璃杯中倒滿水,喝了下去。我從身後看見從她嘴角溢出的水滴落在地上。接著,她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我,嘆了一口氣說:「喔,對了。」
  「妳是一個人在調查昌也的事情吧?真相全部釐清後,記得也要告訴我。包括菅原拓做了什麼,還有什麼事會讓他為難,全都查個水落石出。」
  「……好。可是,媽媽,妳稍微冷靜一下。」
  「冷靜?哈,怎麼可能冷靜。因為那個惡魔還活在世上,那傢伙還想讓其他人也陷入不幸。」
  在我詢問那句話的意思之前,她逕自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包包,從中翻找出一個信封並丟給我。
  「今天早上放在郵筒裡的,跟裝在袋子裡的貓屍一起寄來。」
  怎麼會有人寄貓的屍體過來?
  我拆開信封來看,裡面放著一張活頁紙,然後那張紙上用明體列印出一行字。
  『革命會持續向前邁進』
  上面只有這麼一行字。
  「『革命』這個字眼……肯定是菅原沒錯。」母親說道:「惡魔還在這個城鎮,然後,他還在策劃些什麼……為什麼要寄貓的屍體過來……!都已經害死昌也,難道還不滿足嗎……?」
  她邊說邊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衣服。
  然後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模樣,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瞪視著信封。
  我或許無法體會父母失去孩子的痛苦,但媽媽的表情讓我看得十分不忍。
  「去年昌也曾經這麼說過。」她接著輕聲喃道:「『我交到好朋友了,他叫作菅原拓,是我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我記得我當時也為他感到高興。」
  「咦?」
  「他們兩個曾經是好朋友。」
  母親懇求般說道。
  「拜託妳,稍微發揮點用處吧……跟昌也比起來,妳是徹底的失敗作,至少在這種時候為我付出,幫我報復那個殺了自己摯友的惡魔……」
  我一時語塞,直接衝出了家門。

  我像屍體般倒在街上的網咖。在狹窄的空間之中,我緊閉著雙眼,用毛毯包裹住身體。這麼一來,彷彿脫離了這個世界,讓我的心靈獲得平靜。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智慧型手機響了起來。
  是紗世打來的。
  我接聽了電話,平常的那個粗魯聲音溫柔地撫慰了我的內心。
  『喔,妳有空嗎?我有事情要報告。』
  「請說……」我小聲地回答。
  可能因為我的反應太過反常,電話另一端的紗世似乎嚇了一跳,但沒有追問,而是繼續說了下去:
  『呃,除了昌也以外,不是還有三個人也遭到菅原霸凌嗎?二宮、木室跟渡部,我去找了他們。』
  「……他們願意見面嗎?若能直接跟那三個人談,是最快的解決之道。」
  『不,只通了電話。』
  「啊?」
  我忍不住拉高了音量。
  因為媒體大肆報導的關係,二宮俊介、渡部浩二及木室隆義這三人已經搬離這個城鎮,詢問對方母親也一概三緘其口。
  我本來想說紗世可能會有什麼辦法,沒想到動作這麼快。不愧是祕密武器。
  『呃,但是對方沒有透露任何新消息。我透過各種手段,直接與木室隆義通了電話。』
  「結果如何?」
  『唉,失敗了。』
  紗世冷淡地說道:
  『他什麼都不肯說,只表示遭到菅原拓霸凌,因此逼昌也走上絕路。他不肯透露事情的原委,還有對方是用什麼手段去控制他們四個人,始終對我含糊其詞。』
  「暴力事件過後,在菅原拓受到監視的那段期間,是要怎麼逼迫昌也?」
  『他只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啊……」
  『所以我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他感覺有所隱瞞,可是,我畢竟不是警察,無法逼他招供,但他的回答中有一點讓我有些在意。』
  「什麼?」
  『呃,我問他跟昌也是什麼關係,他倒是很認真地回答我。』
  紗世說道。
  『有著屹立不搖的深厚友情。』
  「什麼意思?」
  『國中生很愛擅自美化自己與其他人的關係吧,只是好像含有其他意思,感覺很詭異。』
  以上是紗世的報告。雖然沒能深入事件核心,但成功問出他們之間的關係。
  然而,他們的話有個讓我感到不解的地方。
  「昌也的好朋友不是菅原拓嗎……?」
  『嗯?什麼意思?』
  「是我媽說的。去年昌也興高采烈地告訴她這件事。」
  『啊?不,可是加藤幸太沒說過昌也跟菅原是好朋友,媒體也沒有報導吧?』
  話說回來,的確是這樣。所以,我知道這個真相時感到十分驚訝。
  昌也跟菅原到底是什麼關係?是不為人知的好朋友?
  我思考著昌也、菅原以及其他三個人的關係,這時紗世喊了一聲「喂」。
  『然後呢?香苗的母親說了什麼?』
  雖然說話很直接,但語氣十分溫柔。
  『妳有詢問她那個事件吧?她有說了什麼嗎?』
  「……」
  我當然無法隱瞞協助調查的紗世,於是我決定向她說明。不僅沒有按照順序,也毫無脈絡可言,但紗世仍安靜地聽我說明。
  母親對我感到失望,將所有的期望投注在昌也一人身上,結果卻沒能保護得了昌也,讓她萬分懊悔,因此深深憎恨著菅原拓──我向紗世傾訴著各種心情。
  我用力抓著毛毯說道。
  紗世聽完後,嘆了一口氣。
  『那樣不對吧。』
  她一開口便說了這句話。
  『我不想對別人的父母說長道短,但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居然對自己女兒說那種話。』
  「不要怪我媽媽,我知道從我還小的時候,她是怎麼隻身一路努力過來的。」
  『可是……』
  「沒關係。我還是很喜歡我媽媽。」
  我頓時感覺到眼眶熱了起來。「啊,糟糕。」即使這麼想著,仍無法阻止淚水潰堤而下。我抓住借來的毛毯,從頭頂蓋了下來。雖然吸乾了淚水,但仍無法停止哭泣。
  紗世擔心地說道。她明明看不見,我仍不斷搖搖頭,然後答道。
  「可是,還是有點難受。調查得愈深入,看見的事情愈多。讓我發現昌也是多麼的優秀,連校長都稱讚過他,同學更是讚不絕口,才會導致媽媽性情大變。相較之下,我形同一無是處。」
  『妳為什麼要責怪自己?從常理來看,奇怪的是妳的家庭。』
  「是呀,一定是昌也太過優秀造成的,還有我太過沒用。」
  『不是,是妳媽媽問題最大。』
  「我不是說不要怪我媽媽了嗎!」
  即使是好朋友,即使是紗世,有些話我還是不想聽見。
  紗世不再說話,從話筒傳來她的嘆氣聲。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放棄了。
  連好朋友都放棄我了。
  「對不起。」我道了歉。「我有點不行了,什麼都不想說了。」
  『等等。』紗世說道:『妳是為了什麼而展開調查?』
  「為了媽媽跟昌也。」
  『如果你媽媽要妳「殺了菅原拓」,妳會怎麼做?』
  「……紗世一直在袒護菅原拓。」
  我說出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冷酷的話。
  「暫時別打電話給我。」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四周籠罩在寂靜之中。我獨自躺在網咖的單人房內。
  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一坪大的平坦空間,沒有想看漫畫的動力,甚至連電腦都不想開啟。用褐色木板區隔出的小小膠囊空間之中,我努力入睡。然而,大腦仍不間斷地運作,我反覆思考著媽媽告訴我的真相。
  結果跟紗世吵了架。
  我知道自己很孩子氣,都已經二十一歲還這麼幼稚。
  我關了燈,繼續閉起雙眼,低喃了一聲「媽媽」。
  「我是……不稱職的姊姊。」
  岸谷香苗缺乏愛。我是從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的?什麼時候察覺到昌也與自己的差別待遇。媽媽不愛我,昌也卻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成長。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對現實視若無睹,為了得到母親的愛,開始假裝自己是昌也的好姊姊?我是什麼時候變成內心匱乏的姊姊──不稱職的姊姊。
  我在網咖的單人房中像是小動物般將身體蜷縮起來。無處發洩之下,我捶了一下牆壁,除了手很痛以外,沒有發生任何事。幻想著張開眼便能回到十年前,但卻沒有實現。
  自己悽慘到無以復加。
  啊,好討厭這一切。
  然而,壞事卻是接踵而來。
  之後,我遭到「最大幸福」的襲擊。

  到了晚上八點,我離開網咖後突然遭人襲擊。
  不應該選這條人少的路走。然而,完全沒想到會被人從身後勒住脖子,還被用碎冰錐抵著。我試著求救,四下卻空無一人。
  「不准動,不准叫,不准抵抗。」
  他這麼說道。是個男性,不,是正值成長期的男孩子聲音。聽起來像是國中生,因為圍著圍巾,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他用右手勾住我的脖子,左手用碎冰錐抵著我的脖子上,把我整個人拖到角落處。我只能乖乖就範。
  在脖子上閃閃發亮的銀針,恐懼使得讓我的理性瀕臨瓦解。
  住手,我會死嗎?
  像昌也一樣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不要插手這件事,給我立刻抽手。」
  襲擊者在我耳邊說道。
  他將碎冰錐的尖端移到我的眼球前威脅著我。
  「不聽話的話,我就殺了妳。妳很礙事。」
  放棄調查吧。
  這名少年對我這麼暗示。所以,我反射性脫口而出。
  「你是……菅原拓嗎?」
  他在我背後猛然一顫,似乎感到動搖。可能被我猜中了。
  我背後的人是菅原拓?
  那個將昌也逼上絕路的惡魔!
  「才……不是。」然而,他用含糊的聲音否定了。「我才不是那種廢物,我是最大幸福。是代表日本、代表學校、代表班級的幸福信徒。妳正在動搖我的地位。」
  「最大幸福……?」
  「不准再發問了。不然我就真的殺了妳。」
  他用力拉扯我的脖子,讓我整個人往後倒去,頓時失去平衡,他接著朝我的腹部揮起右拳。
  他的拳頭擊中了心窩。
  立刻傳來的劇痛幾乎讓我失去意識。
  我躺在地上呻吟,他開始用腳尖踹向我的手臂、膝蓋、脖子、腰、肩膀與大腿,一次又一次對我施以私刑。
  好痛!好可怕!誰來救救我!
  無論我如何祈求也不會有人來救我,只要我打算放聲呼叫,襲擊者便會拿出凶器,所以我只能任憑他對我暴力相向。
  最後他確認我已經遍體鱗傷後,「再見,社會毒瘤。」這麼說完便揚長而去。
  怎麼回事?
  除了菅原拓以外,還有其他幕後黑手?
  我完全不明白狀況。
  隨著離真相愈來愈近,我開始受到傷害、家裡收到貓的屍體、跟人吵架、難過掉淚,甚至遭到襲擊,難道我還想要找出真相嗎?
  我完全沒有頭緒。
  他是在畏懼什麼?最大幸福?社會毒瘤?
  「好想逃走……完全不懂意義。昌也,我該怎麼做才好。」
  因為太過疼痛而無法起身,我躺在路上反覆思考著。
  突然間手機傳來社群網站的訊息通知聲。
  正想著會是誰呢?而一邊確認,沒想到卻是意料之外的人物。
  『我知道真凶是誰了。石川琴海』
  發訊者是昌也自殺的三天前摔下樓梯的同班同學。
  這名少女同時也是昌也的女朋友。




  謀殺

  我決定加快速度解釋何謂革命。
  雖然會有點累,但跟著我來吧。

  時值午休時間,吃完不到難吃但也不好吃的營養午餐後,大家會隨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總是在教室角落閱讀,所以不曾注意過每個同學的動靜。然而,定睛一看,就會發現每個人開心地做種各種事情。
  昌也、二宮與渡部正在與數名女生玩撲克牌,而石川一臉開心地在旁邊觀戰。木室努力抄著昌也的作業,其他女生則在走廊上聊天,不時露出厭煩的表情看向正在聊低級話題的加藤一群人。比較宅的人在討論今晚播的動畫,而文靜的人則像我這樣正在閱讀。
  我想表達的是,我當時並未處在盛怒之中。
  拿著裝滿水的水壺走向昌也時,我也並非處在亢奮狀態下。
  所以,鎖定目標後,我用既豪邁又俐落的動作,將回過頭來的昌也毆飛出去。這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我處在盛怒之中,會用椅子當武器,就算是昌也也會被送進醫院。憑我軟弱無力的肌肉應該也辦得到。
  總之,我是基於良心,才會選擇用水壺攻擊,因此只在昌也臉上留下瘀青。
  「你是怎樣……菅原。」
  每個同學停下交談,教室頓時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只有昌也仍保持冷靜。
  讓我不禁感到佩服。
  於是我說:「因為今天是好日子。」

  十一月上旬,我正式發動革命。
  做完事前準備後,如同上述,我毆打了昌也。
  接下來才是戰場。
  我對擔任班導的戶口老師、昌也母親與其他三個人的父母進行說明,眾人的怒罵聲幾乎讓我以為我會聾掉,昌也母親也好幾次想衝上前打我。
  在職員室的正中央,數名大人圍繞著我一個人,情緒激動地不斷怒罵。
  我像是誤入獅子籠子的野兔一般,留下了可怕又悽慘的體驗。
  然而,我始終沒有道歉。
  我不能輕易屈服,因為這是革命。
  眾人對我做出荒唐的懲罰,午休時間必須到校內每間教室下跪示眾。

  那天,我八點才終於回到家。
  睡前剛好碰到終於回家的父親。
  他脫下沉重的西裝,從冰箱拿出啤酒後,只對我說:「不要惹事生非。」
  只有這句話而已。
  沒有問我任何事情。

  因為昌也母親像阿修羅般大發雷霆,我最後被罰停課三天,等於包括六日在內,放了五天連假。這段期間我去了好幾次學校,也到昌也、二宮、渡部與木室的家裡拜訪。「叫你父母過來!」好幾個人對我這麼說,但我只能回答:「請你自己對我父母說。」我不是在耍人,而是真心話,卻換來一頓怒罵,彷彿真的遭到雷劈一般。
  這種程度我還能忍受。
  問題是停課處分後的下跪示眾。
  (以為是在江戶時代嗎!)
  到了午休時間,不分年級,到每間教室下跪示眾。這在教育上是被允許的行為嗎?文部科學省(註:相當於教育部),給我解釋清楚!
  ……哎,不過這也在預料之中。
  結束第一天的下跪示眾後,我在內心大肆抱怨,心情才得以平撫。拚命拍著弄髒的膝蓋與頭髮,同時嘆了一口氣。
  被陌生人同情與鄙視的感覺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大家興高采烈地吃著午餐,我跟著老師突然出現,還在地上磕頭。每個學生當場愣住,說不出話來,原本好奇的眼神最後轉變成鄙視。雖然沒有看見他們的長相,但我可以感覺到教室充滿著這種氣氛。
  讓學生徹底理解霸凌是不對的行為,同時,讓大家知道我是個人渣。
  這所學校想必不會再次發生霸凌事件,恭喜。
  (昌也的母親真的很可怕……)
  我嘆了一口氣,身後傳來戶口老師的聲音。他是我們的班導,也是陪著我下跪示眾的大人。
  「吶,菅原。」
  年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老師搔著頭說道。
  「你好像完全不會感到難受……」
  「是嗎?」
  「不,我不是應該加重懲罰的意思,而是很詭異。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是在反省霸凌昌也的這件事。」
  沒想到會被戶口老師看出馬腳,於是我努力裝出傲慢的態度,露出嘲諷般的笑容,將視線轉到與對方截然不同的方向。
  至少在革命結束前,我不能對戶口老師敞開內心。
  所以,我嘲笑似的說道。
  「有差嗎?只要我下跪,事情便能圓滿收場。你還打算找昌也母親過來嗎?我假日有去見她,她的怒氣反增不減。」
  「……哎,說得也是。」
  戶口老師死心似的嘆了一口氣,接著轉身快步走向職員室。被批評為沒有氣魄又怕麻煩的老師,在學生之間風評不佳,但這時我不禁慶幸起這一點。

  回到自己的教室後,我發現鉛筆盒被丟進垃圾桶內。
  因為手法很不自然,我第一眼便察覺了。裡面的東西似乎被全部倒出來,跟鉛筆盒一起丟掉。在灰色塑膠袋的襯托下,好幾支自動筆從灰塵中探出頭。
  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始了。
  同時從教室各處感覺到視線,跟稍早在其他教室下跪時不同,流露出一股正義感。證據就是我正面迎上好幾個視線,他們卻都沒有移開視線。他們對自己的醜陋內心毫不感到可恥,反而將丟掉我的鉛筆盒這件事視為正義之舉。
  真是令人作嘔。
  「人格能力測驗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我喃道。
  我有許多話想說,我一邊瞪著他們一邊心想。
  你們連廢物都沒有資格當。是廢渣。那麼想要得到其他人的評價嗎?想被昌也誇獎嗎?還是被周圍的氣氛同化?為了那些無聊的理由,你們毫不在意地把其他人的東西丟掉。活了十四年,仗著友情這個不知所云的字眼,究竟傷害了多少?
  然而,告訴他們這些事情也於事無補。首先,我不在乎這些,就算他們愚蠢無知,那又怎樣了。反正只是鉛筆盒被丟掉罷了,只會花個我一分鐘的時間。
  真正的廢物不會因此受傷。

  以上是革命初期我所看見的概況。
  革命意外地進展順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累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客廳放聲大喊著。
  攻擊昌也、在職員室與昌也母親對峙、假日到霸凌受害者家裡拜訪、下跪示眾、班上與學校開始對我做出制裁等,雖然寫得很輕鬆,但每一件事都對我的精神造成嚴重負擔。
  我在家中客廳吃著零食,平撫疲累的心靈。瞞著父母買的年輪蛋糕格外好吃。一層層剝開年輪來吃,這是我的獨創吃法。接著倒在沙發上,嘴裡喃著「唔唔唔唔唔」。就算是廢物,精神也會瀕臨崩潰。
  「應該說我好久沒有認真做正事了。頭好痛喔,竟然把我這個平成的虛弱兒童折磨成這樣!」
  即使如此,我不能在此放棄。
  不然,我身上會永遠留下「霸凌四名同學,還用水壺毆打一名同學的男人」這個惡名。
  骰子已經擲出。
  我只能繼續前進了。
  所以我決定抱怨完就去睡覺,這時電腦發出「嗶」的一聲,我走近一看,是小索傳來的訊息。與平常的內容一樣。
  『哈囉,有聽見嗎?今天發生了什麼趣事?』
  我不打算告訴他「自己被罰午休下跪示眾」,所以撒了無傷大雅的小謊。編造謊言最簡單了。反正我的一天基本上都是同個模式,幾乎是定型文章了。上學、上課不聽課、繞到圖書室後回家。
  雖然並非不能將霸凌跟暴力事件告訴他,但我只想跟小索聊更無腦的話題。
  「還有,我發現肉包泡湯很好吃,簡單便能完成一道中式湯品。」
  我現在需要轉換心情,於是我得寸進尺地開了無聊的玩笑。
  順道一提,我不曾拿肉包泡湯。但應該真的可以做出中式湯品吧?我也不清楚。
  之後對話還算熱絡,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既然如此,豆沙包會變成紅豆湯嗎?』
  「是嗎?感覺味道會很淡。」
  『你去試試看,我很期待你的成果。』
  「小索,偶爾也換你自已去實驗看看啦,這樣很卑鄙喔。」
  我開著玩笑,等待他的回覆。
  片刻過後,小索傳了訊息過來。
  『話說回來,菅原你為什麼要打岸谷昌也?』
  我頓時停止了思考。
  我反覆閱讀著那段訊息,然後立刻重新檢查我跟小索的對話記錄,事實證明我不曾向他透露過自己的個人隱私。
  我瞬間感到口渴了起來,什麼字都打不出來。
  然而,小索仍不斷在電腦上傳送訊息過來。
  『很抱歉這樣突然說,但是,可以向我透露嗎?或許我可能助你一臂之力。為什麼你要打岸谷昌也?為什麼你要在岸谷昌也的母親面前裝出目中無人的態度?你是用什麼手段控制那四名學生的?』
  怎麼回事,我不禁驚呼出聲。
  『我認識你,然後對你抱著期待,也很擔心你,所以請把你的目的告訴我。菅原拓同學,I同學就是石川琴海吧?』
  我反射性地關掉了電腦。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然後拚了命拔掉電腦的網路線,最後離開客廳。
  為什麼那傢伙認識我?
  那傢伙到底是誰?
  我感覺有什麼正在瓦解,產生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說巧不巧,門鈴突然響起。不是我的父母,他們不可能在這種時間回家。
  有人來了。
  感受著心臟怦怦急促跳動著,我偷偷從窗戶看向玄關。
  只見外頭站著意想不到的人物,是我不想見到的人。
  (昌也……)
  昌也臉上貼著紗布,站在家門口。一看見那個身影,我立刻往後退去,彷彿想要逃離現場。
  「阿拓,你在家吧?」從門扉另一端傳來昌也的聲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打算做什麼?」
  昌也向我喊話,而我則摀著嘴,屏住呼吸。
  然而,天才果然很可怕,昌也似乎發現到我的存在。他轉了一下門把,確認有上鎖後說道。
  「我感覺得出你躲在門後,不想出來的話,這樣也無妨。但是拜託你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無法回答。
  昌也繼續說道:
  「你不需要再下跪了,我並沒有希望你那麼做,我也會告訴班上的人,要他們不要那麼小心眼,亂丟你的鉛筆盒。我只是來告訴你這些。吶,不要不說話,拜託你說點什麼。」
  即使對我這麼溫柔,我仍無法答話。隔著薄薄三公分的門板,只有沉默籠罩著我們。
  「吶,阿拓……」昌也輕聲說道:「我們是好朋友吧?是盟友吧?」
  「對啊……可是,對不起。」我說道。不過啊,我心想等到一切結束後,可以一起去吃飯,只是我當然無法這樣邀請他。
  他是拓昌同盟的盟友。
  然而,我現在不能跟他當好朋友。
  所以我之後仍保持著沉默。
  數分鐘過後,昌也在門扉前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死心似的踢了門扉洩憤,然後轉身離去。
  而我只是一味緊閉雙眼,繼續待在玄關。
  在革命結束前,我必須一直折磨昌也。
  為了讓自己得到幸福。

  我因為疲勞而無力地癱坐在玄關,這時門鈴再次響起。
  大概經過了十分鐘左右,我立刻警戒了起來,懷疑會不會又是昌也,但還是好奇來者是誰,於是我回到客廳從窗戶窺視,看見學校指定的深藍色書包,上面綁著灰色的帶子。只有帶子?另一頭好像有繫過東西的痕跡。唔,好像有印象。
  我為了看得更清楚,將頭伸向窗戶,卻不小心撞到了玻璃。聽見碰撞聲,訪客看了過來,我們頓時四目相交。
  是石川琴海。
  這個時間點太糟糕了。是比昌也還不想見到的人。大事不妙。原來灰色的帶子是那個布偶遺留下來的。然而,因為無法繼續裝不在家,於是我點頭示意後,走向玄關。在昏暗的玄關打開白色的螢光燈,打開門後,門扉像是迫不及待似的被推了開來。她無視於我平常會打掃乾淨的玄關,逕自說道。
  「為什麼昌也會來菅原家?」
  她這樣問道。是不曾看過的嚴厲眼誰神,彷彿被人質問著前世的罪狀。
  我稍微避開她的強烈眼神,接著說道:
  「他有來嗎?我不清楚。」
  「你說謊。我看見昌也從菅原家走出來。請告訴我,昌也是來做什麼的?」
  「……我沒有見他。」我儘可能小心翼翼回答:「我無視了他,雖然他在門外大喊,但不知道在喊什麼,或許是新約聖經的內容。」
  「昌也不是基督徒。」
  一本正經地吐槽很有石川的作風,讓我忍俊不住。
  「那麼有可能是舊約聖經。」
  「採取這種態度……菅原會被欺負的。」
  既像是同情又像是憤怒,在我十四年的人生當中第一次看見這種奇妙的說話方式。
  「大家都很憎恨菅原……因為你打了昌也。所以,請老實告訴我,這是我一生的請求……你真的欺負了昌也?」
  「……我的確欺負了他,木室在網路上說出我的作為,昌也必須負起連帶責任,所以我就打了他。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的語氣比想像中還要冷酷。然而,已經說出去的話,便收不回來了。
  石川在我面前搖了搖頭。
  「那也是謊話。即使我不聰明,也知道昌也不會是被欺負的人。」
  「既然如此,為什麼昌也不在老師跟父母面前否定?他只要表示『我沒有被霸凌』,我就沒戲唱了。但他始終沒有否定,因為說不出口,因為是事實。妳應該有直接問過昌也吧?他怎麼回答?」
  當我用言語去拒絕石川時,內心感到一陣痛楚。有股想要立刻道歉,並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想到與石川為敵會這麼痛苦。
  當我心想是不是讓她哭了,卻出其不意被打了一個巴掌。雖然力道微弱,但足以讓更為脆弱的我倒在地上。
  她像野生動物般呼吸急促,俯視著我。
  「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她的眼眶泛滿淚水,開始對我高聲怒罵。
  「請老實告訴我!我到底應該如何是好!究竟該相信誰的話?請告訴我真相……不然……我就得欺負……菅原了……」
  「吵死了…………!」
  我維持倒地的姿勢,抱著必死的決心說出這句話,毅然決然將石川以及自己的初戀用力推開。
  「少在那邊裝乖孩子,淨說些表面話了。妳眼中看見的終究只有其他人,妳根本不恨我吧?只是害怕再次遭到惡意對待,希望能被其他同學接納。少用那種動機去定其他人的罪,不要逃避面對事實。」
  「──」
  她發出不成聲的悲鳴後,流著眼淚默默注視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似乎又說不出口。
  想必是被我說中了。這麼明顯的反應反而幫了我大忙,因為我是為此才發動革命的。
  這樣就夠了,我說服著自己。就算被石川討厭,我也不能將她捲入。所以,這樣就夠了。
  我感受著石造地板的涼意,為了避免石川進入視線之中,我看向擺在玄關的觀葉植物,深綠色的葉子微微搖晃,我一心等待著石川自行離開。
  終於,石川痛苦地說道:
  「請你閉嘴……菅原不懂其他人的苦衷,所以是無法理解的。」
  「或許吧。」
  「菅原根本沒有在反省吧?你今天也在昌也的筆記本上潑墨汁吧……跟九月時將昌也的體育服割爛一樣……你一直在欺負昌也……你太差勁了。」
  「……咦?」
  我一回過頭反問,她便已經奔跑離去。
  雖然想要急忙追上去,但因為思緒無法跟上,導致身體一時之間無法動彈。
  我再次被獨自留在玄關。
  然而,與剛才不同,我產生了明確的疑問。
  「我今天有在昌也筆記本上潑墨汁嗎?我有割過體育服嗎?」
  那不是我做的。
  有人背著我做這些事情。我回想起剛才昌也痛苦的模樣。
  莫非我徹底誤會了某些事情?
  潛伏著某些事物。
  與我的革命分別在不同的地方進行著。

  我的願望不多。
  為了實現少之又少的願望,要確實發動革命。
  好讓朋友的負擔能夠稍微減輕。
  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好讓石川的負擔能夠減輕。
  我要摧毀人格能力測驗,然後得到幸福。
  我抱著這樣的期待,獨自發動著革命。然後,即使不是對著我,我仍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夠露出爽朗的笑容。
  無法成為男女朋友也無所謂。
  廢物不會奢望那種不切實際的空想實現。

  然而,在我毆打昌也後的一個月,我的願望沒有實現,而是以扭曲的模樣呈現在我面前。
  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可以憑著片面的情報與傳聞等去推論,但推論充其量只是推論。然而,所有的源頭都指向我,這是我唯一能夠肯定的。
  我的革命掀起漣漪,對各種人造成了影響,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石川琴海從樓梯上摔下,失去了意識。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頓時停止了思考。然而,真正糟糕的事情發生在三天後。

  岸谷昌也自殺了。

  透過電話得知這件事時,我因為過度換氣症發作,癱倒在地。

  啊,請嘲笑我吧。
  嘲笑膚淺又天真的我。
  這是你唯一所能做的,也是我的期望。
  因為,我比誰都還要瞧不起自己。
  所以當你嘲笑我的時候,我們的情緒便會同化,然後產生共鳴。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地獄。


  「You Tube」 『TK輕鬆料理!』 Freetalk十二月五日

  TK「感謝您準時收看TK料理。有個遺憾的消息,至今是以三天一次的速度介紹食譜,但因為今後本業那邊會變得很忙,必須改成一星期一次,對各位觀眾感到十分抱歉。」
  讓二「我總是很期待收看百圓世界料理系列,雖然很遺憾,但還是請您加油拚事業。話說您的本業到底是什麼?」
  TK「祕密。只能透露跟教育有關……」
  喜姆喜姆「莫非跟久市川霸凌自殺事件有關?」
  TK「不,單純只是偶然,巧合而已。」
  讓二「太好了,我放心了。嚇了一跳(笑)」
  小索「不,你是問題班級的班導吧?他的名字縮寫剛好也是TK。」
  TK「只是偶然吧?」
  小索「一星期一次?你是在開玩笑嗎?你班上出現問題,卻完全無意去調查,從頭到尾漠不關心,熱衷於社群網站。你這樣也算是老師嗎?」
  TK「我都說你誤會了。」
  小索「只要聽過你的聲音、看過你的手指就夠了。我要叫媒體報導這件事,讓你這個不務正業的老師,跟著殘虐的主謀者S一起成為全日本的敵人。」
  TK「開什麼玩笑!你是誰!跟我無關吧!」
  小索「你發現到了什麼嗎?再怎麼說你都是最親近他們的大人,結果你卻無法阻止自殺發生。」
  TK「我哪有什麼辦法!班上根本沒有發生霸凌!也沒有目擊者!完全沒有跡象!全都怪那個惡魔!我可是受害者!」
  小索「因為你只會袖手旁觀,所以才會這麼沒用。再見。」


  最後的拼圖

  雖然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舉動,完全不值得引以為傲,但我仍鼓起勇氣回覆了石川琴海。
  我當然會害怕知道真相,也對襲擊者感到畏懼。即使如此,我仍有無法放棄的理由。雖然態度消極,但我決定重新展開調查。
  昌也生平第一個結交的女朋友。
  她在那間教室究竟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從樓梯上摔下?

  我跟琴海簡短地約了見面時間。
  雖然是透過社群網站跟她聯繫,但對方似乎也想跟我見面,於是我們立刻約了時間,決定到她的病房拜訪。
  她的病房是間日照良好的單人房。她坐在床上,整間房間呈現一片死白,像是被潑了白漆一般,令人有股窒息感,但更襯托出她的美貌。真不可思議,明明那頭中長黑髮與緊繃的表情仍與以前一樣。
  然而,可能因為昏睡多日,沒有好好補充營養,減少了多餘的贅肉,散發出一股神聖的氣息。以前見面時曾有的該年紀的活潑氣質也消失了,顯得格外成熟。
  她坐在床上,旁邊擺著大朵的水仙花。
  我走進病房後,她看向我,靜靜微笑著。
  「香苗姊,午安。」
  她的語氣像是帶著憐憫又像是帶著慈愛。完全不像十四歲的人。
  她想必已經知道昌也自殺的事情。
  「老實說……」她指著椅子說道。是希望我在那張椅子坐下的意思吧。「我很早之前就恢復意識了,只是一直不准會客。妳不覺得很過分嗎?」
  「……因為妳受到強烈撞擊,這是當然的呀。大腦在醫學上還有許多尚未釐清的部分。」
  聽見我的回答,她笑道:「原來如此,這就是盲點!」笑完後,她一臉嚴肅地注視著自己的手。
  「所以……總之我獲得了充分的時間,可以坐在這裡,去思考至今發生的事情。」
  她手上似乎捧著某個東西,定睛一看發現是手機。
  琴海愛憐地不斷撫摸著自己的手機說道。
  「關於班上、昌也、菅原、人格能力測驗,以及我自己。我一開始像笨蛋一樣,只會思考朋友的事。擔心在睡覺期間遭到排擠怎麼辦?話題或成績跟不上,遭到欺負怎麼辦?難怪會被菅原嘲笑,他說『妳眼中看見的終究只有其他人』。」
  「妳跟他很熟嗎?」
  「不,可是在事件發生之前,我們有講過幾次話,聊得挺深入的。所以,我決定聽菅原的話,放下其他人,花時間去慢慢思考。我思考了很久,發現菅原是用自己的方式來為我著想。」
  「妳還思考了什麼?」
  「像是為什麼昌也要把我推下樓梯。」
  她將手機放在胸前捧著。
  「我告訴妳真相吧,誰是殺死昌也的真凶。以及二宮、渡部、木室與我犯下的罪。」

  琴海無疑是屬於班上的中心團體,人格能力測驗第三名,足以窺見其人氣。(順道一提,三十五個人中,昌也是第一名,菅原拓是第三十四名。)她的個性開朗,不會給人感到不舒服,跟她在一起時彷彿不會冷場。
  然而,她表示一年前她曾經受到部分女生的騷擾。不小心讓朋友看了人格能力測驗的成績卡,因為排名高而遭到嫉妒。可是,在其他人的惡意顯現之前,有個風雲人物憑著一句話,輕而易舉解決了這件事。
  那個風雲人物正是昌也。兩人因此變得感情要好起來,兩個月後開始正式交往。
  我曾經追問對方的事情,昌也當下露出厭惡的表情,但仍向我介紹自己的女朋友。「她很擅長緩和氣氛,我想跟姊姊一定能夠處得來。看起來傻呼呼,但其實很懂得為人著想。」
  然而,她的待人方式是源自於過去的恐懼,本人也有所自覺。
  「所以,昌也隱瞞我事情時,我真的傷得很深。我害怕被昌也拋棄,必須獨自面對赤裸裸的惡意。」
  她緩慢地說道:
  「我不曉得應該怎麼辦,還拿昌也送我的海豚布偶洩憤……我真的像個笨蛋。明明是初次約會時昌也送給我作為紀念的寶貴布偶……但對我的打擊真的很深。昌也,不,是昌也等人,包括二宮、渡部跟木室,大家都隱瞞著我,刻意疏遠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應該是菅原引起暴力事件的兩個星期前。」
  「妳現在知道他們是隱瞞妳什麼了嗎?」
  面對我的問題,「是的」她點了點頭說道。
  「我認為二宮、渡部跟木室三個人在霸凌昌也。正確來說,是昌也跟菅原。」
  她一改緩慢的語速,突然加快了速度這麼說:
  「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在背地裡對他們進行霸凌。至少比菅原一個人霸凌四個人更有說服力。昌也的體育服曾經被人割爛,一定是他們做的好事。因為被我察覺出蹊蹺,於是他們策劃了某件事。」
  「……設計菅原拓去攻擊昌也,讓菅原當代罪羔羊。」
  「是的,妳說得沒錯。」
  她肯定我的話,接著繼續加快語速說道:
  「網路上的爆料文章也是他們偽裝的。那場暴力事件過後,菅原與昌也便失去了交集。昌也開始變得愈來愈異常。難道不是因為那三個人的霸凌行為變得更加過火嗎?難道不是因為同樣遭到霸凌的菅原在班上受到孤立的關係嗎?」
  「好朋友……」我輕聲喃道。
  「菅原毆打昌也的暴力事件之後,我看見昌也跑去找戶口老師。因為老師沒有幹勁,是消極主義者,一定會無視昌也。可是,昌也曾經對外求救。他瞞著父母,曾經一度跑到菅原家,雖然目的不明,但足以證明他跟菅原曾經是朋友。」
  「吶,既然如此,那妳犯了什麼罪?」
  我問道,只見她閉起雙眼,痛苦地說出真話:
  「在菅原引起暴力事件後,我曾經跟班上的人一起欺負他……大家把他的鉛筆盒丟掉,刻意在他面前說他的壞話,在營養午餐中放進橡皮擦屑,把他要交的作業藏起來。」
  琴海眼眶泛起淚水,她抱著床的白色床單,開始顫抖著。
  她繼續傾訴著自己的罪狀。
  「當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要相信什麼。為了昌也,不,菅原聽到一定會生氣。我滿腦子都是如何提昇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如何不讓排名下滑,所以才對菅原做出了懲罰,對原本是昌也朋友的他──」
  「……」
  「所以昌也才會把我推下樓梯,或許是因為我欺負了原本可能成為昌也心靈支柱的人。」
  她最後哭著大喊:
  「所以,昌也形同是被我害死的。我沒有察覺出事情的真相,將昌也逼到走投無路。二宮、渡部與木室欺負了昌也,而我欺負了昌也的朋友──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在腦海中反芻著她悲痛的告白。
  突然浮現一個感想。沒錯,一個感想。無論是矛盾也好,驚愕也罷,從心底冒出了不足為奇又不重要的一句話。
  我注視著她。
  接著說:「琴海勇於承認自己犯下的錯。」
  她擦拭著淚水,感到一頭霧水。
  「咦?什麼意思?」
  「啊,不,總覺得妳跟其他人不一樣。像是導入奇怪教育系統的校長,在身旁看著昌也的媽媽,以及原本應該要察覺到霸凌的同學,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有責任。呃,他們實際上有沒有責任,我當然也不清楚啦。」
  全推給菅原拓一個人,用「不知道」這句話撇清關係,她卻完全沒有這麼做。
  而是意志堅定地張開雙眼,緊握著手機說出真相。
  她不是為了在我面前裝成乖孩子,而是異常冷靜地分析出整件事。
  聽到我的話,琴海輕聲一笑。
  「因為有人叫我『不要逃避』。」那是她第一次露出那麼溫柔的笑容。「不要總是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物。所以,我決定不再逃避。不再逃避現實,不再逃避我害死昌也的這件事。」
  「是誰對妳說的?」
  「我的師父。」
  「什麼意思?」
  琴海像是感到好笑,揚起了嘴角。
  「也就是菅原。」
  她接著臉頰微微泛紅地說道。
  「菅原一定是想告訴我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再次握住手機,然後將它拋向天花板,只見手機在空中翻轉,最後掉落在床上。
  我的腦海中浮現想像中的菅原,校長口中的不受歡迎人物,母親口中的惡魔之子,同學口中的不起眼學生,以及她口中宛如賢者般的存在,哪一個?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不要逃避」,菅原曾經這麼說道。
  啊,的確是這樣。我也不能一味逃避,連比我小七歲的少女都憑著自己的推理,找出「凶手是自己」這個殘酷的答案。
  所以,我也──
  「吶,琴海,首先讓我將真相整理一下。妳剛剛提及的內容,如老師沒有幹勁、昌也曾經找老師商量、暴力事件後,昌也曾經去過菅原拓的家、事件過後你們曾經欺負菅原。是昌也將琴海推下樓梯,這也是事實嗎?」
  我將首次得知的真相條列化,得到琴海的肯定後,用筆在筆記本寫了下來,然後比對至今打聽到的內容。
  「請……請問。」琴海一臉擔心地問道:「我的推理哪裡有錯嗎?」
  「還不曉得。只是,我也決定不再逃避了,決定奮戰下去。讓我調查一下,琴海的推理中存在著很大的疑點,也就是『昌也遭到欺負』這件事。吶,是要怎麼控制那個天才?不是誇大其詞,昌也無論是打架或是念書都十分在行。要不被其他人察覺似乎有難度。」
  「那是個盲點……我想想。」
  「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受到什麼威脅。昌也的電腦留有『防止 竊聽』的搜尋記錄,昌也肯定在害怕些什麼。妳有線索嗎?」
  「呃,雖然我記得他有事情隱瞞我,但不清楚是什麼……」
  琴海說完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沒有關鍵性的證據,沒辦法當名偵探。」
  「不,我一開始就對證據不抱期待……因為這跟殺人與竊盜不一樣,現場不會遺留痕跡或是行凶用的凶器。」
  「原來如此,這樣說的確有道理。這是個盲點。」
  「那是妳的口頭禪嗎?」
  我笑道,琴海說出的字眼讓我感到在意。
  「盲點」?被所有人排除在外的可能性?
  不,不只一個嗎?沒有人思考過的盲點?
  我在琴海面前重新一頁頁翻開筆記本,重新審視所有的情報。
  即使沒有關鍵性的證據也無妨,可以透過想像與邏輯,推斷出狀況。
  成績、風雲人物、菅原拓的家庭環境、防止竊聽、沒有幹勁的班導、沒有跡象的霸凌、身為怪物家帳的PTA副會長、友情──
  我漸漸明白菅原與昌也所處的環境。
  各種縝密的計謀頓時化為真相,浮出了水面。
  「──!」我發出不成聲的驚呼。
  那就是讓人不禁寒毛直豎的惡魔真相。
  我不覺得是偶然。這是完美到令人不寒而慄的操控。
  「香苗姊,電話響了。」
  正當我推論出一個假設時──
  從我包包裡傳來熟悉的來電鈴聲。我完全沒有發現。
  「妳可以直接接聽,這裡允許講電話。」
  我感謝琴海告訴我這件事,接著拿起了手機。是紗世打來的。
  『妳家旁邊有座公園吧?快趕去那裡。』
  她用嚴肅的口氣說道。
  『菅原拓在那裡。』
  我僅回答「我馬上過去」後,便掛斷了電話。
  一旁的琴海露出好奇的表情,於是我簡短向她說:「我要去見菅原。」
  她光憑這句話便察覺出其重大性,向我點了點頭後,指著床邊的水仙花。那株白色花朵在窗邊燦爛地盛開著,病房內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是菅原拿來的。他轉交給護士小姐送給我。」
  然後她握住我的手。
  「拜託妳,請解開所有的謎團。我也想要知道為什麼昌也會死。為什麼菅原會毆打昌也。釐清一切後,請妳指引他們,讓昌也得以含冤昭雪,讓菅原能夠得到幸福。」
  這些事不需要她提醒。
  我回握住她的手,然後走出了病房。

  ●

  琴海的推理有錯。
  所以,差不多應該見分曉了。
  我必須去見害死昌也的凶手,跟他親自談一談。
  既然革命尚未結束,我就來讓它劃下句點。

  ●

  說巧不巧,菅原拓坐在過去我跟昌也經常坐的那張長椅上。
  這是一座有著一大片草地的寬敞公園,假日甚至會有小孩子在這裡打棒球。地勢較高的地方矗立著大型遊樂設施,後方可以看見一排排枯萎的櫻花樹。池塘裡被人丟了垃圾,寶特瓶像小舟般浮在水面。
  眼前的景象全被染上一層橘色。
  非常美麗的晚霞。
  橘黃色的陽光溫柔地包圍著我,籠罩了這個世界。雖然是熟悉不已的公園,但卻有股格格不入的感覺。
  因為菅原拓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之中。
  我要如何形容我對菅原拓的第一印象?
  跟透過各種人口中所想像出的模樣全都不同。
  當然,如同其他人的形容,他長相不起眼,身高也不高。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比我想像中還要陰沉。外表是平凡的國中生,這個簡單的形容方式最符合他。
  即使如此,不同於外表,微微給人一種壓迫感。或許是因為他抱著覺悟來到這裡,也有可能單純只是我感到緊張的關係。
  至少我在看見他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這就是我看見菅原拓的所有感想。
  菅原拓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我說道。
  「妳是昌也的姊姊嗎?你們長得很像。」
  在我開口前,他這麼說道。
  「是呀。」我只有這麼回答。
  只見他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維持著上半身向前傾的姿勢開始說道。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或許已經開始變聲。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是我霸凌他,逼他自殺的。妳似乎在調查事情的真相,但這就是真相。雖然對昌也的姊姊感到抱歉,但我已經另外安排贖罪的方式,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可是紗世跟我說『你要說出一切』。」
  「紗世?喔,那個高個子的人嗎?對不起,我改變心意了。因為沒有什麼好說的。」
  「告訴我,我已經決定不去逃避真相。」
  「我哪管得著妳。」
  他的態度十分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說話方式。難怪母親對他會這麼反感。
  「……」
  然而,那都是在演戲。完全不像同學口中的他,而且冷靜觀察的話,會發現很生硬。只是平凡的國中生在虛張聲勢罷了。
  所以,為了從他口中得知真相,我將我所找到的答案告訴他。
  「是你遭到霸凌吧?被岸谷昌也、二宮俊介、渡部浩二、木室隆義這四個人霸凌。」
  將所有的線索串連在一起,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而且不是單純的霸凌。手法實在太過完美。先不提四對一,沒有任何一個同學察覺,電子信箱也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並小心翼翼不被竊聽,在這種情況下操控你的行動。即使你想要私底下告發霸凌,你的父母對小孩不感興趣,班導也沒有幹勁。假設告發成功,對方父母是身為怪獸家長的PTA副會長,然後是班上最受歡迎的人物,沒有人會站在你那一邊。你陷入孤立無援之中,所有矛頭都指向你,經過了完美的層層策劃……不,是完美到偏激的程度。」
  我這麼說道。
  不斷從事件背後顯露出一股為所欲為的詭異力量,其真實身分是──
  「惡魔是──岸谷昌也。」

  「……」
  「告訴我你是如何對抗惡魔的?你跟昌也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出自己的推理後,只見菅原的表情首次出現了變化。鄙視的眼神消失了,而是一臉呆愣地抬頭注視我。
  他的嘴巴動了兩三下,發出不成聲的驚呼,接著突然摀著嘴咳嗽了起來,全身像是鐘擺般搖晃,最後從長椅上跌落在地,不斷喘著大氣。
  他開心地笑了出來,說了一句「妳合格了」。
  然而,他沒有告訴我那句話的意義。
  他的呼吸緩和下來後,接著說道:
  「請給我去買可可的時間,之後我就會告訴妳。」
  他的臉上無疑是笑容。
  但卻有些不對勁。那個笑容與「平凡的國中生」相差甚大,那個表情只能用「邪惡」來形容。
  然而,終於來到了最後一步。




  制裁

  從昌也自殺後的隔天開始,我便一直躲在房間裡。
  為了向到家裡拜訪的戶口老師與各種人說明狀況,還是曾經走出房間外幾次。雖然說是說明狀況,但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努力偽裝著自己。為了維持傲慢的形象,我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我受到監視,跟自殺沒有因果關係。」我這麼說道,結果卻遭父親狠狠揍了一拳,血腥味在嘴裡擴散開來。
  然而,沒有證據是不爭的事實。
  乾脆將全盤托出算了?一五一十將我的革命公諸於世。
  我好幾次產生這種念頭,但答案是「不行」。我不覺得周遭的人會選擇相信我的話。
  所以我什麼也不能做,除了必要以外,其餘的時間我都躲在房間裡。我將窗簾關得密不透風,還是無法冷靜下去,只好用膠帶蓋住細縫,然後躲進棉被裡。
  我只能顫抖著身體。
  根本是地獄。
  從樓下傳來吵架聲,父母親在互相怒罵。
  房間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將我形容成「惡魔國中生」,控制著四個人,受到監視仍逼其中一個人走上絕路。
  「不……我只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家門前聚集著看似與媒體相關的一群人,我將膠帶微微剝開,從窗戶窺視外頭,結果似乎與那群人對上視線,頓時渾身冒出冷汗。啊,話說回來,住附近的大嬸好像在電視上說「他是很陰沉的孩子,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麼」。少鬼扯了,只是住在附近,是哪裡懂我了?
  根本對人格能力測驗、昌也的才能與我的革命一無所知。
  「可惡,我要更堅強地活下去……雖然會被無知的人嘲笑,但我要變成嬉皮笑臉的廢物……」
  不能認輸,我不是已經決定了嗎?無論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堅持下去,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廢物。
  然而,昌也最後對我做出的懲罰實在太過沉重。
  全日本似乎都在詛咒我「去死」。
  我在床上急促地喘著氣,這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那支手機只會用來跟父母聯絡,我心想會是誰,然後將身體向前伸,拿起了手機。
  寄件人是小索。啊,對了,我有將電子信箱帳號告訴他。
  『因為你都沒有上線,我很擔心。呃,這就是你所期望的革命嗎?』
  「不是!」
  我大喊著。然後用力地打著字,傳給了他。
  「這不是我想要的革命,我想要不同的結果,我也沒料到昌也會自殺。」
  像是用聊天軟體聊天一樣,對方立刻回信給我。
  『……我想也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真心希望其他人死掉的人。但是你無疑是始作俑者。這一點你有自覺嗎?』
  「吵死了。」
  『老實說我感到很遺憾。我原本對你抱著期待,或許你哪一天會找我商量,結果卻是這種結果。不但讓才華洋溢的岸谷昌也自殺,連你喜歡的石川琴海也陷入昏迷。』
  「閉嘴。」
  『吶,菅原,根據你所言,你並非人格能力測驗最後一名吧?換句話說,有人投票給你。你應該知道那個人有可能是石川琴海吧?你周遭有其他人會投票給你嗎?』
  「閉嘴、閉嘴。不要講得你好像很了解我周遭的狀況。」
  『她因為受到人格能力測驗的束縛,所以很羨慕不在乎其他人眼光的你。她崇拜你,對你抱著期待。結果你卻背叛了她,讓她陷入昏迷。』
  小索不斷寄郵件過來。
  『令人失望的菅原。』
  我將手機扔向牆壁,發出微弱的碰撞聲,牆上留下小小的凹痕,手機則反彈了回來。電池滑出手機,掉在地板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損傷。因為我的力氣太小的關係。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後,將放在桌上的罐裝口香糖中拿出兩顆口香糖,然後放進口中。我靠著桌子閉上雙眼,然後找出飛散的手機與電池,重新組裝好,再次寄信給小索。
  「你知道些什麼吧?為什麼昌也死了?給我從實招來。你是誰?快回答我。你對昌也做了什麼?是你害死了他吧?」
  是跟這傢伙開始來往後,一切才開始變調。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然而,他的回覆卻十分冷淡。
  『你似乎誤會了,我跟這件事無關。就算嫁禍到我身上,情況也不會好轉。』
  信上最後寫著這段話。
  『不過,我與菅原的交流差不多該結束了。抱歉,我從來沒有想要破壞你的平靜生活的意思,無法跟你建立信賴關係是我的錯。再見,至今以來與你的交流很開心。』
  我看見那段話後,立刻又寄了好幾封信過去,但卻沒有任何回音。
  小索已經離開了我。

  那天晚上家裡格外吵鬧,之後我才發現父母似乎趁夜潛逃。
  我是隔天早上才知道他們拋下兒子逃走。桌上放著數張用文字處理機列印出的信。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發現異狀。因為跟晚餐一樣,早餐也是由我負責煮,所以我一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廚房。我將麵包放進烤箱,在平底鍋上將煎得香脆的培根與蛋攪拌在一起。泡了紅茶後,父母仍遲遲沒有起床,讓我感到疑惑,才終於發現那些信。
  信上的內容相當簡單。
  他們單方面向公司請了假,離開了這個家。因為有留一星期左右的生活費,希望我不要從家中離開,然後絕對不能向雙方的公司跟老家聯絡。
  「……居然逃走了。」
  我忍不住喃道。他們似乎想將一切丟給我處理。因為原因是我造成的,所以我能體會他們的痛苦。然而,連跟我說一聲都沒有,這是父母會做的事情嗎?
  連父母都拋棄了我。
  「那些傢伙連到最後都不願意聽我說話……」
  空無一人的家形同是監獄。

  我的胃口變得愈來愈差。只要去思考這些事,胃便會有股沉重的壓迫感。雖然我試圖吃過幾次東西,卻總是會吐出來。
  即使過著這種生活,我的大腦卻格外活躍。
  所以我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深夜偷偷從後門離開家,前往某個地方。
  我來到目的地,按了好幾次門鈴,朝大門猛踹。不久一個陌生的醜陋肥胖中年婦女前來開門,我推開那傢伙,強行闖進家中。我管不了是不是非法入侵。
  「加藤幸太!」
  我竭盡全力大吼。
  「給我出來,你在吧?」
  只見身穿睡衣的加藤幸太從房間走了出來,原本呆滯的表情瞬間轉變成膽怯,於是我立刻揪起他的胸口,他模樣狼狽地尖叫出聲。
  我用力將他推向牆壁。
  「是你在騷擾昌也吧?」
  暴力事件後,昌也的筆記本被人潑了墨汁。我一直在思考犯人是誰,最後想到一個會做這種蠢事的人。
  「你以為不會被發現嗎?你趁著那個時機,以為做什麼都能推到我身上嗎?」
  然而加藤幸太卻一逕搖頭否認。
  「不……不是的。不要亂說,那……那是菅原做的吧?」
  「當天我完全沒有接近昌也的桌子,班上的人都在監視我,所以再清楚也不過。況且,跟我的牌子不同。」
  「我……我也是啊!你看我的書法用具袋子,是不同的牌子!」
  聽見那句話,我一拳打了加藤的臉。站在旁邊的母親發出短促的驚呼聲,但我完全不在乎。
  加藤倒在地上,我用力踐踏著他的頭。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是『墨汁』,笨蛋!」
  這種傢伙應該好好受到教訓。
  我想將所以的怒氣發洩在他身上,但加藤的母親擋在他面前。「我要叫警察了!」她哭著大喊。我原本想把客廳的電話砸爛,後來忍了下來。
  這傢伙一點都不重要。
  我再次推開加藤母親,踹了加藤一腳後,轉身離去。我這時才發現我穿著鞋子跑進來。
  真是的,待在這種地方感覺智商會下降。
  我思考著這些事,突然有人從身後叫住我。
  「菅原!無論你怎麼鬧,你都已經完蛋了!」
  是加藤幸太。因為我打算離開,以為自己占了優勢,開始對我大聲叫囂。
  「每個人都會認定那是你做的!不用冒風險就可以欺負昌也,真叫人爽快!若不幸被發現犯人是我,我就聲稱是受你威脅!因為你可是惡魔國中生啊!」
  「喔,向媒體大肆爆料的同學A就是你吧。」
  我回過頭說道。
  加藤露出齷齪的笑容。
  「反正我只有做過一次!昌也才不是我害死的!怎麼想都是你害死昌也的!你這個殺人犯!」
  我是殺人犯。
  所以,昌也的死就跟你毫無關係嗎?
  我不打算繼續教訓加藤。雖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他跟我一樣腦袋不靈光,費盡多少唇舌他也不會明白,就算明白了也於事無補。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遷怒,我只是對加藤感到生氣而已。
  「愚蠢的生物應該不懂得提防遭人錄音吧?」
  我威脅道,然後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加藤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之後漸漸失去力量跪倒在地。
  「太好了呢,身旁有會安慰你的媽媽。」
  我嘲諷地笑了出來,轉身離開加藤家。
  右手因為揮拳時撞到加藤的牙齒而破皮,我撫摸著右手,在冬天的天空下走回家。沒有戰勝對方的感覺,任憑怒氣爆發,只會讓我感到更加悽慘,我因此在路上吐了出來。倚靠著交通標誌,試圖讓呼吸平緩下來。
  「可惡……」
  其實我根本沒有在錄音,只是嚇唬他而已。我果然還太天真。只跑到他家對發了一頓脾氣罷了。我對自己的無能感到心灰意冷。
  然而,就算真的錄音了,一切的罪仍會歸到我的頭上。沒人會相信僅憑一次騷擾,便逼得昌也走上絕路,也不會認真看待我提供的證據。
  害死昌也的人無庸置疑是我。
  我是個廢物。

  回到家後,我發現心愛的同學寄了一封信給我。我已經許久沒有查看信箱,所以現在才發現。
  開頭寫著只有班上的人才知道的事情,所以證明了這不是惡作劇。
  本文只有三十行左右,是所有人共同寫下的,每一行的筆跡都不同。
  『殺死昌也的惡魔去死吧』
  信上寫滿了這句話。
  除了我、昌也與石川以外,凝聚了三十二名同學的怨恨。
  我拿來擤了鼻水,揉成一團後丟進垃圾桶。

  除了去加藤家以外,到了晚上我也會外出。
  白天完全食不下嚥,太陽下山後卻會感到飢餓無比。這種時候我便會外出。我擅自推斷是因為「年輕人的鈣質攝取不足」「缺乏鐵」等導致壓力過大,所以我總是會在便利商店買牛奶,然後搭配關東煮或是簡單的配菜。我大多會在路上吃,買回家吃總是會吐出來。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天橋。
  這條馬路稱得上是我們這座城鎮的大動脈,即使到了深夜十二點,仍有許多車輛行經,在這條馬路的天橋上吃著熱食別有一番風味。
  我遠眺著以我的視力無法辨識的漫長馬路,同時祈求可以逃離一切。因為我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一個人在漆黑之中注視著汽車的車頭燈,然後將肚子填飽。
  十二月的寒意讓我感到冷澈入骨。

  我花了七天才再次展開行動。
  經過一星期的煎熬,我決定再次發動革命。因為沒有其他選擇,我這時做了其他選擇,付出的代價也就白費了。
  因此,正因為已經付出代價,我更不能就此放棄。
  我是在自暴自棄。已經接近是一種自我毀滅。
  「全世界都是我的敵人,但那又如何了?被世人大聲宣判死刑,被媒體形容成精神異常者,被父母拋棄,被朋友拒絕往來,被同班同學詛咒『去死』。可是,原本不是就沒有任何人站在我這邊嗎……全世界沒有人會關愛我……我是在自以為是什麼,這才是真正的我啊。」
  昌也不惜犧牲生命,摧毀我的革命。
  所以我決定移到下一個階段──「第二次革命」。
  這次輪到我賭上人生,改變這個世界。
  「吶,昌也,我要再次跟你對抗下去。」

  這是一個痛苦的抉擇。
  區區一個國中生所能做的不多。
  至今的計畫全被昌也破壞,應該說全都向我反撲而來。我的發言只會淪為空泛的藉口,更重要的是,原本被我視為行動準則的人消失,大大影響了革命。
  岸谷昌也的計畫比之前還要完美。
  我這三天來,喝了五十六杯紅茶、吃了五十三顆口香糖。沒有耍帥學抽菸,只是因為我是個勇氣不足的廢物。
  為了泡第五十七杯紅茶,我開始煮熱水,慢慢地反覆思考。
  我握著原子筆振筆直書,不再做每天的清掃工作,房間滿地都是垃圾。
  我一面反覆進行策劃與自我反省,一面思考著。
  然而,在這種險峻的狀況下,我什麼都不能做,頂多只有在昌也家的信箱放了貓的屍體與奇妙的預告信。雖然我不想再見到昌也的母親,但不先除去「她」這個莫大的威脅,計畫恐怕難以成功。
  然後,在昌也自殺後,莫約經過了兩個星期,第二次革命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是當我一如往常地在夜晚的天橋上吃著洋芋片的時候。
  有名身材格外修長的女性出現在我面前。

  「嗨,小拓拓。」
  是以前在美食區見過的女性,印象中好像是叫作紗世。身為女性,個子卻格外高人一等,比我父親還要高。我第一次看見這麼適合黑色騎士裝束的人。她出現在天橋上而不是馬路上,光是這樣便讓人產生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雖然曾經見過面,但她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或許可能是認錯人。
  「小拓拓是誰?我不叫那個名字。」
  「我知道,你叫菅原拓吧?所以是小拓拓。」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有件事更重要。所以,我忍不住微微縮起身體。
  她知道我的名字。
  雖然不清楚她對我的事知道多少,但被知道本名實在太過危險。
  「所以,我也對你班上發生的事情略知一二。但你放心吧,我不知道事件的真相,我只知道我對一切一無所知。」
  她說完迅速伸出手,揪住我的衣領。可能因為運動神經差,我輕易便被她抓住。我試圖毆打她的手,但立刻被迫換了一個姿勢,整個人被壓制在天橋的扶手上。
  一秒過後,一股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衣服沁入了胸口。
  完全不是可以放心的狀況。
  「什麼事?」我低聲道:「妳還想蹭飯嗎?有掉在地上的洋芋片。」
  「誰要吃那個啊。你對岸谷昌也做了什麼?『革命』是什麼?告訴我這些就好。」
  啊,我頓時恍然大悟。這個人也在責備我。雖然曾經鼓勵過我,但她現在也在質問著我的罪狀。
  可惡,未免太過悲慘。
  每個人都選擇離我而去。果然沒有人願意站在我這一邊。發現這件事後,內心深處湧上了一股悲傷。原來廢物是這麼難以生存?這麼辛苦?
  頓時感到一陣哽咽。我緊咬著唇,奮力踩了紗世的腳。然而,她只是更用力地壓制住我,沒有一絲動搖。
  可惡,可惡,可惡。
  「我已經說了,我霸凌了他們。」我逕自吶喊著:「因為昌也必須負起在網路上爆料的連帶責任,所以我用水壺毆打了他,之後也繼續對他緊咬不放,最後逼他自殺了。活該!」
  已經停不下來了。
  無論是計畫或是革命,我頓時拋下一切,任憑自己大吼大叫。
  因為全日本都這麼希望吧?
  這就是幸福吧?
  「霸凌是一項劃時代的發明!不需要背負起將來的夢想與國家的命運,只需要將三十個年輕人關在溫室之中!是無聊日子中的一劑解藥!沒有刺激,人類便無法活下去!」
  可惡,可惡,可惡。
  「動機?單純只是嫉妒!我的初戀對象正是昌也的女朋友!而且那傢伙還是風雲人物!被視為目標也是理所當然。儼然是革命!不是很帥嗎!根本是完美無瑕的完全犯罪!」
  可惡,可惡,可惡。
  「所以,我要繼續復仇下去!我也不會放過昌也的媽媽!居然對我做出下跪示眾那種愚蠢的懲罰,我不會饒過那種人渣!我也不會放過撿回小命的石川琴海!所有人都不能饒恕!大家都去死吧!」
  「小拓拓,夠了!」
  紗世在我耳邊說道,因為她改變姿勢的關係,我頓時恢復了理智。她將我擁入懷中,從上而下抱住我。
  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臉抵在我的頭上。因為身穿機車騎士裝束的關係,感受不到體溫,但可以感受到她的手緊緊抱著我。
  「夠了,你不可能會去霸凌其他人……」
  她的聲音像是努力擠出來似的。
  「我跟木室隆義通過電話了。怎麼想都是那傢伙有錯。只看過新聞的人看不出來、只是手握證據跟證言的警察與老師也看不出來,可是無論怎麼想,錯的人都不是你。」
  「那是什麼意思……毫無邏輯可言。」
  「不是邏輯的問題,而是我這麼感受到。啊,真是亂來吧,是第六感。可是,我不覺得因為失戀而在美食區嚎啕大哭的人會是逼同學自殺的惡魔。」
  世上還是有這種人吧,雖然我這麼心想但無法說出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然後,莫名感到想哭。但我不會哭,因為在發動革命前便這麼決定了。
  我不再抵抗,繼續站在天橋上。在紗世的擁抱下,我眺望著從天橋下行駛而過的車輛,彷彿對我不屑一顧,速度不減地飛速駛去,我們所在的天橋隨之微微晃動。
  經過一段時間過後,雖然有些捨不得,但我仍輕輕推開紗世的手臂。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依賴對方。
  「你還是小孩子,可以多依賴我呀。」
  紗世說道,彷彿看穿了我的內心。
  我搖了搖頭。
  「我已經十四歲了,聲音已經開始變低,也能夠自慰。」
  「你很喜歡開黃腔耶。」
  紗世笑道。
  「可以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
  「昌也的姊姊在調查這件事,我是她的助手。」
  好像叫作香苗吧?我記得昌也曾經提過她不少次。他說到姊姊與母親時,總是會變得滔滔不絕。
  考慮到革命的可能性,或許應該跟對方見面,但莫名有種危險的感覺。
  「我不說,反正妳也不會相信,對我的話百分之百信以為真的笨蛋也只會拖累我。」
  「拖累什麼?」
  「我的革命。」
  「那麼你只對昌也姊姊說吧,那傢伙絕對不會相信你。在得到可以接受的答案之前,她絕不會放棄。雖然她現在有些畏縮,但我相信很快就會振作起來。」
  「……她是在害怕什麼?」
  「這……我也不清楚。那傢伙似乎在隱瞞什麼。若坐視不管,那傢伙很有可能會找你報復。你應該也知道昌也母親的事情吧?告訴我真相吧,相信我。」
  她邊說邊用拳頭敲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眼前是紗世燦爛的笑容,耳邊傳來機車騎士裝束的摩擦聲與鼓聲般的陣陣聲音。她似乎是在鼓勵我。
  我注視著她真摯的眼神,思考了幾個計畫。然而,因為先前情緒變得異常亢奮的關係,腦袋無法好好運作。在她的催促之下,我不禁說了「好吧」。
  紗世都懇求到這個地步,我只能去見見對方。
  岸谷香苗,被我逼上絕路的受害者的姊姊。
  我當然理解這個意義。
  請盡情地嘲笑我。
  我將朋友逼上絕路、被初戀情人毆打、被父母拋棄、被同學詛咒「去死」,甚至還被網友拋棄,全日本都想判我「死刑」。
  只是被女性擁抱,便心軟下來,我是多麼地愚蠢。應該罵我是好色國中生才對。
  所以才會被相信的人背叛。

  隔天,我坐在長椅上。
  我對紗世提出兩個條件。
  一是直到跟我見面前必須隱瞞對方。
  另一個是時間與地點由我決定。
  所以,我在下午四點左右來到從昌也家徒步五分鐘內可到的公園。沒有意外的話,香苗姊應該會出現在這裡。
  「說不定她會是最後一片拼圖。」
  我一邊用手玩弄著手機的耳機塞,一邊思考。與昨天在天橋時不同,我的思考已經變得冷靜許多。
  不能再現出醜態,我要冷靜地面對。
  然後,讓第二次革命成功。
  「而且我也有事情想要問她。」
  我有一個疑惑。
  石川告訴我的話中,有一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一開始我以為是加藤做的好事,但似乎猜錯了。
  九月時,昌也的體育服被割爛。
  那當然不是我做的,也不是石川。
  根據向戶口老師打聽來的消息,在上第五節體育課前,昌也拿出體育服時,發現遭人以銳器割爛。我剛好去了圖書室,沒有目擊現場。但我能夠推論,因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昌也的書包拿出體育服,用剪刀割爛後,再放回原處的人屈指可數。與偷偷潑墨汁的捉弄行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然後九月這個時期,大學生還在放暑假,回老家的人也很多。
  紗世說過那傢伙在隱瞞些什麼。
  所以我要問清楚。
  割爛昌也體育服的人是香苗姊嗎?
  身後傳來了一個腳步聲。
  終於來到了最後一步。


  LINE 『☆二年一班群組☆』 十二月十六日 十八點二十五分

  ──瀨戶口觀太邀請菅原拓加入群組──
  ──菅原拓加入群組──

  彩花:菅原去死。
  木葉:去死。
  華加:你也去自殺吧。去死去死去死。居然連喪禮都沒有參加。
  史努:說些什麼啊,很噁心耶。
  森森:啊,因為你的關係,連我們都在網路上遭到砲轟。
  森森:罵我們是無視霸凌的同學。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幸太:琴海到底怎樣了?
  幸太:還在昏迷?
  穗香:應該吧。要是一直沒有清醒過來,菅原真的就是人渣了。
  瀨戶口觀太:你是握有阿昌的把柄,向他威脅嗎?
  潤:應該吧?那種噁心宅男怎麼可能殺死得了阿昌。
  雪:你害死我們的朋友,不要我們以為會輕易放過你。
  陽希:浩二你們也說些什麼啦。
  彩花:現在不要這樣啦。
  史努:他們早就刪除帳號了,聯絡不到人。
  穗香:俊介還在群組中喔,只是都不發言。
  穗香:菅原快說些話啊。
  菅原拓:刻意邀請我加入……
  菅原拓:有事嗎?
  拉拉花江:去死。什麼叫「有事嗎」。
  潤:趕快自殺吧,殺人犯。
  奈之江:去死。
  古田美春:請趕快去死。
  菅原拓:吶,為什麼昌也沒有得救?
  彩花:啊?
  史努:不懂意思。
  華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菅原拓:回答我。
  瀨戶口觀太:嗯?為什麼要聽你發號施令?
  木葉:少得寸進尺。
  菅原拓:為什麼昌也會死掉?沒有人知道嗎?
  拉拉花江:殺人犯,吵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回答我」(耍帥)笑死人了ww
  森森:趕快自殺吧。
  菅原拓:喔,原來如此。你們是一群蠢蛋,所以才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昌也自殺後,你們還是將「去死」掛在嘴邊。
  木葉:蠢蛋是你才對。你英文考幾分啊?
  潤:順道一問,你的人格能力測驗是第幾名啊?你這個有社交障礙的獨行俠。
  菅原拓:沒有一個人察覺真相。不去面對殘酷的真相,只會一直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謾罵。你們的腦袋真的很愚蠢。
  華加:去醫院吧你。
  陽希:然後自殺吧。
  史努:昌也是因為被你霸凌才自殺的。昌也的遺書上也這麼寫!為什麼會變成是我們造成的?你是白痴嗎?
  瀨戶口觀太:因為像菅原這種人無法理解「友情」吧。
  菅原拓:我知道,就是靠嘴巴在群組中集體動用私刑的意思吧?
  瀨戶口觀太:不是。
  菅原拓:哪裡不是了。
  菅原拓:害死昌也,卻連原因都不知道,只會一逕謾罵。我反而想問你,你所謂的「友情」是什麼?
  菅原拓:若要歌頌友情是美好的事物,就不要當成是攻擊他人的藉口,作為肯定自己的愚蠢行為的理由。只會讓人感到不愉快。
  奈之江:少囉嗦,去死。
  拉拉花江:你在鬼扯什麼?噁心。
  華加:吶,這些內容可以提供給媒體嗎?
  華加:然後在全日本播放ww
  雪:菅原語錄(笑)。
  潤:好帥喔,學長ww
  拉拉花江:總之,菅原去死吧。熱水沖泡三分鐘後就去死吧。
  俊介:自殺吧。
  穗香:俊介啊啊啊啊啊啊!
  瀨戶口觀太:超久不見!
  華加:喔喔!你的身體還好嗎?
  俊介:菅原,我一直以來很害怕你,但我現在有勇氣說了。
  俊介:你趕快自殺吧,拜託聽懂人話好嗎。
  俊介:不光是這個班級,整個日本都希望你去自殺。
  俊介:這就是日本的最大幸福,是正義。
  俊介:為了大家的幸福去自殺吧。
  史努:俊介,你太帥氣了!我也同意!
  潤:你說了很棒的話。
  陽希:自‧殺!自‧殺!
  幸太:趕快自殺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彩花:我都要愛上俊介了。菅原去自殺吧。
  奈之江:去死吧,菅原,去死。為了幸福而死吧。
  菅原拓:終於現身了啊……我正好想找二宮攤牌。
  俊介:真巧啊,我也是。
  菅原拓:然後啊。
  菅原拓:你們還沒發現嗎?
  俊介:什麼啦。
  菅原拓:你們不是一直追問我?「為什麼昌也會死掉?」
  菅原拓:吶,你們真的認為「菅原拓只憑一個人就將昌也逼上絕路」嗎?
  俊介:閉嘴。你不要再說了。
  菅原拓:二宮,你在緊張什麼?
  菅原拓:彷彿「我說了什麼會不利於你」?
  菅原拓:我只是問你們有沒有懷疑過「我有協助者」的可能性?
  俊介:等等,菅原!你!
  菅原拓:換句話說。
  菅原拓:「二宮俊介是菅原拓的協助者」。
  菅原拓:這個可能性。
  菅原拓:你們沒有懷疑過嗎?你們能認同這一切嗎?昌也自殺的理由,以及二宮在這裡大鬧的理由。
  俊介:少胡扯了!
  菅原拓:二宮,那你來解釋吧。為什麼昌也會死掉?我是如何控制四名風雲人物?你不可能不曉得吧?
  俊介:菅原,不要給我得寸進尺……
  史努:……呃,老實說,我希望你告訴我們。
  彩花:的確。我不是懷疑俊介,只是差不多該說出來了。
  華加: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苦衷,可以找我們商量啊。
  俊介:你們是笨蛋嗎?不要被菅原騙了!
  瀨戶口觀太:不,這跟菅原說的話無關。
  瀨戶口觀太:我們也很在意為什麼昌也會自殺。
  菅原拓:哎,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菅原拓:因為他打算將所有的罪推給我,讓自己全身而退。
  俊介:菅原你給我閉嘴!
  潤:俊介,如果你不是背叛者,那就告訴我們呀。
  森森:求求你,俊介。
  拉拉花江:俊介,說啊。
  兵太:俊介,拜託你了。
  木葉:只透露一點點也可以。
  史努:為什麼你不肯說?是有什麼理由嗎?
  雪:你難道真的是……菅原的協助者?
  俊介:少開玩笑了。

  ──俊介已退出群組──

  彩花:咦……為什麼什麼都不肯說?
  拉拉花江:難不成是真的?
  純:騙人的吧……
  菅原拓:的確是騙人的。
  彩花:啊?
  菅原拓:全部都是騙人的。二宮不是我的協助者。
  史努:你給我適可而止!連俊介都!
  森森:你太差勁了。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菅原拓:什麼?我有錯嗎?我被你們臭罵,只是誘導了一下,你們就聚集起來質問他。這也是我的責任嗎?
  菅原拓:正確來說,我沒有說謊。只是指出有這個「可能性」。
  菅原拓:但傷害他,最後不得不退出群組,這些都是我造成的嗎?
  菅原拓:拜託你們趕快察覺吧。結果你們只是表情上的朋友,只是盲從集團的最大幸福。(註:效益主義提倡追求最多數人的「最大幸福」)
  菅原拓:保護不了昌也、殺不死菅原、傷害二宮。
  菅原拓: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只是設計給擅長虛情假意的人。
  菅原拓:你們可以自傲朋友眾多,但那只是一種能力罷了。
  菅原拓:你們沒有資格否定所有的人格,而且沒有察覺的你們才是異常。
  古田美春:……
  古田美春:那就是菅原想做的事嗎?
  史努:「那」是什麼……?
  古田美春:沒事。我只是有點感到共鳴。
  彩花:呃,完全不懂意思耶,而且還對俊介做了過分的事情。
  純:古田,妳在說什麼?
  奈之江:我無法理解。
  陽希:我稍微能夠體會……
  陽希:可是,這跟害死昌也是兩碼事。
  菅原拓:是啊,但這樣就夠了。我並沒有希望你們成為我的朋友。
  菅原拓:因為這是不可能的。都將昌也逼上絕路,我不會奢望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情。
  菅原拓:所以,你們只需要嘲笑我。
  菅原拓:眼睜睜地為我的革命做見證吧。

  ──菅原拓已退出群組──




  革命前夕Ⅰ

  約莫過了五分鐘,菅原拿著兩罐可可走了回來。其實我原本懷疑他會不會逃走,但他似乎沒有這個意思。他問我喜歡偏苦還是偏甜的,於是我回答偏甜。然後我表示要付錢,他僅默默搖了搖頭。大學生被國中生請客,感覺很奇妙。
  他坐在我旁邊,拉開易開罐拉環,然後不再開口說話。想必是在思考什麼。
  兩個人待在寬廣的公園一隅悶不吭聲,顯得很奇怪,所以我決定主動開口:
  「昌也真的在欺負你嗎?」
  「是的。」菅原拓立刻回答:「雖然沒有證據,因為昌也不會那麼愚蠢留下把柄。」
  「為什麼會做到那種地步……你做了招致昌也怨恨的事情嗎?」
  「呃,天曉得?」
  菅原冷淡地答道。我見狀後,發現自己問錯問題了。可能因為太想知道真相,或是對昌也抱有一絲偏袒,我問了最差勁的問題。
  霸凌的一方通常沒有特別的理由。
  「……可以交給我來說明嗎?」
  片刻沉默過後,他這麼說道:
  「說明我跟昌也的關係,以及為什麼他會自殺。或許會花上一段時間,但這樣比較好吧?」
  我點了點頭。
  我必須知道才行,無論真相是什麼。

  他再次向我重申。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說明。」
  「因為我基本上不與人交談。」
  「我相當不擅長向人說明。」
  「因為我是笨蛋,笨到了極點。」
  「所以我決定不用敬語了。」
  「然後,我希望妳聆聽時在內心嘲笑我。」
  「這麼做會讓我很開心,因為跟我的意見一致。」
  「便能跟我產生共鳴。」
  「那麼,我會用部分是真相、部分是想像的方式────」
  「說明為什麼昌也會走上絕路。」
  「昌也是在二年級的五月時開始欺負我。他的霸凌方式不是漸漸變得過火,而是突然展開,突然搶走我的錢,突然揍我的肚子。然後,他夥同二宮、渡部與木室那些人,在我回家時突然包圍住我,對我拳腳相向。我本來把他當成朋友,結果卻被背叛了。」
  昌也似乎曾經說過你是他的好朋友?
  「是的。我們將彼此視為好朋友。我跟昌也原本便有一些交情,雖然不是假日會一起出遊的關係,午休時間不會在一起,也不會互相傳電子郵件或是一起玩社群網站。然而,假如在放學後的回家路上碰面,我們便會聊天,大概是從一年級的秋天到二年級的春天這段期間。」
  「因為我話少,總是昌也單方面在說話,他向我抱怨了不少事情。可能因為我不屬於任何團體。在實施人格能力測驗的班上便無法輕易抱怨。我認為他是藉由向我吐露不開心來撫慰心靈。我自己也很高興能跟天才昌也說話。」
  「我們會在回家的路上分享各種事情,像是將來的夢想、在班上討厭的人跟喜歡的人、對不明理的父母的怨言、對過度放任的老師的不滿,以及無形間隱約感到的不安。」
  「有時候我們會繞到公園,聊到很晚。」
  「真的是很快樂的日子。」
  「他的每個觀點都跟我不同,對於我的觀點,他會笑著說『很像你的思考方式』。」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
  「結果,在二年級的五月我突然被人揍了,他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巧妙地對我設局。」
  「他帶著三名友人,在我耳邊輕聲說:『拓,抱歉。你能夠體諒吧?』」
  「在被揍之前我仍搞不清楚狀況。不,即使被揍後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霸凌對受害者來說是不講理的行為。我完全不知道理由與動機,被搶走財物,還被威脅。我受到很大的打擊,不是因為受傷,也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昌也揍了我。我還以為是什麼誤會。」
  「我曾經很崇拜岸谷昌也。」
  「我也對二宮、渡部與木室帶著敬意,我很清楚他們是比我優秀許多的人。」
  「結果他們仍持續對我霸凌,他們在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凌虐我。逼我吃鉛筆、揍我的肚子、搶走我的生活費、逼我自慰。從來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過。」
  「我是之後才發現到,那三人之中似乎有人唆使其他人對昌也霸凌。他們拿昌也跟不起眼的我說話這件事起鬨、嘲笑他,昌也害怕被眾人排擠,於是揍了我。我想他們應該說過『你很遜耶,不要跟那種噁心的傢伙交朋友』還有『快動手,我們跟那傢伙誰才是你的朋友?』一類的話。霸凌剛開始時,他們在背後這麼說著。」
  「昌也最初也像是有拒絕的打算。一開始給我這種感覺,在三名朋友的面前,不得已才服從他們。然而,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看了就知道了。」
  「對天才少年來說,第一次做壞事,實在欲罷不能。」
  「他陷了下去。」
  「他體會到霸凌的樂趣與控制別人的快感。」
  「他的那份才能,其他三個人完全無法比擬。」
  「霸凌主謀者立刻變成了昌也。他總是冷靜過人,我的事情不曾曝光過,面對危險的狀況也能輕易迴避,也沒有留下信件記錄。妳是不是在懷疑這種事情真的有人能做嗎?昌也就做得到。他是天才,而且有三名優秀的手下。」
  「唯一察覺異狀的只有昌也的女朋友石川琴海。即使如此,她也是到了十月才終於察覺,而且不知道詳細狀況。因為他們的手法真的十分完美。」
  「不容許有一絲差錯,天衣無縫地操控著一切。」
  「七月時,我打算找老師談這件事。三次都被昌也發現,把我揍到吐出來。第四次成功了,但戶口老師當作沒這回事。他僅笑著說『是你想太多了吧』,不肯認真聽進去。他因為害怕昌也母親,所以無視於我的求救。而且,我沒有證據,數位錄音筆被弄壞了兩台。」
  你採取那種反抗的態度,昌也欺負你的時候不會產生危機感嗎?
  「因為他異於常人,每次發現錄音筆時,他似乎覺得『能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比找到新目標更具有效率』。」
  「妳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嗎?連父母都無法依靠。我曾經拜託父母讓我『轉學』,但遭到無視。昌也當然也知道我的父母對孩子漠不關心。」
  「然後,昌也知道我沒有朋友這件事。」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霸凌手法。」
  「沒有任何霸凌證據,班導一看就知道沒有幹勁,對手是班上擁有天才頭腦的風雲人物,然後父母是身為PTA副會長的怪獸家長。我只能由衷地佩服昌也。」
  「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
  實際上加藤與琴海也曾經說過「昌也不可能會是霸凌受害者」。
  「想必是吧。所以,我只能感到絕望。無論我想出了什麼計畫,昌也有同學的支持、監護人的信賴,加上沒有霸凌證據,我便註定沒有勝算。雙親跟班導都不肯幫忙,也沒有朋友,最後被當成是我在胡說八道。」
  「無論做什麼,我總是受到孤立。」
  「妳知道嗎?不能相信人格能力測驗排名低的人。跟學力測驗不同,因為這是沒有人緣的證明。」
  「所以,我被迫吞下蟬殼、舔他們的鞋子、偷父母的手錶、被淋熱水跟冰水。」
  「沒有人伸出援手。」
  「我甚至不知道能向誰求救。」

  菅原說到這裡停下話語,再度喝了可可、輕嘆一口氣後,便陷入沉默。他的身體不知為何看起來比之前還要弱小,他的語氣莫名會勾起人的悲傷情緒。
  他說的話恐怕是事實。應該說,菅原拓一個人控制四個人這件事本身便十分荒唐無稽。我的弟弟毫不留情地凌虐了一名同班同學,令人毛骨悚然地一手策劃出天衣無縫的布局。腦海中浮現今年夏天見到的昌也,忍不住輕咬著唇。
  吹拂著十二月的寒風,菅原的位置正好幫我擋住了風,但我的兩腳仍冰冷無比,開始後悔應該穿長褲而不是穿長裙過來。菅原為什麼會選這個地點?
  「哎,我沒有任何物證,倒是有第二台錄音筆的發票,但可能反而會讓人感到可疑。」菅原自虐地喃道。
  「至少比你一個人霸凌四個人更有說服力。」
  「謝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昌也突然霸凌你跟深陷其中的理由。當然,我知道這樣問你很殘忍。」
  「將我視為目標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是獨行俠,被霸凌也不容易會被發現,實際上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菅原摸著外套的胸口,挪動了一下身體後這麼喃道。
  我忍不住繼續追問:
  「可是你能夠想像吧?某方面來說,菅原比任何人都還要親近昌也。」
  雖然覺得比任何人這個說法有點言過其實,但我沒有去訂正自己的話。他是昌也的好朋友,肯定是用不同於其他人的角度去看待昌也。
  菅原一臉猶豫地用手指摩擦罐子的邊緣,然後說道:
  「同儕壓力……」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石川有沒有提到這件事?那個班級過度在意人格能力測驗,排名低的人等於會被其他人說『我不想跟你往來』。」
  「嗯,她為了這個感到痛苦吧?」
  「……痛苦的人不只有石川。」
  「咦?」
  「我有說過吧?昌也因為被三名朋友霸凌,無法拒絕之下,只能聽從他們的話。像他那種天才都無法抵抗同儕壓力。」
  「應該說──」菅原繼續喃道:
  「班上的所有人都承受著人際關係的壓力。當然,因為還是國中生,就算沒有人格能力測驗也會感到負擔吧,但人格能力測驗讓負擔變得更加沉重。對其他人的性格打分數,一旦成績差,自己的存在便會遭到全盤否定。強迫學會察言觀色,融入其他人是必要事項,以不破壞和諧為命題。每個人都活在察言觀色的地獄、友好關係的生存戰以及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之中。」
  菅原拓繼續述說著:
  「所以,二宮俊介、渡部浩二、木室隆義以及岸谷昌也才會追尋不被發現的放鬆方式與娛樂。石川琴海因為男朋友與其友人有事隱瞞著自己而陷入痛苦之中,她與跟班開始欺負我。加藤幸太則開始騷擾岸谷昌也──」
  「岸谷昌也自殺了。」我這麼說道。
  「菅原拓發動了革命。」菅原這麼說道。
  我們的對話在此中斷了一會兒。
  坐在旁邊的國中生將可可一飲而盡。
  「對不起,時間順序亂七八糟,還把幸太形容成壞人一樣。不是的,他只是原因之一,昌也會自殺肯定有各種原因,各種人因為各種理由害死了他。當然,其中也包括我。」
  他靜靜地笑了出來。
  「我來繼續說下去吧。」

  「放暑假後我還是屢次被勒索財物,持續遭到凌虐。到了十月狀況仍沒有好轉,一切都沒有改變。進入第二學期後,因為下課時間提早,反而讓霸凌時間變長。」
  「我過著慘絕人寰的日子。」
  「是無法脫逃的地獄。」
  「然後,這時我……嗯,是的。」
  「我喜歡上了石川琴海。」
  「因為她對我展露笑容。」
  「我沒有朋友,成績運動樣樣不如人,人格能力測驗也很低分,烙印著廢物的字樣。還被好朋友背叛,不斷遭到凌虐,結果她卻溫柔地跟我說話。」
  「我真的很開心,她還說她『羨慕我』。雖然有違事實,但我仍感到幸福到無以復加。我這麼悲慘的人,居然會被羨慕,居然會受到認同。」
  「那天晚上我獨自喜極而泣。」
  「之後與她曾經有幾次碰面的機會,她告訴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她告訴我同儕的壓力。」
  「於是我終於恍然大悟,昌也等人想必也是同樣的狀況。為了在令人窒息的教室存活下去,所以才凌虐我。石川跟昌也等人都感到苦惱,拚命掙扎著。」
  「我在垃圾場前看見石川因為同儕壓力哭泣,我感到心如刀割。」
  「感覺到一股近似怒意的情緒。」
  「所以我決定發動革命。」
  「人格能力測驗吊車尾也能夠得到幸福。無論受到其他人的鄙視,我決定要成為不懂淂察言觀色的廢物,可以保護自己所深信的事物。」
  「我決定要對抗昌也,終止霸凌。為了讓自己得到幸福、為了讓大家得到幸福,我決定要終止昌也一手策劃出、永劫不復的霸凌地獄。」
  「當然,這是個愚蠢至極的念頭。」
  「但是,我只能去這麼做。」
  「以一般人的常識去對抗昌也經過縝密計算的霸凌,當然是毫無勝算。」
  「正如我剛才所述,他的霸凌手法堪稱完美。首先是沒有老師跟父母的援助。就算直接找其他老師求救,我在信用方面完全輸給昌也等人,況且昌也十分提防我找老師人一對一面談,或是竊聽霸凌現場。」
  「然後,假設我成功告密,必須面對那個囉嗦的母親。還有,班上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霸凌,他們又受到同學們的愛戴。我的話只會被當成一派胡言。即使透過網路或是教育委員會申訴,將事情鬧大,但學校沒有一個人承認霸凌,只會淪為徒勞無功。」
  「即使如此,我仍必須挺身而戰。」
  「我必須發動革命才行。」
  「我想到的方法只有一個。」
  「就是反過來徹底利用他的計畫。」
  「於是我採取了相反的行動。我首先在網路上發了一篇霸凌的爆料文章,比如『在久世川第二中學有名學生一個人霸凌四個人』,內容寫得鉅細靡遺。」
  「網路上有很多閒人以霸凌犯罪者為樂,只是沒有人自殺會比較炒熱不起來。」但還有立刻有幾個人打電話到學校抗議『學校發生霸凌事件,你們校方卻坐置不管嗎?』或是『誰想讓小孩念這種學校』。」
  「當然,似乎也有人懷疑是『四個人霸凌一個人』『利用網路繼續霸凌』。但這些不重要,因為當消息在校內傳開後,我便拿水壺狠狠地毆打了昌也。」
  「昌也應該也有預料到我會情緒失控。長期遭受惡毒的凌虐,遲早會爆發。這種情形下,強勢的母親會衝到學校,逼問消極的老師,主張沒有霸凌目擊者,是一名罹患精神疾病的學生在自導自演,將事情壓下來。」
  「我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順利到讓我感到不自然。我裝出目中無人的態度,讓大人對我留下糟糕的印象。學校開始收到針對虛構霸凌的大量抗議電話,後續效應持續延燒,我被烙下惡魔的烙印。」
  「然後,基於昌也母親的希望,我受到了重罰。他們大大超出我當初的預期,讓我成功地受到眾人的撻伐。」
  是母親提議那個懲罰?
  「是我笑著說『要罰我在校內下跪嗎?』還補充說『霸凌是劃時代的發明』,不過這是向昌也現學現賣,總之我只是挑撥了一下,她便輕易上鉤了。昌也等人因為想要繼續折磨我,所以我巧妙地誘導,隆義甚至還裝哭,我只是稍微貶低了昌也的母親,他們便輕易地上鉤。於是,最後就冒出了下跪示眾。」
  「雖然狀況有些混亂,但昌也等人對目前為止的發展沒有任何不滿。雖然有部分不同,但按照我的計畫發展著。暴力事件之後,菅原拓被視為不值得同情的加害者,霸凌的真相沒有被揭露。然後,菅原拓受到了嚴厲的懲罰。」
  「然而,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
  「我選擇變成壞人,這個舉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之外,導致事情愈演愈烈。」
  「沒有弄清楚爆料文章的內容,輕易便承認『是自己寫的』。」
  「原本『菅原拓是精神疾病患者』這個結論,因為爆料文章與我的證詞,變成了『菅原拓是霸凌的加害者』。」
  「這也在我的計畫之中。」
  「應該只有昌也在途中發現了這件事。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來不及找其他三個人商量,他們便已經在父母與老師面前承認遭到霸凌。」
  「於是,終於輪到我展開反擊了。」
  「我一點一滴地慢慢將昌也等人逼入絕境。」
  「對於國中生而言,『遭到霸凌』是一種負面形象。不是有些人不願意吐露自己遭到霸凌嗎?不光是害怕遭到加害者報復,更重要的是,承認『自己遭到霸凌,向老師與父母求救』會顯得自己很悽慘,這是很不光彩的事情。」
  「然而,我透過下跪示眾,鬧到整間學校人盡皆知。」
  「『一對四竟然還被班上不起眼的傢伙控制,在對方面前害怕得渾身顫抖』或是『平常在社團十分活躍,一副很跩的模樣,但其實只是丟臉的霸凌受害者』。」
  「無聊的面子?或許吧。但國中生就是這副德性,愛耍帥,無論旁人怎麼說,對男孩子而言,自己遭到霸凌的事實無疑是一種恥辱,更何況對方是被自己一夥人霸凌的人。」
  「我透過下跪示眾,向眾人宣傳昌也等人的處境,他們只能向老師與父母求救。」
  「得知自己尊敬的學長與朋友其實私底下遭到霸凌,想必會受到打擊。」
  「然而,昌也等人事到如今當然無法改口說『自己才是霸凌加害者』,若這麼做,在學校引起的騷動便會變成是自己造成的,自己的罪狀也會跟著公諸於世。因為對我做出過於殘酷的懲罰,沒有想像到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懲罰。」
  「而且,他們陷入煩惱的這段期間,我到他們家拜訪了好幾次,假裝向他們賠罪,持續進行挑撥。讓父母大發雷霆,讓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把他們逼到毫無退路。」
  「我本來還以為我會崩潰。」
  「可是,我仍持續著下跪示眾。雖然近乎崩潰,但我忍了下來。即使被對方的父母毆打,被同學踹,我也絕對不會退縮。」
  「與整間學校為敵,受盡屈辱,我仍持續散播著虛假的事實。」
  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話?有人懷疑應該也不奇怪吧?
  「應該有吧,但那不重要。因為在懷疑的人眼中,『昌也等人是做出殘忍的霸凌,還將加害者的罪名加諸在受害者身上的敗類』。下跪示眾的影響力就是這麼大,不過懷疑的人只有少數而已。」
  為什麼?只有大人親眼目睹你擺出傲慢的態度,跟那四個人哭哭啼啼的模樣,其他學生照理來說應該會感到懷疑。
  「因為有罪證確鑿的證據。」
  證據?
  「瘀青。昌也臉上留下了嚴重的瘀青。所以,很多人願意相信。我就是為此用水壺毆打他。無論怎麼看,他都像是受害者。」
  「所以,我搖身一變成控制四名同學的冷酷人渣,他們則是受到區區一人控制的丟臉男生。」
  「同儕壓力。」
  「透過人格能力測驗,其他人評價變得極為重要,同學之間開始會互相評分。」
  「他們肯定無法接受,同時受到父母、同學及女朋友的同情,安慰他們『很痛苦吧?抱歉沒有發現這件事』。他們原本便是風雲人物,自尊心肯定嚴重受創。然而,看到我受到了殘酷的懲罰,讓他們無法說出『自己才是霸凌加害者』。」
  「在學長姊與學弟妹的眼中,他們四對一卻還遭到醜陋又毫無魅力的男生欺負,害怕地吃下蟬殼。被父母哭著道歉,受到朋友小心翼翼地對待。」
  「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肯定會下滑。或許會增加同情票,可是,霸凌受害者毫無領導能力與魅力。雖然聽起來很可憐,但那是我們之間的殘酷規定。過去崇拜的眼神消失了,排名下滑,自己這個人的價值也跟著降低。」
  「自己才是真正的加害者,學校卻不知為何將菅原拓視為加害者。」
  「我像這樣將他們逼入絕境。」
  「暴力事件的兩天後,昌也曾經向我尋求和解,但我完全沒有打算原諒他的意思。我對他們仍抱著憎恨,加上輕易原諒他們,他們有可能會故態復萌。」
  「那段期間,我幾乎沒有受到昌也等人的欺負。很幸運的,因為眾人錯誤的正義,讓我得以跟他們隔離開來。昌也等人因為自己是霸凌受害者,當然不可能主動找我,因為會引起部分人的懷疑。」
  昌也當時好像有去找老師商量的樣子。
  「我知道這件事。雖然不知道內容,但戶口老師是沒有幹勁的渾帳,還隨口威脅我『事情不圓滿落幕,岸谷的母親可是很可怕的喔』,想必他也沒有理會昌也。對於戶口老師而言,將我視為壞人是最理想的落幕方式。」
  「而且我幾乎每天都會去挑撥昌也等人的父母,激怒他們,讓昌也等人在家裡也沒有喘息的空間。更無法對絕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父母說出『其實自己才是霸凌者』。」
  「局勢被徹底逆轉了。」
  「軟弱老師不理會自己,原本身為班上的風雲人物,同學卻突然同情起自己,宛如孩子般受到過度溺愛的父母保護,加上沒有霸凌的證據,因此無法挽回自己的尊嚴。」
  「然而……」
  「我認為做得太過火了。」
  「因為我是無視於班上氣氛的白目廢物。」
  「沒有發現到昌也的心情。」
  「我不知道輕重,也無法看出其他人的舉動。」
  「所以,昌也才會自殺。」

  「我不知道妳是否願意相信,我那時已經考慮原諒他們。當作沒有發生下跪這件事,希望能跟昌也等人像普通朋友那樣出遊,聚在一起打電動,回家時繞到速食店聊著喜歡的女孩子。」
  「妳一定覺得很愚蠢吧。」
  「可是,我是認真的。」
  「應該說,那也是昌也所能做的妥協。要是繼續下去,即使下跪示眾結束後,曾經被冠上的印象不會消失,對菅原拓這個不起眼男生害怕到哭出來的事實也不會消失。但又無法在公開場合霸凌我,因為這麼一來,一定有人會發現我的證詞是假的。因為原本便很可疑。」
  「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在公開場合表現得跟我相處融洽,扭轉自己的形象。將一切歸於過去,跟我當好朋友。」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為了不讓他們再次對我霸凌,在昌也等人受到教訓後,我原本打算這樣提議。」
  「比如『在班上嘲笑我,我也在班上取笑你,然後大家一同歡笑,這麼一來,大家便會忘記那些事,以為我們言歸於好了』。」
  「昌也原本便很受歡迎,而我現在是班上的畏懼對象。」
  「只要我們合作,一定能夠成功。」
  「創造出班上的受歡迎人物與不受歡迎人物能夠一同歡笑的班級。」
  「或許是膚淺的願望,但那就是我理想中的革命。」
  「就算無法成功,只要我不再受到欺負,也就心滿滿足了。」
  「我想要得到幸福。」
  「不想要受到欺負。」
  「我想要像之前那樣跟昌也一起回家。」
  「即使無法跟石川成為男女朋友,但若能減輕她的痛苦,這樣就夠了。」
  「我想是在暴力事件過後開始產生異狀。但我隔了兩三個星期後才發現到異狀,應該是在停止下跪示眾,還有到昌也等人家裡的拜訪也結束了的那個時候。」
  「當時,我在班上遭到欺負,男生因為帶著畏懼,所以沒有欺負我,但以津田為首的一群女生打算對我展開報復。老實說這讓我感到最棘手,有夠無聊。」
  琴海說這是懲罰。當然,她這麼做有部分是想要得到昌也的稱讚。
  「結果石川還是拋不下其他人的眼光,但有所自覺還算有救。其他女生則完全以英雄自居,或是順著班上的氣氛,將我的東西丟到垃圾桶。」
  「然而,這也是將昌也逼上絕路的原因之一。雖然很幼稚,但男生不喜歡被女生保護。結果這個舉動招致了另一個事態,男生之中有人瞧不起昌也,因為被菅原拓這種傢伙霸凌與毆打,受到怪獸家長母親與班上女生的保護。」
  昌也是主要目標嗎?
  「呃,因為他是四個人之中最受歡迎的,所以也有人感到嫉妒吧,因為女生只會關心昌也。涉入最深的人,我想應該是加藤幸太。他原本便對昌也抱著強烈的嫉妒。」
  「他當然沒有做出明顯的行動。在暴力事件後,他頂多只有立刻在昌也的筆記本上潑墨汁。嗯,那是他做的。我晚點把他的地址告訴妳,妳不妨親自質問他,因為他誤以為我手上握有證據,肯定會坦承。除此之外便沒有做出明顯的行動。因為學校現在對霸凌十分敏感。」
  「然而,感受得到這股氣氛。小動作很陰險又難以察覺,但確實存在。他們背底裡嘲笑昌也被我這種傢伙霸凌。」
  「所以,現在加藤才會跑去向各媒體爆料,聲稱『我什麼都不知情』、『菅原拓很詭異』。他害怕自己遭到譴責,所以到處去散播消息。」
  「當然,不是加藤一個人造成這個局面,還有其他人。丹波潤跟原田木葉也瞧不起昌也,而羽田奈之江、國本雪、森井可奈則同情昌也。」
  「是我太膚淺了。」
  「缺乏想像力。」
  「總之,多到超出我的預期,許多人傷害了昌也的自尊心。昌也被同儕壓力壓垮了。我後來發現他漸漸變得異常。可是,已經為時已晚。」
  「我跟他被隔離開來,導致什麼都無法做。」
  「他的心靈受到無法復原的創傷。」
  「原本是班上的風雲人物,成績優秀,然後沉浸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霸凌我的優越感之中。結果卻受到周圍的人同情,被班上女生視為保護對象,被男生瞧不起,受到霸凌的我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遭到老師無視。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無庸置疑會下滑。」
  「加上受到母親過度的關心。總是被當成幼稚園的小孩般一直追問學校的狀況,傷害了國中生應有的自立心。家長每天都跑來學校『監視有沒有發生霸凌行為』,形同是在汙辱身為天才的他,甚至被原本會撫慰自己的女朋友同情與擔心。」
  「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無法說出自己才是霸凌加害者,這代表必須過著在學校與家裡受到同情與鄙視的生活。學長姊得意忘形地嘲諷『我看到下跪的傢伙了,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學弟妹高高在上表示『菅原就交給我去教訓』。」
  「他的強烈自尊心無法忍受這一切,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
  「按照我的推論,那想必是一時衝動。」
  「走投無路的昌也對過度擔心、保護自己的女朋友感到厭煩,所以一時衝動推了她。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只是不巧剛好是在樓梯旁。但他感到一股難以承受的自我厭惡,也害怕女朋友恢復意識後自己會受到譴責。」
  「所以,他最後才會做出那個決定。」
  「為了向我復仇。」
  「採取了終極的手段。」
  「那就是自殺。」
  「對其他三個人下封口令,選擇了自殺,同時,我成為了全日本的敵人。」
  「『菅原拓是惡魔,誰都不能相信他的話』。」
  「連遺書都考慮周全,留下那段話後自殺,我當然是百口莫辯。」
  「讓看過遺書的人對我產生恐懼,那就是天才最後遺留下來的最強炸彈。」
  「先由他一手創造、然後被我扭轉的世界,再次被他徹底顛覆。」
  「他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之後的狀況不需要我解釋,我因為霸凌而被世人視為逼同學走上絕路的敗類。」
  「雖然部分是我自己的想像,但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昌也等人透過縝密的策劃,對我做出殘酷的霸凌。我為了終止霸凌,然後摧毀人格能力測驗,於是發動了革命。雖然進展順利,但傷害了昌也的自尊心,讓他走上絕路。」
  「將全部歸納起來,可以得到一個結論。」
  「我無法與他再次一同歡笑。」
  「我無法得到幸福。」
  「昌也死了。」
  我們之後陷入沉默,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長椅上。
  我眺望著以前跟昌也一同玩耍過的公園,思考著菅原與昌也的關係。
  他究竟是犯了什麼罪?他的確造成了昌也自殺的原因。仗著革命之名,不斷折磨著昌也。然而,思考昌也等人對菅原做出的行為,相較之下顯得微不足道。從他的角度來看,他只是對霸凌加害者做出正當防衛而已。因為還有其他方法嗎?在昌也創造的世界中,對抗昌也的方法。摧毀惡魔計謀的方法。
  有位評論家曾經說過「網路上的爆料文章非常具有真實感」。
  理由很簡單,因為菅原將昌也等人對自己做的事情如實寫了下來。
  他恐怕真的被逼吃下鉛筆,不斷被拳腳相向,生活費被搶走,被淋熱水與冰水。
  二宮、木室與渡部那三個人堅決不肯透露霸凌的細節,是因為害怕露出馬腳,然後自己的所作所為便會被發現。雖然他們將這個行為美化成「友情」。
  襲擊我的應該也是他們其中一。
  因為紗世的電話感到焦慮而襲擊我。
  (昌也死掉是自作自受?)
  這就是結論?怎麼可能。
  然而,菅原的證詞中找不到作假之處。比一個人控制四個人這種荒唐無稽的說法更具有說服力。
  「跟我至今收集到的……眾多情報一一吻合。」
  我努力擠出了這句話。
  菅原微微搖了搖頭。
  「香苗姊要相信什麼,是香苗姊的自由。雖然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是霸凌加害者,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昌也等人才是加害者。」
  「石川將她的推論告訴了我,她說是二宮、渡部與木室霸凌昌也與菅原。」
  「真愚蠢,既然如此,昌也的遺書上就不會寫上我的名字了。那個人的世界總是充滿盲點。」
  「那麼菅原說的就是事實吧?」
  菅原面無表情無視這句話,將話題轉到截然不同的方向。
  「……香苗姊是怎麼看待昌也的?」
  他突然冒出一個毫無脈絡的質問。
  我不曉得那個質問的意圖,但他對我露出銳利的嚴肅眼神,有股讓人無法無視的壓迫感。
  「很優秀的弟弟。」我這麼答道:「大家在這次的事件中都這麼形容他,但他頭腦真的很聰明,完全不像小我七歲,母親也是片刻不離開昌也。」
  「……」
  「甚至到了變成怪獸家長的地步。當然,這是不對的,但這是因為昌也真的很優秀。他國小時表現不突出,升上國中後便開始鋒芒畢露。學力測驗名列前茅,一年級便被獲選為運動社團的正式選手,我才發現他是真正的天才。甚至已經開始準備大學考試,母親也拚了命為他打氣。」
  「所以妳就割爛昌也的體育服嗎?」
  菅原打斷我的話說道。
  他轉過頭注視著我。睜大雙眼,嚴肅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毛骨悚然。
  我頓時無法正常呼吸,打算喝口可可,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發現罐子早已掉落在地上。
  「吶,我有說過吧,昌也在霸凌我之前,我有聽過他吐苦水。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大部分都是在說家庭,回老家的姊姊會對他動粗,母親對他抱著過多的期待,全都是這種內容。」
  身旁的國中生邊說邊站了起來,站在我的面前。我想要退開,但長椅的堅硬椅背擋在身後,讓我無處可逃。
  強而有力的目光緊盯著我。
  「霸凌的原因?這還用說嗎?學校的同儕壓力,以及家裡的扭曲期待與嫉妒。昌也無處可逃,所以才霸凌了我,只能從霸凌取得一絲安穩。妳說這是我擅自的推測?那麼妳重新思考一遍,昌也有找過妳商量嗎?有向妳求救過嗎?有留下遺書給妳嗎?」
  「不是……」
  「班上的人才沒辦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將他的體育服割爛!我可以斷言是妳們這些親人害死昌也。老太婆!妳逕自吹捧昌也,對他抱著過剩的期待,把他當成寵物在養?每天都在說大學考試的事情?那只會讓昌也感到壓力大而已!」
  菅原邊說邊從胸口的口袋拿出手機。手機亮著,正在通話中。電話另一端的人想必是母親。
  菅原讓母親全程聽了剛剛的對話!
  似乎是趁去買可可的時候做的手腳。
  我打算解釋,但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母親是人渣,姊姊也是人渣。妳的行動只是為了自我滿足吧?對昌也的死抱著罪惡感,想要贖罪吧?還是想得到母親的寵愛?昌也最討厭妳這一點了!他常常抱怨『煩死了』!」
  「我都說不是了……」
  「不要說謊了!妳害怕的『真相』是這個吧?少裝模作樣。妳根本只有想到自己!我告訴妳吧,讓昌也感到最痛苦的是妳們!人格能力測驗的確有造成他的壓力,但他幾乎只有在抱怨妳們這些親人!所以,那傢伙才選擇霸凌我!最後自殺了!最根本的原因是出在妳們這些人渣家屬!」
  不是,不是這樣。
  我產生了一股想要反駁的衝動,但同時升起「為什麼他會曉得?」的矛盾念頭。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琴海會對菅原拓感興趣。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會賦予人恐懼感,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反抗,同時卻又想要坦承一切。
  我調查這件事的動機的確是因為這兩點,一事無成的自己所能做的補償,以及想得到母親承認的欲望。
  這的確也是我害怕面對的真相,因為我隱約察覺到將昌也逼上絕路的是我們──
  我無法做任何辯解,這時他將手機拿到嘴旁,之前應該是使用擴音功能,只見他用粗魯的語氣對母親說道:
  「昌也的母親,所以妳打算怎麼做?頭腦簡單的妳輕易便受到我的挑撥,成立了奇怪的組織吧?妳要無視我的證詞,繼續裝出置身事外的模樣?我可是打算抗爭到底,幸虧妳女兒收集了各方證詞。還是妳要忍辱收回前言?吐著舌頭說:『我原本以為菅原拓是壞人,但昌也才是霸凌的加害者。對不起。』」
  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全部不願意的話,就給我自殺吧。放心吧,早上收到繩子了吧?我已經綁好了。妳就像兒子一樣在家中懸梁自盡吧。」
  菅原拔掉手機的耳機。
  立刻傳來母親的尖叫聲。不曾聽過母親發出這種悽厲的叫聲。她似乎拚命在述說什麼,但那些已經稱不上是話語,只是在瘋言瘋語。
  恐怕連母親也感到納悶吧,為什麼菅原能夠逼昌也走上絕路。
  只是恐怕沒有料到是自己的兒子一手造成的,連自己也是逼昌也自殺的原因之一。
  最後菅原拓對著手機語氣溫柔地說道:
  「若不願意──妳就看著那條繩子去思考自己能做什麼吧。」
  他露出先前的邪惡笑容,完全不像是國中生會有的表情。
  昌也或許真的是惡魔,但菅原拓自己也──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我放聲大喊。我是憑著一股決心,堅持不放棄調查。「媽媽為了對你趕盡殺絕,成立組織,在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你刻意隱瞞真相對吧?還寄貓的屍體過來挑撥我們!」
  我推開他,站了起來,從丹田發出怒吼。然而,菅原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彷彿在眺望的風景,對我露出掃興的眼神。然後,僅開口說道:
  「妳還不快趕回家?不然妳母親會死掉喔。」
  我下一秒衝了出去。
  媽媽!
  視線不知何時被淚水模糊,我仍用最快的速度衝向家裡。
  我到底犯了什麼錯?
  我明明很努力地在扮演!就算缺乏愛,仍咬緊牙關忍受著內心遭到撕裂般的痛楚,想要成為一個溫柔的姊姊!
  是我割爛昌也的體育服,的確也曾對小自己七歲的弟弟拳腳相向,我對他抱著嫉妒與憎恨。不被期待的我,向備受期待的弟弟洩憤。已經掩飾不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姊姊」。
  媽媽!媽媽!媽媽!
  我不斷呼喚著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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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乘「S真的是人渣,還不趕快判他死刑。」THYD「真的很不舒服。」MIFUE「按照常理來看,已經算是犯罪了吧,死刑死刑。」元花「因為我也曾經遭到霸凌過,我必須說絕對不能讓這種人渣逍遙法外。」野村電視「久世川霸凌自殺事件特輯。S的悲慘家庭環境。」茂藤‧藻「一想到這孩子若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讓我由衷感到毛骨悚然。為什麼會可以把別人逼上絕路?」雛祭琉璃「絕對不可饒恕。絕對!」冬太邦彥‧笹笹市町「教育是什麼?為什麼惡魔S會誕生?應該重新省思這件事。」葉葉子「S『霸凌是一項發明(笑)。是是,死刑死刑。』」元町報紙News「霸凌自殺事件。在教育現場發生了什麼事?S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法是?」麻田瀨‧☆漫畫家☆「死者K的追思會照片。」出門‧才原東中「我跟受害者K在比賽上交手過。他強到不像話……好遺憾。S太差勁了。」仄仄「應該對S判刑!不然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受害者!」牛肉蓋飯店‧Tedokonko「社長畢業於這所國中,祈求早日真相大白,並為受害者K祈福。」綿本茂樹「身為教職人員,深深覺得這次的事件十分駭人。以我的立場不便發表什麼意見,但應該對S做出制裁吧?」QQQ「S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稻草人偶News「受害者K的遺書內容令人鼻酸,掀起民眾話題。」長谷部「日本之恥ww:久世川自殺事件受到海外媒體關注。」江戶元久美子(教育學家)「關於S事件,出現應加重少年法刑責的聲浪。」人氣討論串介紹「一有人留言『S去死』,便會被貼貓咪圖片。」充速報「S的讀後心得很可怕。」某位聲優「我已經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S不可以活在世上。」便利商店TT「S事件追悼。現在文具用品打0。05折。」吉里吉里彙整站「你們叫S去死,經歷過無數教育現場的我也要叫S去死。」和風泡菜上田‧現為搞笑藝人「做了壞事不受到制裁是不行的。不然像S那種人性腐敗的傢伙會增加。」三本長政「S去死。」栗栗「S去死。」哇哈哈「S去死。」三村「S去死。」我──「S去死」田中中田「S去死。」果凍黑「S去死。」味噌湯突擊部隊「S去死。」☆女性的心聲☆bot「S去死。」久美子「S去死。」阿茂「S去死。」椎名「S去死。」為吐槽而生「S去死。」JK2祕密帳號「S去死。」亞門濡「S去死。」




  革命前夕Ⅱ

  手機仍在通話中。
  我戴上耳機,將音量調高,頓時耳邊開始播放描寫家族愛恨情仇的午間連戲劇。音量大到嚇人,似乎正在爭吵,十分鐘過後終於安靜了下來。
  眼中只有兒子的母親用憐愛的語氣呼喊女兒的名字,嫉妒弟弟的女兒為自己的罪道歉。
  我掛斷了電話。
  雖然覺得真是一場鬧劇,但由衷慶幸昌也母親沒有自殺。我不希望昌也的家人繼續感到痛苦。雖然抱怨連連,但他還是深愛著自己的家人。
  「之所以選在這座公園,就是要讓女兒可以立刻趕回去救人。」
  我輕聲喃道。我撿起香苗姊掉在地上的罐子,轉身離開了公園。已經是下午五點,由於時值十二月下旬,天色開始變暗。
  我想要儘快展開行動。
  我一直忍著按兵不動,而這時手機響了。是昌也母親打來的。
  『我們應該怎麼做……?你所期望的是什麼?』
  劈頭就是這句話。「我只希望妳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僅這麼說道:「為了不再有下一個像昌也那樣的受害者。」
  我祈求著她們今後能夠得到幸福,決定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這下子拼圖全部湊齊了,最後只剩下我的決心。」
  香苗姊大聲質問「這一切都安排好的嗎」,其實並非如此。若不是幸運之神眷顧,讓她出現,我恐怕無法完成計畫。我一個人無論費盡多少唇舌,也不會有人會相信。
  要說服昌也母親,還是需要女兒的力量。
  即使對女兒漠不關心,但女兒動手凌虐昌也這件事仍讓她深受打擊,而且在自己強勢的教育下,沒想到對昌也是一種折磨。
  「我希望妳們能夠得到幸福。」我這麼喃道。
  於是,革命即將邁入尾聲。
  目的地是久世川第二中學。
  革命正式邁入尾聲。

  我決定徒步前往目的地。
  平常都是搭公車,徒步應該會花上一小時左右。途中繞到家裡,因為需要做準備,所以花了更多時間。
  即使如此,我仍一步一步地邁出腳步。
  我不知道自己下次走這條路是什麼時候,或是還有沒有機會走這條路。

  以前我跟昌也一起回家時在公車上曾經這麼聊到過。是在一年級的二月。
  「雖然比你家好一點,但我家還是很扭曲……」
  昌也坐在窗邊的座位,突然說出這句話。他繼續看著窗外,沒有對上我的視線,但語氣顯得格外沉重。
  他將頭抵著公車的窗戶,充滿怨恨地喃道。
  我坐在旁邊,抱著放在膝蓋上的書包。
  「扭曲?」
  「嗯,莫名扭曲。媽媽動不動一直提成績跟大學的事情,對我抱著期待,而姊姊回老家時就會欺負我。因為她嫉妒我,很噁心。」
  「因為昌也是天才?」
  「對。還有在大學被人狠狠甩了似乎也是原因。我交了女朋友後,她也跑來逼問我,真的很討厭。」
  「昌也姊姊很漂亮吧?感覺很受歡迎。」
  「或許吧。」
  「讓我跟她上床。」
  「不要跟身為弟弟的我說這種話。」
  「是不要跟小舅子說這種話。」
  「為什麼你跟我姊結婚了啦!」
  「不過,你今天好像格外憂鬱耶。」
  我這麼問道,昌也沒有立刻回答。
  隔了一兩秒後,他開始述說,在玻璃窗泛起一層白霧。
  「你記得石川琴海嗎?」
  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我當然記得那個名字。
  「……我想要救她卻失敗了。」
  而且,是與昌也交往的女孩子。
  聽到我的回答,昌也反駁道:「不要說是失敗,那是正確的行動。」
  是令人欣慰的一句話,於是我向他道謝,並詢問他為什麼提到石川。
  「琴海那傢伙還在害怕人格能力測驗,以及被其他人評分,對我有些過度依存。」
  昌也仍看著窗外說道。
  「哦。」我心不在焉地附和:「受到騷擾那件事對她打擊很大吧。」
  「好像是這樣。」
  昌也點了點頭,然後輕嘆了一口氣。
  「可是啊,我最近開始能夠理解琴海的心情了。」
  他的語氣流露著一股惆悵,不像是跟我同年紀的人。
  「雖然大家稱我為英雄,但人的態度輕易便會改變。像嫉妒琴海的那些傢伙,也因為我跟琴海交往後,突然對琴海態度變好。看見那個情形,連我都戰慄了,懷疑哪天我所有的朋友或許也會背叛我。」
  「老實說……有這個可能性。」
  「嗯。之後我便對人際關係感到不舒服,跟厭煩……不太一樣。」
  昌也將視線移向自己的掌心。我們當然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令人鬱悶的現況。
  「琴海的內心還留有疙瘩……我也受到了影響,雖然我必須保護她才行。」
  「……這樣啊……我也想幫助她。」
  我不假思索這麼說道。我將書包的帶子纏繞在手指上,一邊眺望手指逐漸泛紅,一邊說道。
  然而,昌也似乎只憑這句話便察覺到我的心意。他將手放進制服長褲的口袋中,然後看向我。
  「莫非你喜歡琴海嗎?」
  不愧是昌也,馬上被他猜中。
  或許是我的想法寫在臉上。
  「不到喜歡的地步啦。」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敵意,我笑了出來。「雖然抱著一絲憧憬,但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搶好朋友的女人的人渣。」
  昌也點頭附和。
  「哎,你也沒那個能耐。」
  「小心我宰了你喔。」
  「你說過你想幫助她吧?」昌也對我的吐槽毫無反應,而是用認真的語氣問道:「是真的嗎?曾經失敗過一次,你仍……不會害怕嗎?」
  「你剛剛不是說『不要說是失敗』?」
  「我發誓我沒有印象。」
  「……老實說,我很害怕。」這次輪到我不理會昌也耍笨。「不想再下場那麼悽慘。我的人生過得跌跌撞撞,不想再受到傷害。」
  「我想也是……」
  「可是……如果她真的感到煩惱,然後昌也感到無能為力的話,要第一個對我說,我一定會保護石川。」
  昌也笑了出來。
  「真像你的作風。」
  「不要嫉妒我,我也會順便救昌也,把你的同學跟家人全部痛打一頓。」
  「只是順便喔!」
  「這還用說。」我說完,又接口:「所以,若我碰到困難時,昌也要幫助我。」接著補充:「你知道……我也有家庭問題。」
  昌也點了點頭,表情變得稍微柔和起來。
  「包在我身上。無論是會遭到逮捕或是遭到追殺,天才少年昌也大人都會前來搭救你的。下次你在背上刺『拓有昌也』這幾個字,還不錯吧。」
  「才不要……真是愛逞強。你是因為我跟你都活在有些扭曲的家庭環境下,所以才跟我當好朋友的吧?」
  我這麼說道。只見他靦腆地雙頰泛紅說:「是啊,我們是好朋友,同時也是盟友。」
  接著,他朝我伸出拳頭。
  「來自扭曲家庭的同伴要互相幫助,我們是拓昌同盟。」
  那什麼命名啊,雖然我這麼想,但沒有加以否定。
  「喔。」於是我伸出拳頭碰了他的拳頭。

  我仍記得拓昌同盟。
  昌也似乎也一樣。
  他留下兩封遺書。
  一封是寫給媒體與社會大眾,上面寫著「菅原拓是惡魔」。
  另一封是在他自殺前一天,放在我的鞋櫃裡,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的情書。
  活頁紙上工整秀麗的字跡宛如是教課書上的範本。那是昌也的字跡。只寫著六個字。
  『你這個背叛者。』
  從結果而言,我認為他說得沒錯。
  我沒能拯救他。
  已經回不去一起回家、不著邊際地聊著天的日子。我從那六個字深刻體會到這件事。
  活該。
  昌也霸凌我,落魄地自我了斷。
  我訂下莫名其妙的目標,在絕境中掙扎。
  兩個人都活該。

  然而,我似乎只有運氣還算不錯。
  昌也死去後,即使我身敗名裂,仍有女孩子等著我去讓她得到幸福。
  我可以完成一半與昌也的約定。
  於是,這場漫長的革命終於能劃下句點。
  這場革命比想像中還要浩大。全日本咒罵我,海外的新聞也報導這件事。
  全世界都是我的敵人。
  所有的人類詛咒我「去死」。
  在推特、報紙、2ch、Youtube、娛樂週刊、電視、FB、LINE、Google+、放在客廳的信、電車內、網路電台、海外報導、教室、Mixi及街上的咖啡廳,全都在中傷我。
  「可是,明明身為壞人,我卻許下好人般的願望。」
  因為我是貨真價實的廢物。
  只要她能夠再次展露笑容,哪怕下地獄我也不在乎。
  「我要實現真正的最大幸福。」

  雖然每天都會來到久世川第二中學,但或許是第一次來到停車場。雖然曾經路過,但平常不會特別意識到「停車場」這個地方。
  因為老早過了放學時間,不見學生的身影。停車場位在校舍後方,大小約為運動場的四分之一,只停放著相較於中午一半左右的車輛。位在中央的電燈一明一滅地閃爍,讓我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冬天的水泥地寒冷如冰,坐在地上時屁股會感到疼痛。我躲在陰暗處,等待著目標出現。我抱著身體,回想昌也以及石川,一心祈求著革命的結束。
  數名老師一臉疲倦地上車離去,似乎沒有發現到我。接著,我對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輕輕低下頭。沒有特別的意思。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我感覺到心跳變得愈來愈急促。
  不可以焦躁。
  我只需要下定決心。
  等待了一會兒後,我看見戶口老師走向停車場,但他不是我的目標。我原本便對他不感興趣,一定會有人去制裁他。網路上也不少對班導的批評聲浪。所以我要是再責怪他,會顯得很可憐。
  因此,我什麼也沒做地目送他的車開走。
  拜拜,請多保重。
  回過神後,老師已經走了差不多,只剩下兩輛車。已經八點了。明明是公務員,老師這個職業還真是辛苦。一輛應該是事務員的車子,另一輛車子的主人我知道是誰。
  「沒想到會等到最後。」
  於是,我出現在終於現身的藤本校長面前。
  他微微睜大雙眼,但沒有特別驚訝的模樣。
  「菅原啊,怎麼了?」
  我們當然不是初次見面,在用水壺毆打昌也時、與昌也自殺時見過兩次面。雖然很少直接交談,但知道彼此的長相。
  這時我拿出預藏的野外求生小刀,將刀尖對著校長的胸膛。
  我們隔著五公尺的距離對峙著。
  「你要殺我嗎?」藤本校長沒有移動。「為什麼?」
  「為了終止人格能力測驗,我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立刻回答:「我們活在夢魘之中,反正媒體也在大肆撻伐新教育系統引起的弊害。只要你死掉,測驗一定也會在世上消失。」
  「那你應該訴諸言語,而不是使用暴力。」
  「從你的態度來看,即使是國中生也曉得你根本不打算用談的。若要談,岸谷的母親會找你談的。」
  聽見這句話,校長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哦」了一聲。
  「你說服了岸谷明音嗎?」
  「嗯。我寄了貓的屍體給她,拚命煽動她,對她怒吼,讓她徹底屈服。我真想告訴她我是如何辛苦地將剛被車意外輾死的貓放進塑膠袋中。」
  「這樣啊,你將那個人……有點棘手了呢。」
  「你死了就輕鬆了。」
  我用雙手緊握著小刀,只要刺進校長的胸膛,應該便能確實殺死他。就算運動神經差,只要有凶器,我應該也能贏過蒼老的大叔。
  我只需要下定決心。
  不能只顧著發抖。
  為了鼓勵自己,我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已。就算無法成為學校裡的明星人物,無法與班上的偶像交往,只要置身在大家能夠一同歡笑的教室角落就夠了。我為此發動了革命,我想要終止昌也的霸凌,摧毀人格能力測驗與人際關係的地獄。」
  手上的小刀搖晃不已。
  「我的願望僅僅如此而已。」
  「然而,岸谷昌也卻自殺了。」校長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我大聲咆哮。
  「沒錯!革命失敗了!所以這是最終手段、強硬手段。我要殺了你,然後終止人格能力測驗!」
  「不會終止的。首先,這麼做有意義嗎?殺了我,二年一班也不會恢復原狀,無法再恢復成你想要的班級。」
  「不是,這已經不是為了我而已。」我自嘲地說道:「是為了害怕人格能力測驗的一位──『普通朋友』。」
  所以,我要殺了這傢伙。
  我集中起全身的力量,用小刀瞄準著校長的心臟,然後朝地面用力一踢,用全身的體重撲了過去。
  然而,校長率先採取了行動。
  他後退了一步。
  只是後退一步,卻像是使用了超能力,讓我整個人被彈到了一旁。有人朝我撲了過來,那個人用細長的手臂勾住我的身體,對我施展不知道名稱的關節技,右手傳來不尋常的痛楚。
  因為承受不了疼痛,我忍不住鬆開了小刀。對方這時換了一個姿勢,將我制伏在地上。我的臉貼在冬天冰冷的水泥地上。
  「小拓拓,給我適可而止!」她在我的耳邊大喊,聲音聽起來泫然欲泣。「凡事要有限度!」
  那個人是紗世。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這裡。但在她的壓制下,我整個人無法動彈。
  「妳也要背叛我嗎!」我忍不住怒吼:「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站在我這一邊!」
  「吵死了!我從一開始就站在你這一邊啊!」她放聲大喊,像是在跟我對抗。
  我用盡全力扭動身體,仍無法掙脫紗世。無論是力氣或是技術,我沒有一點贏得過她。
  我看見校長撿起我唯一的凶器──小刀。他用指尖捏著,彷彿是拿著骯髒的東西,俯視著我。我無法逃離那個視線。
  「她將你的事情告訴了我,所以時間才會拖到這麼晚。而且,我們有看見你躲在停車場,所以已事先提高警戒。菅原,你做事欠缺考慮。」
  我硬是轉頭看向紗世,只見她一臉愧疚地輕聲說了「對不起」。想必是香苗姊將一切告訴她,然後,紗世察覺到我或許會襲擊校長。
  或者是對「革命尚未結束」這個留言感到不祥的預感。
  真是如此的話,我真的太輕率了。
  「吶,菅原,你所期望的是什麼?」
  校長單膝跪在地上說道,像在安撫匍匐在地的我。
  「人格能力測驗不是毫無意義的低級興趣,因為只憑學力測驗無法在現代社會生存。」
  「我知道。」我答道:「可是,你對這樣的社會抱著什麼想法?你想要提倡它嗎?歌頌學歷社會的瓦解?不要不去動腦,什麼都歸到『社會的錯』!」
  「原來如此,所以你有理解這一點。」
  「你有思考過人格能力測驗最後一名的人的心情嗎?有去幫助因此遭到霸凌的人嗎?你什麼也沒做!不知道昌也的痛苦,不知道石川的眼淚!高談著空洞的理論,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所以我才必須摧毀這個測驗!我要終止一切!」
  我躺在地上落魄地大喊著。或許是只能大喊而已,或許單純只是懊悔而已。
  我失敗了。
  結果我什麼都沒能達成。
  可能是因為我不再抵抗的關係,紗世放鬆了力道。然而,我已經不打算逃走,任憑自己躺在地上,既悲慘又落魄。
  藤本校長示意紗世放開我,對我說道:
  「我並非沒有考慮過,我會聯絡人格能力測驗排名低的人,跟他們互動。因為人格能力測驗不夠完善,還是需要聆聽學生的聲音。我怎麼可能任憑學生陷入痛苦。」
  校長接著摸了我的臉頰,將臉上的沙子拂去。
  我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校長。
  「原來你是小索嗎?」
  「沒錯。我對你抱著格外深的期待。我當然也有察覺到學生之間的交流愈來愈頻繁。然而,你處在谷底裡,卻仍頑強地活著。我一心祈求當你做出覺悟時,能夠證明人格等只是構成人類的要素之一。」
  校長接著憤怒地說道:
  「然而,你卻是膚淺到了極點。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惡與善。原本以為是善人,換個角度便會變成壞人,反過來也是一樣。菅原拓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這一點。面對無知的眾人,你沉浸在優越感之中吧?鄙視將昌也視為善人,希望你去自殺的同學吧?」
  那個洞悉一切的說話方式無庸置疑是「小索」。校長的那些話比網路上的對話更加響徹了我的內心。
  「結果你不知為何把我認定成必須除掉的人格能力測驗瘋狂信徒,揮舞著刀子,不肯跟我對話,不顧我是一直在一旁守護著孤零零的你的『小索』。實在太過滑稽、膚淺又愚蠢。你以為自己是賢者嗎!你沒有發現自己也是愚蠢大眾的其中之一嗎?」
  「吵死了……」
  我只能虛弱地說道。校長的話完全正確,甚至到了殘酷的地步。
  「你總是像那樣講著大道理,撻伐其他人。戶口老師的Youtube帳號也是你提供給媒體的吧……」
  「你調查了那麼多還不明白嗎?摧毀了人格能力測驗又如何?人際關係會變得比較輕鬆嗎?不可能。在現代社會,人們無法不依賴其他人的評價。你只要稍微用功一下,便能理解這個道理。」
  校長最後說:
  「你很沒有出息,要我一直提醒你,有困難要找旁人商量。只要你找『小索』商量,就不會發生這個悲劇了。」
  「……」
  還真敢放馬後砲。
  明明沒有察覺到霸凌,我身旁也沒有可以商量的大人。
  我有一堆想要抱怨的事情,但是不想承認那些事。這叫作卑鄙,我至今都不曾這麼做過,因為我不想成為批評卑鄙大人的卑鄙小孩。
  然後,這是我僅存的志氣。
  是革命失敗的我所做的──
  難看到了極點的抵抗。
  「然而──」校長說道,他已經轉身逐漸離去。「能讓那麼強勢的岸谷明音站在你那一邊,讓我感到佩服。我似乎也會變得忙碌起來,必須變動人格能力測驗才行。」
  「……」
  「雖然是殘酷的事實,但教育總是伴隨著失敗。我經歷過無數次可以稱為夢魘的錯誤。然而,我們不會因為一次的失敗便放棄,必須吸取經驗,繼續向前邁進。岸谷昌也,以及菅原拓,感謝你們寶貴的數據。雖然這麼說不是很妥當──辛苦了。」
  校長感到滿足似的走向自己的車子。
  校長冷酷地說出的那句「辛苦了」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現實沒有那麼美好。透過昌也的死帶來什麼改變,或是我的努力獲得回報,這些全都沒有發生。
  「我……」我下意識說道:「能夠得到幸福嗎……」
  「現在的你應該知道吧?」校長冷酷地說道,最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置身在寒冷的停車場中,努力忍著不要哭出來。

  ●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換來這個結果而已。
  是沒有救贖的壞結局。

  ●

  好,我的故事到此結束。
  是既膚淺又悽慘落魄的革命吧?這不是很棒嗎?跟我預料中一樣不爭氣。
  你認為這是半途而廢。
  我毫無成長。
  昌也的自殺也沒有意義。
  我才不管這些。
  一點都不重要。
  因為革命徹底失敗了,我甚至犯下殺人未遂。
  我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好朋友。
  初戀對象也因為我受重傷。
  我也沒能摧毀她害怕的人格能力測驗。
  好悲慘的結局。所以請全程帶著嘲笑,不要期待我的故事。
  啊,沒錯,這個故事一點都不重要,形同是垃圾。
  談論廢物的生活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清楚得很──既然如此!

  「……為什麼我一直述說到現在?」

  「因為希望有人聆聽吧?」傳來紗世的聲音。


  世界的尾聲

  「因為希望有人聆聽吧?」傳來紗世的聲音。

  在她開口前,我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喃喃自語,似乎是下意識說了出來。實在太丟臉了。我慌張地捂住嘴巴。我不知不覺間養成了「說故事」的丟臉習慣,這是為了讓我這種社會適應不良者融入這個難以生存的世界。
  紗世在我的身旁露出微笑。
  雖然不喜歡那個彷彿明白一切的表情,但遺憾的是,我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了。
  「小拓拓,你無法成為廢物,因為你深深愛著人類。」
  紗世說道。
  「結果也殺不了人。你那是什麼握小刀的方式啊,就算不用我出手,你也無法瞄準對方的身體。」
  「……」
  「我不是說過你可以多依賴我嗎?吶,多告訴我一點你的故事。」
  「為什麼……?」
  我一直想這樣問她。
  「紗世站在我這一邊嗎?」
  她鼓勵我,也幫助我,讓我得以跟香苗姊見面。她的確從一開始便站在我這一邊。
  「因為我一直在為你加油。」她促狹地露出微笑。「我叫作藤本紗世,被親生父母拋棄,是身為叔叔的校長一手把我帶大的。」
  「家庭背景是連香苗都不知道的最高機密喔。」紗世補充道。
  我感到恍然大悟,難怪會這麼神出鬼沒。
  被那名熱衷於教育的校長帶大,紗世想必是超乎常人的優秀,而且還能從叔叔口中套出消息,肯定對香苗姊的調查帶來了大大的幫助。
  然後,她是小索的姪女。
  她在我身旁開始述說:
  「我從叔叔那邊得知某個國中男生的家庭背景與思想,不被任何人承認仍勇敢地活著,所以我一直在為他加油,但沒想到那個人就是在美食區哭哭啼啼的男生。」
  「哪裡勇敢了。」
  「就叫你不要再自虐了。我對你抱著頗深的親近感,因為我跟你一樣遭到親生父母的冷漠對待。聽到你勇敢坦蕩地面對這個世界,我曾經受到鼓舞,現在也發自內心對你的努力感到憐愛。」
  紗世像之前在天橋上時一樣,但更加溫柔地擁抱著我,對我說道:
  「這世界並沒有小拓拓所想的那麼絕望。我很愛你,所以不准再說自己是廢物。」
  我在她的懷中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整個身體的力量鬆懈了下來,對一切感到茫然。明明至今的人生不曾有過這種體驗,卻莫名有股懷念的感覺。
  我的內心彷彿有什麼正在瓦解。
  我想要大喊,卻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讓我無法發出聲音。
  孩提時代的記憶宛如仙女棒般在腦海中飛散四溢。
  受到父母冷漠對待,動不動被狠踹,每天晚上都發著抖睡在屋外。沒有教我怎麼洗澡,也沒有買像樣的衣服給我,國小時便沒有任何人願意接近我。每當我哭泣時,總是會罵「早知道不要生下你」。嚴重時,會罰我坐在鏡子前發出聲音唸「我是廢物」超過一小時。年滿十歲後,便將家事全部推給我做,只要稍微做錯便會被毒打一頓。我好幾次都想要尋死,發自內心想要消失在這個世界。
  『不要擅自消失啊,這個世上還是有人想跟你認識。』
  彷彿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有名少年這麼對我說道。
  「……不要這樣。」我說道:「愛我這種人做什麼……這種安慰一點意義都沒有。」
  「真的嗎?」
  「對啊!」
  我從內心深處發出怒吼,想要消除無謂的期待。
  然而,因為得到紗世的愛,讓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能的妄想,甚至忘了自虐的言語。
  取而代之的,這個愚蠢的可能性一直浮現在腦海中。
  因為昌也最後留下的遺書實在過於殘酷,上面寫著「菅原拓是惡魔」,無疑會激起全世界的正義感。然而,昌也真是那種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不講理地判對方有罪的人嗎?不,那個天才不是這種愚蠢的人。
  而且昌也留給我的訊息也很奇妙。「背叛者」──彷彿是我違背約定,只有昌也堅守著約定不是嗎。意思是,只有昌也沒背叛由來自扭曲家庭的同伴所組成的「拓昌同盟」。
  然後,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開這兩個謎團。
  那就是昌也徹底摧毀了我的家庭,讓我從父母那裡獲得解放。
  這個愚蠢的妄想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這怎麼可能!
  「而且,我不想要這樣的救贖……我想要的是更不一樣的結局……」
  在絲毫未受到父母呵護的回憶中,內心的願望成為了我的根本。在教室裡沒有與任何人互動的日子,讓我的願望變得更加純粹。
  希望受到嘲笑,希望受到輕視。只要能待在我的身旁,我什麼都願意做。
  希望能一直看著我。
  希望能聽我說話。
  無論什麼都好,我想跟「你」一直暢聊下去!
  「我所期望的,其實,原本只要那樣就好了……」
  說出口的同時,頓時變得呼吸困難起來,眼眶一陣熱,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下一秒,淚水像潰堤般傾瀉不止,我忍不住緊緊握住紗世的衣服。
  我明明決定不再哭泣。
  紗世溫柔地露出笑容,將我擁入懷中。
  我感受著紗世的體溫,哭了好久好久。

  廢物無法得到快樂結局。然而,這場革命的結束方式似乎不全然是壞結局。
  因為結局竟然是這麼溫暖。
  啊,或許我已經不再是廢物了。
  歷經漫長的革命,這是我唯一找到的答案。
  所以我一定能得到幸福。




  後記

  初次見面,我是松村涼哉。
  撰寫「後記」時,突然勾起我國中時期的回憶,過去的快樂回憶與苦澀經驗彷彿歷歷在目。口才好的人在班上的人緣極佳,只有確立自己風格的人才會受到異性歡迎,即使如此,跟感情要好的朋友一起胡鬧時很快樂、女生找自己說話時很開心。不過,我仍會偷偷憧憬受歡迎的人,經常做出愚蠢的行為,因為羞恥而痛苦不堪──
  然後我突然發現了。
  ……這與後記很像。
  其他作者一定能用自己的方式將「後記」寫得更好吧!風趣地聊著執筆時的意外插曲!當我猶豫著如何描寫沒出息的自己,這段期間裡,人氣作者肯定已經設計出詼諧的角色,光憑後記便擄獲了大量粉絲。真是辛苦。現在不是沉浸在過去回憶的時候!「現在」發生了大問題!要想辦法解決後記才行……
  然而,幸好我國中畢業後有所成長。
  我稍微懂得去巴結別人。

  總之,接下來是謝辭。
  首先是兩位編輯,在進行修正作業時,不斷阻止我失控,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我的感謝才好……我總是在通完電話後,反省著自己的行為。
  負責插圖的竹岡美穗小姐,紗世既帥氣又可愛又嚇人。我會繼續努力撰寫,不辜負您美麗的插圖。
  社會學的指導教室、大學研究室的夥伴,要不是多虧你們把我的論文批評得一無是處,這部作品想必便不會誕生。同時也向提供小說感想給我的朋友們、國高中時期的同學、同個社團的夥伴致以下跪磕頭等級的感謝。
  最後是拿起這本小說的讀者們。為了能讓各位讀者閱讀得盡興,我竭盡心力寫出了這本小說,若能用九成去嘲笑書中的主角,剩下的一成去喜愛他,身為作者的我會感到無比欣慰。誠摯感謝您的購買。
  ……啊,這不是在巴結,而是我的真心話喔。

  松村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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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5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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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永夢 伯爵
这后记……
这个作者……经历了什么

6 年前 0 回復

雨天的太阳 皇帝
前半部分的悬疑推理十分精彩,线索的收集,两次的剧情反转,侦探变身犯人,不幸少年的复仇剧
然后
后半校长的话直接打脸
自视清高?向社会复仇?追求美好未来?
看清点现实,小鬼!社会的现状就是如此,做不到八面玲珑,承受不了诸多压力,不懂得收敛锋芒的人注定被排挤淘汰。弱肉强食,随波逐流,人心叵测才是真实。
能做到的只能是主动去适应,融入群体但又不随波逐流。
虽然不知道将人格能力系统用在中学生算不算早,其中也有缺乏管理之嫌,但系统本身就是社会的缩影
让学生更好适应社会,这本就是校长的唯一目的
这么一看,校长才是真男主

7 年前 0 回復

窎羽仙 勳爵
感觉是真的不错,后面独白有点长,混淆时序虽然增加了悬疑度,但没野月那样驾驭得住,可能和编辑与篇幅的限制有关,但是作者的功底内涵和设计的高度大家有目共睹。这种讽刺教学受众其实很小的,不过文学魅力也在于此吧...不管怎么样,看到好书啦

7 年前 0 回復

埃黛娜瑟 騎士
真没想到死者的姐姐会是坏人,完全被作者骗过去了,很惊喜。
故事情节设计上很不错,是一本不错的小说,只是这种主角真的不是我的菜,好了我要去看点正能量的书洗洗脑子

7 年前 0 回復

bio031 侯爵
身為教育者的校長應當要負最大的責任,把一個不成熟的評鑑制度丟出來後,僅在網路使用分身就要評鑑低下者去倚靠他,這種手法稍稍一偏差不就變成邪教洗腦的方式

7 年前 0 回復

叶若樱 平民
这种悬疑风的书超爱www 
前面铺垫得很精彩,不过感觉这结局好现实好讽刺,菅原到头来还是没能完成革命
即取消人格测试,想想明明都是12几岁的少年少女,却被强迫经历社会上的黑暗,感觉都很糟糕ww
这里真心没想到小索是校长,我还以为会是幕后黑手什么的呢|д` )


7 年前 0 回復

泽东神选 子爵
怎么说呢,主角最后的失败还算是意料之中,成功了反俗套了。通篇看下来男主的最终目的是破坏人格评分让大家获得幸福,先来看人格评分,是因为校长为了一个被学历评估所迫死的妹子造的,巧了男主也为了个妹子打定主要造校长的反,那校长是否是个沉浸在自己设想的独裁者?从中来看校长还真是个热心关心学生的教育家。这本身就是一大悲剧之一—正x义与正义的撕杀。校长的初哀可能是好的但从来就不能跟现实对接,而男主为达自己目的更是不苟手段,堪称自爆、自虐非常极端,而且做了这些用这样的手法真能满足男主的目标吗,那对母女来了这么一出就能彻底和好?也不怕突然炸了,这显然是有问题做的。也难怪主角最后反吃了嘴炮竟被打愣了,正是因为校长刀刀见血,不过男主如果这里斗羸了校长反而是重讽刺。全篇可谓是校长好心办坏事,男主则用坏事圆好心,自文学少女以来好久没遇到这么致郁作品了,不过后半段叙事不清是个败笔。

7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 airsakura 发表于 2016-12-23 00:10 一看插图还以为是野村美月的书,再看作者发现我错了。看来竹冈X野村的组合对我影响太深了 ... '


開局也很有野村的風格,看到一半才覺得不對勁

7 年前 0 回復

airsakura 伯爵
一看插图还以为是野村美月的书,再看作者发现我错了。看来竹冈X野村的组合对我影响太深了

7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本帖最后由 superjimlai 于 2016-12-22 23:56 编辑


結尾斷得比較突兀,可能是因為作者不想把男主寫死但又想不到一個太好的做法吧

衹能機關送神一下給男主一個安慰

另外就是覺得校長的臉皮有點厚......男主幼稚是真的,但是你一個大人把責任甩得這麼幹淨對得起你自己的理想麼.........

7 年前 0 回復

ccc131 王爵
感觉没写完,那个黑衣蒙面人和那个什么最大幸福组织,什么鬼

7 年前 0 回復

绮丽 子爵
前面写得这么好,最后却突然风格迥异到贴近现实。其实这小说的最后一段才是讽刺吧。

7 年前 0 回復

donotusemyname 伯爵
其实昌也母对儿子的过分期待也可以理解成是恐惧呢,恐惧自己没把昌也教好,因为昌也先天条件实在太好了,要是长大后稍微有点不够出色,就变成自己的责任了,要被贴上“教育不当”的标签

7 年前 0 回復

幻之术士 子爵
一个悬疑的开头,姐姐一点一点收集的证据,主角的部分视角,让人觉得事情匪夷所思,但最后真相又却让人觉得合情合理,最后不算HE结局,主角的负面评价是很难去除的了

7 年前 0 回復

忍者杀手 騎士
很不喜欢后半段的反转,甚至可以说搞笑

小索是校长?我本来以为小索会是自杀的学生

前半段复仇剧很有趣,但是揭露拓昌联盟和自杀学生的想法后突然就变得荒诞了

“我们是灵魂之友,但是欺负你让你吃虫子能安定我的精神,所以对不住啦,反正最后我会拯救你的”

7 年前 0 回復

291819027 騎士
作者害怕被寄刀片强行HE…

7 年前 0 回復

krrsnilk 勳爵
虎頭蛇尾,單看到後面跟岸也母女對峙是高潮,但最後校長那邊覺得太草率了

收的感覺太倉促,那個拉雞校長自己的教育方針害死人還義正嚴辭,

7 年前 0 回復

canxianxueluo 伯爵
如果这样结束的话略有一点失望,从最开始读这小说的时候,我就惊讶于为什么会出现一个这样的评分系统,这样一个系统无比正确地建立在所有人性本善的基础上,而现实则会让这个评分系统达到最坏的结果,就以目前国内大学生的综合能力测评中同学互评而言,你觉得该怎么去评价同学的道德?  这简直就是扯淡,甚至把这样的系统安排给了身心更青涩的初中生,简直是另一种的互相厮杀,面对分数这个怪物,大家没有多少冲突,而面对这个评分,则是一曲互相伤害的开场曲。
回到文章来说,作者极其巧妙地将故事真相的每一个拼图打散,通过管原和香苗之间的切换视角来一点点拼接起来,从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人霸凌四人的展开故事,到香苗开始调查整个事情背后的真相,一个围绕着昌也这个天才死亡的真相不断被挖出来,故事的中盘,在作为第一视角的管原故事后,读者越发地感觉到了不对,相比大家最正常的想法就是昌也的三个朋友霸凌他们,而这也是石川的猜想,直到拼图接近完成,才逐渐明白昌也才是那个恶魔,而呗一个普通人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完成报复和纠正错误,到最后将第一视角的香苗与其母亲的真实面貌揭露出来,达到了高潮,而在之后则显得有些仓促了,没有看到最后的改变,,故事仿佛有种戛然而止的感觉。

7 年前 0 回復

archmaster 公爵
这种一半反转一半悬疑推理风格还是挺喜欢的,
更多的是对现实社会中部分现象的讽刺鞭挞,个人感觉结尾只算中性,并没有所谓happy END啊,
只能类似于悬疑解决篇

7 年前 0 回復

a361145750 騎士
悬疑类的?日本还真是喜欢这类的啊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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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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