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士郎]龙王的工作!2 校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1-16 10:08 编辑


  龙王的工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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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白鳥士郎
  监修: 西遊棋
  插画: しら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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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結橋泉 、jy02575976(后记、感想战)
校对:結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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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谱
第二谱
第三谱
第四谱
第五谱
后记
感想战



网太差改不了……校对版请移步贴吧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1-16 09:42 编辑


序章

业余名人。
在众多业余将棋头衔中,这个头衔位于最高峰。
摘取业余名人桂冠的棋手能获得各种荣誉奖赏,但其中最有价值的莫过于“对局”。
与神的对局——亦即与职业棋手的顶点“名人”的纪念对局。
棋局始于名人的角落(角落ち),但也当然不是单纯的余兴游戏。
这一年的纪念对局在关西展开。
在关西将棋会馆最为神圣的御上段之间,名人身着头衔战用的和服出现在了纪念对局现场。
而相对地,业余名人则带着决不容败的气势在对局开始的一个多小时之前便坐在了棋盘边上,以图适应职业棋局的这个陌生场地。
一个奖励会员的少年坐在盘侧负责记录,棋局严格按照正式职业棋局的规格开始了。
序盘,业余名人的运子可谓完美。他充分利用了驹落(駒落,亦即前文提到的角落,优位方取下一枚角行)优势根据事前的研究推进着局面。在中盘的交锋中他也占据了上风,带着优势突入终盘。没有给名人任何发挥实力的机会,他不断发起猛攻以图立决胜负。
紧接着,名人把桂马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
这一手完全扭转了棋局。
“怎么可能……”
冥思了整整十五分钟,业余名人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越是预读,他就越不得不意识到,在自己的判断中至今为止都保持着优势的棋局事实上根本毫无胜机。在预读上他完全败给了对手。
向棋盘探出的头颅猛地垂下。
“没有后招了。是我输了。”
为了造形(形作り)又下了几手之后,业余棋手投子认负。比起败北的悔恨,留下美丽棋谱的舒畅感在胸中占了上风。不管是谁在和这个名人对局之后都会产生这种情感。
“挺危险呢。”
名人带着微笑说道。尽管他的攻势并不凌厉,但口吻中却流露着完全预读了诘手顺的自信。
在记着和摄影师等相关人员入场前的几分钟里,对局双方各抒己见。
序盘、中盘、然后是终盘。双方展示着各自的预读,交流着各自的见解,共享着他们二人一同探索的世界。
“真是精彩!”
名人赞叹道。
虽然获得了胜利,但对手男性预读的深度和精度让人难以置信他只是个业余棋手,甚至让人觉得他止步于业余阶段实为可惜。
“若阁下有意参与奖励会的入会测验,鄙人非常乐意成为阁下的师父。敢问意下如何。”
“多谢厚意。然而我的膝下尚有幼女……“
现下也无意成为职业棋手——男性如是说。
尽管立于业余顶峰,却以角落优势败给了职业的顶级棋手。自己即便成为职业选手,极限也已一目了然。更何况眼前的名人是带着远超角落的劣势完胜了自己……
为了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女儿,他也无法追逐成为职业棋手这个不可企及的梦想。即便梦想成真,他才能的极限也已能预见。
“但是,如果长大成人的女儿有意成为棋手,届时……”

九头龙一门的日常

我——九头龙八一和弟子——雏鹤爱的一日始于将棋。
“爱,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席子上放着一本残局题库。师徒二人正座在前面。
小学生弟子把双手撑在榻榻米上,身体前倾,前后摇晃着娇小的身躯进入了临战态势。
我捏住题库封面的一角……
“开始了哦?ready……go!”
用枪手拔枪一般的气势,我翻开了题库。
第一题非常偏重实战,是一个很可能出现在对局终盘的局面。
这个问题要是败给弟子我这个职业棋手也就白当了,读题瞬间我就解出了诘(詰み:将死)。
“知道了。3一角到2五金的十五手诘。下一个。”
“嗯!”
旗开得胜。翻页。下一个问题是玉在中心,飞车和角呈/型的曲诘(曲詰,初型和成型都有意义)
一个在实战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盘面——
“解出来了。是5六金到2二龙的十九手诘。”
像这样和弟子竞争还是最近才开始的。我在解残局谱的时候爱就会在另一侧把头探过来瞅棋谱,不时发出“啊”啊“哦”的叫声。明显解得比我还快啊,明明看到的谱是反的。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就乖乖坐到了我身边和我一起解题。现在两人已经开始竞赛谁解得快了。
站在将棋界顶点的龙王和一个四年级小学生竞赛这到底闹哪样啊!虽然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但这个神奇小学生真的是残局谱神之子啊。用人间的标准去衡量也是毫无意义。
“好,最后一题,开始了哦。”
“嗯!”
翻页——啊,这,这是啥?!
“很简单的入玉(入玉:将玉将移入敌阵,即对方三段以内)型嘛。进攻的棋子是飞车、银和金,手持子是角和金,么。应该很快能将死吧。嗯?可是意外地……”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不妙,爱的引擎全开了。我慌了。
第一手的选择并不是很多,挑一个最不可能的……
“知道了!3八银,消银,把金打到玉后面,然后把角打到9筋上,用角合防住,接着拿下2八玉和金,接3八马……”
“那样就打步(打ち歩,打出手持子的步将死对方的玉,犯规行为)了。”
“诶?”
“解出来啦!不是3八马,而是从4九马到2八马的23手诘。”
“啊啊混蛋,是打步啊。”
我选择的顺序是打步诘,打出步将死玉的行为和二步之类一样,在将棋里是犯规行为。
“哎,初形的4九银是障碍子这点还是留意到的啊,没想到这里面留着打步的变化啊,完全中了圈套啊。”
“回避打步太舒服了!”
“从两次变化合驹(合駒:用棋子挡住可长距离移动的对方棋子致使其失去威胁)的对应到舍马厘子(厘子:捌き,运动或交换棋子以获得更高的棋子效力),用仅仅六枚子就能实现这样的棋路啊……哎,厉害,真是杰作啊。”
我只能叹气。比起输给弟子的悔恨,心头更多的是对于能够邂逅这本残局题库的谢意。
解完题的爱也是如痴如醉。
“看了这样的残局,连自己都想要制作残局谱了呢。”
“是啊是啊。”
残局谱就是艺术。它并非单纯的谜题,领会作者融入棋谱的棋思是解题的第一步,从那儿开始的发展和收束会给人带来一种读完一本小说一般的感动。
“不过在将棋修行中师父可不建议你去编残局谱哦。”
“为什么啊?为什么解题可以编题就不行啊?”
“一开始编用的时间就是无底洞了。”
解题只需一瞬。但编题就会无比耗时。
编本题库历时十年的例子司空见惯,甚至有耗时30年的作品。编完了却也拿不到一分钱。
过分心醉于残局谱创作而丢了工作赶跑了妻子儿女搞垮了公司,玩个将棋却把自己人生给将死的逸闻不胜枚举。真心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据说残局谱的创造力和将棋的棋力其实没啥关系呢。”
“真的啊?”
“在实战中有出现过残局谱那样干净的终型吗?”
“嗯……没有诶。”
步数越多,棋局越是接近艺术,就离实战越远。跟幻想小说一个道理。
不过正因为如此,残局谱才超级有趣!
“就拿刚才那个入玉型的谱来说,如果是实战,玉如果到了九段也就是敌方阵地最深处就将不死了。而且有名的残局谱作者的棋力往往出乎意料地仅有业余一段的水准。”
“那还能编出那样的残局谱啊?!”
残局谱和实战将棋是两回事。在顶级职业棋手中,因为“实战中不可能有那么干净的诘”而不把解残局纳入练习范围的棋手也大有人在。
那么究竟把哪种练习进行到哪种程度才最合适呢?这个问题也是无解的。
比别人练得多并不意味着就会比别人強。
将棋之路就是如此险峻且迷雾重重。
“所以说啊爱,不要一味去解残局,也不要一味下实战将棋,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平衡的练习比重也是很重要的哦。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师父师父!这个也好有趣!”
“你在听我……噢噢,无防备玉吗。”
玉的一侧没有任何防御子的残局谱。
看起来很容易能将死,但和刚才那题一样因为入玉了所以很难将死。
那就先把飞车打到2八……
“到2四金的59手诘吧。36手的步的中合和39手的2四飞车真是爽啊。”
“真不愧师父,一瞬就解出来了啊。”
“明明自己先解出来了还说风凉话,气死我了。”
“诶嘿嘿”
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可恶!可爱死了!想要无条件地喂她点心吃。
“经常能看到这个作者的名字呢!怎么读来着?gekkou?”
“这个是会长啊!”
“诶?”
“会长啊。月光圣市会长。”
“会长?”
“日本将棋联盟会长啊。在职业棋手里最有地位的一位。话说他可是十七世名人啊。”
“对、对不起。师父以外的职业棋手我基本不认识。”
爱开始将棋才四个月。而且契机仅仅是因为在现场看到了我下将棋的样子,然后用残局谱和网络对局自学了三个月。尽管靠着惊世骇俗的天赋棋力飞速上升,但说到底还是初学者,要教给她的东西还数不胜数。
“对了师父,今天有什么安排?研究会吗?还是要出门?”
“今天要外出工作。而且你也要跟着去。”
“工作?今天可是休息日啊?而且我也要跟着去?什么工作啊?”
从壁橱中取出西服,我答道:
“是教学练习(lesson)哦。”


神户

“好厉害!这里就是神户啊!”
神户,三宫。
从列车下来的爱被休息日的人流推搡着,满眼发光地抬头望着我。开心得好像是来春游一样。
“离大阪好近!一转眼就到了。”
“从大阪站坐新快速只要20分钟嘛。”
从关西将棋会馆和我的公寓所在的福岛到大阪站只有环状线一站的路,算上换乘时间也只需30分钟就到了,联盟还真是建到了个好地方。
“爱,手。”
“嗯!”
穿过检票口,我拉住了爱的小手。
爱刚从北陆过来,要走散了就麻烦了。
“可能挺羞人的,不过也不要松手哦。”
“绝对不松手!这辈子再也不松手了!”
“哦,哦……”
不再松手了那倒也头疼了。
“哇哇哇师父,到处都是人和店!”
“休息日的神户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再走一段就到异人馆了,还有本愿寺别院和南京町的中华街什么的。”
“异人馆?中华街?”
尤其三宫可是游客密集的神户人气观光点,人当然多得不得了。再加上春天可是旺季。
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之中,爱也是特别醒目。一只手紧紧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拎着心爱的信玄袋(棋手在头衔战使用的搭配和服的手提袋。大小正好能放下一把扇子所以很受青睐)的爱沐浴着过往人流的注目礼。
首先外表就无比秀美,光凭这一点就已经鹤立鸡群。
再加上爱天真烂漫的性格让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如同小狗一般的惹人怜爱的魅力。
口齿不清的甜蜜嗓音,丰富多变的表情,不管做什么都显得无比可爱。
“不妙啊,这可不妙啊,根本无法抵抗啊。”
“师父,什么不妙啊?”
“啊没,没什么”
不妙,被弟子绝伦的可爱魅惑导致我完全忘掉了工作开始享受神户观光了。都已经无意识地进了本来根本不打算进的咖啡馆开始一起吃起了蛋糕。
“啊,是说这个蛋糕啊。嗯,确实好吃到不妙啊!”
“嗯,是、是啊”
“啊啊,能和师父一起在神户喝茶,我真是太幸福了!”
而且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不设防到无以复加,无防备玉啊这是。可爱已经侧漏了。危险到无以复加啊。
“爱,听师父说……”
“啊师父,奶油粘在脸上了。”
“诶,哪里?”
“这里。”


小学四年级生把身子探过桌子伸出了小手,用手指掬起了粘在师父脸颊上的奶油,放进了自己的小嘴,随后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你是想要萌死我吗!
求你了能稍微提高一点警戒吗?
我给了快要被萌得融化的自己当头一喝,开始向弟子传授在都市生存的心得。
“听好了爱,不管是大阪还是神户,人多的地方坏人也多。像爱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尤其会被坏人盯上,没有我或者桂香陪着就不可以来这种地方,知道了吗?”
“对不起师父,刚才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我是说啊,像爱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尤其会被坏人盯上要提高警觉。”
“诶嘿❤诶嘿嘿❤”
明明是在警告她,不知为啥弟子却露出了甜蜜的幸福表情。萌死我了!
“我说啊,不好好听话真的会出乱子的。都会里有各种危险一定要小心啊。”
“明白了!”
爱总算是应了一声,可是又带着甜死人的表情像小狗一样粘着我撒起娇来。可爱的侧漏状况愈发严重了。快停下我求你了。
不仅仅是我这个弟子,玩将棋的人好多都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倒不如说他们对将棋以外都没兴趣。
“以前师姐就因为这个招了好多麻烦……”
“唔!”
一听到师姐这个词,爱的全身顿时紧张起来。
我的师姐空银子女流二冠无与伦比地引人注目。
凭着那银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只是站在外面就像是在发光一般地醒目,再加上她端庄的五官更显得如精灵一般美丽。不知多少次受人搭讪和尾随,这种时候不知为啥我总是会被误认为是她的男友而受害。真心想跪地求饶。
“师父。”
“嗯?”
“我和那个人,谁排在上面啊?”
上面?
谁更引人注目的意思吗?
“那肯定是师姐啊。外形就那么与众不同了,卖相本身就已经很受宠了啊,毕竟是浪速的白雪公主嘛。”
“……师父个呆瓜!”
爱气鼓鼓地开始闹别扭。毕竟在研修会试验中被杀得体无完肤,也难怪听到那个名字就会不爽啊。
面对同门的长辈爱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抗心理,在将棋以外的方面都想与之竞争。看到这种斗志我这做师父的真是安心啊!
不过求你了,要吵架可千万赶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啊。
“对了师父,今天的工作就是在神户观光吗?”
“怎么可能啊……教学练习(lesson)啦教学练习。”
我深深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开始向爱说明职业棋手的工作。
“棋手的工作大致分为两类,对局和普及。对局就是下棋,普及就是将将棋竞技发扬光大,比如担任大会的裁判,在活动中进行对局指导和签名会什么的……总之在正式比赛对局以外的工作大致上就算是普及,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局指导,也就是教业余爱好者下棋。”
“这就是lesson(教学练习)吗?”
“对。今天就是要到一个住在附近的人家里去指导。一直以来都受人照顾,也是必须的。”
来神户绝对不是为了和JS(女子小学生)来观光的。
“对于可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奖励会会员来说,对局记录和教学练习是很好的赚钱手段,毕竟官面上打工是被禁止的。对于像我这种从地方上来的人而言可是贵重的收入来源。”
“钱?”
爱一下子愣了神。
“师父,那个……求人教下棋要付钱吗?”
“那当然了。不然怎么叫职业棋手呢。”
“……”
叮地一声,爱手里的叉子掉到了桌上,然后她开始发抖起来。
“我……我……”
“怎么了?”
“我,我没付师父钱啊。”
爱脸色苍白地在咖啡厅里叫出了声。在满是顾客的咖啡厅里。
完了。我满手是汗。
“我说爱,这事儿咱先不提了。钱的事儿就先不提了。”
“可、可是,那些重要的事儿师父都手把手脚把脚地教给我了啊,这样的事儿还有那样的事儿……”
周围一下子传来了诸如“诶?手把手脚把脚?”“对那么小的孩子?”“要不这就去报警?”的声音。麻烦了麻烦了麻烦大了。
“而且我还和师父住在一块儿,生活费也要不少呢。我可是住在师父的房间里啊。可是和师父两个人住在一起啊!”
“爱,冷静一点好不好?声音太大了!”
在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抓走了啊。
“啊啊,怎么办啊?我该怎么赚钱啊?”
“我说爱,你能听听我说的话吗?”
“看、看来只能用身体来支付了呢……”
“你绝对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挑这种危险发言想把我送去蹲班房的吧?”
我奋力止住了一边发抖一边去撩裙子下摆的小学生,慌慌张张结完了帐把她带出了咖啡馆。
然后我开始低声对她说明。
“爱,听好了。一般来说,在将棋界师父是不收弟子的钱的。”
“诶?为、为什么啊……”
“没有父母会收自己孩子的钱吧?收弟子就跟那一样。所以你根本没必要担心钱的事。”
在将棋教室学习将棋的学生和为了成为职业棋手入门学习的弟子所受的待遇完全不同。
因为,真心诚意进行修行的弟子会被整个将棋界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所以要成为职业棋手的弟子本身也必须具备一定的实力。
“而且你的父母每个月都会把钱汇过来。给你的零花钱也是从那里来的哦。”
“是这样啊”
“你的衣服也是用那钱买的呢。”
从爱的父母那里收到钱是真事。
我本来不想收,但对方却执意坚持,说至少生活费要由他们来出。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也就太不礼貌了。
所以钱虽然是收下了,不过也全部汇到了爱的银行账户上作为储蓄。
到爱成为女流棋手出战头衔战的时候就用那钱去买一套宽袖和服好了。如果成为了要出战多局战的棋手,和服自然多多益善。
我一定会把爱培养成那样的棋手的!
“所以回头要给爸爸妈妈去电话好好谢谢他们哦。”
“知道了!”
“哎真是的。闹腾了半天连时间都没了,要赶紧了。”
“明白了!师父!”
为了避免走丢,我再次拉住了爱的小手,向前冲去。

洋馆

“哇,好气派的房子啊。”
“听说是把原来建在港口的洋馆搬过来的呢。”
红砖砌成的洋馆建在异人馆街所处的小山丘上。
从洋馆俯瞰,延伸至大海的神户市一览无余,可谓无上的风景。
“不过其实装修得很考究呢。将棋对局用的和室自不待言,天台上还有一个露天啤酒花园呢。”
“啤酒花园?”
爱诧异地用笨拙的发音复述着看样子不甚明了的单词,不过作为温泉旅馆的少主说不定也懂啤酒花园的意思?
“里面住着什么人啊?”
“一个小说家。”
“好厉害啊师父。我是第一次跟作家见面呢。”
“是、是吗?”
“是写什么书的啊?”
“……算是恋爱小说吧……给大人看的……”
“好棒!”
“……”
看着两眼发着光的弟子,我对于如何说明洋馆主人的身份踌躇不已。
主人的名字叫鬼泽谈。(恶搞鬼団六)
给大人看的恋爱小说——也就是情色小说的畅销作家。
代表作《绳与肉》。
虽然想尽量避免直接言及小说的题材,不过如果想象一下小说封面上那个像无骨火腿一样被绳子绑住吊在半空的美女,诸位应该大致能够领会小说的内容了吧。
总之——SM小说的巨匠。
“他本来是小学的教师,听说当时让学生自习自己在教室里写小说呢。”
“诶——”
然而写的是SM小说的事实才让这个逸闻上升成为了传说。
“不过师父是怎么认识这个作家的呢?还住在那么气派的房子里。”
“鬼泽先生是个棋类爱好者,刚才也说了,从奖励会的时候开始就受了他很多照顾。”
也就是爱好将棋围棋的人。作为支持自己喜欢的棋手的一种形式,这种人也会给予棋手为自己上课的机会。
相当于相扑界的谷町。也就是赞助人。爱的外公据说也是这一类人。
“这个人从清泷师父那一代开始就给了我们很多照顾,可是我们的大恩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收了徒弟的事儿,让我一定要把徒弟带去给他看看。”
“是说我吗?”
“对。所以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你。”
“诶?”
“第一次接工作呢。”
一边逗着吃惊的弟子,我一边带着她穿过了洋馆大门。
说实话,把小学女生带到SM小说作家的家里这事儿也够扯的……不过回头想想总比轻小说作家安全一点——毕竟那些家伙都是萝莉控啊。
鬼泽老师感觉还是更喜欢熟女,小说的女主也基本是寡妇什么的,撇开小说不谈,作家本人给人感觉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和善老爷爷。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踏进了洋馆,在玄关我们就经受了强烈的冲击。
“师父,有个木头做的马放在那儿呢!”
看到突然登场的三角木马,爱欣喜无比。我大惊失色。
“咦,不过为什么坐的地方是三角形的啊?师父,这个坐上去屁股肯定会很疼吧?”
“……是啊……”
“哇,那边挂着一根鞭子诶!好粗啊!师父,那个是玩骑马马时候用的吗?”
“……是啊……”
“咦?师父师父,这个是什么啊?像香蕉一样……不过坑坑洼洼的诶。这边的一根分了两个头诶,到底是啥啊?大蘑菇的模型?”
“赶、赶紧到屋里去吧?让鬼泽老师久等很不礼貌的。是吧?”
“哇啊,师父,这个大蘑菇按了按钮以后动起来了诶!”
“别玩了快跟我进来!”
从爱的手里夺下了蠕动着的蘑菇狠狠扔到了视线以外,我拉着爱踏着红色的绒毯走向房子深处的对局室。
进了屋,我就冲坐在那里满脸坏笑的老头大吼起来。
“鬼泽老师!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指的是什么啊?”
“木马啊鞭子啊还有那个震动……那个大蘑菇!为什么把那种东西放在玄关啊!”
“只是刚刚换了一下家里的布置嘛。”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绝对故意的吧!”
这个变态色老头!居然在玄关把那种东西给小学生看!
“师父,在玄关放蘑菇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了,怎么可以浪费食物呢?”
“我想小孩子看见那种东西会很开心呢。”
确实挺开心的没错!不过就是因为那样才有问题啊!
“这种事无所谓了。这就来一局吧?”
……
鬼泽老师开始兴冲冲地布置棋盘。看着他这天真的样子,怒气顿时也无影无踪了。我对着身后毕恭毕敬的弟子说道。
“……爱,照我说的那样做就行,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从信玄袋里取出扇子放在膝前,爱双手着席深深地低下头去问好。
“我是九头龙门下,关西研修会的雏鹤爱,请多多指教。”
“是小爱啊。”
听着爱口齿不清的问候,鬼泽老师露出了满脸笑容,就像是个在给孙女零花钱的爷爷一样。
“天才将棋少女小爱啊。”
“能别把我的弟子叫得像某天才乒乓少女一样吗?”
要是下棋的时候“撒——”地叫出声来该怎么办啊。
“那就先来一局平手(亦即无驹落)怎么样?”
“嗯!请多指教!”
“真精神呢。”
老师一边微笑着一边排起了棋子。看着他这样子就真的只是个和善老爷爷,实在想不通为啥能写出那种变态小说。
顺便一提鬼泽老师是业余四段。
名义上是这样,实力上大概二段吧。
段位高于实力的原因,也就是对他平时为联盟所做贡献的答谢了,所谓贡献就是资助和宣传之类的行为。赐于有名望的人以段位也是联盟的重要外交手段。
另一边的爱可是货真价实的业余四段。现在和五段也能战个势均力敌。业余五段可是能作为县代表出战成人战的水准。爱的将棋主要靠残局谱和网络对战习得,还未掌握对局的节奏,当然也就不可能做到手下留情。
所以她干脆利落地就把鬼泽老师将死了。
“哎呀好厉害,看样子平手根本打不过呢。”
老师输了棋还是哈哈笑着。
“再来一局!这次角落可以吗?”
“嗯!请多指教!”
排好了棋子,对局再次开始。不过这一次爱的阵地里没有了角。
角落给盘上带来了去掉一枚大子以上的影响。
“……唔唔”
面对鬼泽老师带着角落优势迥异于前一局的积极放松的运子,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老师则露出了饱含深意的微笑。
“吃惊了吧。我可是很擅长驹落战哦。”
鬼泽老师和职业棋手及奖励会会员下了数十年的将棋。
也就是说他带着驹落优势已经下了数百局的棋。
比起平手,他下了更多的驹落对局,而且对手都是将棋的天才。恐怕找不出比他更谙于驹落对局的棋手了。被带来鬼泽宅的有望成为职业棋手及女流棋手的人,包括我和师姐,都毫无例外地在这个深藏不露的老头手下吃了驹落棋的苦头。
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一个外号——专杀上手的恶鬼。(上手,对局中的优位者,会根据段位差距给予对手驹落优势。)
“怎么样?老头子的将棋也不是白给的吧?”
“……唔”
“不过玩驹落棋倒也没资格耍威风就是啦。”
也因为爱还不习惯下驹落上手棋,这一次她陷入了苦战。大概也因为不愿意在师父面前输棋而感到了压力吧。
有点为难她了吗?
不过随着在研修会的升级,下上手驹落棋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趁现在严格锻炼一下肯定有好处。
在盘侧一边观战一边思考着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
“让我也来看看。”
“请别客气。”
我不由低头致意。
是一个和鬼泽老师同龄的身着和服的男子。
虽然身材矮小却很有风度,在他身边就能感觉到直刺肌肤的锐气——显然是历经过生死磨练的人才会具有的气场,无疑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吧。鬼泽老师的宅邸里经常会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会是围棋棋手吗?看这打扮应该不会是下国际象棋或者打麻将的吧。
虽然很想询问一下,却也不好在盘侧观战的时候进行闲谈。
“怎么样?有那么多子应该能将死了吧……”
鬼泽老师带着优势把棋局引向了终盘。
爱的玉受着压制,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敌阵入玉了。但这也无比艰难,只要错过了一手最善手胜负就会在瞬间决出。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嗯!”
似是完成了预读,爱坚定地把玉向前移去。
随后,爱成功入玉,最终用连续王手(王手:将军)将死了下手的玉。
“哎……厉害,真厉害!”
把手持子哗啦哗啦地扔到了盘上,鬼泽老师投子认负。虽然依旧微笑着,但在那种局面下被将死到底还是很不甘心吧。
“从短兵相接开始就无与伦比地强大呢。真没想到会在那里被翻盘啊。老头子也真是没用啊……”
“啊啊……不过如果在这里下这么一手的话我就输了呢。”
“……小爱还真是个好孩子呢。”
观看着感想战的时候,身边的老绅士向我搭话了。
“那么小,而且一个女孩子让棋都能赢大人啊……听鬼泽老师说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孩子,不过真没想到会厉害到这个地步啊。”
“这个孩子很有天赋啊。”
“是不是有点害怕去教她了?”
“是的。”
我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表示赞同。
“最近一直在苦恼啊,会不会因为我的指点让这个孩子的天赋走歪,有没有更好的教导方法什么的。”
“但您曾经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啊,用您当时的训练方法不就可以了吗?”
“要是那样我也就轻松了。”
我把手指杵在眉心吐出了心头的烦恼。有些话对将棋界的人难以启齿,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反倒容易倾诉。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方式。并不是一味地练习就一定能变强啊。”
“是么。”
“但不练习就肯定无法变强。那么要问该把哪种练习方式进行到哪种程度才好的话又是因人而异,最终只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练习方法才会变强,这个就是将棋。所以过分指点也会成问题,因指导反而变弱的事例也是存在的。”
“是这样啊。”
“一直在苦恼啊。我真是个没用的师父……”
“会为此苦恼也说明你对弟子爱护有加啊。”
“没有成果也就没有意义,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啊将棋。”
“嗯。”
老绅士在胸前叉起双臂,像是陷入深思,复又道:
“那么年轻却能想到这个份上……原来如此,难怪那位先生会如此举荐……”
“嗯?”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我们就下次再会吧。”
老绅士道完别施施然出门而去。
干净利落的离去,让我最终都未能探询他的名字。

对手

趁爱去洗手间,我向鬼泽老师询问道:
“您觉得爱怎么样?”
“素质很好。可能还超过银子。”
“比师姐还好?!这是不是有点夸大了啊?”
我的师姐——空银子保持着女流最高头衔“女王”和“女流玉座”的同时还爬上了奖励会的二段,可谓史上最强女棋手。她无敌的连胜为她带来了“浪速的白雪公主”的外号(虽然本人私下其实很不爽),爱居然比师姐更有天赋……
“但是如果按现在这样下去不可能实现像银子那样的成长。”
“嗯?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对手啊。”鬼泽老师断言道。
“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一样。独自一人不可能变强,更何况将棋是两个人的竞技,只有通过和对手的切磋琢磨才可能超越自己的极限。”
切磋琢磨。
感觉鬼泽老师说出了我一直未曾留意的要点。
“能去享受将棋很重要。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能享受是最大的天赋。但是一个人光靠天赋是不会变强的,磨练才能的恰恰是想要变强的意愿。这种意愿又恰恰是从如果不变强就会被对手抛在身后的危机感产生的。”
“危机感,么”
“现在放眼关东关西,拥有和爱同等天赋的同龄人并不存在。这么看来银子是从她身边优越的环境受益良多了。”
“但是师姐也没有对手啊。能对她构成威胁的女流——”
“不是女流,是你啊。”
“我?”
“对。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啦……你从小爱那个年龄开始就是通过和银子切磋琢磨成长起来的吧。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你们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对局,隔着棋盘一边哭着鼻子一边你来我往地对战。现在想想还真是怀念呢。”
就像在追忆往昔一般,老师环视着房间说道:
“银子至今仍把龙王——九头龙八一作为自己的目标。”
然后一脸严肃地断言道:
“银子为了成为职业棋手拼命努力,并不是为了夺取头衔,也不是为了获取史上首个称号,只是为了能和你在同一个舞台上战斗,那个孩子才走上了凶险的荆棘之路啊。”
投身奖励会这个炼狱确实是我在先。师姐是通过第二年的试验入会的。
对于憧憬师父而进入将棋界的我而言,进入奖励会是理所当然的历程,但对于师姐而言,也有进入研修会成为女流棋手这一条路。师姐会进入奖励会只是因为师父作出了师姐具备成为职业棋手的天赋的判断——至今为止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师姐的选择会受我的影响这一点,我是根本没有考虑到过。
“但是小爱只是一只憧憬着你的背影跟在你背后摇摇晃晃走来的小鸡,根本不会和你竞争。所以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小爱不可能实现银子那样的成长。”
“……”
“宠爱弟子是好事,什么事都手把手地教也是作为师父的爱,但是时不时地放放手把她扔到严苛的环境里经受历练,可能也是作为师父的爱的表现吧。”
长年阅尽将棋界风风雨雨的鬼泽老师的这番话确实很有分量。
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但这时。
“师父师父!厕所里找到了一个坏掉的项链诶!”
看着弟子手里那条拴着高尔夫球大小的白色小球的“项链”,我的感动烟消云散。从爱的手里一把夺下那个淫具朝眼前的变态色老头扔了过去。

“鬼泽老师感觉怎么样?”
“驹落棋好厉害。”
离开宅邸前往车站的路上,爱的兴奋似乎仍未退去,红彤彤的小脸上留着实力对决后的余韵。
现在想想,自从来了大阪,爱因为对局而兴奋成这样可能还是第一次。但即便如此,这兴奋度还是远远比不上研修会入会试验时和师姐对局产生的兴奋。鬼泽老师的一番话在我心头留下了如同残尿感般的不适。
但在弟子面前,我还是用明快的嗓音拂去了心头的不安:
“也赚了那么多零花钱,就在中华街吃顿好的回去吧。”
“中华街!”
“有什么想吃的吗?”
“蛋抱蟹!”(爱口齿不清)
“蛋包蟹啊,嗯很好吃哦。”
这孩子很喜欢吃蟹。当然蟹围(カニ囲い,一种防守阵型)也很喜欢了。
“蛋抱蟹!蛋抱蟹!”
看着舞动着小钳子状的双手咕噜噜转着身子的弟子,我甚至产生了也没必要刻意让她置身严峻环境的想法。像现在这样让她天真烂漫地成长也会变得足够强大,说不定对这孩子来说这样才是最幸福的成长呢——
左思右想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师父,有电话哦?不接?”
“没关系,根本没见过这个号。”
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这种事儿其实挺常见的呢。”
“不认识的人打电话过来吗?”
“嗯。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电话号码。有时候是没有通过联盟预约的采访,有时候是骚扰电话,也有时候只是单纯的粉丝,总之基本是无关紧要的电话啦。上次甚至开口就问‘能教我用四间飞车破熊围的方法吗’。”
“做棋手还真是不容易呢。”
“是吧。这种事儿给我去问振飞车党啊(四间飞车是振飞车流的一种战法)!”
“……”
甚至还接到过师姐脑残粉莫名其妙的恐吓电话——“马上跟银子分手!不然我死给你看!”。扔了一句“跟那种人交往死的就是我了”就立马把电话掐了,那个深井冰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
“呃,丫还真能死缠烂打啊。”
“一直打个不停呢。”
装作不在不去接,那个家伙还是不屈不挠地打。那么缠人的还真好久不见了。肯定是个非常阴险变态的货色,绝对是振飞车党没跑了!
我终于沉不住气接了电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愠怒:
“谁啊?”
“晚上好。请问是九头龙八一先生的电话吧。”
“是啊。”
我的气势被男子沉稳的声音削弱了,但这关口可不能心软。
年幼的弟子都在一旁看着(举着两个变成蟹钳的小手作出威吓的样子,像是在为我鼓气),为了让她看看应对骚扰电话的方法,我用毅然的态度回应着。
“请问您是哪位?先报上您的大名才合乎礼节不是吗?”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的名字叫月光。”
“月光?哪个月光啊?”
“日本将棋联盟的月光圣市。”
我手里的电话掉到了地上。
“师父,电话掉了。”
在惊讶的爱的注视下,我脸色苍白地呆站了良久,才慌慌张张地用颤抖着的手捡起了电话。

传唤

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是一个狭长的房间。
在这个位于联盟三楼的房间里总是聚集着职业棋手、女流棋手、奖励会会员和观战记者。关西的棋手一直在这个不夜城里练习和研究将棋,相互切磋琢磨。
现在我正和师姐在这个棋士室下着练习将棋。
“我说师姐。”
“……怎么?”
下着十秒将棋的双方啪啪啪地把棋子快速地拍上棋盘。我一边抬眼窥测师姐的表情一边装作闲谈的样子问道。
“现在研究会的强度怎么样?”
“为什么问这个?”
“也没为啥。”
“那就别问。”
对话结束。但这个关头可不能气馁。
昨天,听了鬼泽老师的一番话以后,回到家里还在一直左思右想,到底今后该怎么培养爱。
“放手把她扔到严苛的环境里经受历练也是师父的爱的表现。”
听了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在将棋界有这样一种说法,师父一辈子只和弟子下两次棋。
一次是入师门的时候为了检测弟子的棋力是否够格。
另一次则是弟子没能成为职业棋手从奖励会退会的时候。
这一次师父会故意败给弟子。“虽然没能成为职业棋手,但弟子确实比入门的时候强大了”——以这种方式赋予弟子自信——在另一个世界活下去的自信。
我和师姐与师父下了好几千局,现在师父直接和弟子对弈在将棋界也成了常态。但我还是很喜欢这种悲伤到揪心的说法。
成为了师父才真正领会到,松手放弟子去拼搏比宠爱弟子要难得多。
但究其根本,棋手一直是孤身一人。对局中没人能帮到他,如果一直受着他人的庇护和恩惠是无法变强的。
只有获得能独自变强的强大力量的人才能真正成长。
所以我也不得不松手促使爱学会自立。
但要做到这一点,眼前存在着巨大的、过于巨大的障碍。
——爱实在是过于可爱了。
可爱到甚至让我感叹像这样惹人怜爱的生物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否合适。日语里有种说法是可爱到塞到眼睛里都不会觉得疼,我现在切实领会到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只是看着她就会得到治愈。所以就算塞进眼眶压坏了眼睛也会被马上治愈根本不会疼嘛。这想法真是太棒了。
还不仅仅是可爱。
又能做家务。又不会耍性子。又率真又可爱。而且还很可爱。
问她想要什么奖赏的时候,她就会扭扭捏捏地说:
“还想和师父下将棋。”
这种萌物是怎么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啊!?还让我活不活?那么可爱的弟子你说让我怎么严厉得起来啊?!一不留神就会开始溺爱她啊!!!
所以在棋盘上我总是下不了狠心把她逼入绝境,爱跟我对弈时肯定也不会产生“绝对要赢”的念头。师父是成不了她的对手的。
既然如此就要轮到师姐出马了。
这个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在棋盘上把爱蹂躏到哭鼻子。爱为了报研修会试验的一箭之仇肯定也会拼尽全力。说不定会搞出认命来。
“不过……师姐啊……”
“怎么了啊?……打刚才起在想什么心事啊……”
就算我开口求,师姐肯定也不会答应做爱的陪练。毕竟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啊。
再加上师姐就算练习赛也会毫不犹豫地对对手展开精神摧残,把那么宝贝的弟子交给她我可怕会被她完全摧毁。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就索性先探索一下这个最强女子将棋机器诞生的秘密吧。
“师姐啊,你的将棋究竟是怎么变强的啊?”
“不停下棋。”
“这个我懂啦。总有什么具体的方法吧,解残局啊,排棋谱啊什么的。到底是靠哪种练习方法和强度进步的啊?”
“不停下棋。”
“可……可是如果一直实战难道不会到极限吗?我就是问这种时候你是怎么办的啊。”
“不停下棋。”
“也是啊。下棋是最好的方法啊。不过总会遇到止步不前的时候吧,那时候你——”
“不停下棋。”
“遇到瓶颈了呢?”
“不停下棋。”
“会来向你咨询我也够二的。”
“宰了你哦臭小子!”
烦躁起来的两个人下的棋也变得无比粗暴。互不退让地用间不容发的节奏往棋盘上拍着棋子,连手指都要撞到一块儿了。最终还是我险中取胜。活该银子!见鬼去吧!
“龙王”
“是”
像是瞅准了对局结束的时机,有人不知何时进了房间从背后向我搭话。
“男鹿小姐?”
“正是。”
男鹿佐佐里。联盟职员。秘书科的女性。
曾经是女流棋手,现在退役。退役的时候被赠予了女流初段的等级。
据说年龄也就二十出头,如果战绩不佳就会像这样被迫引退。不仅职业棋手,连女流棋手的世界也是同样残酷。
“龙王,非常抱歉打断您的研究练习——”
“啊,不要紧。是那事儿吧。”
我刚从椅子上起身,师姐就狠狠地瞪了过来。
“赢了就想溜?”
“非常抱歉女流二冠,会长的传唤无法推却。”
“正是如此——”
“……顿死去吧!”(顿死,将棋中因为自己失误被突然将死)
承受着师姐的诅咒,我跟着男鹿小姐出了棋士室。赢了就溜真TM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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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

“那个……男鹿小姐?”
“是”
我欲言又止地向走在前面的男鹿小姐询问道。
“那个……该怎么说呢。不知能否事先告诉我会长有什么要事呢?那样我至少能安心一点。”
“抱歉,我也不知道呢。”
一口回绝。
不过这绝对是说谎。
“您又说笑了。怎么会有您不知道的事呢?对吧。求您了告诉我吧。”
“……”
男鹿小姐止住了脚步。
作为会长的秘书,此人频繁来往于东西将棋会馆,因此有消息称此人掌握了日本将棋界的各种信息。
而且以某事为契机,男鹿小姐拥有了能够阅览需要会长过目的所有文书的地位。
也依赖原本女流棋士的经验,她熟知将棋界的表里各种情况,因此受到了会长绝大的信赖,据说决断着将棋界的大半事务。
因此也获得了“摄政王”的外号。
“那么就让我们来交换一下信息吧。”
男鹿小姐扭头说道。信、信息交换?
“最近,联盟关联者内部进行了一次关于龙王的秘密问卷调查。”
“关于我?啥问卷调查?”
“‘未来的龙王夫人究竟会是谁’。”
“啊?”
“候选人有三个。您师父的女儿,师姐,然后是那个小学生的留宿弟子。目前的得票情况是这样的。”
男鹿小姐举起了手机把画面朝向我。

清泷桂香 二票
空银子 十七票
小学生 一百六十三票

小学生遥遥领先啊!!!!
“这到底是啥啊?算哪门子问卷啊?为啥小学生会碾压啊?!”
“简言之就是您会和谁好上的问卷。我认为,在考虑了候选人和您的关系、候选人对您的态度、当然最重要的是龙王本人对于性的嗜好这些因素的基础上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联盟里的人基本都觉得我是萝莉控啊!?”
“我倒没有这么说。只不过从得票倾向倒也不是不能作出这种解释。”
“倒不如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可能好不好!”
“那么话说回来,请问哪位才是您的真宠呢?”
男鹿小姐一下子凑过身来问道。近得脸上都能感觉到她的吐息了。
“太、太近了。”
“呵呵……对我的魅力心动了吗?”
“那倒没有。”
“原来如此,果然只会对小学生兴奋啊。”
“你从哪儿得出真正结论的啊!判断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请安静一点,这里是理事室门前。”
“……”
扔下了陷入沉默的我,摄政王敲了敲门向里面说道。
“是男鹿。我把龙王带来了。”
“请进。”
清爽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男鹿开了门,我迈入了理事室。
屋里,我直面了“传说”。
“久违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龙王就位仪式吧。”
“是、是的!在、在下也是久久久……久违了……”
“请别紧张。并不是为了训斥龙王才把龙王叫来的。”
活着的传说把我请到了沙发上,用幽默的口吻说道。
“更何况现在是您处于上位哦,九头龙八一龙王。”
“折煞在下……永世名人就别拿在下开玩笑了……”
永世名人——只有获得五期并肩于“龙王”的“名人”头衔的棋手,才被允许在退役时获得这个称号。
眼前的人是自德川家康时代的初代名人大桥宗桂以来的第十七代名人。
话虽这么说,会长至今还是作为现役A级棋手在盘上奋战。
和我师父清泷刚介同龄,明明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还显得无比睿智青春,看上去就像是个三十出头的人,说实话根本看不出和师父是同代人。
“月光流”——这是对于会长棋风的形容。
作为史上第二位中学生棋手,他就像一道闪光出现在将棋界,在C2、C1、B2、B1、A级所有的联赛中带着全胜战绩以最短路程拼杀出了顺位战,然后以史上最快、最年轻的记录获得了名人头衔。
如同月光一边编织起绵密的攻势,用最少的步数实现将军。
当会长收束终盘时,与他对弈的棋手比起奋力抵抗,更愿意对方快点将自己将死。
因为这样能把美丽的棋谱留给后世。
他的美意识远远凌驾于其他棋手之上,甚至会在必胜的局面中因为“错过了最快的诘”这种玩笑一样的理由而主动投子认负。
将“速度”这一全新概念引入了之前重视防守的钝重将棋界,仅凭一己之力就奠定了现代将棋的基石——这个天才就是月光圣市九段(月光圣市原型为十七世名人谷川浩司。头衔数被羽生名人狂甩但至今仍是将棋界的神话)。
但上天将光芒赐予他的同时,也将光芒从他那儿夺走。
“盲目的天才棋手”
关于月光圣市,比起提及他史上最年轻名人的荣誉,人们倾向于带着更多的畏惧和尊敬述说他尽管自20多岁以来双目失明却至今仍奋战于将棋界顶峰的事实。
就算是在脑内拥有假想棋盘的职业棋手,想要完全不看现实的棋盘而克敌制胜是异常艰难……倒不如说一般而言是不可能的。而眼前此人却带着一脸恬淡的表情将不可能化为了可能,并且至今仍战斗在A级这个顶点上。尽管获得的头衔数已被人远远抛在身后,但至今仍有人坚持声称月光圣市才是史上最强棋手。
这个活着的传说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希望您能收一个徒弟。”
……啊?
“是一个长年对将棋界给予援助的实业家的孙女,九岁。小学四年级。”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要我……要在下收徒呢?”
“您不是很喜欢小学生吗?”
“何何何何……何出此言?!在下又不不不……不洗翻小穴生。”
“开玩笑的。这是对方的意愿。”
请别带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开这种要出人命的玩笑好不好?!
“听说那个小姑娘说,要拜师的话要不就A级棋手要不就头衔持有者。”
“还、还真是高标准啊。”
要说关西的A级棋手或者头衔持有者,除了眼前的月光会长、“厘子巨匠”生石充玉将,也就现龙王我了。
要算上女流头衔的话倒是还有二冠保有者师姐和“山城樱花”供御饭万智小姐,不过好像不合对方要求。再说师姐作为奖励会会员本来就无权收徒。
“我因为有会长的工作也无法再收弟子。生石老弟为了准备A级顺位战去九州开展护摩行了(佛教、神道修行方式。生石充的原型为久保利明,为了备战曾经进行护摩修行)所以联系不上。”
“哦,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生石先生的护摩行从奖励会时代起一直持续至今。算是关西将棋界的季节诗了。
决定名人头衔挑战者的联赛——顺位战始于6月。
4月和5月对战甚少,对于职业棋手而言近乎长假。
“更何况生石老弟一直是主张不收弟子的。”
“所以就轮到我了吗?”
“我可听说您最近收了一个弟子啊。而且还是小学女生。”
“收确实是收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收一个了啊……”
爱确实是个好孩子,又有天赋又能干家务的超级弟子,但是收小学女生作弟子总归会有顾虑,更何况爱是留宿弟子。
小自己很多岁的妹妹——倒不如说像是突然有了一个女儿的感觉。
想象了一下再加上一个小学生的情形,我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了。而且这下肯定会被人骂萝莉控没跑了……拼命否定骂声还越来越响……根本找不到借口啊……
“请别考虑太多。”
会长带着夜空明月一般淡然的表情说着强人所难的话。
“只需每周一两次前往那位先生位于神户的宅邸上两个小时的课就可以了。就当多了一个教学练习的主顾就没有什么压力了吧。”
“每周两次每次两小时么……”
“只要持续到顺位战开始的六月、不、只要持续到那个孩子接受研修会试验的五月就可以了。官文上的师父写我的名字就行。”
“……”
确实,要是这样应该没……问题?
本来像爱那样收留宿弟子在现下相当罕见。只是保持名义上的联系、持续只对弈一次的形式上的师徒关系也并不少见。只要当成一个进行教学练习的主顾也不会带来什么心理负担。
“对方说了,会有丰厚的酬金。就当给我一个面子,总之先去见一见那个孩子怎么样?”
“……明白了。就先试着去一次。”
会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可能拒绝了。被他完美将死了啊。
我做梦都想不到,今天的交涉会给我的人生和将棋界带去巨大的变化——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预读到发生于如此遥远的未来的事态……
只有一个人——月光圣市除外。


夜叉神

于是数日后我就前往了神户。
“这啥啊?”
神户。滩区。
在六甲山的山麓延展开来的幽静住宅区里,建着一座大豪宅。如同要塞。如同大山。
“这、这可是神户的一等地啊!这么大一块地都是这家的啊?!”
“喂!”
“?!”
听到背后一声低沉的喝声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干练女性站在那儿。
年轻又苗条的美女……然而浑身却流露着一股黑道气息。不妙。
“请问是九头龙八一老师……吧?”
“我是他的孪生弟弟!”
“老师说笑了。”
都来不及发出悲鸣,我就被墨镜美女一把抓住肩膀拽进了门。
“老师到了!”
穿过门,我来到了一个异样空间。
在铺满砂子的前庭,一个同样装备了黑色西服黑色墨镜的集团整整齐齐地左右排开,把手放在膝盖上一齐弯腰向我致敬道:“大驾辛苦!”
这场景小的只在赌博默示录里看到过啊……吓尿了……
变本加厉的是。
咚咚咚!与这高级住宅区完全不相配的打击乐器开始轰鸣。
“阵、阵太鼓?!”
曾经有多次头衔战于在将棋界极其有名的旅店“阵屋”举行。宾客到达时就是用阵太鼓欢迎的。
然而我做梦都没想到在拜访一个普通宅邸时,阵太鼓会代替门铃作为迎宾信号。话说这绝对不是普通宅邸吧!
“老师,主人久候多时。请进。”
“宝、宝宝肚子疼了……”
“赶紧走路别废话!”
“遵命……”
我被赶着向前走。
取代了普通的垫子,在铺着老虎毛皮的玄关里欢迎我的是——
“久违了,九头龙老师。”
“!您是……!”
“我就是家主,夜叉神弘天。”
在鬼泽老师家跟我搭话的那个老绅士!
“在鬼泽先生家未能尽礼问候真是失礼了。”
直到现在,我才领会到了我被鬼泽老师叫去的真正的理由。
并不只是为了见爱——
“……而是为了看我吗?”
“月光会长和鬼泽先生两位都举荐了老师您。”
“那二位推荐我……?”
“二位都声称您是我孙女老师的不二人选。请往这边——”
我跟着夜叉神先生走过一尘不染的走廊。有一瞬间想要逃跑可是刚才那个墨镜大姐姐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让我放弃了无谓挣扎。
夜叉神先生在一对画着夜叉和天女的纸门前止步。
“里面就是我的孙女天衣(天衣日语读作AI,与爱同音)”
“AI?”
夜叉神先生拉开了门。
一个年龄和身材都与爱相仿、
然而气质却与爱截然不同的黑衣少女——“天衣(AI)”正座于内。




另一个AI

“我是不会管你叫师父的。”
这是黑衣少女夜叉神天衣的第一句话。
“可别误会了,你充其量只是个收了钱给我来上课的职业棋手。我可不愿意让一个歪打正着拿了头衔的三流棋手做我的师父。”
“……”
从她可爱的外表根本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一个野丫头。
不过这种自以为是自鸣得意的小屁孩我可见多了。有天赋的棋童肯定会翘尾巴,而职业棋手则是一群非但不会让人把尾巴揪掉,反而用自己的尾巴把对手往死里抽的变态。对付这种小屁孩的方法我也知道。
我一边从小包里取出眼睛和扇子,一边向夜叉神先生征求认可:
“严格教育一下不妨吧?”
“谨从尊便。”
获得了监护人的同意,我确认了一下坐垫的感触,在盘前坐下。
然后把飞车和角这俩大子从己阵取下放到了棋盒里。
“驹落两枚?我是无所谓了,不过这样根本成不了对手哦。”
“是啊,只驹落两枚根本成不了对手啊。”
言毕,我把两侧的两枚香车取下放进了棋盒。
“那么开始吧。”
“!?”
天衣第一次动容了,怒气如炎阳般从全身升起。
“你……你在逗我?驹落四枚你觉得能赢得了我?!”
“别废话,放马过来!”
我不容分说拍下了初手。
“宰……宰了你!”
天衣狠狠地骂了一句,也拍下了狂怒的一手。
两个人不假思索地按照定迹(定迹,既定的运子套路)往棋盘上下子。
“嗯……看来驹落定迹也认真学过嘛。”
“当然了……看到没?已经是我的胜势了。”
“哦?这就觉得自己能赢了啊?”
“少逞强了职业棋手。你还有什么招啊?”
“我看看……”
我略加思索,搜索着记忆中的棋谱。
成为职业棋手前在奖励会时代的棋谱浮现在脑海中。
研修会和奖励会的棋谱一般不会公开。因为职业水平以下的棋谱不被认为有被公开的价值。
但那事实上却是个宝藏。
在研修会和奖励会,为了对应段位差,会下很多驹落棋。
来自日本全国的将棋天才们所下的驹落棋和业余棋手下的驹落棋可谓截然不同。他们不断创造着各种绝对不会被收入定迹书的驹落棋新棋路。
我从那个宝藏中取出了一手。
“还有这么一招。”
“唔?!”
看到这闻所未闻的一手变化棋,天衣顿时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毛孩,从这反应来看她的性格还意外地率直。感觉还挺可爱的。
“接下去,还有这么一招。”
“诶?……诶诶?这、这种下法……也能行得通吗……?”
我的S魂燃烧了起来,不断地使出怪招搅乱着棋局。
目睹着一手手出乎意料的怪招,天衣的运子开始变得散乱起来。
“怎么样,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吧?”
“唔……唔唔…… 啊……”
不止是奖励会或者研修会,成为职业棋手后,也会在指导对局中下成千上万的驹落上手棋。
尽管我成为职业棋手还不足两年,但还是从奖励会时代开始就积累了很多驹落棋的经验。职业棋手下的驹落棋的数量可不是业余棋手能比的。
杀死下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怎么了?不是已经胜势了吗?”
“唔唔……还、还没完呢!”
咬紧嘴唇忍耐着屈辱,天衣用纤细的手指搅乱着自己乌黑的长发,一边苦苦呻吟着一边挣扎着运子。
这个孩子的将棋如同她的外貌一般俊秀。
与她乖戾偏激的性格迥然相异,她的棋风刚正率直。肯定是受过一个优秀棋手的指导,彻底吸收领会了定迹吧。
但反过来说,因为过于依赖定迹,一旦处于劣势就没有了逆转的后劲。
她的将棋过于纯粹秀丽了。感觉不到任何质朴而顽强的韧劲。
相比序盘中盘破绽百出却能在终盘力挽狂澜的爱的棋风,她的棋风简直就是另一个极端。虽然优秀却没有深度,简言之,就是没有天赋。
——就这样吧……
对天衣的才能下了定论,我反守为攻准备结束战斗。
“!?来了……”
受到了反击,天衣的表情在恐惧中扭曲了。
驹落定迹一般而言就是进攻的技术。不会告诉你如何防守。
所以一旦局面脱离正轨,过于依赖定迹的业余棋手的棋路便会开始崩溃,受到反击时就会在瞬间丧失斗志。
“……”
看着深深垂下头去的天衣,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心理防线崩溃的声音。
就算原本是一个骄横刁蛮的大小姐,一旦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怪可怜的。
就算她会撒泼谩骂,只要看看棋盘上的局势就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大概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所受的屈辱吧。
——至少别再继续折磨她,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吧……
想到这儿,我开始全力进攻。
沐浴着职业棋手凌厉的攻势,天衣的防御阵型顿时变成了蜂窝。尽管她还在用柔弱的手势下子修补阵型,但这已无异于苟延残喘。她的阵地已经身负致命伤,再无回天之力了。
“……我…………”
是想说我输了,么。
这下总该投子认负了吧,毕竟心理已经完全崩溃了啊。
然而。
“我……我还没完呢!”
“嗯?”
猛地抬起垂下的头颅,天衣狠狠地向我瞪来。夜叉般凌厉的眼神中绽放着执着的光芒。这绝对不是一个失去斗志的人的眼神。
本以为已然崩溃的心理防线,依旧毅然挺立着。
还不止于此——


“我还能……继续战斗!”
天衣把她手上所有的持子都打入了自己的阵地,不断化解着我的攻势。
看着盘上出现的新局面,我不禁瞪大了双眼发出了感叹。
“这……这还真是……”
不知不觉中,承受着攻势的天衣的阵型反倒变得更为坚固。
这并不是既存于定迹中的防御阵型。
尽管负责防守玉的金和银在我的攻势下被牵扯得分崩离析,但天衣的阵型却依然坚固得不可思议。
尽管阵型完全扭曲变形,尽管防御薄如纸片,玉周围的棋子却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收束在一起,如同显示着棋手顽强的意志。
——这丫头利用了我的攻势反而重新构筑了防御阵型?!
不,还不是这么简单。她甚至瞅准了我续力未生的时机尝试着反击?!
这力量是……
“‘化解将棋’么”
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估了天衣的天赋。
这个孩子的才能并不在于善于进攻或者精通定迹。
恰恰相反。
将棋界里存在着一种处于劣势时反而能够发挥惊人力量的棋手。
最近受了漫画的影响也被称为“化解师”,这种棋手拥有诱使对方进攻而将局面引向胜势的神奇力量。
预判能力,正确的速度计算能力,事先瓦解对手杀手的感性,强行收束混沌局面的能力。
所谓的“借力打力,化解制胜”需要的就是以上所述的多元的能力。
然而最为重要的能力是——即便身处劣势却决不放弃的钢铁一般的意志。
在利刃之下、在枪林弹雨之中无所畏惧毅然向前的精神、燃烧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在逆境中坚持不懈的品质。
总而言之,就是百折不挠的心灵。

夜叉神天衣拥有百折不挠的心灵。
——这个孩子……很强大!
剥去定迹这层镀金,一块远比镀金更为坚硬、凌厉而又美丽的原石在那儿闪闪发光。

请求

然而我还是重整阵型,将死了天衣的玉。棋盘上不存在任何仁慈。
“唔唔……”
“能把局面拖到头金的韧劲值得表扬,不过实力还远远不够啊。”
“……!”
天衣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着。她狠狠地拂乱了盘上的棋子,用夜叉般的眼神瞪着我。
看着一言不发意图离开的天衣,我厉声喝道:
“致礼呢?”
“吵死了!我讨厌死你了!”
沉默着旁观的夜叉神先生终于沉不住气呵斥道:
“天衣!按老师说的做!”
“……爷爷大笨蛋!”
嚎啕大哭着,天衣离席冲出了房间。黑衣的女子随即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夜叉神先生保持着正座开始深深地叹气。
我整理好棋子,尴尬地低下头去。
“不好意思……可能有点做得过分了……”
“不,那样正好。”
夜叉神先生断言道。
随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开始是打算拜托女流棋手的。”
“未果吧。”
“是啊。天衣一口回绝,说女流棋手太弱。”
很多人都这么说。
尤其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小孩子和半吊子的业余棋手会若无其事地贬低强于自己的女流棋手。最后甚至会以“跟女流棋手下棋棋风会被带歪”这种奇怪的理由拒绝接受女流棋手的指导。
这种人不可能变强,就算变强了他们的人格也一定有问题。无疑不会受女性欢迎,很可能是振飞车党……这个跟居飞车振飞车好像没啥关系诶。
“正值当打之年的棋手肯定会顾虑我的感受畏手畏脚,年长的棋手又总会娇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由九头龙老师这样的年轻俊才对天衣施以严格管教,我想天衣肯定也能受益良多。”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那么老师,关于指导天衣这件事……”
确实是很有意思的天赋,我也很想培养她。
但我首先有教育大弟子爱的责任,其次尽管是教学练习,但要管教天衣这种熊孩子还是感觉很为难。
拒绝吧。
刚想开口回绝。
“那孩子很可怜啊。”
俯首的夜叉神先生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
“双亲因事故离世以后,我这做爷爷的叫开始负责养育她,但老头子一个人终归不行啊。不由自主地就会娇宠她。”
“这……”
天衣父母双亡的事实在我心头投下了一颗石子。
“一直放任她下将棋,结果总是一个人对着棋盘,变得越来越难以亲近了。”
“一个人?”
听了这话,我受到了更大的震动。
“不是和别人对弈变强的吗?”
“不是。家里也就天衣会下将棋,在学校好像又受到孤立。充其量也就下一点网络将棋。”
“自学能成长到这种程度……?”
一个人面对着棋盘却能掌握如此高端技术的事实,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极其罕见地,将棋界会出现仅凭读棋书棋谱就打下基础的职业棋手。地方的棋手因为找不到对弈棋手而不得不自学成才也是一个原因。
而以这种方式崭露头角的棋手往往拥有不同寻常的感觉。
天衣的奇才就是源于这个吗……?
“说来惭愧,天衣现在连我说的话都听不进去,更要命的是,我自己也怕被孙女讨厌而没法严厉管教……能让天衣乖乖听话的恐怕只有在将棋上能让她心服口服的人了。当她第一次开口说要找一个师父的时候,我就打算把她托付给一个职业棋手接受引导,不仅是将棋的棋力,也包括为人之道。”
“……天衣为什么会对将棋如此执着?”
“那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
将棋是离世的父母留给天衣的唯一遗物,夜叉神先生说道。
“她的父母在东京的大学将棋部里认识,以将棋为缘分结了婚。在独生女很小的时候就教了将棋给她,围坐在棋盘旁对弈便是他们一家的团圞。对她而言将棋就是最为幸福的记忆了。而且……”
“而且?”
“人总会离散疏远,但棋盘和棋子却会不离不弃,她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
超越了我的想象的悲伤的理由。
将棋是把人与人联系在一起的媒介。如果能深入理解将棋,对弈双方便能在棋盘上对话。因此将棋和围棋也被称为“棋谈”。
举个例子。当我阅读江户时代的棋谱的时候,就能相当精确地领悟当时人的所思所愿。如果能知道消费的时间,应该就连情感的摇曳都能够感知到吧。
顺着遗留下来的棋谱,就能实现和死者的对话。
然而,为了寻求与死者的联系而下棋,难道不会反而让天衣更加悲伤吗?
为了能够更深入地理解离世父母的思考而寻求在将棋上的进步,这个动机难道不是过于消极了吗?
想到这一层,我只能给出一个“请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的答复。
“九头龙老师……”
夜叉神先生的双眼里泛起了泪花,如乞求般说道。
“天衣真的、真的就拜托您了。拜托您了。”
老人伏身于地不停地恳求着。在我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拥有权力的资本家,而只是一个一心怜悯年幼孙女的老人。


女生聚会

我郑重而又迅速地拒绝了老人把我送回家的提案,沐浴着黑衣集团的辞别的洗礼出了宅邸。又一次的“您辛苦了”的合唱,就像毕业典礼的氛围一样。有点想哭。
接着。
“会长!”
一出门我就给月光会长去了电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根本就是个黑道组织啊!”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十七世名人淡淡地回应道。
“日本将棋联盟可是公益社团法人哦?怎么可能跟反社会组织有关联呢?”
“可是,那无疑是——”
“确实夜叉神会长曾经是神户有名的赌徒,但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早已向警方提出了停业声明,现在在建设业、文娱制作、警卫公司和柏青哥机器开发等多样的领域中进行着经营活动,可是正儿八经的企业家,连退役警察都在担任他旗下公司的经理,请不要误会了。”
你们这些成年人实在太污了。
“到底还是接受授课的请求了啊?”
“嗯。姑且跟那孩子下了一局。”
“是么。”
“相当有天赋的孩子,只是本人好像非常讨厌我。最后还把她弄哭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她非常中意于你呢。真不愧是龙王。”
“您从哪儿得出来的这个结论啊?!”
“至今为止派去的棋手跟她连话都没说上就被轰出来了。”
“……”
“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龙王。”

“我回来了。”
晚上八点多,我回到了公寓。推门进去举起手里的礼物向里面打招呼。
“桂香姐,多谢帮我守家。收到了一盒寿司我们一起……喂——”
回到家的我看到的是,
——无奈地苦笑着的桂香姐和
——把脑袋裹在毯子里哭泣着的小学生弟子和
——正座于将棋盘前斗志昂扬的师姐。
“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这魔界一样的气氛到底怎么回事?”
“嗯……”
桂香姐把手指杵在下唇上思索了片刻,歪着脑袋说道:
“女生聚会?”
“我虽然不怎么通行情不过女生聚会里会有小学生把头包在毯子里哭鼻子的场景吗?”
要是那样那女生聚会也太可怕了啊……
“话说师姐……”
我向着显然是这个瘴气源头的师姐抛去了疑问:
“你为啥在大阪啊?”
“……”
师姐保持着沉默——她还穿着和服。
藏青色的宽袖和深红色的裙裤,妖娆无比的衣装。衬着师姐原有的容貌简直美得超凡出世。处在2DK的公寓里显然无比惹眼。
这套像是在成人式才会穿的特别的衣服,只有在特别的对局中才会被女流棋手穿在身上。
也就是头衔战。
师姐现在本应该作为女王头衔的保持者在五局三胜的头衔保卫战中激战正酣。
“你不是昨天去了静冈的浮月楼了吗?不过穿着这套衣服应该是已经对局过了吧?别跟我说已经结束了?”
师姐没有作答。
虽说女流头衔战是一日战而且所持时间也不怎么长,在对局当日就回到大阪也是相当稀罕的。穿着宽袖就回来已经不是稀罕而是异常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一,看看这个。”
“?”


我接过桂香姐递过来的手机开始阅读新闻。
“空银子女王虐杀挑战者!只用了2分钟的思考时间便取下首局。挑战者月夜见坂燎玉将在午餐休息时间前便投子认负。留名史册的短时间决战”
哇——
“白雪公主屌炸天www”
“公主?难道不是恶魔将军吗?”
“我的大天使被玩坏了(哭)”
“燎在序盘就被甩下丧失了斗志吧”
“官方博客说‘因诸般缘由未能进行感想战’。也就是说月夜见坂已经处在连感想战都无法出席的状态中了吗?会不会是打击太大哭伤了?”
“来自现场的消息,空女王独自一人在大盘解说场登台。自己解说了棋局以后和粉丝握手。”
“果然没有进行感想战是月夜见坂的原因啊。”
“这下子银女王的对女流棋手战绩已经是四十八战全胜了。这次头衔保卫战看样子能到五十战全胜了。”
“郑重建议下一战进行角落战!”
读了粉丝推特汇总我大致了解了状况。
但仍有很多无法理解的疑点。
1 为什么师姐穿着和服回来?
2 2分钟这样不上不下的思考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在自己的手机上登录了mynavi女子公开赛(女子将棋大赛,决出女王头衔)的官网查询此战棋谱。男女头衔战的棋谱都会免费公布,所有人都能亲近棋谱研究非常便利。
“我看看……师姐的先手,第一手是……”

听到了下子声我扭头望去,师姐下了跟棋谱一样的一手。
“要我跟你一起排棋谱?”
“……”
师姐依旧保持着沉默,但能感到四散的斗气都聚集到了她的指尖上。
我坐到了棋盘的另一侧开始下挑战者的后手。
“原来如此,因月夜见坂小姐的诱导形成了横步取,是因为对方某个弱招导致了败北?”
横步取是相居飞车的一种战型,从序盘开始就非常犀利。
“横步形很容易发展成研究成果的对决啊……哦进了这个变化啊,原来如此,那么……”
败北的原因在于月夜见坂小姐在第二十四手下的变化。
两周前在职业正式赛中得出“后手胜”结论的这个变化,在一周前关西奖励会的比赛中被判定为“先手胜”,定迹被推翻了。
月夜见坂小姐只知道两周前的旧定迹,而师姐却知道一周前的新结论。这就是胜负的关键。
在奖励会中,除了三段间进行的三段联赛和二段以下也能参加的一年一度的奖励会旅行以外,东西日本并无交流。
在数年前废止了奖励会旅行以后,二段以下的奖励会会员得出的结论就不可能被东西共享,结果就成了关西棋界的秘藏定迹。
要得到奖励会的最新研究结果只有在研究会中和奖励会会员接触。关东的女流棋手月夜见坂小姐则并没有这个机会,所以她就对新的研究成果一无所知,傻乎乎地跳进了旧的定迹变化。
——这是一个由知识而非棋力决胜负的时代。
虽然说白了现代将棋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作为棋手肯定会犹豫将这样的将棋在头衔战展现给大众是否合适。
“所以才犹豫了两分钟啊。在考虑是马上结束战斗还是进入持久战吧。”
“……”
师姐依旧保持着沉默。但这沉默中已经流露出了对于我猜想的肯定和从对局延续至今的逡巡。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
“师姐的选择没有错。作为职业棋手,每下一手都要追求最善。就算会让头衔战过早结束也必须那么做。”
“……”
“如果我是对弈者也会这么做的。再说了,对于像横步取这种研究进展飞速的战型,会以为两周前的结论还适用的月夜见坂小姐也实在太天真了。”
现在,月夜见坂小姐肯定还在饱尝这份天真带来的苦果吧,很可能在疯狂发泄吧……
不过这下也能理解为什么师姐会出现在我的家里了。简言之——
“欲求不满了吧?”
“……”
战斗的突然结束让昂扬斗志无处倾泻。所以才飞速赶回大阪来和我下棋的吧。一定是摇晃着宽大的和服上了新干线直奔我的房间而来了。师姐的欲求不满溢于言表。这个人从小时候起就把我当成沙袋啊。
然而因为我有事出门,师姐就和爱干上了。肯定是因为渴望下棋逮到谁都无所谓了。我不理无言的当事人,问桂香姐:
“我的弟子驹落几枚被虐了?”
“一开始是飞车落。”
“……一开始?”
极其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泛起。我不禁重复问道。
“爱想要下平手棋,但银子执意要落飞车。结果就双方妥协说好从‘手直’开始,一开始先是飞车落……”
“哎呀呀……”
手直就是指根据胜败状况改变让棋程度,如果爱赢了就从飞车落变成角落,如果师姐赢了就从飞车落变成飞香落。
然而这个时候其实爱已经输了。
我现在已经能完全想象出后面两个人的对战情形了。
“驹落到了什么程度?四枚?”
“六枚”
“六枚啊……那确实打击挺大的。”
在四枚落——也就是取下了飞车角的基础上再取下了两枚香车的情况下还输了。按照爱现在的实力,面对两枚驹落的师姐一般都不会输啊。
那么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如果从飞车落开始手直,只要连胜三局便会形成平手。但过分期待连胜的爱在这时已经失去了平常心,无法集中于眼前的对局而败北了吧。为了追回劣势就更加急躁,结果屡战屡败直至自毁。
精神层面的维持比起将棋的技术要困难得多。成为职业棋手,在技术层面很少会出问题,但在心理层面的问题却是屡见不鲜。
爱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结果连本应必胜的四枚驹落棋都输掉,自信和矜持被击得粉碎……
“于是觉得没脸见师父了才把脑袋裹在毯子里了?”
“跟这也有关系,不过直接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桂香姐在盘上取下了玉将,仔细一看,棋子上留下了一个齿痕。
“爱因为过于不甘直接咬上去了……”
“哎,都留下齿痕了啊。然后害怕被骂——”
“牙齿掉了。”
“啊?”
“这就是那颗掉的牙。”
哇——
桂香姐从手帕里拿出一颗雪白可爱的牙齿给我看。
“还是乳牙,又是连根掉的应该不用担心,不过……”
“毕竟是女孩子嘛。”
掉了牙的脸不好意思给人看么。话说回来都九岁了还没换完牙这还真少见……还是上齿,回头得给她填上……
“不过小爱很了不起哦,一次次被打败还不气馁,一次次又去挑战…… ”
“这只是蛮勇罢了。只会丧失信心而不会变得强大……爱,听到了吗?”
我对着依旧把脑袋裹在毯子里的爱说道。
“别因为在研修会胜了几局就得意。先做到能稳胜驹落棋再说。只凭蛮勇跟上位者对战也只会被碾压,这下该明白了吧。”
爱的才能如同广阔的土地。发展的可能性超越常人。
但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只需一股强风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吹垮。在天赋差异之前,将棋基础的差距太大了。
用略重的口吻训斥了一下未熟的弟子之后,我开始喂糖。
“下了那么久的棋肚子饿了吧?我带了寿司回来。吃一点吧。有你喜欢的蟹哦。蟹黄军舰卷哦。”
纤细的手臂从毯子中伸了出来。我刚把军舰卷放到她的手心上,手臂就飞快地缩了回去。看样子还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掉了牙的样子。
“唔!……唔唔!”
“啊对不起。被山葵呛到了?”
弟子拼命地蹬起了小腿。看样子还很精神。我松了口气。
“……不用着急的,爱。一点点变强就行。”
我隔着毯子温柔地抚摸着爱的脑袋(大概)。
“话说回来师姐,也别因为过早结束了头衔战消化不良就拿我家的弟子当沙包用啊。”
师姐不作答复,只是闷头吃着寿司。
“真是的!别人托付给我的宝贝女儿偏偏被同门的人玩坏,你让我怎么去见她父母啊。我的弟子可不是你的供品啊……!”
“在成长之前就被摧毁了心理放弃了将棋也就没意义了嘛。”
桂香姐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八一,小时候在联盟道场和我家的道场跟你要好上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离开了是吧。”
“啊,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其实是因为银子用将棋把她们一个个都蹂躏了呢。”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啊!
“在你之后银子跟她们一个个对局,不用思考时间就赢了呢。那样那些普通的孩子就会被天赋的差异吓到而放弃将棋呢。”
“那确实……”
我比师姐大了两岁。师姐因为入门比我早两周而成了棋历上的长辈。第一次对弈的时候,没记错也是我输了。
但这种内情外人也无从知晓,跟我同龄的孩子只是因为被年少的师姐打败而丧失了信心。
“要说银子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懂。是想警告我‘跟女孩子玩耍还早呢’对吧。”
“……你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啊!”
“诶?没有其他的解释可能了吧。”
桂香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寿司放到嘴里细品着,继续说道。
“像我这种打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天赋有清楚认识的人倒能忍受。但小孩子开始将棋的时候都会认为自己才是最强的啊。”
“是啊”
职业棋手也不例外。他们就是一群大龄儿童啊。
“然后败给女孩子的事实确实也是相当有破坏力的呢。”
“就连女性也会这样想?”
“如果败给男孩子就只会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尽管也会不舒服……”
就算同龄,男女棋力的差距也相当大。
照理说这种智力竞技男女之间应该没有差距……但是事实上存在的差距也无法否认,尽管偶尔也会出现师姐这样的突然变异。
“尤其是对于那些努力想成为女流棋手的人而言,毕竟对手都是女人,如果对女性不败就能保持动力,但如果败给了一个年少的女孩子就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
“所以只有面对女人才会全力竞争,输了才会悔恨到一蹶不振。只有女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对手。月夜见坂小姐被打击得连感想战都无法出席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桂香姐露出了我至今为止都未曾见过的表情喃喃道:
“女人的敌人,一直都是女人啊。”
恐怖的女生聚会在我们吃完寿司以后就结束了。
桂香姐先出了门,叹了一句“天变暖了呢”。一直保持沉默的师姐也摇动着和服准备跟出去。爱没有出来送客。从玄关只能看到她露在毯子外面的小屁股。好可爱。
穿上木屐出了门的师姐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八一”
“嗯?”
“那丫头变弱了哦。”

说完,师姐就关上了门。
诅咒般的话语和被路灯照亮的银发的残光深深刺入了我的双眸和胸口。
“……怎么会……”
听着远去的木屐声,我在玄关呆站了良久。

爱……变弱了?
“怎么可能……?不过……”
我确实能意识到原因。不安的源头一直存在于我的心头。
爱为了接受我的将棋指导才来到大阪。
现在的环境可谓理想……然而,正因如此,爱才会觉得现状才是最为优越的吧?获得了一起下将棋的朋友、获得了能教导自己的师父、每天都会发生开心的事,爱才会满足于现状吧?才会觉得维持现状就可以了吧?
对于竞技者而言,停滞就是败北的第一步。
做不到严于律己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沉沦。做不到力求上进恪己图强,再傲人的天赋也会腐败。我突然想起了鬼泽先生的话。
对手。
爱没有对手,所以就不会成长。
“既然如此。”

次日,我接受了成为夜叉神天衣家庭教师的请求。



新世界

“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是想干什么啊?”
翌周周六,夜叉神天衣到了大阪。她身着和上次一样的黑色衣服,身后跟着那个随从。
我指定的汇合地点是天王寺动物园这个大阪名胜,抬头便可看见附近的通天阁。
身着休闲便装的我露出温暖的笑容说道:
“首先为了增进相互了解,要不就在动物园约个会吧。”
“晶,报警。”
“遵命。”
随从——也就是我上次去夜叉神邸时向我搭话的那个黑衣美女,开始毫不犹豫地操作起了手机。
“玩笑啦玩笑!把你叫来当然是为了下将棋啊!”
“想开玩笑用你那张脸就够了。”
“让我们相互敞开心灵的角道(开角道亦即使角移动可能的一手步)吧!”
“恶心!”
“……”
几乎被这巨辣的话弄得一蹶不振。
最近因为光和以爱为首的可爱又可亲的小学生相处,一下子接触天衣这种泼辣刺人的小学生,精神不断受到成吨伤害。
不过话说回来头上还有个巨辣的师姐,也已经习惯了。
“在动物园你打算怎么下将棋?动物将棋?”
“目的地不是动物园啦。不过倒是可能看到比动物更稀罕的生物哦。”
“啊?”
我转过身去背对焦躁得不断质问着的天衣,戴上帽子和墨镜,向她扔了一句“跟我来”就向前走去。
“去哪儿啊?动物园入口不是那儿吗?”
“别多问了跟我来。”
我们背对动物园,向通天阁的方向走去。
从我们的方向推断出了目的地,那个黑色西装的女性(好像是叫晶)慌忙问道:
“喂,老师,难道……”
“这边。”
我们来到了隧道般的高架下。我在昏暗的拱顶商业街入口止步。
“锵锵横丁”。据说还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不过我不清楚。
“这个脏兮兮的商业街是什么?”
“在这块儿被称为‘新世界’。你只要知道这里是大阪最乱的灰色地带就行了。”
而且这个以通天阁为中心的新世界曾经也是大阪的将棋活动最为繁盛的地区。
“直到十多年前,通天阁的地下曾经有关西……不,应该说是全西日本最大的将棋道场,来自全国的在野豪强都汇集在这里修炼棋力呢。”
“就在那么窄的商业街里?”
“虽然规模小了不少但至今还留着当时的传统。跟我来。”
我走进了就算在白天也相当昏暗的商业街。犹豫片刻以后,天衣还是在晶小姐的护送下跟了进来。
现在这条狭窄的商业街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脏乱,而是成为了旅游景点,在周六的白天也满是醉汉和游客。商业街里大部分的店铺都是酒馆、炸串店和下水烧烤店。在一家把甲鱼水槽放在门口的瘆人店铺的旁边,我找到了目的地。
“就这儿吧。”
我在名为“双玉俱乐部”的将棋道场前止步。入口装着玻璃窗,从外面也能看到里面下将棋的状况。顾客意外地多。
我把略显畏畏缩缩的天衣招呼到了店门前。
“看吧。比动物园还有意思吧?”
“都是上年纪的啊……”
天衣探头隔着玻璃观看里面的棋局。因为过于专注,她的额头和鼻尖都贴到了玻璃上,看着这平时的小大人显露出小学生应有的举止我忍俊不禁。
“怎么样?能行吗?”
“……啊?”
看着里面的对局心里有了底的天衣一撩披在肩上的漆黑长发满怀自信地说道:
“水平太低了。把我叫到大阪就为了这个?嗯,不过既然来了就下几盘再回去吧。”
“那么有自信我就安心了。”
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笑着。
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让天衣察觉,我在入店前问道:
“你带零花钱了吗?”
“带黑卡了。”
能在这种地方用上黑卡我也跪了。
“……是晶小姐吧?请问有零钱吗?”
“有。主人吩咐了不用心疼钱,用得到的地方尽管说。”
“那就请支付一下入场费吧。另外能给我几张千元钞吗?还有没用的收据什么的也请给我。”
“千元钞倒是没问题……收据有什么用?”
我没有直接回答,从口袋中取出一卷小小的胶带和一个空烟盒。天衣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你还抽烟啊?不是还没成年吗?”
“不抽。烟盒有别的用处。”
我从晶小姐手里接过千元钞卷成了细细的长条,把收据背过来包在外面,然后用透明胶带固定住。远看就像香烟。卷了五支,放进了烟盒。
“好了,带上这个。”
“什么意思啊……我拿着个做什么?”
“去玩‘真剑’啊。”
“真剑?”
“总之就是赌博将棋。一局一千元。输的人付钱。这块儿的强手不是真剑就不会和你下的。”
将棋道场密集于锵锵横丁完全是因为来自全国各地的活跃于地下的“真剑师”追寻着金钱和战场而汇聚于此。
虽然现在真剑棋的风潮已经没落,但曾经这里可是有着比职业棋手更能赚钱的真剑师,甚至一局棋会出到几百万。在过来人的眼里,现在这种一局千元的将棋肯定无异于消遣吧。
话虽如此,如果进行公然赌博肯定会被举报,所以在这里只能用上述方式进行赌博。
“这个烟盒就是真剑的暗号。赢了就能从对方那儿拿一根,输了就送一根出去。今天就下到把这一盒输光为止。”
“要是满了呢?”
“那你就毕业了。我马上让你参加研修会的入会考试。”
“哼?看来今天你这差事也要做到头了呢。”
天衣从我手里夺下了烟盒,在晶的陪同下走进了道场。
我拽住帽檐把乔装用的帽子深深地往下拉了拉,也跟了进去。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1-16 09:48 编辑




第一次真剑

“双玉俱乐部”里不出所料地弥漫着烟草和酒的臭味。
“比城关的雀庄还恶劣啊……”
晶不由嘟囔道。虽然没去过雀庄不过应该是这么回事吧。放在将棋道场中这也算相当恶劣的了。
店内粗口乱飞。拉面的汤汁和劣酒溅到棋盘上也无所谓。甚至有不识相的会把烟头杵到驹台上。
晶小姐把崭新的纸币交给了坐在柜台里的老头。
“席主。一个小孩两个大人。”
“……”
收了入场费的年长席主不仅没有露出半点假笑,反而露骨地向我们送来了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说女人孩子来惹什么麻烦。
“……我该怎么办?”
“一般是会给对局卡的啊……”
这里实行段位自主申报制。看样子这系统完全无意促成对局,完全任凭顾客自己决定对手——一个彻头彻尾的真剑道场。
“无所谓了。在这种水平的道场里不管对上谁都能赢吧?”
“话是这么说……”
“我和晶小姐就在这里装出下棋的样子看着,你就去里面随便找几个闲着的下吧。”
“……知道了啦”
尽管像是要进鬼屋一样畏畏缩缩的,天衣还是照我说的向里面走去。
大多数顾客都在下棋,只有一个人像是闲着。
豹纹外衣。西兰花一样的卷烫发。在有色金边眼镜里闪烁着的目光如野兽一般锐利。宛如一头黑豹——panther。到底是怎样的人生经历才会造就如此眼神啊。
然而比起这些更令人在意的是——
“老师,那是个大叔?还是——大婶?”
“一半一半吧。”
服装是女性的。大阪的特产豹纹连衣裙。然而大阪可是一个可能存在着穿着豹纹连衣裙的爆炸头大叔的奇葩城市。就算两性人栖息在这里也不奇怪。
“就算是从天王寺动物园逃出来的珍奇野兽也有可能,不过一个大婶出没于将棋道场的可能性很低——应该是公的吧。”
“不过大婶闯进男厕所的事件也常有哦。”
当我们还在说着傻话的时候,另一边天衣已经把手里的烟盒举到了黑豹的眼前。“平手来一局?”
“坐吧。”
黑豹发出了被烟酒侵蚀的嘶哑嗓音。性别依旧不明。粗暴地振子之后,黑豹抽到了先手。后手的天衣按下了对局计时器的开关,对局开始。
然后黑豹突然就下了杀手。在双方开了角道之后——
“诶呀呀”
一边嘟囔着,黑豹一边下出了出乎意料的8六步!


“?!……啊?”
天衣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把脸凑近了棋盘。
也难怪。
挺出角上方的步根本就是臭棋。对于受了正统将棋训练的天衣来说这连将棋都算不上。
然而我却认得这手。
“‘角头步’,么”
“那是啥?”
晶小姐摘下了墨镜,瞪着微笑着的我问道。
我慌忙收敛了笑容,低声解释道。
“这是振飞车的奇袭战术。被称为‘角头步战法’。”
“头步?”
“角头步。不是挺出了角上方的步吗?一般来说是不会下这一手的。”
角头是圆的——也就是说它不能直线前进,因此移动护着角头的步不仅没有意义,还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了对手。
在网络对战中要是出现了这一手,肯定会被怀疑是不是点错了鼠标。
“哎呀呀呀,干了傻事喽。看来只能尽快换角了啊。”
黑豹把手伸进了茂密的卷发开始挠头,露出了一副搞砸了的神情把角打向敌阵。
尽管保持着警戒,天衣还是换了角。
晶小姐不安地向我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大小姐有利吗?”
“一般来说是有利的。”
“嗯?”
“接下去才是角头步战法的有趣之处。”
天衣自然地运着子,也就是利用着对方莫名其妙的失误推进着战局。
黑豹一边喃喃着“哎呀小姐真狠啊”、“嗯,那么小的孩子居然会那么辣啊,简直就是山椒子啊”之类的话,一边像是被天衣压制着一般运着棋子。
然而盘面上出现了奇妙的状况。
不知不觉中,因为下了臭棋而本该进入守势的黑豹却进入了攻势。
——互换了势头。
“诶?”
当天衣意识到异变的时候,优势已经开始倒向黑豹。
“?!怎、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时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稳扎稳打,应该还有逆转的余地吧。
然而黑豹却不给天衣这种机会。——好强!
“尽管从外表分辨不出是大叔还是大婶,下的棋却异样地具有活力。就像是野兽!”
“到、到底怎么了?那家伙……那个变态到底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是阴招啊。”
“阴招?那是啥?”
“简而言之就是坑对手的棋。”
“也就是犯规?要是这样我就去抽丫挺的一顿!”
“没有没有!阴招本身并没有犯规。”
我慌忙拉住了一边把手揣进怀里一边起身的晶小姐。不知道她怀里到底放着啥,我也不想知道。
“那也没必要起阴招这样一个名字吧?”
“确实是这样。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坑对手的招,倒不如说是中了陷阱的人为了告诫警醒自己而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呢……总之这种招对职业棋手是完全不管用的。要是会中招也就没资格自称职业棋手了。”
而天衣还不是职业棋手。

无懈可击的将棋

结果天衣把五根棒都输给了黑豹一个人,恨恨地捏着空烟盒回来了。一出店门,她就开始不甘地跺着地撒气。
“为什么啊?!在入口处看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当然了。那个是招客的啊。”
“啊?”
“这种临道的店啊,都会在从外面能看到的地方故意安置上水平低的棋手的。”
“为什么啊?这样不就会让人以为是水平很低的道场了吗?”
“你觉得下将棋最开心的瞬间是什么?”
“啊?那当然是赢棋的时候啦。”
听了天衣的回答我会心一笑。
要是她给出了类似“险胜的瞬间”这种模范生回答反倒会很扫兴。意外地感觉和天衣很投缘。
“下将棋最开心的瞬间当然是以巨大的优势完胜对手的时候了。不管是多强的职业棋手还是多弱的业余棋手都会这么觉得。把弱小的对手狠狠虐一顿以后在感想战说说‘啊这里要是这么下说不定有机会呢’之类的风凉话简直不能更爽。大家下棋都会追求这种时刻。也就是说从道场的角度而言肯定是希望更多的弱者能入场下棋。”
我冲贴在入口的入场费一览示了下意。
“看到没?写着‘级位者入场半价’呢。”
“……”
“听说这样一来收入就能翻三翻呢。”
我的师父也经营着道场,一般都会故意输给初来乍到的顾客好让他树立信心。我也以一手之差让师父输给了我呢。
一开始就被虐的只有师姐一个人,那是因为师父惊讶于她的天赋而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全力。听师父回忆,当时是感觉到了杀气,不虐她就要被她虐了。
能让当时A级八段的师父感觉到杀气的四岁女童,就是空银子。简直怪物錒。
“像新世界这种地方聚集着拿弱小棋手赚钱的真剑师,为了吸引大头,自然会使用各种策略。”
“也就是说我成了大头?本、本小姐居然……居然会被聚在这种破地方的……!”
尽管心高气傲的天衣大小姐无法容忍这种耻辱,但在五连败的事实面前还是不得不承认自身的弱小。
虽然性格多少有些乖戾,但是她却能率直地正视败北的事实。
不会因败北而气馁,反而会因怒火燃烧起更旺盛的斗志,这一点也值得赞赏。果然还是很有成为竞技者的潜力的。
“你将棋的素质很好。”
我摘下了乔装用的帽子,对着因怒气而颤抖着的天衣说道:
“非常华丽而且刚正的棋路。肯定是因为起步时的指导非常得当吧。从你的棋风就能明显感觉到你启蒙人教导有方。”
“休、休想用这种甜言蜜语蒙混……”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善于应付对手的圈套、轻而易举就上钩了。局势稍一偏离正轨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也很容易受对方自言自语、挑衅和空打(空打,把棋子拍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等盘外战术的影响。你弱的不是将棋,而是精神啊。”
“……!”
这话一定出乎了她的意料吧。天衣露出惊诧的神情向我看来。
“我并不是让你记住阴招然后去应用,这种雕虫小技在职业棋界根本不适用。被阴了一次以后吸取教训不再吃第二次就行了。”
“阴招”这种东西,如果对手上钩就会取得巨大优势,但是如果被对手化解反倒会处于巨大劣势,因此只是一种撞大运的奇袭战术。简言之就是如果对手不失误就无法成立的招数。而失误则来源于心理上的破绽。
天衣的才能在于“化解”。
承受并化解对手所有的招式、让对手无计可施从而取得胜利的“化解将棋”,被所有棋手视为终极的理想形态。
这是因为“化解求胜”需要无懈可击的棋路。
“所以说啊,我希望你能做到没有破绽,能下出无懈可击的将棋。”
“无懈可击的……将棋……?”
“在将棋的基础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定迹是可以自学的。……然而,真剑对弈中的计策谋略这种不会被写在棋书和棋谱上的技能,没有对手就无法学会。这种东西就在这个地下世界好好学吧。”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有表便必有里。
只有把这些相互对立的知识和技能吃透才能做到无懈可击。
我想把人类和将棋的阴暗面展现给这个幼小的女孩子看。并不想让她像爱那样如刚正无邪的光芒一般追求棋盘上的真理,而是想把唤起焦躁、不安和慌乱这种人类负面心理的方法、把利用将棋自由自在地操纵人心的技术教给她。
“要是能做到那样——就没有人可以战胜你了。”

再开!JS研

“我回来了”
买了新世界的炸串回到了公寓时,屋里传来了JS们的欢闹声。
澪从和室里探出了小脑袋叫道。“啊,九头龙老师回来了。”
JS研究会的头头水越澪和爱一样是小学四年级。这个精神十足的小女孩是爱在大阪的第一个棋友。
而且现在是同班同学。从北陆来到大阪的爱能够顺利融入学校生活也完全是澪的功劳。真是好孩子啊,虽然还是念不准我的名字。
“JS研”。这是爱和她的三个小学生棋友结成的研究会。
内容很简单,就是每个月两三次在我的公寓集合下棋。但我也为此没少受邻居的白眼,在网上也苦苦承受着“萝莉控”的诽谤中伤。
不过不要紧!为了弟子的成长,不管被如何辱骂我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集会的JS都理解我并不是萝莉控……
“大家伙都在努力练棋吗?我买了很多炸串回来,看看差不多了就歇会儿吃……”
“师父!”(以下夏洛特的口齿不清我就不特意用中文表示了,明白就好,每一句话都是含混不清的,极其刻意的卖萌非常无聊。)
哇天使!
我拎着装满炸串刚进屋,一个软绵绵金闪闪的小生物就冲到了我的腿边。
夏洛特・依佐阿小妹妹。芳龄六岁。这个在京都的法国人学校里上学的可爱幼女同时也在将棋教室就学。
虽然将棋的实力和其他几位还有距离,但又可爱又努力。最重要的是很可爱。
“师父!夏尔啊,夏尔有事要求师父呢。”
“啊,等一下夏尔——”
“等一下。话还没说完呢。”
爱和担当夏洛特监护人的贞任绫乃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
不过今天的夏尔还真是主动啊,喘着气拼命地想顺着我的腿向上爬。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我呢?那么可爱,不管求什么我都会答应吧。
“师父,那个……其实夏尔她……”
爱一脸为难地犹豫不决着,像是想要跟我说些什么。不可思议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除了困惑,还有类似愤怒和焦躁的神情混杂在里面。
我把炸串放到了鞋箱上,把夏尔一把抱了起来,直视着这个软绵绵的金色天使问道:“夏尔,怎么了?”
“那个……那个……”
夏尔满脸羞涩,但又带着将要揭晓重大秘密的兴奋感说道:
“师父……那个……收夏尔做弟子好吗?”
诶?!
“夏尔……你想做我的弟子吗?”
“嗯!”
夏尔在我的怀里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了让人飘飘欲仙的灿烂笑容。天使啊……
就在差点一冲动就要把她抱紧在怀里大喊“我会让你幸福的”然后就收作弟子的时候,我的理性到底还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发挥了作用。好危险好危险。
夏尔和绫乃一起在京都的加悦奥七段的将棋教室里就学。所以按道理来说是要成为那里的弟子的……
“绫乃,加悦奥老师他怎么……”
“我们的师父一般都是随小孩子性子的。”
还没等我说完绫乃就给出了我想要的答案,这孩子的脑子真好使。
“师父说了,我做师父也可以,如果有别的中意的棋手我也会拜托他收你们做弟子的。”
“真是好人啊。”
“是的。我最喜欢师父了。”
绫乃带着半是喜爱半是自豪的表情点头。单凭这表情,我就清楚了加悦奥老师是个优秀的导师。
说到底,如果往上数四代,加悦奥老师和清泷一门还是同门师兄弟,同时也是拥有现女流头衔持有者的京都名门,可谓伯乐。不过我们这儿倒是也有个女流头衔持有者呢(苦笑)。
先不提这个。
“不过我还是不能收你做弟子。”
“诶?”
大概根本没想到会被拒绝吧。与其说是受伤,倒不如说是因为过度的惊讶,夏尔瞪大了双眼。而在惴惴不安地观望着事态发展的爱的脸上,一抹安堵的表情转瞬即逝。
“夏尔……不能做师父的弟子吗?”
“嗯……不能”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啊?”
紧抱着我的脖子,夏尔不断重复地问着为什么。眼看着她水色的双眸中盈满了泪水。她纯粹的愿望让我胸口隐隐作痛。
“爱可以,夏尔就不能?”
“夏尔……”
听到这儿,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伤心地喃喃道。
我能收爱,却不能收夏尔做弟子的理由,说白了就是因能力的差异而产生的区别对待。
夏尔才六岁,但这决不是根本的理由。我六岁时已经成了师父的留宿弟子,至于师姐四岁就已经入门了。在这个世界,大多数情况下年幼便意味着可能性,是毫无疑问的加分点。
那究竟不足在何处呢?
现下的棋力。修行的决心。然后就是——天赋。
在这几方面,夏尔都是不足的——我如此判断。
将棋界只有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就无法获得幸福,明知对方无法获得幸福却强行把她拉进这个世界——这种残酷的事,我做不到。
当然每个人都有可能性。我的判断也有可能失误。
从现在开始锻炼,说不定夏尔能作为女流棋手获得成功。我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然而我的能力却无法实现这一愿望。只有具有爱这样的天赋和觉悟,才可能仅凭生活在一起就能实现成长……
不。
就算拥有爱这样的天赋和觉悟,凭我的器量……事实上现在,仅凭我的力量并没有促成爱的成长。
“那个小鬼变弱了哦。”那天晚上师姐的这句话让我变成了胆小鬼。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没办法收夏尔做弟子。”
我再次拒绝道。
话虽如此,如果像这样无情拒绝夏尔,会给她幼小无暇的心灵留下创伤。这不仅会伤害夏尔,也会深深伤害爱从而给今后留下隐患吧。
——至少要尽可能回避这种状况。
究竟有什么答复能够在拒绝夏尔的入门请求的同时又能让她满足呢?
像是在读秒倒计时的紧迫状况下,我冥思苦想着……终于想出了一手妙招。
“没办法收夏尔做弟子,不过呢……”
“不过……?”
带着满眼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夏尔向我望来。我注视着她水色的双眸,放出了起死回生的一手绝招!
“没办法收你做弟子,不过呢……可以答应娶你做妻子哦!”
一瞬间,爱目瞪口呆,澪和绫乃看着爱的反应脸色煞白。
而夏尔则眨巴着大眼睛,稍稍地歪了歪脑袋:
“妻子?”
“嗯,妻子。做我的妻子。”
“夏尔,做师父的妻子?”
“是啊!”
“哇——❤”
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转,夏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始亲热地用额头来蹭我。
“夏尔啊,比起弟子,更愿意做妻子呢!”
“是吧!”
“发誓的啾——啾——”
“哈哈哈,我的妻子还真是早熟呢。这种色色的事情要等到高年级才能做哦。”
一边回应着夏尔的亲热,我一边向呆呆地仰望我的弟子送去了得意洋洋的眼神。只要师父出马,花言巧语搞定这种撒娇小屁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啊!
来!尽情赞美龙王绝伦的智谋吧!
“师父个呆瓜!萝莉控!萝莉控之王!”
咦?搞砸了?
“居然要娶小学女生做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师父你个大变态!”
“冷、冷静点啊爱!”“是啊是啊,你这话可是回旋镖啊!”
澪和绫乃拼命地劝解着我暴跳如雷的大弟子。怎么会这样啊?
不过……虽然顺着势头拒绝了夏尔的入门请求,另一边天衣的事也就不好启齿了。
而且看爱这反应,似乎并不欢迎我收新的弟子……倒不如说非常反感(迎娶妻子的事貌似更不可能了)。
确实,爱作为弟子还和我同居一室,我生活上的变化也会直接影响她的生活。这样一想,在未征求爱的意见的情况下收弟子娶老婆不但不被允许还是非常危险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收天衣做入门弟子,只是给她上上课,不汇报应该也不要紧吧。
……应该……不要紧吧???

粉豹

心怀着烦恼,翌周的周六我还是在新世界对天衣展开了特训。
“看样子上次那个黑豹还没来呢。”
特训地点依旧是上次的双玉俱乐部。我们并未看到上次用角头步把天衣杀得丢盔弃甲的那个身着豹纹连衣裙的野生猛者,室内的气氛也与上次略有不同。看样子那种给人深刻印象的存在在新世界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怎么办?和你下吗?”天衣说道。
我摇摇头。“去找看起来很强的人下。记得要找坐在里头的人。还有管我叫老师。”
在入口附近只有级位者。那些坐在道场深处且没有对手的人,因为过于强大而找不到猎物的可能性很大。
天衣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从命开始寻找对手。一定是因为上次的败北领教了这个道场的水平吧。
不一会,天衣在一个独自读着《周刊将棋》的大叔面前止步,拉开了他对面座位的椅子。
“那个……叔叔?”
一撩秀发,天衣把脸凑近大叔的耳边低语道:
“和我玩一会儿吗?”
感觉就像援交妹拉客啊喂!
“……”
读着周刊将棋的大叔被小学生的邀请弄得愣了愣神,但看到天衣把烟盒放到了驹台旁开始排棋子的样子,终于理解了这是真剑的挑战。把周刊将棋折好放到了身边的椅子上,大叔笑嘻嘻地说道:
“要大叔落一枚飞车吗?”
“您在开玩笑吧。”
一口回绝了大叔驹落的提议,天衣自顾自地取了自阵的五枚步开始振子。
“……!”
大叔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振子是身处上位的棋手的任务。也就是说,天衣是在用自己的优位宣言回应着对方的挑衅。小学四年级就如此好强已经可谓天赋了。
振子的结果是天衣的先手。
“请多指教。”
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天衣示了一礼,一仰头就下了第一手,循规蹈矩地开了角道。
接下来是后手的棋了。
“输了可别哭鼻子哦……嗯”
大叔的第一手是——4四步。


“!?”
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挺错了步的这一手让天衣不知所措,不断地确认着棋盘。
大叔奸笑着说道:“怎么样,白送零花钱给你了,有本事就吃掉吧。”
“……”
天衣读不透对方的意图,停止了动作。
——因为自己拒绝了驹落,对方就以这种方式让棋吗?
——还是说……是阴招?
一边装作和晶小姐下棋一边观战的我看到了大叔这一手,差点吹起了口哨。
“这还真是令人怀念呢,Pac-Man么”
“Pac-Man?”
听到了和将棋毫无关联的单词,晶小姐挺了挺眼睛。
“这个不是游戏吗?”
“应该就是从那儿来的。这也是奇袭战术的一种。”
后手的一方莫名其妙地送给对方一枚步从而使自己陷于不利局面,这种奇妙的下法其实是种自有奥妙的阴招。
我在手边的棋盘上摆出了几种Pac-Man的变化下法开始了解说。
“如果吃了这枚步,局面就会陷入混战。因为变化会非常激烈,所以对于研究占优的一方会非常有利。”
然而,不管进入哪种变化,职业棋手一定会利用对方这手棋获得优势步步紧逼。在这种意义上,如果能够正确对应这种战术就具备了成为职业棋手的资格。
“那么……要是没有吃掉这枚步会怎么样呢?”
“就回到普通的对战。虽然这种选择也是可行的——”
我把手边的棋局变成了天衣现在所处的局面,满怀期待地说道:
“我个人还是希望天衣能吃了那枚步然后突入激战大干一番啊。”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希望传达给了天衣。
天衣思索了一会儿,狠狠地吃掉了那枚步。大叔笑得更开心了。
“哎呀呀……还是吃掉了啊……这手怎么样?”
混战开始。
大子在棋盘上横行乱舞,在这激烈的交锋中,只要错了一手就会被逆转陷入劣势。
“唔唔……!”
天衣狠狠地咬住了嘴唇,用手捂住了一只眼睛,像是忍受着痛苦一般开始预读。
另一边,大叔则露出了游刃有余的表情——因为只要按照已经研究过的顺序下棋就没必要思考了。这就是奇袭的好处。
然而,大叔的表情渐渐地失去了原先的余裕。
“这、这个小鬼到底怎么回事啊!操!怎么会这样……”
本以为已经深陷圈套的小女孩不仅完全没有服软,反而接二连三地发起反击试图将自己拉进陷阱——大叔惊讶得无以复加。
并非偶然。天衣完全读透了对方的棋路。
“……”
就像是瞄准了狼狈不堪的大叔一样,天衣用手捂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死死盯住了大叔。
她一定是不拘泥于盘面,而是在试图通过对手的反应获取信息以便判断形势吧。和自始至终都忘我于盘上的爱正好形成对极,真有意思。
不久。
“这一手——如何?”
伴随着更为清亮的响声,天衣拍下了棋子。
无懈可击。
天衣无懈可击地化解了初见的奇袭战术。冷静的预读、敏锐的感觉、最为重要的是强韧的精神让这成为了可能。
“……好!”
我情不自禁地在桌子下面摆出了胜利的手势。
无懈可击的化解本身就能让对手失去斗志。想象一下RPG中不论如何攻击都不掉血的敌人登场的情形吧。一定会没有动力继续了吧?跟那个情形是一个道理。
“啧……看样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天衣转守为攻的瞬间,大叔就扔出了上面这句话投子认负了。
大叔的防御阵型毫发未伤,也可以认为此局其实胜负未决。但是当棋手产生“赢不了”的念头的瞬间,比赛就已经结束了——这就是将棋。
“……小姑娘很厉害啊。”
“我知道。多谢夸奖。”
天衣露出愉悦的笑容接受了赞美。简短的感想战之后,接下了说着“拿去买果汁喝吧”的大叔递过来的千元,用优雅的手势放到了烟盒里。
晶小姐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向我看来。
“哼哼。怎么样够厉害吧!只要不被诡异的装束吓到,大小姐根本不可能输给这种垃圾堆里的人渣啊。”
“嗯确实。将棋的天赋确实不是这里的人能比拟的。”
对于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
“但是,不管对手施展怎样的奇袭、身着怎样的装束都不为所动的稳定心理才是天衣现在必须习得的。”
名人战的历史上,曾有挑战者为了给自己鼓气而削发登场的“削发的一局”。
当时名人被对手光溜溜的脑袋扰乱了心境,输掉了第一局。但随着对手的头发慢慢地长了回去,名人也渐渐恢复了状态成功防卫了头衔。
“后来那个名人说,如果一直都保持着光头状态我就危险了。这也是心理状态影响将棋胜负的一个证据吧。”
“不过会只因为对方剃了个光头这种小事而输掉比赛吗?”
这大概也是将棋棋手大多心理细腻的证据吧。
“不过一旦开始对弈,大概也就不会在意对手的外貌……了……吧?”
话还没说完我就意识到了自己这话完全不靠谱。上次那个珍奇野兽开了门走了进来,看到那身影的瞬间,我顿时乱了阵脚,根本无暇顾及将棋了。
黑豹变成了粉色的黑豹!
天衣用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惧怕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豹纹衣会变成粉色的啊!”
“……因为显眼吧?”
一定是孜孜不倦地追求回头率的大阪人的DNA让黑豹进化成了粉豹吧……
“有人跟我下吗?今天赌车大赚了一把,不管啥局我都接哦。”
“我……我来和你下!”
天衣坐到了粉豹的对面。对方也同意对局,两人马上就开始排棋子。和那种生物对战啊……小学生有这种胆量真了不起啊。
不过那粉色的豹纹连衣裙实在是……连眼睛框都是粉色的……
“不妙啊……光在意对方性别了根本没法集中下棋啊……”
“不、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修炼的一环啊!”
就连平时冷静沉着的晶小姐的声音都开始发颤。还真是可怕的对手啊。
“那就振子喽!”
上一次完胜天衣的黑豹开始振子,用今天的好运抽到了先手。
再次使出了角头步。
这一次天衣保持着警惕拒绝了换角,但粉豹当然也准备了相应的对策。
“哼,不知好歹的小鬼,尽管放马过来啊!”
因为天衣拒绝换角,粉豹把角挺向前线,然后跳出了左桂构筑起了有利的形势。
“唔唔……”
天衣因为封住了自己的角道,不仅角,连桂也无法自如使用了。就像被绑住了左臂上了战场一样,完全中了敌人的圈套。
然而,天衣也不会轻易放弃。
反倒是身处劣势的时候,她才能的本质“化解”才开始发光。她积累着和善用诡计的对手的对战经验,切实地成长着……
“……”
不知何时两人周围已经站满了围观者。由于两人的棋局水准实在太高,围观者都无言地专注于盘面。
“有一手嘛小丫头。”
尽管抽到了先手并在序盘构筑起了优势,粉豹的攻势还是被尽数化解。用着被烟酒侵蚀的性别不明的沙哑嗓音,粉豹夸赞道:
“居然能把人称‘新世界的雌豹’的我的攻势都化解掉,很行啊。”
是个大婶啊!
在冲击性的事实面前天衣阵脚大乱,随即下出了一招臭棋自毁了。哎这还真是不能怪她。

习惯

“最近状态怎么样?”
回到了家,在用晚饭的时候。
因为前阵子夏尔事件和天衣的授课感觉到了和弟子交流不足,我积极地试图和弟子对话。
“最近能渐渐摸清大家伙的习惯了。”
“习惯?”
虽然回答出乎意料,但看到爱精神的样子我放心了。我追问道。
“啥样的习惯?”
“澪在不安的时候会自顾自发出‘哇’啊‘呀——’的叫声,形势有利的时候反倒会一下子沉默下来。”
“噢噢,确实有这回事。”
喃喃自语是下将棋时不知不觉中就会养成的习惯。新手一般会叫“诶诶”、“噢噢”之类的,成为高手以后就会变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文的草加腰谷千住の先マンモス的冷笑话就不翻译了,只有非常熟悉日本的人才看得懂,不熟悉的解释了也没用。)
“绫乃在序盘试图奇袭的时候,会摘下眼镜全力避免看对手的表情。”
“嗯嗯。”
这习惯确实很符合绫乃细腻的感性。与其担心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还不如首先避免自己因为看到对方的表情而产生动摇。好可爱。
“桂香姐姐在形势不利一筹莫展的时候,就会用手去束头发。”
“啊,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性小动作。就连历经苦修的高级棋手也不例外。
就连能获得头衔的棋手,也会在因对手的意外棋而产生动摇的时候整理和服的衣襟,也会在预见了胜利时双手颤抖不住干咳。就算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无法纠正。
一个人在极度的专注状态中,不知不觉地就会暴露出很多习惯性的小动作。
能够掌握对手的习惯性小动作并以相应的对策推动战局也是竞技者的重要功课。看到爱的观察力已经不再局限于棋盘上而是延伸到了棋盘外的情境,我这个做师父的还真是欣喜无比。
“还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吗?”
“有啊。”
爱带着微笑放下了碗筷说道:
“师父有什么事瞒着别人的时候就会不停用双手蹭裤子呢。”
“诶?”
我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爱完全不在意筷子,像是在审视着一般死死盯住了我。
“师父……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好可怕!
“啊?嗯?什、什么事?”
“果然有事瞒着我吧?”
“没没没!怎么可能瞒着你啊?!有、有什么瞒着你的必要啊?!再说了,在那么小的房间里同居,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啊——”
“打刚才起一直在用手蹭裤子哦。”
“啊呀?!”
还真的在蹭!完全没意识到啊!
“有事瞒着我吧?”
“……”
完了,我满手是汗。
我一紧张就会出大量的手汗,也会因此抓不稳棋子。在下了臭棋陷入不利或者偷偷地使出杀招的时候为了避免手滑,我就会拿些东西来擦手。这渐渐就变成了我无意识的习惯。
看穿了这个习惯的至今为止只有师姐和步梦童鞋两个人,而且注意到这点还是最近的事,没想到与爱认识不到两个月就被她看穿了……
爱实在太可怕了……
“请如实招来。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嗯?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啊。”
我拼命地恢复着冷静,为了避免动摇而一边回避着爱的眼神一边装傻。但爱的诘问攻势却依旧穷追不舍。这孩子一直都会用最强的招回击啊,真是炽热如火!
“师父骗人!绝对瞒着我!”
“为什么你就那么确定啊?”
“师父说谎的时候会往斜右上方看。”
“诶?真的?”
“骗你的。”
被阴了!
“不过刚才慌了神了吧?”
嗯。慌了。确实慌了。
瞅准我刚好往斜右上方看就故意下了圈套,诱我失误往下跳,这手棋够阴。
到底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技术的啊?爱是不是成长得太快了点啊?
“我没生气啦,师父你就把实话招了吧。”
爱浑身散发着黑暗的气场步步紧逼。你这不是已经怒火中烧了吗……
“真、真的?真的没生气?”
“嗯,没有生气哦。”
爱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
“接下去就要开始生气了。”
几个小时以后——
我费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勉强抵挡住了爱延绵不绝的奇策猛攻,把天衣的事儿瞒了下来。
不、不过……感觉寿命缩了好几年啊……

初学者讲座

“怎么感觉你异常憔悴啊?”
在接下去的一堂课的时候,天衣刚一见面就满脸诧异地抛出了这句话。
“我已经……不行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啊?”
“别多问了快去找人下棋。今天绝对要赢了那头雌豹知道吗?我可是拼着老命在给你上课啊……”
“什、什么意思嘛。根本不知道你在说啥……”
尽管被我的气势压制着,天衣还是扔下了一句“用不着你说我也会赢的”就去挑战新世界的雌豹了。
像往常一样,我和晶小姐被留了下来。
“……”
“……”
“……”
“……那个”
“嗯?”
“既然都付了入场费了,要不我们也下吧?”
“下什么?”
“将棋啊”
还能下什么啊?
“可我完全不会下啊。”
“你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啊。先从棋子的摆放位置开始——”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啦。”
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色,晶小姐开始排放起了塑料棋子。
“……怎么样?完全没问题吧?”
对排完棋子冲着我臭美的晶小姐,我说道:
“飞车和角的位置反了。”
“……”
这种情况下对方一般会表现出诸如“啊,搞错了!”、“哦对啊”之类的反应,可晶小姐却慢悠悠地摘下了墨镜说道:
“不能自己决定吗?”
咚!
自己决定飞车和角的位置?!这是什么思路?!太新鲜了……
“那个……不可以的。飞车在右角在左。”
“真不懂变通啊!”
一边表示着不满,晶小姐一边纠正了飞车和角的位置。
“那么就开始吧。晶小姐知道下棋规则吗?”
“少瞧不起人。我可是负责照顾大小姐的,当然完全掌握了。”
就这样开始的对弈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银是不能横移的。”
“可是我想移啊!”
“不可以!”
“……”
“你偷偷摸摸地移也不行!快放回去!想想别的招。”
“有问题!这规则绝对有问题。金和银分不清楚啊!”
这是新手会碰到的第一道坎。第二道是龙和马的下法的区别。
“根本记不住啊,就不能统一一下吗?”
“这种牢骚请直接对将棋联盟去发!”
“老师不是龙王吗?将棋联盟你说了算吧?”
“我啥实权都没有啊!就是个象征啊。”
头衔持有者的权威和将棋联盟的权力完全是两码事。我不过是众多棋手中的一员,更何况在受着关东棋界压制的关西,我的师门都算旁流,人数很少,也就几乎没有发言权,再加上前阵子师父从联盟窗口的放尿暴举,使得本门原有的微乎其微的影响力都灰飞烟灭了。
“不用太往心上去啦,一开始谁都会弄错的……而且其实职业棋手偶尔也会搞错呢,不过这话可别往外说(笑)。”
“那还好意思做职业棋手啊(嘲笑)”
“你这人怎么那么难缠啊喂!”
顺便一提,尽管不至于搞错金和银的下法,不过弄错了放在驹台上的金和银误拍到棋盘上的事倒是常有。要注意。
“总之请记住棋子的下法!银不能往左往右和往后。金不能往斜后方走!”
“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啊!我都已经记得头昏脑涨了啊!”
哦不行不行。
与吸收速度快的孩子不同,要记住棋子的下法对成年人来说可是一道最大的坎。要是让她产生抗拒的意识一切就都完了。
向女性普及将棋是最为困难的……但还是有能让她产生兴趣的方法。
“嗯,这么解释吧,晶小姐……”
我作了一下深呼吸恢复了笑容,用明快的声音说道:
“银这个棋子啊,其实就是大象啊。”
“脑子没问题吧?”
“只不过是个比喻啦!下法的比喻啦!”
我展示着银可能的下法解释道。
“看!这样、这样!”
“嗯”
“看到没?大象把双腿猛撑在地上伸出了鼻子呢!”
“嗯”
“是吧?很像大象吧?”
“脑子没问题吧?”
“你就不能稍微率直一点吗?这不就是大象吗?”
我真的受不了这个女人了,根本没法沟通啊!


“是冷不防就拿大象作比喻的老师不好啊!将棋里突然出现了动物反而会让人不知所措吧。”
“这个也不是我的突发奇想啊。事实上,这个类似大象的银的下法为解明将棋的起源作了很大贡献呢。”
“是吗?”
“国际象棋里没有像银这么动的。有相同下法的只有印度的扎德蓝卡和泰国的马克如可。中国象棋和朝鲜象棋里虽然有象,但下法不同。所以将棋被认为是起源于印度,经过东南亚来到日本的。”
虽然也有别的说法,但我还是最喜欢这种说法,因为可以一并说明银的下法嘛。
“印度和泰国都饲育大象,也会用于战争,所以才会把象纳入将棋这种战争模拟游戏啊。”
“非洲不也有象吗?”
“啊行行行你说的没错那就让将棋发源于非洲好了总之请记住银就是象象象象象!”
“你还真吵啊,跟象差不多。”
我费劲周折总算让她记住了银不能往左右和往后走,继续开始对局,但很快又碰到了初学者的第三道坎“只有桂可以越过其他棋子”,结果还是没能完成对局。
另一边,天衣跟粉豹下了五局,全部被杀得七零八落。她喃喃着“已经有机会了啊”,看样子已经渐渐领会了些什么。
“快点,大小姐。不赶紧就赶不上门限了。快!”
大概是因为下棋下得烦躁不堪了吧,晶小姐用非同寻常的气势催促着天衣。为了确认今天的成果,我问道:
“那么最后复习一下银的下法吧。银的下法像什么动物呢?”
“河马?”
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任重道远啊。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1-16 09:50 编辑




蛋糕

与天衣告别,我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走在黄昏的路上。
本想给在家的爱捎点什么东西去,不过每一次都是炸串肯定会被怀疑,更何况爱已经产生疑心了。
“……去难波吧”
平时都是往动物园前的车站走,今天我走了反方向。难波应该会有很多选择,要是没有就在梅田找好了。
“不过小学女生会喜欢什么东西呢。”
完全不知道JS的喜好,我决定向可能拥有和JS相近生态的JC征求意见。
我取出了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关东的步梦童鞋发过来的:“汝,觉得这套衣服如何?”还带了照片。
在服装店的试穿室里对着镜子摆着pose的自拍。他身上披着羽衣一样的东西,斗篷之后是羽衣吗……
自己绝对不会去穿这种蛋疼玩意儿,不过看别人穿还挺有意思的,我就随意回了句“不错啊,下次对局就穿这个来吧”。翻开通信履历给师姐去了电话。
“喂?”
“啊,喂喂,是我啊”
“怎么了?”
“师姐你喜欢甜食吧?”
“……不讨厌”
听到了师姐警惕的声音我继续问道:
“最近评价比较高的甜品店在哪里啊?”
“你现在在哪?”
“难波。现在坐着电车去梅田途中。”
“嗯……我想想”
顿了一顿,师姐开始滔滔不绝。
“如果在梅田的话,chez畠山的果缤纷千层可丽评价很高。店内环境也好有很多情侣去约会,杂志上……哦不是偶尔听说的。还有如果这个时间段的话希尔顿的下午茶套餐也不错。虽然价位比较高但是量很足,甚至可以当晚餐吃。如果在堂岛的话丝谷堂的卷蛋糕就不能错过了。能长期保存的点心评价很高,不过在店里一边吃一边看河景也很好。还有在联盟附近,新福岛站的十字路口上开了一家点了蛋糕拼盘就能免费续杯咖啡的店哦。这里的话出门就有电车所以能待到很晚,所以评价很高哦。倒不是我自己想去才调查的,只是偶尔听学校的辣妹们说的。”
“你还真懂行啊”
“哪有?”
甜品行家师姐不耐烦地回道。
“怎么了?我刚好结束后天女王战的备战研究,现在如果你请的话我倒是不介意陪陪你。研究战刚完正好想吃点甜食,明天要上路了没空,现在的话倒不是不可以陪你……”
“哦没啦,我只是因为工作晚了,准备给爱捎一点回去。”
“顿死去吧你个人渣!”
师姐痛骂完就挂了电话。
“既然到了这里……就丝谷堂的卷蛋糕吧……”
我用手机搜索了地址,去买礼物。
保险起见买两个吧。一个给弟子,一个用来哄那个难伺候的公主。



今天的四年二班(恶搞今日の5の2)

“九头龙老师最近很奇怪?”
“嗯……”
大阪福岛区的北福岛小学。
位于爱与师父同居的商业街。
在四年二班的教室里,爱带着忧郁的神情和同学水越澪商量着什么。
“怎么个奇怪法?”
“……最近接到了一个新的教学练习的主顾……可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爱滔滔不绝地倾吐着内心的不安。
“师父说上课的地方只有大叔。而且出门的时候没有穿西服,而是穿了便装。比起和我出门时候穿的衣服还要好看呢。回家也越来越晚,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时候,明显地慌了神呢……澪,你怎么看?”
“是女人吧”
满怀自信的断言并非出自澪,而是出自班级里头号小大人美羽。
“在电视剧和漫画里要是出现了这种情况,肯定是外面有了女人。出轨啊、肯定是出轨!”
美羽在女生群里主导着话语权。她说的话具有绝对的影响力。周围的女生也都对美羽的话表示赞同。
“不可能啦。九头龙老师绝对不可能有女朋友的!”
澪反驳道。
一边瞟着无比消沉的爱,澪全力断言道。
“他又不帅!衣服也土气得要死!除了将棋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点嘛!”
“……”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爱!我不是说九头龙老师又丑又土啦!只是一般来说……”
“对。就是这种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男人反倒会对奇怪的女人痴情啦!”
“……”
“爱!不可以啦!刚才我感觉到你的杀气了哦!”
“啊?!”
回过神来爱才发现,自己刚才释放出的黑暗气场把大半的同学都吓哭了。
四年二班的教室顺便变成了人间炼狱。
“对、对不起……我刚才真的那么可怕吗?”
“你刚才那个可是杀手的眼神啊……”
和成年男子在棋盘上不断展开生死较量的爱,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把一般的小学生吓哭。
因为能切近地感受职业棋手厮杀的气氛,爱的杀气非同寻常。正面承受了爱的杀气的美羽等人,都四年级了还是尿了裤子。
“大家伙对不起啦。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爱,真的不要紧了?”
“嗯。对了澪。”
“怎么了?”
“澪的爸爸是研究药物的吧?”
“嗯。我的爸爸在制药公司工作呢。”
“自白剂怎样才能买到呢?”
“诶?”
“用零花钱能买得到吗?”
“诶?诶——?!那个……爱……?”
爱是认真的。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澪战栗了。要是这样下去,爱很可能就会在九头龙老师的饭菜里下药了。要是现龙王因为男女感情纠葛而被小学生下了药,将棋界就完蛋了。肯定又会被周刊新潮拿去大做文章了!联盟面对巨大危机!
“我得想想办法!一定要全力让爱改变主意……”
澪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对了,今天咱就不去联盟道场,去外面的道场怎么样?”
“外面的?”
“嗯!偶尔去换换心情吧。爱去过那种地方吗?”
“师父的师父……师爷经营的野田将棋中心倒是去过,其他的好像还没有。”
“大阪有很多道场啦!我就带你去我第一次进的道场吧。把绫乃和夏尔也叫上大家一起下棋吧!”
“嗯”
被澪高涨的情绪感染,爱也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了。
(师父说过,大阪很危险……要去联盟和师爷的道场以外的道场的时候,就要征求师父同意……)
尽管在一瞬间感到了不安,爱马上就抛开了这个念头。
因为——
“师父不也丢下我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别的地方吗”

弟子?

“这里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冷清啊?”
“嘘!”
我慌慌张张地训斥着来回环顾着道场说着坏话的天衣。
不过确实……没有人啊。
“这里可是办公楼区,顾客也以上班族为主,肯定是因为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所以没有人吧。”
“是么……”
我避免着和席主的对视快速地完成了入场手续,大概也因为乔装过了,这一次也没被人察觉我的真实身份。我可不愿意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没有人气。
因为新世界的道场临时停业,今天我们就选了位于东梅田的另一个道场作为授课地点,然而——
“听说这里汇聚了出战全国大赛的业余豪强,不过看来在工作日如果不到稍晚一点的时间还是不会有什么人啊……”
迥异于之前一直去的道场,这里窗明几净非常舒适……但如果没有人,来这个道场就没有意义了啊。
“怎么办啊?”
“没辙,跟我下吧。”
“啊?那来道场还有什么意义啊?”
“就是图个氛围啦。”
我催着满腹牢骚的天衣就座,开始往因为常用而有所磨损的棋盘上排塑料棋子。
“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平手就可以。”
“!……请多指教。”
获得先手的天衣把我引向了换角局面,不断使出迥异于小学生棋手的老辣招数。
我不慌不忙地玩味着她的每一手,然后展开了反击击溃了她。
“唔唔……没,没有后招了……”
“辛苦了。”
慰劳了一下投子认负的天衣,我再次为她的棋才感叹不已。
“嗯,变强了呢。会变强倒是意料之中,不过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进步到这种程度啊。”
“……啊?用那么大的优势把我搞得那么惨居然还说这种话?在损我呢?”
“不是啦”
我苦笑着说道:
“盘上会出现那么大的差距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预读一致了。能跟得上职业棋手预读的小学生可是很罕见的。再加上化解能力强这一优点,这种小学生一般——”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话里有地方不对劲。
是的,化解能力强的孩子很特殊。
大多数情况下,小孩子都会喜欢进攻,爱也不例外。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基本没和别人对弈过的孩子会去主动下化解将棋,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这个孩子身上的谜团过于巨大,以至于无法用“天赋”这么简单的理由来解释。
“天衣……你是从父母那里学的将棋吧?”
“……是啊”
“他们是怎样的人啊?莫非是相当强大的棋手?”
“……”
“我总感觉你的棋风似曾相识啊。化解强力……但又不是用棋子把玉护得死死的防守型。用这种方式下棋的居飞车业余棋手就很罕见……而且说到底下换角棋的小学生在研修会都基本找不到。感觉就像职业棋手一样——”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天衣深深地垂下了头去像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啊,抱、抱歉!如果不想回忆起来的话不说也罢……对不起”
“……倒不是……这个问题”
俯首的天衣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完了……我实在是太迟钝太轻率了。
刚才的问题就是在抠天衣心头的伤口啊。
居然会向一个小学生闻及她过世的父母……
“……妈妈倒不是很强……”
天衣低语道。
“不过爸爸曾经是业余名人。”
“原、原来是这样啊。还真的示强手啊——”
为自己的失言而心神不宁的我只能如此作答。
……如果是业余名人的话一定会留下记录。去联盟的时候查一查他的棋谱和将棋杂志上关于他的记录吧。这样的话应该能找到点线索。
夜叉神……业余名人……总感觉在哪儿听说过,不过还是想不起来。于是我也没办法和天衣继续对话,只能无言地和她进行刚才对弈的感想战。两个人移着棋子,就算没有语言,只要有将棋,两个人的心意就可以相通。


除去我们两个并无他人的道场里,棋子的声音异常响亮。
两个在沉默中运着棋子,不一会就没有什么可以反省的地方了,这时,天衣突然开口了:
“……晶还真是磨蹭呢”
“大概没找到停车场吧。毕竟这块儿那么乱。”
“大概吧……”
天衣如此喃喃道,复又用明快的声音说道:
“我说,能教我下棋的方法吗?”
“?现在不正在教你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想知道怎样才能在下棋时发出这种清脆的响声啦人渣!”
“喂!乖乖叫我老师啦!”
“知道了啦人渣老师!”
尽管说的话依旧娇蛮无比,但我能感觉到她这是为了化解我的尴尬。还真是不坦率啊这个小鬼……不过真的很善良。
“看,这样。像这样捏住棋子,这样拍下去”
啪。棋盘上发出了令人舒爽的响声。就算是表面有所磨损的塑料棋子,到了职业棋手的手里也会发出不同于在业余棋手手里时的声音。
“这样?”
啵。这声音好可爱。
“认真点啦!”
“我是认真在下啦!”
天衣涨红了小脸叫道。
“可是为了不碰到其他的棋子,就没法使出全力啊……”
“拍到后面的棋子上就行啦。”
“诶?这样做没关系吗?”
“职业棋手也都这么干啦。在对局和比赛转播的时候不是能听到连续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吗?”
“……有这回事吗?”
“有啊。那其实是先把手里的棋子放到后面的棋子上然后让它滑到棋盘上发出的响声呢。所以才会发出两次声响啊。”
“是吗。这样?”
啪叽。
比刚才那声更可爱了……
“……没想到你还真挺笨手笨脚的呢。”
“别用‘你’来称呼我啦。”
“那怎么称呼?大小姐?”
“……”
天衣像是闹别扭一般猛地扭过头去,然后用细若蚊吟般的声音说道:
“……叫我天衣就行了啦。”
“啊,这个不行。”
“啊?!我、我都允许你直呼其名了,你居然还拒绝?!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个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
“这样会跟我的弟子撞上啦!你们俩名字年龄性别都一样啦!”
“……!”
天衣猛地抿住了娇小的嘴唇,突然陷入了沉默。
然后像是试探着一般向我发问:
“龙王的弟子么……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决定收徒的啊?”
“与其说是原因倒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缘分啦。我们在头衔战第一次见面,不过我完全忘了那事儿,结果那丫头就找上门来了,然后就住在了一起——”
“等一下!住、住在一起?!她不是个女孩子吗?”
“说是女孩子没错可毕竟还是小学生啊。确实这年头收留宿弟子是挺罕见的……”
“哼、哼……我倒是无所谓啦。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啦!”
拼命强调着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天衣用手撩了撩自己的秀发,说道:
“那个弟子,厉害吗?”
“厉害。”
“……!”
“不过考虑到序盘的知识,还是你更加强一点。”
我咽下了“目前还是”这个补足语。
最近一直观察着天衣的将棋……她在天赋上绝对不逊色于爱。
爱的棋风是进攻将棋。
利用近乎残暴的预读力在一瞬间就收束盘面将死对手的锐利棋风。再加上她惊人的记忆力能把见过一次的局面完全记住,从而缩短预读的时间。因此,随着经验的积累,她能够越来越快速、深入地读取盘面走向。
另一边,天衣的棋风是化解将棋。
依靠精炼的序盘战术和精密的大局观,她能够自然、沉稳地推进棋局取得优势。
而且通过在地下道场的修炼,她的胆识和竞技直感也得到了磨练,能够冷静对应对手的阴谋诡计了。不仅如此,她还不断提高着反过来利用对手的棋借力打力的能力。简言之就是化解反击。非常强力。
如果爱是最锋利的矛,那么天衣就是最坚固的盾。
棋风和性格都迥然相异的两个人在棋盘上会产生怎样的碰撞,我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了。
尽管如此……
“……该怎么向爱解释啊……”
“啊?”
看到我突然抱住了脑袋趴到了棋盘上,天衣发出了充满怀疑的声音。
为什么一开始撒了那种谎啊……可是爱一听到我提到女孩子的名字就会变得无比冷淡啊……还会拒绝为我做咖喱……
“是这样吗……(啪叽)咦?怪了……(啪嗒)”
“啊啊吵死了……我在想事儿呢能不能安静一点啊!”
“在将棋道场下将棋有什么错啊!”
我气急败坏地叫着,天衣也气急败坏地回击着。道场只有我们两个客人所以席主也没说啥。
“都老半天了还是啪叽啪叽啪叽这种漏了气的声音!看好了是这样啦!”
我起身走到了天衣背后——
“把手指放这儿,这样抓住棋子”
“!?”
从天衣背后用手包住了她的右手。天衣娇小的肩头猛震了一下。
我也马上意识到了。
她的手……真小巧啊。
因为她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和强力的将棋,我不知不觉中忘了她还是一个小学生。
而且是一个父母因事故双亡、仅剩祖父这一个亲人的可怜的孩子……
“手要……怎么放啊……?”
“嗯?啊,是这样,你看……这样,看到没?就这样……”
啪!
棋盘上发出果实爆裂一般的清脆响声。
“……明白了吗?”
“唔、嗯……”
因为站在她的身后,我看不见她的脸。被漆黑的长发遮住,她的耳朵和脖子也无法看清……但是我能感觉到,我捏住的小手微微地发烫着……
“明白了。……不过,为了加深印象就再来一次——”
“早上好——”
就在这时。
小孩子精神无比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响彻道场。
“大叔,今天把学校里的好朋友带过来了哦!空了两桌?!”
“别说空了,现在只有一桌客人啊。”
“太好了!我们包场了啊!来大家伙,快进来快进来”
“打扰了”
“早、早上好……”
“哦——”
跟在精神百倍的声音后面的也是同样高亢响亮的声音
女孩子的声音。大概是很年幼的——对,应该是小学女生们的声音。
伴随着说话声,背后传来了几个人入场的声响。
我的背脊上,冷汗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外面看起来挺小的,里面比想象中的要大呢”
“是啊。而且真干净……”
“尽情下个够吧!”
尽是些熟悉的声音。其实谁说的哪句话一听就听出来了。
虽然听出来了……但还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可我的身体还是敏感地作出了反应。冷汗不住喷涌而出,双膝开始颤抖。
“怎么了啊?手里满是汗啊?”
天衣狐疑地回头看来。
大概我脸上只有泫然欲泣的表情吧。一和我对上眼,天衣就被吓了一跳。
接着。
“咦,那个人——”
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到了我的背影,不可思议般地说道。
然后,我的后背感觉到了强烈的视线。
就像没上好润滑油的机械一般,我带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转过头去——
“……师父?”
我的弟子正望着我。

修罗场

“不是那样的!”
我一开口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注视着我的弟子如脱了力一般呆站在道场入口,双眸彻底失去了光泽,瞳孔完全扩散开了。好可怕!
“这、这是……工作啊!被会长吩咐来给这个孩子上课,是工作啊所以我也不得不——”
“不得不——捏着别人的小手吗?”
“不、不是的!”
我慌忙松开了和天衣握在一起的手。
卑躬屈膝地面向弟子,因慌乱都无法正常思考,我开始胡乱地找起了借口。在倒计时读秒中被对手下了一手读不透的棋的时候都没这么慌过啊我记得。
“刚、刚刚刚才那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这孩子要我教她下棋的的方法我才迫不得已……对,就是教学练习啊!只是作为教学练习的一环才握住她的手的!”
“教学练习?”
爱把瞳孔扩散的双眼朝向了我,连眨眼都不眨,用平静到不自然的语气开始向我连续开火:
“师父,你不是说是在给秃顶的大叔上课吗?她哪里秃了?话说这孩子不是大叔吧?是个女孩子吧?跟我同龄的女孩子吧?而且还很可爱对吧?跟可爱的女孩子手拉手卿卿我我就是师父教学练习的内容吗?这就是龙王的工作吗?”
“啊、不、嗯、这事儿吧其实……”
“为什么对我说谎啊?说了谎就说明你心里很内疚吧?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在做坏事才说谎的吧?你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好事啊我不生气请如实招来不过师父是个大骗子肯定又会说谎吧肯定又会瞒着我跟女孩子手拉手甜甜蜜蜜地亲热吧师父你个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真、真的只是在下棋啦!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啊?!”


“现在开始拷问!”
弟子的思路已经回到中世纪了!
“既然师父肯定不会说实话,就用痛苦和恐惧来逼你招供。我本来不想做得那么绝的不过既然师父是个大骗子也是迫不得已吧?虽然很不愿意,不过这一次就让那个大婶也来帮忙——”
要跟师姐去打小报告啊!开啥玩笑啊!
“喂、我说天衣,你倒是帮我说说话啊!说这只是单纯的将棋课,你也没打算做我的弟子……”
“哼?这个土里土气还缺了颗牙的傻妹子就是老师的弟子啊?”
“!?”
天衣故意把身子贴到了我的胸膛上,带着小恶魔一般的表情开始向爱发起了挑衅。
“你好。我叫夜叉神天衣。就像刚才那样,八一老师手把手脚把脚地教给了我很多事呢,对吧,老师?”
“夜叉神……AI?”
“对。你也叫AI吧?是出于偶然吗?还是说……老师打一开始就厌倦了爱呢?还真是薄情的老师呢!”


喂——!这丫头在说些啥啊!!!!
“才、才没厌倦呢!师父对我可是兴致盎然呢!”
“是吗?”
天衣用小手爱抚着我的下颚说道:
“不过现在可是对我痴心一片哦?刚才还说我比你更好呢。”
“喂!这是……”
“没这回事!今天师父也说了我做的饭菜好吃,还夸我可爱呢!”
“只是在恭维你吧,把你哄服帖了好让你做家务啊。”
“昨天洗完澡还帮我掏耳朵呢!还让我睡在他的膝盖上!”
“只是因为小孩子自己掏很危险啦,完全被他当成小屁孩了啊你。”
“唔唔唔……”
“那个……那个……我可是在联盟道场和老师握过手了!”澪插了进来说道。
“为啥你也参战了啊!?”
“只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啦……”
谢谢你澪,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完全是反效果啊。爱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我……
“我可是浑身赤裸着被师父推倒过呢!”
“诶?”“诶?”“诶?”
在冲击性的发言面前,其他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天衣的身子也僵直了。
“我也被师父娶了做妻子呢!”
听到天使纯洁无垢的发言,天衣大小姐把怀疑的眼光朝向了我。
“不会吧……难道你真的是萝莉……”
“好了好了好了,大家都闭嘴!肃静!保持肃静!啊还有那边的席主!不许动!”
在我背后把手伸向电话的大叔猛地停止了动作。还真是不可掉以轻心啊。
“那个……刚才爱说的,其实只是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因为浴室没有毛巾出来取的时候被我撞倒了……”
准确地说是我为了把全裸的小学生遮住不让师姐看到才会变成那样的。听了我的说明,天衣带着败兴的表情说道:
“什么嘛,原来是事故啊。”
“对对对!事故!只是单纯的事故啊!所以我对爱(的肉体)根本没有兴趣啊——”
说到一半,我突然屏住了呼吸。爱注视着我,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双眼中喷涌而出。
不管是将棋还是人生都是如此,臭棋要下了以后才会意识到。
“啊……不是的……刚才我是说,对小学生并没有奇怪的兴趣。完全没有对爱没有兴趣的意思啊倒不如说是因为对爱有兴趣才接受了给天衣上课的任务啊!也就是说——”
“师——”
师——?
“师父你个大笨蛋——————————————————————————————————————————————————————————————————————————————————————————————!”
爱放声大叫。然后猛地背转身去,一边呼喊着一边冲出了道场。
“啊。等一下爱!一边哭一边跑很危险的!”
“先、先告辞了!”
澪慌慌张张地追着爱出去了。绫乃礼貌地行礼告辞,抱着莫名其妙的夏尔也追了出去。夏尔直到最后都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哼,真是吵。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嘛”
天衣离开了我的身子,把柔顺的头发往上一拢,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椅子拿起了棋子。
“刚才有伙小学生大吵大嚷着跑出去了……发生了什么事?”
对事态一无所知的晶小姐进了道场问道。而我却呆若木鸡般地坐在那儿毫无反应。

培育弟子的方法

在这种状态下能继续授课就见鬼了。向晶小姐说明了情况,我慌慌张张地向家里赶。
“爱?”
一边叫着弟子的名字一边回到了家。在和室的矮桌上放着一枚便笺。
——“我离家出走了”
“真的假的!”
看到复印纸背面的文字,我不由颤抖了。
离家出走?!真的走了?检查了一下爱的私人物品,书包和教科书不见了。
“爱……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看看窗外,已经夕阳西下。想象了一下一个小学女生在夜晚的大阪漫无目的地游走的情形,我的胃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得马上把她带回来。可是这丫头究竟去了哪儿啊?该去哪儿找啊?该和谁联系啊?和联盟?还是警察……?
当罪恶感以及超越了罪恶感的焦躁感涌上心头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桂香姐打来的。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按下了通话键——
“啊,八一?小爱现在到我们这儿来了。”
“啊啊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这就去接她!”
“不用过来了”
“诶?”
“——让我这么对你说。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的。”
“爱、爱她是这么说的……?”
“没。是我爸。”
“师父?”
“是啊。哎,他现在可是对爱神魂颠倒,看样子是想把爱在身边养一阵子呢。本来就因为你和银子一起搬出去了寂寞得要死呢。他说了让你一个月之内不用过来接爱了……”
“我这就过去!”
谁会听那个臭老头的疯言疯语啊。我挂了电话,到难波筋上叫了辆的士。
从福岛到隔了一站路的野田花了不到十分钟,下车通过狭窄的人行道冲进了深处的一家古旧的日式住宅。
“我回来了!”
这里是直到一年半前我和师姐作为留宿弟子修行的地方。人生的大半都在这里度过,感觉就是自己的老家一样。
可谓不幸中的万幸,师姐去了山形县的天童市参加头衔战。因为今天是对局日,她到底还是没有回来。如果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在当日回来我就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了。
“爱!在吗?我来接你了!”
我穿过走廊向内走去,和室的纸门开了,一个胖墩墩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拿着茶壶。是师父。
“到底还是来了啊”
“那当然了!爱在哪里?”
“进来”
师父把我招呼进了和室。
进了屋,却没看见爱的身影。只有师父一人呼地一声坐到了上座上。
“……爱呢?”
“小爱说了不想见你,所以我也就不让你见了。”
“师父!”
“冷静点八一,坐下。”
“……”
听到了师父威严陡增的话,我只能压抑住焦躁从命坐下。对我而言师父的命令是绝对的。
我在下座上正座下,师父拿茶壶往茶杯里注了茶水,把一个茶杯推到了我面前。“喝吧”
“……爱她怎么样了?”
“别担心,就在我这儿。现在在二楼的童房里和桂香下棋呢。”
那是我和师姐曾经住过的房间。
想尽快见到爱……不过知道了她没有事总算也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下子心情反而沉重了起来。就算现在和爱见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解开她的误会。
不,这到底算是误会吗?我瞒着爱给天衣上课确实是事实,说了天衣比爱強的话也是确凿无疑。
现在就算与爱见面,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看着迷惘无助的我,师父冷静地开腔了。
“来龙去脉我大概了解了……应该。也听过爱诉苦了,事先月光先生也跟我打了招呼。”
“会长?”
“月光先生给你分派工作的时候事先肯定会来征求我的意见的。”
“是这样啊……”
真不愧会长,疏通工作也是名人级别的。
职业棋手无一例外都是个人业主,在这之上还是相互的对手。说到底用将棋来立命的这些家伙本来就毫无协调性,要统领这么一帮人就需要会长这种周全的考虑。
然而,这并非唯一的理由。
留着胡子的嘴巴砸吧了几下,师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始说话:
“本想在你升上A级之前瞒着你的……既然都拿了头衔收了弟子了,这话说出来也无妨了吧。我啊——”
师父呷了一口茶,说出了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一番话。
“我啊,本来打算让月光先生收你做弟子呢。”
——诶?
“让我做……会长的弟子?为什么……?”
“我觉得我没能力培养你啊。”
“……因为已经收了师姐做弟子吗?”
是因为在现如今,一口气把两户人家的孩子收来做留宿弟子很困难吗?
我一瞬间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但马上被师父摇头否定了。
“你拥有我没有的东西啊。也就是天赋啊——而且是非同寻常的天赋啊。”
“……?”
“第一次和你下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孩子最晚在中学的时候就会成为职业棋手啊。”
“可、可是那时候我撑死也就业余二段的水平啊。能不能成为职业棋手在那个时候怎么可能……”
“我看得出来。”
师父断言道。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初学者,天赋才尤其醒目。技术也能凭不懈努力获得,但天赋这东西,再努力也是得不到的。是天生的啊。”
“天赋……”
“你也从小爱那儿感觉到了吧?”
“……是的”
爱接触将棋才三个月。
在序盘只会挺飞车前面的步……几乎完全没有技术和经验,宛若白纸。
然而,爱却下出了惊世骇俗的将棋。
相挂的力战型。在序盘就很快换了飞车和角,让棋局演化成了一个罕见的形态。凭着两枚飞车,爱抵挡住了职业棋手的进攻。对于职业棋手而言都难以掌握的相挂,在过去的棋谱中都几乎未曾出现的双飞车——爱把这一切都完美地演绎了出来。
然后竟然瞅准了我的攻击以毫厘之差未能通达的时机,用了出乎意料的手法向我发起了反攻。那并非自暴自弃的反击,而是布下了即诘(即詰み:用连续王手直至将死对手的状况)陷阱的可怕一击
一个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的棋子的小女孩,究竟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除了天赋,没有其他的解释可能。
“第一次和你对弈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孩子会让将棋完结啊。”
——让将棋完结。
也就是说解明了将棋所有奥秘、发现了必胜棋路的意思。可谓对于一个棋手最高的赞美。甚至有种在崇拜神明的感觉
我咕地咽了一口唾液,询问道:
“……这、这种天赋……在师姐那儿也……?”
“我想她作为女流棋手能获得很高成就吧。又心高气傲,又有毅力。”
师父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
“让你进入职业联盟,我想我还是做得到的。不过以我的能力也就到那儿为止了。在此之上我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教给你了啊。”
“在此……之上?”
“作为头衔持有者的言行。”
“……!”
“面对头衔战多局对战的心态、封杀对手的技巧、应对二日制对局的方法、作为将棋界形象代言人应对粉丝和赞助人的方法、应对采访的方法、在公开活动中的言行举止、对于因胜率上升而不断增加的对局的对应方法、在百忙中保持状态的方法……一般的职业棋手和顶尖棋手的战场是完全不同的。并不只是将棋的内容,就连他们日常的生活也是迥然相异的。”
我能切切实实地理解这一番话。
从最底层的新人一跃成为将棋第一人龙王的我,面对周围环境的骤变不知所措……说得夸张一点,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彻底改变了。这变化更多地体现在对局以外的生活中,而这却又会给将棋带来巨大影响。
事实上,我也因此失去了状态,陷入了连战连败的泥淖……
“但我却没能力教你在那些情境下如何应对,若要从儿时就教会你在棋界顶峰时的行事方式和心理状态,我是无法胜任的。我甚至一直在苦恼,害怕我的将棋会毁掉你的天赋啊。”
师父把双臂交叉于胸前抬头向上看去。
“该研磨、该鼓励、还是该锻炼……就连该如何对待你的天赋,我都一无所知啊。毕竟我没有这种东西啊。”
师父带着寂寥的神色说道。
“所以,在你入奖励会的时候我就去找月光先生商量了。我想,和你同样怀有天赋的他应该知道如何培养你吧。”
“后、后来怎么样了?”
“被他拒绝了。”
“……”
我有点受打击。
“话说前头,月光先生也认可你的天赋。他并非拒绝收你为弟子,而是认为让你继续做我的弟子更好才拒绝的。”
“为什么啊?”
“他是这么说的,‘那孩子是凭自己的意愿成为你的弟子的,请珍视他的这份心意。’”
我的脑子似乎受到了重重一击。而同时,一股热流在胸口扩散了开来。
弟子的……心意……
“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本以为自己是在为弟子着想,而事实上难道不是在逃避吗。不,还不仅限于此……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天赋而嫉妒着弟子、因而试图远离他吗?”
听着师父的话,我开始反省自身。
我的行为都是在为爱着想,这份心意的确毫无虚假。
但我到底有没有考虑过爱的感受呢?
“后来月光先生又说了,‘名人的弟子可不一定能成为下一个名人’。”
师父依旧仰头回忆着往事。
“确实啊……那时我也就释然了。”
手把手地把一切都教给弟子并非指导的全部。
当坐到棋盘前,棋手就是孤身一人。不管是谁的弟子,最终都得孤身战斗。只有自己独自变强才行。
如果是这样,那么师父能够做的——
“那以后我也拼了老命,总算是获得了两次挑战名人的机会……虽然结果还是没能获得头衔啊。”
就是把自己战斗的身姿、把不断变强的自己展现给弟子看。
这或许才是最好的指导。至少对于我和师姐而言是这样。
向名人发起挑战的师父。
身着和服的师父。
那走向对局场的飒爽的身姿,在我和师姐的眼里无疑是世界上最为英武潇洒的。
那时,兴奋不已的师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反反复复说道:“我们以后也要穿那个和服、一定要穿!”因为兴奋得无法入眠,师姐便拿着画纸画笔钻进了我的被窝,两个孩子躺着在纸上描画着将来要穿在身上的和服,就连梦中亦是如此。
之后,师姐在十一岁,我在十六岁时穿上了和服。而且,还是借了一直向往着的师父的和服……
“我曾经想要逃避弟子”
师父自嘲似地喃喃道:
“而你尽管可能被弟子疏远,却还是为弟子着想主动采取了行动。所以我觉得你没有错。”
“师父……”
“你是想为爱培养一个对手吧?一个可以一起成长的、就像银子之于你的存在一样的对手,是吧?”
“……!”
双眼中泛起了热流。
得到了师父的理解,我非常开心。而且同样地,我因为自己走上了和师父一样的道路、因为自己并没有犯错而感到欣喜而安堵。
“爱就寄放在我和桂香这儿,别担心,放手去做吧!”
我端正了坐姿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谢谢师父!”
我充满感激的声音略显嘶哑。

天之岩户

“啊,八一。到底还是来了啊。”
结束了和师父的对话,我还是因为在意爱的情况而在楼梯下徘徊着,这时,桂香姐从二楼向我搭话了。
她向我招了招手,我便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梯。
“刚才和她一起洗了澡,吹干了头发,铺好了被褥,为明天上学做好了准备,看她睡下我才出来的。还真是有点怀念呢。”
桂香姐以前也是这样照料我和师姐的。
好羡慕……我也就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和桂香姐一起洗了一次澡……那时候的桂香姐尽管才上高中,但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喂!这种时候我都在想些啥啊?!
“怎么了八一?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诶?啊、没……我在想,自己没脸见人啊……”
“你说爱?”
不是,是桂香姐你啊。
不过那也不怪我啊。桂香姐洗完澡的时候皮肤微泛着红潮,因为穿的衣物很少敏感的部位都若隐若现着,浑身又散发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异香,我虽说是龙王可到底还在青春期,会脸红心跳也很正常啊。
“虽然已经关了灯,不过爱应该还醒着吧。去见她吗?”
“……算了,今天就不见了吧。”
感觉到了一天劳顿的疲惫,我无精打采地坐到了楼梯台阶上。
桂香姐也在走廊上蹲下,从背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这份温暖似乎将绷紧我全身的疲劳溶解了……
还住在这个家里的时候,每当我输给师姐嚎啕大哭,桂香姐也会这样在我身边坐下抚慰我。
现在我已经长那么大个儿了,桂香姐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在楼梯的台阶上和我并肩坐下了,但这份柔情还是和那时并无二致。
只要有桂香姐的安慰,不管遇到了多大的挫折我都感觉能重新振作……
“……爱说了些啥?”
“师父是个大骗子。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
“是么……”
“听说你收了新的弟子?”
“是以不做我的弟子为条件我才接下这份工作的啊。大概会成为会长的弟子吧。我只是为她的研修会入会试验做准备而已。”
“怎么样的孩子?”
“小学女生。和爱同龄。”
“……这事儿最好还是别和银子说了。毕竟正在进行头衔战……”
“啊、说起来师姐她怎么样了?”
“好像刚刚结束。”
“刚刚?是么。月夜见坂小姐还抵抗了很久嘛。”
我没问谁赢。因为肯定是师姐啦。
“与其说抵抗了很久……倒不如说是没给她投子认负的机会……”
“?”
我接过了无言的桂香姐递过来的手机向屏幕看去。
上面是头衔战转播的棋谱。从第一手开始——
“月夜见坂小姐排出了穴熊……?!”
看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展开我不由地叫出了声。
“穴熊围”是把玉在棋盘的一角用棋子围得死死的防御阵型。对于无需防御的快攻型棋手“进击的大天使”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而言这是最不符合她风格的棋。反而是山城樱花头衔持有者,也就是月夜见坂小姐的挚友和对手——供御饭万智(外号“虐杀的万智”)擅长的战术。
两个人在正式比赛中会碰上,也会经常下练习赛,一直以来月夜见坂小姐都是破解穴熊的一方。
反过来利用这种战术迎战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月夜见坂小姐大概是把这条秘策温存着用于关键比赛的吧。
于是在对阵师姐的时候这个战术就被使了出来,然而。
“穴熊倒是排出来了,可是银子却无视了她的穴熊围把她的进攻棋子都给吃光了呢。”
“哇——”
俗称“烧烤全熊”。排出了穴熊反而自己被对方在远距离慢慢虐杀了。
“虽然穴熊也会以这种方式败北,但在头衔战以这种方式输掉,就……”
“因为用上了酝酿已久的战术迎战,反而连投子认负的时机都找不到了啊……”
随着棋谱不断排开,月夜见坂小姐的进攻棋子一个个被吃掉,师姐的驹台已经满得放不下棋子了。完全被对手无视的穴熊围让人看得想哭。
接着到了投子认负的局面。
在棋谱解说中这样写着,吃掉了最后一枚进攻棋子的师姐说:“驹台放不下了就放这儿吧”,接着就把棋子放到了席子上。见状,月夜见坂小姐投子认负。
只有悲惨二字。
看了看转播博客上终局之后的照片,穿着和服的月夜见坂小姐把双腿抱在身前蜷坐在棋盘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真是令人无比心痛。看来是完全丧失了斗志啊。感觉第三局能否开赛都有点悬了。
“太惨了……这实在是太惨了啊……”
“是把盘外的烦躁都在盘上发泄出来了吧……或者说下到了这个份上,都让人怀疑一定是有什么将棋以外的原因吧。毕竟银子会相当直接地把感情在盘面上表现出来啊。”
“却根本不会表现在脸上啊!”
“和爱对局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吧?”
“啊……那时候也是相当露骨地下着碾碎对方心理的棋呢……”
桂香姐试探着问道:
“八一……你做了什么惹毛银子的事吗?”
“怎么可能啊!再说对局前的师姐就像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一样凶暴啊,害怕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接近她啊”
“也是啊……”
“而且我也一直在为师姐考虑着啊。为了让她在头衔战期间能够保持心境平和,我都尽量避免和她联系,就算有什么要事也是很快说完就完了,你不觉得我这师弟很贴心吗?桂香姐,你夸我两句都不过分吧?”
“好啦好啦你很贴心啦”
“你这夸得也太不经心了吧”
“为什么就没想过在这种时候应该多陪陪她啊?”——桂香姐歪着脑袋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要是去陪冬眠刚醒的熊会被吃掉好不好?逃跑才是上策吧?倒不如说是唯一选择吧。
“既然这样,看来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什么?”
“八一,你私下在偷偷摸摸地和月夜见坂小姐见面吧?银子大概是很不爽这事儿吧?”
“哪有偷偷摸摸啊?只是月夜见坂小姐来联盟的棋士室见供御饭小姐的时候我们三个才会碰面啊。”
“是这样啊,供御饭小姐也有一份,这下不爽就翻倍了!毕竟万智也作为解说去了比赛现场呢。”
“???”
师姐讨厌月夜见坂小姐和供御饭小姐的理由……哦对了,一定是因为在女流棋手粉丝团活动的时候想让她穿兔女郎的衣服吧!
不过那时结果还是穿了水手服啊,因为我们认为比起兔女郎诸多粉丝还是更喜欢水手服。“不要让白雪公主穿那么下流的衣服!”“兔女郎啥时候都能穿,水手服只能赶在现在这个年龄啊!”“不,反倒是熟女穿上了水手服会更加……”据说粉丝群发表了这样的看法。粉丝的意见很重要嘛!
“这样一想就能说得通了……在万智的面前虐杀使用万智擅长战术的月夜见坂小姐,用这种方式警告两个人‘看好了,敢对我的宝贝出手就是这种下场’,说起来还真像是银子的行事风格呢。”
师姐的宝贝?
哦,是说头衔啊!确实,以这种方式击溃挑战者的心理防线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就会在今后的对战中取得有利的形势。能如此彻底地击溃对手还有一定的杀鸡儆猴的效果呢。
“不过,只能用这种近乎盘外战术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感情,这孩子还真是够可怜的呢……!”
桂香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轻轻地擦拭着眼睛。
“总之八一,往后尽量少和那两个人私下见面了知道了吗?要是这样下去银子的精神状态就一直没法安定下来哦。”
“啊?为什么我跟月夜见坂和供御饭小姐见面会让师姐不爽啊?真是莫名其妙。跟同行见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唉……”
桂香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说道:
“我说你啊……你再不改改你这种态度可是真的会出大事的哦?爱那事儿可也是由你在异性关系上吊儿郎当、对谁都会出手的无节操的态度招致的哦?”
“那事儿和这事儿有什么——”
“有——关——系——”
一边用手指钻着我的脸颊桂香姐一边说道。说到底我最喜欢的人可是桂香姐你啊……求求你察觉到我的心意吧!
“这么说吧,如果我瞒着你和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喝了茶,你会有什么感觉?”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扁丫一顿。”
“就是这么回事。”
啊,我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我也理解了。
对爱而言,我一定是一个她所憧憬的大哥哥吧。就像桂香姐对我而言一样。
不管事实如何,我瞒着爱教另一个女孩子将棋这事儿就会让爱受伤。总算明白了。
没什么道理可讲,心里会受伤的时候就是会受伤。
人心是不能用理性来解释的啊。
“跟将棋一个道理呢”
“嗯,跟将棋一个道理”
明知永远无法彻底解明,但还是会不断努力探索去试图解明。人心和将棋很相似——话说回来我们不管什么事都会拿将棋来打比方,毕竟除了将棋我们一无所知嘛。
温柔地笑了笑,桂香姐把双手放在了我的肩上站起身来。
“今天住一晚吗?”
“不了。我回去了。”
我也起身。然后走到了爱过夜的童房的纸门前。
“爱”
我隔着门说道:
“虽说你现在可能没法相信我……但是,我心里最珍视的,是你啊。”
把心头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爱没有回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说不定已经入睡。
但我已经传达了我的心意。
带着这样的确信,我离开了师父的家。
归途上。
“今天一定要去个电话。用LINE或者短信可不行,一定要打电话过去!就算银子不接,留个留言也会不一样的。这事儿一定要去做,算我求你了!一定要做哦?”
受了桂香姐的再三叮嘱,我出了车站就给师姐去了电话。
“……大概不会接吧”
虽然对局几小时前就结束了,但对局者还要忙于在解说现场和棋迷交流以及接受采访。另外还有慰劳会。
“看那样子感想战是没啥可能举行了吧……哦?!”
出乎我的意料,刚按下拨号键电话就接通了。就像对方正等着我打电话过去一样。大概手机正在手里吧?
“什么事?”
“师姐?啊,听说你赢了呢。”
“然后呢?”
“那个……我只是想第一个来恭喜你啦。”
我照着桂香姐的叮嘱说道。
“……!”
对方像是屏住了呼吸。接着——
“……谢……谢谢……”
师姐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答道。看样子挺开心的。
“对了师姐,刚好有事儿想问你呢……”
我顺道向师姐说了最近授课的事儿,有个孩子的棋风似曾相识可又总想不起来是像谁。
“下的是化解将棋,却又不是死死围住玉,而是采取平衡感很好的轻便防守、以强大的韧劲对战,然后又擅长角交换,你想得到这种职业棋手吗?”
“有。”
“诶?”
“可是不告诉你。”
“诶?”
“……你个笨蛋!”
嘟——通话终止。
本以为她心情好起来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发了脾气,真是摸不着头脑。
“……跟将棋一样啊”
我感慨万千地喃喃着,仰望着夜空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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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

“又来输棋了?那么小的年纪毅力还真是了不得啊。”
在新世界的道场再次向黑豹发起挑战的天衣对对方的挑衅无动于衷,伴着清亮的响声排着棋子。大概是在家里练过了吧,她拍棋子的声响明显变了。
变的不只是声响。
“看好了”
进场前,天衣对我低语道:
“今天我一定会赢的”
这话让我产生了古怪的感觉。
并不像是为自己打气的愿望,而像是在预言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态一般,天衣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振子后,天衣抽到了后手。黑豹用轻佻的口吻挑衅道:
“不要紧吗?把先手让给你也可以哦?”
“别客气”
按下计时器,天衣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后手反而求之不得呢。”
“?”
黑豹露出了遭遇未曾见过的猎物时野兽一般的警戒神色,但还是慎重地开了角道。
天衣也开了角道,黑豹接着像往常一样挺出了角上的步。果然还是角头步战法。天衣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惊讶的反而变成了黑豹——在天衣用角吃掉了她的角之后。
“!后手还来换角?!”
看到了天衣这一手,围观的人群炸了锅。
“老师,怎么了?他们在吵些什么啊?”
晶小姐不安地拽了拽我的肘子。
“你家的大小姐放了一手。”
我粗略地说明道。就算详细说明大概也无法传达人群的惊讶吧。
角头步是有名的奇袭战术。虽然对策有很多,但天衣这样的对应闻所未闻。就常理而言这样不仅不可能变得有利,反而会陷入不利。
但随着战局的推进,黑豹的脸色被焦躁支配了。
“唔……?!为啥啊?为啥会变成这……怎么可能会这样啊……?”
与自然流畅地下着棋子的天衣相反,随着局面的推进,黑豹的决断变得越来越犹豫,下棋的手势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那是因为她已经无法读透天衣的目的,完全不知道该下什么棋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种乱七八糟的棋怎么可能成立啊?可、可是……为什么我会陷入被动啊……”
我能理解黑豹如此叫唤的原因。天衣没有失误……倒不如说,事态已经远超是否失误的层面,也不能用奇袭这种小儿科的理由来解释了。
天衣在棋盘上投下的,已经是连正误都难以辨别的一团混沌。
势不可挡地侵蚀着棋盘的,是一片如融墨于水般难辨实体的黑暗。
“……投降了投降了!已经没有棋能下了!”
黑豹投子认负的同时,道场便被一片欢呼的声浪支配了。这是兽王交替的瞬间。
一边把手伸进接近卷毛的烫发中拼命挠着头,黑豹一边懊恼无比地进行着感想战。话题当然是天衣放的那一手。
“被你那手胡来的棋搞得晕头转向啊……小姐还真是个了不得的竞技者呢”
“可能吧”
虽然天衣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黑豹的话头,但我心里有数,她这手并不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慌乱。
天衣下的并不是这种耍小聪明的将棋。当下出现在棋盘上的将棋,只不过是一个更为深邃、更为巨大的构思的一部分。就算外行人看不出,我这个职业棋手却能深切地理解这一点。
“……总算炼成了啊。”
我确信了授课的终结,独自喃喃道。
壮丽的想象,以及能够把这想象表达在棋盘上的技术。随着精神力和对战经验这些欠缺因素的补足,上述的两大要素彻底交融在了一起,孕育出了刚才的棋局——那名为天赋的笼罩棋盘的无尽黑暗。
看着天衣这一把淬炼完成的宝刀,我深信不疑——
这个少女也像爱一样,被将棋之神深深地宠爱着。

师徒契约

到了周末的研修会例会日。
认为时机已然成熟,我带着天衣来到了关西将棋会馆的事务所。
“紧张吗?”
“一点都不。”
不仅容貌端庄,还从头到脚都被漆黑的装束包裹着,天衣在联盟里也无比醒目。一路上总感觉听到了类似“龙王又带了一个幼女过来啊……”“果然他是真控啊……”的窃窃私语不过这绝对是我的幻听。
天衣备受瞩目的原因并不仅限于外表。
得到了龙王的授课、即将成为永世名人弟子——这些因素已经让她的关注度成为了必然。性急的职员已经在念叨着“要不现在去要个签名吧”。虽然有点打趣的成分但大半是真话吧。
“那么九头龙老师,夜叉神小姐就从今天的研修会起加入。我已经向久留野老师传达了此事。”
“多谢。”
天衣意图参加研修会试验的事已经通报了上去,一旦我确定她具有参与试验的资格,她就可以受验了。
现在我正利用研修会开始前的时间办理入会必要的手续。
“那么师父就确定为月光会长,是吧,男鹿小姐?”
“是。我是这样受嘱托的。”
会长秘书回答着工作人员的确认。
然后,我向即将成为会长弟子的天衣作了最后的确认:
“让月光会长做你的师父你没意见吧?如你所愿的A级棋手,还拥有永世名人的资格。像我这种人可是跟人家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呢。”
“……”
“怎么了?你不是看不上我做你的师父吗?”
“……是、是啊!”
天衣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开始滔滔不绝道:
“你不就是个歪打正着拿了个头衔,在顺位战带着三成不到的胜率在最底层苦苦挣扎的的渣滓龙王么!哪有资格做我的师父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问的?!你个人渣!”
“没、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狠吧……”
不过都是事实,我也没法反驳啊。
“就那个人吧。师父这种东西不就是名义上的么。”
天衣桀骜不驯地同意了。虽然狂傲得令人无比不爽,但在圈子里有天赋的孩子就是可以狂傲,在将棋界这反倒被认为是有信心有实力的表现。在场的人都露出了类似“真不愧是要成为会长弟子的孩子”的表情。
递交了师徒证明,夜叉神天衣就正式成为了月光门下的弟子。
“会长的弟子,么……”
不断打量着天衣的男鹿小姐说道:
“称呼我为夫人也可以哦?”
“啊?为什么啊?”
天衣露出了明显的警戒神色。
“话说那个会长还是什么永世名人的,为什么不亲自来啊?”
“大概跟我会面会有点不自在吧,毕竟正式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就算平时关系亲密,对局一旦确定,棋手双方就会自然地避免见面。
研究会会在对战结束之前暂停,就算在联盟撞上了也只会颔首致意,在用餐和酒会的时候也会避免同席。
对棋手而言,对局就拥有这样的意义和影响。
人际关系、生活、工作——这一切的中心都是将棋。
男鹿小姐看着我说道:
“会长要我传话给龙王,‘对于您至今为止的工作感激不尽。但对局时依旧会全力以赴请勿见怪。’”
“还真敢说啊。”
比起牵制,这话更像是在让过于紧张的我放下心里的包袱。在正式比赛的第一场我将与会长对局。现在我也是斗志昂扬。
“请传话给会长,从修行时代起我受了诸多照顾,差不多也到了报恩的时候了。”
是的,这一局棋对我而言是报恩之战。
因为这是与曾经差点成为我师父的棋手的对战啊。

恶童参上

“这位就是今天参加试验的夜叉神天衣小姐。”
例会一开始,久留野义经七段把天衣介绍给了与会者。天衣则高傲地抬着下颚睥睨着研修会会员。
“来自神户的小学四年级学生,师父是月光圣市九段。”
与会者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能让永世名人和联盟会长的月光九段收作弟子已经说明了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面对强大对手的登场,对局场的紧张气氛急速高涨。
在对局场的角落,我发现了弟子的身影。看到了好久不见的爱的精神的样子,不禁看得痴了。可是——
“?!”
刚与我对上视线,爱瞪大了双眼,随即——
“……哼!”——扭过了头去。
还在生气啊!
被弟子气鼓鼓地无视,师父受到沉重打击。差点被这一下子弄得心理崩溃。
不过她的手里——
“那、那是……我送给她的扇子……?”
在研修会试验时写上了“勇气”二字送给爱的扇子,正被爱用小手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像在宣言绝对不会断开与我的联系……临近崩溃的心瞬间就恢复了过来。看着弟子坚强得令人欣慰的样子,我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流。好、好可爱……!
为一个JS的一举一动而一喜一忧的龙王算是啥啊?虽然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但是我实在是太在意爱的感受了这也是没办法啊。真恨不得打开爱小小的胸膛看到她真实的内心。这是病吗?
“爱原谅了我吗?还认我这个师父吗?还是说真的讨厌我了啊?……我说晶小姐,你是怎么认为的啊?晶小姐?”
“唔唔……好、好紧张……!看、看不下去了……!”
作为监护人代理到场的晶小姐因为紧张过度状态很差。她用双手捂着耳朵,闭起了双眼(在联盟中到底还是把墨镜摘下了)。感觉就像明明害怕却还是借了恐怖片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的师姐一样。我觉得师姐也就在看恐怖片的时候很可爱——会紧紧地抱住我不时地发出尖叫。一直保持看恐怖片的状态多好啊。
“对了,这次师姐她……不在吧。太好了太好了。”
在爱的试验中作为考官登场的师姐,这一次正处于头衔战的激战中没空来陪研修会的会员玩。真是幸运。
按这个样子,本以为研修会试验会平稳进行的,然而——
谁会想到受验者本人亲自打破了这平和的局面。
“啊?为什么要我跟这种底层的喽啰下啊?”
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研修会最低级的F2,天衣向干事久留野先生发起了抗议。
当然这激怒了研修会会员,对局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险恶起来。
虽说是竞争对手,但研修会会员之间还是有很深的感情。刚才天衣的话就等于向全体会员宣战了。
“真是麻烦死了,能找个强一点的对手来吗?”
听到了变更对局者的要求,久留野先生兴致盎然地答道:
“看来很有自信呢。”
“是啊,现在就想和女流棋手对局呢。”
“那就一路赢下去直到碰上女流就行了。从现在起只要连胜三十九局就能成为女流棋手,怎么样,没这个自信吗?”
“……是这样啊,明白了”
“嗯,真是个好孩子,那么开始对局吧。”
真不愧久留野老师。毕竟是擅长厘子的振飞车党,厘起熊孩子来也是一流水准。换了我肯定忍不住跟她吵了起来然后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了。
天衣的第一个对手是个小学男生。F2级的话相当于业余二段的实力吧。
振子,天衣抽到后手。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
问候完毕,先手开了角道,后手的天衣也同样开了角道。男孩子在第三手挺了飞车前面的步,走上了最为正统的序盘棋路——正在这样想的时候。
第四手,天衣挺出了角头步。
“后手的角头步……!?”
观战的我不禁小声叫了出来。
一般来说角头步是先手的战法。至今为止,天衣一直对应着抽到先手的黑豹使出的角头步,在自己后手的情况下使出角头步还是第一次。
“……?”
与她对弈的男孩子明显地陷入了慌乱。视线在天衣的脸和棋谱间反复游走着,像是在怀疑对手是不是出现了失误,甚至露出了为对手惋惜的神情。
真是个率直的好孩子啊……但这样的孩子在竞技世界中注定不幸。
不出所料,这孩子完全踏入了天衣布下的圈套,轻而易举地就被迫投子认负了。
“我……我输了……?”
男孩子不断地歪着脑袋,最终还是投子认负。看样子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大概是觉得受了奇袭以后自己因为慌乱而出了失误吧……但事实上棋局已经不在这个层面上了。
“这、这丫头太狠了吧……”
我再次为天衣的天赋而战栗。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奇袭战术的变化了。
天衣不仅完全吸收了角头步战法的理念,还做出了此战术在后手下同样成立的结论,并用具体的棋路在棋盘上将其展现了出来。
如果这个少女成了棋手……说不定会给序盘战法带来一场革命。
这一局棋已经高端到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梦想。天赋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嗯,原来如此。很有意思的将棋啊……那么接下去就用驹落棋试试看吧。”
久留野老师言毕,把距离女流棋手仅一步之遥的C2会员清泷桂香指定为了天衣的对手。
天衣坐到了桂香姐的下座。排好了棋子,老师交代了棋份。
“那么桂香,用香落对局吧。”
“是”
桂香颔首,取下了左边的香车放到了棋盒中。
“诶?”
见状,天衣诧异地叫了出来。
“难道不是由我来落子吗?”
“!”
温厚的桂香姐瞬间怒发冲冠。
这是天衣发起的心理战么……看样子不是……这丫头是真的在想由自己驹落而无意识地在出言冒犯啊!
“呼——”
在研修会和形形色色的熊孩子对战过的桂香姐到底还是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挑衅而乱了阵脚,她也熟谙调整心态的方法。闭上眼睛,作了深呼吸,然后点了点头。
“……嗯。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问候完毕,桂香姐沉稳地下了第一手。下子的声响清澈通透。她很冷静,是个好开端。
然而天衣的冷静却更在桂香姐之上。冷静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
“哦?来这手啊?”
天衣看到桂香选择的战型,如俯视着对手一般趾高气昂地发表了意味深长的评论。
桂香对天衣的话没有反应,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死死盯着盘面。
桂香姐稳扎稳打地构筑起了坚固的阵型,并没有受到天衣的挑衅而发起快攻。作为驹落棋的上手方,她一边慢慢地让局面偏离着定迹,一边尝试着用多变的手法细水长流地积累优势。真不愧老手。
然而天衣却更为老奸巨猾。
“那么……”
看到天衣慢条斯理地下出的一手,桂香姐不禁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什么……?”
天衣看似完全无意攻击桂香姐的玉,反倒开始朝相反的方向发起了攻势。慌了神的桂香姐无视了天衣的攻击,把自己的玉防守得更加严密,然而——
“啊……!”
途中,她才察觉了天衣的意图,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天衣下出的是俗称“按摩”的棋路。
吃掉对方的进攻棋子获得棋子优势,然后转为化解态势让对手的攻势干涸终结。
这个战法的理念就是不求勉强进攻对手坚固的防守,而是让对手丧失攻击能力而切实地扩大优势。像按摩一样不用打而是用揉。此外还兼顾通过让对手丧失攻击力而实现入玉的可能。
“嗯?!”
久留野先生也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老练啊……一个还没进研修会的小学生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手棋的啊……?”
实在难以启齿说:是在地下道场让她下野棋调教出来的嘿嘿。
接下去,棋局就完全进入了天衣的节奏。
几乎丧失了进攻能力的桂香姐就像被一件件地剥去了衣服一样陷入了无比耻辱的局面,甚至抓不住投子认负的时机——就像败给师姐的月夜见坂小姐一样。
“啊……唔唔……”
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桂香姐下了将军一手,然而——
“哼!”
天衣随即从驹台上取下了步、猛地拍在了棋盘上化解了对手的将军。
“早就看破了你的意图”——天衣用干净利落的手势宣言道:“别再垂死挣扎了,赶紧认输!”
“……我、我输了……”
被天衣的强大气势压倒,桂香姐终于投子认负。
都未能进行感想战,丢下了一句“失礼了”,桂香姐就红着双眼,起身用手帕捂住了嘴冲出了房间。
尽管让了对手香落……被一个还是小学生的受验者打得如此狼狈,作为一个研修会会员可谓颜面扫地。
而且对于桂香姐而言,成为女流棋手的年龄限制已经近在眼前,在这种关头失去一颗星的打击可非同小可。
“已经赢了两个了。下一个呢?”
天衣若无其事般地说道。
两局之后也不现丝毫疲态。在这种氛围中对局不累是不可能的,然而天衣却完全没让自己的疲倦显露出来。太强了。
“嗯。那么最后一局——”
久留野老师扫视着研修会会员,随后让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少女面前。

天衣无缝

“雏鹤爱”
“在”
“请和夜叉神小姐对局。用振子决定先手。”
“……是”
振子——也就是说看了迄今为止的对局,久留野老师作出了天衣与爱的实力相当的判断。
而且,大概两人的天赋也是如此。
“……小爱对夜叉神啊……”
“哪、哪个更强啊……?”
室内的气氛变了。
在场的全员都理解,爱的天赋超凡脱俗;他们也理解,天衣的天赋也足以与之匹敌。
那么哪个更强?每个人都希望见证他们的对决而无法专注于自己的棋局了;就像被磁石吸引了一般,大家都不断瞟着两个人的棋局。将棋是实力和天赋的世界。整个小宇宙就围绕着强者转动。
语气中流露着些许感叹和无奈,久留野老师对我耳语道:
“……你每次都会带个不得了的孩子过来呢。”
“不是我啦,这次是会长……”
想要说明情况,对局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会儿再解释吧。
爱前屈着身子,像是把重心完全移到了指尖上一般排着棋子。天衣则傲然挺胸轻快地排着棋子。这时,两人完全对立的棋风已经一览无余。
“失礼了”
作为研修会会员,爱在己阵取了五枚步开始振子,天衣也没有打岔,无言地用手边瓶里的水润着嗓子。
振子结果,步三金二,爱的先手。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爱气势满满地低头致礼。天衣则像是接受了挑战的头衔持有者一般悠然地回礼,然后静静地按下了计时器的按钮。
“呼——……哈——……嗯!”
作了一个深呼吸,爱的第一手——当然是挺出了飞车前的步。2六步。
天衣则以3四步开出了角道。她的动作就像从早餐餐桌上取了一块面包一样自然流畅。
爱见状也立刻开出了自己的角道。
“不管什么战型都请放马过来”——爱用棋子发出了挑战。
见状,天衣面不改色地立刻挺出了飞车前的步摆出了相居飞车战的态势。进入了作为居飞车党的爱擅长的战型,这是想要从正面击溃对手的意思吗?
随着棋局展开,两人的思虑也不断地交错着。因为人数关系轮空的澪扯着我的衣袖问道:
“……这是横步取吗?”
“不……这是——”
我并未明言。就在这个瞬间。天衣的手伸向了棋盘的最深处。
然后抓起了爱的角放到了自己的驹台上,把自己的马拍到了方才角所在的位置。
角交换。
而且这还是——
“一手损换角?”
“真酷!”
澪惊叫了出来。
天衣想要下的就是打败黑豹的放一手……也就是一手损将棋。
这种一手损换角作为仅有专家善用的战法为人所知,在业余棋手的对局中一般不可能出现。
就算是职业棋手,能够掌握这种下法的棋手也寥寥无几,在关东以“一角兽”白石隆延九段为代表,在关西善用此术的也就月光圣市会长、射森文明八段以及——
“作为罕见的一手损棋手,你是怎么看这局棋的?九头龙八一龙王?”
“……很难说啊”
如久留野老师所言,我就是使用一手损换角的职业棋手中的一个。
那么为什么使用一手损换角的棋手如此稀少呢?
那完全是因为这种战型建立在与其他战型迥然相异的思想之上。
“一手损换角这种战型啊,就连作为使用者的我有时候都无法完全理解为何它能将局面引向有利的方向啊……”
“连、连龙王自己也这么说?那么为什么还要下这种棋啊?”
澪惊讶地问道。
我斟词酌句地向澪解释着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一手损换角的原因。
“在现代将棋中,你知道先手和后手哪个有利吗?”
“先手啊”
“那么为什么先手会有利呢?”
“因为是先手吧?”
“澪,这可算不上回答哦。”
受到了久留野老师的轻斥,澪陷入了苦思。
“嗯嗯,也就是说……比起后手多了一手的优势,对吧?”
“正是。”
我和久留野老师同时给这个简洁明了的答案打了满分。
说得极端一点,就是能比对手多下一手棋。谁都能明白,要是这样还不算有利就怪了。
事实上,除去2008年,在正式比赛中先手的胜率一直高于后手。以单个棋手为单位进行考察,除去几个特例,先手的胜率也比后手高。
手数的多少对将棋就是有如斯影响——然而。
“一手损换角这玩意儿啊,就是在已经比对手少了一手的后手的情况下还主动实行角交换,从而使自己又比对手落后一手。也就是比先手方落后了两手的战法。”
“这不是亏大了吗?!”
“对。按常识来考虑,后手方本身已经落后了一手,在此基础上再放一手根本不可能获得优势……但是,看看这个局面,你有什么想法?”
我向爱和天衣的盘面示意。
后手的天衣跳了右桂,形成了几乎先后同型的局面——
“……!?”
至今为止以飞快的节奏下着棋的爱的手,就像被冻住了一般停滞了。
“就是这里。这个局面就是一手损换角的原点。在正常换角的先后同型的情况下,是先手优势的结论占上风。但在一手损的情况下,完全不同的棋局就出现了。”
“后手方……飞车前的步比先手方慢了一手呢。”
“对。反过来说,也可以认为后手方正在迫使先手方进攻。”
仅仅一手。
后手放仅仅通过放一手促成的这个局面,出人意料地让先手方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境地——因为盘面上不存在有效的进攻可能。
“因为先手方没有有效的进攻手段,所以后手方反而有了进攻的机会。”
一手损换角的要义便尽于此。
在这个意义上,一手损换角在居飞车战法中可谓终极的化解将棋。
“于是,随着一手损换角思想的出现,将棋中便出现了有益的手损和有害的手损的概念分化。不受手数差和形势等观念的束缚,一种平等审视局面的全新将棋观也随之诞生。”
“有益的手损”——这个发现才是一手损换角思想真正的价值所在。
一手损换角思想的成立,成为了重新审视手数差概念的契机。说不定在古典的定迹中也存在所谓的“有益手损”。为了发掘这种有益手损,将棋界彻底地开展了考察工作,处于停滞期的将棋界一下子得到了革新和扩展。
将棋确实很有意思吧?
“……不过天衣这丫头居然连一手损换角都下得出来……明明能下这种棋的业余对手基本不存在啊……”
天衣说自己的棋士父亲教的。她的父亲是业余名人。可以认为具有与职业棋手相近的实力。
“然而……将棋是有对手的存在才能成立的。一手损换角连职业棋手都基本没人下,能通过业余的对手积累这方面的经验难以想象……那么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手啊……”
天衣的将棋中还有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从对局开始至今,天衣一直都面不改色,也没有使用思考时间,流畅无阻地不停下着。而另一边,爱的表情则因苦闷而扭曲着。
换角将棋非常耗神。因为从很早开始双方就把角变成了手持子,为了不给对方把角打上棋盘的机会需要非常有针对性地推进棋局。而作为结果,先手和后手会构筑起几乎完全一致的阵型而进入持久战。
这是一场双方都把名为“角”的子弹填入枪膛相互瞄准的精神战。对于熟知定迹的天衣而言只须循规蹈矩的序盘,对爱而言就变成了一场艰苦的探索。
而这种差距则会渐渐地在体力和所持时间的消耗上体现出来。
“唔唔……呼……呼……”
爱的脸上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
尽管是被判定为先手不满的古典棋路,能仅凭一己之力走到这一步的爱的实力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然而,在棋盘上,爱还是陷入了明显的不利。
而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在这种局面上,如果熟谙定迹则只需唤起相应的记忆,换成了刚刚入门的爱则因为独立思考而被夺走了大量的体力和思考时间。
即便如此,爱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发掘出定迹棋路,没有犯下任何致命失误推进着棋局。真是强大得可怕的思考能力。向着职业棋手在研究中费尽时间和精力所到达的境地,这个娇小的女孩仅凭着自己的天赋在实战中奋勇前进着。
而两个人所到达的地方——
“一手损换角的相腰挂银……么”
“那个……九头龙老师?先后同型的换角腰挂银,好像已经有了先手必胜的结论吧。”
“这仅适用于一般的换角,针对一手损换角的局面还没有结论呢。”
而且说“先手必胜”也是说过了,只能说是“先手优势”。不过就算这样也已经是相当骇人的局面了……
爱把飞车移到了4筋,用银、桂和飞车直接向对方施加着压力。这个阵势虽然非常简洁明了,但却有着超常的破坏力。
然而——
“相腰挂银的4八飞型么……”
“形势怎么样了?”
“按照现阶段的结论,后手优势。”
“诶?!就、就这样?!”
也难怪澪会如此惊讶。
基本先后同型。不仅占有手数优势还占据攻势,按以往的常识而言无疑是先手有利。更何况在同型正常换角的情况下先手优势的棋路已经成形。
但职业棋手们在反复推敲研究之后得出了后手化解制胜的结论。一手损换角真是无比神秘。
“话虽如此,就算职业棋手在这种战型中对阵,后手的胜率也并不算很高。”
“为什么呢?不是后手优势吗?”
“确实归根结底还是后手有利,但这必须建立在‘能够零失误地化解先手的攻势’这个大前提之上。在延绵不断的攻势的压力下只要出现了一手失误,对局就结束了。”
通往胜利这个目标的道路确实存在。
但这条路只是一条绷在悬崖间的纤细绳索。稍一失去平衡便会落下万丈深渊,所以在实战中非常难以实现。
所以一手损换角在正式比赛中才会很少有棋手使用。因为这种战法如果没有能够完美掌握的自信就无法成立。
而不会失误的人类并不存在。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的全身微微地摇动了起来。
毫不吝啬地使用着所剩无几的所持思考时间,爱用尽了全力开始读棋。名为“终盘力”的惊世骇俗的天赋开始展翅翱翔。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抬起头换了一口气,然后就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继续思考着。
通过让视线离开棋盘而专注于脑内形成的棋盘,不断着预读着更远的棋。爱就像接受着天启的巫女一般,浑身上下被神圣的气氛笼罩着,接着——
“——这样!”
4五步!
爱挺出了步继续战斗。
天衣当然也是同样挺步。接下了对手的攻势进入化解的态势。她慢慢地前倾把脸贴近了棋盘,用手捂住了一边的眼睛,用箭矢一般锐利的视线瞥了爱一眼。
“开始了!”
观战的久留野老师和澪同时喃喃道。局势已如覆盘之水难以控制。
之前漫长的思考就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双方下棋的手以迅猛的速度在棋盘上交错着。
“怎么样了?”
结束了对局的绫乃攀上了澪的后背往棋盘上看着。其他的研修会和奖励会成员也陆续地聚集到了棋盘周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对局从自己的对局那儿吸引了过来。
天赋就是光芒。
光芒越是强力、越是炙热、越是激烈——也就越吸引人。
即便这光芒会燃尽靠近它的一切存在。
“嗯!”
以更胜方才的气势,带着爆炸般的下子声,爱把炮弹深深地击入了敌阵。决绝的7一角!
“把角打进去了!”
“诶?!打、打到那种地方?!”
看到了爱的毅然一击,周围爆发出了惊叹声。
严格来说,这手角打被认为对先手不利。不仅攻势不够有力,打进去的角还会被吃掉。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是不争的事实。通过牺牲一个角让飞车成功进入敌阵,玉石俱焚的构想。只有像爱这样对于肉搏战具有绝对自信的棋手,才会下出这种风格的将棋来。为了使出这一手,爱用尽了所有思考时间。
然而——
天衣并不迎合爱的意图,下出的一手棋让观众再次大惊失色。
“把飞车撤回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衣放任爱的角变成龙马,亲自敞开了固守的城门,仿佛就像在宣言“有本事就杀进来吧”。
英勇无畏——
用这个词来形容这惊世骇俗的一手再合适不过了。
“嗯……?!没想到在这种局面下竟能使出职业棋手都想不到的化解一手……”
久留野老师称赞着天衣的化解,但比起称赞这一手的内涵,更像是在称赞她远超孩童的惊人胆魄。
要论这一手的优劣,反倒——
“诶——这一手,完全化解了……?”
“变龙马了……”
如绫乃所言,爱没有付出任何损失便在敌阵做出了龙马,并把银打到了龙马身边,在后手敌阵的正中央构筑起了攻击的据点。
然而天衣——
“哼……”
轻轻一声冷笑,轻妙地推进了金,让玉周围的防守变得更加单薄。
“攻过来啊?”她敞开了防御阵型,向对手挑衅着。
“像、像这样彻底专注于化解的孩子我还真没见过啊……”
就连长年致力于向儿童普及将棋的久留野老师,面对天衣以化解为乐的棋风也难掩惊愕之色。
至于澪和绫乃,打刚才起就一直在一惊一乍个没完没了。
“这下哪方赢都不奇怪了吧?!到底谁会赢啊?!已经读透了吗?!”
“完全看不透啊……”
在区区研修会的入会试验中,研修会会员完全无法理解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棋局。棋局从序盘开始就已经达到了这种高度和复杂程度。这就是两个人杰出天赋的证明。
爱猛烈进攻着。
天衣顽强化解着。
两个人的棋风毫无保留地展开着正面的冲撞,棋盘上刮起了剧烈的旋风。
然而——
“?!唔……为什么……?!”
爱的焦躁化作了呻吟,从樱色的嘴唇中漏出。俯身凝视着棋盘,像是无法掌握距离感一般眯起了双眼。
本以为可以通达的进攻,却总以毫厘之差偏离目标。
爱现在一定是被未曾体验过的焦躁感支配了吧。
至今为止,无论在序盘被甩开多远,只要进入短兵相接的决战她就一定会取胜。在终盘的肉搏战中,她总能凭借自己惊人的预读速度将对手远远甩在身后。
然而天衣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天衣的每一手棋都偏离了爱的预读,出乎了爱的意表。在一瞬间出现的诘的机会总会如海市蜃楼般立刻烟消云散,爱至此为止构建起的预读又会被清零。
久留野老师叹着气说道:
“两个人所读的棋路完全错开了……该说是天敌么。”
“是啊。至今为止爱所下的棋都是用预读死死抓住对手然后用怪力猛扔出去,但这种棋风碰到了如泥鳅般滑溜的对手就无力可施了啊。”
爱的预读又快又深。但过于直接的预读有着同样容易被对手读解的弱点。
既然如此,要让棋局偏离爱的预读并非难事。
天衣整备好了玉型,等候着爱的进攻。
她的防御根本称不上坚固。虽然有着优良的平衡感,但防御本身薄如纸片。
黑发少女身着的,并非厚重坚固的铠甲——而是华美无匹的礼服。
“天衣无缝”!
天女的羽衣没有针脚,存在本身就完美得无懈可击。
天衣的防御就如此词所示,毫无缝合的痕迹,浑然天成而完全没有能够让对手抓住的弱点和缝隙。轻薄……然而无限地美丽、无比地坚韧——她的防御就是一匹人间不应有的羽衣。
身着羽衣的少女轻启樱唇——
“放马过来”
就像在邀请着对方一般伸出手移动着棋子。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舞蹈吧”
撩起了散落在额上的漆黑秀发,天衣微笑着。宛若天女。宛若夜叉。
爱下了决心。
“……嗯!”
轻轻地为自己打了气,跳出了桂马,忍痛舍弃了龙马展开了惨烈的攻势。在4筋蓄力的飞车终于抓住了最佳时机杀入敌阵,化作了龙王。总攻开始了!若是这波攻势未果就会被对方吃掉棋子落败,名副其实的决死一战。
承受着爱锐利的攻势,天衣的玉终于暴露了出来。
然而天衣却毫不慌乱,反而向爱的防御阵型杀去。一边补充着棋子,一边一层层剥离着玉周围的防守。爱一边应对着,一边瞅准了时机把步对准天衣的玉头打了进去。
天衣依旧保持着冷静。如同起舞的准备活动时伸展双腿一般,天衣把玉脚下的金横移,明明敌方的攻击已经到了玉的眼前,她却反而撤下了玉的防守棋子……?
“……?!……”
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手,爱伸长了脖子不断地眨着眼睛确认着,但最终还是下了决意——
“嗯!”
用尽了全力把步笔直地挺向了天衣的玉。好棋!对局场的空气一下子沸腾了。炽热如火!
“上了诘路了吗?”(詰めろ:若不化解下一手就是詰め——将军的局面,詰める的命令形,意思就是说,来将我,你如果不将我下一手我就将你了。路是宛字)
“……会怎么化解呢?”
诘路就是通往诘的路。下一手如果天衣不化解当下的攻势就会被将军的极限状态。
在目前的局面下难以判断爱是否上了诘路,但确实已经到了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临界状态。
千钧一发的最终盘。
在这呼吸都异常困难的局面下,没想到天衣居然无视了已经兵临城下的玉头步,把刚才移开去的金又轻轻往上挺了一格,反而向爱的龙王发起了攻击。真是惊人的胆魄!
“这、这样一手就化解了?!”
“诶……诶……”
包括爱的研修会全体会员都难掩惊讶的神色。
“?!……?!”
爱瞪大了双眼,把脸向棋盘贴得更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对手的棋偏离了自己的预读而产生了慌乱,在倒计时读秒的情况下思考在一瞬间停止了。
“嗯!这是……”
“是的”
久留野老师和我交换了简短的意见。
两个职业棋手并未被天衣诡异的一手蒙骗,瞬间看出了这手棋的优劣。
但一手棋的优劣并不一定能决定胜负,有时比起一手妙棋,一手臭棋反倒会把局面引向胜利。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嗯!”
爱从瞬间的思考空白中恢复了过来,用尽了思考时间,把金打入了天衣的玉头。
将军了!
爱的预读依旧如同一条笔直的线。如光一般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最短的距离奔向目标。
而她的对手天衣则用曲线般的预读化解了爱的攻势。
就像一个黑洞以它巨大的重力弯曲了光线一般,黑衣的少女把如同激光武器一般兵临城下的攻势以毫厘之差弯曲、化解。
爱的金,爱的银,爱的桂,爱的步、成桂、龙王前仆后继地向天衣的玉猛扑过去,仿佛就像在向对手宣言:“既然你的羽衣没有破绽,我就用猛攻把你的整件羽衣都轰飞”。爱的攻势如同撕破黑暗的光束一般向着天衣的阵地集中开火。
“这下将死了吧?这下总该将死了吧?”
“还没!还差一点吧……?”
“太……太热烈了……!”
研修会员们不由地松开了正座坐姿开始观战。平时肯定会对此严厉呵斥的久留野老师在此时也没有任何表示。棋盘就是舞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两人的凄美的共舞深深地感染,看得魂不守舍。
在延绵不绝的枪林弹雨中,天衣踏着优雅的舞步不停地闪避着攻击。
桂的裙摆被撕裂,银的衣袖被扯断,金的发饰被击飞。双方的棋子如散花一般舞动着在棋盘上缤纷飘落。
而这一切,都是只有棋手才能够欣赏的,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幻影。
天衣名为阵型的礼服被撕裂得七零八落,但她的玉却毫发未伤,在第八十九手,终于,天衣的玉的周围连一枚防御的棋子都不剩了。
——无防备玉。
但即便如此,天衣毫发未伤的玉仍在翩翩起舞。如钢铁一般坚毅的心灵非但没有气馁,连丝毫的战栗都未显现。赤身裸体的玉仍然高傲地迈着华美的舞步——仿佛依旧身着无缝的天衣。
接着——
“……啊啊……”
瞬间,爱的脸上流露出了近似达观的神色。
就像舞毕的舞者退向后台一样,天衣的玉向着宽阔的棋谱右侧飘然而去。爱仿佛亲眼看到了胜利从自己的指缝倏然滑脱的瞬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败北。
接下去的二十几手不过是整理心情的仪式。
激战落下了帷幕。

未能察觉的光芒

“……我输了”
把手放上了驹台,爱投子认负。
同一个瞬间,大量的汗珠从天衣白皙的小脸上沁出,漆黑的长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了肌肤上。
因为胜者直至最后都维持着高度的紧张状态,在获胜后依旧保持着作战的姿态。天衣的战斗看似优雅,实则仅以毫厘之差获得了胜利。
而另一边,输掉比赛的爱却显得相对轻松泰然。
败者在途中——在心灰意冷的瞬间已经接受了败北,到投子认负的时候已经理清了心绪。
而且从序盘开始就被闻所未闻的变化牵着鼻子狂奔乱走,自己的攻势又被对手尽数化解而输掉了比赛。以这种方式败北,会很自然地认为对手技高一筹,所受的打击也相对较小。相反,如果因为错失良机被人逆转而输掉比赛,则会痛苦得一蹶不振。
在爱看来,在刚才的那局将棋中自己毫无机会。
不。不仅仅是爱,就连天衣也这么认为。这是一场完胜。
“嗯,二位辛苦了,非常精彩的对局。”
研修会干事久留野七段向依旧无言垂首着的二人发话了。
“夜叉神小姐的运子固然精彩,雏鹤同学的反扑也是令人惊叹。尤其最终盘的总攻真的非常可惜。雏鹤同学居然会错过诘还真是罕见啊。”
“诶?”“诶?”
爱和天衣同时惊叫了出来,久留野老师还原了局面解说道:
“看,这里有诘的机会吧。”
这一瞬间,爱的表情骤变。
“啊……!”
简单的七手诘。
老师指出的,是天衣把金往上挺的局面。
那一手别说是什么好棋了,简直臭不可闻。爱只要吃掉金就能将死对方了。
“啊……啊啊啊……!”
这个七手诘简单到了如果作为残局题给爱看大概不足一秒就会被她解出来的程度。爱面对着这个残酷的现实,不禁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脑袋,瞪圆的双眸中露出了难以置信般的痛苦神情,不住地左右摇晃着头。


忽然,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豆大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无休无止地喷涌而出。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泪珠啪嗒啪嗒地击打着棋盘,爱一次又一次地把棋子挪回原位,一次又一次地移动棋子,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错失的七手诘。
天衣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始至终低垂着头,看着爱反复演示着那个棋谱,脸上带着对自己的恼怒——天衣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诘。
对局中,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手简单的棋。
对局双方的思考经常会同调。因为天衣产生了错觉,爱也跟着犯了错。两个人的实力并无差距,天衣在现实的棋局中赢取了胜利,而爱则在盘上的真理中赢取了胜利。
但对于败者而言,这种事实不能带去任何的安慰。
有将死的机会却错过的事实说明,爱并非输给了对手的强大,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弱小——弱小得居然会错失如此简单的七手诘。
在这残忍的事实面前,爱放声恸哭。看到了会错过七手诘的弱小的自己,爱用泪水宣泄着心头无尽的悔恨。
她不断用手背拂去滂沱的涕泪,用手狠狠抓着自己的膝盖。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悔恨的言语夹杂在呜咽之中从她的嘴里溢出。
“我、我在……下、下棋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一定攻不下来……在途中就、就已经放弃了……在序盘被拉开、不知不觉间就在想、肯定赢不了了……师父都偏心了,我没可能赢的,灰了心,赌着气,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斗志……”
就如同不住下落的泪水一般,爱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自己的忏悔。
“我……我输了啊……!”
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激昂。
“本该学习得更加刻苦的……!本该和强手下更多的棋的……!本该解更多的残局练习的……!本该忘掉其他所有的事一心下将棋的……!本该……本该更加拼了命努力的……!本该……本该……!我可是为了学将棋才来到大阪的啊……!”
输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针对对手的悔恨和愤怒。
所有的悔恨会被不够努力的自己咽下。
所有的愤怒会被发泄到弱小的自己身上。
爱击打着自己的双膝,高声呼喊出了所有在这个棋室里挥洒过和挥洒着汗水和泪水的棋手的愿望——
“我要变强……!我要变得更强……!”

包括了我的在场棋手、研修会员和奖励会员,没有人试图安慰爱。
在场的每个人都熟识这一份悔恨。
进入职业棋手世界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独自克服并超越了这份悔恨走到今天的。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就无法在职业棋手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因为不断地下棋就意味着不断地输棋。
这世界上没有不败的棋手,也没有无伤的人类。
是个人就会输,越是强大的人输得也就越多。
站在巅峰的人因为对局数量的增加,绝对的输棋局数也会增加。败北的次数反而会成为一个强者的荣耀。
然而,就算理性理解这一点,输了棋还是会不甘得如同遭受酷刑。
一个人越是成长,就会面对意义越为重大的胜负对决,失败时候的不甘不仅不会变得淡薄,反而会越来越刻骨铭心。就算成年男子在遭遇失败的时候也会想放声大哭。想要嚎叫着回到家把自己埋进被窝痛哭一场,事实上也经常会真的哭出来。下了臭棋的时候会恨不得用刀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将棋便是一切。如果在将棋上被否定了便会一无所有。
“……”
我一言不发地望着第一次理解了这份悔恨真正意义的弟子。
就座于棋盘之前的时候,将喜怒哀乐表现出来被认为是违反礼仪的行为。作为她的师父,我本该对她施以斥责,把她从棋盘前拉开。
但现在,还是让她尽情地哭出来吧。还是让她把不甘从全身发泄出来吧。肆意恸哭吧。咬着棋子,让悔恨的泪水渗入棋盘吧。
因为,遭受失败却哭不出来的人是不会变强的啊。
我想让爱体验这种情绪,让爱学会正视它。
技术和心理可以教。
但这份自心底涌起的感情,靠我和师姐却无法传授。只有遇上打心底会产生“不想输”的念头的对手,只有通过和这种对手的切磋琢磨,才能感受到这种心情。
打心底不愿意输的对手——这便是爱的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是我赢了呢。”
俯视着自己的玉被将死的盘面,天衣说道。
“虽然可能有过将死我的机会,但你却错过了。说明你也就这点实力了。”
天衣冷酷地说道。
她的双唇已经变得苍白,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着的声音。
“我是不会认可你的。我不会认可在场的所有研修会成员。不管是不是前辈,我是不会尊敬比我弱的对手的。”
……
亲眼见证了天衣非凡才华的研修会员们没有一个尝试反驳。在场的每个人的自信都被天赋上的巨大差距击得粉碎。
而天衣继续说道。
“不过……倒不妨认可你作为我的敌人。”
用细弱蚊吟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天衣苍白的小脸泛起了红晕。
反应剧烈异常。
“天衣!”
爱猛地抬起了低垂的脑袋,伸出了满是泪水的小手抓住了棋盘对面天衣的小手大叫道:
“让我们来进行感想战吧!”
“……知道了啦”
天衣摆脱了爱的手,作出了满不情愿的样子端正了坐姿。一开始生硬的对话也很快变成了自然的讨论。
“一手损那么厉害的棋是在哪儿学的啊?”
“这里下这手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其他的研修会员也加入了讨论,最后人群中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已经没有人会犹豫去和天衣搭话了。天衣也自然地接受了大家。将棋就是拥有这种力量——联系人和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见状安心下来的我正欲离场——
“师父!”
爱中止了感想战站起身来,冲着我大声叫道:
“那个、嗯……那个……”
不善言辞的弟子反复斟酌着词句,可最终,还是把最直接的言语向我抛来:
“回、回家以后……请继续教我下将棋!”
听着背后传来的弟子的声音,我答道:
“还是老时间,在商店门口碰头。”
我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回应着弟子……可不能让弟子看到师父哭泣的样子啊。
“冰箱里已经空空荡荡了,在超市买了东西再回去。”
“……好的!师父!”
重归于好的约定,一直是将棋。

出了对局场,发现受不了紧张气氛提前退场的晶小姐微微垂着头,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墙上。戴上了墨镜的样子,完全就是黑手党啊。在将棋会馆实在太惹眼了。
“不好意思啊晶小姐。现在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可能还要你等上一会了。”
“无妨,用了这个就不用担心消磨不了时间了!”
晶小姐耍着帅从西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绿色的纸片,得意洋洋地夹在手指间给我看。
“这,这是……!”
联盟道场的对局卡。十三级的……
“刚才因为过于紧张身子不舒服,就打算下楼买点饮料,刚好在道场接待处的一个年轻人就来跟我搭话了。看样子是发现了我潜在的才能呢……”
这只不过是在拉客啊大姐!
因为联盟道场的女性顾客很少,道场科的职员或者在这儿打工的奖励会会员才会努力试图跟她搭话的吧。对此一无所知的晶小姐还在得意洋洋地说着“我的居飞车直击在腰挂银上爆炸啦”这种一听就知道不懂将棋的话。
“哦对了,大小姐刚才那局下的战法……是叫西表刨冰来着吧?”
“一手损换角”
“我不就那么说的嘛”
晶小姐展示了她这个年龄段特有的辣妹牛脾气以后,恢复了平日的语气继续说道:
“听说那个是老师你擅长的战法是吧。好像会下的人基本没有呢。”
“是啊”
“请好好想想大小姐会在和你弟子的对局中下出这手棋的意义吧,算是我的一个请求了。”
“……一手损的、意义……”
我也一直在意这这事儿。
而看完刚才那一局棋,我的猜测化为了确信。
一个业余棋手仅凭研究定迹是无法掌握一手损换角棋的,而天衣的表现甚至已经超越了“掌握”这个层面。
她下的棋里已经满是职业棋手的感觉了。
这种境地并不是仅凭天赋就能到达的。
本来一手损换角就需要棋手拥有特殊的感觉,而要培养这种感觉只能通过不断的练习。
才能只有通过练习才能成形。
要下出那种高水准的一手损换角,就必须网罗在职业正式赛中出现一手损换角的所有棋谱,反复温习研究,直到指甲崩裂血沁棋盘……
天衣大概也进行了这种程度的修炼。我能够确认这一点。只要走过相同的路,看到的风景也是一样的。
而付出了如此艰苦卓绝的努力的天衣……究竟在将棋中追寻着些什么呢?
能够理解这一点的,除了能在她的将棋中获得共鸣的我以外并无二人。
我理解了晶小姐提问的意图,回答道:
“……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考虑的。”
“拜托了”
晶小姐颔首道。
“另外,大小姐在双亲过世以后就只肯穿黑色的衣服了。”
“……!”
“然而我却想看身着纯白礼服的大小姐的样子。尽管身着黑色礼服的大小姐已经美若天仙……但我还是觉得,白色一定……一定更适合大小姐。”
晶小姐的声音带着宛若梦中的恍惚,同时又能感觉到被极力压抑的哀伤。
于是我也郑重断言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
大概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吧,晶小姐搂住了我的肩头说道:
“对了老师,这是准备回去吗?”
“哦,还没,我也得等弟子作完讨论才能一起回……”
“好极了,那么就去道场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进步!”
“好的好的”
晶小姐和一个十二级的幼儿园孩子进行了对局,因为毫不犹豫地把银后移直接犯规干净利落地输掉了比赛。
任重道远啊。



第一位

“师父——”
回到了家久违地吃了爱做的晚饭,在和室懒洋洋地休息的时候,爱为我泡好了饭后的茶水,一边往矮桌上排茶杯一边不断地叫着我。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叫叫而已!诶嘿❤”
萌!炸!天!
“哇啊……哇啊……”
心头至福的呻吟不由从嘴里漏了出来。好可爱!实在是太可爱了啊!好想爱抚着她的小脑袋喂她点心吃。感觉自己能为这个孩子做任何事。好想立刻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行不行不行!这个念头有点危险!
我的萝莉控是不是真的要觉醒了?!
冷静下来!Cool down!这是师徒之爱!这是师徒之爱……
“那个……师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父感到寂寞吗?”
“嗯。寂寞得要死啊!”
“诶嘿❤ 诶嘿嘿❤”
正座在矮桌前的弟子羞得遮住了小脸不住地扭动着身子。好可爱!
我已经无法想象这个屋子里没有爱的情形了。
明明不久前还是独自一人居住,独自一人战斗的啊……差点失去弟子时产生的那种巨大的失落感以前可从来没有体验到过。
然而。
明明现在已经重新把爱接回了家,与之前同样的寂寥感却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
“……爱,听我说”
“什么事?师父”
“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我因为对爱隐瞒了真相而让她受了伤。
所以此事一定要坦诚地告诉她征求她的意见——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了。
“嗯,那个……不想要个妹妹吗?”
“……?”
爱被我突然的提问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啊,也就是说……就是白天在研修会和你对局的那个夜叉神天衣啊——”
“!”
爱的身子忽地跳了起来和我拉开了距离。明显是在警戒着……
“……如果我说要收那个孩子做弟子的话,爱,你会反对吗?”
还是说出了口。
直到刚才切切实实地把愿望说出口之前,我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于天衣的态度和意欲。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天衣就那样维持现状。与晶小姐的一番话无关,我不想放任她不管。
天衣的将棋总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不过天衣不已经是会长的弟子了吗?”
“嗯……确实……”
我挠着头烦恼着,但还是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会把她夺过来的,哪怕动用强硬的手段。”
“……”
爱保持着正座,灵巧地转了半圈把背脊朝向了我,接着问道:
“……谁才是第一位啊?”
“嗯?”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追问道,爱重复了她的问题。
“在师父心里,谁才是第一位啊?”
嗯?!这、这问题什么意思啊?
哦,是问我谁才是第一个弟子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爱了!”
“……真的吗?”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还能有谁啊?”
“天衣啦,大婶……空老师啦,桂香姐姐也算啦……”
师姐?桂香姐?两个人尽管都是我的同门师姐妹,但并不是弟子啊。
而且天衣是在收了爱之后才收的当然是二弟子了。除非爱被我逐出门户,她就一直是大弟子啊。
“你在担心些什么啊?不管我收几个弟子……啊不是啦,那个只是假设啦假设。”
说到一半被爱凶神恶煞般地瞪了过来我慌忙解释。
“我也没打算再收弟子啦……不过,就算我以后又收了很多弟子——在我心里爱永远排第一位啦。”
“……”
爱依旧背对着我保持着沉默。
但压在她小屁股下的双脚的脚趾开始欢快地上下动了起来,小脑袋上的呆毛也像小狗的尾巴一样开始左右摇摆。
这……这丫头总算是开心?了吧?
“那个,爱?关于收弟子这事儿……”
“和天衣下了几局啊?”
“诶?”
“和天衣下了几局将棋啊?”
“几、几局?……我其实没跟她下过多少局啊。基本都是把她扔到地下道场练习的……跟她直接对局大概也就二十来局吧……”
“我要准确的数字!”
“噢噢!啊。嗯。那个……最开始的一局,然后在道场一次、两次、三、四……一共十八局吧?应该没错……”
“那就从现在开始和我下十九局棋!”
“诶?从现在开始?我明天还有对局——”
“那就从对局结束开始!总之师父必须和我下最多的棋!”
“好、好吧我答应你啦!下!明天对局一完就一定跟你下十九局!”
“说好了不许赖哦?要是赖了这一次我就不原谅你了!”
爱猛地转过身来,像是在预约和我的对局一般开始在棋盘上排棋子。
看到了弟子对于对局的渴望,我再次确信了自己指导方针的正确性。
大概是爱被与天衣对局的败北激起了竞争心吧。
所以为了超越对手,爱才会希望和我的对局数要超过天衣一局吧。
嗯!我这师父的指导真是立竿见影!
“……成长了呢,爱!”
“诶?离我离家出走还不到一星期啊……?”
JS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小学生的成长就如雨后春笋啊。
哎,小学生真是太棒了啊!……诶?我刚才又差点觉醒了?不妙不妙……
是啊,小孩子都会自行成长,尤其是坚强的孩子。
所以天衣就算离开了我也一定会自己成长吧。
如愿以偿成为超一流棋手的弟子,天衣一定会一帆风顺地成为女流棋手吧——作为会长的弟子,作为将棋界的公主。
然而。
我却讨厌这样的未来。
所以,我就要去把已经被迎入王城的公主从国王的手里夺过来。我下了决心,去实施这一定会被步梦毫不犹豫断定为“恶”的旁若无人的滔天罪行,去履行 “龙王的职责”。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1-16 10:08 编辑




龙王与名人

翌日,我来到关西将棋会馆与月光会长进行正式赛对局。
帝位联赛的最终战第五局。
我在这个联赛中已经确定被淘汰出局了。而另一边,会长尽管确定留在联赛中,却也已无缘挑战者决定战。对双方而言都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
在这场本应完全流于形式的比赛中——
“九、九头龙老师?!您、您这装束是……?!”
见到了在御上段之间出现的我的身影,负责记录的奖励会会员不由地站起了身来。
我无言地点头致意,在下座上坐下,从信玄袋中取出了扇子和表。
出现在对局室的我——身着和服。
“居然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比赛中穿和服……”
“是因为这是和会长的第一次对局吗?”
“……真是气势逼人啊!真不愧是龙王……!”
在御下段之间对局的棋手们望着我的背影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在头衔战以外身着和服进行对局的意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
蕴含在这种装束里的,只有棋手必胜的决意!以龙王之名,我也不允许自己的失败。
不久,纸门被轻轻拉开,如日本刀般颀长锐利的身姿出现在了对局场。
“哦……?”
都不等如影随形的男鹿小姐的说明,会长已经从衣物布料的摩擦声中察觉出了我的装束。
对于曾经出战头衔战如家常便饭一般的会长而言,这声音一定已经无比熟悉了吧。
“会长”
我从下座向对局的对手发话了。
“有何指教?”
“在下有一个请求”
男鹿小姐严厉地制止了我:
“龙王!在对局前怎么可以——”
“请说”
然而会长止住了男鹿小姐,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咽了一口嘴里的唾液,说道:


“如果这一局我……在下获胜,请允许在下收天衣为弟子!”
“可是她不已经是我的弟子了吗?”
“……”
对此,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应答的方法——听上去相当合情合理的说辞。
而我却还是摒弃了现成的说辞,只是如此答道:
“我现在突然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她了!”
听到了我的回答,会长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接着如是说道:
“答案,就由将棋来给出吧。”
“……是!”
会长静静地在上座就座,负责辅助下棋的男鹿小姐开始代替他排棋子。
但一旦对局开始,除非有特殊情况,会长都会自己移动棋子。当然他也会把自己下的棋报出来,当报出的棋和下出的棋不相符的时候,则以报出的棋为准。
即使双目失明,也能够下将棋,也能够变得强大,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实力超群的失明棋手存在。
比如缔造了振飞车战法“石田流”的石田检校。
比如以平手战胜了幕末的棋圣天野宗步的石本检校。
然后便是现代棋界中拥有永世名人资格的月光圣市。


这位A级棋手在他的随从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排完棋子的同时说道:
“男鹿小姐”
“是”
“能帮我把那个挂上吗?”
一闻此言
“……!”
不仅仅是男鹿小姐,在场的全体人员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在这关西将棋会馆的圣域——御上段之间里挂着三幅墨宝。
“天法道”
“地法天”
“人法地”
它们分别是由十四世、十五世和十六世名人挥毫写下的。
但这样还没有完成。
这段文字需要第四幅墨宝的加入才能完整。而这第四幅书法其实已经写好了、轴装也已经完成。
但在平日的对局中,这幅书法不会被挂出来。
那是因为这幅书法的主人至今仍然作为现役棋手奋战于棋盘之上而还未袭名十七世名人的称号(永世名人的称号需要棋手退役以后才能袭名)。
“道法自然” 十七世名人 月光圣市
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恭恭敬敬地把取出的字幅挂在了凹间上。聚集在对局室里的棋手不禁挺直了身子,开始瞻仰那副墨宝。这也是非常自然的反应。
因为在棋界,名人就是神的同义词。
而这位神则背对着自己的书法,静静地坐在我的眼前。就像是直耸入云的高山巅峰上那一汪神秘幽远而又澄澈通透的湖水一般,他的全身都在诠释着寂静这个词。
而坐在棋盘另一边的我,仿佛看到了熊熊的斗志和威压凝聚成了实体向我排山倒海般地袭来。若非和服的重量让我稳住身体,感觉自己就会完全无法抵抗那股凌冽威风的气势而被推离席位了。
就像我身着和服奔赴战场一样,会长背负着名人的骄傲和矜持接受了我的挑战……
“龙王和、名人……”
盘侧奖励会会员的嘴里漏出了难辨欣羡抑或畏惧的声音。
随后,他还是重整了心绪,改变了语气宣布:
“时间到。请以月光老师的先手开始对局。”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
两个人调和了呼吸相互致礼,礼毕,会长毫不犹豫地下出了第一手,同时也把自己的棋报了出来:
“7六步”
做了一次呼吸,我也同样开出了角道。在这个时候战型的选择权掌握在后手的我的手中,而我也向着战前准备好的战型移动着棋子。

这个战型便是——一手损换角!

我会把一手损换角纳入我的战术体系,完全源于对于眼前此人的憧憬。
憧憬会长的并非我一人。只要在关西长大……不,只要是学习将棋的人都不可能不向往月光圣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下一手损换角棋的棋手寥寥无几呢?
这只是因为一手损换角实在是太特殊了。因此即便憧憬会长,实际上会把这种战型修炼成自己得心应手的武器的棋手凤毛麟角。
然而我哪怕被师姐杀得七零八落,也还是坚持使用着一手损换角,一输再输,哪怕持续不断地输棋也决不放弃这个战型。
只是因为
不管是师父刚劲威猛的力将棋
还是会长如光似电般的速将棋,
都是我执着追求,意欲化为己有的将棋。
只是因为,我想变成最强的棋手。
“呼……好!”
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卷起了和服的袖子,我把手伸向了敌阵的深处取下了会长的角。而会长则吃掉了我在那里化出的龙马,换角的仪式完成了。
这个瞬间,名为一手损换角的神圣契约成立了。
作为此战型的专家,双方无论先后手都拥有可以投入战斗的武器。
不久,我们就到达了爱与天衣对局时的局面。一手损换角的相腰挂银。
在这里,真正的战斗才开始。。
会长考虑了整整五分钟以后。
“4五步”
他把步前挺并舍弃,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我压制着受到名人先手攻击而产生的恐惧,彻底进入了化解的态势。敌方的飞车飞驰而来,我则用步化解,在己阵打入了角,一心不乱地专注于化解。用坚固的铠甲对抗占速度优势的对手。
但在铠甲之下,我还是藏了一把锐利的匕首。
五十二手——5五银!
“……!”
当我的棋被报出来的时候,会长如湖面般平静的脸上泛起了涟漪。
数秒后,就像鉴赏着尚未定价的美术作品一般,会长的嘴里漏出了感叹:
“……哦?”
这就是我准备好的一招杀手。
由于事先打入己阵的角在5五位的天王山上施加着压力,会长无法吃掉我挺出的银。刚才我的角打看似防御,实则进攻。
接下去双方陷入了混战。
中盘,双方不断交换着攻守。
在大驹交错冲杀的华丽战局中,我费尽了心机在边路打开缺口,从敌阵后方向会长的玉发起了攻势。
但为此,我也付出了过于惨痛的代价。
对手手持三枚大驹,以压倒性的攻击力支配了大半个棋盘。形势难辨。甚至存在我其实已经输掉的可能。
对手是永世名人,在我毫无知觉之时已将我斩于马下的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毕竟这种事他已经干过无数次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悲观、不能放弃,必须以顽强的毅力用尽浑身的解数死缠烂斗到底。
浮现在我心头的,是年幼弟子的热泪。
浮现在我心头的,是另一个少女以孤玉一枚奋战到底的勇气。
我要用我不屈的将棋来回应那滚烫的泪水和那无尽的勇气,因为——
“我可是她们的师父啊!”
卷起和服的袖口,我从驹台上取下棋子,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把它对准了敌方的玉头拍了出去。棋子就像要被拍得陷入棋盘一样,朝着敌阵猛扑过去。
尽管被对手在己阵做出了龙王和龙马,我还是在第一百二十六手用7六金打挂上了诘路!
“……还真是久违了呢,杀得如此难解难分的终盘。”
至今为止微微前倾瞑目的会长,说出了第一句报棋以外的话。
在对局中一直保持着优雅的正座稳如泰山的会长,现在竟开始明显地前后摇摆起身子为自己打起了读棋的节拍。
他使用着大量的时间,像是要读透我的棋路。
“这种感觉……这种在终盘、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的令人怀念的感觉……这种时候,该怎么形容呢……对了——”
自言自语般喃喃着的会长,微微睁开了早已失去光明的双眼,把这种感觉化作了言语——
“炽热似火!”
下一个瞬间,一道闪电划过了棋盘。

光芒

第一百二十七手。
会长接下去的一手是——3一角打的王手!
“难……!”
这一手给我带来的冲击,仿佛让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直接攥了在手里,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
——难道是即诘?!
以前和全盛期的会长对局的棋手们,就算还没读到自己玉将的诘,只要被会长将军就会投子认负。
因为比起自己的预读力,他们更加信任会长的预读力……
“……难道说……不,可是……”
我没看到诘。我的玉应该还没有被将死。应该是这样的。
但即便如此,在我眼前的这个人物……他的战绩、他的异名、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化作了无穷的压力让我的手指脱离了我意志的控制。
我瑟瑟发抖着呆坐于原地时,负责记录的棋手向我宣布:
“九头龙老师,持有时间已经用完,从现在开始请下一分钟将棋。”
“……是!”
已经没有迷惘的时间了。
用完了持有时间,也几乎用完了一分钟的思考时间,但我还是没有读出我玉将的诘。
于是我就选择相信自己,让玉将亲自吃掉了会长打进来的角。3一同玉!
“6四马”
第二次将军。会长立即移动龙马向我的玉将直冲过来。没有合驹。我把玉移回了原位。
接着,会长的龙王长驱直入吃掉了我守玉的金。第三次将军。吃掉他的龙王我就被将死了。只能一溜烟地向上逃。
目标是敌阵!入玉!
然而会长的连续王手并未结束。
桂马被打到了我玉将的行进方向上,我冲进了桂马怀中避开了它的威胁,受着背后龙王的穷追猛打,我顺势吃掉了桂马。
会长毫不迟疑地舍弃了龙王又将了我一军。
到底还是诘了吗?我已经输了吗?我不断回避着被会长延绵不绝地打进来的棋子向敌阵突进,意图借此挥散自己已经败北的可怕疑虑。
接着——
“……好!”
入玉成功!
一百四十六手,我的玉终于冲到了敌阵最深处的九段。
一般来说到了这一步,玉是不可能被将死了。
因为将棋棋子很多都无法后退,只要突破了敌军的防线,玉将就非常难被将死。
然而。
“2八银”
会长好像就在等候我玉将的到来一般迅速打入了银将将军。
第十一次的连续王手。
“!”
打银的瞬间,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乍看上去,银与会长其他的棋子并没有有效联系,但事实上,他的龙马却从远处保持着威胁。
这个银……不能吃!
“太好了……!”
男鹿小姐的嘴里漏出了欢欣的叫声。平时她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但大概是被过于炽热的激战感染才叫出了声吧。
会长的这手银打就是有此等迫力。
作为入玉的代价,我的玉的移动范围被压制到了极限,可以逃跑的地方寥寥无几。而随着这手银打,我的玉被逼到了棋盘狭窄的角落。
这手打银美得就像在残局谱中注定会把我的玉在此斩于马下一般。
吃了就顿死,逃跑也顿死。
“……既然如此!”
我就索性冲到你的怀里去!
我把玉移到2筋,钻进了银的正下方。象的胯下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在压迫感下我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3九金”
会长的金打继续逼迫着我退向盘的一角。钻进银的胯下的玉又被金在小腹上猛击,为了逃脱威胁,转到了银的死角——1八玉。
就像施行swing-by一般,我的玉绕着穷追不舍的银转了一圈,顺着对手的势头,试图逃出最为危险的地带!
是的。
我的玉,向着己阵猛地冲了回去。
“居……居然还有,这种化解……!?”
男鹿小姐惊叫出了声,随即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已在敌阵入玉的玉将复又退回己阵这种史无前例的棋,让曾经也是女流棋手的她也大惊失色了吧。一定是认为这种棋不可能成立吧。
但是,我别无选择。靠这一手我应该渡过了难关!
读到了自己的胜利,我拼命地按住了自己因过于剧烈的心跳余波而颤抖着的右手。赢了?赢了!
但会长还是淡然地报着棋继续对我将军。
“1九银”
1七玉!
“1八银”
1六玉!
“1七步”
1五玉……!
第一百五十六手,看到我的玉退到了五段,会长说话了。
“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呢。”
“多……教……!”
浑身颤抖着的我都没法顺利发声说出“多谢指教”的致意。只有脑袋出于反射深深地垂了下去。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头发被粘在了额头,吸饱了汗水的和服变得重了两倍……我甚至无力把垂下去的头抬起来了。
化解十五手连续王手的经验还是生平第一次。而且,还都是永世名人的王手……
“……呼……呼…………”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只有垂首着的我的粗重急促的呼吸在对局室里回响着。其他的对局已在不知不觉中陆续结束。我伸手去抓水杯试图平稳呼吸……然而,颤抖的双手却抓不稳杯子,没能喝上一口就又放回了托盆上。
不久,保持着和投子认负时同样姿态的会长,依旧静静地闭着双眼,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
“我最初用3一角将军的那个时候……”
“怎么说?”
“如果改用5八金化解诘路的话,就能赢了吧?”
“……啊!?”
我不由猛地抬起头来。在脑内的棋盘中考察了这一手,在瞬间作出了判断。
——回避诘路的诘路!
这手棋不仅回避了我的诘路,相反还对我挂上了诘路,可谓终极的防守反击!只凭这一手,棋盘上的形势就天翻地覆。实在是厉害得超乎想象。
我本以为必胜的局面,就因那一手变成了必败的局面。
“啊……”
我仰头长叹。
因为过于在意化解针对自己玉将的攻击,我没能读到会长的玉进入化解态势的局面。
那个时候,如果会长下出了5八金,胜负就互换了。
也就是说,我被对手的失误救了一命。
大概会长在开始连续王手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一手吧,他无疑远比我更快、更正确地到达了真理。
我再次感叹。
——如果这个人处在全盛期……
——不,如果这个人没有失去光明……
我毫无疑问已经被他斩于马下。
尽管脑内也有棋盘,但不可能一直都俯瞰它的全貌。一旦高度集中,就只能看到脑内棋盘的一部分了。
所以在现实对局中,棋手会来回审视自己的脑内棋盘和现实的棋盘以确认局面。若非如此就可能因为漏看而出现致命的失误。
但会长只有一面脑内棋盘。
这个差距到底还是大得无法计量啊……
我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天井,会长则噗嗤一笑,说出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这一来,那个时候的诺言也算是兑现了吧”
“诶?”
这是我生平和会长第一次对局。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前也未曾对局。
“诺言”是什么意思啊?我都来不及追问,会长已经准备好了离去。
“那么败者就速速退场了。剩下的事就由当事人双方来商量吧。”
会长无声无息地从棋盘前起身,又留下了一句难以猜透的话,走出了对局室。拿起了挂轴盒子追着他出去的男鹿小姐,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之后,又把视线移向了屋子的一角。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个黑衣的女孩映入眼帘。咦?
“……天衣?”
“怎么到现在才注意到啊,人渣!”
这个可能成为我弟子的女孩,依旧毫不客气地对我展开了臭骂。

师徒

“我在这儿已经好久了啊!”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放学就来了,五点钟的时候已经到了。”
已经在场五小时了啊!这还毫无察觉,我究竟有多专注于棋盘啊!
“那个……嗯,该怎么说呢……我就是专注到了这种程度啊!很重要的对局啊你知道吗!”
“是啊,还拿人家作了赌注呢对吧”
“唔唔……”
天衣抬头瞪着我,恨恨地说道。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你都在那儿自顾自地做了些啥啊?!都不征求本人的同意就拿将棋来抢弟子,这算是哪门子的真剑棋啊?新世界的道场都不会有那么荒唐的对局啊!”
……所言极是
但我真的想不出其他的方法啊!我的世界里只有将棋,一直以来也是拿将棋去解决所有问题的啊!一直都是用将棋去把心爱的东西抢到手的啊!
“先、先不提这事儿了,你看看这个!”
我把信玄袋翻了个个儿,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纸。
这是一枚保存在联盟仓库的棋谱的复印。我在对局前查阅了资料,复印了这一份棋谱。
棋谱记录的,是七年前的纪念对局。
对局者的名字是——
“?!这是,父亲的……?!”
天衣死死地盯住了对局者姓名栏。
上面写着“月光”和“夜叉神”。
“对!而且我当时就观看着这场对局啊!以最近的距离!”
我把离开对局者姓名栏很远的棋谱左上角的名字指给天衣看。
记录者 六级 九头龙八一

棋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
当时我刚入奖励会,和现在的爱和天衣差不多同龄,九岁左右吧。虽然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因为是第一次负责记录所以还多少记得一些。
顺着那模糊的记忆找到的,就是这张棋谱。
“看了这份棋谱我就有点回忆起你父亲和会长的将棋了。就连他们在感想战的对话也想起来了啊。”
“……!”
天衣猛地绷紧了身子。
虽然不忍提及她过世的双亲,但我还是必须把话说清楚。
“你父亲是这么跟会长说的,‘如果女儿长大意欲成为棋手,希望您能成为她的师父’。”
会长会留心于天衣也是源于这一段往事啊。
“所以我今天做的可能只是多管闲事瞎操心,说实话还可能给你造成麻烦。当然,如果你想成为会长的弟子,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我——”
“等一下!”
天衣严厉地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看看这个”
“嗯?这是……《周刊将棋》?”
每周三发行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将棋报。天衣把报纸推给了我。
“这还是相当早的报纸啊。……诶?这、这是……!”
“父亲和名人的纪念对局……报道的就是棋谱上的那局棋”
天衣的说明让我惊讶无比。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紧随着对局解说的报道。

《超越名人的棋才》

标题下的报道,这样写道。

“感想战中,双方一致认为对局因业余名人夜叉神先生的劣势而完结。
但当感想战正要结束的时候,观战记者陈述了一个超乎双方意料的事实,推翻了上述结论。
‘九头龙同学说了,夜叉神先生有过诘的机会。’
更令人惊讶的是,推翻结论的是一个仅有九岁的少年。
负责记录的九头龙八一是奖励会六级。
他在对局中,发现了对月光先生玉将的二十三手诘。
一瞬间露出了诧异表情的月光名人在九头龙开始解说诘顺以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陷入了沉默
夜叉神先生听完解说,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一边不断叫着‘难以置信’,一边让视线反复来回游走于负责记录的少年和盘面之间。
‘果然我还是没资格成为职业棋手。连如此年少的奖励会会员都能发现我完全无法察觉的诘啊!’夜叉神先生露出了达观的神色说道。
接着,他注视着坐在一边的年幼男孩继续说道:
‘但是,如果我长大成人的女儿意欲成为棋手……届时就请九头龙八一做她的师父。’
听了业余名人这番话,少年露出了羞涩的神情。”

“……”
报纸上以和对局者照片同样的大小刊登着我的照片。
顺便一提我完全没有相关记忆。
“那以后父亲就一刻不停地对我说……‘天衣以后要成为九头龙的弟子啊’。”
天衣盯着放在席子上的报纸说道。
“拜你所赐,我从懂事前开始就觉得成为九头龙的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了……而九头龙这个当事人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对不起……!”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天衣对自己将棋教师的人选提出苛刻到不合情理的要求的原因。
她打一开始就是在点名要我做她的师父啊。
而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天衣的意图,甚至忘掉了和天衣父亲的约定……初逢天衣时她充满敌意的态度大概也是源于对我薄情的愤怒吧……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不过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个肯定只是她生来的脾气吧,嗯!
“‘九头龙真厉害’都变成父亲的口头禅了。”
露出了寂寞的微笑,天衣继续说道。
“为你的升段一喜一忧。‘已经三段啦!马上就成职业棋手啦!’,‘中学生职业棋手啊,九头龙真的太厉害啦!’,‘一成为职业棋手马上就去拜他做师父’什么的,一刻不停地唠叨,不过还是没能等到你入职业就死了呢……”
“……”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了奖励会的棋谱,跟我一起排你的棋谱变成了父亲最大的乐趣,父亲下你对手的棋,我下你的棋,妈妈则在一旁报棋……就这样一家三口围着棋盘就……”
“棋谱……?”
一般来说,奖励会的棋谱不会被保留下来。
但因为关西本部在主页上会刊登奖励会会员的优秀棋局,只要下出好棋就能留下棋谱。
我的对局经常会被表彰,所以每次的棋谱都会被抄下送到事务局。所以天衣的父亲才能入手吧。
作为业余名人,在联盟有脸熟的职员和记者也不奇怪……
不。
说不准还是会长亲自把我的棋谱交给他的吧?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就是这样没错。
也就是说,会长打一开始就想让天衣成为我的弟子。
而且还不是强制我收徒,而是布下了局让我主动想要收天衣为徒,还亲自来检验我是否拥有这个资格。
读到了自己的败北以后使出的连续王手!
“……真不愧永世名人!惊世骇俗的大局观啊……”
结果,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在如来手上翻跟斗的猴子。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是这样啊……一直在排我的棋谱啊,难怪……”
“我、我又不是自己情愿的!只是因为父母会开心才去排的……都怪你,还沾染上了奇怪的习惯,你准备怎么负责啊!?”
“……对不起……”
我自己也意识到自己下的是变态的化解棋,真是抱歉……
不过这样一来就理解了。
为什么天衣能下一手损换角棋。
为什么我会对天衣的将棋产生强烈的共鸣。
为什么不会把这个孩子看作外人。

“话说回来,我到底做谁的弟子啊?”
“你想做谁的弟子啊?
“我、我是无所谓啦!将棋界的师徒关系不就是名义上的嘛?只要随便入个籍是谁不都一样?”
“……”
“嗯,还是那样比较轻松。反正其他人都是敌人啦”
将棋就是战争。
隔着棋盘坐下就会产生胜者和败者。
只要生存在将棋的世界,只要向着巅峰攀登,就只能用相互伤害来证明自己。
“这样一想果然还是做会长的弟子比较好吧。要是做了你的弟子,就可能在研修会对上同门吧?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周围要是吵起来就麻烦死了。”
天衣说的没错。我们棋手被注定了相互伤害。
但是,并不只是如此。
我们虽然是彼此的敌人,但也同样……不,以超越敌对关系的程度更是拥有深厚的情谊和联系。
我想要把这个事实告诉天衣。
“天衣”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被天衣深深地吸引。
拒绝收夏尔为徒的时候,我拿出了天赋差距作为理由——如果不强大就无法在这个世界获得幸福。
但是,即便天衣没有将棋的天赋,我也一定会想要收这个孩子为弟子吧。
无关于过往的约定。
无关于将棋的战法。
天赋这种东西更是无关紧要。
我想用我的飞车拭去这孩子酸楚的泪水。
我想用我的角行在她阴雨绵绵的心头划出绚丽的彩虹。
我想要告诉她,想要把她双亲本来想教给她的道理传达给她——在棋盘上是能够获得幸福的!
“天衣,你愿意——”
我端正了坐姿,整理好和服的对襟,向面前的少女告白道:
“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天衣瞪大了双眼。
“家……人?”
“嗯!”
过世的双亲不可能复活。
与双亲的感情和联系,一旦失去就无法追回。
但是,建立新的感情和联系却是可能的。
清泷师父、师姐、桂香姐,还有爱……通过把天衣迎入师门,我们就能够成为她新的家人。
在他人眼里,可能这就和过家家一般可笑。
要马上实现和睦相处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只要隔着棋盘坐下,一定能够相互理解,就像在研修会试验时一样。将棋就是拥有这样的力量。
如天衣所言,止于名义的师徒关系在将棋界确实存在。只是出于制度强制而入了籍,却相互没有交流也不会对弈。
但是
“我想和你——想和夜叉神天衣成为家人!并不是徒有其名的师徒,而是在开心的时候能够一起欢笑,在悲伤的时候能够相互扶持的,真正的师徒(亲人)!”
然后终有一天,天衣定会脱掉这饱含哀伤的黑衣,穿上盈满幸福的白裳——我想伴随在这个孩子身边,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天衣流露出了迷惘而又畏惧的神色,在娇小的胸口紧紧地相互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在我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旁若无人的大小姐,也不再是那个天衣无缝的天才少女。
而是想象着再度失去时的悲痛情形而无助地发抖的孱弱女孩。
我拉住了她的小手,说道:
“入我的籍吧。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尾声

“才不要——————!”
深夜的住宅区里回荡着师父的嚎叫。
“爱要一直和我在这里住下去——!”
“师父吵死了!打扰到邻居了知不知道?!”
在因对局晚归的日子我就会把爱寄放在师父家,但这次因为爱离家出走,在这里住久了产生了感情,所以师父才不舍得让她走了吧。师父撒着泼抱住了我的双腿不让我把爱带走。
“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你还是人吗?”
“我就是龙王啊有意见吗?”
“呜呜呜呜呜呜!”
我无视趴在走廊上放声大哭的师父,向住宅深处走去。
“还真是夸张啊。一直都是那样?”
“感觉已经比疼自己亲生的孙女都厉害了啊”
走在我前面的桂香姐苦笑着说道。
又率真又可爱,将棋的天赋又是如此惊人,对一个将棋棋手而言这无疑是理想的孙女了吧。会那么疼她也是难怪,倒不如说不会去疼爱的人不可能存在啊。
先不说这个。
“……师父本来就知道天衣和她父亲的事吗?还有我在那局棋中负责记录的事。”
“圣市哥……月光会长好像把这事儿告诉他了”
桂香管与师父同龄的会长叫了哥哥,但马上又改了口。对于入门较晚的桂香姐而言,月光会长一直就像一个亲戚家的大哥哥吧,看起来又那么年轻。
“好像是跟爸爸商量,问能不能让你再收一个弟子呢。我其实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当时那个报道也被剪下来收藏了,我已经向爱解释了这事儿。”
“是么,嗯,谢谢你了桂香姐”
在心里也对师父道了谢。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啊……不过爱还是要带回去的!
我上了台阶,向曾经属于我和师姐、现在变成了爱的住处的房间走去。
然而,刚一迈上台阶,肩膀就被人从后抓住了。
“……我说师父,你也太能纠缠了吧”
我回头看去。
“我没生气”
带着满面的笑容,师姐身着和服站在我的身后。
……不、不对。
她的笑容略显狰狞。
“师、师姐……?今、今天……你不是在神奈川的阵屋参加头衔战吗?”
“防卫成功了”
师姐轻描淡写地答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一般来说,防卫成功以后肯定会忙于记者招待会和庆功会而在当地过夜,而且还隔了那么长的路程,至少会把和服脱掉再上路吧。
一定是像第一局那样秒杀了对手上了新干线赶回来的吧。
这干净利落的防卫都让我开始担心连败三局的月夜见坂小姐的精神状态了——但愿别留下太深的精神创伤。“浪速的白雪公主”的对女流战绩已被改写为五十连胜。头衔获得数七期。真是怪物錒……
这个将棋怪物现在正带着满脸的笑容死死盯着我。好可怕!
“我没生气,你就赶紧招了吧。八一,你又收了一个弟子?”
“……是的”
“一个女孩子?”
“是”
“小学生?”
“当然了!”
“顿死去吧!”
师姐用扇子狠狠地对准我的天灵盖抽了下了去,然后恨恨地骂了一句就气冲冲地走了。你这不是在生气嘛!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桂香姐冲我耸了耸肩,然后说道
“银子,先把和服脱了,一会在和室吃甜食吧?我都买了你喜欢的chez畠山的果缤纷千层可丽,听话”
一边安慰着师姐一边追了出去。
“疼死我了……可恶,为啥师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话说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告的密啊?网络吗?又是网络吗?”
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上了二楼,站在了童房门前。
“爱,还醒着吗?”
没有回答。
我无声无息地拉开了纸门——
“……呼……呼……”
我幼小的弟子已经发出了微鼾睡着了。她抱着大大的棋盘,小手里还捏着棋子。
肯定一直在棋盘前等着我回来吧。我的胸口涌起一股热流。这时,她的小嘴里发出了梦呓。
“……师父……师父……”
“我赢了哦”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低语道。
“遵守约定,我们下棋吧。十九局……不,下更多的棋吧”
几千局,几万局,几百万局都行。
下棋吧,比任何人都下更多的棋吧。
“……师父的第一位……可是我啊……”
我小心翼翼地用毯子裹住了爱把她搂在怀里,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的家。

“我说,你怎么睡着了啊!”
“啊?……噢噢,抱歉抱歉……”
隔了两天。
我和二弟子隔着棋盘对局。
地点是联盟二楼的道场。今天来事务所修改天衣与研修会相关的文书,然后就和天衣在道场开始了授课练习。不远处,晶小姐也和一个小学生展开了对局。
我一边移动着棋子一边向天衣说明了我疲态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收天衣为徒啊。
“……所以也就睡眠不足了。激战之后又和爱下了整整一天的棋啊……”
“哼!真是莫名其妙”
天衣把脑袋从棋盘上抬起,往后一撩长发,就如同展开了黑色的翅膀一样。
“没有弟子的许可就不敢收新弟子?到底谁才是师父啊?作为职业棋手你就不害臊吗?就你这德性还头衔持有者?好意思呢你”
“真是没脸见人啊……”
“再说了谁是第一位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吧。下了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确实。对棋手而言这才是正理啊”
“然后呢?”、
“嗯?”
“谁、谁才是第一位啊?”
嗯?!
你不是刚刚才说谁排第一位都无所谓吗?
“你、你可别误会了!我只是在问你谁的棋力排第一,可没问你最宝贝谁!”
“这、这我也清楚啦!”
“……算了”
天衣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反正我是不会管你叫师父的。”
像是因恼怒涨红着小脸,天衣说道:
“充其量也就是因为制度强制,因为我父母的愿望才迫不得已入你的籍。我自己可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你的弟子……所以、所以……”
黑衣的少女依旧用着一如初逢时那狂傲不羁的语气,但同时又带着远比初逢时更为摄人心魄的笑容对我说道:
“你可别自作多情了哦——八一!”


代后记——与棋手擦肩而过

虽然作为轻小说作家想必是少数派,但我在创作的时候,会花上大量的时间进行取材。
好几次踏足过成为本作舞台的关西将棋会馆、东京的将棋会馆和其周边场所,也作为普通客人参加了头衔战、大盘解说会和将棋庆典等活动。尽管由于取材费完全是自掏腰包而没办法去太远……。
在走访的期间,无意间好几次邂逅了几位棋手和女流棋手。
虽说是邂逅,但我只是普通客人,棋手们也都处于私人或者与之相近的状态,所以我并没有出声打招呼。
仅仅是“擦肩而过”而已。
第一次访问关西将棋会馆的时候,在刚准备踏入会馆的瞬间,我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群时差点叫出来。
以船江老师为首,紧跟着是稻叶老师,然后应该是宫本老师吧——三位职业棋手精神抖擞地从联盟走了出来。看来三位是准备去吃午饭。虽然觉得没礼貌但这毕竟是绝佳的机会,我就观察着看他们进了哪家店。虽然福岛车站周边有着各种各样的店,但能让人静下心来吃饭的店却意外地很少。棋手们的选择就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在关西将棋会馆一楼的餐馆“Eleven”也遭遇过棋手。
我在U字型的吧台位上点了一份珍豚美人,一边环视店内一边在脑中斟酌着描写方式构思文章时,两位职业棋手和两位女流棋手的四人组进店了。由于客人们也很懂规矩,所以没有人向老师们私下打招呼。
虽然“Eleven”也有桌位,但基本是两人桌。由于作品中有四人落座的描写,所以对他们会怎么坐很感兴趣,结果他们是将最靠角落的桌位并在一起了。
另外,我对于各位棋手会点什么东西也很感兴趣。作品中爱吃黄油炒饭的情景反映的就是这个时候的事。
虽然东京不是主要舞台,但我也曾经从原宿经由千驮谷到新宿这一带进行过游走采风。正好是登革热在代代木公园成为话题的时期。我一边留意着蚊子一边前往棋手经常叫外卖的“弥勒庵”。
这里本是荞麦屋,却给人一种居酒屋的感觉。菜单丰富,不知为何还在贩卖包装好的早上刚摘的蓝莓,是家很有特色的店。
我在这家店吃着炸鸡套餐(因丸山老师会点加量版而出名)时,人称“风车”的伊藤果老师进店了。店里的人称他为“将棋的老师”。这之后,其他职业棋手和女流棋手们也都聚到了店里。
由于在店内对话无论如何都会传入耳朵,于是我匆匆忙忙地用完餐便离开了店铺,因此也不怎么记得味道了……只在笔记本留下了“美味的带骨炸鸡”的感想。
有偶然的擦肩而过,也就有必然的擦肩而过。只要出席在各地举办的将棋活动,在会场内就能频繁地与棋手擦肩而过。
竟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瞻仰只能在《将棋世界》或是nico直播中看到的棋手们……!
对于地方的将棋粉丝来说这可是感动的风暴。无论哪位棋手都是魅力十足。
在这其中,给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久保利明老师。
走在会场中就会被粉丝搭话、并被要求在他的著作上签名的久保利明老师,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并欣然应允,甚至会微笑着和粉丝握手。说实话他显得比索要签名的粉丝们都开心。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就连在附近旁观的我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在“东急将棋庆典”中,我欣赏了加藤一二三老师活跃的表现,更令人感叹的是舞台上的漫谈活动后的著作签名会。当粉丝们纷纷将手伸向前往签名用的临时展位的加藤老师时,老师就像是走向摔跤场的摔角选手一样和粉丝们一一击掌致意。签名中,他还会将手放在索要签名的孩子头顶并赐予祝福,实在是服务精神旺盛。
在解说现场之外,我也曾两次和因“嘟囔”而成名的石田和雄老师在举行名人战的“威斯汀名古屋城堡”里擦肩而过。
第一次是我在酒店登记入住,并抵达住宿楼层时。
电梯门打开后,身着纹绣裤裙的石田老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由地“唔哦!”地叫出声来。大概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石田老师也“嗯!?”了一声向后退去。真是十分抱歉。
第二次是在对局结束后。我在一楼大厅旁边的土特产商店兼面包房附近溜达时,完成了监场工作并换上了西服的石田先生,带着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出现了。
石田老师点了面包,但可能是没有听清店员所说的“请用那边的托盘取了面包过来结账”吧, 他一脸疑问地皱着眉,像是走投无路似地呆站在了原地。
我差点就要向他搭话说“请使用放在那边的夹子和托盘”了,但老师还是自行领会并顺利买下了面包。
这一天,我直接住在了酒店,第二天早上,在一楼的休息室吃了早饭。
我一边翻开带有“森内,名人防御”标题的报纸一边喝着橙汁时,一位非常消瘦的少年坐到了附近的桌子边。
是丰岛将之老师。
作为副监场留宿酒店的丰岛老师,和最近的年轻人一样一手拿着智能手机,却以远离最近年轻人的冷静姿态端坐在桌旁。周围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是一个在竞技世界拼杀的职业棋手。
看着他一边用柔软的手指触碰着手机屏幕一边默默地享用早餐的样子,不知为何,我似乎看到了对局中棋手的身姿。


……又是一篇继承了第一卷后记风格的随笔后记。由于一卷的K君的故事比本篇受到了更多的好评,就想再写一次……却变成了这种跟踪狂的自白书……。
本次的轶闻(?)是还没有制定具体出版计划时发生的故事。
在那之后,到了完成原稿并实行出版告知的时候,我也就能堂堂正正地以“取材”为由面会将棋的相关人士了。
此后,我便度过了一段对于将棋爱好者而言无上的幸福时光:和为我监修的“西游棋”的老师聊聊天,或是参观关西将棋会馆的内部,和在“YOUNG GANGAN”负责漫画版的カズキ老师以及こげた老师一起前往头衔战的休息室,这正好也是JUMP开始连载将棋漫画的时候,和在休息室里的I老师聊着“最近也在JUMP开始连载将棋漫画了”“是吗”“话说I上老师的‘没有不得回报的努力’的轶闻也登场了呢”“真的!?回去的时候就去买JUMP!”的时候,同席的F崎老师就连呼“老夫不买JUMP!买YOUNG GANGAN啊!YOUNG GANGAN!”

虽然和棋手聊天非常开心,但同时也很高兴能和一直给我们将棋粉丝发送文章和照片的各位观战记者们说上话! 翔记者,潤记者,非常感谢你们!
和来到爱知县的野月老师一起到岐阜观看天皇杯的比赛时,老师穿着FC岐阜的仿真队服,和我们球迷一起加油助威了。虽说拜托身为札幌康萨多尔球迷的野月老师做这种事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因为你想啊,天皇杯高声呐喊的球迷毕竟很少啊……。
野月老师尽心尽力地推动着将棋和足球的合作,会突然地出现在日本各地的体育场。每次在推特浏览他广泛的行走范围的时候,总是会想此人的职业不是棋手而是旅客吧。中田吗!
经野月老师的介绍,有幸能和将棋系足球记者的石川壕先生聊上几句。他不仅在各杂志尽心尽力地执笔“将棋 X 足球”的合同报道,还出版了名为《将棋粉丝,确有其事》的著作。
现在,将棋的世界正逐渐扩大。
在其中,我虽然只是以小众的题材尽着绵薄之力,但即便如此,能有读者在读后对将棋产生兴趣、感受到将棋竞技中的热情的事实,让我倍受鼓舞。

如果是以幻想为题材的作品,即便读后萌生“我也想去这种世界冒险啊……”的念头,也无法实现。
但如果是将棋,读后立刻就能够下。这一卷登场的大阪的新世界里也有将棋道场,而且只要去联盟就能和职业棋手下棋。
一卷读毕,另有洞天——
写出这样的作品是我的梦想。
助我实现这个梦想的监修“西游棋”的老师,插画的しらび老师,责任编辑老师,负责漫画版的カズキ老师和こげた老师,以及各位读者,再一次向你们道谢。
下一卷的主题是我最想写的。
我会努力写出比过去更为热情,并且交织着欢笑与热泪的作品,敬请期待。










感想战

“买车了”
某日,我来到棋士室,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好长)正一个人对着对局室屏幕发呆,在和她聊家常话的时候,她抛出了这个话题。
“最近拿到驾照了。用头衔战的奖金买车,父母也就无法反对了呢”
供御饭小姐是出身于京都贵族的正统大小姐,老家的宅邸据说在京都御所的旁边。虽然她拥有以配备专属司机的汽车出行的令人羡慕的身份,但年方十九的女性比起这种身份似乎更希望拥有自由,“于是下定决心买下来了呢!”——她带着明朗的表情对我说道。
“不过,棋手中不开车的人比较多吧?”
“啊,确实有因为驾驶中也想着将棋并差点出车祸的说法呢”
“供御饭小姐没问题吗?”
“我目前还没发生过这种事。今天也没问题呢”
“那么今天也是开车来的联盟?等会让我看一看是怎样的车吧”
“好的~~”
供御饭小姐一边转着车钥匙一边说,
“话说回来龙王先生,有空的话今晚去兜风如何?”
“诶!?”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稍微有点远,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呢”
“啊……早上回来吗!?”
“啊,但是龙王先生,你现在和两个小弟子住在一起吧?夜不归宿到底还是不妥吧?”
“没、没事的!让她住到师傅家里!!”
“可以吗?”
“可以!!早上回来完全不要紧!!”
于是,我便将爱留在师傅家(师傅欣喜若狂。爱大发脾气)并和供御饭小姐一起去体验夜晚的兜风约会了。然而——
“……为什么月夜见坂小姐也在啊”
“啊?我在你有意见啊?小心我开了门把你踹出去啊?”
不知为何,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也一起坐上了车。
“话说那盘棋,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头衔战把我的子吃得一个不剩,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说?你们俩就没点做人基本的良心吗?”
“这可是师姐做的好事啊你干嘛怪到我头上——”
“吵死了!你们姐弟俩独占着最高位很欠扁你造不造啊?!”
月夜见坂小姐一边大吵大嚷着一边狠狠踹着我发泄挑战失败的怒气。好疼!!
“我说供御饭小姐!这个人不好办啊!闹太凶了!!把她扔掉吧,扔在便利店之类的地方!!”
“没关系啦二位、三人一起比较开心吧?”
供御饭小姐心情愉悦地开着车。她开的是一辆橙色的可爱的小型混合动力车。。
不知为何,我和月夜见坂小姐并排坐在这辆车的后座上。
我虽然想坐在副驾驶座上,但供御饭小姐却说“旁边有人就没法集中开车”,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感觉正和猛兽同处于一个牢笼啊。
“……不过开车真是舒服啊。摩托车的话就没法坐下三个人了”
“月夜见坂小姐没有汽车吗?”
“连驾照都没有啊。摩托车倒是从高中时期就开始骑了”
“也就是说有摩托车的驾照喽?”
“……”
为什么不说话了。
“诶?月夜见坂小姐有驾照吧?没、没问题吧?头衔保持者无证驾驶什么的可不是开玩笑……”
“烦死了。现在有啦”
现在……?
“话说人渣。你家的弟子怎么样了?不会已经不干了吧?”
“又多了一个”
“又多了一个!?”
“托你的福,两个人都状态良好,尽管同门弟子之间也会撞上……虽说因为关西棋手人数少这是没办法的事,但看着她们同门厮杀还是不好受。尤其是给桂香姐添了各种麻烦……”
“桂香小姐啊。那个人也是一直没能突破瓶颈呢”
“我觉得她素质不差啊。是不是将棋开始得晚造成了影响呢?”
不知不觉间,天气变暗了。


“就是这里”
供御饭小姐将车停在了类似山顶展望台一样的地方。
““哦哦~~……!””
从停在护栏边的车上下来,我和月夜见坂小姐不由地惊叹道。
京都市内的夜景能一览无遗。精彩绝伦。
“感觉不论是上方还是下方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呢……超漂亮……”
“夜晚的京都也别有情致吧?”
三个人一边喝着在途中的便利店买的罐装咖啡,一边靠在汽车上眺望着夜晚的景色,享受对于棋手而言少有的青春感。。
月夜见坂小姐嘟哝着。
“……欣赏着如此广阔的星空……”
“就会觉得将棋盘非常狭小吗?”
“不,反而觉得更加广阔了!”
说着,月夜见坂小姐自信地微微一笑,一口气喝光了罐里的咖啡。
看来是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当我正为此而感到安堵的时候——
“将棋盘上也有星星呢”
这一句话成了纷争的诱因。
“啊?我说万智,你在说什么啊?将棋盘上哪来的星星啊”
“有啊”
“没啦。没有的”
“有星星的对吧,龙王先生?”
“诶!?问我吗!?”
“有星星吧?”
“没•有•星•星啦!你傻了吗?下了几年将棋了啊?对吧人渣?没有星星吧?”
“诶?唔……我、我也不确定啊……”
糟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围棋盘上有星星(黑点)。因为这是有意义的。
但是,将棋盘上的星星应该没有意义……吧?大概……。
“嘛,好了好了两位。不管哪个都无所谓啦。这种事回家看看将棋盘不就可以了——”
“既然这样,燎,就赌上女流玉将战的奖金怎么样?我就睹这辆车”
““诶!?””
我和月夜见坂小姐同时叫了出来。
供御饭小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从容的表情,继续追击道。
“看,这是车钥匙。燎获胜的话,这辆车就是你的了。坐上去开回家就可以。我和龙王先生就走回去”
我也走吗!?从这里到大阪!?
“不……稍等一下万智。说起来我没有驾照啊。而且——”
“怎么了?要逃吗?绝对没有星星的吧?要是你说得对就能白赚一辆车哦?女流玉将胆小到连白给的驹都不敢吃吗?嗯?嗯~?”
“我吃给你看啦混蛋!”
月夜见坂小姐从钱包里拿出银行的提款卡,把它甩到了汽车的发动机盖上,然后对我说道。
“喂,人渣。给银子打电话”
“啊!?早就睡了啊!她睡觉超级早的!”
“所以才叫你打电话啊。那家伙肯定是抱着将棋盘睡觉的吧?不是正好吗”
“确、确实,师姐在摆棋谱的途中会像是失去意识般睡过去啦!不过这样可不行!我会被杀掉的!那个人醒来以后超级残暴你知道吗?!”
“现在在这里被我和万智杀掉,还是之后被银子杀掉,选一个你喜欢的”
“龙王先生,你是喜欢被推下悬崖死掉?还是喜欢被汽车碾压死掉?还是说,喜欢被汽车碾过以后再被推下悬崖?”
来真的了。这两个人看样子还相当认真……
“要……要是出了事我可不负责啊……?”
我下定决心,用颤抖的手操作智能手机呼叫师姐。
大约响了二十次后——
【………………什么事?】
“啊!这、这、这么晚打扰非常抱歉!睡了……吧?”
【……所以说,什么事?】
超可怕——。
“那、那个……在将棋盘上,有没有星星呢……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现、现在呢,我坐着供御饭小姐的汽车去看星星了……啊!月夜见坂小姐也在一起!她们不知为何争论起将棋盘上有没有星星……”
【……】
“啊,师姐?星星……?”
【不知道。应该有吧?】
哔。嘟~……嘟……。
“龙王先生。怎么样了?”
“那个……虽然没有得到确认,但师姐说了句‘应该有吧’……”
“唉!”
这个瞬间,月夜见坂小姐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表情抬头仰望星空,并如此说道。
“看样子银子的时代也要终结了呢”
是师姐的时代终结了,还是月夜见坂小姐的提款卡完蛋了呢……。
答案就请大家亲自确认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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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艾落的星尘 騎士
我选择都要

4 年前 0 回復

uuuhhii 平民
“毕竟那些家伙都是萝莉控啊”真有自觉

6 年前 2 回復

lastsiy 王爵
' kotalo 发表于 2017-1-1 03:02 我喜欢师姐_(:_」∠)_,萝莉感觉就是徒弟,女儿之类的啊_(:_」∠)_虽然很多师生恋是真正的爱情?比如鲁迅, ... '


听爸爸的话结局却是空的父嫁

7 年前 0 回復

cyruschiu 騎士
非常好看,對象棋的講解使外行人也能略懂一二!!

7 年前 0 回復

orsdointo 勳爵
讓我報警吧~~.
一個隱性蘿莉控出世了ˊ啊......
想不到話語換種說法就像求婚啊0.0.
文字真是艱深(笑.

7 年前 0 回復

疾风行者 王爵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为什么会被天衣如此深深地吸引。 拒绝收夏尔为徒的时候,我拿出了天赋差距作为理由——如果不强大就无法在这个世界获得幸福。 但是,即便天衣没有将棋的天赋,我也一定会想要收这个孩子为弟子吧。 无关于过往的约定。 无关于将棋的战法。 天赋这种东西更是无关紧要。 我想要用我的飞车拭去这孩子酸楚的泪水。 我想要用我的角行在她阴雨绵绵的心头划出绚丽的彩虹。 我想要告诉她,想要把她双亲本来想教给她的道理传达给她——在棋盘上是能够获得幸福的! “天衣,你愿意——” 我端正了坐姿,整理好和服的对襟,向面前的少女告白道: “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天衣瞪大了双眼。 “家……人?” “嗯!” 过世的双亲不可能复活。 失去的与双亲的感情和联系也无法追回。 但是,建立新的感情和联系却是可能的。 清泷师父、师姐、桂香姐,还有爱……通过把她迎入师门,我们就能够成为她新的家人。 在他人眼里,可能这就和过家家一般可笑。 要马上实现和睦相处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只要隔着棋盘坐下,一定能够相互理解。就像在研修会试验时一样。将棋就是拥有这样的力量。 如天衣所言,停留于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在将棋界确实存在。只是出于制度强制而入了籍,却相互没有交流也不会对弈。 但是 “我想和你——想和夜叉神天衣成为家人!并不是徒有其名的师徒,而是在开心的时候能够一起欢笑,在悲伤的时候能够相互扶持的,真正的师徒(亲人)!” 然后终有一天,天衣定会脱掉这饱含哀伤的黑衣,穿上盈满幸福的白裳——我想伴随在这个孩子身边,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天衣流露出了迷惘而又畏惧的神色,在娇小的胸口紧紧地相互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在我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旁若无人的大小姐,也不再是那个天衣无缝的天才少女。 而是想象着再次失去时的悲痛情形而无助地发抖的孱弱女孩。 我拉住了她的小手,说道: “入我的籍吧。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


男主是萝莉控的名号已经坐实,什么“家人”、“入籍”、“幸福”,神TM的告白,要是被大弟子和师姐听到,肯定就是和诚哥一样的结局...

7 年前 0 回復

区克 伯爵
' chaujohn 发表于 2017-1-4 00:23 将棋盘有4颗星的啦 话说下了那么多年棋真的会留意不到吗 '


但我家的將棋沒星星的呢

7 年前 0 回復

kirishima 子爵
' 忧郁的猫 发表于 2017-1-4 13:17 他应该是说这是那两个女流用的战术吧,毕竟除了男主谁都看出来银子的感情了 ... '


星星根本不重要
感觉打扰银子睡眠也不重要
重要是月见和山城樱花想让搞主角

谁会半夜跟妹出门然后还打电话吵醒暗恋自己的妹阿
只有轻小说主角会作这种死

7 年前 0 回復

修修补补 皇帝
贴吧那边已经有校对之后的版本,楼主还转吗?
感谢战的梗可以去贴吧找找,不过是日文的,如果读的时候没读懂感觉还是比较可惜的,这方面还是期待有dalao能指明吧

7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接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师姐的回合。

7 年前 0 回復

kevin999990 騎士
萝莉!!
我是来看萝莉的,别拦着我!

7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本帖最后由 忧郁的猫 于 2017-1-4 13:18 编辑


' superjimlai 发表于 2017-1-4 00:28 五盤三勝啊,沒有四五盤了 不過為甚麼你們都把男主當成會在比賽前去打擾別人休息的智障...... ... '

他应该是说这是那两个女流用的战术吧,毕竟除了男主谁都看出来银子的感情了

7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 mmrhahaha 发表于 2017-1-2 10:22 因為在番外的開頭已經說有兩個弟子了 應該是接在2卷之後 我猜大概還有四戰五戰吧? ... '


五盤三勝啊,沒有四五盤了

不過為甚麼你們都把男主當成會在比賽前去打擾別人休息的智障......

7 年前 0 回復

chaujohn 侯爵
将棋盘有4颗星的啦

话说下了那么多年棋真的会留意不到吗

7 年前 0 回復

嵐斌 伯爵
感謝翻譯 
雖然裡面有關將棋的用語完全沒聽懂
不過故事還是很有趣
另外是說到底將棋盤上也沒有星星阿
看圖有些有有些沒有阿

7 年前 0 回復

自由散漫 公爵
这男主是我看过的轻小说里面最作死的一个。。。。不带你这样作死的把

7 年前 0 回復

mmrhahaha 子爵
' 忧郁的猫 发表于 2017-1-2 09:52 要看日文原文来理解的。 我是按中文的,当然不大准确,嗯,看了贴吧剧透后面还挺有趣的。 不过你说那两个 ... '


因為在番外的開頭已經說有兩個弟子了
應該是接在2卷之後
我猜大概還有四戰五戰吧?

7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本帖最后由 忧郁的猫 于 2017-1-2 09:56 编辑


' mmrhahaha 发表于 2017-1-2 06:23 星星是指棋盤上的格子線中間有一個黑點,圍棋在棋盤上共有九個點,但將棋就不清楚了 會打給銀子大概有兩 ... '

要看日文原文来理解的。
我是按中文的,当然不大准确,嗯,看了贴吧剧透后面还挺有趣的。
不过你说那两个女流?已经被虐了啊,看第三章的“月夜见坂小姐的进攻棋子一个个被吃掉,师姐的驹台已经满得放不下棋子了。完全被对手无视的穴熊围让人看得想哭。”
你说的策略完全是反效果啊

7 年前 0 回復

mmrhahaha 子爵
' 忧郁的猫 发表于 2017-1-1 22:12 也许是说的是天上的星星吧 '


星星是指棋盤上的格子線中間有一個黑點,圍棋在棋盤上共有九個點,但將棋就不清楚了

會打給銀子大概有兩個原因
1. 銀子會抱著棋盤睡覺
2. 接下來應該還有幾場保衛戰,故意擾亂銀子的精神叫八一打電話

不過我想下一集大概又要有人被虐了

7 年前 0 回復

kirishima 子爵
' alzard 发表于 2016-12-29 02:15 感谢转载!萝莉控龙王要开小学生后宫了,怎么还没有人拨打110?学姐好萌啊,可惜败犬光环满满。这么明显的 ... '



"话说这一个系列没有巨乳担当么?这个作者的农林和蓝海少女明明就都有来着"

对萝莉控来说 巨乳是邪道
所以巨乳角色在这本书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不过为了读者,还是安排了桂香和山城樱花
山城樱花超有趣 切开来绝对是黑的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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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b252 皇帝
2021.2.6前的漫画图床全爆了,请去其他地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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