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石赫々]武艺精研百余年,转世成精灵重拾武者修行 06[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26 编辑


  武藝精研百餘年,轉世成精靈重拾武者修行 06
  ─────────────────────
  作者:赤石赫々
  插畫:bun150
  掃圖:ごはち
  修圖:速水伊织
  錄入:kidcs1214
  輕之國度 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


  以登上武藝顛峰為目標的精靈少年,進入白熱化的新局面!
  隨著英雄艾爾瑪的加入,斯拉瓦一行人為了尋找未知的強敵,於是踏上了新天地──人類之國「薩佛雷斯特」!同時也是斯拉瓦投胎轉世前的出生地。斯拉瓦對這個國家的武術發展感到敬佩不已,原本一路順遂的旅行……卻突然遭到暗殺者的襲擊,斯拉瓦的實力受到敵方的賞識,甚至譜出了新戀曲!?

  ●赤石赫々(Akashi Kakkaku)
  深愛著貓咪與袋熊的神奈川人。這十年來熱衷於格鬥遊戲與寫文章,是個不知長進的菜鳥作家。隨著年紀增長,變得愈來愈不服輸,不禁開始思考起何謂大人。喜歡的食物是鮭魚乾。




  「好!要踏上全新的旅程囉!!」
  蘇娜——能夠預測天氣,使用風魔法的高手。

  「好期待海外旅行」
  雪莉露——擁有強大力量,精靈與魔人所生的混血兒。




  三人都露出類似的表情。
  是對死亡毫不畏懼的武術家表情。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的修養可沒有好到能夠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被殺掉……」
  「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艾爾瑪——斯拉瓦過去的門徒,同時也是精靈之國的英雄。

  「吶,師父,我這次留下你這條命——相反的,我要殺掉其他三個人。」
  嘉爾特——過去被斯拉瓦逐出師門的靜寂流高手。




  「……我不介意成為你的愛人喔。」
  潔恩——視斯拉瓦為目標的暗殺者。




  CONTETS

  第一話 再會,米萊菲亞
  第二話 在船的搖曳下
  第三話 諸行無常
  第四話 眼中相同的世界
  第五話 月影
  第六話 唯一的弱點
  第七話 遭遇
  第八話 幽靈騷動
  第九話 拉司莫科之……村?
  第十話 武術家的天堂
  第十一話 結束的回憶
  第十二話 掃墓
  第十三話 血染狂牙
  第十四話 嘉爾特
  第十五話 保護的意義
  後記




  斯拉瓦•馬歇爾——精靈少年。少年的身體裡卻藏著老人的靈魂。為了登上武藝顛峰而踏上修行之旅。
  雪莉露•布拉姆——精靈與魔人所生的混血兒。最喜歡鹹食與斯拉瓦。
  蘇娜•艾爾貝——擅長風之魔法,是預測天氣的「空見」少女。喜歡斯拉瓦,因而加入武者修行之旅。
  艾爾瑪•靜寂——從前所未有的危機中拯救了精靈之國的英雄。傾心於既是父親亦是師父的斯拉瓦•靜寂。
  賽茲羅•瓦爾茲——人類武術家。認識投胎轉世前的斯拉瓦。利用暗色結晶得到塔利斯貝爾庫的力量。
  嘉爾特•紀薩——將暗色結晶的力量運用得淋漓盡致的人類武術家。過去因為其扭曲的思考而遭到斯拉瓦逐出靜寂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19 编辑


  第一話 再會,米萊菲亞

  有股海水的氣味,涼爽的徐風從臉頰吹拂而過,我不經意地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晴朗無比,沒有任何雲朵。氣候舒適宜人,高掛天際的太陽發出萬丈的光芒。
  嗯,天氣真好。
  是最適合——啟程的日子。
  「嗚嗚……斯拉瓦你的要走嗎?」
  紮起的亞麻色秀髮,聲音顫抖,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樣——那個人是實習女演員瑟莉亞。
  站在我們面前的是蕾蒂絲、克萊麗莎等庫路特威爾家的人,以及莫妮卡與席德,連傑司達都到場了。
  而我們背後是一艘壯觀的船。今天是許久之前便訂好的出發日,在上天眷顧的好天氣之下,我們接下來將離開精靈之國——前往人類之國。
  「嗯,瑟莉亞,妳捨不得我們離開的心情讓我很高興喔。」
  我將手放在眼眶泛著淚光的瑟莉亞頭上,溫柔地撫摸著。
  瑟莉亞努力睜大雙眼,注視著我的眼睛,眼眶中的淚水彷彿會滿溢而出。
  據說這孩子最近更加致力於戲劇之路,但她沒有因此變得傲慢,仍然不改其腳踏實地的善良個性。瑟莉亞之所以努力不哭出來,想必是不想讓我這趟旅行留下陰影。有這麼體貼的友人捨不得自己離開,不禁讓我感到驕傲。
  我對無法好好呼吸的瑟莉亞露出微笑,她卻低下了頭。應該是為了不讓我看見她落淚的模樣。
  為了不辜負朋友的心意,於是我看向其他人。
  「話說回來……抱歉讓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跑這一趟。」
  「你說這什麼話啊!我們是擅自聚集在這裡的,別放在心上!」
  我向到場的眾人道謝,席德則豪爽地答道。
  雖然我只有告訴他們時間與地點,然而他們卻默默聚集在這裡,我必須向他們好好表達自己的感謝才行。
  席德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突然喚起我在學生時代的回憶。
  我們互開著玩笑,席德這時突然壓低音量,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
  「可是……聽到艾爾瑪老師也要跟著你去旅行時,我真的嚇了跳,而且——」
  「……喔。」
  席德將視線投向艾爾瑪,我也跟著看了過去,成為話題中心的艾爾瑪則是一臉狐疑地歪起頭來。
  「……?請問怎麼了嗎?」
  當事人似乎不解我跟席德為何會看向自己。
  對她來說,在我面前使用敬語似乎才是最自然的……
  「變成了那副德性。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若認識過去的艾爾瑪,肯定會對現在的艾爾瑪感到難以適應。她到底為什麼會對身為我這個平凡少年使用敬語。真希望她能夠理解自己的立場。
  然而,事到如今也改不過來了,在一起生活的這一個月來,讓我徹底明白這一點。
  「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希望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問。」
  「喔……喔喔。因為斯拉瓦從學生時期就跟艾爾瑪老師結下很深的淵源嘛。」
  可能是發現我臉上的陰霾,席德露出苦笑,不再追問下去。
  他還不曉得我的真實身分,瑟莉亞也是——我決定找機會再告訴他們。
  「……好!那我差不多要走了,也祝艾爾瑪老師一路順風!」
  「好,席德,謝謝你,希望下次能跟你和瑟莉亞一起出去玩。」
  「喔!大姊也要保重喔!」
  「嗯……席德,我明白了,我會加油。」
  席德向正在與傑司達交談的雪莉露鞠了一個躬,雪莉露則轉過頭向他揮了揮手。話說回來,我始終不明白席德為什麼會稱呼雪莉露為大姊。
  席德似乎是趁工作的空檔趕過來的,他說接到採集藥草的簡單委託……他也正一步步朝自己的夢想——偉大的冒險家邁進。
  這件事讓我感到有些放心,於是目送著席德的背影離去。
  席德在不遠處突然轉過身來。
  「下次見面時我會變得更加有出息!等著瞧吧!」
  席德充滿氣勢地做出宣言,接著轉身奔馳而去。
  ……看樣子我回國時可以期待的事情又增加了一項。
  等我走遍這個世界,回到這個國家時,朋友們不知道會成長到什麼境界。一想到這件事讓我已經開始感到期待。
  「真是夠朋友耶,這麼忙還特地跑來。」
  「他很仰慕斯拉瓦大人吧。」
  「蕾蒂絲,還有克萊麗莎。」
  我臉上泛著微笑,祈禱回國時那個背影會變得更加可靠,這時從背後傳來聲音。
  對我照顧有加的卡多馬斯家的兩位女兒……蕾蒂絲與克萊麗莎。
  「雖然每天都見得到面,但還是得幫你送行一下。」
  「承蒙妳們的照顧,也替我問候卡多馬斯。」
  「哈哈哈,爸爸若不是卡在工作,不然也會過來。嗯,我會幫你轉達的,放心吧。」
  仔細一想,我受到卡多馬斯相當多的照顧。
  不但讓我們長期借住,還贈送做工精緻的服飾——昨天也為我們舉辦餞別會。
  「哈哈,我有機會一定要報答卡多馬斯。」
  「真是的,又說那種話,斯拉瓦真的很一板一眼耶。我爸爸老是嚷嚷著還沒有還完斯拉瓦的恩情喔。」
  「斯拉瓦救了我跟爸爸一命,這份恩情再多的感謝都不夠。」
  我一提到要報答卡多馬斯,卡多馬斯家的人立刻口徑一致地反駁。
  我們不知道表示過多少次不用放在心上,到底是誰比較一板一眼。
  「話雖如此,但一時之間很難改變想法……總之,這件事就先這樣吧。」
  「呵呵,也是,會沒完沒了。」
  正如克萊麗莎所說的,這件事會沒完沒了下去。我下次送些禮物給卡多馬斯好了。
  我們笑了一會兒後,沉默倏地籠罩而下。
  然而,蕾蒂斯似乎想說什麼,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焦急。我沒有去點破,而是等待著她開口。
  「我……我說啊……」
  逡巡片刻後,蕾蒂絲抬起原本低垂的視線,迎上我的雙眼。
  「怎麼了?」
  「……嗯,呃,我們還會再見面吧? 」
  幾經躊躇後,蕾蒂絲說出那句話時顯得脆弱不已。
  她去年沒有開口問這件事,不知道是產生了何種心境的變化。
  是因為我要前去的是位在外地的人類之國,還是與我的真實身分有關。蕾蒂絲是因為感覺到狀況已經與過去不同,所以才說出這句話吧。
  然而,我的回答依然沒有改變。
  「嗯,還會見面的,只要我們的目標一樣的話——」
  「未來的路上肯定有交會的一天嗎?」
  「嗯,沒錯。」
  蕾蒂絲用我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回答,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是由她口中說出。
  「呵呵……是呀,什麼都沒有改變。」
  「沒錯,不可能輕易就會改變的。」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沒錯——什麼都沒有改變。蕾蒂絲跟我仍然以登上武藝顛峰為目標,那麼必定會某處再次交手。
  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但只要走在同條路上,我們一定還會再相見。
  就算不是這樣,我們之間的友情不會那麼輕易便被斬斷。
  站在那邊對孫女露出憨笑的蠢爺爺可以證明這件事。
  看見我跟蕾蒂絲相視而笑,克萊麗莎露出一絲不滿的表情。
  去年認識時,她的個性比現在更加內向,這孩子也改變了呢。
  「呃,克萊麗莎也要保重喔。後會有期。」
  「是的,後會有期。可是,我忍不住會吃醋。或許我也應該學習武術……」
  「哈哈哈,到那時我來帶妳入門吧。」
  「約定好了喔?」
  克萊麗莎露出有些不諒解的表情,我則回以微笑,結束與她的談話。
  好,離出發還有一點時間,我決定去向其他人道別。
  首先是在附近的莫妮卡,她與蘇娜是朋友,兩人聊得很開心。莫妮卡露出極為自然的笑容,突然讓我覺得打擾她們似乎不太好。
  然而——
  「啊,斯拉瓦,這邊這邊!」
  被正在跟莫妮卡聊天的蘇娜點名,我只好一邊苦笑一邊走過去。
  「嗨,莫妮卡。抱歉今天讓妳百忙之中抽空過來。」
  「不會……今後暫時見不到面,所以我想說至少要來餞別,而且我有事情必須告訴你……」
  我舉起一隻手打招呼,莫妮卡則態度輕鬆地同樣舉起手。
  然而,她說出接下來的那段話時,臉上的表情頓時暗了下來。
  莫妮卡會有這種態度——
  「是關於血晶的事情嗎?」
  「……是的。挑在你要出發時真的很抱歉……」
  果然是跟「暗色結晶」有關。
  「不,我必須知道這件事。應該說,不好意思讓妳專程跑來告訴我,我或許應該早一點問妳才對。」
  我將手放在表情陰暗的莫妮卡頭上,於是莫妮卡抬起了頭。
  她的表情稍微恢復了先前的開朗,但透出一抹困惑。
  「謝謝你。話雖如此,這次跟塔利斯貝爾庫會不會現身無關。要是有什麼萬一,我不曉得目前的精靈之國是否有能力對抗塔利斯貝爾庫……所以發生狀況時,我想要借用 你的力量。」
  莫妮卡希望塔利斯貝爾庫現身時,我能夠助這個國家一臂之力。
  不只是我,連艾爾瑪也跟著離開這個國家。發生狀況時,沒有人可以對抗塔利斯貝爾庫,這的確是相當棘手的問題。
  關於這一點,我自有幾個對策,但莫妮卡會這麼擔心也是理所當然,。
  「嗯,我向妳保證。」
  「……謝謝你。」
  為朋友盡一分力是理所當然的。
  我爽快地答應了莫妮卡的要求。不如說受到莫妮卡的拜託讓我很高興。
  然而,有一件事讓我感到在意。
  「呃,這件事當然沒問題,但要怎麼取得聯絡?既然要外出旅行,我可沒有固定的聯絡方式。」
  那就是要怎麼聯絡彼此。既然目的是武者修行,我們便不會停留在固定的地方。若要透過書信傳達,自然無法寄到我手上——
  「這點無須擔心,我改良了之前的鈴鐺,在全世界都能同步發出聲響。」
  「……原來如此。」
  莫泥卡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取出一對鈴鐺。
  範圍遍及全世界……沒想到輕易就做出這麼驚人的改良。的確有資格引以為傲。
  我拿起兩個鈴鐺中的其中一個,注入魔力讓其發出聲響,只見莫妮卡掌心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莫妮卡見狀笑了出來。
  「還有……」
  「嗯?怎麼了?」
  莫妮卡的臉上泛著笑容。
  「如果有我能夠效力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因為斯拉瓦是我的……朋友。」
  我不禁吃了一驚。
  ……呵呵,這樣啊……剛認識時她總是一張撲克臉……
  看見少女的成長蛻變,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啊,我們能夠彌補莫妮卡的不足——莫妮卡同樣也能彌補我們的不足。有機會的話,我會不客氣地麻煩妳。」
  「……是的!」
  回過神後,旁邊的蘇娜也面帶著微笑。
  蘇娜認識莫妮卡的時間比我還久,想必對莫妮卡的了解很深。
  ……好,聊一聊之後,已經快到出發的時間。
  只剩下一個我必須道別的男人。
  「喂。」
  「啊?幹嘛啊,我可是難得跟孫女相聚耶。」
  我的勁敵傑司達•布拉姆。雖然嘴巴上那樣說,卻愉悅地揚起嘴角。
  「好啦,雪莉露,下來吧。」
  「嗯……我懂了。」
  傑司達將抱著自己手臂的雪莉露從懷中放下,接著俯視著我。
  宛如利刃般的視線交錯,迸出火花。
  然而——
  「斯拉瓦!」
  雪莉露放開傑司達的手臂後,撲過來抱住了我,只見傑司達大嘆了一口氣,沮喪地垂下肩膀。
  ……雖然明白他的心情,但一想到眼前的這個人是我的勁敵,讓我也忍不住悲從中來。
  「唉……好難過啊。算了。」
  不過可能已經習慣了,傑司達無力地笑了出來,接著擺正姿勢。
  「聽說你要去人類之國?」
  「嗯,我要去武者修行,順便想去掃墓。」
  「哈!真是不錯的主意,天底下可沒幾個人能替自己掃墓。」
  「笨蛋,是去替師父掃墓……不過那樣好像也很有趣。」
  我們相視而笑,不知情的人聽到我們的對話肯定會感到一頭霧水。
  ……替自己掃墓啊,這的確有點有趣。
  不曉得會是什麼心情。或許可以當作第一個目的地。
  「話說回來……在我不在的期間,這個國家就拜託你了。」
  「哼,有夠麻煩,根本是虐待我這個老人。不過偶爾當正義的使者或許也挺有趣的。」
  傑司達用拳頭擊掌,模樣顯得有些開心。有了孫女後果然讓這個男人改變了。
  以前的話,他感覺會說「關我屁事」。
  ……不過真是太好了,因為我最掛心的事情解決了。這傢伙也幫了我很多忙。不知為何拉不下臉道謝,但其實我對傑司達抱著深深的感謝。
  「去人類之國好好享受吧。等你回來後,我們再來交手。」
  「……好。」
  傑司達想必也明白我的心情,我們不再多說什麼,而是互擊拳頭代替回答。
  真是的,連這種時候都要靠拳頭……我們兩個真是笨拙啊。
  「瞧,時間差不多了。去吧!」
  「嗯。雪莉露,去向傑司達道別。」
  「嗯!爺爺,拜拜!」
   「喔!雪莉露也要保重喔!」
  我拉著雪莉露的手走向船隻。
  ……今後要暫時離開這個國家了。
  這一路走來,對我來說十分漫長。
  然而——接下來的路想必會更加漫長,並有各種事物等著迎接我。
  「斯拉瓦,再見!雪莉露、蘇娜跟艾爾瑪大人也要保重喔!」
  「斯拉瓦大人,一路順風!」
  「斯拉瓦、蘇娜,下次見了!」
  「斯拉瓦!下次要來看我的戲喔!」
  「再見!你要好好照顧雪莉露啊!」
  我踏上登船梯時,從身後傳來在米萊菲亞認識的朋友們的道別聲。
  我繼續邁出步伐爬上船,接著轉過身去。
  「下次見!」
  「莫妮卡!蕾蒂絲!再見!」
  「各位,拜拜!」
  「後會有期!」
  各自道別完,船上的工作人員拉起了登船梯。
  於是船緩緩地啟航了。
  等到下船時,將會踏上人類之國的土地。
  眺望著逐漸遠去的米萊菲亞,我於是沉浸在思緒之中,但這並非是一輩子都見不到面了。
  我向米萊菲亞暫時道別。再見了,米萊菲亞。後會有期。
  目的地是人類之國——薩佛雷斯特!船晃晃悠悠地前進,陣陣海風吹拂而來——我的視線投向船首前方的人類之國。



  第二話 在船的搖曳下

  「啊,好舒服喔。」
  迎面而來的涼爽海風,讓我忍不住有感而發。
  船行駛在浩瀚的大海之中,海平面朝四面八方延伸,不禁懷疑是否沒有盡頭,感受到一股在陸地上無法體驗到的解放感。
  在船上無法鍛鍊身體,既然如此,不如用這段期間好好欣賞景色,放鬆一下。會產生這種想法,或許是我稍微變得成熟的證明吧。
  舒適的氣溫加上緩緩搖晃的船,頓時一絲倦意襲來。
  小睡一下好了。於是我將背靠著船牆。
  好久沒有讓自己放鬆下來睡午覺——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朦朧起來。
  「……啊,師父!您醒過來了嗎……!」
  ——途中艾爾瑪將我抱了起來。
  清醒後發現她闖入我的警戒領域內,這點倒是無妨,但為什麼將頭抵在我的胸前。
  「……妳在做什麼?」
  我用有些錯愕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可能感到不妙,艾爾瑪尷尬地離開我,並露出虛弱的笑容。
  「不、不是的……呃……因為師父睡得太過安詳,我忍不住擔心您是否還活著……」
  艾爾瑪的眼眶濕潤,那想必是她的真心話。
  女兒長大後仍對我用情至深,身為父親豈會有不高興的道理——但這些行為似乎有些太過火了。
  「無須擔心,我還活著。妳以為我是剛出生的幼貓嗎……」
  「真、真的很抱歉……」
  未免太過度保護——雖然不知道女兒用這種態度對待父母正不正確——但艾爾瑪的態度讓我不小心說出內心話。
  要是一離開艾爾瑪的視線便會無預警死掉,真正感到困擾的人是我才對。
  我雖然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但這樣下去會讓我擔心她的將來。必須讓她慢慢將我的話聽進去才行——
  「我不會再輕易消失了。放心吧。」
  「……!」
  看見消沉的艾爾瑪,便無法強硬起來,看來我似乎沒有什麼長進。
  平常如果做錯事情,我通常都會好好訓誡她,但她做出這種舉動也是為了我,實在不忍心。
  艾爾瑪的表情頓時亮了起來,我只能苦笑以對。
  遺憾的是,她現在比我高,所以我摸不到她的頭。但就算沒有身高問題,艾爾瑪已經是大人了,被摸頭應該也不會高興吧……應該吧?
  「是!」
  不過,艾爾瑪的個性很單純,一掃先前的陰霾,那張燦爛的表情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事,而我只能面帶著微笑,在內心淌淚。
  艾爾瑪學習招式的速度飛快,讓我感到佩服——但希望不要學到我頭腦不靈光的地方。
  我壓抑著想哭的心情,抬頭望向天空。

  ◆

  「哇哈哈!妳太操心了吧!」
  「不……要笑!妳不懂我的心情啦!」
  中午時分在船艙用餐時,我們聊得十分起勁。
  現在的話題是先前艾爾瑪的舉動。蘇娜在取笑艾爾瑪擔心我死掉的這件事。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變成用對等的地位交談。
  直呼彼此的名字,像這樣毫不掩飾地一同歡笑或是互相大小聲。這種關係很像以前的我跟傑司達,我的感覺應該沒有錯。
  蘇娜與艾爾瑪有敵視彼此的傾向。
  但並非因為交惡之故——從她們的模樣來看,兩人想必是建立了良好的競爭關係,這點讓我忍不住感到欣慰。
  「嗯……蘇娜跟艾爾瑪的感情真好。」
  「喔,是啊。」
  果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雪莉露吞下塞滿嘴巴的地瓜後,對我露出微笑。
  「唔……雪莉露,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妳說我跟蘇娜感情好?」
  「對呀,怎麼不說我們老是在吵架。」
  艾爾瑪與蘇娜在鬥嘴的期間,聽到我跟雪莉露的對話,兩人口徑一致地出聲反駁。
  這種一鼻孔出氣的地方也算是感情好吧……
  「感情愈好愈會吵架喔。」
  「唔……」
  「唔……是這樣嗎。」
  正如雪莉露所言,兩人爭執時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正是典型的「感情愈吵愈好」。
  但艾爾瑪與蘇娜似乎不認同——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旁人也是這樣看待我跟傑司達。
  「可是,老實說我不是不能明白艾爾瑪擔心的心情,畢竟確實曾經與斯拉瓦分開過一次。」
  ……然而,比起我跟傑司達,這兩人——應該說是蘇娜——要成熟多了。
  站在對方的角度,這是以前的我們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怎……怎麼突然這麼說?」
  可能是看著我們長大的關係,艾爾瑪對蘇娜的態度感到詫異。
  「哎呀,因為失去重要的人,那份痛苦肯定難以想像,而且還是讓自己的人生徹底改變的人。雖然外表改變了,但現在仍活在世上,一定會幸福到難以置信。所以,有可 能會因為太過幸福而擔心起未來的事情。」
  蘇娜將雙手的手指交纏在一起,露出一絲憂愁的表情說道。
  那個表情既像是憐愛,又像是羨慕。不同於以往、那股不可思議的魅力,讓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我的想法啦。哎,不過的確是太過操心了。如果連擊敗塔利斯貝爾庫的斯拉瓦都突然倒下,大家不就得隨時對自己的死期提心吊膽而活不下去。」
  蘇娜調侃地笑道,彷彿像吹熄蠟燭一般,讓沉重的氣氛揮之一空。
  而被調侃的艾爾瑪則是——
  「是、是啊……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
  平常應該會反駁的艾爾瑪,支支吾吾地同意蘇娜的話。
  蘇娜的那些話想必多少有說中艾爾瑪的心情。
  從前世黏我的模樣來看,可以曉得艾爾瑪對我仰慕有加。雖然睡午覺這件事上面無法顧慮到她……但或許可以多體諒她一點。
  「對不起,師父……似乎是艾爾瑪變得太過膽小。」
  片刻沉默過後,艾爾瑪看向我,為方才的事情道歉。
  ……比當年的我們還要成熟的似乎不只是蘇娜而已。無論傑司達的話有多麼正確,年輕時的我也不可能會因此向他道歉,再說那傢伙似乎仍毫無改變。
  「嗯,希望妳能多信任我一點。但妳對我的心意讓我很高興。」
  「謝……謝謝師父的諒解……!」
  因為現在坐著的關係,艾爾瑪跟我幾乎同高。
  於是我像以前那樣撫摸了艾爾瑪的頭——讓我又發現到一個無論經過多少年,仍然不會改變的東西。
  無論經過多久,即使外表改變了,我們仍然是父女。
  結束用餐與聊天後,每個人放鬆了下來。
  吃飽感到滿足後,年輕的身體立刻便感到一股倦意,正當我心裡盤算著要再次小睡片刻時……
  傳來船艙的開門聲,似乎有人進來了。
  「嗨,有好好享受嗎?」
  門被打開後,出現的人是這艘船的船長。
  在天候穩定時,因為沒有事情可做,他似乎會四處到客艙拜訪乘客。
  從展開船旅以來,這是船長第三次拜訪。
  「是的,我們正在享受舒適宜人的天氣。」
  「哈哈哈!因為海上什麼都沒有,我們已經腻了,連空閒時間都不知道怎麼享受。」
  船長是人類。第一次見到久違的人類,讓我產生了自己正在前往人類之國的真實感。
  ……不,精靈之國也有一名人類。突然浮現與過去樣貌不同的那個男人的身影,隨即被我趕出腦海。
  「雖然現在兩地之間往返不稀奇……但還是很少有像你們這種要去人類之國旅行的年輕精靈。若不介意,可以告訴我你們的目的嗎?」
  即使從事這樣的工作,似乎還是很少看見有像我們這種年輕的精靈要前往人類之國。
  仔細一想,這艘船的乘客多半是人類或是與卡多馬斯年齡相仿的精靈。
  封閉——前世對精靈之國只有這個印象,看來這個國家在這數十年間改變了不少,我頓時湧上了這個想法,同時思考著要怎麼回答。
  武者修行之旅。簡單來說,這就是這趟旅行的目的。
  然而,我至今仍對人類之國懷抱著特別的情感。
  因此,我這麼回答。
  「這個嘛……或許可以說是返鄉吧。」
  「哦?那你是在人類之國出生的嗎?」
  「不,不是這樣。」
  我感到好笑地答道。船長對我的話感到一頭霧水,臉上寫滿了問號。
  是的……對我而言,人類之國是「出生後第一次的返鄉」。一想到這趙奇妙的返鄉之旅,自然會忍不住感到好笑。
  「沒什麼啦,因為是心心念念到會感到懷念的地方。返郷只是一種比喻。」
  「聽不太懂啊……不過,我感受到你對人類之國的滿心期待了。人類之國——是個好地方,但或許輸給精靈之國。」
  可能是受到我影響,船長也跟著露齒而笑。
  「我很少見到像你這種類型的客人,跟你聊得很愉快。這艘船應該明天就會抵達人類之國了。那麼,祝你們旅途順利。」
  船長挪正帽子,轉過身離開了房間。
  雖然像是不正經的回答,但這也無可奈何,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斯拉瓦。」
  室內再次陷入寂靜之中,但雪莉露立刻拉了拉我的袖子。
  「雪莉露,怎麼了?」
  「你很期待人類之國吧。」
  我回答後,雪莉露接下來說出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我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開口回答。



  「是啊,當然了。」
  久違數十年的故鄉現在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我開始回想著出生後第一次即將踏上的懷念土地。
  雪莉露聽到我的回答後,表現出一副正如她所料的模樣。
  「這樣啊,斯拉瓦果然很開心。」
  看來連雪莉露都看出我臉上的表情。
  還有一天就要抵達人類之國了。
  ……真期待,有好多想做的事情。
  我思念著即將抵達的人類之國,這趟船旅慢慢步入尾聲一一



  第三話 諸行無常

  我在待了數日的船艙中閉上雙眼。
  根據船長的說法,會在今天正午時分左右抵達人類之國薩佛雷斯特。我看掛在牆上的時鐘,這個時間應該差不多快抵達了。
  雪莉露與蘇娜已經率先到甲板上,我跟艾爾瑪則為了整理行李而留在船艙,但我們本來東西便不多,一下子就整理好了。我為了讓自己內心冷靜下來,嘗試冥想——但效 果不佳。果然不活動身體便冷靜不下來。
  「看到薩佛雷斯特了!」
  然而,這個如坐針氈的時間也宣告結束了。
  船員的聲音讓我睜開雙眼,看見艾爾瑪朝我點了點頭。
  「師父。」
  「嗯。」
  我簡短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這時,我制止打算拿起所有行李的艾爾瑪,用我細瘦的手臂拿起自己負荷得了的行李。
  艾爾瑪似乎想說什麼,被我回以微笑後,只好困惑地笑了笑。
  走出船艙後,跟我們一樣拿著行李的人們正紛紛前往甲板。
  我們跟著人潮走出船外,已經在甲板上的雪莉露等人立刻發現到我們。
  「啊,斯拉瓦跟艾爾瑪!抱歉讓你們拿行李。」
  「別在意,幾乎都被師父搶去了。」
  「連我的黑貓玩偶也拿來了,謝謝……」
  「無妨無妨。話說回來——」
  雪莉露等人向我們表達拿行李的謝意,我簡短附和後,將身體轉向船行進的方向。
  船頭駛向的不是無限延伸的海平面——而是比精靈之國還要灰濛的大地。
  可以看出有大量的石造建築物。
  「那就是現在的薩佛雷斯特嗎?」
  我獨自喃道,聲音融入了海風之中。
  前世曾經數度到魔人之國與獸人之國旅行。
  每當回國時便會像這樣從遠方眺望薩佛雷斯特——但眼前的薩佛雷斯特似乎與過去的外觀相去甚遠。
  「是的,師父去世距今已過了五十年左右。雖然外觀變得截然不同但那是父親……以及我的故鄉。」
  在場唯一知道其變化的艾爾瑪回答了我的話。
  聽到艾爾瑪說人類之國是自己的故鄉,讓我感到欣慰——同時對自己記憶中的故鄉已不復存在這件事感到一抹惆悵。
  然而,我還是回來了,回到自己的故鄉。
  「這樣啊,那就是人類之國啊……」
  我答道,視線仍沒有離開薩佛雷斯特。
  那句話交織著各種情感,顯得沉重無比。
  無論如何,我回來了。雖然感到失落,同時也有股喜悅湧上心頭,這是不爭的事實。
  彷彿反映出我悲喜交加的奇妙心情,船搖搖晃晃地前進著。

  ◆

  「如何?雖然間隔不長,但回到自己的故鄉有什麼感覺?」
  蘇娜搖晃手上裝有冰塊的玻璃杯,用帶著好奇心的眼神看向我。
  明明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仍用「間隔不長」這個形容,想必是因為多少察覺到我的心清。
  「老實說心情很複雜。在我還在人世的期間,應該跟米萊菲亞差不多。」
  我一邊回答,一邊將咖啡杯移至嘴邊。
  我會回答複雜,代表不是只有負面的心情。
  很開心可以接觸到不同於當時,也有別於精靈之國的事物,而且艾爾瑪說師父家跟我的墳墓仍保留著。主要目的是到師父墳前參拜,只要能達成這個目的就夠了。
  然而,確實會有股遺憾的心情。
  久違的人類之國——按照我的感覺是久違二十年,但實際上已經超過五十年,所以已經完全不是我所知的薩佛雷斯特了。
  壽命短暫的人類活得比精靈更加奔波勞碌,因此間隔了人生的一半以上的時間,會改變也是理所當然——但在我內心某處似乎一直認為國家不會輕易改變。
  第一次踏上的故鄉宛如全然陌生的國家。
  對於一輩子在薩佛雷斯特度過的我來說,一想到薩佛雷斯特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國家,難免會感到失落。
  「哎,漸漸就會習慣了。對了,來討論今後的行程吧。」
  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
  況且我自己的樣貌也改變了……正確來說,已經變成另一個人。哪有什麼資格說話。
  「首先要去斯拉瓦的墳墓,之後再去替師父掃墓吧?」
  「嗯。我很好奇去替自己掃墓會是何種心情。」
  我轉換心情後,蘇娜立刻對今後的預定表現得興致勃勃。
  「雖然心態有點不正經,但難得來薩佛雷斯特,當然得去一趟自己的墳墓。親眼目睹自己長眠的墳墓,全世界肯定只有我有這種經驗吧。」
  我交抱起雙手,同時笑了出來。
  畢竟懷抱著登上顛峰這個幼稚夢想,我不討厭去體驗別人不曾擁有的貴重經驗。
  「是這樣沒錯……唔唔,師父去世的證據跟還活在人世的證據同時擺在眼前,對我 來說感受很複雜……」
  然而,艾爾瑪似乎不是很贊同。
  而回答的她的是同樣身為精靈的蘇娜。
  「畢竟老斯拉瓦才去世五十年嘛,心情上無法劃分也是難免的。」
  ……老樣子,我每次只要聽到精靈的時間感,總是會感到一陣暈眩。
  在精靈之國生活後,時間感拉長了許多,但似乎改變不了身為人類的本質。
  「艾爾瑪,抱歉,這次就陪我一次吧。」
  雖然至今還無法適應時間的流動,但對艾爾瑪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她尚未接受這個事實。
  看見我低下頭,艾爾瑪立刻慌張地揮舞著雙手。
  「啊……不!我不是說我不想去!只是去那裡會喚醒悲傷的回憶……有可能會在師父面前露出醜態……」
  艾爾瑪開口否定我的話。
  ……被女兒這麼看重,我真是幸福。
  「怎麼會是醜態,妳有那個想法就讓我很高興了。」
  「……!謝謝師父……」
  為他人的死感到悲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對我來說是,這二十年來——實際上是五十年——是相當漫長的時間,但對艾爾瑪來說如同是一眨眼。
  再說,我沒有缺乏同理心到去否定他人的心情……應該說,雖然這個想法不太好,但有人會為自己難過到這種地步,讓我有些高興,同時也感到愧疚。
  「……總之,看完我的墳墓後,就去替師父掃墓。這是我最大的目的。只有替師父掃墓這件事是無法利用空檔來完成的。」
  繼續思考下去,感覺只會胡思亂想。而且,我盡可能不想讓艾爾瑪難過。
  即使如此,對我來說,對過去的訣別,也就是替自己掃墓這件事是無法避開的——希望女兒到那時能露出笑容。
  「這是我目前暫定的行程,妳們之後有想去的地方嗎?也可以去觀光……話雖如此,熟悉人類之國的只有艾爾瑪而已……」
  總之,我在人類之國的主要目的只有這些。
  因為這趟旅行是以武者修行為前提,目的是到各地尋找勁敵,這點應該不容置疑。
  「我!」
  「喔,雪莉露,怎麼了?」
  我詢問其他人的意見,第一個舉手的是雪莉露。
  雪莉露整個身體探了出來,手中已經喝完的玻璃杯搖晃著。
  「我想看漂亮的地方。」
  聽見這個籠統的提議,我揚起了嘴角。
  原來如此,因為不熟悉這個國家,所以提議直接去景色優美的地方嗎?
  為了達成這個不錯的提議,我開始尋找著過去的記憶,在人類之國景色優美的地方——
  我看向艾爾瑪,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貝爾梅克山如何?那座山的景色很壯觀,應該滿適合的。」
  我邊說邊回想起那座山的景色。
  終年酷熱無比,沒有人能夠踏入一步……貝爾梅克山被喻為「死前一定要造訪的景點」而舉世聞名。
  然而,這不是因為從山頂俯瞰而下的景色壯麗的關係,相反的,貝爾梅克山終年籠罩在炙熱的高溫之中,沒有人能夠踏入一步。
  為什麼會被喻為絕景之一——是因為佇立於天地間的景象堪稱絕景。
  貝爾梅克山由於終年酷熱,山脈表面佈滿燦爛奪目的魔石。
  因此,到了夜晚,遍佈於貝爾梅克山的魔石會宛如星光般閃爍,在炙熱中熠熠生輝的無數光芒形同是繁星之海——不知不覺間,貝爾梅克山被世人稱為「焰之星海」,成 為知名景點之一。
  嗯,應該去貝爾梅克山一趟看看。
  我曾經帶艾爾瑪去過,當時艾爾瑪非常開心。雪莉露應該也會喜歡那座山。
  難得對自己的提議感到自豪,讓我表情頓時一亮。
  ……然而,艾爾瑪的表情與我相反,陷入了陰霾之中。
  呃,不會吧。從那個表情感到了一股難以名狀的不安——
  「……師父,有件事很難啟齒,呃……貝爾梅克山的魔石已經被採掘殆盡……貝爾梅克山已經失去光輝與熱度,變成一座極其普通的山……」
  艾爾瑪說出的事實讓我大為震驚,彷彿被揍了一拳。
  「什……什麼……?那座燦爛奪目的貝爾梅克山已經不存在了……:」
  「是的……好像是魔法技術的進步,得以在高溫環境下採掘魔石……魔石被當成資源,遭到採掘殆盡,貝爾梅克山現在已經……對我來說是充滿回憶的土地,我與其他反 對人士提出中止採掘的訴求,但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竟……竟然會有這種事……這樣啊,貝爾梅克山已經……」
  終年閃爍著光輝與釋放著炙熱的溫度,沒有人能夠踏入一步,那座山已經失去了這些特色。
  任何人都無法觸及的光輝,在過去被我視為永恆不變的輝煌景色……果然沒有什麼事物是永恆不變的。
  ……唔唔,打擊比想像中還要大……
  既然已經不存在,再多想也無濟於事。人類真是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過去是漂亮的地方?」
  「嗯……雖然很想讓雪莉露跟蘇娜一睹那座山發出的耀眼光彩,真是遺憾。」
  「我好想看看那麼漂亮的地方……既然已經消失,也就沒辦法了。」
  雪莉露與蘇娜的反應比我想像中還要冷淡。會感到遺憾的,果然是曾經親眼目睹過其美景的人吧……唉,太令人惋惜了。
  「不過,觀光方面不如就交給艾爾瑪吧?艾爾瑪比我們更了解這個國家吧?」
  「因為我每年都會過來……雖然自然景觀少,但這個國家的建築物跟人造物很豐富,應該有幾個地方可以讓妳們滿足。」
  「漂亮嗎?」
  「唔,與其說漂亮不如說很驚人。也有些地方很漂亮。」
  「嗯,如果旅行途中順路再繞過去吧?斯拉瓦也同意吧?」
  在我獨自陷入沮喪的期間,艾爾瑪等人似乎決定好大致的行程。
  蘇娜叫了我的名字才讓我回過神來,我立刻慌張地回答。
  「喔……喔喔,這樣很好。」
  「好,決定了!那麼今天就找間旅館休息,為明天做準備吧。吶,艾爾瑪,斯拉瓦的墳墓……這麼說還是怪怪的……距離這裡要花多久時間?」
  「我們應該要花一星期左右。途中會經過幾座城市與村落,但有一天需要露宿。」
  一眨眼間排好了行程,除了主要目的以外,大多是視情況隨機應變。
  之後只剩找旅館,剛剛有經過幾間旅館,應該不用擔心今天的落腳處。
   這也代表今天要做的事情已經全數完成了。
  可以順利決定行程是件好事——
  「斯拉瓦,打起精神。」
  「嗯……妳說得沒錯。」
  人類之國的變化對我造成的打擊似乎遠比想像中來得大。
  雖然不喜歡華麗的事物,但我很喜歡那座美麗又無人能接近的山。
  「這個世界果然瞬息萬變……」
  來到薩佛雷斯特的第一天呈現有些惆悵的心境——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21 编辑


  第四話 眼中相同的世界

  「……我要上了。」
  「來吧。」
  一望無際的草原,陣陣青草的氣味吹拂而來,我與艾爾瑪正面對峙著。
  太陽從正上方照射於草原上,沒有任何阻礙的戰場,令人心曠神怡。
  以互相喊話作為開頭,艾爾瑪與我同時開始拉近距離。
  靜寂流的同門對決大多是以這種形式展開。
  這是因為靜寂流是擅於防守的武術。
  我對了解靜寂流的對手經常會發動奇襲,但從大會開始一直到最近,經常可以看見艾爾瑪使用奇襲招式。奇襲是為了讓對手措手不及,但對於從小被教導不能大意、全神貫注的艾爾瑪是無法奏效的。
  再說,這次交手有明確的目的。
  但這次目的不是為了我,而是艾爾瑪——女兒開口要求,做父母自然會想滿足她。
  加上是「想要贏其他人」,身為師父更能體會那個心情。
  距離的拉鋸戰令人樂在其中,膠著的戰況彷彿會讓肌膚燙傷。
  看見艾爾瑪出現一絲破綻時,忍不住想要將她一軍,但這次的目的是觀察艾爾瑪的進攻方式,必須克制自己才行。
  這件事之後再吿訴她,最重要的是——
  「嘿!」
  現在要專注於戰鬥中。
  雙方距離只剩一個躍步,艾爾瑪踏出步伐的同時,揮出了拳頭。
  以靜寂流的使用者來說,似乎有些過於急躁,但艾爾瑪想像中的對手不是靜寂流。
  艾爾瑪眼前的人雖然是我,但她真正看見的是那孩子。跟那孩子交手時,沒有所謂適當的進攻時機。
  既然如此,在被對方摸清底細之前,先下手為強不會吃虧。
  我拍開艾爾瑪的拳頭,用手背擊向她的鼻子。
  艾爾瑪的一拳雖然充滿力道,但被拍開後的動作與我的預測相同。
  艾爾瑪以踏在地上的雙腳作為基點,往後退了一步。我的手臂從她的面前一揮而過。
  ……嗯,原來如此。她有在仔細觀察對手。若在過去,我這招攻擊已經擊中艾爾瑪的鼻子,奪走她的視力。但艾爾瑪現在可以明確看出我的攻擊範圍,並巧妙利用與自己射程範圍間的差距。
  她知道眼前的對手是過去的養父,但同時將我視為另一個武術家。
  她有將我與師父的教導銘記在心。
  攻擊與防禦皆屬一流,魔力也無話可說。我露出微笑,沒有多加思考便做出的反應,是歸功於長年的修練,才得以運用自如。
  然而——
  「唔……!」
  我以右腳作為軸心所施展的迴旋踢擊中了艾爾瑪。
  雖然威力不小,但艾爾瑪用手臂擋住,應該毫無殺傷力可言。
  我原本便不期待這招。剛剛的迴旋踢對艾爾瑪這種程度的高手來說,顯得有些粗糙,而且我另有目的。
  我的目的,那就是——拉近距離而已。
  一瞬間抽離戰鬥,讓自己處在集中狀態。
  「我流『風樹』。拉近距離後會使用這招。妳這麼說過吧。」
  我流「風樹」,不屬於靜寂流的招式。讓魔力在全身上下流動,我將視線投向艾爾瑪,彷彿瞪視著她的雙眼。
  利用魔力的流動來分析對方的攻擊,對於使用肢體攻擊的人無疑是宣告死刑。
  尤其是像我這種專攻防守的武術家,其難纏程度會令人忍不住嘖舌抱怨。
  ……不過,這充其量只是低劣的模仿。
  被艾爾瑪視為勁敵、不想輸的那位少女,所使用的招式更加精湛高深。
  「我想妳應該再清楚不過,但我還是要重申,不要以為可以像大會時那樣強行突破。失去魔力的妳是贏不了我的。」
  「……我十分清楚。」
  我淡淡做出「宣告」,只見艾爾瑪冒出了冷汗。
  大會的比賽上,艾爾瑪硬是讓蘇娜的「薰身」失效,取得了勝利,但那個方式可不是每次都行得通。艾爾瑪利用奇策,在「薰身」再次發動前保持距離,便輕易破解了這招。經過那場比賽過後,蘇娜為了不再仰賴「薰身」,努力增加實力,這招想必無法再用第二次。
  既然如此,只能去思考其他對策。
  這就是這次交手的目的。前提是將對手當成蘇娜。
  這不是挺有趣嗎?陪女兒特訓,以打敗視為勁敵的對手為目標。
  「呵……無須著急,從中慢慢去掌握吧,但蘇娜的『薰身』可沒有這麼好對付。」
  「……是!」
  艾爾瑪重新擺好架勢,朝我直衝而來。
  我跟艾爾瑪——特別是我——雖然我們的外表與過去不同,但那個身影莫名與那一天重疊在一起。
  人類之國雖然改變甚多,但還是存在著沒有改變的事物。
  但願這個國家仍保留著這樣的本質。
  我回想著過去的回憶,迎戰艾爾瑪——

  ◆

  「抵達了。」
  天空染上了幾許紅霞。
  雪莉露有氣無力的聲音讓我揚起微笑,我們踏入了扎尼亞的街道。
  扎尼亞位於商埠附近,發展得頗為繁華。
  薩佛雷斯特的建築物整體來說似乎比米萊非亞高了一個樓層。
  習慣自己身為精靈這件事後,雖然常常會忘記,但每個種族的文化差異讓我感到很有趣。
  「哦——哦——舉目望去都是高聳的建築物,感覺有點新鮮。吶吶,我們去觀光一下吧。」
  「是無妨啦……但逭在薩佛雷司特不是什麼罕見的景象喔。師父,對不對……呃,師父也是第一次看見現在的薩佛雷斯特。」
  「喔。老實說我也有點吃驚。」




  我還在人世時,薩佛雷司特跟現在的米萊菲亞並沒有太大差異。
  我感到稀奇地四處張望,艾爾瑪看見這樣的我,忍不住掩嘴而笑。
  「哎,總之現在要找旅館。都現在這個時間了,還是等明天再正式觀光比較好。時間充足的話,或許可以去市場逛逛。」
  「市場?有好吃的東西嗎?」
  「我還在人世時,到處都有賣地瓜,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地瓜!」
  「雪莉露很喜歡地瓜吧?不過我也對市場有興趣!既然決定了就趕快行動吧。」
  看樣子雪莉露跟蘇娜都對市場很感興趣。
  其實我也很感興趣。市場的商店想必也跟過去不同吧,讓我發自內心感到期待。

  ◆

  「……這是什麼?」
  位在旅館的客房內。
  我對放置在室內的箱子感到詫異,不禁瞇起了雙眼。
  雖然目前只看過兩家,但薩佛雷斯特的旅館平均來說似乎比米萊菲亞的旅館狹小。
  但費用卻依然不變,算盤打得很精——客房的裝潢也讓人感受到文化的差異。
  房間狹小但床舖很大,內附的家具品質也很高,但與米萊菲亞差異最大的差異是擺放著不曾看過的東西。
  「師父,怎麼了嗎?」
  艾爾瑪聽到我的喃喃自語,轉過頭來問道。
  房間狹小……但對我來說已經十分寬敞。總之,因為一間客房無法容納所有人,所以我跟艾爾瑪睡同個房間。
  同房的艾爾瑪深諳人類之國的文化,這對我來說是一大福音。
  「呃……我對這個箱子有些好奇。」
  為了讓走過來的艾爾瑪能夠看見,我伸手指向神祕的箱子。
  不過,要稱為箱子也有點微妙。
  用來打開的把手裝置在箱子側面,像是一扇門,而且這個神祕的箱子看起來比普通的箱子還要堅固。
  一開始以為是金庫一類的東西,但找不到鑰匙孔,始終給我一種「全然陌生」的格格不入感。
  艾爾瑪從我背後探出頭,看向我指的東西。
  「箱子……喔,是冰箱啊。對了,在精靈之國尚未普及嘛。」
  「冰箱……?」
  艾爾瑪果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對於這個陌生的詞,我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是的,是最近開發出的魔具。請打開門看看。這麼一來,我想您就會明白這是什麼了。」
  「可以隨意打開嗎?」
  「這是旅館附的設備,所以我想沒問題。」
  「唔……是喔。」
  我聽從著艾爾瑪的話,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把手。
  「冰箱」的門扇關得十分緊密,比起櫃子一類的設備要牢固多了。
  我用力打開,往裡面一看——
  「水……?唔,這是冷空氣……!」
  立刻湧出一股冰涼的氣體。
  冰涼的箱子、冰箱……原來如此!
  「是用來冷藏東西的保存庫嗎?」
  「是的。定期對冰之魔石補充魔力,以維持冷凍倉庫的狀態。」
  我握住放在裡頭的水瓶,感受到一股沁心的涼意。
  的確適合用來冷卻飮料、保存食物。
  「唔……哦哦,真是個巧思啊。」
  我觀察著冰箱內部,伸手觸摸各處。
  上層跟下層似乎分別裝有冰之魔石,然後散發出冷空氣。
  從這個大小來看,一天補充一次,冷空氣可以維持一天多一點。
  「呃……師父,門開著不關會提早耗盡魔力。」
  「唔,這樣啊,抱歉。」
  被艾爾瑪提醒之前,我入神地觀察著冰箱的構造。
  我乖乖關上門,陷入思緒之中。
  要讓一度變暖的空氣冷卻想必需要更多的魔力。門之所以會設計得那麼密不透風,是為了不讓冷空氣竄出。
  「哎……真是大開眼界了。冰之魔石居然有這種用途。然後,冰箱體積不大也是個優點。這樣就能用少量的魔力長時間冷卻。」
  「我以為精靈的魔法技術最為優秀,但人類的應用力真是令人瞠目結舌。」
  離開了五十年,變化果然很大。
  雖然我還在人世的時候沒有這種東西,但超乎預期的技術讓我深深感到佩服。
  仔細一想,構造本身其實很單純,但一開始要構思出這個構造,肯定要歷經一番挫折磨難。
  雖然說是變化,但同時也代表著進步,當我抵著下巴思考這件事時——
  「吶吶,斯拉瓦!好厲害!有好厲害的東西!」
  「冰冰的箱子!」
  蘇娜跟雪莉露一臉興奮地衝了過來。
  ……看樣子她們也跟我抱著同樣的想法。
  一想到自己跟雪莉露等人沒兩樣,忍不住露出苦笑。
  「……什麼啊,你們也在討論那個箱子嗎。」
  對方也跟著露出了苦笑。
  未知的事物會讓人感到興奮,能夠分享這份興奮之情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呵呵呵……既然還有時間,要不要去逛市場?」
  「喔,我等很久了!」
  我站了起來,提起之前的提議。
  蘇娜開心地拍了拍手,雪莉露也露出期待的模樣。
  雖然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臉頰染上一抹紅暈,高舉著雙手的模樣十分可愛。
  我目送雪莉露等人回房間進行準備,輕聲嘆了一口氣。
  「先不論雪莉露……蘇娜那傢伙還很孩子氣呢。」
  「是啊。但那兩人的視野很寬敞,只是對新事物感到稀奇而已。而且——」
  我回頭看向艾爾瑪,只見艾爾瑪的臉上寫著問號。
  看見這個模樣,我忍不住露齒而笑。
  「我也很期待喔。」
  跟那些孩子在一起,我的心智似乎也變得年輕了。
  ……雖然不曉得此一形容用在這個年幼的身體是否恰當,但現在的世界比前世結束時更加燦爛奪目。
  「是這樣啊。」
  「嗯。好,我也來準備吧。」
  我開始挑選要留在房間跟帶出門的東西。
  這份雀躍的心情完全沒有實際年齡該有的模樣——一定是踏上這塊久違多年的土地的關係。



  第五話 月影

  行走在月光微微照亮的石板路上。
  熱鬧非凡的市場讓人以為沒有休息的一刻,如今籠罩著一片寂靜。
  雖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無論變化多大,當夜幕低垂,人還是會沉入夢鄉。
  寂靜的黑暗之中,零星的行人走在路——在這個時間,無論身在何方都是一樣的。
  逛完市場後,我將雪莉露等人留在旅館,讓自己享有獨處的時間。來到人類之國後,因為一直馬不停蹄的關係,想讓自己靜下來好好感受流逝的這段時光。
  「可是……這麼一看,真的改變了。」
  一座座並排的石造建築物,我輕輕用手觸摸其中一座建築物,粗糙的表面融入黑暗之中,從掌心透進一股濡濕般的冰涼觸感。
  現在的米萊菲亞也是如此,但以前的人類之國比較多木造建築物。雖然不是沒有這種石造建築物,但算是罕見的存在。
  現在卻呈現相反的局面。現在是木造建築物比較罕見——按照常理來說,的確是石造建築物的耐久性與保存性比較優異。
  但因此都變成石造建築物,總覺得莫名有股感傷。
  讓我有種自己同樣也被時間淘汰的感覺。
  如果我能更早一點投胎轉世,隨著歲數增長,想必這股奇妙的空虛感便不會這麼強烈了,
  ——總之,我真的上了年紀。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緬懷過去。
  我將手抽離石牆,再次行走在這條陌生的街道上。明明是曾經來過無數次的街道,卻沒有任何熟悉的景象。
  這附近原本應該更加寬敞吧?那間乾貨店已經關了嗎?我將映入眼簾的光景與過去的景象重疊在一起,走到人煙較為稀少的地方。
  果然一個人獨處是正確的。這算是一種訣別。因為過去的街道仍烙印在我的內心深處。獨自走在全新的世界之中,一股寂寞湧上心頭,讓我明白過去的一切已經不復存在。
  然而,我不是只為了這件事一個人獨處。
  ——似乎從白天開始就有個可愛的訪客蠢蠢欲動地窺伺著機會。
  「這樣正合你意吧。差不多可以現身了吧。」
  我確認四下無人後,對著空無一物的空間說話。沒有指定對象,我的聲音靜靜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下。然而,有人回應了我的聲音。
  聲音傳來的同時,我立刻轉過身去,眼前漸漸浮現一個人影。
  「……跟之前的情報一樣嗎?原來如此,比外表還要棘手。」
  出現在黑暗中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
  黑衣的一部分綴飾著白布。
  兜帽遮住雙眼,所以只看得見嘴,但聲音可以聽得出年紀尚輕。
  ……身體有經過充分鍛鍊。即使身穿黑衣仍能看出其修長的輪廓,令人聯想到黑豹。
  「姑且一問好了。你是什麼人?」
  我刻意用威迫性的口氣,探問著「敵人」的目的。一直等到深夜,直到我隻身寡人,恐怕目的只有一個。
  雙方都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青年揚起了嘴角。
  「你明知故問。斯拉瓦•靜寂,我是來取走你的性命。」
  正如所料,是我的性命。
  對方這麼直接反而令人暢快。我哼了一聲,說出那個讓我無法裝作沒聽到的名字。
  「斯拉瓦•靜寂嗎。你沒有搞錯人嗎?我叫作斯拉瓦•馬歇爾。」
  「我聽說是擁有與外表完全不符的高超實力,談吐方式像老頭子的少年。我許久不曾像這樣跟目標交談,肯定是你沒錯。而且就算搞錯也無所謂,只要不斷重複下去直到找對人就行了。」
  ……對初次見面的人應該使用敬語吧。將我視為「目標」的青年態度讓我忍不住感嘆。不過就算對我使用敬語,也只會被說是愛裝老成的小鬼,所以一點意義都沒有。
  然而,我很感謝他這麼老實。
  知道我的「真實身分」的人不多,更何況會派刺客上門——據我所知,只有兩個人。
  既然雪莉露在身旁,傑司達不可能會刻意找碴。那麼就只有——賽茲羅•瓦爾茲了,或者是當時在他身旁的男人。
  「為了保險起見,報上你的委託人跟目的。」
  「你覺得我會說嗎?」
  「不覺得。」
  原本就不抱期待,青年說出預料之中的回答。
  但前世有仇的人幾乎都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肯定與賽茲羅有關吧。
  這麼一來,目的想必是——測試我的實力吧。
  看來勢必得與之一戰。許久沒有與武術家以外的人交手了。
  「……靜寂流,斯拉瓦•靜寂。參上。」
  我擺出架勢,報出姓名。既然對方知道我的底細,報出姓名也不會有所影響。
  ……許久沒有與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交手。
  與「人」交手時,是以殺死對方為目的,這輩子應該只有道格拉斯那次。葛勞帝斯那次不知道算不算,所以姑且不算在內。
  我將意識切換成賭上性命的戰鬥狀態,眼神自然變得銳利起來。
  青年看見我的眼神,臉上泛起一絲喜悅之色。
  「我很久沒有狩獵獅子了,外表卻是兔子,別有一番趣味。」
  青年雙手舉向天空,接著一鼓作氣揮下,只見青年的雙手已握著兩把匕首。
  寬鬆的衣服是用來隱藏武器,但他卻毫不掩飾,那份自信是身經百戰的證明。
  「雖然想配合你的流派作風,但我沒有可以報上的流派與姓名。但曾經被叫作『米爾賽姆』,就暫且用這個名字吧。」
  青年的氣息與先前迥然不同,眼神宛如殺人如麻的冷酷凶器——散發出匕首般的光芒。
  「你的性命我就收下了。」
  最單純而原始的敵意。刺客米爾賽姆釋放出殺意,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光芒。

  ◆

  在深夜的月光下所展開的戰鬥籠罩著一片寧靜。
  與未知的對手戰鬥時,最重要的莫過於情報。對方是否擅長進攻,或是相反。以這次來說,匕首是使用於近身戰,還是作為投擲武器。
  透過戰況分析出正確的情報,並牢記在心。此外,不能貿然將分析結果信以為真,這點也很重要。被對方出其不意,最容易產生空隙。
  想必對方也抱著同樣的念頭。明明擅長的是暗殺,但一旦進入戰鬥之中仍保持著冷靜,真是了不得。
  ……然而,不愧是刺客。
  開頭呈現一片寧靜的戰鬥不算罕見,但完全感受不到這個青年的呼吸。
  武術家之間對峙時,經常有人說只聽得見對手的呼吸。結果連呼吸都聽不到,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從青年的雙眼與頭髮來看,感覺不像有使用「暗色結晶」。
  既然如此——雖然不清楚種族,但至少知道一件事——如此年輕就能達到這番境地,想必歷經無數的腥風血雨。
  埋藏在青年內心的漆黑深淵讓人不禁背脊發涼。就在這時——
  「——!」
  比雨聲還要快一步——彷彿是雨水從屋頂滑落而下的瞬間,米爾賽姆朝我的懷中直衝而來。
  他進攻時完全沒有聲音與氣息,讓我嚇了一跳。然而——並非超出我的預料之外。
  每次面對的敵人總是十分強大,但絕不會因此害怕卻步。
  只要預想每一場戰鬥都非常嚴苛,便不會覺得棘手!
  米爾賽姆的身體壓低,甚至比身為少年的我還要低,彷彿在地面上滑行,同時伸出匕首。目標是心臟——匕首應該也有受到魔力強化。因為武器強化的難度不高,所以效果不彰,但對於來無影去無蹤的青年來說,足以有一擊繁命的威力。
  「嘿!」
  我用右手甩開青年伸出的左手,同時讓身體滑到外側。
  對付拳頭或是握著像匕首這種短刀武器時,這招十分管用。被甩開的手無法彎向外側,另一隻手也無法觸及躲在手臂後方的敵人。
  若不是實力相差懸殊,不應該赤手空拳與擁有刀器的敵人戰鬥,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招防禦法相當有效。
  敵人的大量攻擊被我一一化解,同時讓自己的身體保留某個程度的自由。米爾賽姆似乎也理解到這個狀況的嚴重性,面無表情的冷酷臉上泛起了一絲扭曲。
  一鼓作氣擊碎下巴,奪走意識,之後只需要交給衛兵或是給予致命一擊。在戰鬥中完全失去意識形同死路一條,因此讓對手失去意識是最有效的勝利條件。為了完成目的,我舉起左手,準備使出掌擊。
  ——然而,敵人也不是泛泛之輩。當我伸出掌心時,米爾賽姆立刻反手握住左手的匕首。
  這個動作讓我不得不中斷攻擊。
  「……呃!」
  他只憑手腕的動作,將反握住的匕首拋出,直朝我的臉襲來。
  意想不到的攻擊讓我被迫一時撤退。
  戰況重新洗牌。雙方間隔著一段距離,重新擺出架勢——恢復一開始的戰況。
  ……我自認為自己沒有破綻。對方隱藏起氣息與聲音,宛如「無拍子」般拉近距離,加上一領悟到對自己不利,在失去自由的狀態下,還能精確地投擲出匕首,其反應速度與投擲技術,讓我不得不撤退。
  這一連串的反應完全不像是這個不知有無年滿二十的青年會有的。
  「真是精采啊。」
  我輕聲喃道,給予讚美。每一個動作都是最適合殺人的暗黑技術。不應該給予這些招式讚美,反而應該給予唾棄。但沒有任何一絲多餘動作的精湛絕招,甚至呈現出一種美。
  宛如藝術般的戰鬥技術毫無疑問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出聲讚美,米爾賽姆卻毫無反應。在戰鬥開始前,他輕浮的口氣給人多話的印象——但戰鬥一旦開始後,一心只想致對手於死地。那股冷酷讓他身為剌客的本領更上了一層樓。
  實在太漂亮了。鍛鍊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因此才會顯得美麗不已。
  真是羨慕啊。若我也擁有年紀輕輕就能達到那個境界的天賦,或許現在可以——觸及師父的腳邊。
  然而,我還沒輸,現在的我——也年紀尚輕。
  我緊握拳頭的瞬間,湧上粉紅色的魔力,漫天的花瓣隨之迸發而出——將魔力提升至極限以上的「試製櫻花」。
  米爾賽姆見狀,也忍不住動了一下眉毛,但絲毫未減戰意。他不發一語地重新握住匕首,並釋放出魔力。
  席捲而出的是彷彿會融入黑夜之中的漆黑魔力。升起一股暗黑的火焰,接著又回到米爾賽姆的身上。
  魔力的量並不驚人,然而,只要擁有可以殺死目標的攻擊力,便能將敵人置於死地。沒有絲毫動搖的冷靜魔力,讓我感覺到那股決心。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嗎?我讓興奮的內心冷靜下來,化為經過磨礱砥礪的冰刃。
  空氣明明冰涼不已,但卻感受到一股炙熱,彷彿隔著一道燃燒中的火牆。
  置身在緊張感之中,有種鼻尖會被燒焦的錯覺、而這時率先採取行動的是米爾賽姆。
  他舉起手的同時,匕首投擲而出。數量為二,時間差微乎其微。這個細微的差異應該是刻意所為。
  雖然速度不快,是因為另有目的。原本領先一步的匕首被第二支匕首超越,於是我用拳頭擊落匕首。
  在此同時,米爾賽姆一躍而上。這次進攻的速度相當驚人。
  在黑夜中描繪出一道白線,讓我終於理解那套裝束的意義。黑色是為了融入黑夜之中,而宛如綴飾用的白布——是為了將敵人的視線誤導到「慢一步的位置」。
  比先投擲出的匕首早一步到達敵人身旁,以及用來誤導敵人的裝束。
  迎面而來的是青年與第一支匕首的同時攻擊!第一支匕首正在襲向我。
  冰冷鋒利的銀光瞄準著額頭,雖然只要屈身就能夠輕易避開,但這麼一來便會在不利的狀態下承受米爾賽姆的攻擊。因此我以右腳作為基點轉過身,利用步伐避開匕首。
  緊接而來的是米爾賽姆迅雷不及掩耳的斬擊。
  既然已經使用「試製櫻花」,仍無法靠單純的防禦擋下,必須設法化解對方的攻擊——我挪動身體迴避的同時,從上而下地劈向他的手臂。
  傳來硬幣在石壁之間左右碰撞的聲音。米爾賽姆的匕首被折斷了。既然防禦力低,那就靠攻擊力想辦法就行了。雖然這個思考邏輯很簡單,但簡單的思考邏輯也不容小觀。
  騰空躍起的米爾賽姆在揮下匕首的瞬間產生了空隙。著地前一秒不到的時間內,米爾賽姆處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之中。
  我在拳頭凝聚魔力,握在腰側。已經發動「試製櫻花」,普通的拳頭攻擊想必也足以對米爾賽姆造成致命傷。平常是作為牽制的攻擊——現在對米爾賽姆來說卻是致命的一擊。米爾賽姆當然不會乖乖中招——
  米爾賽姆鼓起嘴,像是在吹氣,我見狀立刻往後仰。
  如同預料,米爾賽姆用力地吹出氣體,有個東西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應該是飛針。很有刺客作風的招式,不需要移動身體便能展現絕佳的攻擊效果。
  不光只有匕首,他究竟通曉多少技術。對方深不可測的實力讓我感到雀躍了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我想見識他的所有本領,但因此失去性命可說是愚蠢至極。這傢伙的實力足以對我造成威脅。
  我移回身體的同時施展手刀,但想必是白費工夫。米爾賽姆宛如融入黑暗之中,用流暢卻又大幅度的動作閃躲。
  ……好愉快。雙方都為了一擊打倒對手,採取捨棄防禦的戰鬥方式。一心只想奪走對手的性命,在某方面而言,是最原始的戰鬥方式。
  那支匕首想必有塗上毒,飛針無疑也動過類似的手腳。使出渾身解數,只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敵人。其合理性的作法沒有一絲破綻。
  糟糕,笑意會壓抑不住。沒想到年紀輕輕卻擁有如此嫻熟的技術。若在前世被這位刺客盯上,我想必已經不在人世了。
  雖然不曉得實際情形,但這名青年的確擁有這樣的才能。
  但現在情況不同。我現在也是活在這個寬廣世界中的一名年輕人。既然目標是登上全世界的顛峰,豈能在這種地方認輸。
  我壓抑著魔力,讓魔力在身體四周旋轉。
  ——我流「風樹」的重點不是互相爭鋒,而是要如何致勝。
  洶湧迸爆的魔力消失,我閉上雙眼。到了這個地步,視覺反而是阻礙。即使是熟練無比的動作,意識仍會稍微受到白布的影響。我的頭腦沒有靈活到可以不受到影響。反應只要出現一絲遲緩,會產生空隙,便能讓米爾賽姆有機可乘,穿過鐵隔子般的空隙。既然如此,只要看不見就行了。讓自己看不見白布、米爾賽姆及匕首。
  因為我認識一位即使閉著雙眼仍能看見更多東西的少女。
  在抱著殺意的敵人面前閉上雙眼,乍看之下是不可解的行為,但米爾賽姆依然保持著冷靜。
  感受不到氣息,聽不見聲音。但在下一個瞬間,我感覺到有兩支匕首飛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沒有選擇擊落,而是用最小限的動作——用彎起的手指尖端碰觸鐵製的刀面。只見匕首偏離軌道,避開了我的身體。
  米爾賽姆毫不猶豫地選擇投擲匕首不是因為大意,而是因為警戒,他想測試我的反應,同時也不想放過對手閉上雙眼的大好機會。晚匕首一步,米爾賽姆也踏入了「距離」之中。
  他打算朝我的脖子施以斬擊,意圖一擊造成出血。只要曉得後就簡單了。我預測出軌道後,握住米爾賽姆的右手腕,同時用力一握。傳來骨頭的碎裂聲,匕首似乎掉落在地。
  即使如此,米爾賽姆仍沒有停下動作。因為看不見他的臉,所以不曉得表情,但他立刻反握住匕首,刺向我的心臟。
  用沒有一絲多餘的連續動作擊向要害。
  正因如此——米爾賽姆的攻擊容易判讀。
  雖然擁有混淆敵人的能力與精湛的技術,但採取最短的攻擊路徑。換句話說,無論使用什麼動作混淆敵人,在攻擊的那一刻會呈現「筆直」。
  對於「風樹」來說,這種攻擊形同是白費工夫。要化解「風樹」必須靠壓倒性的強大攻擊,或是做出錯綜複雜的動作,讓對方一瞬間無法判讀。
  而米爾賽姆兩者都沒有。他的戰鬥方式與過去——尚是人類時的我十分相似。靠其他能力去彌補不足的魔力,追求一擊打倒對手。這個作風甚至讓我產生好感。
  但他學的卻是暗黑技術,讓我感到遺憾不已。若是在陽光下的世界有人能夠互相切磋,他的刀刃想必能夠擊中我。
  向前刺出的匕首在肋骨之間滑落。我從外側使出手刀,揮向米爾賽姆伸出的手臂。
  由於米爾賽姆放棄防禦,因此只在攻擊時凝聚著魔力的手刀,輕易地便瓦解他的殺意。
  「唔……」
  兩手失去攻擊手段,米爾賽姆第一次發出呻吟。
  兩手的骨頭已經碎裂,已經無法無視於疼痛。
  米爾賽姆的攻擊手段想必已經所剩不多。只剩含在口中的飛針,或是——
  一隻手被我握著,於是米爾賽姆揮出了腳。是的,他只剩下這些攻擊手段了。但不需要靠「風樹」我便能預測出他的動作。
  腳朝著身體中心——接連襲向要害,我刻意大動作避開。一逕用最小限的動作進行迴避,這個動作讓米爾賽姆的眉毛動了一下。
  用柔軟的動作將腳抬至頭頂的高度——從腳尖射出了銀刃。
  動過手腳的鞋子,大量匕首加上飛針,身上藏有各種武器的刺客不可能只有這幾個花招。
  失去重心的米爾賽姆能採取的手段已經所剩無幾。
  在米爾賽姆鼓起嘴前,我開始揮動米爾賽姆折斷的手腕。當下我產生了一股不自然感——但與眼前的戰鬥沒有關連,於是我直接將米爾賽姆重摔至地面。
  「唔,啊……!」
  米爾賽姆張開口,痛苦地吐出鮮血。但米爾賽姆趁機脫離束縛,躍向後方。
  ……那傢伙應該感覺得到痛楚吧,正常來說會因為劇痛而無法動彈。我錯愕地蹙起眉頭。
  兩手負傷,還被大力揮動,最後重摔在地,結果卻還能動彈,讓我錯愕到無以復加。
  「呼……哈、唔……」
  米爾賽姆終於氣息紊亂了起來,不然早已認定他沒有痛覺。若有必要,他還打算戰鬥吧。米爾賽姆沒有轉身逃走,而是觀察著我的動作。
  因此我維持著架勢。既然有人想奪走自己的性命,那麼也不需要對殺死對方感到猶豫。
  雙方試圖找出彼此的破綻,以奪得先機。這麼一來,這是對我較為有利的持久戰。維持發動「風樹」不會造成多大的消耗,但要一面忍耐劇痛,一面集中精神,每一秒都是與自己的戰鬥。
  不久終於分出勝負。但與我想像中的結果有些不同——
  「我認輸,已經沒有勝算了。」
  全身無力的米爾賽姆頓時鬆懈下來,開口認輸。
  「……你有什麼企圖?」
  米爾賽姆喪失一切敵意,緊閉的嘴微微放鬆,我則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看著他。
  襲向我的刀刃已幾乎全被我折斷,但我仍沒有打算收起戰意。擁有豐富招式的青年假裝失去敵意,也是本領之一。
  「你有會那個反應是正常的,你沒有放過我的理由。你還想戰鬥的話,我只能舉手投降。不過手已經舉不起來了。」
  米爾賽姆冒著冷汗,自我嘲諷了一番。
  ……老實說我認為米爾賽姆已經沒有力氣耍詐了。原本在戰鬥中不發一語的青年,現在卻開了金口,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從那傢伙的身上透出一股驕傲。
  雖然會使用暗器跟小伎倆,但似乎被他視為一種技術,並引以為傲——所以,靠技術以外去殺人不符他的個性。我產生了這種感覺。
  當然,我的想法毫無根據,所以我沒有鬆懈,也沒有解除架勢。只要進攻就能取得勝利,我卻沒有這麼做,這是因為想確認一件事。
  「真是傷腦筋啊,我還想再活久一點,但這也由不得我了。作為條件交換,我告訴你一個有益的情報吧。就算要殺了我,先聽完也不會有所損失。」
  我瞪視著他一陣子後,米爾賽姆一派輕鬆地說道,對我的視線彷彿毫不在乎。若他的手完好無缺的話,感覺會擺出沒輒的手勢。
  他不是認為只要提供情報——自己就能獲救,嘴巴上雖然那麼說,但他之所有會有那種態度,是因為對自己的生死不太執著。
  在江湖上闖蕩多年,這種武術家並不少見。換句話說,是每天與生死為伍的人們。
  「你——」
  我保持著警戒,拋出了一個問題。米爾賽姆的眼神像在說儘管問吧。
  「曾經因為目標求饒而放過對方嗎?」
  我帶著一絲殺意問道,這是米爾賽姆即將面臨到的處境。
  他的回答將會影響我的決定——我等待著回答,米爾賽姆發出喜悅的聲音。
  「呵呵,不,不曾。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求饒台詞,因為會求饒的傢伙不會成為我的目標。」
  米爾賽姆表示他是第一次「聽到」求饒台詞。
  在這種狀況下還真敢說啊。
  「呵呵……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明有更好的求饒方式。
  不過——要是他說出那種話,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取走他的性命。
  「我並非正義的使者……你讓我對你稍微產生了興趣,所以暫時饒你一命。」
  這下子分不出誰是壞人了。我說完,卸下架勢。
  正如我所說,我不禁對這名青年產生了興趣。
  再說我原本便不喜歡折磨敗者——
  「而且——都已經認輸,卻還奪走女性的性命,感覺會睡不好。」
  我張開手臂,聳了聳肩膀。我暗示著兜帽底下的真面目,米爾賽姆則驚訝地張開了嘴。
  在賭上性命的戰場上是不分男女的,但炫耀一下在戰鬥時發現的祕密應該也不為過。
  「……被你發現了嗎?」
  米爾賽姆輕輕搖了搖頭,將遮住臉的兜帽取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年輕的少女臉龐。細長的眼眸宛如米爾賽姆所使用的匕首,既美麗又充滿攻擊性。
  只憑嘴看不出來,但她的五官十分端正。只是米爾賽姆對外表似乎不太在意,黑髮剪到不會妨礙行動的長度,搭配上強而有力的雙眼,呈現出中性的風貌。
  ……不過我很訝異她是人類。兜帽底下完全找不到長耳朵、紅色眼睛及野獸特徵。
  因此,從米爾賽姆的目測年齡來看,應該是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吧。
  年紀輕輕便練一身豐富的暗殺技術——讓我忍不住感到嫉妒。天賦真是無情。
  「為什麼你會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被認出是女人。」
  我獨自感到忿忿不平時,米爾賽姆用少年般的沙啞嗓音詢問被認出性別的理由。
  只憑外表我的確分不出性別。
  面對那個單純的疑問,我感到有些愉快,於是開口答道。
  「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是從投擲時的重量與重心的移動,莫名察覺出來的。」
  「……這樣啊。因為說話方式的關係,我老是被誤認成男人。」
  似乎接受了我的回答,米爾賽姆輕聲笑了出來。
  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容貌,沙啞的聲音加上男性用語,會誤認成男人也是正常的。
  然而——
  「若是現在的表情,任誰都看得出是女人吧。」
  我看著面帶微笑的米爾賽姆這麼說道,只見她再次驚愕地張開了口。
  若一直露出銳利的眼神,的確分不出來——一半表情柔和下來,便可以看出她原本的五官便十分精緻。那張臉無疑是正值花漾青春的少女。
  「你真是個古怪的傢伙。」
  米爾賽姆再次露出微笑,果然充滿著少女的韻味。
  「常常被這麼說。」
  我簡短回答,米爾賽姆則輕笑了一聲。
  除了專注於工作時以外,她的表情似乎頗為豐富。




  因為沒有打扮所以外表樸素,但搭配上表情,顯得十分有魅力。
  ……可是,這名少女是名副其實的刺客。
  絕不能輕易鬆懈。
  我的表情凝重起來,氣氛隨即轉趨緊繃。米爾賽姆也發現到我的變化,微笑變得有所不同。
  「答應我一件事,不會對我身旁的人下手。」
  事到如今,放米爾賽姆一馬是無妨,但必須先確保雪莉露等人的安全。
  「我被委託的目標是你,所以沒差。但要是受到其他人委託時,我就無法保證了——毀約會有什麼結果?」
  「我會殺了妳,讓妳受盡所有我想得到的羞辱方式。」
  「……我可不想。我懂了,我們締結契約了。」
  我答道,笑意中透出一抹殺意。
  嘴巴上雖然那麼說,但米爾賽姆的表情沒有改變。但要對付這名少女,傷害她的自尊似乎最為有效。加上這名身為刺客的少女使用了「契約」這個字眼,想必不會輕易毀約。
  我所擔心的事情總算解決得差不多,之後只剩下搞清楚這名少女的目的。但還有件事讓我感到掛心。
  「我想問妳為什麼會中途認輸?妳不像對求生這件事抱著執著。」
  戰鬥時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連痛楚都置之度外,秉持著這種「專業精神」的少女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求饒。
  米爾賽姆怎麼看都不像感到膽怯,因此讓我很好奇看似自尊心強烈的米爾賽姆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要求饒她一命。
  面對我的質問,米爾賽姆露出思考的模樣,但並沒有花多久時間。比起答案,她應該是在思考要如何表達吧。
  米爾賽姆收起笑容說道,雙眼發出銳刃般的光芒。
  「……與你交手的時候,讓我明白到委託人的意圖。」
  她的眼眸透出明顯的殺意,那股殺意強烈到有違刺客的作風。
  「我習慣被當成道具,既然一直像這樣活在世上,我不會感到不平,委託人要怎麼利用我,我也不感興趣。但是……我是刀刃,是用來殺死目標的道具。所以,我無法原諒那些傢伙把我當成試探對手用的棋子……就是這麼一回事。」
  說完後發現到自己的殺意,米爾賽姆自嘲地嘆了一口氣。
  米爾賽姆重新看向我,繼續說道。語氣中透出一抹靦腆,但恢復了先前的輕鬆態度。
  「……總歸來說,委託人知道我贏不過你,所以我對這件事感到不滿。」
  「原來是這樣。」
  雖然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情,但刺客也有身為刺客的自尊吧。
  為了生存拋下自尊雖然很簡單,但這名少女——不,是這名少女也無法做到這件事。真是難懂啊。
  「好,那麼我羑不多要告辭了。原本便不應該跟目標——暗殺不成的目標聊這麼多。但在那之前——我來告訴你之前提到的情報吧。」
  米爾賽姆為了掩飾靦腆,將話題轉到剛剛說的交換條件。
  話雖如此——我已經大概可以猜出她所說的情報是什麼。
  「至於情報……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是關於委託人。」
  果然,我在內心這麼喃道。對我有益,加上是米爾賽姆所知的情報,也只有這個了。
  雖然內心已經有底,但並非代表不需要委託人的情報。
  到底是誰又基於什麼目的想要試探我的實力。內心帶著疙瘩持續旅行,心情不會好到哪去。
  若委託人是傑司達,前世曾經發生過兩三次,不需要放在心上——
  「首先,委託人有兩個,一個是名叫賽茲羅•瓦爾茲的白髮男子。」
  若是出現在阿爾法雷亞競技場的那兩人,便勢必要提防。這次事態似乎是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我有猜到是他。」
  「是你認識的人嗎?看見名叫賽茲羅的男人的模樣,也讓我有這種感覺。」
  我交抱起雙手,回想著變得判若兩人的過去勁敵。
  是這輩子曾經交過一次手的男人。派米爾賽姆來試探我的實力,這一點似乎也被我猜中了。
  「那麼,另一個男人是誰?若知道名字更好。」
  既然如此,令人在意的只剩下另一個人。
  與賽茲羅一起出現在競技場,艾爾瑪看見那個人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之後的日子忙得團團轉,讓我完全忘記問那件事,但能讓艾爾瑪感到驚訝,想必是她認識的人。
  受到我的催促,米爾賽姆吐了一口氣,再次注視著我的雙眼。米爾賽姆說出的名字是——
  「另一個人的名字是嘉爾特•紀薩。他戴著兜帽,難以掌握特徵——但那兩人的紅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應該都是魔人吧。」
  「……!妳是說嘉爾特?」
  這個名字足以讓我當場語塞。
  我的臉上露出夾雜著憤怒——不,是夾雜著驚愕的憤怒表情。
  看見陷入混亂的我,米爾賽姆看著我的眼神明顯感到意外。
  「他也是你認識的人嗎?」
  「認識的人……不太想這樣形容……容我省略詳情,比起認識的人,是更加密切的關係——可是,現在已經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我佯裝出冷靜的模樣,回答米爾賽姆的質問。我拚命壓抑著扭曲的表情,聲音卻顫抖不已。
  剌客說出的委託人真實身分——跟賽茲羅一樣是必須消失的名字
  現在聽見那個名字,代表那傢伙也誤入歧途了。

  緊握的拳頭滲出鮮血。滾燙的怒火讓我的喉嚨乾渴。滿腔的怒火像是沸騰冒泡的沼澤……是利用我師父伊歐瓦•靜寂所傳授的招式去為非作歹的愚蠢人物。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從你的模樣來看,事態非同小可……那麼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這兩個男人好像之後會暫時留在這個國家。說是為了等我的報告……但他們似乎沒有這個打算。」
  米爾賽姆說完後轉過身去。
  可能是擔心弄痛手臂,她的速度極為緩慢,不讓白布搖晃,只見背影逐漸遠去。
  「等等。」
  我叫住了她的背影。她沒有轉過身,僅微微抬起頭。
  不曉得臉上是什麼表情,只交過一次手,也無法從中理解米爾賽姆的內心。
  然而,我知道那個背影代表的意義。自尊心強烈的戰鬥者受傷後會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現在的妳是沒有勝算的。無論是賽茲羅或是另一個男人。」
  我閉上雙眼,浮現眼前的是過去的記憶。嘉爾特在我前世時已經擁有強大的力量,那個男人跟賽茲羅一樣,為了精研武藝,選擇墮落成怪物——
  我為了尋找下一句話,陷入思考之中。唯有那個男人我不能輸。不是對傑司達的那股敵對心——而是自己的使命。
  我們將自身的力量獻給了追求力量的修羅。
  在前世被我逐出師門的弟子嘉爾特•紀薩。既然那傢伙走上偏路,那麼身為靜寂流前師範的我有義務斷絕那條路。
  ……我結束回想,睜開了雙眼。眼前是依然是那個背影。
  無論米爾賽姆擁有多好的天賦,但既然無法傷及我一根寒毛,是不可能贏得了那個男人。
  我不曉得未來會怎麼發展,但至少目前是這個狀況。
  但米爾賽姆應該也明白這件事。她斜著頭,只有右眼看向我,開口說道: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對這個世界也產生了一些眷戀。」
  米爾賽姆有些愉快地說道,從她身上散發的死亡氣息變得稍微薄弱。
  「……呵,再見了,斯拉瓦•靜寂。若還有見面的機會,下次叫我潔恩。是我至今沒有機會使用的真正名字」
  米爾賽姆留下這句——不,是潔恩,她彎身躍上了建築物。
  我用視線追尋著白布,直到消失在建築物的影子中,不久潔恩的氣息便消失了。
  「……嘉爾特啊。」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我仰望著天空喃道。
  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連賽茲羅都為了「血晶」的力量放棄人類的身分,換取長生不老。那傢伙宛如沉醉於力量的惡鬼,怎麼可能悶不吭聲就死了。
  ……他究竟要侮辱靜寂流的招式到什麼地步。
  「沒想到多了一個目的。」
  我絕不允許師父的招式再繼續受到冒瀆。
  世人的敵人塔利斯貝爾庫,如果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必將擊潰。
  「……有些太過激動了。」
  我再次緊握住拳頭,才發現拳頭滲出鮮血。
  這種程度置之不理也不會有大礙,但還是治療一下吧。若被發現傷口,又會讓艾爾瑪操心。
  我搖了搖頭,走回旅館。不能讓那些孩子看見這張充斥著怒火的臉。
  不知是好是壞,我帶著激昂的內心,回程路上所看見的街道與去程截然不同——



  第六話 唯一的弱點

  「斯拉瓦!快來這裡!」
  啊,可惡,怎麼了?是走錯路了嗎?我難得毫不掩飾地抱怨。因為眼前這個束手無策的狀況,讓我只能感到啞然。
  不斷降下滂沱大雨,伴隨著陣陣雷聲,我仰望著「那個」東西。
  離開旅館後經過了半天,抵達下一個目的地需要再花半天的時間,正當路程走到一半時。
  突然間天空烏雲密布,下起了豪雨。可能因為國家不同,連蘇娜都沒有預測到這個狀況。
  因為已經走了一半,無法回到城鎮,也無法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只能想辦法在這個地方躲雨,但我們所擁有的露宿裝備無法抵擋這場大雨。
  這時映入眼簾的是這棟——荒廢的洋館。
  外觀多處毀損,玻璃窗沒有一扇是完好無缺。大門大大敞開,實在不像是有人住。
  基本上這棟洋館會蓋在這種地方本身就很奇怪。座落在兩個城鎮的中間位置,不曉得用偏僻這個詞形容是否貼切。
  這棟洋館會像這樣任其荒廢,應該是因為這個理由。話說回來,這種地方不應該會有這棟巨大的洋館吧?光是這點就很奇怪了。
  「會淋濕喔。」
  「師父!下這麼大雨待在外面會生病的!請趕快……!」
  走在前方的一群少女催促著我。
  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必須進去那種地方?
  從遠方傳來少女們的聲音,面對這個不合理的展開,讓我的思緒回到了今天早上。

  ◆

  「大家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
  「師父,請放心。」
  「應該沒有忘記東西。」
  與潔恩戰鬥完的隔天早上,我們在旅館前方集合。
  為了前往下一個城鎮,包括我在內,大家都揹著行囊。
  按照這個樣子來看,似乎都準備好了。前往下一個城鎮約要花一天的時間。考慮到休息與睡眠時間,現在出發應該要到明天的傍晚才會抵達,但為了盡可能提早抵達,我打算立刻出發。
  ……話雖如此,其實理由不只這些。
  自從米萊菲亞解除鎖國以來,已經過了一段時日,但精靈在薩佛雷斯特似乎仍然很罕見——我們一群精靈聚集在一起難免會引起他人的目光。
  太陽升起後,路上的人愈來愈多,每個人都對我們露出罕見的眼神。
  「喂……那不是艾爾瑪•靜寂嗎?就是那個有名武術家的……」
  「喔喔,真的耶!還有……魔人?跟精靈少年……那個詭異的面具是……?」
  「啊,不……那個銀髮的少女也是精靈吧?耳朵很長。」
  ……嗯,就算不是精靈,我們一行人似乎也很罕見。
  尤其是艾爾瑪跟蘇娜格外引人注目。其中我算是很低調的存在。
  我一開始也被那個面具嚇到,有那種反應也是情有可原。至於艾爾瑪,畢竟身為父親,還是會多少感到沾光,所以也就算了。
  但我不喜歡被投以好奇的眼神。
  雪莉露等人雖然不太在意,但我還是決定速速移動。
  「……咳,準備好了吧?那麼立刻出發吧?」
  「贊成!」
  「Let's Go!」
  雖然不在乎受到注目,但她們似乎對下一個城鎮很感興趣。雪莉露與蘇娜顯得比平常更加精神充沛。
  先不論雪莉露,蘇娜的那個模樣果然還是正值花漾年華的少女啊。哎,這次我也頗為期待就是了。
  另一方面,艾爾瑪與平常沒有兩樣,算是比她們稍微成熟。雖然熟知人類之國,但想必過去在學校時是她最原本的一面。
  只有在我面前會露出稚氣的一面,真不知是好是壞。
  當我感覺到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時,艾爾瑪這才發現我正在看著她,頓時一驚。
  「……怎麼了嗎?」
  「不,別放在心上。」
  我含糊帶過,結束話題。換個角度想,只有我看得見艾爾瑪特別的一面。這件事讓我產生了幾分優越感。
  「那麼出發吧。」
  將這件事說出去就糗了,所以我決定塵封在內心。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我就沒有資格罵傑司達是蠢爺爺了。
  於是,我們一大早便從扎尼亞啟程。
  艾爾瑪說前往下一個城鎮的路途上都是平坦的草原。雖然路程絕不算短,但道路似乎有經過鋪整。
  方便行走的道路能夠加快腳步。我們在午餐時間討論出的結果是能夠提早抵達。
  然而——就在這時出現了異狀。
  「對了,斯拉瓦。」
  蘇娜咬著三明治,用手肘戳了戳我。那個小惡魔般的表情讓我心臟猛然一跳。因為我拿蘇娜的那個表情沒輒。
  「……怎麼了?」
  我努力維持平常心,用僵硬的動作轉頭看向蘇娜。
  看見我這個模樣,雪莉露與艾爾瑪雙雙歪起了頭。
  似乎在等待兩人的視線,蘇娜露出了促狹的笑容。
  「昨天玩得很開心吧?」
  一切似乎都被她知道了——不,是已經知道一切才會發出那種笑聲,我的心臟差點要蹦了出來。
  昨天玩得很開心吧?因為我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其實我沒有告訴大家昨天遭到潔恩襲擊的事情。
  若被艾爾瑪知道我被刺客盯上,她肯定會陷入慌亂之中,而且幕後主使人還是過去的弟子,她肯定會胡思亂想。
  收拾墮落成怪物的嘉爾特,是靜寂流……是我的最優先事項。艾爾瑪一旦知道這件事,作為靜寂流的繼承人,肯定會產生不必要的責任感。
  雖然艾爾瑪似乎在競技場有看見嘉爾特,但那傢伙是人類,艾爾瑪應該沒有料到那個人就是嘉爾特本人。
  既然如此,在我親手解決這件事前,我不希望讓她因此逞強。因此,我才會做出隱瞞她們的決定——
  我全忘了。打得那麼激烈,蘇娜怎麼可能不會發現。
  隱瞞事情的罪惡感讓我忍不住視線游移了起來。雪莉露與艾爾瑪似乎也對這件事感到訝異。
  我要怎麼脫離險境。我拚命動著愚鈍的頭腦,這時意想不到的人物出來替我解圍。
  「哎呀,是我亂說的。只是想套一下話而已。」
  蘇娜嘆了一口氣,自己結束這個話題。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我忍不住露出驚愕的表情。但機不可失,我決定加以利用。
  「是……是喔。不要亂嚇人啦,真是的……」
  「哈哈哈,對不起。」
  聽到蘇娜這麼說後,雪莉露與艾爾瑪似乎不再打算追究,恢復用餐。
  ……蘇娜應該多少知道昨天的事情,為什麼會主動結束這個話題?想必是察覺到了什麼吧。這次我實在抬不起頭……
  雖然發生了對我而言相當驚悚的意外插曲,但總算得以繼續用餐。
  大家聊著天,在開朗的氛圍下用餐了一陣子,就在作為午餐的三明治快要吃完時——
  「……嗯?怎麼回事?」
  蘇娜微微鼓著臉頰,慢條斯理地嚼著三明治,突然用鼻子哼了一聲。
  她皺起了眉頭,因為這不像是她會做的表情,讓我不由得開口問道。
  「怎麼了?」
  「嗯?不,有點……嗯嗯?」
  若是平常的蘇娜,會對自己的異常舉止感到不好意思,但她卻毫不在意地繼續露出詫異的表情。
  雪莉露與艾爾瑪似乎也對蘇娜的異狀感到罕見。明明沒有受到禁止,但大家卻自然而然地陷入沉默。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蘇娜開口問道,臉蛋終於恢復光澤,焦急之情全寫在臉上。
  「……呃,現在趕路的進度滿順利的吧?」
  「是啊,我覺得這個進度不錯。怎麼了嗎?」
  回答蘇娜的是最清楚現在人類之國的地理狀況的艾爾瑪。立刻得到答案後,蘇娜的臉色頓時一陣鐵青。
  她害怕的表情中透出一抹尷尬,彷彿是小孩子做了必須隱瞞父母的事情時的模樣。
  我莫名領悟出蘇娜想要表達的意思。拜託是預測錯誤,我不是向上天而是向蘇娜祈求。蘇娜僵在原地一陣子後,一臉蒼白地說道:
  「……對不起,或許會降下豪雨……」
  從她口中說出的那句話,跟我預料的一樣。
  天空還是晴天,難以想像不久將會下雨——但蘇娜做出這個預測,就必須警戒才行。
  要繼續前進還是折返,但目前已經來到無法折返的地方。那麼只能繼續前進了。
  雖然不曉得這是不是正確決定,但只剩這條路可以走了,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可以的話,希望是可以在帳棚裡躲過的一場雨——
  我面對晴朗無比的天空,祈求這個格格不入的願望。
  結果誠如上述,之後在傍晚前降下了一場比一般的雨還要劇烈的「大雨」。

  ◆

  於是,發展到現在的狀況。
  站在詭異洋館前失去意識的我,回過神後,人已經在陰暗的房間當中。
  「唔喔喔喔喔喔!」
  看樣子因為突如其來的展開,讓我一時失去了意識。我從尚未下雨的早些時候回到現實後,發出誇張的叫聲。
  突然大叫出聲,讓在身旁的雪莉露肩膀猛然一顫,彷彿是隻猫咪。
  「哇啊……嚇了我一跳……真是的,不要突然嚇人啦。」
  被我嚇到的似乎不只有雪莉露,蘇娜情緒平復後,開口指責我。
  ……若是在平常,我會為嚇到她們這件事道歉。
  但現在的我沒有這種餘裕。
  「這……這是那棟洋館裡面嗎……?」
  「是沒錯……斯拉瓦,你從剛剛就怎麼了?感覺怪怪的。」
  我左右張望,確認著破爛不堪的室內。看樣子似乎真的在那棟洋館裡面。
  整個房間呈現暗灰色,飄散著一股霉味。唉……真的進到洋館裡面了嗎……!
  理解自己的處境後,我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雪莉露跟蘇娜看見我的臉色,也察覺到我不對勁。
  「吶……你真的不要緊嗎?不舒服的話,睡一下會比較——」
  「不舒服嗎……?痛痛飛走……了?」
  「不……不了……我沒事——或許不能這樣說,但不是身體的問題……」
  兩人為我感到擔心,於是我伸手表示沒事,只見兩人面面相覷地歪起了頭。
  雪莉露與蘇娜似乎是發自內心在擔心我。雖然覺得讓她們感到擔心很不應該,但我也是莫可奈何。
  ……我有個天大的弱點。不是指艾爾瑪、雪莉露或是蘇娜,而是更根本的——必輸無疑的壓倒性弱點。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在場的艾爾瑪。因此艾爾瑪不同於一臉擔心的那兩人,而是按著額頭露出「不妙」的表情。她平常絕對不會露出那種態度,但我認為這也是情有可原。
  我在這世上只有一個害怕的東西,是即使投胎轉世後仍無法克服的弱點。
  「哎……師父,到了這個地步告訴她們比較好吧?」
  「可是……不,已經紙包不住火了嗎……」
  雖然認為莫可奈何,但要講出來還是會感到抗拒。但這樣下去會讓雪莉露跟蘇娜為我多操無謂的心。
  我唯一的決定性弱點,那就是——
  「其實……我——」
  雪莉露與蘇娜將臉湊了過來。
  我低下頭咬緊牙關,壓低音量說出白己的弱點。
  「我害怕所謂的幽靈……」
  幽靈是我在這世上最害怕的東西——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23 编辑


  第七話 遭遇

  「呃……真是意外的弱點啊。我還以為斯拉瓦沒有害怕的東西。」
  置身在因大雨而與外界隔絕的陰森宅邸之中,聽著蘇娜莫名愉悅的聲音,讓我思緒飄向了遠方。
  根據她們的說法,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其中一間寢室中,位在從宅邸二樓的走廊稍微步行一段距離的位置。換句話說,我無法一個人逃離這個地方。
  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宅邸外的出口躲雨,但艾爾瑪因為「身體會著涼」這個理由而不答應。這麼一來,應該沒有人會願意陪我到外面了。要我獨自在這棟宅邸行走是不可能的。
  即使不願意,也必須在遠個地方待上一晚,面對這個絕望的狀況,我只能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好歹也是會有害怕的東西……一個人沒有任何缺點不就不有趣了嗎……?」
  為了逃避恐懼,我回答了蘇娜的玩笑話。蘇娜調侃的聲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是帶有愉快之色的「陽」氣。在充斥著「陰」氣的這個房間裡形同是一線曙光、一條繩索,我當然二話不說就攀了上去。
  我合起雙手遮住嘴,微微抖著腳。要想想辦法怎麼讓我不去意識到這個討厭的存在,不然我會瘋掉。
  「……哎,因為您的模樣不太對勁,所以有點擔心,果然還沒有克服吧。」
  艾爾瑪認識前世的我,只見她有些錯愕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有做過努力……結果發現只是徒勞無功。」
  我為了掩飾顫抖而抖著腳,努力裝出冷靜的聲音回答。
  由於是極為罕見的狀況,所以每個人都在觀察著我,仍無法讓我收起恐懼。似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在顫抖,走到我旁邊的雪莉露摸了摸我的頭。
  出自於純粹的善意,這個不帶惡意的行為讓我感到煎熬。但發現自己因此感到有些安心,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唔,為什麼會害怕幽靈?斯拉瓦就算被幽靈襲擊也能輕鬆解決吧?」
  看到我膽怯的模樣,蘇娜聲音中的調侃之色開始減弱。可能是想讓我感到安心,那個聲音聽起來像是悠揚的豎琴。
  要再次説出害怕幽靈的理由,似乎會加深我的恐懼,但蘇娜的聲音讓我感到安心,於是我開始慢慢述說理由。
  「……不,憑我這種程度完全奈何不了。蘇娜,聽好了,那些傢伙總是神出鬼沒——加上只憑怨念就能殺人,還可以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附在人的身上——而且已經死了,代表不會再死了,形同是舉世無敵的存在……!」
  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果然會感到害怕。
  但真正可怕的還在後頭……
  「而且那些傢伙——沒有肉體。因此無論怎麼躲,祂們都會穿牆而來。更可怕的是——」
  「可怕的是?」
  當我在述說著幽靈的強大時,雪莉露停下手問道。
  幽靈真正可怕的地方,正是我們武術家的特性。
  「拳頭無法打中可以穿牆的那些傢伙……!那些傢伙似乎喜歡這種遭到廢棄的陰森荒蕪之地……一想到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唔!」
  沒錯——那些傢伙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這個。
  拳頭無法奏效的話,不就完全沒輒了嗎!
  我至今都是靠自己的拳頭開創道路,保護尊嚴與女兒——一路保護著想要保護的事物。
  但幽靈卻不讓我如願。還有什麼比這個還要可怕的嗎!
  幽靈無疑是我們武術家的天敵。正如精靈之於塔利斯貝爾庫……
  「真……真是偏頗的知識耶……是誰告訴你的?」
  我再次渾身顫抖了起來,蘇娜見狀露出了苦笑。
  蘇娜也明白幽靈的可怕了嗎?但總覺得她的表情與剛剛艾爾瑪的表情有幾分相似……像蹩硬擠出的僵硬笑容。
  然而,只聽到這些,我也會當成是無稽之談而一笑置之吧。
  但告訴我這些事情的人,讓我無法這麼做。
  「是我的師父伊瓦歐•靜寂。」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情——是從師父那裡耳聞的。
  連那個偉大的師父都感到害怕的存在,雖然覺得遲早要克服,但現在的我可以說是一籌莫展。
  「……」
  可能是聽完我的話感到害怕,除了雪莉露以外,另外兩個人頓時僵在原地。雪莉露再次動手撫摸著我的頭。
  而剩下的那兩人互看著彼此,開始說起悄悄話。
  「吶,斯拉瓦的那些話是……」
  「……嗯,他將大師父的玩笑話信以為真,結果就變成了那樣……因為師父從來都不會懷疑大師父……」
  雖然聽不見她們的交談內容,但想必是在後悔走進了這棟洋館。
  既然已經明白其可怕,應該可以催促她們儘早離開這個地方吧……
  兩人講了一陣子悄悄話,接著同時轉身看向我。
  我打算提議離開洋館,只見蘇娜從正面抓住我的肩膀。
  「唔……呃,怎麼了?」
  「斯拉瓦,我跟你說喔,要仔細聽好了。」
  「喔,嗯……我懂了。」
  蘇娜露出嚴肅的眼神,牢牢抓著我的肩膀,讓我不得不回視著蘇娜的眼眸。
  蘇娜突然嚴肅起來是打算做什麼?我不知不覺間暫時忘了恐懼,集中起精神等她開口。
  「我不曉得你從師父那邊聽到了什麼……但幽靈是不存在的。」
  蘇娜輕吸了一口氣後這麼說道,讓我頓時感到動搖。
  「怎麼可能!這可是師父告訴我的。」
  「可是斯拉瓦本身沒看過幽靈吧?」
  「唔……話是這麼說沒錯。」
  幽靈不存在?怎麼可能。
  師父的話不可能會有錯。師父怎麼可能會犯錯……
  ……感覺好像滿常的。
  「艾爾瑪說你的師父滿常會捉弄你吧?幽靈也是同樣道理。雖然很多人聲稱看過幽靈,但沒人拿得出證據,所以才會被認為不存在。」
  「唔……呃,是這樣嗎?」
  蘇娜表示幽靈是不存在的。雖然這是有利於我的消息……但我卻莫名對艾爾瑪露出求救的眼神。
  只見艾爾瑪強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什麼……是這樣嗎?師父騙了我嗎……
  不,他的確是經常捉弄我,但沒想到幽靈這件事也是。
  這麼說來我活了這麼久,卻不曾碰過幽靈。而且還有長壽的精靈,活了七八百年卻不曾碰過幽靈似乎有點詭異。
  「……這樣啊,原來幽靈……不存在嗎?」
  我低聲喃道,吟味著自己的那句話,艾爾瑪猛力地點了點頭。
  一直深信不疑的存在。雖然無法馬上克服,但總覺得感到有些放鬆了。
  雖然尚未擺脫恐懼,但這個陰暗的房間看起來變得有些明亮。下雨時被折騰了一番,必須踏入這棟荒廢宅邸時,我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但若能藉此克服在這世上最害怕的東西,或許也是不錯的經驗。
  「蘇娜、艾爾瑪,謝謝妳們。我覺得放鬆多了。」
  兩人的表情頓時開朗起來,對我露出微笑。
  以登上武藝顛峰為目標的武術家,畏懼不存在的事物實在太丟臉。當我登上顛峰,終於抵達師父的所在之處時,我一定要唸師父幾句才行。
  回過神後,我已經整個人好多了。在這座宅邸過夜應該也沒有什麼大礙。
  朋友真可謂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我對此懷抱著感謝,頓時想起還要向另一個人道謝。
  是在我害怕幽靈時鼓勵我的雪莉露。
  我沒事了,雪莉露,也謝謝妳,我有被鼓勵到喔——
  我打算向這位天真無邪的少女道謝時,頓時發現到一件事。
  雪莉露原本一直摸著我的頭,回過神後她已經停下動作。
  我不經意看向雪莉露,發現她的視線不是投向我或艾爾瑪或蘇娜,而是投向半空中。
  「雪莉露,怎麼了?」
  我將道謝這件事挪後,詢問她的視線代表什麼意義。
  雪莉露個性沉穩,是個我行我素的孩子,但其實是個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的孩子,很少會像這樣發呆。
  面對我的詢問,雪莉露在回答前,伸手指向她的視線前方。




  「那個。」
  雪莉露簡短的回答迅速吸引了艾爾瑪、蘇娜以及我的視線。
  雪莉露所指的方向恰巧位在艾爾瑪與蘇娜的中間,於是我——看見了難以置信的東西。
  出現在那個地方的東西是,不,應該說出現在那個地方的人影。
  在黑暗中浮現了一個朦朧人影。竟然出現在這麼近的地方,我瞬間切換成戰鬥狀態。
  ……但我還來不及進入戰鬥狀態,那個人影微微從地面浮起——從半透明的身體可以看見後方的牆壁。
  「嗚!」
  蘇娜整張臉僵住,在發出聲音前倒抽了一口氣。
  然而,在那之前……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間放聲大喊。
  超出容許範圍的展開,讓我頓時意識模糊了起來。不,這或許是幽靈的詛咒或是法術一類的。
  結果真的存在啊!我整個人被夾雜著憤怒的恐懼籠罩,失去了意識——





  第八話 幽靈騷動

  被厚重的雲層所覆蓋,微弱的陽光成為陰暗的洋館走廊唯一的光線。
  在被大雨所隔絕的世界之中,三名少女正在奔跑著。
  白色、金色及藍色的長髮搖曳紛飛,與這棟陰森的宅邸格格不入。即使是過去莊嚴的宅邸,也與這個行為極為不相稱。
  但少女們毫不在乎地邁出步伐。
  因為有一名追殺者——蓄著鬍子的男人追在後面。
  「等……等一下!那是怎麼回事!我完全沒預測到耶!」
  「我也不知道啊!難不成……難不成——」
  少女們互相抱怨著,為了擺脫追蹤者,一刻都不得休息。
  其實少女們各個是實力一流的武術家。若只是平凡的男人,即使一個人對上上百個男人,仍能哼著歌輕鬆打倒。
  但她們這次卻沒有想與那名追殺者交手的意思,只顧著往前逃。
  因為這次的追殺者——
  「誰會料到幽靈真的存在!」
  完全沒有移動身體,而是在半空中滑行——因為對方是有著半透明身體的幽靈。
  順道一提,用三名少女形容不夠貼切。
  因為有著一頭透出紅色光澤的白髮少女雪莉露將一名少年抱在腋下。
  少年的名字叫作斯拉瓦•馬歇爾。這名精靈少年是原本是人類的知名武術家的投胎轉世。
  斯拉瓦面對精靈的天敵、最強的怪物塔利斯貝爾庫也毫不退卻,甚至赤手空拳撂倒塔利斯貝爾庫——但他對幽靈害怕無比。
  斯拉瓦因為幽靈出現而整個人昏厥過去。於是當時距離最近的雪莉露將他抱起,演變成現在的狀況。
  最強武術家已經不復存在。露出嚇破膽的表情,還被嬌小的少女抱著跑,癱軟的四肢配合著奔跑的節奏左右搖晃著,狼狽模樣令人不忍卒睹。
  這個景象不禁讓人感到好笑,但對少女們來說,這可不好笑。因為斯拉瓦是在場所有人中實力最強的人。
  「唔……擺脫不了!怎麼辦?暫時分開行動嗎!」
  「現在分開行動很危險啦!想想看有沒有其他方法!」
  即使受到追殺,蘇娜與艾爾瑪仍對彼此喊話。平常最可靠的斯拉瓦失去意識,現在只能靠自己想辦法。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實力擁有自信,但對手是幽靈。幽靈連牆壁都能穿越,拳頭更不用說,那武術家還有用武之地嗎?
  三人終於理解斯拉瓦真正畏懼的是什麼。這的確十分棘手。
  無法打倒對方,只能逃了。因此才會成演變成這個你追我跑的局面。
  「話說回來……」
  艾爾瑪瞄了一眼後方,嘖了一聲。
  可能是不會疲累,幽靈速度不減地繼續追在後頭。這樣下去,體力先消耗殆盡的會是雪莉露等人。
  可以逃到外面嗎?跑到屋外,幽靈還能追上來嗎?以及……要是被追上會發生什麼事?有許多要思考的事情,必須同時動著身體與頭腦,快速消耗著雪莉露等人的體力。
  想不到好點子。這樣下去只能大難臨頭了。這股焦躁讓蘇娜做出了某個行動。
  「有夠煩的!」
  蘇娜這麼做一半是在遷怒。持續逃跑的同時,粗魯地朝後方施展了風刃。
  結果——幽靈拚命避開魔力施展而成的風刃。
  因為這樣,原本怎麼跑都無法拉開的距離被一口氣拉開了。
  「趁現在!」
  不放過機會,雪莉露等人彎過走廊的轉角,衝進一間房間。
  立刻關上門,三人聚集在室內的正中央,填補著彼此的死角。
  各自屏住氣息,隱藏起氣息……片刻過後,確認安全後,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像擺脫了。」
  「幽靈……原來真的存在耶……」
  「可以透過去……嚇到了。」
  沒想到幽靈真的存在。不相信幽靈存在的艾爾瑪與蘇娜拭去冷汗,對幽靈的存在沒有太大反應的雪莉露則一如往常地發表感想。
  三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斯拉瓦身上。看樣子身體應該沒有大礙,但仍維持著嚇破膽的表情。
  「可是……沒想到斯拉瓦這麼害怕幽靈,他也是有弱點啊。」
  「因為受到大師父的矇騙,師父似乎在內心日漸對幽靈的存在感到威脅。真是的,忍不住想要抱怨一下大師父。」
  艾爾瑪嘆了一口氣,一臉錯愕地搖了搖頭。
  只要是自己的師父伊歐瓦•靜寂所說的話,斯拉瓦似乎都深信不疑。
  雖然沒有料到幽靈實際存在,但艾爾瑪認為那個陰魂不散的鬍子男跟大師父口中的幽靈有所不同。
  蘇娜與雪莉露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她們認為雖然碰觸不到這點很棘手,但沒有棘手到會讓斯拉瓦害怕成那樣。
  因此,少女們的視線集中在斯拉瓦這個罕見的模樣上。
  「不過有點可愛。」
  「嗯,這個模樣儼然是年幼的孩子。在那杜夏認識以來,許久沒看見斯拉瓦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
  雪莉露戳著斯拉瓦的臉頰,只見斯拉瓦皺起眉頭發出虛弱的呻吟聲。
  對她們來說,斯拉瓦雖然有脫線的地方,但基本上是無可挑剔的少年。結果現在卻變成這副德性。斯拉瓦會做出符合年紀的反應,是非常罕見的一件事。忍不住讓人湧上親近感。
  「我也許久沒看見這樣的師父了。嗯,看著這個模樣,讓人忍不住感到想笑。」
  這點艾爾瑪也是一樣。平常斯拉瓦總是一絲不苟,沒有任何破綻,現在這個毫無防備的模樣,對認識多年的艾爾瑪來說相當難得一見。
  我無論如何都要——雖然產生了有些沉重的念頭,但艾爾瑪將那個類似忠誠心的念頭藏進了內心深處。
  「好……接下來要怎麼辦?雖然總算逃脫了,但也不能一直躲在這裡,或許又會襲擊我們。就算要逃,外面還下著大雨……更別說是戰鬥了。」
  為了敬愛的師父,艾爾瑪提出今後的計畫。
  面對可以穿牆而來的敵人,要躲到雨停是不可能的。但基於同個理由,也難以選擇去打倒對方。既然可以穿牆,拳頭自然無法觸及。失去攻擊手段的狀態下,根本稱不上是戰鬥。
  艾爾瑪彎起手指抵著嘴唇,陷入思考之中。
  既然拳頭無效的話,果然只能以逃走為主吧。若要戰鬥——艾爾瑪思考到這件事時,頓時回想起先前的事情。
  為何幽靈的速度不變,我們卻可以逃脫?
  讓幽靈停住的是——
  「若要戰鬥,我想要嘗試一件事看看。」
  蘇娜得意洋洋地豎起拇指。剛剛讓幽靈停住的是蘇娜。
  蘇娜當時似乎掌握到了什麼。但要開口問視為勁敵的蘇娜,讓艾爾瑪感到有些拉不下臉,而且比起自己,更重要的是斯拉瓦的安危。
  妳想要嘗試什麼?艾爾瑪本來想這麼問,卻來不及開口。
  「幽靈。」
  莉露小聲喃道,指著某個方向。
  這句話讓艾爾瑪與蘇娜瞬間進入戰鬥狀態。
  從牆壁出現的不是剛剛的幽靈——而是身穿禮服的端莊少女。
  「……不是剛剛的男人。」
  「嗯。」
  眼神憂愁的少女低著頭,漸漸飄了過來。
  「……等等。」
  接近到某個距離時,蘇娜試著與幽靈少女溝通。
  蘇娜的聲音讓少女停下腳步——這個形容方式或許不太恰當——停了下來。
  雖然不曉得是否能說話,但似乎聽得懂人話。於是蘇娜拋出了問題。
  「你們是什麼?目的是什麼?若是生氣我們擅自闖入宅邸,在此向妳道歉。我們會馬上出去,但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要緊追著我們不放?」
  蘇娜保持著警戒,用溫柔的語氣和緩地說道。
  低著頭的少女沒有移動。沒有觸犯到對方當然是最好不過。若他們住在這棟宅邸,代表是蘇娜等人侵犯到他們的地盤。
  蘇娜對少女露出愧欠的態度——
  少女猛然抬起了頭,同時讓蘇娜打消了念頭。與雪莉露截然不同,少女的臉上泛起了邪惡無比的笑容。
  「我沒有生氣喔!應該說有活人進來讓我很高興。因為朋友增加了嘛!」
  若那是一張少女純真的笑容,這句話也會有不同的意義。然而,少女的雙眼汙濁不已。雖然是少女的語氣,但精神與外表似乎相差甚大。
  艾爾瑪與蘇娜互看著彼此,點了點頭。
  「姊姊們也成為我的朋友吧,那個男生也是喔。」
  少女的那句話成為了開端——點燃了艾爾瑪與蘇娜的怒火。
  蘇娜的手瞬間凝聚著翠綠色的魔力。
  是蘇娜重視攻擊速度的得意招式風刃。瞬間發射出去的風刃讓幽靈少女明顯露出驚愕的表情,急忙著躲避。然而——
  「——唔!膽敢這麼對我!」
  風刃斬斷了少女的右手。少女被斬斷的手臂像煙霧般煙消霧散。
  少女露出真面目破口大罵,蘇娜則露出毫無畏懼的笑容。
  「果然猜對了。剛剛的大叔拚命閃躲,所以我才會猜出帶有魔力的攻擊有效。」
  「可……可惡……迪葛利嗎!真會給我添麻煩……!」
  「妳的反應也差不了多少耶?成功躲開的大叔或許還比較厲害。」
  面對蘇娜挑釁的態度,少女的臉已經扭曲到看不出是少女。
  被斬斷的手臂沒有流血,但少女仍按著手臂,蘇娜心想這應該是身為人類時的殘留記憶。
  ……然而,比起幽靈的弱點,這個只是不重要的小發現。
  「原來如此……屬性魔術有效嗎?」
  「與塔利斯貝爾庫相反呢。這不就是我們的拿手絕活嗎?」
  「用魔力打對方就可以了?啊哈!」
  既然能夠戰鬥,代表有勝算。無論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只要分得出輸贏,武術家便會以勝利為目標。
  拳頭凝聚著寒氣的艾爾瑪,在室內召喚風的蘇娜,以及全身籠罩著澎湃的紅色魔力的雪莉露。
  壓倒性的龐大魔力量,輕易便讓魔力是唯一弱點的幽靈失去威勢。
  「照這個樣子來看,他們似乎害死了不少人。既然如此,已經不需要客氣了對吧?」
  「喂……不要太得忘形了!你們快上!」
  立場頓時扭轉——幽靈少女放聲大喊,原本是令人害怕的存在,現在卻害怕起其他存在。只見從各處冒出半透明的幽靈。
  「上吧!已經不需要當朋友了,殺了他們!」
  少女一發號施令,幽靈們維持著虛無的表情向前突進,但蘇娜等人已經恢復了冷靜。
  「她那樣說耶。我才不想跟他們當朋友。」
  「真是的,跟這些不正常的傢伙當朋友,師父也會生氣的。」
  「惹斯拉瓦生氣的話,胸口會縮起來,我不喜歡。」
  「我也是。」
  「我也是——」
  為了應付各個方向,雪莉露等人背貼著背,並互相開著玩笑。
  原本恐懼的存在,現在即使再多,仍能輕鬆以對,這要歸功於夥伴間的信任。
  面對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幽靈,三名少女各自舞動著身軀。
  蘇娜朝襲來的幽靈施放風刃,將幽靈從肩膀至腰部一分為二。
  看樣子對人來說是致命傷,對幽靈同樣有效。因為能讓不接受自己的死而在現世徘徊的魂魄,正視到自己的死亡。
  艾爾瑪放出凝聚著寒氣的拳頭,幽靈的身體瞬間結凍,宛如玻璃般整個碎裂。




  雪莉露的攻擊則更加殘暴,彷彿象徵著恐懼的澎湃魔力,輕易地擊潰了形同是幽靈根本的內心。
  數量驚人的幽靈一同襲來,但在互相填補死角的少女們面前,可說是毫無作用。
  被斯拉瓦稱為天才的這三名少女互相信賴,保護著彼此的背後。即使是幽靈,生前只是普通人,聚集再多也毫無用武之地。
  「呼……咦?怎麼了?」
  「已經結束了……?」
  因此必然會迎接這個狀況,只是時間快慢的問題。
  回過神後,室內只剩下雪莉露等人與幽靈少女。加上斯拉瓦的話,只剩下五人。
  「全軍覆沒……!怎麼會,為什麼……」
  想必是長年重複同樣的事情,但現在卻碰到不曾經歷的狀況,讓幽靈少女無法藏住驚愕。
  加上晚一步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雪莉露等人包圍。雪莉露等人逐漸逼近幽靈少女,包圍範圍愈來愈狹小。
  「既然我們的攻擊能夠生效,數量再多也是一樣的。雖然對被妳害死的人感到抱歉,但讓那些失去自我、受到束縛的人獲得解脫,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
  「——唔!」
  艾爾瑪的那番話形同是勝利宣言,讓幽靈少女的臉扭曲了起來。
  但已經到此為止。至今只知道迫害他人的幽靈少女,已經無力反抗。可以穿牆的少女雖然還留有潛逃到地底的手段,但在那之前便會被雪莉露等人的拳頭收拾。
  「妳們……!妳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少女露出本性,怒吼了出來。看見少女兇狠的模樣,蘇娜與艾爾瑪——雪莉露原本便凡事不為所動——絲毫不受影響。
  面對憤恨不平的幽靈,蘇娜若無其事地說道。
  「大概是旅行中的武術家?」
  蘇娜露出有點促狹的小惡魔笑容。
  ……過去曾流傳著恐怖的傳聞,據說在荒廢的宅邸會出現少女的魂魄。少女為了尋求朋友,會拉活人下去作陪。
  有人為了確認傳聞的真偽而到宅邸探索,但始終查不出真相。只知道確實有許多人消失在宅邸。
  最後再也沒有人敢靠近宅邸,但在某天過後,這個傳聞卻陡然消失了。
  「好,接受懲罰吧。」
  「雖然不可能……但希望妳能順利上天堂喔。」
  「拜拜。」
  無人知曉這三名少女的活躍——

  ◆

  「啊,好像清醒了。」
  在深度的沉睡狀態之中,聽見熟悉的聲音,讓我恢復了意識。
  視線一片漆黑,讓我發現自己閉著雙眼。
  ……唔?我什麼時候睡著了?
  想不起自己最後做了什麼,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印象中前世不曾記不住事情,但始終無法想起前因後果。
  「晤……嗯?這裡是……」
  我喃喃自語,像在說夢話,,為了確認現況而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蘇娜俯視著我的翠綠眼眸。
  出現在近距離的那張臉讓我頓時心跳加快。我試著理解狀況,讓我的內心更加焦急了。
  我躺著,頭枕在柔軟的東西上面——以及俯視著我的蘇娜。看樣子我的頭似乎枕在蘇娜的大腿上。
  「唔……唔喔!抱……抱歉!」
  「啊,可以再睡一會兒啊!」
  「師父已經清醒了吧?到此為止。」
  為了不撞上蘇娜的頭,我向縱轉身,一躍而起。
  艾爾瑪不悅的聲音,以及靠著蘇娜肩膀睡著的雪莉露,讓我確定所有人都在現場。
  因為清醒後映入眼簾的光景而一時陷入混亂的頭腦,也已經逐漸清晰了。
  呃,記憶中我們為了躲雨而潛入一棟荒廢的宅邸——潛入?
  開始回想著從一路演變至今的過程。
  是的,我們為了躲驟然降下的大雨,逃進了一副看起來會鬧鬼的這棟宅邸……
  結果……撞見了真正的幽靈……!
  我感覺到臉上的血色正在迅速消退。
  怎……怎麼辦才好?我迅速起身,但即使進入戰鬥狀態,拳頭仍對幽靈無效。那麼我要靠什麼去對抗幽靈才好?
  我立刻擺出架勢,環視四周。
  「噗……啊哈哈哈!」
  蘇娜看見我的模樣,忍不住大笑出聲。
  雖然壓抑著音量,但雲莉露也笑了出來,連艾爾瑪都在忍著笑意,讓我感到一頭霧水。
  這些孩子應該也有看見剛剛的幽靈,但是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莫非是在我睡著的期間被幽靈附身了——當我思考著這些事時,艾爾瑪忍著笑意說道。
  「唔,呵呵……師父,我們已經解決掉幽靈了。」
  艾爾瑪表示已經擊倒方才的威脅,讓我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我們要怎麼擊倒對拳頭無效的敵人?我冒出這個疑問,這時蘇娜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開始解釋理由。
  「幽靈的確可以穿牆而來,但帶有魔力的攻擊似乎對幽靈有效。只要攻擊有效,便跟與一般人戰鬥沒兩樣了。不同之處只有幽靈是飄浮在半空中吧?」
  蘇娜淡然地說出真相,讓我頓時感到一陣無力,整個人跪坐在地。
  ……竟然是這麼單純的方法……
  我不經意看向雪莉露,雪莉露發現到我的視線後,握住嬌小的拳頭,哼了一聲。
  看樣子對抗幽靈的方法真的這麼單純。由於我們是透過魔力強化身體,不用刻意去意識,自然而然便學會了與幽靈的戰鬥方式。
  結果卻……真相卻是這麼沒有意義……
  既偉大又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的師父曾經這麼對我說,深信自己贏不了對方的自己心才是最可恥的。在戰鬥前便失去戰意,根本是不合格的武術家。
  但師父也很過分,在臨死前仍把我蒙在鼓裡……唔唔,或許應該培養下自己思考的能力……
  「這……樣啊。各位,真的很抱歉。」
  我為自己的醜態向雪莉露等人道歉。
  我基本上算是這趟旅行的負責人,卻因為誤判敵人的實力而亂了手腳,實在是顏面無光。
  「不,我覺得不用放在心上喔,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害怕的東西。」
  「沒錯。而且是尊敬的大師父一直這樣嚇師父,會有那種反應也是正常的。若師父也一直這麼嚇我,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昏倒的斯拉瓦……很可愛喔。」
  然而,雪莉露等人完全沒有瞧不起我,反而鼓勵我……雖然雪莉露的話有些刺痛了我的內心……但還是很感激大家。
  「……對不起。」
  「沒事的。我還不是也會害怕塔利斯貝爾庫,但斯拉瓦救了大家。」
  總覺得不知道是否實際存在的幽靈,不能拿跟在現實的精靈之國造成災害的塔利斯貝爾庫相提並論,但讓我充分理解到蘇娜想表達的意思。
  我擁有一群好朋友。下次要靠自己的雙眼去看清楚事情的真偽。
  由於長年抱著恐懼,可能無法輕易克服,但我得到了跨出去的勇氣。
  我想利用精靈所擁有的漫長時間,慢慢跨越這個恐懼。
  我在內心感謝著雪莉露等人,做出了新的決定。我的目標是得到不輸給任何人的強大力量,因此也必須擁有不害怕幽靈的膽量。
  我一個人無法跨越的阻礙,只要與夥伴攜手便能夠跨越。
  到了這個年紀還是有許多要學習的事情。
  ……謝謝,我再次在心中向雪莉露等人道謝。
  然而——
  「呼啊……好睏。」
  「時間已經不早了。明天還要早起,今天就先睡了吧。」
  「說得也是。師父,可以關掉燈光了嗎?」
  容我再次重申,恐懼這種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輕易跨越的。
  「咦?啊?唔唔?」
  「呵呵。師父,晚安。」
  「晚安。」
  「好久沒有跟大家一起睡了。晚安。」
  在我愣在原地的期間,魔力燈已經熄滅,雪莉露等人陸續沉入了夢鄉。
  ……回過神後才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她們在我睡著的期間與敵人戰鬥,當然會感到疲累。
  然而,我一直睡到現在才醒來,根本無法輕易入睡。
  怎……怎麼會……!只剩……我一個人……!
  雖然蘇娜她們已經收拾掉幽靈,但這種地方還是會令人心生畏懼。而且室內比傍晚時還要陰暗,因為恐懼的關係,聽覺也變得格外敏銳。
  變得敏銳的聽覺讓我可以清楚捕捉到雨聲與地板的嘎吱聲。種種的一切更加深了我的恐懼——
  啊,我是第一次這麼想念早晨。
  畏懼著不存在的氣息,這一晚過得格外漫長——



  第九話 拉司莫科之……村?

  「……這是怎麼回事?」
  我看見眼前的景象,無力地喃道。
  經過數日的旅程,我們現在位於某座村子的附近。
  這座叫作拉司莫科的平凡村子,是離我前世所居住的地方最近的村子。
  交通稱不上方便,也沒有特別的名產。硬要說的話,就只有紅蘿蔔的採收量十分豐碩。
  因為太過無趣,大部分的年輕人離開村子,前往都市。我只記得紅蘿蔔田的主人曾抱怨身為接班人的兒子離開村子,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總之,是沒有值得一談之處的村子。雖然我住在附近,但也忍不住覺得應該還有更適合居住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景象與我所知的拉司莫科差了十萬八千里。
  久違數十年的薩佛雷斯特與過去截然不同,但根據我的記憶,這個村子的變化更大。
  因為在拉司莫科——出現來來往往的大量人潮。俯瞰而下的村子明顯比記憶中更加偌大,四處充滿著人潮。但原本遼閱的農田只剩下一小部分。
  已經不單單只是開發潮也蔓延到這裡……因為原本冷清的村子明顯變得繁榮不已。
  村子……不,我注視著這座城鎮的景象,繼續行走。
  終於抵達城鎮入口時,掛著一個招牌,上面是一幅有著陰險眼神的老人圖像。
  「武神之街拉司莫科」
  我這才領悟到拉司莫科發生了什麼事。不,從遠方俯瞰時我便產生了一股預感,而現在應驗了那股預感……
  我用眼角餘光瞪著某位旅伴,被瞪的那個人正是我的女兒艾爾瑪•靜寂。
  因為被我露骨地瞪著,艾爾瑪急忙撇開視線,開始吹起口哨。表現得這麼明顯,反而讓人生不起氣來。
  「……我認為凡事都要有個限度。」
  我看著招牌,直接點名艾爾瑪。這下連蘇娜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啊……啊哈哈……對不起,不小心就……」
  艾爾瑪縮起肩膀,無力地笑了出來。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似乎因為艾爾瑪以及我的事蹟,讓過去居住的村子產生了莫大變化。
  我不知道如何不嘆氣。
  對凡事不知限度的女兒感到感慨,同時踏上久違數十年的故鄉——

  ◆

  地點移動到拉司莫科的咖啡廳。
  以前可沒有咖啡廳這種時髦的店家,我對村子的變化感到震撼。
  若當年有一兩處年輕人喜歡去的地方,紅蘿蔔田的老主人便不用煩惱接班人的問題了。
  回到久違的拉司莫科,簡單來說生活機能一應倶全,可滿足一般的生活需求,道路經過鋪裝,也增加了不少雄偉的建築物。特別是服飾店,以前大部分的居民都是自己製衣服,不然就是專程去其他城鎮採買。因為習武的關係,我的衣服經常破損必須淘汰,所以這是十分大的改善。
  唯一值得玩味的是,這座城鎮幾乎沒有娛樂設施。硬要說的話,只有酒館一類的。不見聲色場所與賭場,只有提供飲食的地方。這麼大型的城鎮,有聲色場所與賭場也是理所當然,但在這裡卻完全找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為城鎮帶來色彩的武術道場。不只靜寂流,隨處可見各種流派的道場。
  娛樂遭到淘汰,在一應倶全的優渥環境之中,不怕找不到切磋琢磨的對手。
  儼然是武神之街——雖然有些難為情,但誠如其名,是可以磨練實力的絕佳地點。
  不時可以在路上看見步伐不尋常的高手。此外,想必是追隨著艾爾瑪的傳說而來到此地,在這裡精靈似乎不算罕見。
  一開始看見這座城鎮時,因為變化過大而讓我整個人目瞪口呆,但硬要說實話,對我來說是非常棒的變化。
  「艾爾瑪啊。」
  「是、是的……?」
  我抱著複雜的心情注視艾爾瑪的雙眼。
  因為剛剛被我唸了一下,只見艾爾瑪低下頭,僅抬起視線看向我,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回答。
  「這裡是最棒的城鎮。」
  我給予艾爾瑪簡短的正面評價。
  「謝……謝謝師父!有您這句話,艾爾瑪……艾爾瑪我!」
  艾爾瑪的表情頓時明亮了起來。
  她真的是建立了一座出色的城鎮。
  充斥著各種武術,對武術家來說形同是天堂。
  在前世因為不習慣受到吹捧,於是搬到這座城鎮旁的山上——但當時若有這樣的城鎮,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搬過來。雖然被不成氣候的武術家找碴很惱人,但即使如此,這裡仍完美到讓我想列入今生的住處候補。
  ……話雖如此,目光在無論哪個時代都是很棘手的東西。
  「吶,斯拉瓦……」
  「……嗯。」
  蘇娜對我咬耳朵,於是我簡短附和一聲。
  雖然對我來說是個完美無缺的地方,但現在存在著某個大問題。
  「喔喔,是艾爾瑪•靜寂!」
  「妳回來了嗎?但離斯拉瓦大人的忌日感覺還很久耶。」
  不愧是武術之街,雖然相較於米萊菲亞,艾爾瑪在人類之國的知名度較低,但在這裡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因此艾爾瑪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吶,艾爾瑪對那個孩子的態度感覺很奇怪耶?」
  「怎麼可能……真的耶。那孩子是何方神聖?」
  大名鼎鼎的艾爾瑪對我這種小孩露出敬畏的態度,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而且連我也受到了注目。這個狀況可不妙。
  「艾爾瑪,妳不用回答,保持端正的姿勢聽我說即可。」
  我壓低音量,露出柔和的表情說道。艾爾瑪的臉上寫著問號,但沒有回答,而是擺出端正的姿勢。
  「接下來用老師的態度對待我。」
  「什……怎……怎麼可以!」
  宛如被宣告死刑的罪人,艾爾瑪露出絕望的表情。
  唔,雖然知道她會拒絕,但沒想到反彈這麼激烈。
  「聽好了,妳仔細想想,是妳讓武術在這座城鎮發揚光大,因此妳在這裡跟米萊菲亞一樣會受到注目。被奉為活傳奇的妳對我這種平凡小孩使用敬語,是極為不自然的。常然,我也會對妳使用敬語,因為我不希望一時疏忽而引人注目。」
  我向艾爾瑪解釋,始終維持著柔和的表情。
  現在是因為壓低音量不被其他人聽到,但我應該也使用敬語了。
  「可……可是……」
  「不是叫妳一輩子都這樣,只有在這座城鎮的期間。拜託妳在這座城鎮時跟我交換師徒身分。」
  艾爾瑪彷彿隨時會哭出來,於是我低下頭墾求她,艾爾瑪忍不住屏住氣息。
  「真……真是拿你沒辦法耶。我……我懂了,斯拉瓦……這樣行了吧?」
  雖然十分僵硬,但艾爾瑪用令人懷念的口氣答應了我。
  看見艾爾瑪僵硬的笑容,讓我不禁露出苦笑,但幸好她願意答應。
  ……過去就用過這種態度,事到如今不需要感到抵抗吧,我不禁想獎勵將這句話吞回去的自己。為了艾爾瑪好,最好不要讓她回想起過去的那段回憶。
  「是的,老師,請多多指教。」
  「唔……嗯,斯拉瓦,請多多指教。」
  雪莉露與蘇娜看見我們的互動而笑了出來,艾爾瑪用充滿怨恨的眼神看著她們,但這也不能怪她。
  真是的,這種笨拙的地方特別像我。
  「既然討論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呢?現在出發去斯拉瓦的家嗎?」
  蘇娜用手敲了一下掌心,打斷艾爾瑪的視線。
  因為艾爾瑪在這件事上也是身不由己,因此沒有繼續追究。她嘆了一口氣後,恢復正常的表情。
  「這主意不錯,但現在出發便無法好好休息。今天先在這裡休息,明天再去師父府上吧。」
  出現在眼前的是過去在學園的艾爾瑪。嗯,平常可愛的女兒當然不用說,散發著凜然氣息的艾爾瑪也別有韻味。身為父親忍不住感到驕傲。




  「好期待斯拉瓦的家。」
  「對呀,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喝著檸檬汁的雪莉露上下搖動著雙腳,一副期待不已的模樣。
  受到雪莉露影響,蘇娜也顯得很開心。
  唔唔,我家可沒有值得期待的地方。
  「自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可沒有值得期待的地方。雖然道場頗為氣派——」
  即使是艾爾瑪,應該也不會動那棟房子。因為那棟房子對我跟艾爾瑪來說是充滿回憶的地方。
  那棟房子僅提供我跟艾爾瑪最基本的生活起居,但唯獨道場格外講究,因此最重要的居住部分更顯得格外簡樸。
  仔細一想,我竟然讓正值花漾年華的女兒住在那種環境。若能有機會遇見過去的自己,我一定要唸他幾句。
  「哎,總之期待明天的到來吧,但我認為最好不要太過期待。」
  希望不會讓雪莉露等人失望——我露出苦笑,喝下與笑容同樣苦澀的咖啡。
  雖然一味眨低不太好,但讓她們抱著過度的期待反而更過分吧。但意想不到的是——有人出聲反駁我的說法。
  「不需要講成那樣吧。我對那棟房子有著難以言喻的回憶。只要有師父在,對我來說便是充滿幸福的家。」
  艾爾瑪回憶著過去,露出柔和表情閉起雙眼。
  我沒想到自己的說法會被艾爾瑪反駁,但她那番話讓我感到很欣慰。
  我一直覺得住在那種不方便的地方讓她吃苦了——她仍願意那麼說,讓我如釋重負。
  「……原來如此。恕我失言了。」
  「不,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而已。」
  雖然恢復過去的口吻,但還是很有艾爾瑪的作風。真是惹人憐愛。能擁有這樣的女兒,我真是有福氣。
  「雖然我那麼說,但我也喜歡那棟房子。雖然剛剛也有說到,但道場真的很氣派……哎,總之好好期待吧。」
  仔細一想,出發前就開始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也是沒有意義的。
  對我來說,那棟房子是最能帶給我安詳的家。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第一次去道場……好期待。」
  「好期待喔!可是總覺得好懊惱,無法跟斯拉瓦共享寶貴的回憶。」
  不用改變說法便能感受到那兩人的期待。雪莉露臉上泛起紅暈,流露出柔和的神情。蘇娜則似乎對無法介入我跟艾爾瑪之間的回憶而感到不滿。
  「呵呵,我們認識的時間長短跟妳不一樣!」
  艾爾瑪露出驕傲自滿的模樣,不像個大人,果然還是有很多孩子氣的地方。
  ……然而,這座村子可以發展成現在的榮景,大部分要歸功於她的努力。艾爾瑪是基於什麼念頭,開始想讓這座村子發展成武術之街——我思考到這件事時,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樣貌變得截然不同的這座城鎮,也讓人不禁產生了一股憐愛。呃,雖然這座城鎮本來就符合我的喜好。
  「老師。」
  「請問怎麼了……啊,不。斯拉瓦,什麼事?」
  「謝謝您。」
  我說完這句話後,低下了頭。
  只見艾爾瑪露出驚訝的神情——
  「喔!」
  隨即露出雪白的牙齒,臉上泛起燦爛的笑容。
  嗯,這樣也不壞。光是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便讓人感到愉快不已。
  武神之街——雖然對這個招牌有點意見,但久違的拉司莫科已經搖身變成充滿魅力的城鎮。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24 编辑


  第十話 武術家的天堂

  「哦……哦哦……」
  在拉司莫科過了一夜後,一大清早我們便走在街上參觀。
  面對各種衝擊性的景象,讓我不斷發出感嘆。不禁覺得自己像在模仿猫頭鷹,但很難阻止下意識做出的行為。
  「呵呵,師父……斯拉瓦,你這麼喜歡這座城鎮嗎?」
  走在旁邊的艾爾瑪雖然差點露出馬腳,但仍努力用擔任老師時的口吻對我搭話。
  「那還用說!」
  被艾爾瑪這麼問,我立刻用強而有力的語氣答道。
  對於最棒的城鎮,只能給予最高的評價吧。我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讓艾爾瑪困惑地搔了搔臉頰。
  「這……這樣啊……你能喜歡當然是在好不過……」
  艾爾瑪的舉動透出一抹困惑,這是因為我的評價大大超出了她的想像吧。
  但我會感到興奮也是情有可原。
  因為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條路上全是櫛比鱗次的武術道場!
  「哇……好厲害……!每一棟都好宏偉,好多道場……!啊!曾經在米萊菲亞看過那個流派!」
  「那個人……感覺很有趣。」
  雪莉露與蘇娜現在比平常更加充滿精神,四處左顧右盼。
  身為武術家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艾爾瑪可能已經習以為常,即使是在武術盛行的米萊菲亞,也無法目賭這樣的光景。以登上顛峰為目標的武術家,第一次看見這座城鎮時,即使表面佯裝冷靜,內心仍會興奮不已吧。
  話雖如此,像孩子般興奮到這種程度,我還是得反省一下。
  身為武術家,隨時保持冷靜是目標之一。
  我卻因為看見這座城鎮而失去冷靜,希望這次能不跟我追究。
  各式各樣流派的道場中,包含了有印象與沒印象的流派在內,族繁不及備載。其主旨亦是五花八門,從主流的拳法到劍、矛等武器——而且,走在街上的人大部分都是來自某個流派的武術家。
  忍不住會猜測「那個人感覺實力不凡」,或是「要怎麼運用那把木劍」等,感覺光思考這些事情不知不覺間一天便結束了。
  但其中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對決。
  「貝爾曼式格鬥術,馬魯奇。請多指教。」
  「愛柏爾流,艾梅利基。參上!」
  武術家經常在街上互相報上名字,與其他流派的人進行比賽。
  雖然這副景象給人不尋常的感覺,但這可是聚集著來自各方武術家的城鎮,不如說這樣才是正常的景象。
  拉司莫科有不少廣場,根據艾爾瑪的說法,由於武術家之間經常會對決,因此才刻意多設廣場。
  儼然是為了武術而存在的城鎮。為了武術而存在的城鎮——真是夢幻的形容。忍不住像孩子般興奮雀躍,應該多少可以得到諒解吧?
  哎呀……沒想到能夠親眼目睹這個榮景。
  「我不是在作夢吧?」
  即使知道不是作夢,仍忍不住這麼喃道。
  我還在人世的期間,在任何地方都看不見的景象出現在眼前,不枉費這場第二人生。
  「呵呵……作夢是無法碰觸到的喔。無法用手碰觸也無妨嗎?」
  艾爾瑪聽到我的喃喃自語,對我露出微笑。
  ……正是如此。這是現實的景象。眾多的武術家在一排排的道場中日日精研武藝。
  我可以用這個身體去享受精研武藝的樂趣。
  「您的口吻似乎變回原狀了。」
  艾爾瑪的話讓我恍然大悟,於是我笑著提醒她。
  似乎不小心變得感傷起來,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受到我半開玩笑的提醒,艾爾瑪吃了一驚。
  「啊……!呃,抱歉。一鬆懈就……」
  艾爾瑪急忙揮著手,即使口吻正確,但仍與平常的舉止相同。
  「吶!趕快去其他地方逛逛吧!不然太陽要下山了!」
  「我想看拳技……!」
  走在前面的蘇娜與艾爾瑪指著道場,揮著手臂催促我們。
  說得也是。雖然精靈的壽命長,但一天的長度沒有改變。
  有這麼多間道場,無法一天全部逛完。
  既然如此,沒有空閒繼續感傷了,要趕快行動才行。
  我對艾爾瑪露出笑容後,轉身面向前方。
  「喔,我現在就去。」
  好,要從哪裡開始逛起呢。盡可能想逛可以滿足大家期望的地方。
  我對催促著自己的雪莉露等人露出苦笑,邁出了步伐。

  ◆

  逛完好幾間道場後,太陽來到了頭頂的正上方。
  在開始感到肚子餓的這個時段,我們正在一間道場中。
  得到許可後,我們逛了四間道場,觀看門徒進行修練時的模樣。
  由於已經脫離道場已久,讓我對這個時代的武術十分感興趣。
  比起揮拳方式,如何發出聲音更為重要,或是有效的運步技巧——隨著歲月的流逝,更加精湛的最新理論讓我讚嘆不已。
  防守技術雖然沒有新意,但解釋了是基於什麼原理才會讓這個動作產生效果,聽完這些解釋後,才領悟到為什麼會有那些效果。
  總之是一連串的新發現。像是這個理論可以應用那個招式,這個理論的某個環節錯了等等,比較新舊令我相當樂在其中。
  然而,參觀道場的魅力不光只是這樣。
  穿著一襲白色道服的男性與艾爾瑪面對面地站在比賽場地中。這是今天的第四次——每逢參觀道場時必會見到的光景。
  身為靜寂流的現任師範,艾爾瑪的知名度十分驚人。道場聚集了一群以登上顛峰為目標的熱情武術家。身為靜寂流現任師範的艾爾瑪出現在有著崇高目標的他們面前,自然會演變成這個景象。
  看見自己女兒受到讚揚,我當然感到沾光。而且可以在參觀的道場實際觀看該流派與其他流派——特別是與我們靜寂流對決,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請多指教。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吧。」
  年紀約莫四十——身為師範的男性擺出拳頭宣示。
  雖然在小地方流露出自己的特色,但以打擊系的武術來說,是相當常見的架勢。
  「一決勝負吧。」
  艾爾瑪則擺出「流水」的架勢,以此回應對方。
  不久前因為興奮的門徒而顯得熱鬧不已的道場,如今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靜寂流是許多武術的源頭,其師範在與自己的師父戰鬥,對於門徒而言,想必是連一秒都不容放過的一戰。
  男性維持著壓低腰部的動作,用滑步縮短距離。
  艾爾瑪為了將對手納入攻擊範圍內,也向前邁出步伐。對峙的男性流出大量汗水。
  壓力想必相當龐大。在防守技術上無人能出其右的靜寂流師範,在擅長打擊系武術的自己面前擺出防守架勢。在對決中一旦露出破錠,形同勝負分曉。會流汗也是理所當然。
  處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可以清楚感受到道場中的人的緊張情緒。
  呃……我感到了一股驕傲。這群熱情的武術家也將靜寂流視為至高的武術,對艾爾瑪感到敬畏。身為靜寂流的前師範、艾爾瑪的父親,讓我忍不住揚起嘴角。
  「嘿!」
  在我思考著這些事情時,比賽似乎有了動靜。
  身為道場主人的男性對艾爾瑪放出下段踢擊。
  因為艾爾瑪毫無破綻,或許是想試著讓靜止不動的河川恢復流動。
  ……然而,這招是下下策。要進行牽制,男性似乎顯得修練不足。
  目的不是重創敵人,而是透過下段踢擊造成小傷害來進行牽制,但艾爾瑪與男性的實力相差甚大。
  下段踢擊確實是容易擊中的招式,但不應該貿然用來對付處在萬全狀態下、實力比自己強的對手。施展踢擊等於有一隻腳會騰空。如果踢擊被化解,勢必會面臨更大的風險。
  面對瞄準左腳揮出的踢擊,艾爾瑪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沒有完全納入攻擊範圍內,因此稍微後退便讓對方揮空。
  這變成了男性的要害。必須花時間移回腳,而且遠比艾爾瑪踏出步伐要來得花時間。
  避開踢擊後,艾爾瑪一鼓作氣地衝向男性的懷中,接著——
  「……唔,我認輸……」
  艾爾瑪的掌心貼在男性的腹部上,光憑這樣便分出了勝負。男性宣告自己的敗北。
  靜寂流的「勁」決定了一切。當局面演變成那樣時,勝負便已分曉。若真的使出那招對方肯定會失去意識——男性領悟到這點,因此才會認輸。
  兩人退回開始線,互相行了一鞠躬後,傳來拍手聲。
  「哎……不愧是靜寂流的師範。」
  男性邊伸手邊說道。雖然很短暫,但他似乎投入了全副精神,額頭還在滲出汗水。
  艾爾瑪握住他的手,露出微笑。
  「謝謝指教。」
  想必已經習慣這種場面,艾爾瑪的態度顯得落落大方,十足有靜寂流師範的樣子。
  這孩子長大了呢。明明是第四次看到這個景象,我仍拚命壓抑著因為驕傲而湧上的笑意。
  比賽結束後,艾爾瑪走了回來。受到蘇娜與雪莉露的慰勞,艾爾瑪答謝後發現到我的視線。
  「辛苦了。」
  為艾爾瑪的「弟子」,我當然是使用敬語。艾爾瑪可能也已經習慣,只見她自然地笑了出來。
  「喔,謝謝。斯拉瓦,你覺得我表現得如何?」
  看樣子她已經充分適應這個狀況。
  面對艾爾瑪的詢問,我以弟子的立場表達「我」的感想。
  「非常精采。有艾爾瑪老師這樣的門徒,斯拉瓦•靜寂大人想必也引以為傲。」
  用「大人」稱呼自己讓我感到不自然,但為了區分,我刻意說出了那個名字。
  雖然是自己問的,但可能因為聽到意想不到的回答,只見艾爾瑪張開著口,整個人楞住。
  接著——
  「咦……咦咦?這樣啊……?呵呵,好高興喔,這樣啊……」
  艾爾瑪用手捧著泛紅的臉頰,露出燦爛的笑容。
  儼然是少女的模樣,完全聯想不到是先前威風凜凜地站在比賽場地中的女性。
  ……呃,這樣好像不太妙。我是習慣了,但立刻引起了道場中眾人的注目。
  「啊……!咳……咳咳。但……但可不能滿足於現狀,要繼續日益精進才行。」
  可能是發現到氣氛不對勁,視線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艾爾瑪清了清喉嚨後變回了原本的「師父」。
  但臉頰仍然紅潤,透出一抹喜悅之色。啊,真是的,這世上哪有師父會受到弟子讚美而開心得滿臉通紅。
  「……時間差不多了吧?」
  「啊……喔,對耶!各位,今天很感謝給我們參觀的機會。」
  繼續下去不妙,雖然有些強硬,但我提議離開道場。艾爾瑪慌張的模樣似乎是刻意裝的。
  讓我不禁覺得我們果然是父女,兩人的演技都這麼拙劣。
  「啊……是的,我們也上了一課……?」
  雖然感到困惑,但身為師範的男性也表示同意,這樣就夠了。
  為了不繼續加深懷疑,我們匆匆離開了道場。
  明明完美地取得勝利,但卻有股戰敗而歸的感覺——

  ◆

  「真是的,當時嚇了我一跳。」
  「啊哈哈……真的很抱歉……」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形狀優美的月亮高掛天際。我們結束道場巡禮,在旅館討論今天發生的事情。
  以薩佛雷斯特的旅館來說,這間房間顯得十分寬敞。四個人可以睡在同一間,各方面來說都比較方便。
  我們這時正討論到上午參觀的道場。
  像是對技術感到佩服,或是認為某個少年大有可為。話題最後以第四間道場的那場比場作為結尾。
  「哎呀,艾爾瑪的喜悅全寫在臉上,完全忘了自己現在要扮演斯拉瓦的師父。」
  「唔……這也沒辦法啊。被那樣誇獎,一定會感到高興啊。」
  被蘇娜捂著嘴調侃,艾爾瑪嘟起了嘴。
  看著兩人鬥嘴,我不禁露出苦笑。雖然明白艾爾瑪的喜悅,但有些太過誇張了。硬要選的話,我的意見比較偏向蘇娜。
  「可是,道場的每個人都嚇呆了,招致過多狐疑的目光應該不太好吧?」
  「唔唔……話是這麼說沒錯……」
  順道一提,目前也是蘇娜占上風。艾爾瑪似乎也覺得自己有所失態,這個發展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艾爾瑪似乎對蘇娜抱著敵對心。
  ……基本上是蘇娜的口才比較伶俐,過去看了好幾次兩人鬥嘴,我不禁心想這次也是蘇娜獲勝。
  蘇娜不斷強調艾爾瑪當時的表情有多麼像少女,艾爾瑪則反駁到底。
  意外的是,這次讓艾爾瑪徹底認輸的人卻是雪莉露。
  「艾爾瑪。」
  「嗯?怎麼了?」
  我還在人世的期間,艾爾瑪對傑司達從來不掩飾敵意,但似乎很喜歡雪莉露。若沒有特別的理由,很難討厭個性單純又惹人憐愛的雪莉露。
  雪莉露十分黏艾爾瑪,艾爾瑪也很疼雪莉露。不怕生又話題相投的雲莉露,感覺就像是艾爾瑪的妹妹。
  「很可愛喔。」
  因為天真無邪的緣故,所以才會說出毫無惡意的那句話。
  正因為沒有惡意,反而更加一針見血。
  雪莉露泛著柔和的笑容說出的那句話,讓艾爾瑪不禁臉紅。
  「啊,唔……咦咦?」
  這個意想不到的發展,讓艾爾瑪整張臉羞紅,一時說不出話。
  艾爾瑪想必是不習慣被誇「可愛」。
  每次都是聽到「威風凜凜」「美麗」這類誇讚。被充滿稚氣魅力的雪莉露誇「可愛」,對艾爾瑪來說或許是頗大的衝擊。
  艾爾瑪已經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身為武術家,希望她能多少學會如何應付突發狀態。
  可能是覺得調侃輸得一塌塗地的艾爾瑪也不有趣,蘇娜已經停止調侃艾爾瑪。她不經意對上我的視線,露出困惑的笑容。我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露出同樣的笑容。
  ——然而,蘇娜的表情陡然變得沉重了起來。我是片刻過後才發現那個理由。
  「我去吹一下晚風。」
  「啊,是的……師父,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臉上仍殘留著紅暈的艾爾瑪,以及抱著艾爾瑪的雪莉露異口同聲地說道。
  唯獨蘇娜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
  「路上小心。不可以跟人打架喔。」
  被我一直注視著,蘇娜嘆了一口氣後恢復平常的輕鬆態度。
  ……唔唔,又麻煩到蘇娜了。之後一定要向蘇娜道謝。
  我披上外套,在少女們的目送下轉身離開房間。
  一走到外頭,從雲縫間可以窺見月亮的身影。或許明天會下雨,我一邊這麼心想,一邊走在拉司莫科的路上。
  另一頭是道場林立的地區。這附近酒館眾多,人潮也不少。這麼一來,那傢伙便不會現身吧。
  偶爾可以聽見怒罵聲,應該是喝醉的人在打架鬧事吧。真是的,難道有酒館就會發生這種事嗎?希望武術家能更懂得分寸,但這也算是一種醍醐味吧。哎,不過我認為喝醉後會動手的人也成不了大器。
  在我思考這些事的期間,附近漸漸變得安靜起來。回過神後,我似乎己經走出道場林立的那條街。早睡早起是武術家的基本,雖然有道場還亮著,但基本上道場很早就會關門。
  我走在陰暗的路上,尋找適合的小巷。找到適合的小巷後,我若無其事地走進那條小巷。
  「我希望能用更貼心的方式叫我出來。」
  我站在離熱鬧大街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交抱起雙手。
  乍聽之下是自言自語,但其實不然。雖然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但對方不久便會現身。
  「真抱歉。下次我會小心,但最好不要期待。」
  沒有腳步聲,也沒有衣服的摩擦聲,冷不防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是個雌雄莫辨的低沉嗓音。
  隱身的技術還是那麼精湛。若不帶敵意,認真躲起來,或許連我都要花上一些時間才會察覺。
  「用一般的方式來找我不就好了。是不是?米爾賽姆。」
  我沒有確認對方的長相,便轉身看向後方。正如所料,眼前出現一名短髮少女。
  「……我應該有說過我叫潔恩。」
  聽見那個稱呼,刺客少女垂下眉毛,聲音中明顯透出不悅。
  她似乎是對被叫米爾賽姆這件事感到不滿。像是刺客的戰鬥風格也好,她似乎格外拘泥於小節……比上次更顯得有人味,讓我不禁露出苦笑。
  「那真是抱歉。容我重來一次……潔恩,妳找我有什麼事?若要找我二次交手,這次妳可要做好失去性命的準備。」
  雖然知道對方沒有這個意思,但我仍用語氣強硬,露出銳利的視線。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因為潔恩喜歡帶著戲劇性的說話方式,所以這算是我的小小反擊。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是說過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眷戀嗎?暫時會選擇明哲保身。」
  潔恩似乎也知道我的那些話並非是出自內心。
  ……然而,對這個世界產生眷戀這件事似乎不是謊話。
  雖然不抱著執著,但上次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那份冷酷似乎消失了。
  好,那麼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像是在誘導有些想不透的我,潔恩開口說道,臉上恢復充滿的微笑。
  「呵……因為受到同情讓我覺得很不是滋味,但我掌握到幾個情報。只是聽聽不會有損失吧?」
  潔恩表示握有對我有益處的情報。
  最近因為要思考的事情變多,願意提供情報當然是再好不過……但可以相信她嗎?
  一開始是敵對關係,或許應該提防一下。抱著理所當然的疑惑,但在看見潔恩之後,逐漸被化解了。
  潔恩交抱著雙手,一臉得意的閉上雙眼。看樣子她是心情會馬上寫在臉上的人。在戰鬥中不發一語,一心專注於奪走目標的性命,或許是為了掩飾這個容易看穿的個性。
  這個名叫潔恩的少女到底是什麼樣的孩子?我在思考著這些事情時似乎花了比想像中還要久的時間。
  「……怎麼了?我以為你會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因為我沒有回答,等到不耐煩的潔恩睜開了雙眼。那個表情明顯不悅。
  「不……因為現在要思考的事情很多,我很感謝妳的情報。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妳。」
  雖然沒有提及我在思考什麼,但我沒有隱藏起最根本的問題,直接說了出來。
  只見潔恩再次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雖然不同於雪莉露與艾爾瑪,但一樣讓人很容易看穿。
  帶著戲劇性的說話方式應該是為了呈現出冷酷或是某種氛圍。可以從話語的背後看出真正的意思。
  因為不太與人交談,應該不擅長耍技俩吧。
  潔恩一臉得意地交抱著雙手,彷彿可以看見背後搖個不停的狗尾巴。
  「放心吧,只要你沒有毀約在先,我會遵守締結的契約。直到我覺得已經償還完饒命的恩情,我會一直協助你,這就是契約。」
  可是,要怎麼形容才好……唔,容易摸懂心思當然是好事一樁。
  從潔恩身上感受到一股好意。因為曾經被我擊敗,所以對我帶著敬意吧。此外,我想她聲稱不與人交談這件事應該是真的,因為潔恩不知為何跟我說話時,模樣顯得十分開心。
  總之,似乎可以相信她。那傢伙會使用「契約」這個詞,應該不會自己毀約。「契約」這個字眼透出身為刺客的自尊,讓我覺得可以放手相信她。
  「既然妳那麼說,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先向妳道謝一聲。」
  「……哼,我只是有債必償而已。不需要道謝。」
  嘴巴上那樣說,潔恩卻一副很開心的模樣。雖然說不需要道謝,但受到感謝會比較開心吧。
  「好……首先是第一個。」
  但遊戲似乎到此結束。潔恩開始述說情報,眼神變得宛如銳利的匕首。
  「是關於原本的委託人『賽茲羅』與『嘉爾特』——原本約在某座城鎮要向他們報告結果,但那些傢伙已經消失了蹤影。看樣子打從心底不覺得我能夠活著回去。」
  潔恩說出的情報對我非常重要。
  嘉爾特與賽茲羅仍在伺機而動。光是知道這件事便很充分了。
  潔恩明顯露出怒意,看樣子她仍對這件事一肚子火。
  「嗯……真是令人玩味的情報,謝謝。」
  「……我不是說不用道謝了?而且還有一個情報。」
  我道謝完,潔恩的心情已經好轉不少。但對賽茲羅跟嘉爾特的怒火非同小可,感覺她還會氣上一陣子。
  可能為了轉換心情,潔恩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外表恢復正常後,潔恩豎起兩根手指。
  「那麼接下來是第二個——或許目前這個情報比較重要。有人在監視你們。」
  「妳說……監視?」
  潔恩提到的第二個情報,對我來說的確是很重要。
  ……走在街上卻完全沒有察覺。連蘇娜的感應能力都無法察覺,究竟是怎麼回一事……?
  我用手抵著下巴思考,潔恩補充道。
  「說得正確一點,與其說是監視,應該說是有人向一般民眾尋求協助……似乎每天會找數個人,拜託他們看到你們——不,是看到艾爾瑪•靜寂時,報告她的行踪。」
  潔恩的補充讓我恍然大悟。
  若是走在路上的一般民眾,多看我們幾眼的確不會特別留意。
  若是遭到跟蹤,至少我跟蘇娜會察覺——若只是提供經過看見時的情報,而且監視對象還是引人注目的艾爾瑪,形同是一整天受到監視。
  「……原來如此,真虧對方想得出來。」
  「監視似乎只需要知道現在的位置。之後派刺客出馬……應該是不會有這種情況,但最好提高警戒,不要露出破綻。」
  我對敵人的手段感到佩服,潔恩則對我面命耳提。
  聽到那句話讓我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因為有個人差點在眾人面前出大糗。
  潔恩愉快地觀察著我的反應,看樣子她似乎知道那件事。真是的,我們這對父女真是不成氣候。
  「呃……謝謝妳。特別是第二個情報很有幫助。可是,為什麼妳會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很難察覺出周遭的異狀。」
  我道謝完,用暗示的方式稱讚潔恩的手腕。
  雖然也好奇潔恩是如何得知這件事,但對她的感謝更勝過這些。
  正如所料,潔恩一副十分開心的模樣,得意洋洋地說道。
  「因為在圍觀你們的民眾中有幾個人感覺不太自然。我偽裝成一般少女行動時,結果對方找上門來。下次也讓你看看我的偽裝吧?」
  可能因為自尊心高的關係,受到稱讚或是道謝時,潔恩似乎會格外高興,而她又試圖隱藏這一點,顯得格外有趣。
  為什麼這樣的少女會從事刺客這一行?若在陽光下的世界,肯定會有其他選擇,讓我深深感到惋惜。
  「好……大概就是這樣。若收集到其他情報,我會再聯絡你。」
  感到滿足後,潔恩轉身背對著我,打算再次消失夜色之中。
  「我懂了。但到時拜託用一般的聯絡方式,或是寄信給我。雖然釋放出殺氣這招很方便,但除了我以外,也會被蘇娜察覺。」
  我不忘叮嚀她下次見面的聯絡方式。我希望盡可能不要讓那些孩子擔心。
  我有些無奈地提出忠告,潔恩僅回過頭來。
  「你簡直像是瞞著妻子出來幽會的男人……我懂了,我會思考看看有沒有其他方式。」
  「……明明已經被發現,我卻不得不抱著罪惡感出來找妳,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拜託妳了。我可是很痛苦的。」
  擅自叫我出來,卻用這麼過分的比喻,讓我不禁嘆氣連連。
  但我真的對蘇娜感到傀疚。應該告訴那孩子這件事。我思考著這件事時,突然發現表情豐富而開朗的潔恩,罕見地露出陰沉的表情。
  但隨即恢復原本充滿餘裕的笑容,並開口說道。
  「……我不介意成為你的愛人喔。那麼,這次真的要道別了。在下一個夜晚再見。」
  潔恩接著轉過身去,一口氣往上躍去,在我愣住的這段期間,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亂開什麼玩笑,真是的。
  「再說愛人也很蠢,我連特定的對象都沒有。」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總覺得我很容易受到怪人的喜歡。與宛如太陽般的雪莉露相反,潔恩是宛如月亮般的少女。
  我不經意望向天空,月亮有一半隱藏在雲朵後面,讓我不禁覺得或許潔恩仍有隱藏起的一面。
  不過,總之——
  「要想想怎麼向蘇娜道歉……」
  被潔恩的那番話勾起的罪惡感,再次湧上心頭。
  為了不被艾爾瑪她們發現,我利用了她的好意,結果我卻與女人幽會……這實在太對不起她了。
  雖然與實際情況截然不同,但我依然必須鄭重向她道謝。
  乾脆像米萊菲亞那樣邀約她看看?一同用餐或是買小東西送給她……唔,這樣可以彌補她嗎?可是要在拉司莫科好像有點難。
  我不斷思考著,一面走回旅館。
  身旁圍繞著個性豐富的少女們,我卻始終摸不透女人心——



  第十一話 結束的回憶

  清晨時分的拉司莫科呈現出另一種風情,令人目眩神馳,雖然捨不得離開,但我們仍來到附近的一座山腳下。
  透過艾爾瑪之手,拉司莫科搖身變成一座仙境。路上隨處可見沒有一絲破綻的高手,酒館則是會熱烈討論著當天的比賽感想——
  此外,在這裡的人似乎經常會交手。雖然還是會因為紛爭大打出手,但基本上都是為了琢磨。因為沒有娛樂,因此聚集了更多禁欲主義者。
  ……哎,真的是一座很棒的城鎮。無疑是武術家的天堂。
  雖然拉司莫科料改變了,但我對一手催生出這座城鎮的艾爾瑪感到無限感謝。
  可是……可是……
  「吶,艾爾瑪,不是吧。」
  「對……對不起……不小心就……」
  離開城鎮後,不用擔心受到注目,所以我們恢復原本的說話方式。然而,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山腳下設立了一道極其誇張氣派的大門。
  這裡雖然沒有標示令人難為情的名稱,但欲入內似乎必須在名冊上登記名字。
  看樣子在我死後,我的住處與旁邊的墳墓變成武術家必訪的「聖地」。
  我的住處稱不上氣派,結果卻演變成這個狀況,想必是因為艾爾瑪在我死後四處奔走的結果。
  因此,突然出現不少人想要親眼瞧瞧我的住處。為了不汙染山與房子,所以設立了這道入口……這道誇張的大門似乎代表了這個意思。
  「為了不汙染山,雖然是很好的想法,但這道門太過誇張了吧。」
  這道誇張的大門是怎麼回事。牢固到無法輕易打開,表面施有極為精緻的裝飾——宛如是祭祀神祇的神殿大門。
  聽到我指責這件事,艾爾瑪一臉錯愕地說道。
  「咦咦?是……是這樣嗎?我以為這樣很正常……」
  ……果然是艾爾瑪太誇張了。
  下垂的眉毛重新揚起,這點跟以前毫無改變。
  艾爾瑪不像是會喜歡華麗服裝的人,但她做這件事是出自真誠,所以也說不準。
  「哎呀,大門不重要啦,趕快走吧!」
  「我也想趕快去看。」
  因為不算是做了壞事,應該不需要再追究。
  這座山原本是我的土地,艾爾瑪繼承這塊土地之後想要怎麼處理,我也沒資格插嘴。
  「那就走吧。道路有經過鋪裝嗎?」
  「不,因為我覺得可以鍛鍊體力,所以維持原本的山路。
  「呵,我放心了。」
  假如有武術家來參觀,必須走這條山路。
  有稍微經過鍛鍊的人,應該完全不費工夫。
  但今天似乎不對外公開……這個形容不太貼切,似乎是禁止我們以外的人入內。應該碰不到其他武術家吧。
  於是我們開始爬山。
  隨著每跨出一步,逐漸出現在眼前的是與前世相同的景象,以及湧上心頭的各種懷念回憶。雖然是座山,外觀卻絲毫沒有改變,讓我感到驚訝。
  想必是艾爾瑪動用各種方式保護這座山的關係。
  舉凡是小鳥的鳴叫聲、蓊鬱的草木,以及小溪的流水聲,一切都與過去沒有不同。
  光是走在這條山路上便會感到雀躍不已,我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
  與現在的朋友走在記憶中的這條山路上,有股既新鮮又懷念——不可思議的感覺。

  ◆

  走了一段山路後,我們來到山林之中。
  因為長期有人通行而闢出一條路,但並不明顯。
  ……可能因為遠離人煙的關係,四周安靜到可以聽見徐風吹拂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記億逐漸被喚醒,讓我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我真是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因為無法清楚看見天空,加上內心雀躍不已,讓我對時間的流動感到模糊了起來。
  但根據記憶,應該差不多了,當我找出塵封在最深處的記憶時——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房子,佇立在寧靜的山林深處,周圍瀰漫著一股涼爽的空氣。
  彷彿被時間所遺忘的那棟房子洋溢著獸人之國的風格,這是因為我的師父伊瓦歐•靜寂十分喜歡獸人之國的風格。
  「哇啊……!」
  「這是什麼……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房子!」
  雖然說是獸人之國的風格,但那棟房子與師父家的構造極為相似。
  例如「簷廊」,是一種設在房子邊緣的通道,包含獸人之國在內,到處都找不到這個構造,非常獨特。
  以防盜的角度來看,是非常不可靠的構造,但位在這種深山上,擔心這個也是多餘的。師父曾經說過若有宵小之輩闖入,只要打倒對方就夠了。
  總之——雖然我之前說了不中聽的話,但這棟房子的構造其實相當特殊,似乎足以讓雪莉露等人大開眼界。
  「好厲害!太有趣了!」
  「哈哈,因為長年住在這裡,讓我變得習以為常,但的確很少看見這樣的房子。」
  我對興奮的蘇娜露出笑容。雪莉露的雙眼閃爍著光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房子。
  來到杳無人煙的深山上,走出山林後眼前佇立著一棟奇妙的建築物,彷彿是踏入了異世界。對年輕的少女來說,或許是十分驚奇的體驗。
  但對我來說,是最為熟悉的家……真是奇妙,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卻感到懷念不已。因為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記憶是無法抹滅的嗎?
  「我可以進去嗎?」
  「嗯,不用客氣。因為這裡是我跟師父的家。」
  我詢問艾爾瑪,只見眼眶泛淚的艾爾瑪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握住沒有上鎖的玄關拉門,拉開完全沒考慮到防盜的拉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光景。
  榻榻米與木頭建材的氣味,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懷念不已。
  「怎麽回事?沒有走廊!」
  房間相連的罕見構造讓蘇娜驚訝地叫了出來。
  內部的構造似乎也很罕見。這種構造在獸人之國是主流,但在其他國家似乎很少看見這種構造。
  我在脫鞋處脫下鞋子,走進了大廳。數十年沒有踏在榻榻米上了,從腳下感受到的感觸令人懷念。
  「唔……要脫鞋子嗎?」
  「嗯,是啊。」
  我理所當然地脫下鞋子,但想起脫鞋子好像是獸之人國才有的習俗。
  雪莉露問道,像是看見了罕見的東西,聽到我的回答後,只見雪莉露跟蘇娜戰戰戟兢地模仿我的動作。
  我注視著那兩人走進大廳後,我則走去自己的房間。
  「……什麼都沒有改變,一往如昔。」
  以前收藏的書籍按照原本的順序擺放在書櫃裡。
  經過漫長的時間,我終於回家了。我感受到一股確切的真實感。
  「我回來了。」
  回過神後,我低聲這麼說道。原本應該在打開玄關時就這麼說,有點晚了一步,但說出這句話後,我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爸爸,歡迎回家。」
  艾爾瑪擦拭著淚水。一同生活、一同行動的關係,我們很少這樣互動。
  即使如此,仍讓我有種互相說了上百遍、上千遍的感覺。
  在精靈之國生活了數十年,經過漫長的時間,如今我終於「回家了」。

  ◆

  在家裡逛了一圈後,我們前往位在屋外的道場。
  雖說在屋外,但道場比主屋還要大,所以不知道這個形容是否妥當——總之,因為離主屋有段距離,為了方便區分,姑且這麼形容。
  從主屋出去後,可以慢慢沿著石板路走到道場。
  ……我回想起來了。印象中——在我死去的那一天,命若懸絲的我穿上道服,一邊吐血一邊走在這條路上。
  我不經意看向走在旁邊的艾爾瑪。艾爾瑪的眼眶泛起與先前不同意味的淚水,微微顫抖著。當時循著我的血跡前進的艾爾瑪不知道抱著何種心情……唔唔,仔細一想我真的讓她吃了好多苦。
  現在血跡早已消失,但艾爾瑪內心的創傷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光是走在這條路上就難過成那樣,想必艾爾瑪至今尚未從我過世的傷痛中走出。讓女兒留麼深的創傷,我也是百般不願。
  我想要減輕她的痛苦——
  「……師……師父?」
  我握住艾爾瑪的手。吃驚的艾爾瑪頓時看向我。
  我面帶著微笑,開口說道。
  「很遺憾因為身高差距而無法抱住妳的肩膀,目前就讓我用這個來代替。」
  不知不覺間身高高過我,所以我無法抱住艾爾瑪的肩膀安慰她。
  但我想讓艾爾瑪知道我現在在她的身旁。
  「爸……爸爸!」
  被我握住手後,艾爾瑪的肩膀猛然一顫,接著抱住了我。
  還是一樣愛撒嬌,但這次就不追究了。
  「喂喂,不要抱住我啊,會無法走路。」
  我口頭上這麼說,卻沒有表現出拒絕之意。
  說到底,或許是我自己忍不住寵女兒。
  「唔……這麼光明正大……」
  「艾爾瑪好好喔。」
  然而,其他女性成員的視線讓我感到十分刺痛。
  雖然想讓艾爾瑪抱到滿足為止,但之後還有安排,差不多該分開了。
  「我人在這裡,所以不要露出悲傷的表情。妳想要確認的時候,隨時可以這麼做。」
  「爸爸……是的。到時再麻煩您了。」
  我輕輕推開艾爾瑪,只見艾爾瑪臉上的悲傷之色已經消失。
  卻變成臉頰泛紅,低垂下雙眼……裝作沒看到好了。我感覺到敞開的門扇後方潛伏著各種危險。
  「這個花花公子。」




  從蘇娜投來強烈的視線,讓我感到十分煎熬。我的預感果然沒有太離譜。
  我重新振作起精神,再次走在石板路上。
  走了一會兒後,看見一棟遠比主屋還要偌大的建築物。
  「好大!」
  「哇,真的耶。雖然看過靜寂流的道場,但第一次看到這麼氣派的道場。」
  在山林中出現一間明顯格格不入的道場,讓兩人紛紛發出驚呼聲。
  因為這間道場可是砸了重本。看到她們驚訝的模樣,不禁讓我感到自豪。
  「因為我雖然有錢,卻不知道怎麼運用。好,進去吧。」
  為了掩飾喜悅,我佯裝出冷靜的模樣,接著打開道場的玄關。
  映入眼簾的景象——已經不能用懷念來形容,也不是艾爾瑪做了什麼改變,而是一切都太過熟悉了,彷彿昨天才剛到過這裡一樣。
  「呵呵!」
  「……?怎麼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雪莉露發現後,面帶微笑地歪起了頭。
  哎呀,我對武術真是如痴如醉。
  「不,沒事。」
  雖然覺得自己很愚蠢,但不需要刻意說出來。
  我打著馬虎眼,走向道場中央。眼前擺放著一面巨大的鏡子。
  是用來確認自己的架勢與招式的動作——但我對這面鏡子很有感情。
  我是在這面鏡子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我看著自己在身上留下的無數道傷疤,為沒能登上武藝顛峰感到懊侮,最後含恨而死。
  但我不曾後侮過將這一生奉獻給武藝。
  也不曾想像過能站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回過神後,發現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在一片靜謐之中,我自然而然地擺出架勢。
  靜寂流的基本架勢「流水」。
  我的身影映照在鏡子中,完成度遠比過去映照在鏡子中的每個架勢都還要精湛。
  雖然眼前是我瘦小的身體——但彷彿同時映照出過去那個傷痕累累的老人。
  「呵……」
  不知為何莫名感到好笑。
  突然對我這個人的存在感到疑惑。
  過去有個男人在這面鏡子前擺出上千、上萬次相同的架勢。男人的名字叫作斯拉瓦•貝薩。後來繼承師父的姓氏,變成斯拉瓦•靜寂。
  為武藝奉獻一生,始終沒能登上顛峰的這個男人,透過這面鏡子深深烙印在我的雙眼深處。
  眼前的少年與那個男人的外表毫不相像。
  一頭俐落的紅銅色短髮,看似傲慢不羈的雙眼,加上長長的耳朵。精靈少年斯拉瓦•馬歇爾雖然擁有跟那個男人一樣的名字,但與斯拉瓦•靜寂是截然不同的人。
  無論是髮色或是種族,所有的一切都不相同。
  然而——那個架勢,雖然有些不同,但確實與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那個身影讓我確信了這件事。我是斯拉瓦•靜寂。一切看似不同,但卻與以前一樣,依然是個大笨蛋。
  唉,真是愚蠢的疑問。我解除架勢,瞥了一眼鏡子。結束了。
  「好……我已經滿足了,妳們逛完後告訴我一聲。接下來要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我的墳墓。」
  我恢復以往的自己,看向雪莉露等人。
  宛如時間靜止一般,每個人都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我開口,艾爾瑪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啊……是……是的!」
  艾爾瑪晚了一拍後充滿幹勁地答道,一副欣喜不已的模樣。
  用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原點。偶爾返鄉一下也不錯。
  我將視線移向不放過道場任何角落,跑到四處參觀的雪莉露與蘇娜,接著是對我投出炙熱目光的艾爾瑪,最後是道場。
  領悟到自己的夢想與過去不變後,讓我感到充實而滿足——



  第十二話 掃墓

  「好,那麼接下來就是今天的重頭戲了。」
  「蘇娜,我說啊,雖然本人還活著,但接下來是要去掃墓耶,不應該那樣形容吧。」
  離開道場後,我們在回程聊著天。
  結束閒聊後,開始聊到接下來的安排。
  我的墳墓似乎與道場的方向不同,必須先折回主屋。
  即使是自己住過的家,但不可能曉得死後才有的墳墓位置。似乎有按照我的遺言,將我埋莽在家附近,但我卻感到一絲不安。
  ……雖然對艾爾瑪有著說不完的感謝,但這孩子只要一扯到我,便會不受控制。
  雖然我有指定死後下葬的位置,但沒有提到最重要的墳墓。
  如果是一座供皇族沉眠的靈廟怎麼辦,讓我感到愈想愈不安。
  走了一段路後,再次看見我的房子。走在前方的艾爾瑪直接繞過房子前進。
  「這邊。」
  看樣子我的墳墓與道場是反方向。
  走在領先一步的艾爾瑪後面,視野逐漸開闊起來。
  ……與我預料的不同,眼前是一座極為平凡的墳墓。
  清除周邊的草木後,闢出一塊四角形的空間。擺放在最後方的石碑想必就是我的墳墓。
  陽光穿過葉縫之間,灑落在墳墓上,呈現出一股祥和的氛圍——雖然說是自己的墳墓,但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請……請問……您覺得如何?」
  艾爾瑪戰戰兢兢地問道。
  仔細一想,我在今生總是斥責艾爾瑪的作為:連深受自己喜愛的拉斯莫科,一開始也嫌太誇張了。
  因此,我這次決定誠實回答。
  「嗯,感覺不錯,我很喜歡。」
  我走向墳墓,伸手觸摸。表面冰涼而粗糙,十分好摸。
  似乎可以從中感受到艾爾瑪對我的一片孝心。
  我閉上雙眼,讓過頭去。
  「……艾爾瑪,謝謝妳安排了如此祥和的環境讓我長眠在此。」
  「……您太過獎了……」
  可以聽出艾爾瑪的聲音帶著哽咽。
  可是艾爾瑪收起眼淚,露出笑容。
  真是個愛哭鬼。
  我再次面向墳墓,閱讀著石牌上的文字。
  「斯拉瓦•靜寂長眠於此……是嗎。」
  沒想到我可以活著閱讀到這段文字,而且內容十分簡單,深得我心。
  真是孝順的女兒啊,從種種的一切可以感受到她對我的孝心。
  「過去的我就在這底下吧。」
  「是的……您說得沒錯。」
  從背後傳來艾爾瑪的聲音,於是我慢慢垂下視線。
  ……真是奇妙的感覺。我明明人在這裡,墳墓底下的也是我。
  也不能形容墳墓底下是具空殼,但讓我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愈來愈模糊。
  原來如此,完全一頭霧水。到自己的墳墓參拜是比想像中還要奇妙的體驗。
  算是做個形式,我在墳前雙手合十膜拜。因為不知道是在膜拜誰跟膜拜什麼,更加讓我感到奇妙。
  片刻過後,我發現到雪莉露、蘇娜與艾爾瑪站在我的旁邊。
  這幅景象顯得十分滑稽——讓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來掃墓有讓你滿足嗎?」
  蘇娜雙手合十、側目看向我,跟我一樣臉上掛著笑容。
  「呃,可是我連膜拜方式都不曉得就跑來掃墓。抱歉讓妳們跟著跑這一趟,但我不太有掃墓的真實感,真是頭疼。」
  我故意開著玩笑,一臉認真地閉著雙眼的雪莉露率先輕聲笑了出來,接著是艾爾瑪。
  果然還是一頭霧水啊。即使死過一次,還是不懂何謂死後的世界。
  「呵呵……走吧。」
  放開雙手後,我依序看著大家。
  「是的,走吧。」
  回答的是艾爾瑪。按照艾爾瑪的個性,感覺她會在墳前待上不少時間,但她卻沒有這麼做,這想必也是艾爾瑪的體貼之處。
  「我還想再看看斯拉瓦的家!」
  「啊,我也是,因為很少看見那麼罕見的房子……而且似乎是武術家的憧憬。」
  「因為一般的參觀者是無法入內的。蘇娜,妳可要感謝師父。」
  「為什麼只說我啦。」
  「沒為什麼。」
  同時一跨出腳步,蘇娜與艾爾瑪一如往常地鬥起嘴,但雙方沒有表現出厭惡感,比較像在互相開玩笑。這兩人感覺日後會成為要好的勁敵關係。
  過去已經消逝,即將迎接未來。我的存在稱得上是消逝的過去,現在卻可以迎接未來,是何等的幸福。為了將這件事深深烙印在內心,我也應該再好好參觀一下過去的象徵——自己的家。
  但願是經過數百年後才會使用到這座墳墓。雖然逐漸遠離墳墓,但當下的每一刻都在慢慢走向人生的終點。
  既然如此,我想要好好享受每一分每一秒,不留下任何遺憾。我看著一同歡笑的少女,揚起了嘴角。
  然而,就在這時——
  「——唔!」
  背後——從墳墓的方向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魔力。
  由於魔力十分驚人,讓所有人不得不同時回過了頭。
  「什麼……!這股魔力是……?」
  「明明才剛離開那裡,竟然完全感應不出……!」
  艾爾瑪對那股魔力感到震驚,蘇娜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那麼強大的魔力卻毫無察覺。
  「……好討厭的感覺,不舒服。」
  只有雪莉露一人臨危不亂,露出明顯扭曲的表情。
  在先前所在的地方湧出魔力,這代表我們到墳墓時,這股魔力的主人已經在附近。
  結果蘇娜卻完全沒有感應到其存在,還讓雪莉露感到這麼厭惡——據我所知,只有一個男人辦得到。
  想必他是刻意釋放出魔力,為了讓我們知道自己的存在。
  「……我去一趟。」
  我轉過身邁出步伐,沒有用跑的。因為那傢伙會在原地等待。
  「啊……師父,請等一下!」
  艾爾瑪等人急忙從後面跟上。
  我沒有刻意要她們留在原地,因為那傢伙要找的人是我。若沒有必要,應該不會對艾爾瑪等人動手。
  穿越樹木形成的拱門,我再次回到那個地方——坐落著我的墳墓的那個空間。
  「……果然是你。」
  看見那個身影,我帶著怒意對那個男人說道。
  是一名坐在石碑上的白髮男子。寬鬆的藍紫色拳法服,以及細長的——紅色雙眸。
  這個男人也是我必須訣別的過去之一。
  「嗨,斯拉瓦。這個地方稍微借我用一下。」
  塔利斯貝爾庫——賽茲羅•瓦爾茲。



  不惜借助外道邪法的力量,選擇墮落成怪物,本來是已經消逝的過去——
  「哎呀,別擔心,我馬上就會還你。」
  「……因為暫時沒有要使用的打算,很想借給你,但很不湊巧,那是女兒特別為我打造的。我會立刻幫你介紹其他地方。」
  我們互相露出笑容,對彼此露出最原始的殺意。
  當時沒能收拾掉他,但這次我一定會送他上路。
  我站在跳下石碑的賽茲羅面前,釋放出魔力。
  話說回來——曾經死過的兩人在墳墓前對峙,想想真是可笑。
  宛如鬧劇般的展開,為第三次的死鬥拉開序幕。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26 编辑


  第十三話 血染狂牙

  「呵呵,吶,斯拉瓦。你不覺得若神存在的話,是很善解人意的傢伙。本來已經死去的兩人在墳前對峙,而且其中一方還是墳墓的主人。讓我忍不住想笑。」
  賽茲羅跳下石碑後,邊笑邊走向我。
  一想到那傢伙跟我想著相同的事情,便讓我感到不愉快。我笑了一聲,代替回答。
  看見逐漸逼近的魔力,我產生了一個想法。賽茲羅的魔力明顯比上一次對決時還要強大。先不論是否有持續修行,想必是已經開始適應「血晶」了。若是以前的那傢伙,不會做出坐在石碑上這種事。
  「師父……這個男人是什麼人……?」
  從背後傳來艾爾瑪充滿警戒的聲音。我讓賽茲羅保持在視線範圍內,回答艾爾瑪的問題。
  「妳曾經見過他一次,但應該認不出來吧。這個男人是賽兹羅•瓦爾茲。原本是人類,卻選擇墮入外道邪法。」
  「是這個男人……!可……可是他怎麼會變年輕了……」
  在旅行途中我曾經向艾爾瑪提起這件事,但她認不出對方也是正常的。
  在過去我跟賽茲羅還是人類時,艾爾瑪雖然不曾看過我們交手,但身為我的門徒,曾經看過賽茲羅這個男人的長相。沒有交談,僅是一面之緣,因此印象不深。但現在這些不是重點。
  因為賽茲羅的外表比初次見面時還要年輕。
  我們是在賽茲羅五十歲左右時認識他。但眼前這個男人怎麼看都像是只有三十歲上下,極為年輕。
  「這代表血晶的存在已經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更重要的是,妳們稍微離遠一點,我沒把握不會波及到妳們。」
  我注視著慢慢走過來的賽茲羅,與艾爾瑪她們保持距離。這段期間賽茲羅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趁機襲擊我。
  因為這個男人十分執著於堂堂地一對一對決。雖然我不會這麼做
  ——但若是在開戰前訂出規定,他想必都會配合。例如,不能奪走對方性命……「除此以外」的規定,他應該都會全力配合。
  這點讓我感到十分反感。
  明明選擇墮入外道邪法,卻表現出一副是人類與武術家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怒火中燒。
  「怎麼了?你的表情很難看。」
  「不,只是愈想愈覺得你是個讓人不爽的傢伙。」
  「講話真是惡毒啊!你這麼無情,讓我想要殺了你。」
  然而,這就是賽茲羅現在的本質。只能任憑破壞慾占據自己,是最偏離武術家的存在。充其量只是有著人類外表的塔利斯貝爾庫。
  「放馬過來。」
  繼續說下去也是白費唇舌。無論說了什麼,最後仍是互相廝殺一途——即使開口,也無法構成對話。
  因為我跟賽茲羅一定都互相厭惡對方到了極點。
  「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吧。」
  說出那句話的人是賽茲羅。真是的,使用「血晶」那種東西,怎麼還敢說出堂堂正正這個字眼。
  面對賽茲羅的開戰宣言,我沒有回答。只為了殺死對方的戰鬥,不配使用一決勝負這種高尚的用詞。
  我始終保持緘默,站在我面前的賽茲羅搖晃著肩膀,似乎在笑。
  「呵呵——你到底是有多麼無情啊斯拉瓦啊啊啊啊!」
  正如我所料,我的態度似乎讓賽茲羅深深感到憤恨不已。
  因為執著於武術家的對決,卻遭到對方拒絕,肯定會難以忍受。
  洶湧的魔力奔騰而來,蘊含著滿滿的恨意,彷彿一整晚也傾訴不盡。
  真是滑稽。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執著於對決,卻擁有截然相反的精神構造。
  「就在這裡跟你分出高下吧。」
  我擺出「流水」,瞪視著賽茲羅染滿怒意的雙眼。
  即使整個人被怒火所占據,看見我擺出架勢後,賽茲羅仍開心地揚起嘴角。結果這男人只要可以戰鬥,什麼都無所謂。
  這一刻的他確實離塔利斯貝爾庫更近了。
  即使我厭惡他,但還是會感到難過,曽是名留青史的武術家之一,居然墮落至此。
  因此,我更必須要解決這個男人。繼續放任這個男人胡作非為,會愧對賽茲羅•瓦爾茲。
  因為怒火而更加澎湃的魔力,強大到令人聯想到使大地陷入黑暗的漆黑太陽。
  若有那個意思,想必可以輕易將一兩座山夷為平地。因為這個外表與一般人無異的男人,是貨真價實的塔利斯貝爾庫。
  這股魔力卻只衝著自己而來,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人類,不,恐怕是連精靈花上一輩子也無法擁有如此龐大的魔力。
  魔力當然擁有愈多愈好。大量的魔力可以加快身體的移動速度,抬起比以前還要重的石頭,耐打程度亦會獲得提升。
  我對自己的魔力頗有自信,但在這個男人面前,顯得不值一談。
  然而——最重要的是使用者的能耐。
  賽茲羅的魔力變得更加洶湧,宛如升起一道火柱。下一秒只留下搖曳的火焰,已不見賽茲羅的身影。
  是賽兹羅擅長的突進拳,用整個身體直接衝撞對手,一旦被擊中,我的身體將會化為肉醬。
  然而,只要沒有被擊中便沒事。
  我用腳畫出一個半弧,避開賽茲羅的衝撞。從我身後立刻傳來爆炸聲與衝撃。
  沒有擊中我的賽茲羅結束猛衝,回到了地上。
  結束招式後,賽茲羅回過頭看向我,臉上露出詫異之色。肯定是不解為什麼我沒有發動「試製櫻花」,卻能輕而易舉避開他的招式。
  真是沒輒。我實在——
  「看不下去啊,對吧?賽茲羅。」
  任誰都看得出我臉上寫滿了嘲諷。在武術家之間的對決中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賽茲羅的臉上頓時充滿怒意。
  「啊!」
  在理解到自己遭受攻擊的那個瞬間,我看見賽茲羅在我的眼前揮下利爪。我都說成那樣了,還是不明白嗎?
  在受到攻擊前,不,是施展攻擊前,我便已經躲開了。他跑到我已經不在的位置揮下利爪。利爪撕裂的自然是我的殘像。攻擊已經無人的位置,可說是滑稽到了極點。
  使出全力揮下利爪的賽茲羅充滿破綻。我抓住揮下利爪的手,拉著賽兹羅的身體奮力跨出一步。使用的招式是靜寂流的「勁」。無視於防禦力,直接給予傷害的浸透系打擊。
  拳頭的威力穿透表皮,直搗內臟,再以魔力在體內肆意破壞。
  「唔!啊!」
  賽茲羅的身體構造似乎與人類相同,只要內臟被擊中,也會受到同等的傷害。
  發出痛苦的聲音,賽茲羅因為「勁」的威力而彈飛了出去。想必是完全沒有料到,賽茲羅先是摔倒在地,接著用手撐地,身體一躍而起。
  與人類不同,摔倒在地似乎也沒有太大傷害,頂多造成擦傷。但在著地前來不及恢復姿勢,代表「勁」十分奏效。
  賽茲羅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我則伸出手掌,做出「放馬過來」的手勢。驚愕的臉上瞬間染上怒色。
  憤怒到達頂點的賽茲羅再次消失。不是先前的猛衝,這是——在初期階段難以辨識的「磯燒」步法。
  賽茲羅施展了踢擊。大動作的一記橫劈,試圖將我從腰部一分而二。我一個後空翻,身體躍上半空中,避開了踢擊。我沒有選擇伏身避開,而是刻意做出雜耍般的動作,是為了刺激賽茲羅。
  大動作的橫劈揮空,產生的破綻當然比先前更多。於是我決定——同樣用「勁」攻擊同個部位,只見賽茲羅一如先前那樣彈飛了出去。
  這次似乎在著地前先恢復了姿勢。代表——他有預料到會遭到攻擊。面對魔力遜於自己的對手,大費周章地使用迷惑視覺的步法搭配招式——
  「哦,這次沒有倒下啊?」
  我刻意點出了這件事。
  賽茲羅應該也有自覺,下一個攻擊仍會無法奏效。
  被我點破了這件事,在賽茲羅耳中聽起來形同是被眨低。
  「……唔!喔喔喔喔喔喔!」
  賽茲羅發出咆哮,自尊……不知道這麼形容是否貼切,但賽茲羅確實受到了創傷。
  魔力再次升到最高點,賽茲羅朝我直衝而來。
  想當然耳,只要被擊中,只有死路一條。但要閃躲並不難。
  突進拳被躲過,賽茲羅立刻改用拳頭。衝撞、橫劈、迴旋踢——精湛的技術加上狂暴海湧的魔力,夾帶著假動作,施展出一連串流暢無比的攻擊。各個堪稱淬鍊到極致的攻擊,被我用最小限的動作一一躲開。
  我甚至沒有發動「試製櫻花」,本來應該無法躲開任何一次攻擊。但我仍持續躲過賽茲羅的攻擊。像是透過細微的動作,看穿他的攻擊。
  攻擊一一揮空,讓賽茲羅的怒火愈來愈旺盛,終於讓他做出大動作的攻擊。他擺出拉弓般的動作,顯得生澀不已。有部分是因為怒火中燒的關係,但做出這種不成氣候的攻擊,或許反映出賽茲羅的內心。
  但自暴自棄的攻擊無法發揮作用是理所當然的。我第一次利用矮小身體的優勢,衝向賽茲羅的懷中。
  賽茲羅伸出手臂,拳頭遍尋不著已經不在該處的我……讓我不禁悲從中來,過去那麼傑出的男人,現在淪落到此般境地。
  我撲進賽茲羅失去防備的懷中,用拳頭擊向他的心窩。瞬間發動「試製櫻花」,凝聚足以擊漬他的威力——
  「我流『天元獨一』。」
  為了讓賽茲羅聽見,我喊出招式名稱。
  同時將從後腳跟到手臂驅動的力量全部凝聚在拳頭,並注入強大的魔力,同時施展而出——!
  「唔啊!啊啊!」
  即使是塔利斯貝爾庫,被達到最高境界的浸透系打擊擊中要害,不可能全身而退。
  受到致命性攻擊的賽茲羅因為那股威力而朝一旁彈飛了出去,撞上樹幹才終於停下動作。
  雖然是自己編寫的招式,天元獨一——不應該用來對付人。在內部爆發的魔力會殘暴地將腹腔神經叢附近的神經摧毀殆盡,進而破壞心臟與肺部等維持生命的主要臟器。
  心臟與肺部遭到破壞的人當然不可能活著。以殺死對手為目的的這個招式,可以說是武術家不應該學會的黑暗招式。
  ……總之,我想說的是——
  「唔……唔唔……可惡……為什麼無法擊中!」
  只要是受到這招攻擊的人……不,是生物,都不可能還活著。
  正如所述,處在這種款況下,賽茲羅雖然沒有爬起來,但發出咆哮的同時,升起一股會致人於死的殺氣。
  容我重述,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還活著。
  沒有肺部與心臟卻還能行動,「那個東西」已經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物。
  暗色結晶果然是極為駭人的東西。雖然不知道詳細的原理,但可以明白是超越一般想像的東西。
  同時也明白到暗色結晶擁有何種性質——
  但這件事不重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為什麼無法擊中?…你不懂嗎?塔利斯貝爾庫。」
  我刻意不喊賽兹羅的名字,冷酷地俯視著這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在送這個誤入歧途的男入上路,我必須準備一份禮物給他。
  殺意沒有一絲減弱,賽茲羅瞪視著我。形同已死的這個男人應該沒有力氣露出這種眼神,但這傢伙現在也只能做到這件事了。
  「看樣子你還是不明白……真是愚蠢。現在的你遠遠遜於過去的你,跟只會炫耀力量的人一樣不知好歹。」
  「你是在……愚弄我嗎……!」
  我用言語重擊賽茲羅,毫不掩飾話中的侮蔑之意。到了這個地步,仍不容自尊受損,賽兹羅的殺氣變得更加強烈。
  ……真是的。明明給了線索,似乎還是沒有發現。
  「這是事實吧?你重新看看自己得到了什麼。你應該懂跟外行人一樣是什麼意思吧……只是現在的你可能連這件事都無法發現。」
  「你在胡說什麼——!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我大發慈悲,再給了一個線索,沒多久賽茲羅露出咬牙切齒的模樣。
  雖然表情激動,但賽茲羅身上的殺氣已經消失了。
  「有人會乖乖等著已經識破的攻擊送上門嗎?你的殺氣直接暴露了你的行動。」
  ……沒錯,我只憑一絲魔力便可以躲開賽茲羅的攻擊是有理由的。
  只憑那種程度的魔力,是不可能看見賽茲羅施展具有壓倒性魔力的攻擊後再進行閃躲。即使在拳頭放出的瞬間同時進行閃避,但只憑少量魔力,速度會來不及閃避,早已被賽茲羅的拳頭擊中。
  然而,事先知道對方會施展攻擊則是另當別論。我只是在對方展開攻擊前,若無其事地進行閃避。我所做的只有這樣。
  以武術來說,這是基礎中的基礎。過度的殺氣會導致施力不當而產生破綻。當然不僅僅是如此,在施展攻擊前釋放殺氣,形同在半空中事先描繪出攻擊軌道。
  剛開始習武的人會有這種狀況也是在所難免,但這種情形不可能會出現在鍛鍊有加的武術家身上,更何況是賽茲羅那種程度的高手。但賽茲羅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使出渾身的力量攻擊,導致被我識破,若他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想必能夠擊中我。
  但塔利斯貝爾庫不同。
  其精神存在儼然是殺意與憎恨的化身。宛如漆黑大海中無止盡的漩渦,即使是賽茲羅也無法控制得了。
  不只如此,強烈的殺意甚至占據了賽茲羅整個人。若是以前的賽茲羅,不可能愚蠢到會施展這種容易識破的攻擊。
  「吶——你是不是變弱了?」
  我毫不留情地冷酷說出賽茲羅最不想聽見的話。
  「……!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
  明明才剛領悟到這件事,我稍微挑釁就變成這個德性。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賽茲羅•瓦爾茲了。
  過去在那杜夏打倒的塔利斯貝爾庫宛如是憎恨與殺意的結晶體,是最為原始的邪惡。這個男人也是一樣。「血晶」導致而來的殺氣連賽茲羅都無法抑制,我感受到其可怕性,並輕嘆了一口氣。
  「……好,該結束了。」
  繼續說下去也沒有意義。不惜借用邪惡的血晶而墮落成怪物,我必須送他上路才行。
  不知道賽茲羅的武術是否有流傳下來,但可以發揮到極致的人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個。一思及此,感到有些惋惜。但同樣身為武術家,無法容許拋下尊嚴、將武術當成暴力使用的人。
  不禁希望對方能夠聽到,但這個男人已經再也無法恢復過去的模樣。我無法再忍受過去偉大的武術家受到侮辱。
  「即使心臟破裂似乎還能活著——那徹底粉碎也能夠復活嗎?還是說變成肉片也能活下去?首先從砍掉頭顱試試好了。」
  我帶著最原始的殺意瞪著對方。接下來要做的不是戰鬥,而是「處理」。既然如此,我也必須變得冷酷才行。
  賽茲羅依然無法動彈,充滿憎恨地看著我的那雙眼已經不是武術家。
  面對我毫不掩飾的殺氣,賽茲羅整張臉扭曲了起來……正常來說,這個男人早已死去,他卻還能動彈,不知這算不算還活著,但這個男人對生存的執著非同小可。
  已經不需要使用招式。只需要盡可能將魔力凝聚在右手,再從上劈下。
  負責放下斷頭台的刀子的劊子手也是這種心情嗎?意外地毫無感覺。
  「永別了,賽茲羅•瓦爾茲。」
  我冷淡地說道,賽茲羅頓時瞪大了雙眼。我朝倒在地上的賽茲羅揮下手刀——
  ……然而,斷頭台的刀子沒能斬斷賽茲羅的頭顱。我沒有手下留情,而是因為更單純的理由——
  有人擋下了我揮下的手刀。
  「……!什麼——!」
  不知不覺間手被握住,讓我感到驚愕不已。擋下我的人不是賽茲羅,他依然倒在地上。
  我忍不住將視線從賽茲羅身上移開,順著擋下我的那隻手看去。
  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個兜帽男。
  我竟然沒有發現手被他握住……!這代表只要對方有意思,我早已沒命,這個狀況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雖然將注意力放在賽茲羅身上,但自認沒有因此鬆懈。在警戒壯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我,還擋下威力足以殺死塔利斯貝爾庫的手刀——
  「抱歉,到此為止。因為這男人還有利用價值。」
  從兜帽深處傳來的低沉聲音讓我感到十分熟悉……不,是因為潔恩說出過那個名字,那個聲音與從記憶中湧現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師父,好久不見。」
  男人依然握著我的手臂,摘下兜帽。
  映入眼簾的是——過去被我逐出師門的弟子。男人笑了出來,維持著當年的外表——不,雖然外表與當年一樣,但雙眼染上了朱紅。
  「你是……嘉爾特•紀薩。」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想應該不需要自我介紹了——我們彼此都重生了。斯拉瓦•馬歇爾,請多指教。」
  朱紅的雙眼彎成了新月的形狀。



  第十四話 嘉爾特

  「你——那個眼睛是使用了血晶吧……!」
  籠罩在寂靜之中,我在墳前擠出痛苦的聲音對過去的弟子說道。
  看見一臉驚愕的我,嘉爾特滿足地彎起朱紅眼眸。
  但驚訝的人不只有我,在場還有一個人知道嘉爾特的存在。
  「嘉爾特•紀薩……!當時的男人果然是你嗎……!」
  也就是我的女兒,同時也是門徒的艾爾瑪。艾爾瑪與嘉爾特是師兄師妹的關係。艾爾瑪完全沒有隱藏起自己的憤懣,嘉爾特則開了玩笑。
  「是艾爾瑪•靜寂嗎?我認為妳應該要懂得尊敬身為師兄的我。」
  「少囉嗦!都已經被逐出師門,哪來的師兄……!」
  對於靜寂流來說,嘉爾特是人人唾棄的大罪人。為了滿足私欲,玷汙了師父傳授的招式——艾爾瑪會感到憤怒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我現在也感到義憤填膺。
  「妳說得也對。不過老實說這些都不重要。我要找的人不是妳。」
  「……你這傢伙到底……!」
  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不放在眼裡。可是這也是理所當然。
  經過漫長的時間,再次出現面前的嘉爾特已經擁有足以擺出那種態度的實力……!
  「你到底有什麼事……?」
  貿然動手的話,吃虧的是自己。嘉爾特讓我產生了這股預感,因此必須慎重行事。身體卻無視於想法,開始滲出冷汗。
  嘉爾特在不被我們所有人察覺的情況下接近我,擋下兼具速度與威力的手刀。我不覺得他只有這些能耐。雖然嘉爾特表示賽茲羅被殺掉會感到困擾,但他的語氣中完全沒有感情……摸不清他的底細。在戰鬥前便覺得沒有勝算——這是繼師父以來頭一遭。
  「……喔,有什麼事?有什麼事啊。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是過來解救這個男人。因為這個東西還可以用。」
  「還可以用是什麼意思?」
  「……呵呵,我現在還在研究,他可以幫上我的忙。」
  嘉爾特始終維持游刃有餘的態度,讓我感到一股焦躁。若有機會,我想要立刻打穿他那張臉——但卻無法那樣做。
  現在的我只能試著套出情報。利用對方老神在在的態度,實在很慚愧。
  「哎,就是這麼一回事。喂,差不多站得起來了吧?不管哪裡都好,快給我滾。」
  「真是讓人不爽的傢伙……但這次要向你道謝才行……」
  賽茲羅看了一眼嘉爾特後,慢慢地站了起來。明明傷得那麼重……!
  「等等!你以為我會坐視不管嗎……!」
  回過神後,發現自己已經反射性叫了出來。但嘉爾特語帶嘲諷地說道。
  「不需要你的許可。我要想要怎樣就怎樣。」
  我被嘉爾特握住手,什麼都無法做。加上嘉爾特毫無破綻——艾爾瑪等人也無法採取行動。
  賽茲羅宛如幽魂般聳了聳肩膀,接著轉過身去。
  「可……惡……!賽兹羅,你膽敢逃走!」
  我怒罵著賽茲羅的背影,只見他停下虛弱的腳步。賽茲羅僅回過頭,用空洞的表情瞪視著我。
  「豈有不逃走的道理……我可不想死……但不要忘了,下次我會殺了你……」
  沒有霸氣的聲音中夾帶著憎恨,賽茲羅留下這句話後,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竟然眼睜睜讓對方逃走……!我試著甩掉嘉爾特的手,去前去追賽茲羅。然而——
  「……?」
  視線突然顛倒過來,讓我停止了思考。
  下一秒從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啊!」
  感覺到劇痛後,我才終於發現自己被嘉爾特奶了出去。
  那傢伙……利用了我的力量……!
  「師父,你有點太大意了。傳授靜寂流武術給我的人可是你。」
  從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視線中,發現嘉爾特面帶嘲笑地俯視著我。
  雖然感到焦躁,但手已經放開比較重要。我立刻跳了起來,擺出「流水」的架勢。
  「『流水』啊。你還是一樣很天真。」
  嘉爾特擺出的是與「波濤」極為相似、但在細微之處有所不同的全新架勢。
  那個架勢更具攻擊性……或許可以這麼形容。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不祥氣息。
  「在交手前,讓我問一件事……」
  「喔,好啊。」
  至今不曾感受到的緊張氛圍之中,我滲著冷汗說道,嘉爾特則仍用游刃有餘的態度回答。
  我壓抑著隨時一發不可收拾的怒火,讓呼吸平復下來。
  「研究是指什麼?為了什麼?」
  我說出了那傢伙方才提到的「研究」。我回想起那傢伙出現在競技場時,也提到「實驗失敗」。
  按照狀況來看,意思是——
  面對我的質問,嘉爾特露出猙獰的笑容。臉上原本感受不到一絲情感、虛情假意的表情,換上一個發自內心的邪惡無比的笑容。
  「呵呵,你應該知道吧?但我還是回答吧——目的當然是得到力量,只有這件事而已。至於研究對象——跟你想的沒錯,跟『暗色結晶』有關。」
  一副巴不得全說出來的模樣,嘉爾特繼續說道:
  「你應該也有隱約察覺吧?『血晶』所擁有的真正性質。只要利用這一點,可以輕易到達連那個男人一一伊瓦歐•靜寂都無法到達的境界。」
  嘉爾特提到性質這個字眼時,我不禁動了一下眉毛。正如那傢伙所言,我的確隱約察覺到血晶的性質。
  在那杜夏交手的塔利斯貝爾庫、競技場的葛勞帝斯以及——第二次交手、沒能殺死的賽茲羅。一個是巨獸,兩個是人類型態……至今對付過的塔利斯貝爾庫各個擁有特殊能力。
  體型巨大無比的怪物,擁有強韌外殼的葛勞帝斯,以及心臟停止後仍能動彈的賽茲羅。那些傢伙各自擁有超越自然常理的能力。
  這恐怕不是偶然。按照我的想法,賽茲羅得不到葛勞帝斯的外殼,相反的,葛勞帝斯也得不到不死能力。
  這些應該與「血晶」的性質有很深的關係——若我沒猜錯的話,便無法否定嘉爾特所說的話。
  「你一副心裡有底的模樣……應該稱讚你一下吧?」
  嘉爾特發現我的臉色丕變,再次愉快地勾起嘴角。
  我還是人類時,嘉爾特是個情緒起伏激烈的人,動輒變得歇斯底里的個性稱得上是逐出師門的原因之一。
  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情感變化十分貧乏。即使救了賽茲羅,也不覺得有什麼,跟艾爾瑪交談時也是,在那種狀況下,過去的嘉爾特絕不會說出「妳說得也對」這種話。
  然而,這個男人唯有在提到血晶時,會發自內心露出愉快的笑容。彷彿是個炫耀著自己的寶物的孩童——然而,笑容中卻像是凝聚了來自全世界的邪惡。
  「……我可不會讓你得逞。」
  如果我對「暗色結晶」的推論正確的話,必須阻也這個男人才行。
  我將超出身體所能負荷的魔力注入身體——「試製櫻花」。
  漫天飛舞的魔力花瓣如雪片般大量湧現。一開始便使出了全力。肌肉斷裂使得渾身產生劇痛。但貫注全副精神的我沒有空閒因為疼痛而歪起臉來。
  以魔力強化肉體,搭配上治癒魔術。只論「試製櫻花」的原理,在強化上沒有極限。因此,只要擁有能夠忍耐劇痛的精神力,「試製櫻花」可以無限強化肉體。
  劇痛對我不構成問題。即使會讓人痛苦到覺得死了比較痛快,但對曾經死過一次的我沒有太大影響。比起實際死去,肉體的劇痛不算什麼。
  ……問題是消耗量。只要增加強化肉體的魔力,需要更多魔力進行治療。強化的強度愈高,消耗的魔力也愈來愈不成正比。
  「試製櫻花」原本就是失敗作品,使得現在我處在更糟糕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戰鬥,恐怕連五分鐘都無法維持。
  然而——不處在這種狀態下,我甚至無法看出嘉爾特的動作。
  「師父,你真是亂來啊,看來你對武術的痴狂永遠都治不好。」
  魔力發出電力炸裂般的巨響,從另一頭傳來嘉爾特的聲音。
  已經恢復一開始現身時的平淡語氣。
  雖然與付出不成正比——但我對自己的魔力頗有自信。嘉爾特沒有露出驚訝的模樣,也不像是感受到威脅。
  他擺出與擅於攻擊的「波濤」相似的架勢,選擇靜觀其變,讓我恨得直咬牙。繼續對峙下去,我會率先出局。過去的嘉爾特會採取正面進攻,但眼前的男人與過去的嘉爾特判若兩人,顯得十分冷靜。
  這樣下去會死路一條,卻又無法貿然攻擊——我開始對膠著的戰況感到焦躁。
  要想辦法突破僵局,我隱藏起焦躁,尋找著時機,只見嘉爾特露出一抹淺笑。
  「我還以為你只是個廢物,但實力似乎提升不少,讓我有些放心了。」
  「放心……?」
  嘉爾特的笑容仍充滿餘裕,而我無法隱藏起凝重的表情。老實說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痛苦已。
  但因為一時焦急而主動進攻,必是自尋死路。雖然沒有餘裕,但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走投無路,於是我反問他。
  「是啊,變成這個德性還是沒有放棄最強這個頭銜。現在的我有自信站上頂點——但到那時沒有對手不是很寂寞嗎?」
  「……真是有自信啊。」
  「我倒是覺得很中肯。」
  嘉爾特的話聽起來十分傲慢,但絕非是誇大。
  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實力勝過現在的嘉爾特的人,除了師父以外,別無他人。
  連師父都已經消逝的過去之一,我不知道有誰能與現在的嘉爾特並駕齊驅。
  因此我才會如此慎重。老實說勝算很低,但身為靜寂流前任師範,我不能在交手前便認輸。
  「呵呵……」
  「有什麼好笑的?」
  話題結束後,籠罩在一片沉默之中,嘉爾特突然發出了笑聲。
  明顯帶著嘲諷,讓我忍不住反問。
  雖然我知道時間拖得愈久,對我愈不利,但現在的我沒有其他選項。
  然而——
  「哎呀,突然想起那個明明站在頂點上,卻碌碌無為地死去的男人。」
  我不明白嘉爾特的話中之意,一瞬間停止了思考。
  但站在頂點上的男人,我只知道一個。
  我感覺到一股怒火升起。
  讓我一時忘記了痛苦,臉上變得不帶任何表情。
  像是等待我露出這個反應,嘉爾特繼續說道。
  「好不容易登上顛峰,卻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擁有足以統治世界的力量,卻白白浪費。我可不想成為那種廢物。」
  「……你指的是誰?」
  「你應該曉得吧?伊瓦歐•靜寂啊。師父,我可不想變成那個一事無成的男人。」
  嘉爾特的話完全超出我的容許範圍內。
  不帶表情的臉上泛起如熊熊烈火般的怒意。
  那個偉大的男人是廢物?一事無成?
  聽到嘉爾特出言汙辱給了我一切、至今仍被我視為目標的偉大存在,血液頓時直衝腦門。
  「嘉爾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籠覃在無法壓抑的怒火之中,我的身體動了起來。
  像是被牽引一般,我筆直地衝向目標。
  平常不會發動這種強度的「試製櫻花」,世界的速度在我眼中變得緩慢無比——一看見那個帶著嘲諷的笑臉,我再次蹴向地面加快速度,宛如化為烈火之矢。
  我用左拳進行牽制。比起威力更重視速度,難以一擊打倒敵人,但只要擊中臉部,可以奪走視力。
  從自己口中說出有點奇怪,雖然怒火中燒,但從採取的戰術來看,仍十分冷靜。若任憑怒火吞噬自己,輸得淒慘落魄,形同是對師父的冒瀆。
  速度無懈可擊,但威力不大——第一次很難閃避的牽制攻擊。
  然而,嘉爾特只是移動了臉,便避開了我的攻擊。
  精準地掌握住軌道與速度——雖然對嘉爾特的實力感到驚愕,但在我的預料範圍內。因為不把我放在眼裡的關係,嘉爾特沒有反擊。
  這個矮小的身體要將對手納入攻擊範圍內很困難,但只要進入攻擊範圍內,便能夠發揮體型的優勢。
  我放出與剛剛一樣重視速度性的拳頭,觀察著嘉爾特的反應。
  以單手施展連續攻擊,宛如百名射手一齊放箭。
  雖然是牽制攻擊,但威力也不弱,每一拳都具有粉碎岩石的威力。
  ——但對嘉爾特完全不管用。他移動身體,用手臂擋下——輕易地一一瓦解如雨點般降下的連續攻擊。
  嘉爾特仍沒有反擊。只要反擊,便可以讓我露出破綻,但他卻只是一一瓦解攻擊,像在對我的攻擊進行評估。
  明明知道被瞧不起卻無法反駁,讓我感到十分難受。但如果因此陷入焦躁,會跟剛剛的賽茲羅一樣。
  當最後的攻擊被避開後,我決定暫時保持距離。即使施展更強而力的招式也是白費工夫。只要露出致命性的破綻,嘉爾特便有可能反擊。
  雖然時間有限,但有可能因為焦躁而一瞬間結束。雖然一度在盛怒之下展開攻擊,幸運的是嘉爾特沒有乘機反擊。我不能放過任何有可能出現的機會。
  「……原來如此,一進入戰鬥倒是挺冷靜的。不這樣就沒有意義了。」
  正如我所料,嘉爾特在試探我的實力。包括派潔恩過來,這傢伙目前似乎對我有興趣。
  雖然感到憤怒,但現在只會讓那傢伙有機可乘而已。
  我收起滿腔的怒火,若生氣能解決事情,要我生幾次氣都行。然而,憤怒只會帶來反效果。
  「嗯……稍微測試你一下好了。」
  嘉爾特摸著下巴,顯得有些愉快,之後再次擺出架勢。宛如開始凝固的血液,黏稠的深紅色魔力陣陣搖曳。
  ……我自認自己是很有毅力的人,對疼痛的忍受度也不在話下,無論多麼艱辛的修行都不曾喊過苦,但嘉爾特身上的魔力不祥到讓我聯想到敗北兩個字。
  以人類來說,我算是長壽了,雖然中途投胎轉世成精靈,但算是閱歷豐富。
  但我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魔力。先不論多寡,其壓倒性的邪惡氣息,彷彿讓背脊為之凍結。
  「我要上了。」
  除了幽靈以外,許久沒有對戰鬥感到恐懼。聽到嘉爾特的低喃,我立刻睁大了雙眼。
  下一秒我反射性地彎下身體。嘉爾特的「刺拳」揮過了我的臉原本所在的位置。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行動!沒有跟上動作的頭髮,被嘉爾特的拳頭「徹底粉碎」,讓我倏地臉色刷白。
  彎下身體的動作一半是反射,一半是直覺。我還能夠活著,要歸功於習武的漫長歲月,身體看穿了嘉爾特的動作,自動做出反應。
  嘉爾特滿足地露出微笑,與臉色蒼白的我頓時視線交錯。
  他彷彿一開始便知道會被躲開——臉上寫著「可不要讓我失望」。
  「唔。」
  面對嘉爾特的藐視,我沒有反駁。有這種閒功夫的話,不如付諸於行動——不然就要結束了。




  但有件事很奇妙,方才嘉爾特的攻擊並沒有散發出塔利斯貝爾庫特有的強烈殺氣。
  若有那股強烈殺氣,憑我的速度應該有辦法躲開——但沒有殺氣,要躲開那傢伙的攻擊變得大部分要靠運氣。
  只要有一個差錯,我的鼻子現在已經斷裂、腦門受到重擊,無法繼續戰鬥。
  但只躲過一次攻擊,不能因此放心。嘉爾特的刺拳充其量只是牽制——他正準備施展下一個動作。
  嘉爾特從反方向使出同樣的招式,我也反射性地移開了臉。我觀察的不是手臂,而是肩膀。我預測出軌道,在施展攻擊前沒有先躲開的話,便會被這記紮實的攻擊擊中。
  拳頭從臉龐一揮而過,劃傷了我的臉頰。
  驚人的速度與威力,以及其精湛度——完全超出我所知的範圍。
  考慮到我不在人世的期間,嘉爾特活得比我還要久,但賽茲羅也是如此,為什麼這傢伙卻擁有如此驚人的力量?
  牽制攻擊卻擁有一擊斃命的威力。明明將「試製櫻花」發揮到最大,但光是要躲開牽制攻擊便已經很吃力了。
  不但如此——彷彿是為了試探我,攻擊變得愈來愈猛烈——!
  這已經稱不上是戰鬥,我只是——
  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嘉爾特的攻擊火力愈加猛烈,連第一招都是憑運氣才躲過的,現在卻變得愈來愈猛烈,被擊中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嘉爾特的拳頭擊中了我的側腹。
  那股衝擊穿透到另一側腹部,彷彿整個人被貫穿了。
  我頓時全身無力,身體騰空。撞擊的力道粉碎了我的骨頭。
  我體驗到至今不曾體驗過的速度。
  一眨眼的瞬間,尚未察覺到飛駛而過的景象,我的背部已經撞上了樹木。
  「唔啊——!」
  第二次的衝擊將肺部的空氣擠壓了出來,讓我不得不發出呻吟。
  撞上樹木後,直接摔落在地,無法重新站起來。
  同時圍繞在身上的粉紅色魔力迸開,接著煙消霧散。已經解除了「試製櫻花」。
  大量的鮮血從口中湧出,視線中勉強看見逐漸擴散的血泊,我才終於知道自己倒臥在地上。
  鮮血不斷汩汩淌出,想必是內臟破裂的關係。我感到痛不欲生,失去空氣的肺部受到血的阻礙,無法呼吸。
  模糊的視線中只看得見一片紅,即使想移開視線,身體卻沉重到一動也不動,彷彿緊緊貼在地面上。
  ……真是狼狽。只吃了一記……就變成這樣……!
  耳朵聽不到聲音,視線逐漸暗了下來。感覺得到有人在大喊,但卻聽不懂內容,因為音量小到像是從遠方傳來。不,應該說——是我的意識正在逐漸遠去。
  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這代表身體機能逐漸消失,我的生命開始凋零。
  頓時感到睏到不行,要是可以直接睡著該有多好。不知為何我現在產生了這個強烈慾望,只要放棄苦撐著意識,一定會很輕鬆自在——
  不曉得眼睛是否張開,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楚方向。在這片黑暗之中想必能睡得十分香甜。我的意識變得更加模糊,身體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睡吧,我服從身體的意思,闔上了意識——
  「斯拉瓦!」
  這個瞬間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於是我睜開了雙眼。是個熟悉的聲音,但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變得如此激昂。
  有道銀白色的光芒注入了我的意識之中,彷彿在黑夜中降下的一道曙光。
  沒錯,現在可不能睡……!
  「咳咳!咳咳……!」
  多虧雪莉露,我恢復了意識。
  ……不,或許這個形容有些不恰當。比較像是——從地底重新喚醒了我的靈魂。
  想必我在剛剛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先前感受到的舒適感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全身上下的倦怠感,以及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死了之的劇痛。
  「啊……唔、唔……」
  「師父!師父!」
  「斯拉瓦!」
  代替無法動彈的身體,我勉強發動了治癒魔術。能用的魔術不多了,光是要保持清醒就十分吃力。儘管如此,虛弱的魔力發揮了效果,代替呼吸與心跳,維持住我的生命。
  看來第二人生還不到落幕的那一刻。然而——前提是那個男人願意袖手旁觀——
  「呵呵……呵呵呵呵喝呵。雖然早已預料到,但還是難以置信啊。那個斯拉瓦•靜寂竟然在我腳下掙扎。要是你維持著以前的模樣,想必會更有趣,真是遺憾。」
  從頭頂上降下嘉爾特的聲音。別說是脖子,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於是我用好不容易恢復的視力看向嘉爾特的腳邊。
  現在無論嘉爾特打算做什麼,我都無力反抗。
  結果狀況依然沒有改變。只是讓我發現到自己——處在死亡的邊緣。
  「該怎麼辦才好呢?讓你來償還一下過去的債吧?」
  嘉爾特臉上掛著先前提到血晶時露出的邪惡笑容,收起笑容後,語氣平淡地說道。
  嘉爾特站在我的旁邊,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魔力變得強烈起來。
  嘖……到此為止嗎?我在戰鬥時不曾會認輸過——但輸贏是另外一回事。雖然會將希望放在下次,但現在只能承認自己的敗北。
  斯拉瓦•靜寂徹底輸了。
  「做……得到的話……儘管來……」
  身體機能慢慢開始恢復,我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雖然說得斷斷續續不完整,但似乎傳進嘉爾特的耳中。
  「哦……?已經可以說話了嗎?你還是於樣很頑強啊。」
  他的聲音中似乎透出一絲驚訝。
  「真是簡短啊,你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嗎?」
  嘉爾特問道,顯得有些愉快。
  嘉爾特俯視著我,我的身體稍微可以動了,於是我抬起頭瞪視著嘉爾特的雙眼。
  「當然有……但我可不想……為了活下去……看你的臉色……」
  「怎麼會……不行!師父!」
  泛著淚光的艾爾瑪反駁我的話,但我依然瞪著嘉爾特。
  「……原來、原來。師父,你還是沒變啊,我以前很崇拜你的這種地方。」
  嘉爾特拍了拍手,接著蹲下身看著我。
  臉上果然鑲著血晶使用者才有的朱紅雙眸。
  ……為什麼從嘉爾特身上感受不到塔利斯貝爾庫特有的殺氣。若有殺氣的話,我或許可以繼續躲過攻擊。但或許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勉強保住一命。因為隨著攻擊愈來愈猛烈,一被擊中只有等死的份。
  呼……明明已經死到臨頭,我還是一樣那麼愚蠢。
  我無力地露出笑容,嘉爾特的表情頓時變得冷淡無比。他應該不想看半死不活的人做出這種反應。
  「……好吧,那麼我就送你上路吧。以武術家的身分而死——這是你的願望吧。」
  「你猜對了。」
  若贏不了對手,臨死前也絕不露出脆弱的一面。這是身為武術家的尊嚴。
  蹲在地上的嘉爾特舉起了手。手刀——應該是打算斬斷我的頭顱。若當時能夠收拾賽茲羅,或許能多少降低塔利斯貝爾庫所造成的混亂。
  我閉上雙眼,等待著斷頭台的刀子降下。
  抱歉,雪莉露、蘇娜……以及艾爾瑪。請原諒我無能無力。
  我真是命運多舛,一生中死了兩次。真希望有第三人生,但應該不會有了吧。
  因此我只能做好心理準備。至少讓身體放鬆,盡可能讓自已不感到痛苦——但嘉爾特的手刀遲遲沒有揮下。
  於是我張開眼,確認嘉爾特的動靜——
  只見嘉爾特高舉著手刀,雪莉露等人則站在他的身後。
  「妳們有什麼企圖?我對妳們沒興趣。閉嘴乖乖離開的話,我可以饒過妳們一命。」
  嘉爾特說道,語氣比剛剛更加平淡。那句話讓我感到慶幸,因為讓那些孩子受到牽連是我唯一的牽掛。那句話讓我可以放下牽掛。
  然而,面對著那股黏稠的濃烈殺氣,蘇娜答道。
  「雖然感覺得出你說的是真話……但遺憾的是,我的個性可沒有好到會默默看著喜歡的人被殺掉。」
  蘇娜擁有高超的感應能力,應該比更任何人都還要清楚自己沒有勝算。
  「笨蛋……不行,妳們快逃……!」
  這個舉動沒有讓我感到感謝。對方好心放過她們,逞強沒有任何好處。我感到憤怒,瞪視著蘇娜。
  然而,回答的卻是雪莉露。
  「要永遠在一起。」
  雖然是簡短的一句話,但由於認識多年,光憑那句話便讓我體會到雪莉露——雪莉露等人的心意。
  我頓時感到語塞,無法說出原本想說的話。
  「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艾爾瑪露出脆弱的微笑,讓我徹底無話可說。
  住手,不要這樣,不要這麼做。一股情感滿溢而出,卻無法化為話語。
  雪莉露等人想跟著我一同赴死。
  仔細一想,理由很簡單。這些孩子與我十分投緣,擁有同個目標,同樣都是武術家,我們的本質相似。
  如果我跟雪莉露等人站在同樣的立場,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吧。我不禁產生了這個想法。
  「呵呵……真不錯,師父,你真是受到愛戴啊!」
  嘉爾特嘲諷地笑了出來,只為了得到力量的修羅嘲笑著我們。
  嘉爾特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幽幽地站了起來。
  「我想到有趣的餘興節目了——」
  不祥的魔力流露出一股愉悅。
  我只有不祥的預感。之後無論他說了什麼,都會演變成最糟糕的狀況,我產生了這股確信。
  「吶,師父。我這次就繞你一命吧。你將來似乎能讓我娛樂一下。但這樣下去不行,我必須施以助力。我饒你一命——但是我要殺了在場的三個人。」
  應該說正如所料嗎?嘉爾特說出的話比我想像中還要糟糕。
  「少……開……玩笑了……!」
  至今不曾體驗過,甚至不曾想像過的怒火籠罩著全身。
  因為出血與受傷而失溫的身體變得炙熱無比。即使如此——自己卻無能為力,讓我深深憎恨著自己。
  「哎呀,你真是大方。」
  即使冒著冷汗,蘇娜仍笑了出來。
  仔細一看,另外兩個人也露出相似的表情。
  是對死亡有所覺悟的武術家表情。
  「住手……!」
  我只能看著雪莉露等人。
  ——嘉爾特回過頭來,一臉滿足地笑了出來。
  看準這個空隙,蘇娜先是將身體一扭,同時揮出了手臂施展風刃。
  嘉爾特沒有看向蘇娜,而是用揮開蟲子的動作擊碎了風刃。
  接著是雪莉露飛撲而來,在半空中利用旋轉的力量施展了一記下壓踢。可能因為準備時間不足,來不及使用「白神蛇」,但仍其速度與威力仍不容小覷——但嘉爾特用單腳做了一個動作躲開。
  艾爾瑪看準這個時機,揮出了拳頭,嘉爾特抓住她的手臂,將艾爾瑪摔向地面。
  「——唔!」
  背部重重摔至地面的艾爾瑪發出不成聲的呻吟。表情扭曲的蘇娜伸出掌底纏繞著風的拳頭,被嘉爾特輕易甩開。
  「首先是第一個。」
  這個宣言讓我背脊頓時發涼。自己好像叫了出來。
  拳頭被甩開的蘇娜產生了破綻。嘉爾特的手掌貼上失去防備的腹部,施加力道的同時——
  「啊。」
  從蘇娜口中溢出鮮血,身體騰空而起。
  ——明明沒有發動「試製櫻花」,那一幕在我的眼中變得十分緩慢。這一秒彷彿放慢十倍的速度,蘇娜整個人浮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地摔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多久最先採取行動的是雪莉露。
  雪莉露的叫聲明顯帶著怒意,再次躍上半空中。
  這次是完成型態的「白神蛇」。宛如白色閃電般直劈而下,讓人忍不住放棄躲避。
  然而——嘉爾特用拳背擋住化為閃電的腳跟。過去艾爾瑪以防狀態抵御這招,最後手臂被折斷,但嘉爾特卻毫髮無傷。
  踢擊的動作在不穩定的狀態被擋下,失去重心的雪莉露回到了地面。
  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嘉爾特用手指抵著雪莉露的下巴。
  「第二個。」
  嘉爾特唸出數字後,一口氣揮出手,只見雪莉露像斷線人偶般失去支撐,先是膝蓋著地,接著整個人倒下。
  砰的一聲,雪莉露倒在地上,輪到一開始被摔至地面的艾爾瑪站了起來。
  因為知道操控力量的技術贏不了對方,艾爾瑪透過波濤的架勢施展拳頭攻擊。
  嘉爾特移動身體,躲過攻擊。同時宛如錯身而過般地躍至艾爾瑪的身旁,舉起了手刀。
  「最後一個。」
  做出宣言的同時,揮下了手刀。正確來說,手刀擊中了艾爾瑪的頸項——艾爾瑪像是昏睡過去,整個人倒向地面。
  ……完全是一眨眼之間。一瞬間,三名少女倒在我的面前。
  眼前的景象讓我無法理解,也不願意理解,雙眼、鼻子與臉開始抽搐。
  「嘉爾特……你……!」
  嘉爾特一臉滿足地轉過身來,我對著他怒吼。
  ——比起怒氣,我的臉上露出更多的驚愕。
  「為什麼……為什麼你讓她們活著……?」
  我指的是這一連串的行為。
  嘉爾特想必有料到我的反應,原本滿足的笑容變得猙獰無比。
  「不愧是師父,這種狀況下還是瞞不過你的法眼。」
  嘉爾特發出輕快的笑聲,詼諧地拍了一下手。
  我無法理解,而嘉爾特正是想看見我露出這個反應。那傢伙剛才說要「殺了」那三個人。然而,倒地的三名少女——雖然每個人都非常虛弱,但還有氣息。
  以現在的嘉爾特來說,不可能會失手。嘉爾特表現得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童,加上那些話,嘉爾特應該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殺死雪莉露她們。
  ……所以才會被我看出。
  如果嘉爾特一開始就打算殺了雪莉露等人——蘇娜的腹部會被開出一個洞,雪莉露的頸椎會被扭斷,艾爾瑪的頭顱會被斬斷。
  然而他只是有效率地奪走她們的意識而已。
  我發自內心慶幸那三人還活著。若要用我的性命交換,我隨時歡迎。正因為如此,更讓我不解。為什麼嘉爾特要做這種事——
  「呵呵,你的反應正如我所料。啊,真是痛快。」
  我臉上仍露出狼狽的表情,嘉爾特將臉湊了過來。
  「哎呀,我不是說這是餘興節目嗎?你們要是死了,我可是很困擾的。等我爬上武術頂點時,若沒有人可以陪我玩不就沒意義了?而且——我還有一個『實驗』想要嘗試看看。」
  嘉爾特說完將手伸進懷中,取出一個東西——是「暗色結晶」,釋放出比以前看過的「暗色結晶」更加不祥的色澤。
  「你說過武術是用來保護事物。保護自己、保護人類、保護尊嚴,但現在的你什麼都保護不了。無能為力的你只能爬在我的腳邊。」
  嘉爾特說了「不過」,中途停下話語。我已經知道他想要講什麼。
  「你只要使用這個,或許有可能與我並駕齊驅。所以,我決定讓你保管這個東西。」
  嘉爾特將「血晶」刺進我眼前的地面,接著站了起來。
  轉過身後,邁出了步伐。然後在離自己最近的雪莉露旁邊蹲下,只見嘉爾特一把抓住雪莉露的銀色長髮,將雪莉露的頭抬了起來。
  「將那顆石頭當成是這些姑娘的性命吧。只要不在你的手上,我下次會真的殺死她們。若你真的很重視她們——乾脆吞進體內,或許就不用擔心被搶走了。」
  那句話似乎帶著暗示,嘉爾特放開雪莉露的頭髮,只見雪莉露再次倒在地上。
  可能感到心滿意足了,嘉爾特站起來後,恢復原本的冷淡表情。




  「我會等到你做出決定,在那之前會先讓你們活著。真是走運啊。」
  嘉爾特轉身走向山林深處。
  「……等等。」
  我叫住那個背影,嘉爾特停下腳步,沒有回過頭,於是我開口問道。
  「只要我使用『血晶』,有可能就會超越你……那你的目標怎麼辦?」
  一半是出自於無意識,我不服輸地說道。
  看不見嘉爾特的臉,但彷彿可以看見他愉快地揚起嘴角。
  我知道嘉爾特很高興聽到這句話,雖然覺得慚愧,但我只做得到這件事。
  嘉爾特回答了我的問題,依然沒有回過頭來。
  「那代表武術輸了。因為我的同情,讓你可以娛樂我,你可以好好思考如何運用長生不老的生命。」
  嘉爾特語氣平淡地說道,隨即消失了蹤影。
  被拋下的我,看著眼前地上插的「暗色結晶」喃道:
  「好好思考啊……」
  我喃喃自語著,聲音消失在幽暗的樹林深處。
  雖然感到懊悔,但我甚至沒有力氣握住拳頭,這段期間我只能注視著眼前的「血晶」——



  第十五話 保護的意義

  與嘉爾特對決結束後,經過了數小時,我們終於可以動彈,於是來到我家休息。
  所有人聚在大廳,但沒有任何人開口。籠罩在沉重無比的氣氛之中。
  艾爾瑪、蘇娜及雪莉露——每個人都心事重重。
  當然包括我在內,大家應該都抱著同樣的念頭。
  ……輸得一敗塗地。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吞了敗仗,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沉重的事實。
  以登上武藝顛峰為目標,日日精研武藝,也是這趟旅行的其中一環——武者修行。與各種武術家交手,磨練自己的實力。
  然而,嘉爾特比所有在旅行中認識的人都還要厲害,甚至遠遠超越我們。靠著「暗色結晶」一步登天——
  而且,還被那個男人操有生殺大權,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讓我們撿回一命。若對這件事毫無感想,肯定稱不上是武術家。
  因此,我有事情想告訴大家。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輸給對方,當然讓我很懊悔,但是——
  「雖然由我口中說出有些奇怪。」
  我的聲音劃破了沉默,每個人的視線自然集中在我身上。
  吞了充滿屈辱的敗仗,還因為對手一時心血來潮才撿回一命,無疑是恥上加恥——
  「我很高興大家還能像這樣聚在一起,真的很慶幸大家都活了下來。」
  艾爾瑪、蘇娜以及雪莉露,每個人都活了下來,這件事讓我感到欣慰不已。
  不惜拋下羞恥心與名聲,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這次讓我深深領悟到這一點。
  「嗚……嗚嗚……師父……」
  艾爾瑪聲音顫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由衷地慶幸沒有失去這個孩子、沒有讓她再次目送我死去。
  「雪莉露與蘇娜也幫了我很多忙,尤其是……蘇娜,妳的傷勢不要緊嗎?」
  我要艾爾瑪點了點頭,接雲雪莉露與蘇娜說道。
  蘇娜是三人之中傷勢最嚴重的。若放置不管,有可能傷重不治。
  雖然沒有打算殺了她們,但死了一個也無所謂——嘉爾特恐怕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幸好沒有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我發自內心感到慶幸。
  「不要緊,我不像某人不顧自己,優先治療別人。說到傷勢,斯拉瓦的傷勢才比較嚴重。」
  蘇娜一臉開心地瞪著我,我則裝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照這個模樣來看,她應該沒事。
  「真是的……不要亂來喔。雖然這次我們也沒資格講你。」
  「我會銘記在心。但是,正如妳所說的,妳們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了。」
  雖然彼此都知道是白費唇舌,仍互相叮嚀對方。如果以後又碰到類似的情形,我們肯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就算我阻止到底,蘇娜等人也不會聽進耳裡,因為我自己也完全不打算照辦。
  真是拿她們沒輒,她們肯定也對我抱著同樣的想法,因此讓我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萬一——又發生了類似的狀況,我希望不要再讓大家為彼此互相犧牲。
  「跟斯拉瓦一起練習的『白神蛇』……沒有奏效。」
  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這次打破沉默的人是雪莉露。
  當時即使處在憤怒之中,雪莉露仍施展了幾乎完美的「白神蛇」。但卻對嘉爾特完全不管用,他只用單手便擋下。
  想必感到十分懊悔,只見雪莉露垂下臉,雙腳向前伸直,緊握放在腳上的拳頭。
  ……是的,完全沒有奏效。
  艾爾瑪的體術、蘇娜的感應能力,以及使出全力的我。不只是雪莉露,我們所有的招式都毫不管用。
  按照現在的狀況,恐怕「不可說轉」也對那傢伙不管用,「風樹」也形同沒有意義。唯一有機會的是無視於防禦力的「天元獨一」,但要衝進對方的懷中,以現階段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且那傢伙應該沒有使出全力。真是——出現了不得了的敵人。
  「……是啊。」
  雪莉露沮喪地縮起肩膀。
  我們使出全力也無法觸及那傢伙的腳邊。
  「既然如此,我們必須繼續精研武藝,學會新招式。」
  因此——我們必須變得更強才行。
  即使那傢伙做出不配稱為武術家的行為,但既然以登上顛峰為目標,沒有打倒那傢伙就無法登上顛峰。
  原本垂下頭的雪莉露,聽見我的話抬起了頭。
  「一起變強吧,贏過全世界的人,贏過在場的所有人——贏過那個怪物。我們有時間去努力。」
  不只是雪莉露,這句話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只輸一次就悲觀到世界末日降臨一樣,未免太早就放棄了。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在泥濘中向前游,對武術家也是很重要的。
  ——雖然我們輸得一敗塗地,但絕不能讓雙眼蒙上陰霾。
  沒錯,我們還能戰鬥,手腳依然完好無缺,只是輸了一次而已。因為這樣就受挫喪志,必須要向無法實現夢想的千百萬人道歉。
  「……嗯。」
  「是的。」
  「……沒錯,要重振旗鼓才行!」
  並非已經從這次的挫敗中走出,只是輸了一次就像世界末曰降臨一樣,感到懊悔不已,這是因為我們是武術家。
  因此才有辦法重新站起。下次絕對不會輸,只要內心夠堅強,便能一直挑戰下去。
  幸好大家的內心都很堅強。雖然回答時的語氣有些低落,但雙眼仍炯炯有神。
  火焰尚未熄滅。與敵人猶如是天與地之間的差距——只要讓火焰燃燒壯大到足以觸及天邊。
  「一起變強吧,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重要的人,以及——」
  為了保護尊嚴。
  我將手放進口袋,握住形狀不平整的「血晶」。
  嘉爾特留下的「暗色結晶」——散發著比至今看過的血晶都還要不祥的氣息,充滿著惡意。
  不需要解釋,我也可以理解到這個血晶很特別。
  但這些事不重要。嘉爾特要我將血晶視為雪莉露等人的性命。既然如此,更不能使用這個血晶。
  吞下血晶,代表吞下雪莉露等人的性命。即使可以變強,但我可不想變成滿腦子都是破壞欲的怪物。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會失去所有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重要的人,以及——為了保護尊嚴。
  我只是想以武術家的身分,登上武藝的「顛峰」。如同自己最尊敬的那個男人。
  只要使用了這個血晶,我再也無法恢復武術家的身分。但要是碰到不使用血晶、就會失雪莉露等人的狀況——
  沒有實際面臨到那個狀況,我不曉得自己會怎麼選擇。因此——
  因此,我絕對必須變強不可。
  為了不依靠這種東西——為了靠自己的雙手保護想要保護的事物。

  ◆

  「那麼,是關於今後的打算。」
  為了鞏固打倒嘉爾特的決心,我們召開作戰會議。
  要戰勝那傢伙,必須比以往更加努力修行。因此,話題自然變成要如何安排每天的修行與修行的內容。於是我說出了這句話。
  提到今後的打算,三人的視線自然集中在我身上。
  普通的訓練肯定無法追上那傢伙。
  因此在我說出那句話後,現場陷入了緊張的氣氛之中。
  「我有些想法,是關於今後這趟旅行的打算。」
  「今……今後?」
  蘇娜戰戰兢兢地反間。
  這時才發現蘇娜與艾爾瑪的臉色相當凝重。她們到底以為我會說出什麼?其實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為了不造成更多誤會,我假裝沒有發現到蘇娜的凝重臉色,繼續說道。
  「嗯,今後。在遇到強敵前,我覺得有必要重新審視這趟旅行的意義。」
  我提到的今後這趟旅行的意義。按照以前的修行方式是無法追上嘉爾特的。因此,必須從根本去重新審視修行方式。
  我向蘇娜與艾瑪瑪解釋,只見兩人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隨著我解釋得愈多,蘇娜與艾爾瑪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莫非她們聽出了我想表達的意義?這當然是再好不過。
  「因此,這趙旅行——」
  我抱著這個想法,打算繼續解釋今後的安排。
  然而——
  「我……不要……」
  「唔……?」
  蘇娜垂下雙眼,抱住自己的手臂。看見那個難過不已的模樣,讓我一時語塞。
  原來這麼不願意嗎?我這麼心想,等待著蘇娜自己開口。
  「我們一同旅行到現在,我不想要在此結束這趟旅行……」
  「……唔?」
  蘇娜所謂的不願意跟我所想像中的截然不同。
  仔細一看,艾爾瑪也露出與蘇娜一樣的表情。
  唔唔,看來我的說法似乎招來了誤會。
  「旅行……要結束了……?」
  聽到蘇娜的話,身旁的雪莉露拉了拉我的衣服。
  雪莉露似乎也十分享受這趟旅行,突然聽到旅行要結束了,肯定會感到驚訝。
  「呃……不是。」
  「咦?」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蘇娜反問。感覺她似乎誤會了什麼,要好好澄清一下才行。
  「我的意思是要增加修行的時間,減少觀光的時間,不是要結束旅行。應該說妳為什麼會誤會?」
  我苦笑地回答,只見蘇娜發出無法成句的聲音……不斷地發出「啊」或是「咦」。
  似乎是對自己擅自會錯意感到難為情,蘇娜的這種地方十分可愛。
  ……然而,妳可沒有瞞過我的法眼,艾爾瑪在一旁吹著口哨,但剛才明明也露出與蘇娜一樣的表情。
  哎,算了。會讓兩人同時誤會,這表示我自己的說法也有問題。
  然而,唯獨有件事我想要她們知道。
  「對我來說,這是一趟很特別的旅行。尤其是能與妳們共度的這段時間……若妳們想結束旅行,我不會勉強。但可以的話,我想要跟妳們一同磨練自我。」
  對我來說,與目標相同的夥伴一同旅行,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不、不是的!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丨我沒有想要結束旅行!」
  蘇娜拚命否定,讓我不禁莞爾一笑,同時感到欣慰。
  那麼拚命否定,這表示她在這趟旅行中過得很開心。
  到了這把歲數,我還是不能理解年輕少女的想法。只要多少能夠心意相通,會感到高興也是無可奈何。
  「可是,對雪莉露很抱歉。因為要減少觀光的時間,不要緊吧?」
  我反而擔心的是雪莉露。嚴苛的旅行或許不適合這個年紀的——以外表來看的話——少女。
  雪莉露正處在感受性豐富的時期,我希望盡可能讓她接觸各種事物。
  不過這似乎是杞人憂天。
  原本露出擔心表情的雪莉露,現在開心地笑了出來。
  「不要緊!只要跟大家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
  燦爛無比的笑容讓我感到一陣目眩。忍不住想要擁抱她。
  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正常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會開始變得有些蠻橫……
  純真是最適合雪莉露的形容詞,雪莉露的反應甚至讓我有些感動。仔細一看,艾爾瑪與蘇娜明顯也受到感動。
  ……不行不行,這樣太偏離話題了。
  接下來才是重點。
  「好……抱歉明明才說要減少觀光的時間,但其實我有個地方想去——有個地方非去不可。」
  雖說要減少觀光的時間,但我有個與修行無關的地方必須去一趟不可。
  「才剛碰到這種事……不,正因為如此,我更必須去師父的墓前一趟。那塊土地對我來說是一切的開端。陷入前所未有的威脅之中,讓我想要回歸原點。」
  那個地方叫作比歐德,堪稱是靜寂流大本營,同時也是師父家——以及師父的墳墓所在地,也是我的原點。
  我用嚴肅的表情逐一看向所有人。
  看完所有人後——艾爾瑪泛起微笑。
  「無論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隨,更何況比歐德對我來說也是開端。」
  蘇娜露出笑容。
  「我也對斯拉瓦的師父有興趣,儘管開口吧。」
  接著——雪莉露伸出了手。
  「……走吧?」
  我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隻手……真是贏不了這群孩子。
  「……嗯!」
  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別說要如何打贏了,甚至連敵人有多麼強大都沒有頭緒。
  但有這群孩子的陪伴,讓我感覺自己能夠突破萬難。
  所謂的武術,只憑一個人是沒有意義的。正因為有一路上切磋琢磨的夥伴,樸石才能變成閃閃發亮的鑽石。
  嘉爾特留下的邪惡「血晶」,如今宛如路邊的石頭。這群孩子的性命不可能是那種東西。要比喻的話,是閃閃發亮的鑽石,閃爍著無人能夠靠近的光輝。
  堪稱是寶石之王的存在,不可能會輸給路邊的石頭。我有值得信賴的夥伴,根本不需要依靠那種東西。
  現在無法觸及,但總有一天——
  我握著雪莉露的手,感受著其宛如太陽般的熱度。
  那股溫暖讓我的內心燃起了一道烈焰。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1-13 18:32 编辑


  後記

  首先要感謝您拿起《武藝精研百餘年,轉世成精靈重拾武者修行》第六集。我是赤石赫々。
  這是第六次敲鍵盤寫後記,多少已經感到習慣,但內心仍對各位讀者抱著滿滿的感謝。
  感謝支持我的所有人,對我照顧有加的責任編輯,以及負責繪製插圖的,bun150,容我再次獻上感謝。

  唔唔,一旦準備開始寫後記,出現在腦海中的第一件事果然是感謝的心情。

  總之,看完《武藝精靈》第六集有什麼感想呢?繼分成前後篇的第四集與第五集之後,這次是兩個月出版一次,讓我陷入有史以來最忙碌的時期。
  第六集不是將網路上公開的內容重新整理而成……而是直接撰寫紙本版用的內容。因此這次每一話的長度都比以前還要長。
  繼第五集的未公開新稿,這是首次的挑戰……雖然形容得有些誇張,但不曾嘗試過的撰寫方式,讓我感到有些新鮮,也十分樂在其中。
  按照慣例,受到格鬥遊戲與某烏賊遊戲(註:漆彈大作戰)等各種誘惑,這次又拖到最後一刻才交稿,讓我深深感到反省,但還是很慶幸能夠像這樣撰寫後記。

  那麼,容我寫到這裡。
  但願還能與各位讀者相見……!

  赤石赫々
21
1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

全部評論 17

10000
excalibursaint 公爵
新情人get daze.....打一架就能收一个后宫 真是丧心病狂

7 年前 0 回復

obluecrystalo 子爵
覺得追根究底還是出於斯拉瓦的自負,導致最後使女生們陷入危機的情況。

就像前面斯拉瓦自己所說的「看不清自身與對方的差距卻還要出手的愚蠢」,說明了人外有人,明明知道有人要對自身不利還無所顧忌。

第六本寫的主要就「刺殺、幽靈、舊仇」這三點,感覺整體從對付怪物到人的妖化也好,莫名的轉折到弟子對血晶的使用&研究,還強大到完虐斯拉瓦。覺得當初若寫弟子變成某位濫用血晶的手下反而好,弟子強大的過程中沒提及任何事物,總覺其中滿空虛的。

樓主分享辛苦了!

7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上自己的坟。这是难得的体验啊

7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贏了那麼多次今次終於被打慘呀
之後會如何修行呢

7 年前 0 回復

yalian 伯爵
主人公们开始打怪升级之旅了

7 年前 0 回復

orsdointo 勳爵
最終BOSS出場了是嗎?.
還是前弟子.遍的比師父還強0.0.
我比較想要知道和暗殺者的後續啊.
雖然打鬥也不錯.但還是想要知道啊.

7 年前 0 回復

、天野远子. 子爵
感谢大大的录入。这一卷台版终于出了,好等啊

7 年前 0 回復

alzard 公爵
一转眼就录入完毕了,真给力啊

被前弟子打得体无完肤,输得这么彻底然后结束这一卷真的没问题么?

7 年前 0 回復

yalian 伯爵
感谢楼主,听说实体书跟web剧情开始不一样了

7 年前 0 回復

鬼智谋正 子爵
竟然沉到第二页去了,吧里死气沉沉,多谢仁兄录入,不然真没得看了

7 年前 0 回復

canman2010 侯爵
插图色彩好像动画一样

7 年前 0 回復

a532128082 伯爵
web啃不下去了,老实等台版,感谢楼主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鬼智谋正 子爵
一口气看了五卷,期待楼主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qqid1234 勳爵
我就悄悄的看着,不过这又是套路。。。

7 年前 0 回復

盖亚特凯撒 侯爵
感觉很不错呢,谢谢录入。先去看前面的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滿期待 主角回去故國的故鄉的故事發展 

7 年前 0 回復

suziheng 侯爵
感谢录入,这个插图是画得真的好

7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7.6k 粉絲
0 關注
1.0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