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D 魔学诡术士[久住四季][译者苏黎衡][第三卷][录入完结][很骗很想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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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久住四季
译者:苏黎衡
扫图: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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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城翠大学的一大活动——连续举办三天的校庆第一天,但周与凛凛子被关进异常的封闭空间之中,那是完全包覆在如同黑暗物质下的课堂大楼。周等人只能在其中挣扎,寻求脱身之道。
  这状况怎么看都像是法术造成的,再加上周等人发现这群人之中,似乎存在着背后靠山是法术师的叛徒,使得众人心生猜忌……
  当不请自来的客人「D」到来时,恐怖与紧张充斥在这个无路可逃的空间中──
  法术师与「D」的故事登场!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于岛根县,某国立大学文学系毕业。以本作品投稿电击小说大赏得到编辑青睐而成为作家。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41 编辑 ]



  ~「D」的前幕~


  虽然现在还在说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找藉口,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
  老实说,是我太掉以轻心了。
  我在精神上对麻烦事的把关松懈了下来。
  所以实际上应该已经预测到会有「那个」到来的我,却没能察觉到它的到来,以至于当局者迷地从头到尾手忙脚乱,造成乱成一团的结果。
  不过手忙脚乱也好、乱成一团也好,人常常在该来的时刻到来时,陷入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处境,被迫做出结论,有时候也会被逼得做出不合自己心意的事。甚至连小偷或拦路打劫的人也会找这样的藉口,所以要说扯也是真的可以扯很远。所谓的人生,真的是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或许就是要碰到许多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的状况,才配称是人生。但这也不是到现在还值得大肆宣扬的事了吧。
  不过——
  有没有人曾经在不经意问冒出过一种念头呢?
  这个所谓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会不会是因为有某个地方的某个谁这样把它写下来了,所以才会是这样的呢?
  人生是一种故事。
  那么那个故事会不会有作者存在呢?自己的人生——不,自己这种存在本身,会不会就是那个他、或是她所写出的呢?有人也这样想过吗?

  * * * * *

  对了,我——天乃原周,在进入「国内唯一魔学研究机构」私立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分到佐杏老师的专题研究组中之后,已经两次牵扯上大事件了。
  第一次在四月。
  第二次在六月。
  ——那么第三次就是下一个偶数月八月。
  不论谁都会这样想的吧。
  但是在八月与九月整整两个月之间,城翠大学进入了夏季休课——也就是放暑假的时段。
  我在结束了上学期必修课程的期末考,要交的报告也全都交了之后,在八月初到九月中旬为止这段约一个半月的时间中,回到位于岛根县松江市的老家过暑假。也就是说,就算东京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可能有适逢其会的机会。当然这只是举例,不代表真有事发生。总之我在回到东京以后,从凛凛子她们口中听来,实际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大家都过着平静的日子。
  虽然这种形容很老套,不过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吧。
  然后我要再重复一遍,我原本理应能够预知到那场暴风雨到来的。
  ——四月、六月遭逢事件,八月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受到波及的应该就是下一个偶数月,十月了吧。
  而且事实上它也真的到来了。
  正好在那个时候,使整个校园都陷入了热闹与兴奋气氛中的第四十二届城翠大学校庆,将开办。

  * * *

  ……然后。
  只要人活着,果然就是得不断做出选择、达成结论,把各自的故事继续下去。
  即使那是由某人所书写、被某人阅读着,却也是只能由自己推动、只属于自己的故事。既没有突然引发问题设下机关的恶魔,也没有突然冒出来快刀斩乱麻收拾善后的神,是真实无比、名为「人生」的故事。
  所以我就先做个结论吧。
  那个事件对我而言,毫无疑问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那么——
  要说起这个颠覆世界、玩弄命运,睥睨神魔的法术师们故事——
  我想首先就从它的齿轮正式开始运转,长达三天的城翠节活动揭幕那一天说起吧。
  但是在那之前,我还要再重复一次。

  ——这全都是现实。



  第一幕 in the 「D」aylight


  1.


  原本我和凛凛子是约好九点会合,不过我早到了半小时,上午八点半就到了JR宫古站的剪票口前。
  宫古站大约位于横断东京市的总武线中央位置上。所以必然的,从我公寓所在的西国分寺站开往宫古站的电车内,每天早上都乱哄哄地塞满了大量赶往市中心通勤和上学的人潮,几乎快要挤爆电车了。
  不过那终究也只是平日的状况。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电车空荡荡……虽然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至少不是会让我产生被压死预感的危险事态。不过反过来说,有监于那种危险的场景才是属于我的日常生活,所以今天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安宁休息日,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我之所以会比约定时间还早三十分钟抵达约好的地方,是因为我是个最讨厌让对方等我的正直人种——才怪,我只是单纯想在前去大学前,先到咖啡厅喝杯咖啡而已。
  我在上大学以后就常来光顾的贝克咖啡厅,位于距离宫古站三分钟路程的小路里,像是掩埋在栉比鳞次的商店群中般的悄立一角。若是在平日的这个时候,店里八成正混杂着不少暍完咖啡、用完早餐的通动人士,不过若是今天,应该就不用担那个心了。
  我离开车站建筑,在略显凉意的萧瑟秋风中,走在十月的人潮里,一路抵达贝克。
  但是——
  「……嗯,唉呀?」我忍不住发出失望的声音。
  在眼前有着焦痕、古色古香的木纹门握把上,吊着上书「Closed」字眼的木牌。
  (是公休日吗?)
  但是我完全没有听手鞠坂提过有那类的事。
  而且就算是公休日好了,作为商家,对于开设在车站前的咖啡厅西言,这三天应该是大好的赚钱良机。我想不至于会挑在这个时候选择休假吧……
  正当我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门侧合叶挤出了叽吱长声。
  「嗯?周?」从店内冒出眼熟的人物,用一副怀疑的表情说道:「一大早的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还有啊,那身打扮是干嘛?」
  那是我的同乡损友,城翠大学医学系一年级的手鞠坂幸二。
  他高出我一个头,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长相属于那种用精悍形容也不夸张的类型。不过他眼神凶恶、褐发褐肤,再加上左耳挂着耳坠,所以说起整体给人的印象,很明显就是那种所谓的不良少年,只是手鞠坂并不是上大学后才变成这副德性。我和他是在高一时同班而认识成为朋友,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国中与高中部加入游泳社的手鞠坂,每当因为发色与肤色被训导主任盯上时,似乎就会用「游泳晒的」这种不知道该说是巧妙、还是莫名其妙的藉口打混过去……不过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手鞠坂身穿白色衬衫加长裤的服务生打扮,也就是在贝克打工时的那身装扮。不同的是腰上没有缠着黑色围裙,再加上双手并不是捧着托盘,而是抱着大纸箱。
  「不……问我在这里做什么,这,我当然是来喝咖啡的啊。」我指着挂在握把上的牌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今天公休吗?」
  「嗯,我没说过吗?」手鞠坂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我们店从今天起歇业喔。」
  「咦?」
  从今天起歇业?为什么?应该是要趁着大学校庆时的人潮,开门多赚几笔才对吧?是我的思考方式错误了吗?或者这是新的营业战略?
  当我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手鞠坂在一旁「嘿咻」地吆喝一声,把原本抱着的纸箱放到店前的马路上。我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经堆着好几个相同的纸箱了。
  「幸二,那是什么?」
  「啥?看就知道了吧,纸箱。」
  「不是,我是问里面是什么。」
  「餐具啊,盘子、杯子、叉子、汤匙之类的。只把必要的数量搬出去而已。」
  「……呃,这该不会是在说……」我战战兢兢地问道:「贝克倒闭了?」
  「……什么鬼啊,这结论是怎么冒出来的?」手鞠坂皱起眉头。
  「没啦,因为明明是可以赚钱的时候却说店要歇业,又把店里的用具往外搬——所以我在猜是不是因为负债累累,不得不撤离,把店铺和店里的用具当抵押品送出去这样。」
  「……周。」他按住太阳穴:「这是在开玩笑吗?」
  「咦?」
  「我咧,天生少根筋啊!」手鞠坂一副大感意外地来了这么一句后,接着说:「够了喔,不要老是故意说冷笑话了。」
  「你在说什么?」
  「是关系到一个人未来的重要忠告。哎,算了……周,我想这中间有误会。」
  「误会?」
  「对,我们店确实是从今天起歇业,不过那并不是要关门大吉的意思……」
  就在手鞠坂要继续解释下去的时候。
  「——幸二~~」
  在一辆车停下来的同时传来呼叫声。回头一看,从一辆开入小路的白色Skyline驾驶座上又探出一张熟识的面孔。
  那是贝克咖啡厅的店长,年龄大概是坐三望四吧。深色皮肤、留着小胡子,烫得卷卷的黑色长发绑在脑后。虽然都已经十月了,脸上仍然挂着太阳眼镜,穿着花色鲜丽的夏威夷衬衫。与他平时——穿着背心默默站在柜台后面的漠样——有着不小的落差。实际上与他交谈之后,在形象方面的差异应该会更加扩大吧。其实他是位个性爽朗的人。
  「东西全搬出来了吗?」店长手架在窗边,用下巴往手鞠坂拿的纸箱示意。
  「啊,是。」
  「那我会打开后车厢,你把它们都搬上去吧。」
  「要一次全载走吗?这车是Skyline一行李厢挺小的耶?」
  「没问题、没问题,塞不下的放到后座和驾驶座旁边就好了。」
  「不,那个……连前座都放东西的话,那我要坐哪里?」
  「搭电车啊,你有定期票吧。」店长察觉到我的存在,抬手对我打了个招呼。因为我常光顾贝克的关系,和店长基本上也算是彼此认识。「呀,早啊。那套西式套装挺合身的喔,怎么啦?」
  「早安。呃,先别说我的事,那个……」
  我才往店的方向扫了一眼,他似乎就已经了解我的言外之意,笑了起来。
  「啊啊,我们从今天起要歇业三天……怎么,幸二,你没提过这件事?我们要在城翠节开临时店面,在那边营业。」
  「咦?贝克也要开临时店吗?」
  「嗯,对对对。照旧是咖啡厅就是了,有空过来看看吧。」
  「好……」
  我总算搞清楚状况了。原来如此,那么果然是营业战略了。也就是说直接在城翠节的场地开店,趁着人都聚在那里时,更积极地主动招揽客人罗。嗯——不愧是自己开店的经营者,在经营方面的思考模式和外行人就是不同——当我直接了当地佩服着的时候,手鞠坂一面把东西往行李厢搬,一面小声地对我咬耳朵:
  「店长他啊,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拉丁美洲那型的人,其实他是浅草出身,超爱逢年过节的热闹气氛,所以说附近有节庆活动的时候,他就很难忍住不参加。」
  「……喔。」看来除了做生意以外,也有兴趣因素在内。因为我只认识平时那个默然而立成熟稳重的他,所以还挺意外的。
  「呼——店长,任务完成。」把里面塞满东西的纸箱全搬到车上后,手鞠坂说道。
  「好好,辛苦你了。来,这个礼物送给你。」
  店长隔着窗子把什么东西交给手鞠坂。手鞠坂把那东西举到眼前,一面看一面问:
  「……这是怎样?」
  「店的钥匙。」
  「我看就知道了啊。不是,我是问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真是有够迟钝的家伙耶。」店长说道:「这是你自己种的因吧。」
  手鞠坂皱着眉头好一会,思考着店长这句话的意思。
  「呃,等一下,店长,难道是——」手鞠坂突然一副搞懂状况的模样,慌慌张张地往我一指:「要我现在为了这家伙一个人开店吗?」
  「叮咚,正确答案。」
  「我咧,叮什么咚啊……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
  「没有把今天要歇业的事说清楚是你的失误。那当然要由你负责任,不对吗?」
  「这、这是我的失误吗?」
  「其实还有其它理由。」
  「什么理由?」
  「车上已经没有让你坐上来的空间了。」
  「不,等一下!」
  手鞠坂还想争辩些什么,但是店长已经完全听而不闻。
  「反正你搭电车也会晚点才能到,既然如此,再晚个二、三十分钟也一样——你知道地方的吧?开店前的准备工作由我和其他打工的女孩子一起做,所以你在城翠节开始的十点以前到就行了。就这样罗……请慢用。」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然后用西班牙语说了声「adios(再见)」,就开着Skyline如同一阵风般扬长而去。原来如此,拉丁美洲系。下回见面时得要道声谢才行。
  「有这么好的店长,幸二真是个幸福的人呢。」
  「所以说不要再故意说冷笑话了,很难笑。」像死了心般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手鞠坂说道:
  「我咧——真够麻烦的。要喝咖啡是吧?那就快滚进去啦。」

  2

  贝克店内一如往常的昏暗。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纵长形的店内一个窗子都没有,照明也只有装设在各个桌子与天花板上的蜡烛台而已。那些相连的朦胧灯火,仿佛便是活跃于十九世纪的那位名侦探所在的伦敦街头上,点点相连的瓦斯街灯——总是在乳白色的浓雾笼罩下,即使在白天也昏暗的小路,成为鼓动人们心中不安的温床——使人对两者做出联想。贝克的内部装潢似乎就是依据那种印象制作的。
  当然,这时候店内除了我就没有其他客人了。特地为我一个人点起照明毕竟还是会叫我过意不去,所以我在平时很少坐的吧台前面占好位置,向手鞠坂点了特调咖啡。
  手鞠坂在吧台内侧烘培咖啡,然后说了声「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我:
  「我刚刚也问过了,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损友说的是我的服装。他会这样问,是因为我罕见地穿着一身不习惯的西式套装。「该不会是要去参加葬礼吧?」
  「怎么可能,不是啦。」我一面捏着上衣的下摆,一面回答他:「这是cosplay。」
  「啥?」手鞠坂张着嘴停下手中烘培的动作,然后摇摇头捂住眼睛:「……抱歉,我刚刚好像听到周的冷笑话史上最差劲、最恶劣的一个笑话。」
  「……不,我没有开玩笑。」话说在前头,我并没有一年到头在开玩笑,这个还是要强调一下。「真的是这样啦。因为推研要办活动,印南来问我要不要参加。」
  「推研的活动?」
  「对,『面具舞会』。」
  「面具舞……啊,对喔,好像是听过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在说城翠节的事吧?」
  是的,我是在上个月,也就是九月中旬时受到邀请——在回家过完暑假,从岛根的老家回到东京,过了几天后的某一天的事。
  那一天凛凛子传来简讯,说是我们专题研究组的人好久不见了,要约出来聚一聚,然后我就应邀来到贝克这里。
  在我抵达的时候,店内唯一的包厢中,已经有了五个女孩子的身影。
  我在上学期时被分配到「西洋魔学史」这个乍看之下稀松平常,实际上却有着特别内情的专题研究组,而她们则是和我同组的女孩子们。
  「哇,好久不见了,阿周!」她们中的一个人,三嘉村凛凛子绽出满脸笑容说道:「在老家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嗯——就那样罗。天气热、蚊子多,不过幸好人不多。」我在她旁边坐下,向其他人一一打招呼,然后把带来的手提纸袋「碰」一声往桌上放下:「来,土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送大家。」
  「哇,谢谢。是什么?」
  「蛤蛎。」
  「————」
  大家全都沉默下来。
  因为没有反应,令我有些不安起来,不过我还是试着补充了一句「这可是松江的名产喔」,随即——
  「嗳唷喂,这该怎么说好呢?小周子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哩。」上学期与我同组的酒匂理惠咯咯笑道:「不错不错,这下子阿姊我也放心啦。」
  ……嗯。
  不过我至少也明白这并不是在夸奖我。
  然后我们一面品尝着各自点的咖啡与甜点,一面愉快地谈天说地了好一阵子。因为在长期休假中,大家都没什么机会见面,因此累积下来的话题也就多不胜数,在消化那些话题的时候,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然后——
  「……那个,我想问一下。」记得印南吞吞吐吐地提出这个话题时,正好是我要续第三杯咖啡的时候。「大家在城翠节时有没有什么预定节目?」
  城翠节?这个陌生的字眼使得我歪起头,不过——
  「对耶,已经到了这个时期呢,我都把它忘到宇宙的另一头去了。日期呢?」
  「……呃,从十月的第二个周六到下一个周一。」
  「嗳?今年是三天?一直到去年为止都还是两天的耶。」
  「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个周一本来就放假,才会这样做的吧。」
  除了我以外,这件事在大家之间似乎是众所周知,我小声问了问坐在我旁边的凛凛子:
  「……那个城翠节是不是校庆什么的?」
  「对呀。啊,对喔,阿周今年才头一次遇上嘛。」
  除了我以外,她们五个人都是从城翠大学附设高中直升上来,所以才会对大学的活动多少有几分了解吧。
  「呃,是这样的。因为推研也会在城翠节中推出一个企划,所以如果可以,想请大家也过来看看……」
  长得一张娃娃脸,黑发绑成两条双马尾,个头不高,包在一身黑色哥德式服装中的她——扇谷印南,加入的是存在于城翠大学的诸多社团之一,推理小说研究会(所以推研就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简称)。
  「企划的内容是什么?」上学期同组的同学之一,戴着无框眼镜的在真冰鱼问道。
  「呃,『面具舞会』。」
  「面具舞会?」
  大家都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要戴面具的那种舞会?
  虽然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老实说,从这个企划名称,根本想像不出什么具体的概念。还是说真的就只是像字面上那样戴面具开舞会?就像是在《罗密欧与茱丽叶》那出戏中登场的那种舞会?不会吧?
  印南像是在补充般说下去:
  「……呃,其实社团主办代表虽然是推研,不过衣装研和MID什么的也都有参与这个共同企划。具体内容是由我们主办者提供各种衣服供来宾穿着,然后请来宾就那样前去主办地点,也就是在综科大楼A栋整层的临时店与展览随意走走。」
  「喂,小印子,简而言之——」嘴里叼着冰咖啡吸管插嘴的人是理惠。「就是让客人cosplay,在大楼里四处逛逛这么回事罗?」
  「……简单说的话,是那样没错。」印南苦笑着说道:「不过也有人提出有些人会对这样的说法有不小的偏见,可能会使大家无法放松心情好好享受的意见,所以我们决定找其他名字代替,就变成这样的企划名称了.」
  「哦——」大家发出附和的声音。
  「不过挺好玩的样子,我有兴趣呢。」
  「嘿呀,反正我也有空,就去吧。」
  凛凛子和理惠说道。
  「哪,印南,这个企划会连办三天吧?」坐在斜对面,也是上学期同组同学的午沼千里这样一问,印南就点点头。「OK,那我想我星期天可以去,因为星期六我已经约好人……啊,不过下午说不定可以吧。」
  「我自己的社团有展览,所以有空时我会过去露露脸。」如此说道的人是冰鱼,她是摄影社的成员。
  「那阿周呢?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印南看着我说道:「我希望阿周务必要来……」
  「咦?啊,不,我没什么事,所以我想我应该会去参加吧。」我回问道:「为什么只有我是务必要去呢?」
  「呃,这个……」她把话吞了回去:「现在要保密。」
  「哦?」她都说了要保密,我当然也不方便追根究柢。既然是希望我务必要到场,眼前就直接了当地答应一定会去好了。
  「对啦,哪、哪,小千千?」
  「谁是小千千啊,很恶心耶~做什么。」
  「这次的城翠节,你会带男朋友过来吗?」
  「……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边来啊?」
  「因为嗳,千里有个坏习惯,每次认真交男朋友时都不带给我们看。都是不怎么样的男生才给我们看,真是的。可是你越藏人家就越想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种人之常情给我滚远点,还有不准说人家不怎么样。另外啊,重点是我又没有要藏的意思——讨厌啦,喂,冰鱼你也说说话啦。」
  「嗳,可是小冰子也很想看吧?对吧、对吧?」
  「……我并没有探讨他人隐私的兴趣。不过呢,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没什么不便之处,至少向我们介绍一下也好啊。」
  「呜噢,吓死我了!虽然说这是我提议的没错啦,不过没想到居然可以得到小冰子的同意!这也是一个晴天霹雳呀!」
  「你真没礼貌,用得着吓成那样吗?人非木石,我当然多少也会关心朋友是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什么晴天霹雳的,太夸张了吧,这种程度只算是阴天霹雳的等级啦。」
  「……阴天霹雳.冰鱼,你刚刚这句说不定有一点点老师的风范。」
  「噗噗、啊哈,真的耶!小印子说得对!啊哈哈哈!」
  「有道理~哼嗯,原来如此啊,冰鱼。终于连你也对老师打开心房了吗?嗯嗯。」
  「等、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关系、没关系,小冰子你不必害羞,阿姊我好开心啊。也是啦,毕竟在老师的专题研究组也待了四个月嘛。终于,啊啊终于,小冰子密不透风的心也迎向融雪的季节了。」
  「……理惠,停止你那低级的笑法,听了就火大。」
  ……有句话说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就会变成菜市场,更别说现在已经超过三个人了。
  「——对了,凛凛子。」我听着眼前友人们的这些会话喝着咖啡,同时再次小声对旁边的凛凛子开口:「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嗯?什么事?」
  她歪着头问我。
  「那个,cosplay什么?」

  3.

  「——所以?」
  手鞠坂转着研磨机,磨碎已经烘培好的咖啡豆:「那为什么要自己准备衣服,而且还把它穿过来啊?只要去那个会场,自然就会有衣服可以任意挑选了吧?」
  「啊,那个啊。」我欣赏着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同时答道:「虽然说我是答应参加企划了,可是那个……举例来说,要是他们只准备了动漫画角色之类,我不习惯的服装要我穿,我多少还是会有抗拒感,所以……」
  「所以就自己准备穿了也不会感到抗拒的服装是吧?」
  「嗯。」
  当我从凛凛子那里得知cosplay什么之后,我烦恼不已,最后提出这个要求。当时印南一副打从心底感到遗憾的样子说:「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适合阿周的可爱服装耶。」不过这就叫我更加想要敬而远之了。
  「不过——」手鞠坂皱着眉头说道:「那身打扮算是哪门子的cosplay啊,我怎么看都只是一身普通的西式套装。」
  乍看之下确实是那样没错,因为事实上我穿的也只是开学典礼时穿着的自备西式套装而已。不过——
  「呃——这样说你应该就会懂了吧。虽然现在还没有加上去,但到时候我还会戴上黑色手套。不过决定性的差别还是在于会别在这件上衣襟边的六芒星徽章……哪,懂了吧?」
  「啊?」我的损友花了大概五秒的时间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开口:「鬼才懂。」
  「咦?是喔?」唉,手鞠坂是医学系的嘛,也难怪吧。「好啦,总之正确解答是奥兹特务。」
  「奥兹特务?」
  「对,而且是法术师保安委员会室长版本。」
  顺带一提,我可是经过好一番折腾才决定好要穿什么服装。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要cosplay还没关系,可是要穿不习惯的服装就很困扰的我,与强力推荐可爱型服装——也就是和平时的我相差好几万光年的打扮——的凛凛子和印南两人之间,形成一段意志上的长期拉锯战,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尘埃落定。而且在决定好以后,她们俩表示虽然拗不过我,但是在服装搭配方面还是要做到完美无瑕才行,在这种状况下我也反抗不了,就被抓到凛凛子她家当洋娃娃任其折腾,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的换了一大堆衣服。再加上我想穿的西式套装上衣的扣子掉了,所以我没想太多就拔下左袖上的扣子。可是才一拔下,凛凛子就嚷了起来:「哇!阿周做什么啦?」「没啦,因为这边扣子不见了。」「那为什么就要拔袖子上的扣子啊?」「没有,因为我想说这件衣服的扣子缝在左边,既然如此就拔同一边的扣子缝上去好了。」「这种时候应该是另外买扣子缝上去才对吧!」——就这样,总之是一团乱。
  手鞠坂听了我的解释,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然后——
  「……说起奥兹特务啊,该不会就是那个吧?那些总是在魔学系大楼附近晃来晃去,像是黑社会的黑衣集团?」
  「对对对,就那个。」我点点头。
  世界上有个名叫「奥兹」的世界性结社,把总部设置在英国首都伦敦。它的正式名称是,简称是「OZ」。全世界有数十国加盟,是个规模庞大的结社,拥有足以无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发言的国际影响力。
  奥兹特务一如其名,就是属于那个组织的成员了。
  但是为什么总部设置在英国伦敦的结社,会千里迢迢把它的人员派遣到日本东京来呢?
  那是为了警卫保护某位重要人士。
  而那位重要人士,就是从今年四月起,在我就读的城翠大学魔学系任客座教授一职。再说清楚点,也就是在上学期我所属的专题研究组——西洋魔学史课程中任讲师一职(所以所谓的特殊内情,其实就是指这件事)的人。
  ——佐杏冴奈。
  这就是那位重要人士的名字。
  手鞠坂发问:
  「老师该不会也要参加那个『面具舞会』吧?」
  手鞠坂和佐杏老师也见过面。说穿了也是当然,因为老师是这间贝克的常客。
  「……这个嘛,我没有听说过耶。因为专题研究已经结束,所以我也没有可以定期见到老师的机会了。」
  基本上大学一年级时,修习的课程以基础科目和通识科目为主,所以与自己所属科系教授接触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不过专题研究是唯一的例外,但是它只有在上学期开课。
  「不过我想印南一定也会去邀请老师的吧。」
  「哦——如果老师要参加,那我也非去不可了。」
  手鞠坂双手环抱在胸前点点头。看到美女就会有些昏头的地方,是我这位损友身上的诸多缺点之一。
  不过老实说,我也曾经稍微怀疑过,他的这种言行举止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因为外表的关系,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似乎有着容易把他当成「轻浮」人种的倾向。而他本人也对那点有所自觉,反正都这样,他也不去否定,有时候还会故意去配合别人的印象。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这样形容好像也不太对?总之呢,任何人的外在与内在多少都是有些落差的嘛。以我这位损友而言,他可能是对这种落差比别人更有自觉,同时也积极去面对的状况吧。
  不过我也没什么立场可以高高在上对别人说长论短。因为我自己的状况更是严重到会让我觉得,我人格之类的内在与外在倾轧,会不会即将使我撑不住到崩溃的地步。(不过我跟凛凛子说这些时,她的反应却是微笑着说:「会吗?可是我觉得阿周这个人,是个比自己认知中更加直接了当容易理解的人耶。」害我心虚了起来。这到底是因为我太好懂了呢?还是她是特别的呢?)
  手鞠坂把磨好的咖啡豆放到滤布上,装到虹吸式咖啡壶中。热水开始从下壶升到上壶。我很喜欢欣赏这般景致。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它打开,是凛凛子打来的。现在距离我们约好的九点应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啊?
  「喂?」
  『啊,阿周?早。』是凛凛子开朗的声音。
  「早,怎么了吗?」
  『嗯,那个啊,我现在已经到宫古了,可是阿周还没到对吧?我想说反正还有时间,所以我想先去贝克那边等。』
  「啊,这样啊?老实说我现在也在贝克。」
  『真的?』她咯咯笑道:『那我现在就过去,等我喔。』
  在挂掉电话数分钟以后,也就是手鞠坂正好煮好咖啡的时候,在门侧合叶挤出的声音中,凛凛子打开门定入店内,印南也跟在她后面一起走了进来。
  凛凛子身穿苏格兰方格呢迷你裙搭配长靴,打扮得比平时更有女人味,浏海则像平时一样用发夹别起来。
  印南身穿黑色哥德式长裙,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背包。
  (咦?)
  就着杯口的我歪起头。我会这样,是因为印南也来了的关系。除了凛凛子以外,以她为首的另外四个人,今天上午都另外有事,所以照原本的预定,应该是下午时才要会合。
  「阿周穿上那套衣服了耶。嘻嘻,果然很适合呢。」
  「啊,嗯,谢谢。因为我觉得带着它走等于要多带一包东西,那也挺麻烦的。对了,印南,你上午不是有事吗?」
  我一问,她就乖巧地点点头:
  「……呃,原本是要去印刷厂拿推研做的社刊。所以我本来和推研的人约好在宫古站见面,不过我到得太早了一点。」
  「我和她刚刚在车站碰巧遇上,所以我就邀她一起来贝克等罗。」
  「不过……」印南环顾店内微歪着头:「贝克今天是怎么了呢?公休?」
  「不不不,是这样的,老实说这个时间可是特别为两位空下来,专门用来招待两位的喔。」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我,而是在吧台内的手鞠坂。他还是一样善于逢迎,也许他果然只是单纯喜欢女生而已。「两位要喝什么?啊,还是要吃什么?反正店长也不在,全都免费也可以喔,免费。」
  「真的吗?那不好意思罗,再给我来一杯特调咖啡。」
  「吵死了,不要擅自把自己算进去。」
  「…………」
  这差别待遇会不会太大了?
  凛凛子与印南嘻笑了一下,然后就坐到吧台前的座位上,和我一样点了特调咖啡。
  「你和社团的人约好的时间是几点?」凛凛子问道。顺带一提,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
  「啊、呃,九点。」
  「原来推研有制作社刊啊?」
  「嗯,书名叫做《不开之房》。其实社刊本身是每个月都有发行,不过这个月是城翠节特别号,页数比平时更多喔。」
  「是怎样的内容?」
  「……呃,刊头特辑是『今秋推理电影影评』,然后是推理小说与漫画作品的书评啦、挖掘名作啦、还有社员写的推理小说等等。」
  听来是挺丰富的内容。不过在城翠节举办当天,而且还是直接去印刷厂拿书,这行程也卡得太紧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一般说来,基本上成品都是会在数天前就印刷好送过来的吧。
  我这样一问之后——
  「啊、呃,那个,其实是我的错……」印南的肩膀跟着垮下。因为吧台前的座位很高,个头不高的她脚踏不到地板。所以她扭扭捏捏拧着身子的动作,使得她处于悬空状态的双脚像是在互相磨擦一样晃荡着。「那个,其实是我拖稿了。所以原稿一直到最后关头才送到印刷厂,也给其他社员们添了不少麻烦……像今天也是,本来我去印刷厂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因为会拖到这么晚都是我的错,我觉得我也得过去才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呜哇,不妙。我完全踩中地雷了,得想想办法才行。
  「呃,这就是说……」我慌乱不已的在心中寻找下一个话题,接下去:「那印南写的原稿也被刊载在那本社刊上罗。」
  「咦?唔,嗯,基本上是。」她的脸总算抬了起来。
  「好厉害,真叫人期待!」凛凛子也马上支援我,我老是要在心中对她低头。「是推理小说的书评吗?啊,还是说,该不会是印南自己写的推理小说之类的吧?」
  这个问题却更进一步引发印南的其他反应。
  「……那、那个,事情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印南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关于这个,我有点事得向阿周和凛凛子交代一下。」
  「咦?」
  「是、是这样的……」她抬眼看着我们。
  可是很不巧的,在这时候响起了悠然的电子乐声,打断她的话头。声音来自印南放在柜台上的手机。
  她有些吓到地拿起手机接电话。
  「——是,我是印南……啊,是,没错……呃,我也已经到宫古了,现在人在一间叫做贝克的咖啡厅……那个,我现在马上过去——咦?这样吗?好,我明白了,我会等的。对不起……好,拜拜。」
  印南「啪」一声盖上手机。从她的话中,我已经猜到大概的情况了。
  「刚刚打电话来的人是推研的社员?」
  「……嗯,说是已经到宫古站了。因为知道贝克在哪,所以会直接把车开来这边接我。」
  「这样啊。对了,重回旧题,你要交代的是什么事?」
  「啊,呃,那个……」之前的尴尬神色义回到她脸上。但是刚刚那通出其不意的电话,似乎使得她原本已经下好的决心产生动摇。她轻轻摇头:
  「……呃,对不起,还是下次再说好了。」
  「是喔?」
  凛凛子与我歪着头面面相觑。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叫人在意,不过反正她也说了下次再说,所以我打消了追究下去的念头。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以后,门侧合叶的声响宣告又有新客人到来。
  「嗨,久等了,扇谷。」
  那是一位身高与手鞠坂差不多的男性。他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斜戴着一顶狩猎帽,披着一件军装型的外套。说得明白点,他朝向我们这边举起手的动作看起来很装模作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和他这个人有种奇妙的吻合感。说不定可以用「拍完时尚杂志宣传照片以后就直接赶过来」的感觉来形容吧,我在脑中想着这类没营养的事。
  「……衣笠学长,抱歉还麻烦你跑这一趟。」从椅子上下来的印南说道。
  「什么话,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我们约定的时间又还没到,而且从这里过去还比从车站过去近。更重要的是,让女上等待不是我的风格——嗯?」
  原本正张着嘴一路口若悬河往这边走过来的他,突然停止说话站定不动。
  (怎么了?)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凛凛子——
  「啊!」她睁圆了眼睛:「衣笠学长?」
  「嗨,果然是三嘉村啊!」相对的,他看来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非常惊讶的样子,露出满脸的笑容:「哎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呢。甚至叫人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了。」
  「啊,嗯……」凛凛子脸上的惊讶神色仍然没有完全褪去:「呃,既然你是来接印南的人,那就是说……衣笠学长也有加入推研罗?」
  「呵,是啊。事情是这样的,再怎么说我的名字是衣笠侦史郎嘛,侦史郎的『侦』是名侦探的『侦』。不,不要误会,当然这并不代表我有事瞒着你。」
  他双手大张,看来是个行为举止都很戏剧化的人。
  「……凛凛,你认识衣笠学长吗?」印南怔怔地这样问道。
  「啊,嗯。」不知道为什么,凛凛子以有一点难为情的模样点点头。
  「不过啊,这世上还真是有巧合这种事呢。」他自顾自地露出某种会心般的笑容,手托在下巴上说道:「在看《魔学》、 《魔学L》的时候我心里就在嘀咕了……哎,不过再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三嘉村凛凛子』并不是什么常见的名字。」
  「咦?」
  「……衣、衣笠学长!」印南慌慌张张地叫住他。
  「嗯?啊啊,你该不会还没说吧?哎呀,是我鲁莽了,请忘了我刚才的话。」他扬起嘴角耸耸肩:「对了,三嘉村。今天明明是假日,你人却在这里,就代表你今天也要去参加城翠节吧?虽然我们现在是要去印刷厂,但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尽管会绕一点路,不过可以用我的车送你到学校喔。怎么样?」
  「不,那个,不用了。」凛凛子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因为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去……」
  「这样啊。」他看向我,双肩似乎略垂了垂:「看来确有其事呢,真可惜。」
  「……对不起。」
  「啊啊,不不不,不用道歉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他把帽子戴正:「——好啦,我们的时间有限,差不多该走罗,印南。」
  「啊,好。那阿周和凛凛子,晚点再见罗。」
  印南向手鞠坂道了一声「谢谢」,就跟着学长一起走出贝克了。
  「……什么嘛,那个爱装熟的家伙激动个什么劲啊?」
  对印南挥手的手鞠坂在木纹门关上的同时愤然出声。
  在大学这种具体而微的社会中,有着容易汇集各种奇人怪人的倾向,不过刚才那个人即使是在那些人之中,也算是相当特立独行的类型吧。但是就爱装熟这部分来说,被手鞠坂一讲,就怎么听都只像是一种同类相斥罢了(不过他当然会反驳,所以我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凛凛子,你真的和那家伙认识?」手鞠坂皱着眉头问道,这家伙居然是怀疑这种地方啊?
  「……嗯。」凛凛子苦笑着点点头:「他叫衣笠侦史郎,是我加入的网球社团中的学长。高我一年级,记得是文学系二年级。」
  这么一说,记得凛凛子加入的确实是网球社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同时加入推研和网球社团罗。
  但是——
  「凛凛子。」看来手鞠坂想的事和我一样,为了确认,以直球向她丢出问题:「你和刚才那家伙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咦?为、为什么这样问?」似乎是猜中了,她抬起脸来。虽然她看起来打算隐瞒的样子,不过说得明白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才能。
  「因为你的态度很生硬。」
  「这、这样啊……」
  「是不是他在社团时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哪有!」她涨红了脸猛摇头:「不是啦,不是那种事!」
  「不是那种事,那是什么?」
  「这、这个……」
  她没有马上把话接下去,而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般先喝一口咖啡,以「不、不要告诉别人喔」作为开场白,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呃、就是……」
  「嗯。」
  「上、上个月。」
  「上个月。」
  「衣笠学长。」
  「刚才那家伙。」
  「说想跟我交往。」
  「……嗯?」
  「所、所以……」凛凛子迅速重复了一遍:「是上个月衣笠学长说想跟我交往啦。」
  ——也就是一般世间所谓的「告白」罗?
  突然——
  「呃啊!」
  才听到一声像是吐血般的哀嚎,手鞠坂就已经在吧台内瘫了下去不见人影。我吓得身子往后一仰,然后战战兢兢地探头张望,结果这次是一只手突然搭上吧台边缘,拖着身子缓缓爬了上来。他把下巴架在吧台上问道:「……是、是真的吗?」
  凛凛子乖巧地点点头。
  手鞠坂的身子再次垮下,消失在吧台内。垮啦啦……唔,我的损友是在什么时候偷偷学会这么有趣的把戏呢?啊,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那,刚刚那个人难道就是凛凛子的男朋友?」
  我这样一问,她就连忙摇了摇头,然后眼睛盯着杯底,轻轻叹了一声:
  「……那时候我和他才认识两个礼拜而已,听他这样说反而害我吓到。所以我回答说,我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对不起。然后他说,那就等我们俩对彼此有更深入的了解以后,再重新告白。」
  原来如此。虽然凛凛子拒绝了,但对方并没有死心啊。真是个充满生命力的人,说来还挺叫我羡慕的。
  可是——我望向凛凛子的侧脸,心中想着。和她当了半年多的朋友,也早就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当然她的外表就够可爱了,不过我认为她那表里如一的坦率、和任何人都能马上融洽相处的内在,更是她无可取代的真正价值所在。她绝不粗枝大叶,反而是个能够感知他人微妙心情变化的人,她之所以能够常保笑容,起因正是源自于她温柔而刚强的内在。
  温柔而刚强,那是我所欠缺的特质,所以我才会喜欢她,而且对她感到有些……羡慕。
  既然她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会有一两朵桃花也一点都不奇怪。不,也许一直以来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反而奇怪(不过或许只是没有传入我耳中而已)。
  「那——」我问道:「凛凛子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咦?」她转向我这边。
  「他说过等你们对彼此有更深入的了解以后会再告白的吧?而他这句话是上个月说的,所以我想也差不多该是他再一次来徵询你意见的时期了吧。」
  「……阿周的意见呢?」
  「什么?」
  「所以说——」她有些不耐烦地想说些什么似的,但是又把话咽了回去。脸色发红。这是怎么了啊?
  「……?那个,虽然我不是很懂,」我微歪起头盯着她的脸说道:「不过我认为在这样的时候,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是最好的。」
  「呜,那、那种事我知道啦,我不是说那个……」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大叫着说出来的,但可能是没办法把自己的意见化为有条理的言语,所以她啜饮起咖啡。
  「??」我的头歪得更厉害了,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总之我说了声「抱歉」向她道歉,而她——
  「……不,抱歉,我才不该大叫的。」凛凛子的视线落在空杯的杯底,过了一会儿后才叹着气说道:「……那个,衣笠学长说喜欢我,我当然很开心,不过怎么说好呢?他的态度太积极了,在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之前,我怎么也放不开……」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呃,我还是没办法跟他交往……」
  手鞠坂在刹那间像不死鸟一样重生了。
  「呜哇,吓人啊!」我吓得往后一仰。
  我还以为他会就那样整个人站起来,结果却看到他无言地举拳往空中一比,一秒、二秒、三秒……僵住。呃,记得在上学期时曾经向理惠借过一套漫画来看,漫画中主角的对手最后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迎向人生的终点。那套漫画是叫什么名字呢?当我还在用心回想的时候,手鞠坂突然解除僵直状态,手一伸指到我鼻尖前。
  「周,这是任务,给我办好它。」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至于报酬嘛……这样吧,今天在这里的消费全部一笔勾销。」
  「啥?」
  他突如其来地在说些什么啊?不过餐饮免费倒是有些魅力:「什么任务?」
  「给我解决掉刚才那个爱装熟的家伙。」损友说道:「哪,很简单吧?」
  哪里简单了?
  「我才不要。」我喝尽第二杯咖啡,然后对损友这样说:「幸二,我觉得你才该控制一下,少故意说些冷笑话比较好喔。」



  第二幕 in the 「D」aylight 2


  1.

  结果凛凛子、手鞠坂和我三个人,在过了九点以后才离开贝克前去搭乘地下铁。坐地下铁过了两站,之后从大学东门站的楼梯往上走,一出去就是校园东门了。然后横亘在眼前的是城翠大学宫古园区的广大校地。
  校地中以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六科系大楼为首,林立着图书馆、体育馆与课堂大楼等等的建筑物,每栋大楼的外形设计都极具现代感(由于医学系有附设医院,因此只有这栋大楼位于东京西郊的三鹰市)。它们彼此之间铺设了石板路相通,由绿地及行道树组成了开放空间型的园区。与其说它是「大学」,倒不如说更有种「公园」般的气氛。
  然后从上空鸟瞰园区时,会看到各科系大楼排成一个圆形——在圆心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堂皇庄严的白色时钟塔。它好像是从哪个主题公园中搬迁过来改建而成的,同时也就此成为城翠大学的象征。在那座时钟塔周围是一个叫做时钟花园的广场,被学生当成休闲的地方。
  大学的相关人士多半都把从校园东门经由时钟花园,再接到校园西门的那条路通称为「大道」。城翠节的活动主要就是以时钟花园为中心,沿着这条大道展开——在前往大学的途中,凛凛子如此向我们说明。
  然后——
  「呜哇……规模就是不一样耶。」手鞠坂的感叹也不是没有道理。
  穿越设置在东门的「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巨大拱形门牌之后,那里已经笼罩在热热闹闹的节庆气氛中了。
  大道两旁并列着栉比鳞次的临时店面,有许多人忙碌地准备开店工作。光是大略把各摊位扫了一遍,就可以看到炒面、章鱼丸子、可丽饼、苹果糖、棉花糖、各种饮料、捞金鱼、钓水球之类逢年过节必备的摊位,还有看手相、肖像画、叫做「为您高歌一曲」的奇妙摊位,甚至还有什么钓鲤鱼、钓鲨鱼、捞鳄鱼之类叫人难以相信真有其事的古怪摊位,种类可以说丰富到不逊于真正的夜市了。除此以外,还搭起了成堆挂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招牌的摊位。
  因为还不到开始时间,所以还没有已经开张做生意的店面。不过准备的人、通行的人——每一个人都像是已经点燃导火线的烟火,展现出迫不及待等待着长达三天的庆典,就要开始的那一瞬间的模样。
  光是室外都已经这样了,而在距离时钟花园最近的综合科学大楼内,也举办了各种企划与活动。还有就连讲堂、体育馆、福利社会馆等地,都安排了艺人、名人的演讲,和艺术家的演唱会等等——这些节目光是想像起来就叫人眼花撩乱了。把校内的人与校外人士加起来,入场者恐怕会超过五、六万人吧。
  在这三天中,整个校园将会真正沉醉在热气与兴奋之中吧。
  「唔哇,是睽违两年的城翠节耶,好怀念喔~」凛凛子一副难以抑制从体内涌出的兴奋之情咕哝着。手鞠坂看着她说:
  「对喔,凛凛子是城翠大学附设高中升上来的,有参加过城翠节的经验?」
  「嗯。不过因为去年必须要准备考试,所以没来参加就是了。嘻嘻,所以才说是睽违两年了呀——十点时应该会在时钟花园的特设舞台有开幕式唷,一揭幕以后,城翠节就正式开始了!」
  我想像着那幅情景,在期待之余,却也有些郁闷的感觉。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实在很怕人多的地方。既然那是类似用来宣告节庆开始信号的活动,到时候抢着参观的观众人数也会很吓人吧。我对这种事的态度一向是尽可能站得远远地旁观就好。
  「——对了,幸二。」我问道:「贝克的临时店在哪里营业?」
  「嗯?综科大楼。」损友简洁地答道,综科是综合科学系的简称。也是啦,既然是咖啡厅,在室内也是当然的吧。
  「不,这样说虽然是没错啦,不过我问的不是那个。在综科的几楼?哪间教室?」
  虽然说起来只有综科大楼四个字,可是事实上光是综科大楼就有从A到E五栋大楼。因为从C栋到E栋是大学职员办公的职员室与各科系研究室之类,连续好几栋的研究大楼,所以实际上可以用来当作节庆场地的,应该只有A栋与B栋而已。
  「呃——是B栋的二楼吧。不过我忘记是哪间教室了,反正找找就知道了啦——那我先走罗。」
  「欸,这么热心工作啊,挺叫人意外的呢。明明还有好一段时间才到十点。」
  「笨,店长那个人说十点以前到就可以,是代表没在十点前赶到就要宰人的意思啦。」
  原来如此。
  手鞠坂与我们分道扬镳,以小跑步往时钟花园的方向远去。凛凛子与我在目送他离开之后,一面左右观赏着与平日大异其趣的校园大道,同时往时钟花园的方向迈步而行。
  周遭满是活力与色彩。招呼客人的叫唤声、宣传的传单与海报、往来的脚步声、交谈的人声、酱汁的焦香味。室外用的发电机似乎也在远方某个地方运转着,吞食着汽油发出咆哮声的引擎运转声微微地传了过来。到了晚上点起白色的灯泡时,想必会在夜色中亮起如梦似幻的一番景致吧。
  我想起父母亲以前在过节时带我去逛过的夜市。朦胧绵延成串的黄色灯光、热闹的摊贩、新的曰式浴衣、在塑胶袋中游泳的金鱼、夜空中爆开的大团烟火……
  一股没来由的乡愁,让我突然涌起想吃糖葫芦的冲动。不过说实在的,其实我这个人并不太喜欢吃甜食就是了。
  我们就这样穿过大道中心附近——开始染上颜色的林荫步道,跟若到了时钟花园。圆形广场的地形像个巨大的浅碗,表面铺设着井然有序的红砖风格石板,周围环绕着灌木丛,中央屹立着一座相当于七层楼高度白色时钟塔。
  而目前在那座时钟塔前面,有着已经为城翠节架设好的特设舞台。那是一座深六公尺,宽约五十公尺左右的正式大型野外舞台。天花板也高,在舞台内侧有着巨大萤幕,两旁安装了照明与扩音器之类的机材,后面架着当成后台的帐篷。
  许多人东奔西走忙着准备工作,为节庆揭幕逐渐逼近的那一刻做最后冲刺。其中大多数的人都穿着印有「吾辈乃城翠节执行委员会是也」标语的蓝色工作人员夹克,看来他们就是负责主办这个城翠节的学生们了。
  附近已经涌入了数量惊人的人潮,都快要从广场上满出来了。在舞台前面以及广场入口等地,有拿着扩音器的执行委员在维持秩序:「距离开幕式还有三十分钟——」、「请不要推挤,很危险——」
  突然——
  「……咦?喏、喏。」凛凛子手指着某个方向说道:「那个不是老师吗?」
  「咦?」
  她这样一说,我的视线就转往她所指的方向——特设舞台上。
  有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双臂环胸站在那里。
  那人有着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搭配上缕缕分明的蓬松发型,唇上抹着红色口红,自左耳垂下一条长长的银制链型耳坠。身穿缀着皮草的气派白色大衣加皮裤,手上也戴着时尚的薄皮手套。在不认识她的人眼中,多半会把她当成模特儿或是摇滚乐团的主唱吧。实际上在周围也有诸多写着「那个美女到底是什么人?」之类的好奇目光,藏也藏不住地集中到舞台上的她身上。
  但是……
  ——那个美女到底是什么人呢?
  如果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会不解地歪起头,或者会以为是开玩笑的一笑置之。因为她的真面目既不是模特儿也不是乐团主唱,而是货真价实的法术师。
  虽然隔得有点远,不过那确实是佐杏老师没错。
  「老师是在做什么啊……」
  看起来她像是正在与一位男性执行委员交谈的样子。
  这时候老师突然「嗯?」一下抬头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为谨慎起见,我还是先把话说在前面,我们之间的距离粗占也有六十公尺以上。而且周遭又笼罩在一片喧嚷之中,这边的声音根本没有理由会传到那边去。我们发现老师的事、老师抬头的事,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完全是个巧合。这样想应该比较妥当。
  但是呢,据说一流的武术高手光是被位于高楼大厦上的步枪瞄准,就可以感知到狙击者的杀气。所以绝不能否定老师也具有同样本事,可以从我们的视线察觉到我方动静的可能性……老师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彷佛无所不能。也许可以说光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压倒性的、是超凡的。
  话说回来了,这样的发展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我这个人在有不好预感的时候,几乎总是很准。
  果然不出我所料。
  「唷!好久不见啦!」
  本来以为老师是要叫我们过去,结果她突然从舞台上往底下的人群纵身一跳(所以说很危险啊!)直往我们这边冲过来。原本她就已经吸引了多不胜数的视线,这会儿再加上大叫声和大动作,引来更多不必要的注意,而且还一路把那些注意力往我们这边引过来,我都快昏了。
  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在老师抵达我们这里时,大量好奇的视线也波及到我们身上。不用多说也知道这种感觉糟透了,再加上——
  (那谁啊?)
  (天知道。)
  还可以听到诸如此类讶异的窃窃私语声。事情已经这样,也不能就此逃之夭夭。我按住太阳穴,凛凛子则无力地「啊哈哈」苦笑几声。
  当然老师本身对那种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对,这确实是『好久不见』。两个月不见的『好久不见』……怎么样?我的日语越来越像样了吧!因为来日本都半年了嘛,会像样点也是当然的。不,以我的场合来说,说是必然也不过分,因为再怎么说我也是每天都在学习的嘛。人类的脑袋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是为了学习、记忆、思考而存在的。帕斯卡(注:Blaise Pascal,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宗教哲学家)也说过,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那不会思考的人就只是一根普通的芦苇罗?也就是植物罗?哼哼,不对吧。植物还可以行光合作用,把能量还给大自然。相对的,人类却连光合作用都做不到,所以已经连植物都不如了,只是把地球资源坐吃山空的害虫,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所以要是不想成为害虫,就要尽可能让脑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全力运转、多思考一成、一分、一厘,知道吧——啊?思考什么?那种东西自己想啦!」
  「老、老师您很high耶……」我在气势被压倒之余提出问题:「您在舞台上到底是在做什么?」
  「呼哈哈哈哈,问得好,周!这才配当我的学生!」老师往我一指说道:「原本我该说的是自己去想,不过看在我现在心情超好的份上,就特别给个答案吧!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啦,因为我要在城翠节的舞台活动中以特别来宾的身分出场,所以在进行排演!」
  「啊?」出场舞台活动?老师吗?
  「……阿周。」
  凛凛子拉拉我的袖子。我跟着她的视线一看,看到周围的人因为老师大喊大叫起来,而讶异地议论纷纷。不妙,再这样继续引人注意下去,先别提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问题,难保不会真的有人报警。
  「呃——那,老师,我们先走了,舞台活动请加油。」
  我留下这句话,脚跟一转——
  但是一只手马上伸出来勾住我的头颈,以虎口钳般的臂力紧紧箍住。不用多说,当然是老师干的好事。她把脸凑近我的侧脸,勾唇露出一个微笑。
  「喂喂喂喂,怎么怎么?明明就好久不见了耶,怎么这么冷淡啊?和我一起度过的那四个月只是一场游戏吗?啊啊,是喔是喔,原来是这样喔。我好伤心,好伤心啊。结果周的目的也只是我的身体而已是吧——哼,反正我是法术师嘛,是全世界屈指可数、被选上的存在,真是对不起喔!」
  「喂,老、老师!别在别人面前说那种会引人误会的话——好、好难过……」
  而且还是用装小媳妇的委曲口气在自称自赞而已,这个人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老、老师,您要勒死阿周了啦!阿周会死的啦!」
  「吵死了。三嘉村,你别阻止我,我要杀了这家伙以后一起死!」
  越、越说越离谱了。
  「我、我知道了,好啦好啦——总、总之先换个地方再说啦。」我拚命挣扎着叫道:「……这、这样吧!老师想不想抽烟?想抽对吧?肯定是想抽的,就是这样没错。在那栋综科大楼角落的自动贩卖机区那边有烟灰缸,所以我们到那边去吧。哪,好不好?呃,拜托拜托,算我求求您了!」

  2.

  法术师。
  这个词所指的是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详细地解释它的存在,首先就得从与「魔学」有关的部分开始解释起。因为法术也就是魔学的实践,而法术师则正是位于魔学这个学问体系顶点的一种存在。即使说魔学始于法术师、终于法术师也不过分。
  世界上有一门名叫魔学的学问存在。它拥有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是一门去研究、分析、应用诸如占星、链金、灵学等非科学现象的学问。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魔学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并且得到高度评价的一门学问。
  但是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只能说低得叫人讶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虽然这种状况多少已逐渐改善,不过就算到现在,如果说到日本国内对魔学比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头热的古怪魔学迷,要不就是与城翠大学魔学系有关的人。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在这样极度不友善的环境中,城翠大学逆势而行,于几年前成立日本国内唯一一间魔学研究机构,城翠大学魔学系。
  而那个城翠大学魔学系,在去年向全世界公布了一个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术师要前来魔学系的事。
  ——魔学界陷入大混乱。
  目前在全世界上可以确认存在的法术师仅仅只有六位。由于是否拥有法术师的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这六位法术师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全都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制。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而这些法术师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学担任教授一职,确实是新世纪开头的一件大事。
  只要稍微翻阅一下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这些法术师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经常有法术师利用其智力与法术使世界转动。
  他们说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与超凡魅力作为指引万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间一切有相无相的事物全都成为他们的配角——他们是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世纪性诈骗专家……
  说到这里,已经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那位四月时从奥兹来到城翠大学魔学系任教授一职的法术师,就是刚刚在时钟花园大吵大闹、聚众人视线于一身,最后一如字面上的意思差点把我灭口的人物——佐杏冴奈老师本人。
  凛凛子和我总算是安抚住老师,成功地把她拉去时钟花园外围的自动贩卖机区。
  「真是够了……老师,再怎能说您也是教授,请您自重,不要做出那种反常的举动啦。」我一面按着遭受痛击的脖子,一面非难老师。
  「什么啊,好冷淡喔。嘿,也是啦、也是啦,反正我这种人喔——」老师垮下双肩,露出讽刺的笑容。虽然乍看之下也是挺乖巧柔顺的,不过很明显并不是在反省。因为——
  「……那不叫自重,是叫自嘲喔。」
  「喔喔,居然分得出来呀。」
  「哎,我当日本人十八年不是当假的嘛……」
  总觉得疲惫感一下子都涌上来了。
  在大学这样的社交场所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以奇人怪人居多的倾向,不过这并非仅限于学生。理应管理那些学生的教授、助理教授、助教等人也绝不例外。而即使是在那些人之中,老师离经叛道的德性在校内应该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吧。因为像刚才那种疯疯颠颠的行为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那个,老师,您说要出场舞台活动,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凛凛子问道。
  「喂喂,这还用问啊?我是法术师耶,既然如此当然是表演法术罗。」老师从香烟盒中拿出一根叨在口中,用打火机点燃。「我的表演排在今天晚上。所以我才把实验用的放大器和效果机从魔学系实验室拿过来,安装在舞台后面。」
  「咦?好棒!是要使用什么法术?」
  「哼。这个嘛,到时候就知道罗。」
  「是——」凛凛子腼腆地说道:「老师很喜欢节庆活动喔。」
  「还好啦。」老师吐着烟说道。这样说也是啦。更正确地说,在老师心目中,一切事物都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好恶之别——也就是说她是个拥有极度夸张嗜好的人,只会用喜欢或讨厌去判别事物。对于能够令她感到有趣的事,她会发挥出非同小可的集中力一头栽进去,除此之外的事则几乎完全漠不关心。这个极端的行动原理就是可以连结到方才那种疯颠行为的理由……看到她那种大吵大闹的模样,对老师是否喜欢节庆活动的事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呼、呼、呼。已经转到什么地方了呢?因为我编的行程表是以分刻为单位的嘛,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开始了。」老师勾唇一笑,这个人真的是只要一遇上这种事就不畏辛劳了。「顺带一提,我瞩目的企划前三名是猜谜研那两千人参加的大型猜谜大会『横渡校园·城翠祭礼狂热者NO.9』、生存游戏同好会使用漆弹枪的密林生存游戏『愤怒的阿富汗猎犬~拾死尸者~』,还有三个摔角研合办的联赛,决定最强团体宝座的『战魂之王』。」
  「……好像全都是些要分出胜负的比赛耶。」忠实地反映出老师的兴趣。
  「当然的吧,因为会叫人热血沸腾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咦?啊,不,请您千万不要算上我。」我摇着双手:「因为要我配合老师的行程,我的体力恐怕撑不住。」
  而且说句老实话,我对比赛胜负之类的事没什么兴趣。比起那种事,去参观摄影或绘画展览还更加合乎我的喜好。
  「哦——那刚刚到那边是去看开幕式的吗?」
  「不,并不是这样,比较像是往广场的方向走,就自然抵达那里的状况。对了,老师有把参观开幕式加入行程表中吗?」
  「算是有吧,到时候似乎会有我挺喜欢的表演呢。就是舞蹈社要使用整个广场表演华丽的舞蹈。」
  「欸~」这我就有点想看了,不过这种人山人海的状况仍旧是我的瓶颈所在。
  「啊,对了。」凛凛子问道:「老师,您要不要去印南那边呢?我们今天是来参加她那边的活动。」
  「嗯?啊啊,推研是吧?记得是『面具舞会』?原来如此,所以周今天才打扮成这样啊。」
  老师看着我说道:「……哼,虽然企划本身是引不起我太大的兴趣啦。不过呢,既然印南都特地到实验室来求我说『希望老师务必要来』了,所以要是今天下午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到时候我就过去露个脸好了。」
  「……务必要来?」这句话令我有些介意,她是不是也用过这样的说法邀我参加呢?
  「嗯?是啊,扇谷是这样说的啊……反正想来应该是这样,因为我是法术师嘛,八成是其他喜欢看热闹的社员死缠烂打央求她带我过去的吧。因为想看法术,所以才说什么务必之类的吧。」
  「哦……」是这样吗?如果是这种状况,那她想要邀请的人应该只有老师而已,没道理连我都务必要去。
  「哎呀,既然他们想看,那去表演一下也不会少两块皮,反正我今天心情很好。」老师吐着烟说道。一般都是说少两块肉吧……不过老师的表演啊,我还挺想看看呢。
  「不管是在什么时代,学问进步的原动力都是意气与痴狂,靠着愚不可及的好奇心撑起它的发展。周说过的嘛,我好歹是个魔学系教授,所以就算力有未逮也该尽力而为,不是吗?」
  「真是叫人钦佩啊。」我耸耸肩。
  「那个,那老师是不是也要在『面具舞会』上使用法术呢?」凛凛子以蕴含期待的视线抬头看着老师。自从在六月时参加过某个法术实验,在那时候亲眼目睹过正式的法术演术之后,她好像就对法术实验产生兴趣的样子。「我好想再看看那个可以改变外貌的法术。」
  「『伪装』吗?也是啦,那是种一看就能吓到人的法术,也许是很适合表演给初次接触法术的人看的法术吧。」实际上老师演术这个法术给我们看是在四月时,当时让我们这群前专题组学生吓得不知所措。「哼哼,这是难得的节庆嘛。既然如此,索性表演个更华丽一点的法术说不定也不错呢。」
  「华丽?是怎样的?」
  「这个嘛,和舞台活动撞到也不好,所以找个其他的……」老师眼光从追问的凛凛子身上转开,叼着香烟沉思了好一会,随即一副已经有了主意的模样,嘴角露出笑容。
  「这样吧,就来演术『召唤』好了。」
  她这样说道。

  3.

  「召唤」。
  听到这个字眼,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像力有够贫乏——果然还是「恶魔」。
  拥有庞大知识与强大力量,受人畏惧的非人魔物。为人类带来灾难与不幸,将人类拖往堕落之道的存在。靠诡秘的召唤仪式唤出,给予契约者知识与力量,在契约者愿望成真的黎明时分,夺去其灵魂作为代价,一如「把灵魂卖给恶魔」这个惯用句的状况……在奇幻小说与游戏之类的作品中,已经是种令人耳热能详的存在了吧。
  凛凛子的想法好像也跟我一样,她伸指抵在唇前:
  「所谓的『召唤』,果然是唤出恶魔那类东西的法术吧?」她这样问。
  「哼,恶魔啊。」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露出微笑:「虽然是没错啦,不过三嘉村,我要反过来问你罗,恶魔到底是什么?」
  「咦?是、是什么……」她歪起头:「呃,果然还是全身漆黑、背上长着翅膀、头上有很大的角——」
  「原来如此。那么那种怪物栖息在什么地方?所谓的唤出,到底又是从哪里唤出的呢?」
  「啊、啊呜……」凛凛子的话噎住了。
  「周呢,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不,因为我不够用功。」我摇摇头。这种说法听起来像藉口,不过我们在专题研究中并没有接触到「召唤」,也还没有上到魔学系的专门科目。会欠缺专门知识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听好了。」老师把变短的第一根香烟丢进烟灰缸,马上又叼起第二根香烟点着火,同时说道:「所谓的恶魔呢,主要是『概念』的产物。」
  「……概念?」
  「对。『召唤』这个玩意呢,其实并不是从异世界唤出非人者或怪物,命令对方追随自己的法术。『召唤』是指唤出概念、利用它的法术。所以恶魔什么的,终究不过是它的副产物罢了。」
  「唤出概念?」
  「恶魔是副产物?」
  凛凛子和我只能像鹦鹉学舌一样复诵老师的话。
  「呃——请等一下,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恶魔是概念的产物……这种说法,是不是就是说,那是一种概念上的存在,类似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意思呢?所谓的『召唤』,就是把那种幻想中的东西实际上呼唤出来的法术,是不是这样?」
  「不对。」我马上遭受到否定。「呼唤出来的是概念,我说过恶魔是它的副产物吧。」
  「……?」我试着再思考了一下,但是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凛凛子好像也一样。
  老师边吐烟边说道:
  「想不出来是吧?那是因为『恶魔』这个字眼的余韵会使人误解其存在。之所以会误解,重点就在于这个先入为主的偏见。会这样想,和魔学的外行人只依自己对『魔学』、『法术』等字眼的印象,就把魔学当成无所不能的学问、把法术师当成无所不能者的想法同一个等级。」
  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不了解魔学的人,一听到「魔学」这个字眼,就很容易误以为它几乎什么都能实现,然而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美好。
  魔学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因此存在着规则与理论,而且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印证出来的,法术师则是忠实地遵循这些规则演术法术。也就是说,法术师绝不可能实现魔学者建立出来的理论与法则以外的事。
  魔学这门学问常被拿来与音乐类比。甚至有句名言说「魔学即音乐」,理由似乎就在于魔学与音乐的学问体系非常相似。像放大器和效果机等器材名称之所以会共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谓的「法术」,也就等于是音乐中的「乐曲」。
  「乐曲」是由作曲者制作,再由演奏者实际把它演奏出来之后,才算真正得以完成。
  「法术」也是先由魔学者制作,再由法术师演术之后,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能够演术「法术」的确实是只有法术师而已。但是法术师绝不能够无视于魔学者制作出来的「法术」——使之成立的基础理论与法则所在——本身。
  这正是魔学之所以会被称作一门实际、有逻辑学问的原因所在,也是魔学的大前提。
  顺带一提,法术师在演术法术时的机制,常会以音乐为例。
  人类有一种叫做「听觉范围」的东西。人类实际上只是把振动感觉成「声音」,它就是指人类可以感觉到的频率范围。可以说是代表人类体能极限的一个字眼,不过世界上偶尔(而且正是以数千万分之一的机率)会诞生可以感觉到常人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发出那个「声音」——能以超越物理性的方式接近外界的人,也就是远远突破人体极限的超凡者。他们位于比常人更高上一个次元的地方,亦即超越世间万物的存在。
  而这种人,就是法术师了。
  然后他们所听到、发出的这个「声音」——虽然无法被常人感觉到,却的确是一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振动」——它会对这个世界本身发生作用,最后产生现象,这就是人们口中的法术。也就是说,所谓的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本身也就是一个用来演奏自我音色的乐器。
  老师吸着最后一口香烟说道:
  「先把先入为主的偏见丢掉再说,然后用心思考我说过的话。这样一来,至少也应该可以靠自己找出解答的轮廓。」说着她又在烟灰缸中拈熄第二根烟:「……好啦,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接下来的课程下次再说。」
  「咦?」
  当我们抬起脸时,老师已经不在那里了——只能看到一个大衣下摆迎风翻飞的背影,朝着时钟花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咦、咦咦咦……老、老师,请等一下!这样太吊人胃口了啦!」
  凛凛子的叫唤是白费力气了,老师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人潮中不知所踪。恐怕是去确保用来观赏开幕式的特等席了吧。
  「……呜哇啊啊,吊、吊人家胃口嘛!怎么办!要不要问冰鱼看看?」
  凛凛子皱着眉头说道。也对,冰鱼在魔学方面的知识,在我们这些同学中也是鹤立鸡群的。说不定她会知道关于「召唤」的详细内容。
  「可是冰鱼现在正忙着准备摄影社展览之类的事吧?」
  「啊、啊呜,对喔,是这样没错……」
  之后凛凛子一直念着「吊人胃口」、「吊人胃口」好一阵子,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唔唔思思地不再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
  「——动。距离开幕式揭幕时间还有三分钟,广场人多拥挤,请勿奔跑推挤,以免造成危险。请勿慌乱,依序行动。距离开幕式揭幕——」
  传来执行委员的声音。
  长达三天的城翠节终于要开始了。
  凛凛子像是要切换心情般的开口说道: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去印南那里罗。」
  「咦?不去看开幕式也没关系吗?」我本来还以为凛凛子很期待的。
  「可是阿周怕人多的地方对吧?」
  「呃——嗯。哎,是这样没错啦……」我搔着面颊:「啊,不过我可以在这边等。」
  「人家才不要那样呢。」她马上说道:「都两个人一起来了,就两个人一起逛吧。喏?」
  「啊、嗯……」我点点头:「抱歉。」
  「别道歉,因为是我想这样做的。」
  「……嗯,了解。谢谢。」
  「乖。」凛凛子嫣然一笑,拉起我的手:「好了,走吧。」
  我们离开自动贩卖机区,前往综科大楼。
  综科大楼位于时钟花园北边——正确说来就紧邻在它的西北边。从时钟花园过去,可以看到五栋建筑物排列成不规则的五边型,从右边逆时针算过去依序是A栋、B栋、C栋、D栋、E栋,所以在前往B栋时,有时候抄A栋内的捷近还比较近。记得推研的「面具舞会」是在A栋举办的吧。
  目前到场的人似乎都把目标摆在开幕式上,所以都集中到时钟花园去了。在前往综科大楼的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在时钟花园举办的开幕式好像终于开始了,原本感觉已经渐远的人声唁一嚷,伴随着令腹部也跟着震动的重低音,响起轻快的舞曲声传过来。我们把那些声音抛在身后,往目的地走着。
  半路上——
  「哇……」
  出其不意。
  从左手边的灌木丛「唰」地一下冲出什么东西来,使得我和凛凛子不禁停下脚步。
  ——那是一只黑猫。
  是一只曲线柔和苗条的成猫,它并没有挂着项圈类的东西。与头的大小相比,耳朵偏大,直直竖起呈三角形——长相有些阿比西尼亚猫的影子。
  黑猫走到路中央就停下动作,它的身子维持不动,只有头转向这边,用金色的双眼定睛凝视着我们。
  「…………」
  「…………」
  我们像是被那道直射而来的视线钉住般的动弹不得。
  距离仅仅只有三公尺左右而已。
  时间也不到十秒。
  黑猫像是突然对我们失去兴趣般的蓦然转开视线,跃足前行,穿过路面往另一边的灌木丛后一跳,消失了身影。
  「是、是猫耶。」凛凛子愕然说道:「是野猫吧。」
  「……嗯,没有项圈,应该是。」
  「不过话说回来了,真是只漂亮的猫呢——啊,阿周是猫派?或者是狗派?」
  「咦?不,我没有特别是那一派……」
  (黑猫。)
  它在路面上穿梭而去的景象,有好一阵子都不断在我脑海中描绘出暗色的轨迹。
  我们就这样交换着诸如此类有的没有的会话,一路抵达综科A栋的正面入口前面。然后——
  「啊,那不是印南吗?」
  「真的耶。喂;!印南——!我们来罗!」
  在反射着校内景致的透明自动门另一头——综科A栋的大厅里面,我们找到了个头不高的印南身影。
  凛凛子挥手,像是察觉到凛凛子动作的印南,也面朝这边挥着她的小手。我们朝向自动门走去,印南也往自动门这边走过来。
  就在这时候,碰碰作响的爆炸声响彻高空中。
  是烟火。
  像是要穿透青空般的清脆声音不断响起,同时在遥远的后方,可以听到从扩音机中传出的高亢宣告声:「第四十二届城翠大学校庆现在开始!」同时配合的,是像地鸣般轰然响起、连「咆哮」两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兴奋呐喊声。
  ——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界离散了起来。
  (……!?)
  有某种看不到的东西正以惊人的力量、速度划破空间。
  我的意识被摇得零零散散。常人感知不到的超振动令我的胸、腹、手、脚——全身震动,贯体而去。
  (这——这是「音」!?怎么可能……但是!)
  我没能继续再想下去,连我的思考都已经四散。脑子发出惨叫声,无法张开眼睛……!
  在那一瞬间。
  在我眼帘内侧「啵」一声进出火星,就像断路器被关掉一样,力气一下子从体内抽离。我感到像是重力消失般的浮游感,然后坠落。
  我的身子无力地垮下。
  相牵的另一只手从手中滑脱。
  「阿周?阿周……!」一声音转为悲鸣声。
  喀咚。
  沉闷的声音。
  (……黑?)
  横放的视野范围逐渐缩小,阖上,变暗。
  那里有什么存在着。
  定睛凝视着这边……
  (黑……猫?)
  是的——
  有黑猫从眼前经过是不吉利的预兆——
  这个非常老套落伍的迷信,是掠过我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我的意识像是被吸入黑暗般的向下坠落…………



  第三幕 in the 「D」ark


  1.

  眼前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失明了。失去视觉,什么都看不到了。这片黑暗就是其结果。不过我既不觉得恐怖也没有动摇,只是在浩瀚如洋的茫然意识中心部分这样想着。
  但是不对,我知道我错了。
  为什么呢?因为在这片黑暗中可以感觉得到景深。那并不是如同阖上眼帘时,那种只被黑暗涂满、只有压迫感的感觉。这片黑暗是立体的,可以感觉到空间的开放感,是让人觉得能够向前走去的空旷黑暗。当然就什么也看不到这点而言,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了。
  话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吧?快醒……、……!」
  我感觉到有什么在碰我,在我的肩头附近拍打着。有声音,是谁?
  我听到从我的口中泄出微弱的呻吟声。
  「——……周。啊,醒啦?还好吧?」
  我头的左边痛了一下。随手一摸,马上传来一股刺痛,使我忍不住用力咬紧牙关。这次我试着以指尖缓缓沿着痛处摸去,摸到一个微肿的肿包。
  我一面留意头部一面缓缓坐起。一阵类似突然站起来造成的晕眩感掠过,不过意识倒是逐渐清晰起来。
  「太、太好了……好像是倒下时撞到头了,我本来还在怕……」说话者含着泪般的感觉传了过来。因为一片漆黑看不见对方,不过应该是个女孩子,好像正在我旁边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的样子。那是非常耳熟的声音,不过——
  我问她:「……喂。」
  「思?什么事?」
  「你是谁?」
  「——咦?」在黑暗中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那、那个,我、我是三嘉村凛凛子……」
  「三嘉村凛凛子?」
  那是谁啊?在我这样想过的一瞬间以后,我的记忆很快就恢复了。
  「啊……啊啊对对,是凛凛子啊。唉唷,真是吓我一跳啊。」
  「讨、讨厌!吓到的人是我啦。」她猛捶我的肩膀:「还害人家担心这会不会是撞到头失去记忆的状况耶!」
  「抱歉、抱歉。对了,这里是哪里?」我环顾周遭,但是周围被笼罩在浓密的黑暗中,我连自己举起的手都看不到,有股不知道打哪来的凉飕飕空气飘荡着。
  「我猜多半是在综科大楼里吧。」
  「综科大楼?」
  「嗯,看。」
  一团突如其来的微弱光亮出现在我和凛凛子之间。是她打开手机,把液晶画面的背光打开了。上头的时间是显示在上午十点十五分。
  她举着那个照亮周围给我看。因为是不太够看的光量,所以想靠它驱除所有的黑暗几近痴人说梦,不过即使如此,也可以让人朦朦胧胧地窥见周围模样了。
  在脚边伸展开来的是铺设着冰冷磁砖的地板,正面有并列着自动门与手动门的出入口。背后设置着用来张贴基础科目与通识料目之类的课程时间表、告知学生更换教室与休课等事项通知单的布告栏,也有放着长椅排成三角形的空间。没错,就像她所说的一样,这里确实是城翠大学综合科学系A栋的一楼大厅。
  可是为什么会黑成这样?
  而且我为什么会——
  (……嗯?)
  是什么呢?有某种不协调感,感觉不太对头,可是是什么?
  还有这个模模糊糊盘据在脑袋中的难以释怀感。这是——对了,我似乎忘掉了不少事,就像把本来想要讲的话题全都忘光光的那种坐立难安感。
  「怎么了吗?」我好像是呆掉了。凛凛子歪着头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会痛?刚刚似乎有撞到头耶,不要紧吧?」
  「啊,没有。不是那回事,不过……」
  就在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时。
  一道刺眼的光亮骤然划破黑暗,照射在我们身上。
  我想实际上那也并不是太强的光。不过对于已经完全习惯黑暗的我们来说,那道直线射过来的光,真的是亮到足以闪瞎我们的眼睛。
  光是从大厅通往各教室的走廊那一角射出的。
  凛凛子轻呼了一声,抓住我的肩头。
  我用一只手挡着光,同时往光源的方向确认。站在圆形光圈另一头的——是人,不会错的,有人站在走廊的入口,拿着手电筒往这边照过来。
  「——是人!莲见,过来一下,这边有人喔!」
  对方发出叫唤声,然后有某个人以小跑步往这边过来。
  那个人影在我们眼前站定后,就把光移开避免直接照在我们身上,同时微弯下腰与我们对上视线。
  虽然暗得看不清楚,不过看得出是位身穿高领衣服的瘦长男性。蓬松披散的天然卷头发感觉有些土气,戴着彷佛挂在鼻子上的方形玳瑁框眼镜。他有一张看起来就是个好人的脸,但可能是因为现在处于紧张状态下的关系,表情有些紧绷。
  「有没有受伤?」
  「啊,我是没有。」
  凛凛子的视线转向我身上,他也跟着看过来:
  「这位同学?」
  「啊,呃。」我把手搭在头上:「就肿了个会刺痛的小包而已。」
  「肿包?是撞到头了吗?」
  「嗯,好像是摔倒时撞到地板——」
  摔倒时?
  我靠自己说的话回想起来了。
  对,就是这样。在抵达综科大楼后,我马上像是开关关上一样意识飞走——
  「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啊,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
  「会不会想吐或是头晕的感觉?」
  「目前是没有,那个……」
  我一发出带着询问的口气,他就「啊啊」一声点了点头:
  「我是医学系的学生——应该会有些刺眼,请忍耐一下。」
  说完他就蹲在我旁边,用手遮住我的左眼,拿手电筒的光照我右眼。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虽然叫我吓了一跳,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他应该是在确认我瞳孔的收缩反应,所以就乖乖任他测试。测试完右眼以后又换左眼。在以与外表不相符合的俐落动作结束测试后,他迅速地拿开手:「嗯,瞳孔无异常。不过在撞到头的状况下,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喔。因为也有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出现某些症状的案例存在。」
  「嗯……」记得肿包如果是硬膜外血肿就是很危险的状况。「我会注意的。」
  他对我的回答点点头离开我身边。那种举止给人的感觉,真的就像是个「结束看诊的医生」,让我想像起了他把我的症状写在病历表上的模样。
  「话说回来了,为什么——」
  就在他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响起一阵「叩叩」的快步行走脚步声,并从走廊上出现另一道光亮与人影。
  「樋野学长?听说有找到其他人,是真的吗?」
  这次是女性。
  男性站起来:
  「莲见,那边呢,有没有找到人?」
  「啊,有。衣笠在对面的教室,剩下的人应该全都在楼上吧——不过不知道要不要紧耶。因为楼上有在卖吃的,所以理应会有火源。」
  男性想了一下:
  「……不,因为大楼内变成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现在大家应该部下来一楼了吧。反正也有陆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紧急状况啊。要说的话,我认为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毫无疑问的紧急状况了。」女性挑出男性的语病耸耸肩。
  「也许吧,你是对的。」男性微微苦笑:「对了,衣笠呢?」
  「他说什么有想要测试的事,仍然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这样啊,又是那个『身为一位侦探的血在呐喊』了吗?」
  「那个修辞是错误的喔,得要加上名才算数。」
  这两个人倒还真是沉得住气,我和凛凛子只有在一旁抬头呆望他们俩互动的份。
  女性留着一头没有任何卷曲的丝滑直顺黑发,整整齐齐地修剪在肩头的高度。她有挺直的鼻梁,细长凛然的双眼,眼角仿佛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威严之光。身穿七分袖的针织衫和蓬蓬的裙子。在中音域的声音中,有种独特的稳健伶俐感。
  「那个……」
  凛凛子以迟疑的口气插入,他们俩看向这边。
  「呃,抱歉,请问两位是……」
  「啊,失礼了,我们是一个叫做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团社员。」男性转向我们这边,亲切有礼地自我介绍:「我是医学系四年级,任研究社社长一职的樋野智明。这边的是……」
  「同属于推理小说研究社的莲见曜子。」女性这样说。
  推理小说研究社?好像有印象。
  「所以两位就是推研的人罗?」凛凛子略为睁大了眼睛扬声说道。
  「是没错。」自称樋野的男性以有些讶异的表情回问:「怎么了吗?」
  「那个,我们是推研的扇谷印南的朋友,是她找我们来参加『面具舞会』,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的。」
  推研、印南、面具舞会。
  凛凛子的说明成为导火线,让我又想起一些事。是的——就是这样,大学从今天起进入长达三天的城翠节活动,印南所属的社团推研主办了叫做「面具舞会」的企划。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有种自己务必要去才行的想法。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难免怀疑起自己。怪了,为什么我之前会把这种事情忘掉呢?要说起来,我是对自己的记忆力颇有自信的那种人。难道是因为撞到头的关系?所以记忆才会变得模糊不清?该不会……
  「扇谷吗?那就是说……」
  推研社长樋野向我们询问,但是——
  「等等。」站在旁边的女性——莲见伸手制止他的发言,脸上露出有些恶作剧般的表情,一面挨近这边一面说道:「既然是印南找来的,那就是说……你该不会就是三嘉村凛凛子?」
  「咦?」她睁圆了眼睛,点点头:「啊,是的,是我没错。」
  「哎呀,真的?」莲见露出满脸笑容。
  「你就是三嘉村凛凛子?」樋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凛凛子的脸看。然后看着看着,理解的笑容就在他的脸上拓展开来:「……啊啊,原来如此,确实没错,这么一说的确是……啊,那么……」这次他看着我说道:「这位该不会就是天乃原周?」
  「咦?」这次轮到我睁圆了眼睛。
  「呵呵,两位想问『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这个问题是吧?」莲见像是看穿我们内心般的说道:「可是就是知道嘛,对吧,樋野学长?」
  「差不多。哎呀,可是真正叫人折服的应该是扇谷的描述力吧。两人的外表就不用多说了,就连言行举止与气质都维妙维肖,不是吗?」
  「……?」
  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事?我看了看凛凛子的表情,她也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就在我准备向他们俩发问的时候——
  「——社长!莲见学姊!」
  从走廊那边传来声音。
  樋野、莲见两人把手中的手电筒往那边一照,从黑暗中又浮现出一个新的男性身影往这边跑过来……嗯?我对这个人好像有印象?
  「喂喂,衣笠,别在黑暗的走廊上奔跑啊,很危险的喔。」
  「呵,不用担心,侦探的工作就是以名为光的推理划破叫做谜的黑暗,害怕黑暗是干不了这一行的……而且我毕竟还没蠢到会在这片黑暗中全力奔跑的地步。总而言之呢,刚刚的我差不多只算是半力奔跑吧。」
  樋野的提醒,得到男性唱大戏般装模作样的回应。
  凛凛子扬声叫道:
  「衣笠学长?」
  「嗯?这声音,是三嘉村吗?」
  他确认了凛凛子的脸以后,展颜一笑。
  衣笠学长。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先前在贝克向凛凛子搭话的人。衣笠侦史郎,文学系二年级,推研社员,同时也和凛凛子属于同一个网球社团……记得是对她有意思的。
  「衣笠,你们认识吗?」樋野问道。
  「不不,我认识的只有三嘉村而已喔。」他看着我:「嗯?记得先前在贝克也见过……」
  「你可别吓到喔,衣笠。」莲见微笑着说道:「这位就是那位天乃原周呢。」
  「哦,这位就是?」衣笠扬起一边的眉毛,手架在下巴上说道:「唔思,原来如此。不,说起来在『贝克咖啡厅』看到『三嘉村凛凛子』身边的人时,我就该想到了,这样就可以解释……原来如此,这位就是天乃原周啊。」他肆无忌惮地笑着。
  「啊?」虽然莫名其妙,我还是鞠了一躬:「你好。」
  「不过,果然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几乎没有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就像是作品中的登场人物真的跑到现实中似的。」
  「哈哈,说反了吧。作品中的『天乃原周』与『三嘉村凛凛子』是以这两个人为模特儿写出来的,所以原版是这边才对吧。不过我也能了解你的感受就是了。」
  樋野与莲见的对话让我们面面相觑起来。
  「……那个,抱歉,两位从方才起就在说的是什么事呢?」凛凛子歪着头问道:「我们是作品中的登场人物什么的?」
  「嗯?怎么这样问?就是《魔学》和《魔学L》的事啊。」
  这次轮到他们俩面面相觑起来,似乎终于注意到双方之间的理解有落差了。
  「难道……」莲见说道:「两位还没有看过印南写的小说吗?」
  印南写的小说?
  「这么一说——」我回想起在贝克的交谈.「记得她说过有刊载在推研会刊上的?」
  「不,不是那个,是另外的。就是《魔学诡术士》和《魔学诡术士L》啊。」
  魔学……什么?
  听都没听过。我往凛凛子看去,她也默默地摇摇头。
  「——啊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社长,莲见学姊。」衣笠摆出唯一一个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表情笑道:「看来扇谷还没有把一切交代清楚的样子。所以在以为三嘉村和天乃原已经了解那件事的前提下聊下去,也只会令人混乱而已啦。」
  「咦?是这样的吗?对、对喔,如果是这样,那难怪会鸡同鸭讲了嘛。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还自顾自地说得那么起劲。」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问,樋野就苦笑着抓抓头。
  「嗯——该怎么办才好呢?因为扇谷说过要自己解释,所以由我们在这里说明也不……」
  「可是樋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和已经说出来也一样了吧?」这样冷静发言的人是莲见,她双臂环抱在胸前:「现在就已经算是够混乱的状况了。对于当事人来说,自己的事被摊在他人面前,并不是件叫人感到舒服的事。虽然会对不起印南,不过还是趁这机会把事情全都说清楚,别让人心里留下疙瘩才是比较妥当的吧?」
  「……这也是啦,这样说也有道理。」他重新转向我们,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呃——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嗯,首先开宗明义地说吧,刚刚莲见说的《魔学》和《魔学L》,正式名称分别是《魔学诡术士》和《魔学诡术士L》,它们都是扇谷所写的推理小说书名。」
  「推理小说?」
  「对。然后在这两部作品中,两位以登场人物的身分出现在书中。而且是以『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凛凛子』的本名登场。」
  ——咦?

  2.

  印南写作的长篇推理小说《魔学诡术士》一书,是在五月下旬时,被推研的评论会纳入评论的对象。
  评论会。
  这是推研的主要活动之一,内容是在每次评论会中提出一本推理作品予以评论,同时由社员们彼此为自己的意见进行攻防战的读书会。用这样的说法,也许会给人一种类似辩论会般,以攻破对方论点为目的的印象,不过实际上却比较像是和乐融融地品尝着香茗与点心,针对推理题材谈天说地的茶会。
  这个评论会基本上是隔周办一次,要不要参加全随个人高兴。评论对象多半都是从不论古今东西的现存出版作品之中遴选出来,不过有时候也会选择某个社员的着作,也就是同人作品出来评论。
  「《魔学》就是把魔学纳入书中的推理小说罗,它是一部相当难以分类的作品……喜欢的人会很喜欢,讨厌的人会很讨厌,不知道该说是毁誉参半还是褒贬不一,在推研内引发了一场小小的议论。啊,先不说这个了。那本小说不是从别人,就是从『天乃原周』的第一人称视点作为叙事者,来描述故事的喔。」
  来到日本私立城翠大学魔学系,就任客座教授一职的法术师「佐杏冴奈」出面,解决了把城翠大学打落混乱漩涡中的奇案。由同一年进入魔学系的新生「天乃原周」的视点把这个故事描绘出来——这就是《魔学诡术士》的大要。
  然后在那部作品中,作者扇谷印南拿现实中的「佐杏冴奈」、「天乃原周」、「三嘉村凛凛子」等人作为原型,使之成为书中的登场角色。甚至连那些登场人物都有所牵扯的案件,也是以今年四月时实际发生在魔学系的案件为原型写成,然后再以她的方式润饰、改编完成的作品。
  换句话说,《魔学诡术士》是基于现实而写出来的小说,似乎也就是所谓的纪实小说。
  在听了那个故事的简介之后,我受到不小的惊吓。那是因为——
  「『我』在书中也有参加案件的搜查吗?」
  「对,不过会这样问就代表……?」
  「是的,实际上我并没有参与搜查喔。」
  ——是的。
  今年四月,透过各家媒体向全国报导的「魔学系古怪广播案」、「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魔学系学生杀人案」这三件奇案在书中,「天乃原周」是化身为名侦探的「佐杏冴奈」助手,与她一起——有时候也会分头行动——展开调查,解决案件。但是事实上「我」别说是破案了,甚至就连搜查行动都没有参与。由于老师是法术师,本身就已经处于超越国家权力的立场上,所以也有以协助警方之类的方式在各方面插手案件,但是我本人则完全不记得有做过那类的事。
  「这样啊?啊,不过以现实来说,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那,三嘉村同学是案件中被害人的事呢?这也是书中的创作吗?」
  「啊,不,那是真的……」
  她的表情黯淡下来。是的,那是真的,她有着在四月的案子中成为被害人的经历。但是她本人可能是因为涉入案中,受到打击的关系,所以对当时的记忆似乎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因为不想再把她心中的旧伤挖开,所以我并没有去问过她相关的案情经过。因此关于四月那些案件的经过,还有之后破案的事,除了报纸新闻等媒体中报导过的内容以外,我就一无所知了。
  「原来是这样啊。嗯,因为那件案子在校内也有很多流言蜚语嘛。不过我们也是一直到看了《魔学》之后,才知道扇谷也是与案件有关的人。因为是以实际发生的案件当作原型的推理小说,在这个意义上,大多数的社员都是抱着相当大的兴趣来阅读这本书的喔。」
  然后在《魔学诡术士》发表两个月后的七月下旬时,她又完成了续集《魔学诡术士L》,把它申请为评论会评论的对象。然后这本《魔学L》似乎也算是以真人真事,也就是以现实为原型写出来的纪实小说。
  「这次也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参与案件调查吗?」
  「嗯,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参与那个实验了。」
  在新绿抽芽的六月,「佐杏冴奈」、「天乃原周」、「三嘉村凛凛子」三人前去远离人烟的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参加在那里举办的法术实验,然后掉进不可解的杀人案——这似乎就是《魔学L》的大要了,不过事实上我可没有参加过那种实验。
  「呃,实验那件事本身是真的,也的确是出过事,不过去参加实验的人只有我和老师而已。」凛凛子解释道:「啊,呃,不过因为警方交代过不能对外透漏案情,所以我不能多说……抱歉。」
  「怎么,原来是这样啊。」樋野有些扫兴地说道。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哎,总之就是这样。我们看了扇谷写的《魔学》、《魔学L》,从她那里得知书中的登场人物是以她的朋友为原型,就希望一定要与那些原型见见面,所以请她邀两位前来参加城翠节的活动。因此我们才会一看到两位,就马上猜到两位应该就是『天乃原周』与『三嘉村凛凛子』了。因为两位和小说中的『天乃原周』以及『三嘉村凛凛子』的外表与气质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不过要让有着太过于切身关系的朋友看自己的作品,似乎令印南感到很难为情呢,看来她好像就连用了两位名字写书的事都没办法说出口。不过她也知道毕竟不能够一直瞒下去,所以说过会趁着城翠节这个好机会,先把事情交代清楚。」
  他的这番话让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在贝克时曾经流露出想要说些什么事情的模样,就是想要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啊。她说的「务必」这个字眼,原来在背后有着这样的内情——

  3.

  「对了。」
  在解释完前因后果之后,莲见改变了话题:
  「那个印南人到哪里去了啊?衣笠,你应该有跟她一起到印刷厂去拿《不开之房》吧,她没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在一起。不过在把《不开之房》搬到展览室后,她说要去接这两位——三嘉村和天乃原,而我想抽根烟,所以就和我分开了。所以罗,既然现在三嘉村和天乃原人在这里,我本来还以为她也会在这里。」他耸耸肩。
  「两位有没有看到扇谷?」樋野问我们。
  「啊、呃,差不多正好十点左右时,有在这里见过她。」我答道。在外面传来烟火声时,我亲眼见到在大厅中挥手的她。「只是后来怎样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一直昏迷到刚刚……」
  「我也有在大厅看到印南。」凛凛子也手按在唇边说道:「不过在阿周昏倒……又过了一阵子以后,周围突然整个黑下来。然后等我回过神来时,在这里的就只有我和阿周两个人了。」
  「什么?」衣笠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扇谷在变暗的同时,就像一阵烟般消失罗?」
  「这、这个……我不清楚,我在猜她会不会是到外面去了。」
  「不过,这就是说在这片黑暗到来前,她是在大楼内的吧?」
  「嗯,应该是。」她有些缺乏自信,但还是点点头。
  「这样啊。既然如此,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人现在依然在楼内的可能性挺高的。」
  (……?)
  他的结论使我意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一般说来在这种周遭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的状况下,通常会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那个,对不起,有太多我搞不清楚的状况了……首先就是这片黑暗是怎么回事?是停电还是怎么了?」
  「喔,现在这是『天乃原周』得意的玩笑话吗?」衣笠以讽刺的口气说道:「确实走廊与各间教室似乎是全都断电了,灯打不开。可是光这样是不可能使整个楼内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喔,就算是半夜时也一样。」
  「那这是怎么回事?」
  「要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用费神了,也不需要名侦探——只能确定这是某种人为的状况,因为自然现象不可能会变成这样。」
  「某种人为的状况?会不会是城翠节的企划之类的?」
  「企划啊?有理,我倒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呢。」衣笠以颇为愉快的模样张开双手:「把我们所有人关在连一寸以外都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主办这么个企划的人,到底会是什么企图呢?难道是想要在参加者心中植入恐惧,做吊桥效果的实验吗?也就是说这是个大规模的心情配对(注:Feeling Couple,用四张小卡片标上喜怒哀乐,由双方互出卡片,当双方出的卡片一样时,要互相吐露与卡片上字眼有关的事)游戏罗?如果真是这样,那主办者就是位人格相当离奇的人物了吧,我倒还真挺想见见这样的人物呢。」
  「…………」
  总觉得他的话中彷佛带有许多不必要的讽刺,不过应该是我的错觉吧。但是听在某些人耳中肯定会引发不快。哎,先把这个放在一边——他的话中,有一个叫我在意的地方。
  「那个,你刚刚说到『关』这个字眼?把我们所有人都关起来?」
  「我有说没错啊。」衣笠一副「这还用问吗?」的口气,用下巴往大厅的方向指了指:「不然就自己去试试看吧。」
  「试试看?」
  也就是说,叫我亲自去试试看能不能到外面去的意思罗?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靠近连接大楼内外的出入口,樋野与莲见在我身后用手电筒帮我照路。一扇大大的自动门在中央,两侧有着用手开关的普通手动门,我在右侧的手动门前站定。自动门与手动门的材质多半都是强化玻璃,透明无色,所以隔着它,应该可以在另一头看到伸展开的红砖路面、长椅、灌木丛、巨大的校内导览图公布栏、来来去去、谈笑风生的众多学生与职员——一幅司空见惯的光景。原本应该是那样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
  在门的另一头伸展开的,是一片完全的「黑暗」。
  那是足以用完全失去任何一丝星辉的宇宙来形容的光景。
  令人感到冰冷彻骨,太过于空荡荡的虚空。
  漫无边际的虚无铺天盖地,吞没了手电筒射出的细长光线。
  这是什么?
  难道说我们连同这座综科A栋的建筑物,一起被转移到宇宙的另一头去了吗?
  (白痴啊,这又不是科幻作品。)
  可是我却没办法对这个白痴念头一笑置之。
  我「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手握住门把,然后心中想着是否真要把这扇门打开的念头。如果打开,我会不会被这扇薄薄一门相隔之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吸进去呢……
  就像是要拂去那种念头般,我手上用力,豁出去地打开门。
  门很干脆地打开了。
  (咦?)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从衣笠的口气中,我已经受到门会打不开的先人为主观点影响。我忍不住回过头去,而衣笠依旧用那副面露微笑的表情回望着我。
  ……原来如此,就是说事情还没结束罗?
  我再次转向门的方向,然后缓缓把手伸向已打开的门,探向门外的那片黑暗。
  但是——
  「……!」
  被弹了回来。
  那股力道并不太强,最多也就只是橡皮筋那种弹力而已,说痛也只有冬天要握住金属门把被静电电到那种程度。但是因为出奇不意,使我不禁用力把手抽回来。
  我使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把手伸出去,果然还是被弹了回来——看来是在以门框为界的地方,外侧的空间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排斥力场发生,阻挡物体进入那边。
  「这样就懂了吧,天乃原。」一个像是夸耀胜利般的声音响起,是衣笠。「门和窗子,总之原本与外界相通的出入口,全都像那样不能外出,原因不明就是了。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吧?我们现在置身的这个状况并不是自然现象造成的,所以就更别提城翠节的企划什么的,这已经不是那种等级的事了,而是某种更加无可估量、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力量。事实就是我们被那种力量,关在这间叫做综科A栋的巨大无比黑暗密室之中了。」
  黑暗密室——
  一瞬间,沉重而不吉利的沉默往我们当头罩了下来。
  我原本还晕糊糊的意识受到危机感的刺激,一点一点取回原本的敏锐。
  「……衣笠,要表现你的坏心眼也该适可而止。」莲见规劝般的说道,她的声音很沉稳。「用那种惹人不安的口气说话,对于解决事情不会有帮助吧?」
  「失礼了。」衣笠很干脆地耸耸肩:「不过侦探总是喜欢表现他们的坏心眼喔。」
  「那么还请名侦探衣笠侦史郎先生赐教。虽然你说了所有出口的状况都跟这里一样,不过这当真是检查过所有出口以后才做出的发言吗?大楼笼罩在黑暗中的时间最多也只过了十分钟而已呢,怎么想也不像是足以检查过所有出入口的时间。」
  「不愧是莲见女士,真是敏锐呢。」
  「少来,别用那个称呼叫我……」她的表情略沉了下来:「也许你是说着玩的,不过听在我耳中就像是个嘲弄。」
  「没那回事。『女士』这个称呼,是我对于城翠大学文学系日本文学组莲见教授的千金,同时自己本身将来也极有可能在同一学系任教授一职,我们文学系的才女——莲见曜子小姐致以最大敬意的尊称喔。」
  「……还是一样伶牙俐齿呢。」
  对于挥着双手摆出夸张姿态的他,莲见像是懒得再说什么似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对他这种人根本没办法认真生气的样子。我也颇能理解那种心情。
  「你的赞美是我最大的荣幸。不过呢,关于你方才点出的那个问题,确实我是不可能检查过所有出入口,只有大略确认过一半的一楼部分,而且也只是走廊两端的门与各教室的窗子而已,像厕所窗子和空调管道就没有检查到,等等应该有去调查它们的必要吧……不过在这等异常的状态下,我想把其它门窗出入口都先视为处于相同状态下的想法应该是妥当的,而这个推理现在可以说已经确实获得证明了。」
  「那个,我有个想法。」樋野说道:「从天乃原刚才的样子看来,阻挡我们离开的排斥力并不是很强,那我们有没有硬闯出去的可能性呢?」
  「嗯,关于这个可能性我也考虑过,也做了点尝试……」
  衣笠用一副就在等你这样问的表情答道,看来他有着把自己观察状况做出的结论——也就是把自己的推理解释给大家听的嗜好。毕竟是个会自称为名侦探的人嘛。
  「以结论来说,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是的。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请看看就知道了。」他看着我:「天乃原,请离开那边,就那样让门继续开着也没关系,各位请站到我的身后。」
  我照衣笠说的离开门边,和大家一起绕到他身后。
  他在看着我们这样做了以后,从口袋中拿出银制的ZIPPO打火机在掌中翻弄了两三圈,同时指示两人:「社长、莲见学姊,请把光打到门那边。」在确认光打到门那边以后,他轻声说道:「请看好了。」
  然后他缓缓地瞄准好方向,便朝着在前方约五公尺处门外大张其口的黑暗口腔,用力掷出了打火机。
  在下一个瞬间——
  「磅——」一大声像枪声般的声音炸开,同时眼前进出闪光——掷出去的打火机弹回来了。在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哇哇大叫声中,打火机「锵」一声在地板上弹出尖锐的声音,锵、锵、匡啷匡啷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停止了滚动。
  光亮逐步地晦暗了下来,直到周遭再次完全坠入黑暗以前,没有人有任何动作,大家都默不作声。
  耳边可以听得到心跳声。
  随即——
  「看到了吗?」衣笠说道。
  ……看到了。
  虽然因为周遭昏暗景物难辨,但确实是看到了。
  他掷出的打火机,在要飞出门外的那一瞬间,于黑暗与打火机的接触面猛然爆出闪光,把飞过去的打火机弹了回来。
  「……之前我试过好几次才搞懂的。」衣笠蹲下,摸索着把滚到他脚边的打火机捡起来。打火机盖子与打火石都已经脱落,本身也扭曲变形了,那是曾经有相当强的力量施加在它上头的证据。「如果使用像平常那样,想要外出程度的力道去接触它还不会有问题。但是一旦像这样施加更强的力道想通过它,它也会以某种机制产生相对应的排斥力。之前在教室我就试过了,当时我是打开窗子,把椅子朝窗外丢去,不过结果也是这样。教室地上已经有好几张坏掉的椅子了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樋野语带战栗地问道。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三嘉村,关于这点,你心中是否有数呢?我想这应该算是你的专长所在吧?」
  ——我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呃,也就是说。」凛凛子不安地说道:「衣笠学长是认为,这是法术造成的状况?」
  「正是如此……坦白说,倒不如说是除此以外已经想不出其他一丁点可能性了。从完全的黑暗也好、出入口处奇妙的阻力也好,这些怎么想都不像是物理性的魔术手法、或是机关所能实现的现象。既然如此,乖乖地把它与法术扯在一起的想法还比较能叫人接受。也就是说,我们有极高的可能性是被某类法术关进这里……」他顿了顿:「因为我不够用功,对魔学所知不多。就这点面言,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是一样的。不过或许三嘉村你会知道这种状况是因为什么样的法术造成的?」
  「啊,不,没那回事,我不知道。」
  虽说是魔学系的学生,但还没有上过专门课程的一年级学生,在魔学的相关知识方面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不用多说,我手边的情报也等于零。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方法可以了解现况了。」
  「你是指真希吧。」
  莲见对张开双手的衣笠如此说道。真希?
  「是的,小比类真希。那家伙是魔学系隐密学组二年级的学生,而且还是连自己和其他人都公认的重度魔学御宅族,所以说不定她会知道些什么。那么,小比类现在在哪里?」
  「我想真希应该在楼上,喵子也是吧。」
  「喵子那家伙不重要.」衣笠冷淡地说道:「心动不如行动,总之先和小比类会合再说吧。」
  这就是说,看来似乎有对魔学知之甚详的人在推研。去问那个人,说不定就可以搞清楚这状况是怎么回事罗?
  「三嘉村和天乃原最好也和我们一起过去。」衣笠说:「毕竟这种状况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啊,好的……」
  「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可以尽管放下心来。」
  「嗯……」凛凛子有些不安地答道。
  「天乃原同学的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樋野关心地问道。
  「啊、呃,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谢谢。」
  说是这样说。
  事实上那种像是忘掉什么的感觉仍然在我脑中萦绕不去。是什么呢?这只是因为撞到头所导致的记忆暧昧吗?还是说我确实忘掉了什么?
  如果是后者,那我到底是忘掉了什么呢?

  4.

  综科A栋是栋三层楼的建筑。
  在城翠大学校园内的课堂大楼之中,它的规模算是相当小的。和同属于综科课堂大楼的B栋相比,占地的面积约只有三分之一,高度是二分之一,以体积面言,实际上只有六分之一。
  这是因为A栋与B栋用途不同之故。
  基本上城翠大学的所有科系都一样,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程以基础科目和通识科目为主。由于这两种科目全都是在综科大楼上课,使得每天都会有城翠大学所有科系的一年级学生集中在综科大楼。所以必然地,就需要有足以收容那些大量一年级学生的庞大教室,而那类大型讲堂与大会堂之类的,几乎都配置在B栋。
  因为这个理由,A栋就正好相反过来,只有平均可容五、六十人,最多也仅能容百人大小的中小型教室存在而已。
  不过相对的,A栋有着许多B栋所没有的特殊房间。举例而言,像是本来就有播放、音响设备,甚至连录音室都一应俱全的广播室;备有二十五台电脑与三台工作站的资讯室;有着两百寸大型萤幕与多重声道环绕音效系统的视听室;洗照片的暗房;备有无线电机材的无线电室……等等等等。
  建筑物的构造本身因为小而单纯,各楼层都是在中央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走廊,左右两边并列着一间又一间教室的隔问。走廊两端都有门,一楼的门通往外面,二、三楼的门则都是通往小阳台。两个楼梯位于从走廊正中央看去等距离的两边上,电梯只有一台。
  目前那个电梯正处于即使按下按钮也毫无反应的状态,果然是断电了或者坏掉了吧。不论原因何在,总之应该都和我们现在被关起来的这个密室状况脱不了关系。
  「考虑到手机也收不到讯号的事,也许是与外界空间遭到物理性遮蔽、隔离的状态吧。」衣笠这样说。
  总之既然电梯不能用,那就只能走楼梯上二楼了。
  「我想真希他们应该在开咖啡馆的二零五讲堂,走吧。」
  我们穿过走廊,走上楼梯。因为周遭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们手贴着墙壁一步一步摸索着,谨慎地向上走去。没有手电筒的人,则各自使用自己手机的背光作为照明。
  在半途上——
  「阿周,还好吗?头会不会痛?」走在前面的凛凛子注意到我落后了,回头问道。
  「咦?啊,不,我没事,不是那个问题……」
  不是那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忘掉了,所以才会落后。
  (该不会是摔倒时把头上撞出洞,然后记忆就从那里直往外漏了吧?)
  在脑中突然掠过这样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时,我回头望向后方。当然那里并没有我的记忆碎片散落在地上,那是昔日外国卡通的剧情——
  (……咦?)
  我睁大了眼睛。
  是错觉吗?
  刚刚在下面的楼梯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阿周,怎么了?」
  「啊,没有。」
  凛凛子刚刚没看到那个东西吗?我扬首向她望去,本来准备这样问的——但是看到她那不安的表情,我就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了。把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说出来使人不安,对事情毫无帮助。我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没事。」
  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代之以从相隔三段阶梯的上方对我伸出手。这是代表她在担心我,叫我抓住她的手的意思吧。
  因为有别人在场,这样会让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我本来是准备拒绝的;但是我在她的瞳仁中认出坚决的眼神,所以在一声叹息中握住了她的手。
  接着——
  「……原来如此,两位在现实中的感情也很好呢。」
  在转角楼梯间的衣笠看着我与凛凛子相牵的手说道,凛凛子像被电到般连忙放开我的手。
  我们三个人呈现奇妙的三足鼎立之势对望着。
  「三嘉村。」衣笠说道:「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和天乃原单独谈谈吗?」
  「咦?」她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可、可是……」
  「怎样,天乃原?」衣笠以挑战般的神情看着我。
  承受着分别来自两人的视线,我不知所措起来。就算问我怎样,我又能怎样?
  「……呃,思,我是无所谓啦。」
  我这样一说,衣笠就点点头:
  「OK。三嘉村,那你就先上去吧。快些,不然就要看不见社长他们的光了。」
  凛凛子露出踌躇不前的模样——不过衣笠多半是那种话说出口就不会改变主意的人,我对她点点头,然后她也终于放弃坚持,留下「那我先走罗」这句话,踩着楼梯往上走去。
  在目送她离开以后——
  「看起来感情真的很不错呢。」衣笠拿出打火机说道。那似乎是另一个打火机,而不是先前在实验中坏掉的那个。接着他又拿出香烟盒,从盒中叼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
  「会吗?」
  「是啊,至少在我眼中看起来是那样。」
  「还好啦,至少不差就是了。」
  「天乃原,我啊。」他边吐着烟边唐突地说道:「可是喜欢她的喔。」
  「……喔。」我讷讷地回答:「我知道,她跟我说过。」
  「那请容我单刀直入地问了。」他这样说:「她现在交往中的对象,怎么说呢,就是天乃原同学吗?」
  「……啊?」
  我想他所说的交往当然不可能是指朋友问的交往,而是比较特别的关系、类似情侣关系那类的意思吧。
  我在记忆中翻箱倒柜试着找出答案,不过理所当然的,根本找不到那类的事实。
  总之眼前的重点,应该是衣笠在确认他追求凛凛子时,我会不会成为挡路大石般的存在吧。如果他是这个意思,那他是白担心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要阻碍他的打算。有句俗谚(?)说「妨碍别人恋爱的人会被马踢死」,就像这句话所说的意思一样,这类问题最终还是属于当事人本身的问题,要是我恬不知耻地跑去插嘴干预,可以说是不知轻重。而且话说回来了,她曾经在贝克明白地陈述过自己「无意与衣笠学长交往」,因此就某种意义而言,我根本就没有对这件事插嘴、甚至是阻碍的必要。理应如此的。我明白的。
  但是——
  ——我和她的关系,被这样一个几乎完全无关的外人,用世俗眼光去定位成朋友或恋人关系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叫我感到非常不痛快。
  我就像是在行使缄默权般默不作声,而他长长吐出一口烟:
  「既然知道我对她有好感,那应该也知道我曾经向她告白,而被拒绝过一次的事了吧?」
  「…………」
  「知道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吗?」
  我默默地摇摇头。
  「她啊。」衣笠像是在测试我的反应般的说道:「是这样说的喔,因为她现在心中有其他人了,所以不能够跟我交往。」
  「……这样啊。」
  「所以我在猜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天乃原同学?如何,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而且话说回来了,我凭什么非得像这样接受他的质询不可呢?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和他的这番互动就一下子变得低能起来了。
  「有话就明白地说出来吧。」为了结束这个话题,我抢着说道:「我想我还没有笨到那个地步,所以我多少也能明白你这样问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就一次回答你两个问题吧,两者的答案都是NO。我和她的关系并不是你言下之意的那种交往,她心中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这样的人。」
  「哦?说的明白极了,那是否可以再把她心中的那个人说出来呢?」
  「可以啊,那个人就是——」
  就是——咦?
  「怎么了吗?」
  「啊,没有……呃?」咦?怪了。从平时的她看来,可以明显看出有个她在意的人物存在,可是现在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我的话梗在喉头,衣笠则讶异地看着我,没过多久——
  「……呼,算了。不过天乃原,要不要和我来场比赛?」
  「啥?」突如其来的提议叫我愣住了:「比赛?」
  「对,内容很简单。我们来比赛谁能够先找到离开这座建筑物的方法。同时如果有制造出这种状况的犯人存在,也可以一并把犯人揪出来……虽然说书中的『天乃原周』和现实中的『天乃原周』是两个人,不过毕竟也是足以作为书中侦探助手的原型,所以想必也拥有一定程度的推理力与行动力吧?」
  也就是想掂掂我斤两的意思罗?
  看来他果然还是误以为我就是凛凛子的意中人了吧(不过以我刚刚的态度来说,会被误会说不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也许就这样打起了趁事情还没说开来的时候,透过赢过我的方式让我欠他人情,以便日后利用这种优势的如意算盘。
  ……好吧,反正要特地解开误会也够麻烦的。只要我赢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好在我也是个擅长运用逻辑思考的人。
  「好啊。」我说道:「我接受。」
  「OK,有种。」他把烟丢到地上用脚跟踩熄。
  就在这时候。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黑暗。
  我们倒抽了一口气,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那是凛凛子的声音!?
  我反射性的往楼上跑去。
  「啊,等、等我一下!」从背后传来衣笠的叫声。
  我走出楼梯口,来到二楼。走廊向左右两侧伸去,在左边可以看到晃动的微光。
  「凛凛子!」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距离楼梯大概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樋野、莲见也在她身边。他们三个人都面露惊恐,眼睛紧盯着手电筒照射下的走廊前方不放。
  「凛凛子,没事吧?」
  「啊,阿周。」她回过头来,举起颤抖的手,指向被照亮的走廊另一头:「刚才有什么东西,往那边的楼梯——」
  因为环境昏暗,难以掌握住正确的距离感,不过她手指的是不同于我们方才走上来的南侧楼梯,位于另一边的北侧楼梯。距离这边大概也是二十公尺。
  「是、是一团黑黑的东西,咻地一下就……一下子就不见了。」
  ——就是说往楼梯的方向消失吗?那么我先前看到的那个像影子的东西,该不会果然也没有看错罗?
  「大家退后。」追上来的衣笠小声说道。
  随即他已经站到我们前面,拿出先前那个坏掉的打火机,往楼梯附近一丢。
  锵、锵、匡啷匡啷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金属音在空洞的空间中回响着,逐渐被黑暗吞没。
  就像是置身在一片漆黑的洞窟之中一样。
  声音虽然渐小,却没有消失的迹象,被扭曲、被歪斜,彷佛无止无尽永远绵延下去的回响声环绕着我们。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们一动也不动地定睛凝视着前方。
  没有反应。
  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可以听得到就在我身边的凛凛子急促呼吸声。她的手背紧紧地贴在我手边,正因为不安与恐惧颤抖着,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就回握住她的手。
  ……时间流逝而去。
  等了好几秒、好几分钟,走廊深处依然没有变化。
  是看错了吗?是错觉吗?
  就在每一个人都这样想的时候。
  突然「叽」地一声响起,位于我们身旁的教室门打开了。
  惨叫声大作。凛凛子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可是我自己的心脏也差点就从口中跳出来了。
  我们吓得差点一哄而散,一起向后缩去,把手电筒照向打开的门。
  ——是个女生。
  一个一身黑衣的女生,以一对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凝视着我们。



  第四幕 in the 「D」ark 2


  1.

  ——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如果再晚个一秒,说不定真的就停止跳动了。
  「……!你、你啊!」
  就在所有人的紧张已经百分之百就要抵达临界点的时候,整个人背贴在走廊另一边墙壁上的衣笠嘴角抽搐地叫了起来:
  「小、小比类!你这家伙!少吓人好吗!」
  咦?
  这个突然现身的女生「…………」缓缓地往我们打量了一圈,然后面无表情眨了眨双眼。
  「……我并无意吓各位。」
  她轻声低语道。
  「——」
  要打比方的话,可以说是原本绷得紧紧的弦断掉了吧。
  真的就是那种全身力气一下子抽离的感觉,整个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吓、吓死我了……」凛凛子的手也不再用力,然后这才注意到她几乎是半挂在我身上的状态,说了声「抱、抱歉」就连忙躲开了。
  我「啊啊嗯嗯」地含糊应了两声,同时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生。
  (这个人就是小比类啊。)
  总之是个有着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明澈双目之人。而且在眼睛周围还画了眼线,再加上刷好睫毛膏的假睫毛,把一对点漆双目衬得更加黑白分明;一头黑发有几缕染成紫色,梳成略为内卷的妹妹头;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哥德风格式洋装。不过再细分下去,如果把印南那种打扮称作童话风格,那她这类型的应该可以形容成巴洛克风格吧。
  「……总之诸位都没事就好。」
  「你、你这家伙,是不是还欠我们一句……」
  面对眨着眼睛平淡说道的小比类,衣笠大皱其眉地抱怨回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啊!果然是大家耶!」
  一个开朗无比的沙哑声音响起,让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了。
  从小比类身后又冒出另一个女孩子。
  那是个有张娃娃脸,面带笑容的女孩子。脸很小,身材也理所当然的不高。头上戴着多色条纹针织帽,从帽下露出的头发居然是白色的。因为色泽很亮,所以应该是染的不会错吧。身上穿着便于活动的宽松多袋工作裤,罩着行走时下摆长得快要拖到地上的针织毛线衣。
  她滴溜溜的双眼开心地眯起,从后面扑到小比类身上贴着说道:「看吧、看吧,真希,果然被我说中的啦。」
  「……是啊,不愧是喵子。」即使脖子上多出一只圈在那里的手臂,小比类一张面容依旧不改其色地点点头。
  「那是当然,因为喵子的天线随时随地都收讯良好的啦。」
  那个女生嘿嘿笑着,看来似乎是在说她早就察觉到我们抵达二楼了。
  「小比类、喵子,你们都没事就好。」樋野拍拍胸口:「对了,就只有你们俩吗?陆没跟你们在一起?」
  「当然涛川学长也在的喵呀。」名叫喵子的女生往教室的方向转过头去。
  就像是在配合她的动作般的,这次换成一个男生慢吞吞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那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壮硕男生。短发,脸有些长,看来意志坚定的粗眉。自衬衫中伸出的双臂环抱在隆起的胸肌前,挤出明显的肌肉。左手手腕上套着护腕。紧抿成一直线的嘴型,酿造出一种宛如流浪武士的气质。
  「陆,没出什么事吧?」
  对樋野的问题,他只默默点了点头做为回应。若是再穿上简便型和服,就跟陪伴在主人身边的保镖没两样了。
  「……多亏有涛川学长的冷静,所以我们也得以心平气和地镇定行事。」
  「对呀对呀!他跟我们说『不要乱跑比较好,说不定会有危险』。涛川学长真的是喔,太帅的啦。」
  在两个女生的赞美之下,他轻轻说了句:「份内之事罢了。」
  看来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分别观察过他们三人之后——
  「嗯嗯?」
  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叫做喵子的女生和我对上视线。她往我及凛凛子身上看过来又看过去,同时歪起头:
  「那个~这边的两位是打哪来的客人呢?」
  「对喔,也给你们介绍一下。」樋野这样说,手伸向我们:「这两位是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凛凛子。」
  「……天乃原周和三嘉嘉凛凛子。」小比类轻轻复育了一遍,随即她那一直没有变化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睁大眼睛:「莫非便是扇谷的朋友?」
  我们点了点头。
  「哒、哒哇啦!真的假的!」手圈在小比类脖子上的喵子突然发出怪叫声:「本、本人?是阿周和凛凛本人?呜哇,真的耶!跟小说中给人的感觉一样耶!呀——能见到本人真是叫人开心的啦!啊,请务必要和我握个手、握手!」
  「咦?咦咦?」
  才看到她往我们这边跑过来,她就已经抓住不知所措的凛凛子的手用力地上下甩动,而且也跑来我这边做出同样的事。然后就像是要用全身表现出她的心情有多雀跃似的,整个人在那里跳来蹦去。不过——
  「喂,适可而止吧,喵子!」
  因为衣笠突然从她身后揪住她的衣领,她「呜呃」地哀鸣一声,中止了她快乐的舞步。然后双眉倒垂成八字形,像是故意地猛咳不止:
  「咳咳咳咳,好~痛的啦!你做什么噜,侦史郎。」
  「吵死了。」衣笠回以极为冷漠无情的回应:「不要随便装熟直呼我的名字。」
  「有什么关系噜?反正我们同年,还有你做什么气成那样噜?啊啊,我懂了,是缺乏钙质噜?」
  「罗嗦,就是你那个古里古怪的用字叫我不爽!」
  「哎呀~真是失礼的人噜。」她噘起嘴哼一声把头转向旁边,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愣在一边呆呆看着事态变化的我们。「啊,哦噢,这可真是失礼罗——我是宫野亚子。文学系二年级,推研社社员。不过我的本名太俗气啦,所以要叫我时还请使用喵子这个称呼唷。」
  「喵子?」
  「对。因为宫野亚子的宫念『miya』,念快了很像喵喵猫叫声,所以就喵子罗。很可爱吧?」
  「啊,喔。」
  「三嘉村,别理会这家伙,把她当成CO2就行了。」
  「啊咧,为什么是二氧化碳?一般要说不是都会说是空气吗?」
  「胡说什么,是空气的话就会吸进去了吧。」
  「啊,原来噜此原来噜此……喵的你给我等一下!」
  衣笠与喵子(我本来还以为她绝对是一年级)的互动,使得凛凛子再次回以无力的苦笑。
  然后这次又换成一身黑的女生——小比类对我们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天乃原同学、三嘉村同学。我是魔学系隐密学组二年级,同样是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员,小比类真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啊、呃,你好,请多指教。」我们也回了一礼。然后——
  「来来来来,最后轮到涛川学长了唷。」
  被喵子这样一说,那个大块头的男生就「唔」地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吐气的声音,以低沉的嗓音很简洁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涛川陆雄,请多指教。」
  「…………」
  看来果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是——从这三个人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他们果然也已经看过印南写的《魔学》和《魔学L》,所以才会对我们两人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以他们的立场而言,也许像这样与我们面对面会使他们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但是以我们的立场而言,才初次见面的人就已经对自己的事有所了解,总叫人有种复杂的感觉。
  书中的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呢?这个念头蓦然冒了出来。
  衣笠说道:
  「好了,这样一来自我介绍也结束了,差不多该正式讨论一下如何从这里离开了吧?」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不过就这样站在这边讨论也挺怪的,进房去如何?」
  大家都回葸樋野的提议。
  我们转移阵地到小比类、喵子、还有沉默寡言的男生——涛川原本所待的教室之中。那是只有A栋才有的特别教室之一,资讯室,是间成排桌上都设置着电脑的教室。
  「你们之前待在这个房间中做什么?」
  「……在试电脑能不能开。」小比类回答衣笠的问题:「只要能连线上网,就可以用电子邮件与外面取得联络,也可以求救。你也知道,手机根本就收不到讯号。」
  「结果呢?事情顺利吗?」
  「不,那个——」
  「很遗憾,看来是没指望的啦。」喵子接着回答。她「喀嚓喀嚓」按着手边一台桌上型电脑的开关给我们看,但是电脑主机毫无反应。「就是这样,完全没有来电的迹象。」
  「哼,果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吗?」衣笠的低语声中仿佛带种愉悦的味道。
  把两只手电筒放到教桌上(顺带一提,这两只手电筒是樋野与莲见从一楼要开「鬼屋」的教室那里拿来的。能够用来照明的东西似乎就只有这个而已了),大家各随己意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找个位置待好。
  「好。」往在场七人扫视一圈以后,莲见说道:「现在在A栋内的人,这样就全都到齐了吧?」
  「是罗。要开店的社团那些人几乎都跑去广场看开幕式了,所以A栋差不多等于唱空城计的啦。不管怎样,反正在那边告一段落以前,是不会有客人来的啦。」
  「但是也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樋野双臂环抱在胸前说道:「照衣笠的说法,扇谷说不定还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而且也不能忽视有着与我们无关的第三者存在的可能性。」
  让他做出如此发言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先前樋野、莲见、凛凛子三人曾经在二楼走廊目睹到消失在楼梯口的黑影之故吧。
  他先做出「也有可能是看错了」的声明,然后对大家说明他目睹到的那个诡异物体。
  在他说完之后——
  「讨厌——好可怕!」
  「……真恐怖。」
  喵子和小比类说道,不过她们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小比类。」坐在椅子上,把腿往桌上一搁的衣笠对她出声:「我有问题。」
  「……是,请说。」小比类看着衣笠。
  大家也都看向他。
  他把我们先前在一楼时试出来的事——要从大厅出去外面,但是被奇妙力量挡住出不去;还有虽然还不能断定,但是A栋内所有出入口恐怕也都处于同样状态的事告诉她。因为他把重点整理得清楚易懂,再加上他本身说起话来也颇有舌灿莲花的功力,所以我有种用他的视点再次身历其境了当时情景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有哪种法术可能造成这种状况?」
  小比类垂眼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
  「……关于各位看到的那个光。」她缓缓说道:「倘若我们目前置身的这个密室状况真是法术造成的,那么我想那个光恐怕是用来隔离一切物理、非物理性干涉的隐密系法术『结界』。」
  「『结界』啊。记得在《魔学》和《魔学L》中也有出现过,和那个是一样的吗?」
  「是。」
  「唔,那与这片黑暗有关的部分呢?」
  「……虽然不能断定,不过恐怕也是『结界乙的影响吧。」
  「什么意思?」
  「『结界』在理论上可以隔离一切物理性干涉。因此我猜测,若是能够让它的输出功率稳定地维持在高层级状态,或许就可能连光的干涉都能挡下。」
  「原来如此,还挺好懂的嘛。」衣笠的口气似乎兴致盎然:「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无法出去外面,是因为有『结界』挡在出入口的关系。而这片黑暗也是因为『结界』阻挡光从外界射入的关系,对吗?」
  「是。」小比类点点头:「……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却生出了点矛盾。」
  「矛盾?什么矛盾?」
  「只有法术师能够演术法术。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密室状况真是法术师造成的,那么下手的人物就是法术师。但是看过《魔学》和《魔学L》的人也许都已经知道了,现今已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在全世界仅有六位,这点在现实中也是如此。也就是说,结果会变成在全世界仅存六位的法术师之中,有人是动手做这件事的执行者。」
  「…………」
  「可是要在这个状况下实现『结界』,其规模与所需的输出功率都非同小可。规模大到要罩住整栋三层楼建筑物,而且输出功率达到连光都能完全隔离、又能持续如此久的『结界』,绝非单独演术即可办到的状况。需要动用到的法术师人数是……即便利用魔学系内的大型实验用放大器、效果机等机材,起码也需要两位法术师才行。」
  「起码要两个人吗……原来如此,所以犯人就不见了罗?」
  「是的。身为『六位法术师』之一的佐杏冴奈老师,目前在魔学系任客座教授一职。如果把法术师设想成犯人,以状况而言,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不过第一号嫌疑犯就会是老师了吧。但是老师果真会有要把我们关入这种密室状况中的动机吗?」
  「…………」
  「假设万一真的有好了,可是就算是老师,也绝不可能仅靠一人之力演术出这种规模的『结界』。假使可以演术,应该也撑不了多久。既然如此,到最后还是需要仰赖其他法术师帮忙才行——只是就现实而言,不得不说那是可能性相当低的状况。光是要请剩下的五位之一到日本来就已经是一大难题了,再加上考虑到不惜克服这个难题,却仅是为了把几个学生关进黑暗之中的动机为何……」
  确实如此,我也想不出来动机何在。
  「这就是说——」衣笠手托在下巴上:「关于这个密室状况呢,首先第一个可能性是除了『结界』以外的法术造成的,而且是可以由一个人演术的法术;第二个可能性则是出于完全与法术无关的其他原因上头罗?」
  「是……不过要说除了『结界』以外还有什么法术可以造成这个状况,目前我还没有头绪。如果是除了法术以外的原因,我更是完全帮不上忙了。」
  「嗯。」衣笠沉思起来,然后对我们所有人说道:「有没有人准确地知道我们是在几点几分时,像这样被关在A栋中?」
  大家面面相颅。
  「十点十分。」倚在墙边的涛川以低沉的声音答道。
  「你肯定吗?」
  「对,不过几秒就不知道了。」
  「这就够了,那么请大家说说自己那时候在哪里做些什么吧。」
  「什么意思,衣笠?」
  「没啦,因为难保不是某人在A栋内的行动成为引发这个状况的导火线嘛。如果能搞清楚这点,就有希望成为找出脱离方法的线索。」他的视线一转:「那喵子,首先从你开始。」
  「噗啾,你啥意思的啦?我突然就成了嫌疑犯?」
  「废话少说,快讲。」
  「咪呜~~好啦,讲就讲。在变得一片漆黑的那时候,我是和真希在一起的啦,就在隔壁的二零五教室。对吧,真希?」
  「嗯。」小比类点点头:「我们两个人在检查要在二楼开店的咖啡厅用具。那时候突然黑下来……然后过了一、两分钟之后,涛川学长就过来了。」
  「涛川学长十点十分的时候在哪里?」
  「在前往二零五教室的走廊上。我想忙着准备工作的大家应该渴了,在福利社买了冷饮拿过来。那些饮料我放在二零五的保冷箱了。」
  「原来如此。那下一个,社长呢?」
  「我和莲见在一起,把一大早就先搬进来的各种服装陈列在一楼的服装室。」
  「对,是这样没错。」
  莲见也对他的话点点头。
  「三嘉村和天乃原是待在大厅那边吧。」
  我们点点头。说是这样说,不过因为我当时昏迷过去,对黑暗来袭的那一瞬间毫无记忆,记得是在十点十五分时醒过来的吧。
  「……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清楚。」衣笠皱起眉头:「天乃原之所以昏倒的原因是什么?在这个季节总不可能是中暑吧?」
  「这个……」我才想问这个问题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倒。一直到踏人大厅前的事,我都还有印象。但是在那之后的事,就好像丝线被剪刀喀嚓一下剪断般的完全断绝。
  「是不是有某方面的老毛病?」樋野问道:「啊,不过这是个人隐私,所以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要回答。」
  「不,应该是没有那种事……」
  「这样啊。」樋野的声音开朗起来:「嗯,那就别想太多比较好,也有句话说想太多是很容易积忧成疾的喔。」
  「是。」
  「对了对了。」喵子说道:「话说侦史郎那时候在做啥啊?」
  「我吗?我在一楼的吸烟区抽香烟。」
  吸烟区是指位于各楼层走廊最南端,放置着烟灰缸的那个空间。
  所有人都交代过自己的状况了,不过在其中摸索不出什么特别像样的线索,至少没有足以令我灵光一闪的地方。很遗憾的,看来这也不是「名侦探」衣笠能够一下子就解决的事件。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总之第一个要想办法的,也就只有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络,找出一条生路了吧——但是在手机与电脑都不能使用的状况下,那也是个难题……
  「咪呜~那就只能够乖乖等外面的人来救我们罗。啊,不过呢,反正外面有佐杏老师在,她会帮我们想办法的吧?在《魔学》和《魔学L》的最后也是老师劈劈啪啪快刀斩乱麻收尾的。对吧,真希?」
  「……坐着等待好运上门啊。」小比类微歪起头更正道:「不,在这种状况下要等的,是舞台机关送神才对吧?」
  「舞台机关送神」——那是指在小说、戏剧剧情打结时突然登场,以生硬的手段强制解开困局的存在(注:就是现在俗称的超展开)。如果老师真的突然在这片黑暗中登场,救我们出去,那舞台机关送神这个称呼确实会是挺贴切的吧。因为老师是个在一切意义上都超越凡俗的人,所以我倒真有种很有可能会有那种发展的感觉,也许这个想法值得期待。
  但是——
  「哼,我可不喜欢那种乾等的对策呢。」衣笠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天乃原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咦?不,我并没有……」
  他是不愿意我们的推理比赛会因为这样而作废吧,不过我倒是觉得就此作废也无所谓。
  这时候——
  「我说啊。」
  是莲见。
  原本从头到尾保持沉默聆听他人意见的她,这时候等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以后,才继续开口说下去:
  「我们还是再一次去确认看看所有出口是否真的不能出去如何?没错,A栋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如果要找通往外面的门窗,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反正现在并没有其他积极有效的对策,这样起码也会比呆呆待在这里等人救更有建设性吧?」
  「莲见说的对。」樋野回葸,他往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大家有没有异议?」
  没有一个人有提出异议的迹象。
  「好,那就这样吧。因为手电筒只有两支,所以我们就分成两组分头行动。一组从楼上开始找起,一组从楼下开始找起。」
  他干净俐落地下好指示,大家都点点头。
  「…………」
  总觉得我可以看出这个团体的结构了。衣笠、喵子、小比类、涛川各依其特异的感性、知识、特技提供情报,由拥有伶俐思考回路的莲见找出最妥当的对策。然后再由社长樋野检讨可行性,仰仗他的意见反馈给所有人。这一切恐怕都是在无意识间成型的吧,的确是各司其职,搭配、的很巧妙。
  「啊,对了,分队是要怎么分的啦?猜拳吗?还是抽签?」
  「……我喜欢抽签。」
  「真是的,那也太浪费时间了吧?痛快点,用身高排,高的一组、矮的一组不是比较好吗?」
  「那不行,两组都要有男有女。如果出了什么事,只有女生太危险。」
  「嗷呜~哎呀呀,不愧是涛川学长!把这种话说得那么举重若轻,太帅啦喵!」
  「……真是绅士。」
  斜眼看着吵吵闹闹的推研那群人,凛凛子对我说道:
  「……他们看起来都好镇定耶。」
  「是啊。」不过与其说是镇定,感觉倒不如说已经可以算是乐在其中了。
  还有人数多应该也是他们能够维持从容态度的原因之一吧。不过我想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现在聚集在这里的这群人,都有着出色的应变力与适应力。为什么能够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呢?
  「是啊。」莲见好像听到我们的交谈了,她带着几分苦笑说道:「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人呢,总而言之都是些爱极了这种状况的好事之徒,算是所谓的本性难栘吧。」
  「……是喔。那个,推研的人果然都是些这样的人吗?」
  「不。现在在这里的,即使在那之中应该也是特别突出的吧。对吧,樋野?」
  「是啊,也包含我和莲见在内,对吧?」
  确实如此。在樋野与莲见的眼中,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灿然生辉地对眼前事态闪着好奇光芒。
  但是我却想起了一句话。
  ——好奇心能够杀死猫。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呢?

  2.

  就这样,我们分成两组,同时两组中都有分配到男生。
  从楼上开始巡的A组有樋野、涛川、莲见、小比类。
  从楼下开始巡的B组有衣笠、喵子、我、凛凛子。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大家行动时要尽可能谨慎行事。」
  在樋野的这句叮嘱下,我们出发前去调查A栋内的状况。
  「呜呀~真的一片黑漆漆耶~~怕怕耶~好像在试胆一样的啦~」
  「你很吵耶,喵子,安静地走。」
  我、凛凛子、衣笠、喵子四人走楼梯来到一楼。然后从最南边开始,把走廊尽头的门、各教室的门窗、换气扇,还有其他可能与外界相通的地方尽可能钜细靡遗地彻底调查一番。
  「不过说真的,能够见到本人真叫我开心的啦,因为我是《魔学》和《魔学L》忠实书迷。」喵子一面按着针织帽一面以欢乐的模样说道。顺带一提,她的上衣果然长得拖到地上了。
  凛凛子问道:
  「有那么好看吗?我是说印南写的《魔学》和《魔学L》。」
  「哎呀,很好看的啦~凛凛也快点去看比较好喔~会让人觉得学习魔学还挺好玩的。说真的,会叫人好想加入佐杏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啦。对吧,侦史郎?」
  「哼。」衣笠从鼻中哼了一声:「总之文章确实是有堪看的水准,角色写的也还算立体。虽然有过度玩弄演出手法以致于太刻意的地方,不过把它当成特有的趣味倒也在容许范围之内,以一本书来说还算过得去吧……但是以正统推理作品而言很明显对读者不公平,至少以我的基准来判断是这样。」
  「什么嘛,真是死脑筋耶。只要有趣不就好了?」
  「不像话。我们是推研的社员,那是推理小说的评论会耶,评论对象当然应该是推理作品才对。在那里提出的作品本来就应该限制在推理的格局之内,进行彻底的批判。要是不喜欢被这样批评,那一开始就不该用上推理的名号。着眼于魔学是一门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并且积极地把这点纳入作品之中的态度确实还算可取,但是即使如此,在这方面提供给读者以逻辑推理真相的情报,以整体平衡比重而言也太浅薄了。」
  「不是那样的啦~因为要是再讲解更多,绝对会让设定显得又臭又长。整体平衡已经够绝妙的啦。」
  「不,是微妙。能不能够自然又恰到好处地把设定与误导融入剧情,又不至于变成解说文,考验的本来就是作者的功力吧。而且从根本上来说好了,真有人能弄懂书中主要使用到的那些魔术手法吗?」
  「真希说她都懂啊。」
  「那是因为那家伙是魔学系的吧!」
  原来如此。听说在评论会上有过毁誉参半的争论,想必就是这种感觉的局面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喜欢《魔学》的那一方啦。里面充满了包含大大小小各种题材的魔术手法和机关,再加上还有对读者的挑战信。《魔学L》当然也喜欢,不过和《魔学》比较起来,感觉就是结束得太干脆了些,或者可以说是太四平八稳、平淡无奇?如果说《魔学》就像是叫人吃到消化不良想吐的高级特浓豚骨汤头大碗拉面,那《魔学L》就像是口感清爽的小碗养生蔬菜拉面罗。」
  「别拿拉面打比方,很烂耶。」
  在喵子兴致勃勃地向凛凛子说明到这里时,衣笠插口说道:
  「还有你根本就说反了。既然是对读者不公平的作品,我就无意承认它们是推理小说……不过要把两本书做个比较,那《魔学L》应该还算可取吧。」
  「咦~为什么啊?」
  「因为这本在逻辑上的破绽明显比较小。当然我也不至于说什么要遵守十戒或二十守则的话,但是随时不忘公平竞争的精神,以及用以实现那种精神的笔力,是写作推理小说时最低限度的礼仪。莲见学姊也夸奖过《魔学L》已经不再像《魔学》一样有那么多硬来的事喔。」
  「……那是因为莲见学姊是有胆公然宣称她讨厌『艾克洛』(注:推理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创造的经典套路之一)的人嘛。可是可是,社长就对《魔学》的评价比较高喔。他说《魔学》有着强烈引人想要继续看下去的力道,这就是它的魅力。可是《魔学L》因为整理得太精细,所以反而使得那方面的力道减弱了,很可惜。」
  「哼,当然两者兼具的作品就是理想中的作品了,不过要要求扇谷做到这样就太苛求了吧。对了,涛川学长曾经给《魔学》和《魔学L》这两部作品加上『这是假推理小说之名,行现代法术师故事之实』的巧妙文案呢。」
  「你乱说什么啦,真受不了。话说就是在评论会大肆批评《魔学》的侦史郎你们不应该的啦,说什么这种东西不是推理小说、不入流什么的。」
  「你才在乱说。就是有我们的批评,结果才有《魔学L》诞生,所以这反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去参考他人意见是理所当然的事,基于这点选择用词就好。能够采纳他人意见到什么程度,也是所谓的作者功力吧。」
  「咪呜!你就是要跟我唱反调是吧!」
  因为这时候凛凛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所以两人停止争论看向她。
  「嗯,怎么了吗?凛凛。」
  「三嘉村?」
  「啊,抱歉。」她强忍着笑意说:「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忍不住就……」
  看着他们的互动,确实足把看书以后与别人讨论其内容的那份乐趣,生动而强烈地传达了过来。甚至连我都开始对《魔学》和《魔学L》这两本书有了不小的兴趣。
  我们一面交谈着,一面继续调查。
  但是结果果然和衣笠的推理一样,每一个地方的状况都和大厅的出入口相同,即使把门窗打开,也会被奇妙的排斥力阻挡,完全无法进入属于外面的空间。
  由于一楼大厅的部分具有两间教室的面积,所以此一楼层教室数量为十,厕所男女各一间。
  在我们已经差不多调查了一半的地方时——
  「唔~不过啊,刚刚社长说的黑影到底会是什么呢?」喵子环抱双臂说道:「凛凛也有见到那家伙吧?」
  「基本上是有。」
  「那是人吗?」
  「……不知道,因为很黑,又真的只是一瞬间,而且也有只是看错的可能性存在。」凛凛子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不是看错,那也许并不是人,因为感觉起来并不是太大的东西。」
  「哼嗯~~?不过影子倒是还可以了解的啦,可是黑色的会是什么啊?」
  是的,这点我也一直很在意。在被手电筒照到的情况下,看起来却还是一团黑黑的影子,这点很奇怪。
  凛凛子略想了一下。
  「呃,可是看起来真的就是那样,黑黑的。」
  「在被手电筒的光照到的状况下?」
  「是的。」
  「哼嗯~而且还是咻一下就跑不见的耶。体型不大、又黑、咻一下跑不见的东西……会是啥呢?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吗?喂,侦史郎,你心中有数吗?」
  「你喔,从刚刚起就这样。不要只动嘴,手也要动。」衣笠一面拿手电筒照着前方,一面沉着脸答道:「如果是小小一只,没事窜来窜去,再加上吵得要死的生物我就知道。」
  「咦!那是啥啊?」
  「你。」
  「……痛痛痛痛痛,这可真刺中我痛处了。」
  无视于几乎不痛不痒、满不在乎傻笑着的喵子,衣笠打开了下一间教室的门。
  那是从大厅数来的北边第二间教室,是间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小规模讲堂。在手电筒的圆形光柱照射下,可以看出这问房间似乎要用来主办什么企划,桌椅全都收起来了。然后在清出来的大空间中,使用大屏风做出通道,供人在其间走动,观赏陈列在上面的展示板与流行艺术等展览品。之前调查过的教室也几乎都和这里的状况一样,竖立着以华美装饰妆点、宣告举办某种企划的看板——
  「这里是?」
  「就展览室啊,这间就是推研用来举办推研展览企划的教室。」
  看看竖在教室入口处的看板,上面确实是写着「推理小说研究会·推理历史展」的字样。
  根据衣笠的解说,推研在这次的城翠节中提出了三个企划,为了准备、执行不同的企划,他们社员分成三个小组(当然,好像也有哪个都不参加的社员)。第一组是负责由好几个社团共同企划主办的「面具舞会」,第二组是负责编辑社刊《不开之房·城翠节特刊》,然后第三组就是准备举办这个「推理历史展」。目前在楼内的社员,除了衣笠以外都是「面具舞会」组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属于《不开之房》组。
  「『推理历史展』是从一八四一年艾德嘉·爱伦·坡写出的推理小说之祖《莫尔格街凶杀案》开始,把推理小说持续至今的大致发展与派别演变整理在展示板上,予以展览的企划。不过这类企划多半从头到尾都只是用来表现一种自我满足的心态,所以并不合我的胃口就是了。」
  「就算是自我满足又有什么关系,过节这种事就是要懂得享受的人才是赢家的啦。」
  衣笠对喵子的反驳耸耸肩。
  我们把室内的窗户检查一遍。但结果还是一样,这里也找不到可以外出的地方。就在我有些气馁地离开窗边时——
  「啊,喏、喏,阿周。」凛凛子对我招手:「这会不会就是那个社刊呢。」
  利用手机之光照明的她前面有张长桌,上面有着堆成金字塔型的一堆A 5尺寸线装书,剩下的被放在桌下的纸箱中。一本书大概厚约两百页左右,封面用的是淡青色的和纸,上面以草书体直书着「不开之房」四个字,看起来是故意加工作成旧书般古色古香的效果,摸起来的触戚也真的就像是明治时代的书籍一样。以这类型的同人志而言,做得相当正式,气氛十足。
  衣笠与喵子也往这边走过来。一问之下,他们俩写的书评也刊在其中。即使是别组的社员,只要写好稿子拿给《不开之房》的编辑组,文章也一样可以刊载于上。
  「可以借看一下吗?」
  「啊啊,当然。」
  衣笠痛快地答应了凛凛子的要求。
  她开心地拿起社刊《不开之房》,翻开封面。
  「我记得印南创作的小说也有刊载在上面的吧?」我问道。
  「是呀~~而且呀而且呀,这次是《魔学》与《魔学L》之后的第三作《魔学诡术士D》,差不多刊到『第二幕』左右吧!」
  「第二幕?那就是说只有开头部分而已罗?」
  「就是这样喵。因为大纲是九月上旬时开始拟定的,实际开始动笔大概是中旬左右,所以要全写完毕竟还是来不及的啦。」
  被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印南本身也提过这件事。说稿子没能在截稿曰前交出去,送到印刷厂的时间太晚,给大家添了麻烦之类的。
  「而且就算她全写完好了,《不开之房》的页数也不够她用吧。因为《魔学D》也和前两作一样,是长篇作品。《魔学》以四百字稿纸换算大概有六百张左右,《魔学L》大概是五百张左右,所以就算这次会比较短好了,恐怕总共也至少有四百张左右吧。光是『「D」的前幕』、『第一幕——in the 「D」aylight』、『第二幕——in the 「D」aylight2』——也就是只有开头部分为止,就已经有九十张了……记得接下来的部分是从下个月起的社刊开始连载吧?」
  「是呀,《不开之房》是只要有外界订购,就会印刷出来贩卖的嘛。印南目前的写作状况也很顺利的啦,对接下来的发展有兴趣的人,今后也请继续惠顾《不开之房》~这样。」
  原来如此,是一种营业战略。
  凛凛子确认过位于书本一开头的目录以后,就啪啦啪啦翻到刊载印南小说的部分。
  在那里首先跃入我们眼中的是横书的《魔学诡术士D》几个字,然后是标示作者名称的扉页,再翻页之后,接下来的内容是这样的:

  前言

  本书《魔学诡术士D》为笔者先前发表的《魔学诡术士》、《魔学诡术士L》两本书的续作,也就是相当于系列第三集的作品,不过我把它安排成即使未曾看过前两集作品,也能毫无问题享受本书乐趣的形式。
  只是请注意,本书中有着触及到系列第一作《魔学诡术士》内容之处,若是在尚未看过第一集的状态下先阅毕本书,有可能减损第一集的趣味性。
  本书中还加入了要先看过《魔学诡术士》、《魔学诡术士L》之后才能够体会真正趣味的某种机关。
  因此在这里推荐正拿起本书的您,最好能够先看过《魔学诡术士》以后再看本书。如果方便,先看过《魔学诡术士》、《魔学诡术士L》之后,再来看本书就更好了。
  ——当然,最终的判断全都交由各位读者自行判定。虽然这话先前已经说过,不过我要再重申一次,我把本书安排成即使没看过前两作,也能毫无问题享受本书乐趣的形式,所以敬
  那么就请尽情徜徉在本书《魔学诡术士D》之中,直到最后一页为止……

  排版为一页分成上中下三块二十一字乘以二十八行的格式,字体是普通的细明体。
  看完「前言」的凛凛子从书上抬起脸来。
  「……这也就是希望读者在看过《魔学》和《魔学L》以后,再看《魔学D》的意思罗?」
  「是啊。她好像想在《魔学D》中提及《魔学》和《魔学L》的内容,也就是会有很多泄漏前两作剧情的描写。不过呢,起码到『第二幕』为止还没有出现类似那样的部分,所以先看看这部分是不要紧的。」
  在得到衣笠的保证之后,凛凛子又翻过一页。


  ~「D」的前幕~

  虽然现在还在说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找藉口,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

  要问我是对什么后悔,那就是我竟然糊里糊涂答应了她们的要求,而要问起她们的要求到底是什么,那就是——
  「讨厌,怎么这么乱来啦,阿周。为什么要拔掉衣袖上的扣子啊?」
  「没啦,因为上衣的扣子不见了嘛。」
  「那为什么要拔袖子的扣子啊?」
  「因为我想说这件衣服的扣子缝在右边,既然要拔,就拔同一边的扣子缝上去。」
  「这种时候怎么想,也应该是另外买扣子缝上去才对吧。」
  凛凛子一面帮我把扣子缝在上衣的最下方,一面这样回答我。顺带一提,这套衣服是我自己买来在开学典礼时穿着的,而现在却在不知道算是什么的因缘下被拿来当成「cosplay服装」,是套命途多舛的服装。
  「……徽章是在这边吧。」印南在我襟边别上刻着六芒星花纹的徽章,然后说了声:「好,接下来是这个手套。」并递给我一双皮手套。我依言收下它,套在手上。
  「完成了。」缝好扣子的凛凛子退后几步看着我这边:「哇,这身打扮好适合阿周!」
  面对着一群雀跃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只能回一声「多亏大家帮忙」。
  话说回来了。
  要说起我为什么会像这样被她们当成穿衣打扮的洋娃娃,起因在于前些天印南在我们常去光顾的咖啡厅贝克提起一个话题。当印南提起那个话题时,我正好在……………………………………………………………………………………………………………………………………………………………………………………………………………………………………………………


  把接下来的几页扫过一遍,我马上皱起眉来。这——
  「这个……」凛凛子也发出嘀咕声。
  「对。」衣笠呵呵笑了两声面露微笑:「一如所见,看来她的第三本书正是以我们现在正在参加的这个城翠节为原型写作的。」
  「而且呀而且呀,这次不只是老师、阿周跟凛凛而已,听说连我们推研的社员都会出场的唷。超期待的啦!」
  「哼哼,不只是三嘉村和天乃原,终于连我们都要经由她的写作,成为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了呢。」
  「…………」
  突如其来地。
  我被禁锢在一种奇妙的错觉中。
  《魔学诡术士》。
  《魔学诡术士L》。
  在我知道这个纪实小说的存在时,我曾经想像了一下属于我现在置身的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与这个现实似是而非的世界。那里有着近似这个现实,却又不同于这个现实的故事存在。
  但是在此刻,以我所眼见、听闻、知觉的这个现实为原型的小说,真的呈现在我眼前时,我的想像却逐渐而缓慢地颠覆了过来。

  会不会——
  会不会我现在所置身的这个现实,其实也是一篇小说呢?

  ——我在乱想什么啊,那是不可能的。
  在我脑中一角比较冷静的部分如此反驳。什么自己所眼见、听闻、知觉的这个现实并非现实,就算说这是妄想都太离谱了。
  但是我脑内的另外一个部分又提出反论了。
  ——那么到底该如何证明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证明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个妄想,这才是无可置疑的现实?
  我很清楚答案。
  办不到。很有可能只是存在于是创作中的「我」,是绝对不可能证明这一点的。
  「——」
  总觉得有种自己身体好像正在消失中的感觉。
  有种正在失去重量与厚度,化为薄薄一张纸上、不具重量的文字感觉。
  (如果真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
  那我们之所以不能走出A栋之外,就并不是因为「结界」的关系,而是因为——是的,只是因为A栋外面的事没有被写出来,在那里并没有世界存在的关系……?
  如果这个现实是她所写的小说,《魔学诡术士D》——
  「…………」
  我不禁回头往背后看去,那里唯有笼罩在黑暗中的教室而已,上下左右也一样,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人的气息。就算是在现在这个瞬间,也有人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不,阅读着我们,我忍不住有这样的感觉。我现在眼见、听闻、知觉的这些全都是文字,我们只不过是在某人阅读时才得以存在的存在……
  「——!」
  我握拳往额角有些用力地敲了敲,故意藉此强制打断思考。(被强制?)我摇摇头,挥去无谓的妄想。(被促使挥去?)
  「……嗯?」
  这时候,一个放在《不开之房》旁边的奇妙物体留伫在我眼中。
  ——那是一本书。
  光这样说,感觉像是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不过令我有着奇妙感觉的理由,是出在那本书的装订。
  我把它拿起来看。
  它大概是三十二开大小,厚度和国中生用的英语辞典差不多。从摸起来的触感来判断,书皮用的并不是一般的纸,恐怕是羊皮纸,或只是诸如此类的动物皮革吧。在封面、书背、封底上头部没有写上类似书名的东西,代之以烙了一个奇妙的印记在封面的正中央,其他地方嵌着像是装饰用的透明红色宝石。因此整本书的表面显得凹凸不平,是种非常不适合放在书架上的设计——此外在书上还变本加厉多出了使它更加与书架不搭配的东西。
  那就是装在书边的锁。
  「…………」
  我再仔细看了看,不过那怎么看都是锁,不会是其他东西。以直接贯穿书身的形式加在上头的圆柱形锁头——就像门上的喇叭锁一样——加装在封面与封底相同的相对位置上,材质多半是黄铜。看这构造,应该是设计成必须先打开这个锁以后才能阅览书中内容。
  (……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更像是古董吧。)
  我转着诸如此类的念头,把它放回桌上。这时候——
  「阿周,那是什么?」把《不开之房》放回原位的凛凛子探头过来。另外两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看着这边。
  「没啦,只是觉得以放在这边的书来说,这本书的装订好像特别考究,所以有点好奇罗。」
  「真的耶。好特别喔,书上还有锁。」
  「嗯,看来这是本要先开锁才能打开看的——」
  「是喔?」喵子拿起书,然后怪叫起来:「啊咧?可是这个打得开耶?」
  「咦?」
  是真的。
  书在她手中毫不费力地打开了。
  衣笠说道:
  「嗯,看来是原本就没有上锁的状况吧,或者那个锁本身就是装饰品?」
  我有些漏气地探头往书中看去。
  书的内页也和封面一样,似乎是某种动物皮做的,看起来非常坚韧,因此书页本身就具有相当的厚度。依这本书的厚度来说,如果用的是普通的纸,那差不多是高达千页的厚度吧,然而眼前这本书一共只有几十页而已。
  更加叫人惊讶的是页面上那些如同匍匐蚯蚓般的文字——也全都和封面上的印记一样,是烙上去的。要把整本书的文字都用烙印的方式印上去,会是个要花费相当多时间与劳力的大工程吧?制作者到底是基于什么意图这样做的呢?
  「这是什么语言呢?并不是英文耶。」凛凛子这样说。
  「唔——」衣笠迅速地翻着书页:「恐怕是拉丁语吧。」
  「衣笠学长,你看得懂拉丁语吗?」
  「呵。哎,多少啦。」他一拨头发。但是——
  「可是那个,这里好像还用到了拉丁字母以外的文字耶。」我战战兢兢地指出这点。
  事实上那也不是谎言。书上除了有普通的拉丁字母,也参杂着形似拉丁字母却截然不同的文字,甚至还有更像是记号的文字存在。
  衣笠的眉间不快地挤在一起。
  「哦?那么就请天乃原同学说说这是什么语言吧?」
  「啊,不,我又看不懂,怎么可能说得出来。」我像是要避开他的视线般,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睛。
  「这种怪书是谁拿来的啦?」
  「八成是小比类吧,因为会有这种怪东西的人也只有她了。」衣笠说道:「好了,差不多该到下一个房间去了。」
  喵子阖上书。摸着书的封面,脸上闪过一抹寂寞的神情。
  「……怎么了吗?喵子。」凛凛子问道。
  「啊,呀,没什么的啦。只是——」她嘀咕着找话说:「一想到这里原本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塞满参观者了,那样就会有各式各样的人看到这本书,很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惊喜,而不禁……有点感伤起来的啦。」
  说完她喵哈哈笑了起来。虽然她一副在开玩笑的模样,但是从其中的只字片语,依然可以让人了解到她原本对今天的城翠节抱有多大的期待。
  我们不禁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没问题的,喵子。」凛凛子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反正时间还乡得很,所以我们快点想办法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一起去玩吧。嗯?」
  在她的言语中仿佛有着挽救人心般的不可思议音韵。在与她相交大约半年的这段时间中,让我了解到这点。
  喵子看着被握住的手。
  「……嗯,也是的啦。」
  凛凛子的鼓励像是使她受到触发般的点点头,恢复了精神,回握住凛凛子的手。然后——
  「谢啦,凛凛本人也是个超棒的女生的啦!爱死你了!」
  她的手臂突然圈上凛凛子的脖子,本来以为是要紧紧地抱上去,结果却是把自己的唇印到凛凛子的唇上。
  也就是说……
  若要如实描述,就是——
  ——她吻了她。
  所有人化为石像。
  在下一个瞬间,从喵子头上爆出「啪」地一大声。
  「喵、喵子!你在干什么你!」动手的人是衣笠。
  「好痛啊!」喵子离开凛凛子,泪眼汪汪地按着头:「你、你打我!?连我老爸都没打过我的耶!」
  「罗嗦,打你又有什么不对——不对,这什么老梗啊!」张开双手的衣笠马上又转往喵子的方向。
  「你、你自己还不是入戏了,而且为什么侦史郎要生气啊?我只是把自己满腔的感谢之情表达出来而已的啦!」
  「吵死了!我已经忍无可忍,今天不会再放过你这个臭丫头了!」
  「喵呀啊啊啊!反对暴力!」
  先把在一片黑暗之中开始砰砰磅磅追逐起来的衣笠和喵子放在一边——
  「呜——阿周……」
  凛凛子按着嘴看向我这边,脸上露出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示才好的哭笑不得表情。
  我也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转开眼睛抓抓头,在一瞬间很无奈地想要以「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的玩笑话来回应,不过在一秒后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我至少也还拥有那种程度的神经。

  3.

  ——但是在这时候,我在管到神经以前,实在应该要更有危机意识才对。
  我一直到稍后时才想到这点,但是那时候却为时已晚了。
  接下来我们继续到剩下的房间进行确认,不过果然还是没得到什么可喜的结果。调查完一楼以后,我们爬上二楼,这次是从北侧开始进行确认。在开始进行调查,一共已经不知道落空多少次以后,我们来到走廊上,正好与从楼上开始调查,也来到那里的A组四人会合。
  「……很遗憾,我们这边全灭。你们那边呢?」
  「这边也一样,已经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地方都调查过了……」
  衣笠如此回答樋野的问题。
  「不可能靠我们自己离开。」莲见倚在走廊的墙壁上低语着:「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只能等待小比类口中的「舞台机关送神」——老师的登场了。
  但是在这样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救援到来这件事本身,就会成为一件需要颇强耐性的苦差事了。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
  「啊,真希、真希。」
  「……什么事,喵子?」
  「在展览室的那本怪书是真希的吧?」
  「在展览室的那本怪书?」她微歪起头:「你说的该不会是放在长桌上的那本书吧?」
  「对呀对呀,那是真希的对吧?」
  「嗯,没错,是我带来的。」她点点头:「因为是稀有书籍,所以我想把它拿出来给宾客参观,应该可以令他们感到不虚此行。」
  「果然。」喵子笑着拉拉衣笠的袖子:「侦史郎的推理有够准的啦,不愧是名侦探!」
  「那种事根本算不上是推理。」
  我猜喵子此举多半是故意的,她是想要驱走情绪低落下来的气氛。以她自己的方式强打起精神散布活力,就像凛凛子先前做过的一样。
  衣笠冷淡的回应并没有使她挫折,蹦蹦跳跳地说道:
  「是稀有书籍耶~不但嵌着宝石还有加上锁。那是什么书呢?封面没有书名,里面书页上那些一排一排的文字又都是些没看过的字,完全看不懂的啦……」
  「咦?」小比类的呼吸停止了,在我眼中看来是如此。「——喵子,你刚才说什么?」
  「哈呜?我说稀有书籍耶,不知道那是什么书……」
  「不是,后面的。你是不是有提到里面的内容?」
  小比类紧盯着喵子。她看来平静,但从她体内溢出的惊人气势,叫人不解地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当然在这之中最感到困惑的人,应该还是成为她追问目标的喵子吧。
  「是、是有提到啊……抱、抱歉,那本书是不是不能看的啊?」
  「不,不是这样的。」小比类罕见地以焦虑的模样摇摇头:「问题不在那里,那本书的锁应该是锁上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上锁?锁没有锁上啊,对吧?」
  喵子向我们求证.我、凛凛子、衣笠都点头回应。
  「……什么?」这个回答对小比类造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呢?她张大了双眼,脚步踉呛地往后退出几步:「……不可能。」
  「你、你还好吧?小比类。」樋野插入其中:「到底怎么了?那本书是什么书?」
  「没、没事。不过,该不会……」她咬着下唇,不过马上又抬起头来:「……社长,十分抱歉,我有件急待确认的事,需要马上赶往一楼的展览室——」
  「啊、啊啊,那是无所谓啦。」
  我们所有人在小比类的带头下,一起前往一楼的展览室。
  然后我终于目睹到那个了。
  最先看到的是刚走出楼梯口抵达一楼走廊上的衣笠与樋野两人。
  突然。
  「————!」
  两人身形一震僵在那里。
  跟在他们身后走下楼梯的我,马上就感受到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几乎是反射性的从楼梯口冲到走廊上。
  我的背一寒。
  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黑影。
  而且像是才刚从室内出来般站在展览室门前。
  自手电筒中射出的长长光剑,消融在既深且沉的黑暗之盾中,使得那个黑影只有部分朦朦胧咙地浮现出来,所以分辨不出其大小与轮廓,不过可以肯定是某种黑色的东西。
  在下一个瞬间,对方好像察觉到我们的动静,像是要躲开手电筒之光般的咻一下转过身子,往大厅的方向疾奔而去,哒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上。
  (是、是人吗!?)
  「等、等等!」
  衣笠奔上前去,我也整个人弹起追了上去。我对自己的脚力多少还有些自信,一定要追到!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远远超乎我方意料之外的事,使得我们心生怯意。
  从大厅的方位射出微亮的白光——就像闪电一般——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我们正奔跑在其上的走廊。
  「啥!?」
  那道光似乎是从大厅右边——与我们之间有墙壁相隔,以至于看不到的出入口处射入的。光从射入到消失的时间仅仅只有一秒左右,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惊愕与动摇中,我们也没有停下脚步。穿越走廊,冲进大厅。
  但是。
  「——!?」

  ——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怎么可能……」
  衣笠在那一瞬间愕然低语,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来,把光照向出入口的方向。但是完全看不出有从哪里射入白光的迹象,在先前的实验中打开的手动门依旧开着,外面也还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们分头迅速地调查大厅一带,但是到处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动静。另一边的走廊那边也一样,满足一直延伸到深处的黑暗凝滞着。
  黑影就像一阵烟般的消失了。
  「可恶!就这样消失了?怎么可能,社长!」衣笠破口大骂,旋即返回走廊那里,我也跟在他后面。
  樋野在走廊上,其他成员也都聚集在他身边。
  「社长,你有看到吧?刚刚那个和你之前见到的是同一个吗?」
  「……啊、啊啊。」他的手按在墙上,慢慢直起身子,面色铁青地缓缓甩头:「不,抱歉,我没什么自信,也有可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不过这还是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了,接连两次被令人这么不舒服的东西吓到……」
  「还有其他人看到刚才的黑影吗?」
  大家都摇摇头,那么刚刚有看到黑影的人就只有我、衣笠、樋野三人罗。
  「…………」
  虽然只是印象,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错。刚才那个是人。
  而且在我们去追那个影子的时候——恐怕就是那个影子进入大厅片刻后的时间点吧——从大厅出口那边确实曾经泄出白光。虽然在我们赶到大厅那里时,那一带已经照旧被吞没在黑暗之中,不过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喉咙干渴。
  浮动不安的思绪没办法理出头绪。
  为什么影子会消失呢?
  我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这时候从展览室中响起了像是要使局面更加混乱的小小惊呼声,吓得所有人都一抖。
  刚才那是小比类的声音……
  「……!这次又是什么!?」衣笠一马当先领着我们杀到展览室。「小比类!怎么了!」
  小比类就呆站在放着那本书的长桌前。
  她慢慢回过头来,以微颤的声音宣告:
  「书、书……」
  「怎么了?」
  「……不见了。」
  「什么?」
  我们也马上奔到她身边。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在推放成小山的《不开之房》旁边——那本上面有锁的书已经不见了。
  「各、各位,麻烦各位,请在附近找找看。」
  她那迫切至极的声音毋庸置疑地煽动着我们心中的不安。我们马上分头搜查室内,但果然还是到处都找不到那本书。
  「怎、怎么会?明明不久前还确实在这里看到过的……」凛凛子愣愣地咕哝着。
  是的,应该是那样的。我们确实在这里见过那本书,也拿起来过,但是它现在却不在了。这就是说,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刚才那个影子?」
  ——把它偷走了?
  我感到一阵凉意。
  在我们未涉及的地方,事态开始有着急遽的转变了。
  「喂,小比类!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书?」
  在不安的驱使下,衣笠难掩焦躁地问道。
  但是小比类就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呆站了好一会之后,才以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开口:
  「……衣笠同学。」
  「怎、怎么?」
  「书上的锁,确实是打开的吧?」她如此回问道。
  衣笠像是在回溯记忆般的闭上嘴巴,但很快就又开口:
  「……是啊,没有错,锁原本就是打开的。」
  「这样啊。」小比类缓缓摇着头说道:「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书。」
  「不是书?什么意思?那怎么看都足……」
  「那是魔器。」
  「魔器?」
  「那是指……」莲见问道:「在《魔学》和《魔学L》中出现过的那个?」
  小比类点点头。
  「等一下。」衣笠像是要重整思绪般的说道:「用比较容易让人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小比类。就算那本书其实是你口中的魔器好了,又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本书和我们现在被关进来的这个密室状况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小比类看着衣笠。她应该只是单纯回望过去而已,可是她那伫立着、与黑暗同化的身影,却有着无以言喻的魄力,使得他畏缩地后退一步。
  她的视线往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视一圈。
  然后开口说道:
  「……锁是打开的这件事,就是魔器已发动的证据。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被唤出了。」
  「什、什么东西?」
  「恶魔。」
  ——若是老套的推理小说,这时候应该会雷声大作,电光从窗口射入,从旁照出所有人发青的脸色吧。
  但是在这个黑暗的密室中,并不存在那样的东西。
  她的话语在大张其口的无底黑暗之中,无止尽的向下传去——隆隆回响着。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27 编辑 ]



  第五幕 in the 「D」ark 3


  1.

  专门用来演术法术的工具,也就是法术器材——俗称「魔器」。魔器种类众多,像是杖、剑、镜、宝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髅等等都是。就像音乐也要随演奏内容改变乐器一样,在魔学中,在施行法术时所需要的魔器,也会视演术内容而有所不同——小比类这样解释着。
  「……因为这方面的事在《魔学》和《魔学L》中也有提及,所以各位也许已经知道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听她说话。
  「我所拥有的那个魔器,是位与我相熟的专业古书商出让给我的。据那位书商所言,此书的作者、出版商等资料全都不明,装订罕见,但不符合一般书籍的规格,更重要的是书是锁上的,以至于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因此几乎没有买家对它有兴趣,于是我表示不知是否方便让我看看。那位书商本来就知道我是个对这类珍品很有兴趣的人,然后我才看了它一眼,就马上怀疑这并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原谅我要在此提一下自己的私事,我之所以会有此怀疑,是因为我在上学期所上的西洋魔学史课程中,曾经以某个魔器为主题做了一份报告,而我得以借看的那本书,外观与我当作报告主题的魔器十分相似……所以让我联想到,这本书是否可能就是那个魔器。」
  ——那个魔器叫《罗塞蒂手写本》,她这样说道。
  「……嗯嗯?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啦。」喵子歪起头,紧接着——
  「记得类似的名字在《魔学》中出现过。」这样说的人是莲见:「不过并没有提及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就是了。」
  小比类「是」一声点点头。
  「哈呜,莲见学姊记性真好的啦。」
  「呵呵,我对自己在小说方面的记忆力是有自信的喔。」
  小比类继续下去:
  「《罗塞蒂手写本》相传是在魔学全盛期时,由被誉为『隐密学大师』的法术师阿格里帕·冯·奈特斯海姆的头号弟子米海尔·罗塞蒂制作的失传魔器。若对方出让给我的那本书真是『罗塞蒂手写本』,则其历史价值无可估量。因此我想监定其真伪,于是把它拿去给开西洋魔学史课程的魔学系老师过目。」
  「请问。」凛凛子微举起手:「那个西洋魔学史听起来好耳熟啊,该不会……」
  「是的,西洋魔学史的教授不是别人,就是法术师佐杏老师。」
  大家爆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声。
  「我想老师理应能够确实监别出其真伪,因此虽然明知于暑休期间前去叨扰是件冒昧的事,但仍然去了老师的研究室一趟。人正好在那里的老师爽快地让我入内,二话不说地帮忙监定。然后她说——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魔器。」
  「是、是真货!?」
  「只是……」小比类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罗塞蒂手写本》,而是它的复制品。」
  「复制品?」
  「对。在十九世纪初,以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为中心的一群人,曾经发起企图找回中世纪全盛期知识与技术的魔学复兴运动。老师说这应该是那个时期制造出来的魔器。」
  十九世纪初在英国兴起的魔学复兴运动。不过要谈论这件事,必须先去了解它的前因,也就是横跨十六世纪与十七世纪的魔学兴亡史才行。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后来这个运动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数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
  然后到十七世纪,也就是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际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这段魔学的黑暗时代,一直持续到两百年后的一八二零年,由一位幸存下来的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带头兴起魔学复兴运动为止。这段史实在所有高中课本上都找得到。
  「在十九世纪的那个时候,为了尽可能找回更多已失传的魔学全盛期知识与技术,是个什么研究与实验都会尝试的时期。其中一环便是多方研究、分析全盛期制作的魔器构造,制作其复制品。出让给我的那个魔器,应该也是于该时期大量制造的复制品之一。」
  「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习作罗。」衣笠说道。
  「正是。但由于它们是在全盛期的知识技术已失传状态下试做的成品,因此这些作品终究不脱粗制滥造之林,要说是复制品都太抬举,只是与原版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劣质仿作罢了。因此与原版相比,这些复制品的使用年限也相当短,时至今日几乎都已经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不过我带去的那个复制品多半还尚可堪用。」
  小比类没有再说下去,像是想先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樋野问她:
  「小比类,那个叫做《罗塞蒂手写本》的魔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功用?」
  「是。《罗塞蒂手写本》是概念召唤魔器,亦即为演术隐密系法术『召唤』时使用的工具。」
  「召唤。」凛凛子蓦然低语。
  「对。」小比类点点头:「三嘉村同学知道『召唤』是什么样的法术吗?」
  「啊,不。」她轻轻摇头。不用多说,当然也没有其他人答得出这个问题。我们只能默默地洗耳恭听小比类的解说。
  「说起『召唤』两字,也许会令各位联想到唤出恶魔的仪式等状况,不过正确说来略有不同。所谓恶魔,只是在『召唤』出原本该唤出的对象时,一并出现的副产物罢了。」
  「恶魔是副产物?那么你说的那个原本该用『召唤』唤出的对象是什么?」
  「是概念。」
  「……概念?」
  大家对这个陌生词汇的回应是大惑不解。
  「是的。概念一辞在隐密学中,被视为用来定义存在本身本质上的应有模样、内容、特征、意义之物——听起来颇有哲学味道对吧?不过它也一样可以套用到『魔学即音乐』这句名言上,把它与音乐做对比会比较容易理解。各位,可知道在音乐中所称的和弦?」
  「和弦是指像『Do Mi So』、『Fa La Do』那类的吧?一次按下钢琴上的好几个琴键就登登~好好听的啦。」
  「对。音乐中所称的和弦,就是指同时奏出不同音阶的单音,形成浑厚声响。像喵子方才所说的『Do Mi So』是『C和弦』——就是由三个单音叠合在一起形成的和弦。当然『Do Mi So』和『Fa La Do』仅只是众多和弦中的两个例子罢了。若是不问音韵是否和谐,只要从无限相连的音阶中找出几个单音予以组合,那么依据取舍不同,将足以制造出无限的和弦。也就是说,复数单音的集合就是和弦,到这里为止应该没问题吧?」
  大家点头。
  「在隐密学中所称的概念理论,和音乐中所称的和弦理论极为相似。用辞也是共通的,概念相当于单音,原文都是note,存在相当于和弦,原文也都是Chord。把这些称呼套用上去,就会变成:复数概念·单音的集合就是存在。
  来举个例子吧。
  比方说——
  我,小比类真希是人类。
  在这个场合中,《人类》一辞是用来定义『我』的本质的应有模样、内容、特征、意义之物,也就是说《人类》就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概念之一。
  但是『我』除了是《人类》以外,也是《女性》、《城翠大学生》、《推研社员》,此外也有着叫做《动物》、《生物》的部分。就像这样,光是『我』这一个存在,就是内含无数多样化概念而成立的。然后『我』这个存在,同时也是一个叫做《我》的概念,是在这个世界上构成某种其他巨大存在的概念之一。
  ——音乐中所称的和弦,是复数单音的集合。
  ——同样的,在魔学,特别是隐密学中所称的存在,是复数概念的集合。
  这就是隐密学中所称的概念理论。」
  我默不作声地努力消化她这番话。
  大家以先点头再说的暧昧形式表示理解。
  「好,在概念是如此定义的状况下,那叫做『召唤』的法术到底又是什么呢?」衣笠问道:「所谓的唤出概念,具体面言是怎样的?」
  「比方说。」小比类回望他:「……衣笠同学,你的特长是什么?」
  「特长?怎么突然问这个?呵,也罢。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还用得着多说吗?我的特长就是以逻辑性的思考来解谜,也就是推理。」
  「谢谢你。衣笠同学的特长是推理,也就是说,衣笠同学的专长是推理力。把它套用到隐密学中所称的概念理论上,就可以得到这个结论:『衣笠侦史郎』是根念于《推理力》这个概念上的存在。」
  「『根念』?」
  「是的,这个也用音乐对照会比较容易理解。音乐中所称的和弦,是复数单音的集合。不过在那些复数的单音中,对和弦有着最大影响的单音称作『根音』。以先前说过『Do Mi So』的『C和弦』而言,根音就是C的音,也就是,和弦本身的调性多半都是看根音来决定。
  同样的,在隐密学中所称的存在,也有着根念,它和根音的原文都是root。」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的特长之所以会是推理,是因为构成『衣笠侦史郎』这个存在的概念之中,以《推理力》这个概念会对整个存在发挥最大影响之故——也就是说《推理力》就是我这个存在的根念,是这样没错吧?」
  「正是如此。只是以音乐而言,一个和弦中只会有一个根音,但是以隐密学而言,一个存在则拥有复数根念——再从那些根念之中,解读最根源性的概念,以数字表记出来的符号就叫超次元符号,不过那和现在的事无关,所以我就不多说了。」
  「……这样啊,那我就有点可以理解了。也就是说所谓的『召唤』是——」
  「是的,『召唤』是唤出概念予以利用的法术。应用方式形形色色,不过以历史而言,做法几乎都是把召唤出来的概念附加到某个存在身上,而被选上的存在——大多数都是人类。」
  这样啊,我终于理解了。
  存在是概念的集合,在其中作为根念的概念,会对存在本身形成很大的影响。所以如果能够用「召唤」唤出某种概念附加到存在身上,就有可能藉此得到强大的力量罗?
  看看大家都差不多已经想通了,小比类继续说下去:
  「自古以来,人们就把如此这般被加诸某些概念、以至于拥有超越常人之力的存在称作『恶魔』,当然其中也有人的作为更适合被称作『神』。不过在历史上曾经被加诸过概念的人,几乎都是些为了私利私欲不顾他人牺牲的人,只能说这就是人类这种存在最经不起考验的地方了吧。」
  如果恶魔这种称呼是指被加诸概念的人类——也包含对该人行为的评价在内——那么就某种意义而言,恶魔确实是种类似附属物的东西,只是个副产品。
  「呃嗯?那比方说喔。」喵子歪着头问道:「如果把《名侦探》的概念召唤过来会怎么样?会有像是福尔摩斯或白罗一样的人物从滚滚烟雾中一个一个冒出来吗?啊,不过如果真是那样,侦史郎就可怜了,会被扫地出门的啦。」
  「喵子!」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小比类摇头。衣笠瞪着她,像是在问遗憾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并没有理会衣笠的视线,继续说道:「就像我方才已经说明过的一样,比方说《我》是概念之一,但同时也是内含各种概念的存在。《名侦探》这个概念也是如此——具有实体的存在,光是本身内含的概念数量就极其惊人。即使是在中世纪的魔学全盛期时,也未曾有过使用『召唤』成功唤出具有实体之存在的前例。」
  「那就像刚刚所说的一样,把叫做《推理力》的概念召唤出来,再附加到衣笠身上就可以了吧?如此一来衣笠也就可以成为货真价实的『名侦探』了?」
  「真、真没想到连莲见学姊都……」
  「不,那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小比类再次摇头。这次她照旧没有理会衣笠问她不可能是什么意思的眼神,继续说下去:「确实《推理力》这个概念可以算是一种没有实体的概念。然而即使如此,它应该还是一种内含其他各种概念的概念——即使把概念附加到存在上,若是没有发挥出根念的功能,就没办法对存在造成太大影响。还有,要使既念发挥出根念的功效,那个根念本身也必须要有一定程度的强度才行,这就和弱音不能成为用来撑起和弦的根音一样。内含概念数越多的概念,召唤时就越难以维持在高强度。如果是在中世纪的全盛期,也许还有可能唤出,不过即使如此强度也会相当低。以现代魔学的水准而言,恐怕更是不堪使用之物吧。」
  「那你带过来的那个魔器,到底会召唤出什么样的概念?」樋野问道。
  「是,那是《罗塞蒂手写本》的复制品——话说从头,原版的《罗塞蒂手写本》是数量高达一百七十二本的大数目魔器,每一本可以召唤出来的概念都是固定的。据说其中也有可以用来召唤出基督教所谓七大罪与七美德等概念的书本,所以就可以知道它是多么非同小可的概念召唤魔器了吧……但是在十七世纪魔学灭亡时,这些魔器也多半佚失,仅有寥寥十一本留存王今,现在应该全都成为大英博物馆的收藏品了。」
  不过她又加了句「但是」。
  「根据老师的调查,那个复制品是设计成光用一本书就能召唤出复数概念的类型。」
  「一本召唤出复数?」
  「是。可能是因为那个魔器是习作,所以就索性在其上试做了各式各样的功能。不过就像我先前已经说过的一样,召唤复数概念时无法维持高强度,再加上魔器本身也是劣质仿作,因此它能够召唤出来的是强度相当低又脆弱的概念。
  然后——
  那个魔器召唤的概念有三种,分别是是《混乱》、《忘却》与《消灭》。」
  《混乱》、《忘却》与《消灭》?
  怎么……都是些听起来就挺危险的概念。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展览室的空气好像变得凉飕飕地。
  「各位……」小比类说道:「知道『巴别塔』吗?」
  她这句说突然也很突然的话,让大家面面相觑。
  「你说的巴别塔……」莲见问道:「是指出现在旧约圣经上的那个巴别塔吗?」
  小比类点点头。
  ——巴别塔,我多少也听过这个名字。记得是建造得高入云霄的传说中高塔,不过详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记得巴别塔的记述是出现在《创世纪》第十一章吧。」莲见解说起来:「当时人们都说着同样的语言。他们为了避免自己这群人失散到世界各处,打算建造巨大的城市以及高入云霄的高塔。但是全知全能的神不允许这件事,搅乱了人们的语言。结果使得人们混乱,散布到世界各地——是这样的吧?根据圣经上的说法,『巴别』这个字源自于希伯来语中的『混乱』一辞……其他也有它是由向神挑战的挪亚子孙宁录所建造,因为触怒神而被神毁灭的传承存在吧。不过我并不是研究圣经的专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详细内容就是了。」
  「是的。以考古学观点而言,可以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找到的众多呈梯形之古亚述、巴比伦塔庙式建筑,便被认为与巴别塔有关。这是比较一般性的观点——不过在部分魔学史研究者之间,却有一说认为这个巴别塔传说全为事实,全都是透过召唤概念而得以实现的。」
  「你说什么?」
  樋野这样问,不过我已经猜出端倪。莲见所说的巴别塔传说,与小比类所说的三个概念有共通之处。那就是——
  「《混乱》是混淆人心理智的概念,《忘却》是使人遗忘记忆的概念,然后《消灭》是附予人们消灭物体能力的概念。
  把传说做个整理,就会变成这样——要建塔的人们被神搅乱语言,造成混乱,之后塔塌了。
  所谓的『神』到底是谁呢?这点未有定论。但是根据部分魔学史学者的见解,事情可能是这样的:那个谁是位法术师,召唤了三个概念,使它们附加到人们身上。人们就这样《忘却》语书,《混乱》失常,然后在这种状态下的他们自己动手《消灭》了塔。也有找到几个足以佐证此一论点的历史性旁证……」
  「——」
  所有人都搭不上话。
  老实说,这个说法的规模大得太离谱,反而完全涌不出真实感。
  但是如果那种乱七八糟的概念,真的已经从那个魔器中被召唤出来……
  「只是……」小比类以有些慌张的语气补充道:「希望各位能注意一件事,就像我先前也说过的一样,那个复制品能够召唤出来的概念,强度相当低——也就是说,并不是会对存在造成太大影响的概念。也就是说,照那个魔器所能召唤出来的概念程度,绝无可能形成像巴别塔传说那般惊天动地的现象——」
  「等等。」莲见打断她的说明:「如果那个概念现在真的已经被召唤出来了,那它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是会像幽灵一样在那边飘来飘去的吗?」
  「……不。」在沉默片刻后她才回答:「手写本是用来把召唤出来的概念附加到某个对象上的装置。如果那个魔器真的已经发动、召唤出概念,恐怕它正依附在某人身上——也就是说,应该有人被它附身了……」
  「什、什么?」莲见一面环顾周遭一面说:「谁?是谁?该不会、那个,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她的台词使所有人都绷紧了脸。
  在下一个瞬间——
  「小比类!你为什么要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过来!」衣笠怒喝。
  小比类用力咬着唇、垂下眼。
  「……对不起,是我判断有误。」
  「判断有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都是因为你……」
  「但是!」她严肃地抬起脸:「原本理应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因为我们绝对——」
  「别说了,小比类。」一个低沉但响亮的话声打断了小比类的辩驳,是涛川。当她把脸转向他的方向后,他的视线却栘向衣笠:「你也是,衣笠。现在责备小比类有用吗?没理由要在这里开庭审判女巫吧。」
  「这是没错啦。」衣笠没有反驳,代之以啐了一声。
  「……小比类,关于那三个概念,如果它们已经被召唤出来了,它们会四散附身在三个人身上吗?还是会三个概念一起附身在同一个人身上?」
  「……是后者。因为那个复制品是一次召唤三个概念出来,所以三个概念应该是密不可分的。」
  「那也就是说——」莲见环抱双臂,环顾着所有人放话:「在我们八个人之中,说不定混进了被那些危险概念附身的人罗。」
  整个场面陷入紧张气息中。
  樋野马上以强硬的语气开口:
  「不要用那种口气说话,莲见!」
  「可是,樋野学长!」
  「事情又还没肯定是那样的吧?而且假使我们之中真的有人被那三个概念附身好了,我们的目的也并不是找出被概念附身的人,而是脱离这个密室状况。故意去想些不必要的事疑神疑鬼,不只是会让状况更加恶化吗?」
  「是吗?我倒认为这是必须调整事态先后缓急的大问题呢,因为那个遭受概念附身的人具有《消灭》的概念。根据刚刚听到的说法,《消灭》是给人附加上消灭物质能力的概念。既然如此,就代表它说不定连人类都可以消去了吧?」
  对莲见的话有反应的人是小比类,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用力握了握。眼尖的莲见似乎确认到那个动作,刻薄的话语便冲口而出:
  「看来我说中了呢……我可没办法待在有那么危险的人所在的地方。」
  在大多数的人都还不能完全掌握事态转变的状况下,莲见的言行举止令大家开始切身地感受到危机,这是因为她脑筋转得比我们都快导致的结果。要和她站在同一个立足点上,需要具备与她同等的思考速度,而在场众人当中能够办得到那点的,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一个人。
  是樋野。
  「莲见,够了!」
  他怒喝道,两人面对着面互瞪对方。
  「你的主张有错误存在。根据小比类的说法,三个概念是密不可分的——也就是说,如果在我们之中有人被附身,那么那家伙也受到《混乱》附身,所以理应不可能维持正常的理性。但是现在在这里的人不全都很正常吗?我没有说错吧?」
  「不,有错。现在造成问题的魔器是劣质仿品,召唤出来的概念强度也低,所以就算被《混乱》附身,说不定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性。但若是维持那点理性的拘束,在某些诱因的引发下溃散,又会如何呢?」
  「这——」
  推研实质上的第一号人物与第二号人物争论着,没有人能插口。
  两人的争论呈平行线僵持了好一会,最后——
  「够了,到此为止了。」莲见像是在发出最后通牒一样对大家说道。
  「你想做什么,莲见?」
  「樋野学长,很抱歉,不过我接下来要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你说什么?」
  「——哎,请等一下,那很危险的。」衣笠终于插入其间:「这不像你。莲见学姊,请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啊。」
  「那你应该是明白的吧?一个人单独行动,就好像是叫人来攻击似的,不是吗?这种行为太轻率了。身为一名侦探,我不能坐视不理。」
  衣笠的话使得莲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哪里不对吗?」
  「啊,抱歉,不过我可不是在笑你喔,衣笠……是啊,在推理小说中,单独行动的人确实是会成为犯人下手的头号目标。这在推理小说中已经是超级老梗,但也是绝对的规则。集体行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遭受袭击的风险,就算遭受袭击也可能靠人数占上风逮捕犯人。每当我看到推理小说中有登场人物因为单独行动遭到杀害,也总是很受不了,觉得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呢?」
  「既然你能有这样的理解,那为什么?」
  「这个啊,因为在推理小说中,犯人是普通的人类嘛。」莲见马上回答:「但是我们现在遇上的对手却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有时候在历史上甚至会被称为『恶魔』的东西耶?我可不是面对那种对手,还敢心安理得地以为只要大家众在一起就可以没事的乐观主义者喔。不,正好相反,要是大家聚在一起,反而难保不会被一网打尽,the end。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各走各的,分散被集中攻击的机会,提升生存机率。在这种状况下,这样做才是更有建设性的吧?」
  「这个……」衣笠的话梗住了。
  莲见耸耸肩:
  「如何?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吧?而且呢,我之所以要单独行动,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喂,真希。」
  「怎、怎么了吗?」
  「那个召唤概念的魔器,是不是也有解除概念附身的功能?」
  小比类的双眼睁得大了些。
  「……确实是有,不过——」
  「看你一脸在奇怪我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呢,答案很很简单,力量这种东西是要能放能收才会有意义。要是只管唤出一种力量,却控制不了也阻止不了它,那叫作愚蠢至极。如果我要制作魔器,绝对也会加上那样的解除功能,或者是另外准备用来解除概念的手段……而现在就有个问题了,那就是为什么那个可以说是概念控制装置的魔器会不见了呢?」
  「难道……」衣笠以语带战栗的声音说道:「为了避免附身的概念被解除。也就是说,你是想说小比类拿来的那个魔器,是被概念附身的人偷走的罗?」
  「对。」
  一股惧意从我背上窜过,怎么会有这种事。可是,等等,如果真是那样——
  「请等一下。如果真是那样,那么那个被附身者就不在我们之中,因为我们在不久前有看到疑似偷走那个魔器的影子。」
  ——黑影。
  是的,我也确实用这双眼睛亲眼看到了。
  但是——
  莲见平淡地说道:
  「但是我可没看见呢。」
  「啥……!」
  衣笠说不出话来了。
  空气中闪过刺耳的龟裂声。
  她的意思就是不相信我们的证言。
  「可、可是莲见学姊。」喵子拚命试图挽留她:「那本书直到不久前都还在这里的事,是我们B组四个人都有看到的,后来在跟大家会合前,也没有人个别行动,所以我们八个人之中应该是没有人可以偷走魔器的啦。」
  「是吗?假设当你们B组四人在这里看过魔器,如果有人趁大家走出房间时不注意,拿走魔器,把它藏到其他地方,这样至少也是可行的吧。这里黑成这样,要瞒过大家暗中做出这种事应该并不困难……其他还有,真希,你刚才可是把大家留在走廊上,一个人直冲到这间展览室确认魔器的呢。若是在那时候把魔器藏在室内某处——不,如果你就是被附身者,那说不定还可以把魔器本身都消灭掉吧?」
  「……没、没有,我绝不——」
  「莲见学姊!」
  小比类和喵子都一脸受伤的表情,态度越来越激动。
  但是莲见的主张合情合理,果然她的思考速度出类拔萃。我连想都没有想到那种可能性。
  「你们俩别那种表情嘛。」在这样说的时候,莲见的脸上甚至渗出了几许温柔:「我只是想说,其实我自己也有那种可能性呢……总之我走罗。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到时候再见面了。手电筒就留在这边吧,因为要单独行动是我个人的任性。」
  她脚跟一转。
  每一个人都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走出展览室的背影,目送她离去,也没有能够阻止她的话语。
  但是在门碰一声阖上的那一瞬间——
  「——等、等等,莲见!」
  因为那个声音而回过神来的樋野动了。他迅速抓起放在桌上的手电筒,往莲见离开的那扇门跑去。
  「社、社长!」衣笠叫住他:「你做什么?」
  樋野回过头来说:
  「……她说的话也许确实是有道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所以我要设法说服她、把她带回来——陆,大家交给你照顾了。」
  涛川默默地点点头。
  在确认到那个动作之后,樋野就冲到走廊上去追莲见了。

  2.

  空气凝重。
  没有人动。
  不,应该是没办法动吧。太过叫人眼花撩乱的发展,使人连思考都当机了。
  「——总之先坐下吧。」
  涛川的这句话像是解除催眠术的暗号一样,使得大家齐齐回过神来。原本停住的时间再次动了起来。
  ……确实,这样做才是明智的吧。不,这样做是仅有的选择了。既然没办法有更具体的行动,呆站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我们以慢吞吞的动作打开放在室内备用的折叠椅,各自坐了上去。
  但是有一个人,只有喵子一个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抓住针织帽两端扯着它,嘴噘得半天高。
  衣笠皱起眉头。
  「……你在做什么,喵子?不坐下吗?」
  「没啦~~那个~~老实说我是很想那样做的噜。」她把帽子往下扯得遮住眼睛咕哝着。
  「那是怎样?有话想说就说清楚。」
  喵子的脸有些发红。
  「呜呜,那个,现在气氛这么严肃正经,人家很难说出口的啦。老实说我现在超想去上厕所噜……」她这样说道。
  「哈啊?」衣笠发出不像他会有的、也与现场气氛大异其趣的怪叫声。过了好一会儿以后:「……真是,你这家伙,真的是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耶。」
  「什、什么话嘛,这种事哪有办法的啦,人有三急嘛!」
  喵子对按着额角叹气的衣笠吼回去。
  但是他们之间这种呛来呛去的互动,却略微抹去了阴暗的气氛。大家不由得都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
  「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一个人去说不定会有危险。」凛凛子站起身来。
  「不,我去,因为这是智明交给我的责任。」但是涛川站起来制止她。虽然说在正常状态下,这种事应该由同性相陪,不过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所以比起无力的凛凛子,由他相陪应该会更安全吧。
  「那就不好意思噜,涛川学长。」
  「快去搞定啦,废话那么多。」
  「嗄喵!侦史郎才吵啦!」
  涛川与喵子走出展览室。
  留在室内的,有我、凛凛子、衣笠、小比类四个人。因为手电筒一支在樋野手上、另一支在涛川手上,所以室内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衣笠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点着火,把它放到桌上当成油灯使用。摇曳不已的一点火光,使得展览室内的轮廓朦胧地浮现出来。
  就这样,像是从慌乱心态脱身而出,总算得回平时从容的衣笠,在折叠椅上调整姿势翘起二郎腿,直瞪着前方,嘴中唔唔有声。然后——
  「小比类,我有个问题。《混乱》在实际上对人类造成的影响是属于哪种类型的?被《混乱》附身的人,到底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这要视人而定。老师是这样说的——在被概念附身时,被附身者的反应,是把附身的概念、以及该人既有的概念取得平衡后决定。」
  「平衡?」
  「是……以色彩观点来设想也许比较容易理解。有句话说近朱者赤,不过事实上如果原本是『蓝』,则近朱者会变为『紫』;若为『白』,则变为『粉红』。即使同属于朱色系,也有深浅之分,相近后也会变成与原先两种朱色不同之朱。同样的,即使同是《混乱》,在附身后产生的反应,也会依人而千变万化。」
  「但是在你刚刚说到的巴别塔故事中,应该有提到大家一致失去理性……」衣笠说到一半时自己也察觉到了:「对喔,是概念本身强度差别的关系吧。就是说在巴别塔的例子中,朱是浓到极点的朱罗?」
  「正是如此。近朱者赤,但若是那个『朱』本身极浓,连其他颜色本身都能盖过去,那就会变成一整片、毫无例外的『朱』了。所以这个叫做巴别的混乱概念,才会是叫人敬畏的传说中概念。」她继续说下去:「当然了,从那个复制品中召唤不出那么强力的概念。但也因为如此,就演变成无法得知被附身者究竟会有何反应的结果了。」
  「那么莲见学姊方才所说的,被附身者就算被《混乱》附身,说不定也可以维持理性的推理就……」
  「是,这绝对可以肯定。若被附身者是有着强力《自制力》的人,那是绝对有可能的事。但若是在某些诱因下失去自制力,意识就会整个往混乱的一方倒下,这点也是无可否定。」
  「也就是说,在这个案例中,处于抑制状态下无害,但是一旦抓狂起来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吗……那么就算那个《混乱》被《自制力》牵制住,不至于使被附身者失去理性,但是似有若无的恶意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从内心深处被拉扯出来,驱使被附身者偷走概念解除装置的魔器。是否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不能完全否认无此可能。」
  衣笠从鼻中「哼嗯」一声:「那下一个是《忘却》。在传说中,人似乎会因为那个概念忘记语言?」
  「当然复制品唤出的概念不会有那么强的力量。恐怕只有让人忘掉一、两件事的程度吧,老师是这样说的。」
  (一、两件事……)
  在那一瞬间。
  我就像得到上天启示般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不,不对,其实那个火种一直都在我心中闷烧至今,只是因为它连一丝烟都未升起,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忘了它的存在。但是小比类刚刚的话让我想起它的存在,并且正视它。
  然后火种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化为熊熊烈火了。
  (不会吧!)
  我只能束手无策地呆望着在我意识内冲天燃起的火炷。
  一股彻骨寒意从我体内深处匍匐而上,我的眼前一片发黑。不会吧,事情不会是……
  「——唔,那最后来说说《消灭》吧。关于这个,是否也和莲见学姊之前说的一样,被附身者可以利用《消灭》把魔器本身都消去呢?」
  「……是,应该是有可能。」
  「那是要直接接触到物体的意思罗?可以在远方用遥控的方式消去物质一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消灭是以直接接触到目标的形式进行。」
  「原来如此。那么,在历史上似乎是把被附身者称作『恶魔』,是吗?」
  ——恶魔。
  「可是即使被概念附身,也不代表可以真正拥有像恶魔一样的无所不能力量对吧?不可能得到超越所附身概念的力量。」
  「是,正是如此。」
  「假设在魔器已经消灭的状态下,被那个魔器召唤出来的概念会怎样?会一起消失吗?」
  「不,即使魔器消灭、或是遭受破坏,概念也依然会留存着……」她略微垂下脸:「……那个,关于《消灭》的事,我绝对没有——」
  「我知道。我也没有要怀疑你会去消灭魔器的道理,只是做个确认而已。我现在在怀疑的反倒是其他人。」
  「……其他人?」小比类回问。
  这句话叫我身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如针刺般的丝丝凉意,刺得我急出一身冷汗。
  ——衣笠在怀疑的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我这样想着,只能这样想。
  因为最怀疑我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怀疑的理由是明摆着的。当我在门厅清醒过来时,那个「忘了什么」的状况。
  会不会那并不是因为撞到头,而是被召唤出来的《忘却》附身之故呢?而且会不会正是因为它的强度低,所以每当在听到可以连接起记忆的字句后,才能够回想起它们呢?这样一想就全都可以解释了,解释得通了……
  汗水湿透了我的背。
  自己细长的呼吸声听起来更是吵得要死。
  被附身者不会就是我吧?
  恶魔不会就是我吧?
  「阿周,怎么了吗?」
  我整个人抽搐般的一震,倒抽一大口凉气。
  「没、没事吧?脸色好像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凛凛子观察着我的脸色,还直接伸手往我额头上摸过来——
  「……呜哇!」我猛然拨开她的手,连人带椅往反方向一退。椅脚摩擦在地板上带起的喀叽声,回荡在笼罩着深暗与寂静的室内,显得更加响亮。
  「阿、阿周?」她歪头看着被我拨开的手,可以清楚在她眼中看到浮现出来的动摇之色:「对、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吧。」
  「不、不是,没有——对不……」
  凛凛子正以不安的表情看着我这边。
  我回过神来,发现另外两人也以不解的模样看着我这边。
  (……不要,别看着我!)
  镇定,冷静下来。我在内心斥责自己,但没有效果。我的鸡皮疙瘩因为战栗而狂冒,尖叫声都快要冲口而出了。
  但是——
  在下一个瞬间到来的变故,驱走了我的混乱。
  ——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像是在求救的叫声。
  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绷紧身子,屁股离开椅子,视线射向一直没被关上的门外。
  「刚、刚才那是社长的声音吗?」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的衣笠把打火机拿在手中,一副要直往外面冲去的样子。
  「请、请等一下,衣笠。」小比类叫住他:「轻率外出是……」
  「这是什么话!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吧?能不去吗!」
  「但是……」
  在小比类吞吞吐吐地反对时,衣笠已经冲出展览室了。
  「怎、怎么办?」是凛凛子语带哭音的声音。
  我抹去额头上的汗,总之先打开手机的背光确保光源,然后在刹那间的迷惘过后——
  「……我们也过去吧。」我这样说。
  「天乃原同学,可是……」小比类转向我这边。
  「离开教室也许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听到那个叫声也不能置之不理,更重要的是,在这时候怎么也不能让衣笠同学一个人过去吧?」
  「这……」她思索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好,我们走吧。」
  我、凛凛子、小比类三人也跟在衣笠后面离开展览室来到走廊上。
  从右边可以听到有人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有一点摇曳的火光,是衣笠的打火机。我们也跟在他后面奔跑在走廊上,途经门厅、进入另一侧的走廊,然后——
  「社长!」
  跑在前头的衣笠冲进门开着的左侧教室,我们也跟着跑过去。
  从A栋一楼上方鸟瞰,这间讲堂正好位于我们原本所待的展览室对角线上,大小也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间教室没有用来举行什么企划的缘故,桌椅与讲桌都在原位,窗子也全部打开——这是因为之前我们调查所有房间时,把它们打开了就没关的关系。
  在这间教室的正中央,有着樋野的身影。
  他理都不理衣笠的叫唤,只是惨白着一张脸侧对我们呆站在那里。手电筒握在他无力下垂的手中,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形成一小团凝聚的光块。
  我看到他的侧脸,全身都毛起来了。
  ——被夺走灵魂的空壳子。
  他的脸色难看到足以让这样一个不吉利的想像掠过我脑中。
  是的,简直就像是灵魂真的已经被恶魔夺走般——
  思?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环顾周遭。
  莲见呢——到哪去了?
  「社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衣笠手按在他肩上摇着:「请振作点,社长!莲见学姊怎么了?」
  「莲、莲见……」在黑暗之中,他只有脸转过来这边,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莲见——消失了。」
  现场气氛就像是听到一个叫人笑不出来的黑色笑话似的,出现尴尬的冷场。
  「你、你说什么……」
  「所以说,莲见她消失了,是真的。」
  这样重复的樋野像是真的神经错乱了,嘴角浮现出带着某种危险味道的笑容——本来还以为会怎样,不过说话这件事犹如抽去了他体内的支撑之力似的,结果他就这样整个人垮下,坐倒在地上。
  「消、消失?怎么可能……莲见学姊!你在的吧!?请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衣笠大声说道,那是迫切、能够让听者感觉得到他完全不是闹着玩的高亢声音。
  但是没有回应。
  他马上折返走廊,在那里大叫:「莲见学姊!这种玩笑很恶劣!请出来!」
  依旧没有回应。
  有着像是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正如同浪涛般直涌过来的压迫感。
  衣笠像是想要甩掉那份压迫感般的回来这边,然后把手电筒从樋野手中挖出来,接着大略调查了一下室内。
  但是在桌子与讲桌之下——到处都找不到可能有人躲藏的迹象。话说室内本来就不太大,如果有人躲着,应该也会马上察觉。
  这时候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逐渐接近中的脚步声,不是莲见,因为一共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怎、怎么啦!?连我们都听得到声音,发生什么事啦?」
  是喵子和涛川。
  「是、是这样的。」小比类解释:「社长说莲见学姊消失了……」
  「咦?那是怎么回事?」
  「社长,请说明一下。」
  衣笠的声音让樋野一震抬起头来,这时候大家都环绕在他身边了。
  在叫他坐到椅子上的催促声中——
  「社长,莲见学姊怎么了?在你离开展览室去追她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很冷静般的,他这话是一句一顿说出来的。
  回答的樋野就像只是在照本宣科一样结结巴巴说道:
  「我、我……离开展览室后去追她,幸好很快就追上了,因为她是用走的嘛……可是,她的态度很顽固,不管我怎么说都不停下来,还叫我别跟着她……不过我还是不放弃,一面走一面说服她,但是她根本听而不闻。然后,一来到这间教室前,她就闪进去了。
  ……当然我也准备进去。但是,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门打不开。看来似乎是她从里面抵住门,不让我进去。
  虽然我不算力气大的人,不过应该还是比身为女性的莲见强,所以我也考虑过把门撞开。实际上那也是可能的吧……但是考虑到这样可能会造成反效果,使她的态度更加硬化,所以我就待在那里不断劝她。好在这间教室的门并不算太厚,所以我想我的声音应该可以传到室内……
  但是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任何反应,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试着再推门看看,这次门一推就开了。
  然后——在教室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当然我也马上在室内找过,但还是没有任何人在。莲见的身影,就像一阵烟消失了……」
  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简直就是鬼故事了嘛。
  「难、难道是——」小比类低语:「消灭……」
  这个字眼叫我们全都一震,转过头去。她自己也反刍着自己说出的那个字眼的涵义,像停下呼吸般的沉默下来。
  宛若具有实体、沾在身上会叫人恶心想吐的黑暗,正在往我们围拢般的席卷成涡。
  不想承认。
  每个人心中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但是没有其他解释可以说明这个状况了。在完全化为密室的楼内,一个人消失了,至少我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了。采取单独行动的莲见,最后的末路就是这样了吗……
  但是……
  我「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环视在场诸人。
  如果真是那样,使莲见消灭掉的被附身者到底会是谁?
  在这种状况下,最可疑的人果然还是樋野吧。如果是跟着莲见跑出去的他,要接触、消灭她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如果下手的人真是他,他有必要在那之后像这样的把人叫来事发现场吗?照理说只要向大家报告出事了就可以了吧?甚至他应该只要若无其事地回去我们那里说「劝不了她,没办法带她回来」就足够了。
  我冒出鸡皮疙瘩,那么果然是我罗?
  不,但是从莲见这件事看来,我是无辜的。这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既然如此,那就是在这些人之中另有其人罗?)
  这时候突然——
  「……天乃原。」衣笠叫我的名字。
  「怎、怎么了?」冷不防被叫到名字的我抬起脸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和他。
  在他拉低的帽沿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这边。
  「由我先攻无妨吧?」
  「啊?什、什么事?」
  「当然是发表推理的顺序。」
  一瞬间我根本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不过我马上就想起来了,他是在说要和我比赛推理的那件事。
  「侦、侦史郎?啥啊?一副自信满满的口气耶。」
  「呵,那是当然了,因为我有自信啊。」他以目空一切的口气说道,十足推理小说中名侦探的架势。
  「可以吧?那我就先攻了——各位,请放下心来,我已经知道被概念附身的人是谁了。」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28 编辑 ]



  第六幕 in the 「D」ark 4


  1.

  ——已经知道被附身者是谁了。
  冲击性的发言钉在大家身上。
  大家看着他,脸上还是一副半信半疑——难以完全置信的表情。虽说如此,大家内心肯定都已经被他这句话激得方寸大乱。
  衣笠像唱大戏般张开双手说道:
  「在这样的时候,原本应该说的是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不过由于那个人物多半也是因为被《混乱》附身,并非出于杀意或敌意才攻击莲见学姊,因此称之为犯人不太合适吧。」
  「你、你真的知道被附身者是谁啦?」喵子问道。
  「当然,我不会说谎。不,侦探在某些状况下往往会有说谎的需要,但我在此发誓,我现在要在这里所说的一切,绝非任何虚词谎言。」
  他环视着大家。
  大家也随着他,纷纷把视线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难道被附身者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大家的眼神如此说道。
  他心中猜测的被附身者到底是谁呢?
  (难道是……)
  「被、被附身的人是谁?」
  「别急,喵子,我来照顺序解释——首先,先当作被附身者就在我们七人之中来设想。」
  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强撑着听他说话。先当作被附身者就在我们七人之中来设想看看,而那个犯人就是——天乃原周。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会像这样从他口中冒出揭发我的话呢?我全身冷汗直冒。
  但是我的那个臆测以杞人忧天告终。
  「首先可以剔除掉的有我、小比类、三嘉村、天乃原。因为这四个人在莲见学姊离开展览室以后,也一直留在原处,处于互相监视的状态,所以完全不会有接触到莲见学姊,让她消灭的机会。各位,没有异议吧?」
  大家以像是在互相试探的眼神对望,不过没有人有提出异议的意思。
  我的内心安心到酥麻的地步,力气从体内抽离。
  但是,那到底会是谁?
  衣笠继续说下去:
  「好。那接下来是说要上厕所而离开教室的喵子,还有陪她一起去的涛川学长。关于这两位,我想稍微询问一下当时的详情——喵子。」
  「做啥?」
  「你们去的是走出展览室以后位于左前方,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厕所吧?」
  「是啦。」
  「从你进去到出来,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你、你对女孩子问这什么问题啦……讨厌。」喵子把针织帽往下拉,害臊地瞪着衣笠。不过她毕竟也知道眼前并不是那种状况,所以整理了一下心情,用有些不高兴的表情老实回答:「这个啊,我想最多四、五分钟吧。因为一片漆黑的厕所果然还是挺可怕的,所以想赶快出来的啦。」
  「在那段时间中,手电筒是由你拿着吗?」
  「是呀喵。不然……就会什么都看不到了,怎么上啊?」
  「涛川学长那时候在哪里?」
  「站在厕所前面。」
  「这是真的吧,喵子?」
  「真的啦。在我出来时,就和我进去时一样,用同样的姿势双手环抱在胸前在那里等着的啦。」
  「了解,也谢谢涛川学长——厕所的出口只有一个。既然有涛川学长站在那里,喵子就不可能去攻击莲见学姊。相反的,因为涛川学长在喵子进厕所后四、五分钟内,就一个人在外面,所以他有动手攻击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涛川学长就是被附身者,要动手攻击也会有不少条件限制,必须先一一克服它们才能够得以实行。首先是莲见学姊一直有社长跟着,能够动手的时机,只有莲见学姊进教室、社长被留在走廊上,两人分开的那个时候。但是因为社长一直在门前,所以不能使用我们从展览室一路过来的这条路线,因为这样会与在门前的社长撞个正着。那么要怎么做呢?只要利用厕所前的楼梯——上二楼,穿过二楼走廊从另一边下楼,从没有社长在的另一扇门进入室内即可。因为这里黑成这样,这样做应该也不会被社长发现。」
  衣笠继续说下去:
  「在使用刚刚说的方法下手后,再用同样的路线走二楼回一楼的厕所那边——不过是否真有可能在喵子出来前的短短时间内,完成这些动作呢?总之要这样做,不论来回时应该都需要全力奔跑。但是在这片黑暗之中,怎么想都不可能在没有手电筒的状况下奔跑。因为那等于闭着眼睛跑一样,尤其是还要上下楼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摔倒。就算是拿手机液晶萤幕的背光照明好了,但是大家也知道那点光亮不会有多大用处,所以状况应该还是不变。还有,虽然说女性上厕所的时间确实是比男性花时间,但是喵子还是有比预料中更早出来的可能性——因为有这么多的不利条件与不确定要素在内,因此涛川学长也不可能是下手的人,如此断定应该没有问题。」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小比类视线转了过去:「剩下的樋野社长罗?」
  「不、不是!」樋野抬起脸叫道:「不、不是我!我——」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樋野社长多半也并不是被附身者。」
  「咦?」
  所有人都看着衣笠。原本认定要遭受指控的人就是自己的樋野,在得到这个否定的答案以后,也一副又是安心又是困惑的表情。
  「的确。」像是在表示主戏从现在才开始的衣笠竖起食指:「如果把社长当成被附身者,事情会很好解释。一切都是社长在说谎,是他亲自动手消灭莲见学姊。但是如此一来,社长之后采取的行动就有矛盾。那个行动就是——」
  「他呼唤我们的事,对吧?」想过相同之事的我说道:「如果他是被附身者,则没有必要像这样把我们叫到事发现场来,告诉我们莲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如此。」他哼哼笑着:「当然也不能完全割舍掉他早就料到我们会这样想,所以故意这样做的可能性,但是他并没有故意使用计中计的理由存在。而且我一点也无法想像刚刚社长恐惧与战栗的表情全都只是演技。」
  的确,就这点而言我也与他意见一致。那种抽搐般的笑法,完全把侵蚀他内在的真正恐惧表露无遗。实在难以想像那只是演技,不,是不能想像。
  「接下来也可以再举出莲见学姊为了与我们分开行动,所以自己躲起来的可能性,但是刚才我在走廊上叫她时,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要她有听到我那样叫,再怎么样也应该会露面的。」
  「……那么既然如此,被附身者到底是谁?」
  「喂喂,这种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衣笠张开双手说道:「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罗。」
  「除了我们以外?」因为出奇不意,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就是说,在这个密室状况中,除了我们以外,还有第九个人也混进来了——的意思罗?」
  「不愧是担任名侦探『佐杏冴奈』助手一职的『天乃原周』同学,真的很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他咧嘴一笑:「正是如此。既然被附身者不在我们之中,那就是除了我们以外的某人,这是明摆着的吧?只是,不应该用混进来这个词。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楼内了,当时有看到那个黑影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
  的确,当时我也有看到那个黑影。如果不是眼花看错,那确实就是楼内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存在的决定性证据。
  但是那个黑影、连同那个黑影在大厅内伴着奇妙白光消失的事在内,还有着太多不确定的部分。根据这点就轻率下结论真的合适吗?
  我以难以心服的态度沉默着。
  「呼,看起来不太服气的样子喔。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只因为自己曾经目睹过,就对这个推理深信不疑。光靠这样的凭据,即使不是莲见学姊,只要有人说自己没有看到,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既然你也这样说了,那你所说的凭据到底是什么?」
  「呵,很简单。因为呢,我知道那个黑影是谁啊。」
  「——咦?」我哑口无言了,其他人也一样。
  「正确说来——」他日空一切地笑着:「应该说是只要把那个影子如此设想,前因后果就都对得上了。」
  「前因后果?」
  「对。那就是三嘉村和天乃原——两位既然现在人在楼内,那么当时前去迎接的她,应该也在楼内的前因后果。」
  「啊……」
  「请、请等一下,那就是说!」凛凛子扬声说道。
  衣笠看着她说:
  「三嘉村,你也有在二楼目睹过那个黑影,记得你说过那个影子并不是太大的东西。而我先前也目睹过那个影子,不过我可以断定那是人。」
  的确,这点我也可以断定。虽然没能确认到外貌,不过那肯定是人。
  「也就是说,把这些综合起来,那个影子不就是个矮小的人物了吗?」
  「这……」
  「还有其他的。正如我们所使用的黑影这个称呼,那个影子是与黑暗交融在一起的黑色.但是那个黑色到底是什么呢?」
  伫立在黑暗中的黑影。沐浴在手电筒射出的光中,却仍然呈现黑色的某种东西。
  「那个黑色的真面目就是服装。她总是穿着一身以黑色为基本配色的服装,而且今天也不例外。」
  已经没有人能停下他的推理,大家都专心地听他说话。
  「既然三嘉村和天乃原在楼内,那么当时前去迎接两人的她,应该也在楼内。但是她却一直没有露面,为什么呢?难道说她一直跟我们错过了吗?不可能。我们曾经一度分成两组,绕遍整栋楼内进行彻底搜查,我不相信连那时候都没办法碰巧遇上她。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她是有意不在我们面前露面。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很简单,因为她心虚、有不能露面的原因,毕竟她就是被三个概念附身的人啊。」
  「…………」
  无法反驳。因为在这番推理中,找不到足以称之为矛盾的矛盾。
  「就像我先前的解说一样,她恐怕是趁着社长与莲见学姊在走廊上与教室中分开时,从社长所在位置反方向的另一扇门进入教室,攻击莲见学姊。然后从同一扇门出去,再次躲藏起来了吧——是的,说来还挺讽刺的。因为在她执笔中的纪实小说《魔学诡术士D》的设定中,正是以这个城翠节做为背景舞台,让我们推研社员成为登场人物,在书中据有一席之地。然而以现实为原型写作的她,却像这样在现实中作案。当然,她自己本身应该是绝无此意的吧……」
  声音渐远。
  现实寂静无声地逐渐溃散而去。
  我们置身于何处呢?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呢?
  这不会真的是她笔下的小说吧?她是攻击莲见的犯人这个现实,会不会正是「作者印南」的意志,然后由「书中印南」代行其意的结果呢?恰如天上的神派遣他的代言者天使来到地上一般,或者如同地狱的冥王将邪恶的代言者恶魔派遣到地上一般。
  「——」
  不祥的想像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这就是小说——这股如同背部被插上一把匕首般的恶寒、还有彷佛像是正被拖往黑暗深渊的恐怖,也全都只是被写下、被阅读的东西而已——那我们根本就没有能够破案的道理!
  小说是由作者写出来的。
  也就是说,会发生什么事,也全都由作者的意志决定。
  既然如此,同样只是用来反应作者意志的我们,根本无力回天。就凭区区的登场人物,根本不可能会有实力,足以与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舞台机关送魔」一较高下吧……!
  事件绝不会结束。
  绝对无法由我们使它结束。
  如果要说有谁能够结束它,那么只有同属于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超次元存在,也就是「舞台机关送神」——
  「————」
  不。
  还有一个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唯一一个能够结束事件的方法。
  我仰望空无一物的虚空,那里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看看左右,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转头看向后方,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伸展在周围的,唯有一片黑暗。
  但是我却已经无法不感觉到有一种呼吸声存在。
  以手翻页、以眼睛追逐着文字发展的读者呼吸声——
  如果……
  如果我这无聊的妄想竟是真理。
  如果真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这个故事。
  ……我恳求你。
  请你不要再看下去了。
  请你停下在翻页的那只手。
  然后请你永远封闭手中的那个故事,求求你。
  「——」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目。笼罩住黑暗的黑暗更加扩大。
  投身于没有丝毫杂色的那一方。
  然后,我的世界转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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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后——
  即使如此,故事还是继续着,持续下去。
  只要它被阅读。
  只要它被继续阅读下去。
  张开眼睛,在那里的仍然是沉浸在黑暗中的教室。
  拥有厚度与重量,一切都是存在着的。
  周围有着樋野、衣笠、小比类、喵子、涛川、凛凛子等六人所形成的不规则圆形,而我也置身其中。
  时间开始走动。
  然后——
  名侦探衣笠侦史郎以严峻的口气做出宣告,为这出推理戏码收尾。
  「各位都已经明白了吧?很遗憾的,攻击莲见学姊,使其消灭的概念附身者,可以肯定就是我们推理小说研究社强劲的新进写手——扇谷印南。」

  2.

  我们走出莲见消失的那间教室,再次回到展览室。
  「……各位,刚刚我是方寸大乱了,抱歉。」
  「也难怪啦,毕竟是那种状况嘛。」
  衣笠对总算恢复平静的樋野说道。
  衣笠的推理为我们这些人当中并没有犯人存在的事做出保证,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些许安心感。但是已经出现牺牲者,再加上犯人是印南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仍是个重大的打击,因此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有句话说人往往要到失去以后,才会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么重要的存在。而此时又让我重新体会到莲见沉着的气质与伶俐的头脑,对这个团体来说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她和樋野并列为这个团体的头脑,掌握着主动权。在樋野意气消沉的现在,她的不在让人感受到非常大的空洞。
  「如果我更可靠一点,就不至于会这样……」
  「没那回事,不是社长的错的啦……」
  喵子在一旁给垂着脸咬住下唇的樋野打气,衣笠的反应也一致:
  「喵子说的对,因为再怎么说,对方也是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嘛。要是胡乱出手刺激到对方,说不定反而更危险。」
  「但是!」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更重要的是,现在要如何脱离这个密室状况。」
  「……是啊,说的也是。」深深闭上双眼的樋野点点头:「但是衣笠,如果攻击莲见的被附身者是扇谷,那这个密室状况果然也应该与她——不,与附在她身上的概念有关系吧?」
  「是的,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果然还是很难想像会完全不干她的事。如果是在一般推理小说中,在我刚刚那出推理戏码结束时,扇谷本人就差不多该现身,认命地把犯罪动机到脱离密室的方法全都一一招认交代清楚……当然,在被概念附身,受到《混乱》影响的状况下,就不能指望会出现这种发展了。」衣笠无力地耸耸肩。
  「那么果然跟莲见所说的一样,小比类带来的魔器,是由被附身者扇谷从这里拿出去的罗?」
  「我想是,这样是为了避免附在自己身上的概念被解除吧。这恐怕也是《混乱》的影响……问题在于那时候从这个房间走出来的扇谷,之后却在大厅那里随着光如烟雾般消失。在现在的状况下,只有那件事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
  印南就是被附身者,这个事实叫我无法判断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如果被附身者是她,就代表我并没有被概念附身。关于失忆的事,也可以用外力撞击脑部造成的暂时性失忆症状来合理交代过去。但是……
  因为太过于叫人眼花撩乱的发展,让我本来已经忘掉了,但是这时候一意识到,那个感觉果然至今仍然在我脑内——像是忘了很多事的那种感觉,如同一团迷雾翻翻腾腾盘踞不散。
  我忘掉了什么——
  有着想不起来的事——
  (是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这个失忆真的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吗?)
  就在这个时候。
  「……各位。」
  小比类静静地举起手,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请问,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小比类?」
  「是这样的,因为我想提起这种事可能也没有建设性,所以之前一直隐忍未说。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现实状况,觉得还是应该把它说出来……」她的脸上浮现让人感到她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我要说的是,我的魔器为什么会发动,召唤出概念的事。」
  「那是什么意思……」
  樋野回问,而在她回答以前——
  「小比类。」涛川以有些尖锐的语气简短地说道:「别提那件事。」
  我的视线栘向涛川——被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感禁锢着。对了,这么一说,之前在小比类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也是他出言打断。那时候她说的是什么呢……对了,记得是衣笠责备她为何要把那么危险的魔器带过来,而她的答覆是这样:
  『原本理应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因为我们绝对——』
  她想说的是「绝对」什么呢?
  「……涛川学长,请让我说。」小比类的视线转向涛川:「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不去正视现实,就不可能找到解答。」
  「…………」
  小比类把视线从沉默的涛川身上转开,这样说道:
  「衣笠同学。」
  「做什么?」
  「你在不久前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危险的魔器拿过来,对吧?」
  「啊,是啊,我是有说过那种话……」他环抱起双臂:「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该受到指责。事实上,要不是你把那种东西带过来,也不会出这么严重的事——」
  「……是,关于那点正如你所言。我对各位——尤其是莲见学姊——即使道歉再多次都不足以弥补。所以那个……也许这像是个藉口,然而我之所以会把那个魔器拿来这里,是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我并未将它视为召唤危险概念之物,我根本想不到它会发动。」
  「根本想不到?这不对吧?你明明就把它拿去佐杏老师的研究室实地监定过了吧?那时候老师就告诉过你,说它还能使用。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耶?」
  「是,这点我确实承认,但是我所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根本想不到的意思是指,我没想到会有够发动那个魔器的人存在——原本我是认定,没有能够发动那个魔器的人存在。」
  「为何?你凭什么敢这样说?」
  小比类略顿了顿,才回答衣笠这个问题:
  「因为只有法术师能使用魔器。」
  整个场面都冻结了。
  「你说什么?等等,那……难道说?」
  「……是,能够发动魔器、开锁的人只有法术师。除了法术师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发动魔器。」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
  这就是说即使印南真被概念附身了,可是让她被概念附身的法术师——也就是真凶——还另有其人罗?
  「可、可是等一下,小比类。那就怪了吧?这样一来就会变得跟『结界』时一样,犯人不见了。」
  现今世界上仅存六位法术师。虽然其中之一的佐杏老师在城翠大学魔学系担任教职,但实在想不出她有做出这种事的动机。如此一来,就变成要从剩下的五人之中去找出犯人了。但是另外五个人现在应该都待在伦敦的奥兹本部——
  「真、真希,该不会……」
  喵子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
  那种感觉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令推研的人纷纷绷紧了脸。
  「大、大家这是怎么了呢?」
  不知所措的凛凛子问道,但大家都只是以不安的表情面面相觑着,没人回答她。
  没多久以后——
  「——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小比类的这一句话贯穿在场所有人,使众人为之冻结。
  「……亚历斯特·克劳利?」
  我皱起眉头。
  这个名字倒是听过。记得是四月发生奇案时,校内谣传的凶手之名。可是三世是啥?
  「虽说这到底只是个传闻而已……」小比类说道:「在英国的魔学结社奥兹中,直到今日仍然有继承那位二十世纪最高位阶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血脉的法术师存在——我曾经听说过这个消息。那位法术师被称作『六位法术师之三』,不过目前脱离奥兹,还甩掉追踪的人,完全下落不明。而那位法术师继承了近代魔学史上杰出人物的亲生祖父才能与名号,自称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等、等一下。」樋野打断她的话:「这简直就和《魔学》中登场的克劳利三世一样了嘛?」
  一阵晕眩袭来,我后退一步。又是……《魔学》,果然又是它出来了吗?
  为了让没看过《魔学》的我与凛凛子也能了解事态,小比类把一切都陈述一遍。
  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在《魔学》这本书中,那是以法术师「佐杏冴奈」敌手身分登场的法术师。这位「克劳利三世」被设定成能使用叫做「过去视」的法术,完全掌握被施术的对象——那个人物至今为止如何度过人生的所有经过——一切过去,再加上还可以使用叫做「伪装」的法术改变外貌、性别、年龄、人种,甚至连身形与声音、细微的言行举止都能整个复制过去,修习的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人物的易容法术。
  「当然,现实中克劳利三世的传闻只是流言蜚语的程度,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我本来也以为是扇谷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件事,就把它运用到作口叩中……但是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既然概念召唤魔器已经像这样在现实中发动,那么这件事幕后就绝对有法术师存在,所以这个谣传也未必全然有误。」
  就和这个说明渗透了所有人、引发大家心中的惊愕与动摇一样,我知道涛川的脸极为不快地皱了起来。
  而我也领悟到他为何要打断小比类的话了。
  他早就察觉到了。能够使用魔器的只有法术师,那么这件事幕后就必定有法术师存在。
  但是搞清楚了那种事,我们也英雄无用武之地。说不定有(该不会就在这之中?)召唤出概念的法术师——真凶——正潜伏在某个地方。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也找不出一个从根本上突破的对策,所以就算讨论那个可能性也没用。反而只会让大家疑神疑鬼,使状况更加恶化……他应该是如此判断,才会制止小比类发言的吧。
  但是——
  (呜……)
  视界在扭曲。
  现实与小说的界限要崩溃而去了。
  自己无法停住自己的思考。近似恐怖的压迫感令齿轮叽吱叽吱作响,自动在脑中导出结论。
  根据衣笠的推理做出的结论是,攻击莲见的人物是被概念附身的印南。但是,如果假设在这栋楼内还另外潜伏着法术师,那又如何呢?如果之前的凶行并非印南下手,而是法术师自己动手的呢?
  ——如此一来被附身者就未必一定是印南了。
  (呜呜呜……)
  同时这也又把被附身者就混在我们之中的可能性拉回来了。
  而我的记忆中存在着想不起来的空白。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用不着多想了。
  「阿周?」
  有人在叫我,我猛然抬起头来。
  凛凛子好像吓到,身子一抖,然后就定住了。
  我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呢?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她呢?
  「阿、阿周,没事吧?脸色一片铁青耶。不舒服吗?」
  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不只是不舒服,而是糟透了。能想像在自己体内说不定有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潜伏着,还在不知不觉中遭受那种东西的侵蚀,是多么令人不快的事吗?
  我的视界在焦躁中染成一片通红。
  就连她担心地缓缓伸过来的手,在我眼中看来都像是沾满了血,让我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
  我咧,别碰我!
  「……痛!」
  我的手挥开她的手。
  她按着自己的手,虽然疼得皱着一张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混乱表情,但仍然看着我。我被那种视线逼得一口气直往脑门冲,差点喘不过气来。
  「——!」
  「阿周!」
  我冲出展览室,无视于制止的声音奔跑在走廊上。喉头抽搐,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呜呜呜呜呜……)
  我就是被附身者?经由法术师之手遭受概念附身?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拜托。
  阖上书。
  结束它。
  别看了。
  我不过是无力的登场人物之一。
  终究没有与法术师那种非同寻常的存在对抗的实力,不可能会有。只有「舞台机关送神」能对抗「舞台机关送魔」。
  所以拜托……请阖上它、阖上……
  ……………………
  ………………
  …………
  ……
  ——即使如此,故事还是没有结束。
  深不见底的黑暗依旧无止无尽地绵延下去。那份冰冷无情,足以在一瞬间把我廉价的焦躁愤慨之情剥夺殆尽。

  3.

  怎么说好呢?
  我深切地感受到以自己的性格来说,实在是不适合歇斯底里发作这种行为。
  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以后一看,在我心中就只剩下叫人莫可奈何的满满后悔与罪恶感而已了。
  我呆站在一楼大厅,与展览室不过只有两间教室的距离而已。才只跑了这一小段路,我的脑袋就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在自我厌恶中抱着那颗已经冷静下来的脑袋,那完全只是在胡乱迁怒了吧?
  她明明就是关心我。
  (……得回去才行。)
  我知道,我只是在给大家添麻烦而已,得快点回去才行。但是我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大家才好呢?
  这时候从我背后传来脚步声,一道光掠过大厅。
  「阿周,那个……」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凛凛子。她是来接我回去的吧。
  「没事吧?」
  她战战兢兢地往这边靠近过来。
  我没有回头,因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嗯……没事。」
  因为我竟然不由得落泪的关系,喉头抽搐着,所以话声不自然的断掉。她多半已经知道我在哭了吧。
  她在我正后方不远处停下,然后说道:
  「回去吧,阿周,大家都在担心。」
  她并没有问我挥开她手的理由、也没有问我冲出展览室的理由。那却像针扎似的刺激着我的罪恶感与自我厌恶。
  「……我知道。那个,真的很抱歉……可是,你先回去好吗?再一下子就好,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没有回答。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出乎意料的行动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从后方被紧紧抱住的触感。
  同时有某种东西撞在背上的触感。
  ——她从背后抱住我,而且还把额头靠在我背上。「呃……」从紧紧相依的她身上传来的柔和气味与温热,叫我不知所措地说道:「凛凛子,不好意思。不过那个,稍微分开一下好吗……」
  「不要。」她转动脖子,额头抵在我背上钻动着。
  「可是啊……」
  「要是分开,阿周会叫我一个人先回去,所以我不要。」
  就像是想要尽可能缩短每一分距离、不愿分开般的,她双臂更加用力、和我贴得更紧。
  她那双小小的手——抓着我的衣服,交握在我腹部上方。我轻轻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光滑的指甲,我以指尖沿着先前挥开的这些地方抚着,同时——
  「凛凛子,我……」
  我——
  「说不定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
  「咦?」
  我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话,然后就那样把一切都说出来。从我在这栋楼内醒过来时起,我就对自己的记忆没有自信,所以说不定被概念附身的人就是我的事。
  甚至连自己都感到讶异。我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顺口就说出来了。
  在话说完的同时,沉默到来。
  她会怎么做呢?我猜想着。在听了我的说明之后,应该已经过了足以让她理解的时间。但是她直到现在却还是紧紧地抱住我,手也依旧抓着我的衣服。
  那是危险的选择。
  她应该马上放开这双手才对,应该离开我才对。我打从心底这样想。理应是这样的。
  但是在这样想之余,我却也想着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我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她应该放开这双手,但是也有另外一个强烈希望她不要这样做的、卑劣、污秽、渺小、脆弱的我存在。
  「阿周……」耳边传来吐气般的声音。
  然后她的手松开,她的身体离开,她的温暖远去。
  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间的事。
  地板上「咚」一声响起放下东西——多半是手电筒——的声音。光完全射到不对头的地方,聚光在我脚边,周遭罩上一层薄暗。
  她从我背后移动到侧面,站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解地往她看去,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把手圈上我的脖子。
  跟着她就凑上脸来,把自己的唇贴在我泪乾后有些冰冷的面颊上。
  也就是说。
  若要如实描述——
  ——就是她吻了我。
  面颊上有她柔软唇办的触感,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喏。」她的脸离开,不过还是在一个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面对着面,在她脸上有着从平时的她身上无法想像的恶魔般娇艳表情,叫我打了个哆嗦,连该吸气还是该吐气都不知道了。
  她对我的反应没有表示,在黑暗中闪着一对写着「吓到了?」的水汪汪双眸盯着我看。
  那当然是吓到了。
  虽然我想这样说,但是字句却卡在喉头,只能挤出「啊呜」、「喔呜」之类的声音……我是海狗啊我!
  她噗哧一笑。
  「那个啊,阿周。」她像是在耳语般说道,手依然还圈在我的脖子上。「说真的,其实我怕得不得了。」
  「被关在这种一片漆黑的地方,有人消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得救。以前是因为一直有老师陪着,想说不管怎样还有老师拿主意……可是现在连老师都不在。所以老实说,我真的很害怕,怕到眼泪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地步呢。」
  我彷佛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微微的颤抖。
  「可是——」她微带哭音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却像这样笑着对吧?那全都是因为有阿周在的关系喔。」她垂下脸,额头贴在我的肩头。「所以,我不希望阿周说那种话,不希望阿周说那种好像要放弃自己的话。虽然这全都只是我个人的任性……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喜欢听到阿周说那种话。」
  「…………」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言语,会拥有如此足以拯救人心的力量呢?

  我竟然再次不由得热泪盈眶。
  但是……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哭也解决不了事情。
  果然,这是莫可奈何的现实。
  就像是被彻底击溃到体无完肤,却有种痛快的败北感——在近似这样的感慨中,我领悟到一件事。这是现实,不会尽如人意的现实,所以并不存在会以超展开手法适时帮忙解决困境的「舞台机关送神」。如果想要解决事情,只能由自己动手。
  只能由自己动手。
  决定了。也许我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我要承认它。既然已经承认了,就用全力去思考离开这里的方法吧。至少她虽然已经知道我可能就是被附身者,但仍然愿意相信我。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那样做了。
  回去吧。回大家那里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到时候如果大家说无法再跟我待在一起,那也没办法,最多我单独行动就是了。但是我要设法找出使大家都能离开这里的方法。
  「……抱歉——不对。」我用手梳了她滑顺的秀发一下,同时说道:「谢谢,凛凛子。」
  她抬眼望向我。
  「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嗯。」我垂下眼点点头:「很够了。」
  「……那要是下次再说这种话,就是这样罗。」
  她以带着恶作剧味道的腼腆表情,手指在我额上轻轻一弹。
  我会铭记在心的。
  我与她分开,蹲下捡起手电筒。蓦地——
  「对了,凛凛子。」我以那个姿势向她发问:「那个,为什么……那样呢?」
  「咦?」她似乎听不清楚,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可以在迷你裙底下窥见的白皙膝头向内折去。「什么?」
  「没啦,就是……」我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吻我……」
  「……啊、啊,呃——」可能是像这样被面对面的询问,这才叫她不好意思起来的关系,我眼看着她涨红了一张脸低下头去。可是看她这样,连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那是因为那个,阿周看起来不太冷静的样子,所以算是所谓的轻度震撼疗法吧。」
  「震撼疗法」——
  是吗?
  也是啦,就某种意义面言确实是挺震撼的。
  可是说真的,在那个时间点上,我的理智其实已经回来的差不多了。
  不过没差啦。
  「……哪,凛凛子。」
  「嗯?」
  「那个啊。」
  「嗯。」
  「我可以吻你吗?」
  「咦?」她略为屏气。
  「不可以?」
  「也、也不是不可以。那个,如……如果,呃,如果是脸颊之类的地方……」她像是在掩饰难为情的笑着。
  「嗯。」我说道:「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亲嘴。」
  「亲、亲嘴?」
  「……你会觉得不舒服?」
  「那、那是不会,可是……」
  「……那就来吧。」
  「……呜!」
  片刻空白。
  她的手紧握起拳,觉悟般的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嗯……来——来吧。」
  但是——
  「咳」一声清嗓的声音响起,我们吓得跳起来,像互斥的两个磁极一样猛然分开。
  定睛一看,就会发现双手环抱在胸前的涛川,保持一定距离站在大厅中央附近。
  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里的呢?不过再想想也是当然,涛川不可能任人跑出去却置之不理。他是为了把跑出展览室以及跟着跑出来追我的凛凛子带回去,才会来到这里。但是追到这里时一看,怎么说呢,我们却进入使他感到不好意思打扰的气氛中,所以他只好暂时作壁上观。应该是这样的吧。
  「呃……」我的尴尬心理也当了推手,让我慌张地低下头:「那个,非常抱歉,我擅自跑了出来……」
  「——唔。」涛川并没有特别非难我的行动,以双臂环抱的姿势直接转过身去背对我们:「单独行动很危险,快回去吧。」
  说着他已经迈步前行。
  我们跟在他后头,默默地朝向展览室走去。
  走到一半时——
  「……对了。」
  涛川突然开口。
  「啊,是?」
  「有、有什么事吗?」
  「刚才的事。」他简短地说道:「我口风很紧,所以不用担心。」
  「啊?」
  「那、那个!」
  「唔。」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告诉大家了。他始终面朝前方,像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亲睦为美。」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29 编辑 ]



  第七幕 in the 「D」ark 5


  1.

  然后——
  回到展览室的我,首先为自己采取的任性行动向大家道歉:
  「……抱歉一直都瞒着大家。」
  接着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大家果然都难掩诧异之色,不过还是都面带异色地听到最后。
  「……听了我这番话以后,要是大家觉得不能再跟我待在一起……我会与大家分开行动。」
  「阿、阿周!」坐在椅子上的凛凛子抬头看我,不过马上改口:「如果阿周要分开行动,那我也要跟阿周一起走。」
  「请、请等一下,两位先冷静下来。」樋野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像是在使自己镇定下来般的用力吐了一口气,抓抓头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道:「天乃原。」
  「是。」
  「关于被附身的那件事……有没有什么更加确切的证据呢?请不要光用这点理由就轻率地说要分开行动,我绝对不会再同意让任何人单独行动了。」
  「……是。」
  他转向推研的人说:「各位,天乃原曾经撞到头的事,经我诊察是确有其事的。在这种状况下暂时出现记忆模糊的现象,绝不是不可能的案例。光凭这样的依据就把人赶出去,制造出更多牺牲者,这种事我绝对做不到。而且就算被附身的事是真的好了,天乃原在神智方面显然颇为清醒,也没有采取过没道理可言的可疑行动……小比类,根据你的说法,用那个复制品程度的魔器召唤出来的《混乱》,就算附在人身上,但是只要自制力够高,就可以抑制住,对吧?」
  「……是,那是非常有可能的。」小比类点头。看来是在我不在的时候,也把这番话对他说过了。
  「那么以天乃原的案例看来,也许不至于会成为危害。总而言之,我怎么也不认为在这种时候把天乃原和三嘉村驱逐出去是个好主意。」
  看来失去莲见的事果然还是令樋野自责不已的样子。听了他的说词以后,大家都若有所思般沉默着。
  没多久以后。
  「……说得也是,我也赞同社长。」
  「衣笠。」樋野看着他,他则轻轻从鼻中哼了一声:
  「至少从刚刚的不在场证明中,天乃原很明显不会是攻击莲见学姊的人。而且就算被附身者是天乃原好了,与其纵虎归山,还不如留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监视着会更妥当。」
  「小比类、喵子、陆,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嗯,我没有意见。」
  「我、我也是的啦!」
  「嗯。」
  三人都点点头。
  「……谢谢各位。」我再次向大家道谢。为了回应他们对我的信任,我也得想出离开楼内的方法才行。
  为了这个目标,也许稍微把现在的状况整理一下会比较好。
  我往附近的椅子上坐下,默默沉思了一会。
  首先是我们被关入此地的这个状况,这真是法术造成的吗?
  不,关于这点应该是没有置疑余地的吧。如果不是法术,到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实现这个状况呢?
  不过要把这个状况视为法术造成,也还有未解的问题遗留下来。
  根据小比类所云,在她心目中能够实现这个黑暗密室的法术只有「结界」而已,可是要以这个规模与输出功率演术,最少也要有两个法术师才行。
  这样一来,首先可以找到的法术师候选人,有在城翠大学魔学系任职的佐杏老师。不过接下来会在老师的动机面产生疑问,再说光靠老师一个人也无法演术出这个规模的「结界」。即使可以,也不可能持续演术这么久的时间——这些都是之前已经提过的论点了。
  不过如果这时候,再加上先前谈话中出现的那个法术师——「克劳利三世」的存在,又会如何呢?
  不管怎样,总之法术师就有两个人了,已经达到演术「结界」所需的最低条件。
  但是这毕竟也只是个假设而已,我们并不知道克劳利三世是否真的存在。假使真的存在好了,也还是不知道那个法术师是否真会有协助老师做出这种事的动机。
  但是——
  既然魔学是一门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那只要把可能性一一削除,留到最后的就必定——即使那是多么叫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是千真万确的真相。
  (这样一来……那个黑影的真面目就是……)
  我感到一种类似正在把拼图片放回应有位置上的快感。对。就是这样没错。
  ……那个黑影的真面目并不是成为被附身者的印南,果然还是除了老师以外的另一个法术师(克劳利三世?)才对。因为如果那个黑影是法术师,那么当我和衣笠追着那个影子到大厅时,影子伴随着一阵白光如烟般消失的事,就可以解释为用了某种法术。再加上那个影子并不大,所以与佐杏老师高挑的身材不相符合。
  那么被附身者到底是谁呢?照衣笠的推理,如果袭击莲见的人就是被附身者,既然在我们之中没有人可能下手,那就是除了我们以外的第九人——也就是印南干的,所以她才是被附身者。但是如果袭击莲见的人也是法术师,要断定被附身者是谁就还言之过早。很有可能就在包含我在内的这七个成员之中,当然也有依然是印南的可能性。
  嗯?给我等一下。
  「那个……小比类学姊,我有个问题。」我说道。
  「有什么事吗?」
  我首先把方才想到的「黑影……法术师?」之推理与其根据说出来。然后——
  「小比类同学拿来的那个魔器,具有召唤概念使之附身的功能,以及解除那个概念附身的功能,你是这样说过的吧?所以那个魔器才会被偷走——原本我们是这样想的。」
  「正是如此,所以怎么了吗?」
  「那个,既然如此,不就没有要特地去偷走它的理由了吗?」
  「咦?」
  「什么意思?」衣笠插口:「既然魔器具有解除概念附身的功能,那么以召唤出概念的法术师立场来看,会想要把能够中止此事的魔器纳于自己掌中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不是很充分的偷盗理由吗?」
  「没错,可是——」我说道:「只有法术师才能使用魔器对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可能使用魔器来解除概念,所以对方也就没有特地来偷走魔器的必要了吧。还是说,只是要解除概念,即使不是法术师也能办到吗?」
  「这……」
  衣笠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记闷棍噎了一下,然后迅速转头「怎样,小比类?」向她做确认。
  「确、确实一如天乃原同学所言。」小比类点点头:「能够解除概念的,理应也只有法术师而已。」
  「……这样啊。」衣笠似乎是对没能推想到这个疑问感到不甘而咬着牙。
  果然,我在内心点点头。只有法术师能使用魔器,那么能使用魔器解除概念的也只有法术师而已。
  但是,那为什么魔器会被偷走呢?即使破坏掉魔器,概念也会残留下来,小比类以前也这样说过——
  再说如果是想把魔器留在身边,那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它留在展览室,而是会在召唤时就顺手带走了,可是对方却没有这样做。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身为犯人的法术师判断除了法术师以外没人能使用魔器,所以留在那边也不打紧的关系吧?那么为什么后来又要去拿走它呢?
  ……会不会是法术师那边出了什么需要用到魔器的事态?
  不,这也叫人有些不对头的感觉。如果有什么会导致那种事态的可能性存在,为了预防那个可能性,还是理应在一开始时就把魔器带走。至少如果是我,就会那样做。
  「小比类学姊,我再请教一下。在召唤概念以及解除概念附身时,具体说来法术师是怎样使用魔器的呢?」
  「……这要视『召唤』的概念种类与强度,而各有不同的准备与程序。」她像是在检阅己身知识般沉思着:「以这次的场合而言,诸般仪式全都以简式代用应该不成问题……因此只要单纯使用魔器,透过其程序演术就没有问题了——首先启动魔器,演术『召唤』唤出概念,如此唤出的概念最初会依附在魔器上处于待命状态,所以只要把此一状态下的魔器与想要使之附身的人接触,概念就会从魔器转移到人身上,如此便附身完毕。反之,要解除概念时也一样。首先启动魔器,使被附身者与此一状态下的魔器接触即可,然后魔器应该就会自动攫取被附身者身上的概念,使之还原。」
  「也就是说,附身与解除都需要作为附身对象的那个人,与魔器本身有物理性的接触罗?」
  「是的。」
  「那……」衣笠问道:「可以用布下陷阱的方法来利用它吗?」
  「陷阱是指……?」
  「比方说,在魔器本身已经唤出概念的状态下,把它找个地方放好等人去碰,这样的做法是否可行呢?」
  啊!我在心中叫了一声。有理,我倒没想到这个方法。如果可以那样做,在有人纯粹只是因为好奇而拿起那个魔器的一瞬间,那个人就会被概念附身了。确实是个陷阱。
  但是——
  「……不,那种使用方式应该不可能。要用到魔器的演术,一如音乐中的乐器演奏。若是在演奏中放开乐器,会导致演奏中断,不成乐曲。同样的,若是在演术中放开魔器,会导致演术中断,不成法术。」
  自己的推理被否定的衣笠,却颇为释然地点点头说了声「这样啊」,因为这是那种宁愿被否定掉的假设吧。如果那种事真能成真,那么当我们B组最先在展览室发现那个魔器的时候——就会产生有人在那时候被概念附身的可能性了。
  「…………」
  不过,还是搞不懂的是,为什么魔器后来才被偷走这件事。就只有这点叫人百思不解,前因后果对不上。
  前因后果对不上,会这样就代表前提有误。那么在这个场合中的前提是什么呢?那就是犯人是法术师这件事。
  先把这个前提取消再来推想——
  (会不会偷走魔器的并不是主导此事的法术师,而是其他人?)
  不,但是之所以会像这样偷走魔器,无论是要用来召唤也好、还是解除也好,总之都是为了拿魔器去用吧?可是就像先前已经彻底确认过的一样,只有法术师能使用魔器。再一并考虑到那个黑影的消失可能是法术造成的推理,就会变成那个黑影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克劳利三世,而是另有第三个法术师存在的状况……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阿周~我想问一下喔。」
  因为喵子突然找我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啊,是,什么事?」
  「没啦,那个,我只是纯猜测的啦,阿周本身会不会也是法术师啊?」
  「……啥?」我瞠圆眼睛。因为这个问题太唐突了,叫我呆掉。「……呃,为什么会这样问啊?我是法术师?什么意思?」
  「啊啊,呃——」喵子因为我的反应而搔着脸颊:「果然还是没那种事啊……没啦,怎么说呢?毕竟四月那件事是真的,六月的事凛凛也有实地参与研究所的实验,再加上克劳利三世说不定也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法术师。因为《魔学》和《魔学L》的内容感觉起来都很忠实于现实,所以我才在想会不会……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喵哈哈,失礼、失礼。」
  「……呃,那就是说。」我反刍着她的话问道:「『我』在书中是那样的罗?」
  「没啦,那个……因为这完全泄漏到剧情了,所以我本来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的啦。阿周也说过,还没看过《魔学》和《魔学L》的嘛。」
  「喔……」我随口应了一声。
  然后我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盯着我看。
  我有些慌张地摇着双手说道:
  「那个,非常抱歉背叛了大家的期待,不过事实上『我』真的绝对不是法术师,那完全是印南的创作。」
  「果然是这样的啊。啧,真可惜的啦。」
  「当然的吧,别把现实和小说混在一起。」衣笠一副从一开始就了然于心的口气。
  「哦噢,说自己是名侦探的人绝对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啦。」喵子也得理不饶人的回他。
  「啊哈哈,不过还真叫我期待了一下呢,我还以为真的会是这样。」连按着胸口的凛凛子都说出这种话。
  我回以淡淡的苦笑。
  (我就是法术师啊。)
  至少在此刻,我倒非常希望真有此事。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我就可以在事态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前力挽狂澜了。
  而且如此一来也可以轻易解释魔器被偷走的理由了。因为如果我是法术师,那我就可以使用魔器解除附身的概念。所以犯人就是为了防止这点,才偷走魔器罗。
  然而现实中的我并不是法术师,对我做那种不可能的要求也没用。小比类也说过,全世界只有六位法术师存在——咦?
  「那、那个,小比类学姊。」
  「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如果是我记错了,我先道歉……我记得全世界一共有『七位』法术师吧?」
  「……啊?」小比类瞠圆了眼睛,歪起头:「不,我未曾听闻过此事。现代的法术师之所以会被称呼为创世六日,也是因为六位这个数字与旧约圣经《创世纪》中的『创世六日传说』数字吻合之故。请问这个『七位』的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呢?」
  「啊,没啦。呃,感觉像是以前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啊咧?好像不是听说的?不过这个明显有误的知识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嗯嗯嗯,在《魔学》和《魔学L》中,把阿周也加进去一共就是七位没错了。」喵子说道:「不是那样的吗?」
  「呃……」但是我在今天之前,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魔学》和《魔学L》的存在,当然就更没道理会有了解书中设定的机会。
  但我的脑袋却无视于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入了法术师共有七位的奇妙知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就像是……小说中的设定叠合到现实中似的……
  「——!」
  我用力摇摇头。
  不对,这是现实。我现在眼见、听闻、知觉的这些,全都是现实,绝不是什么小说!
  同时我也有意识地制止自己正往那个方向流去的思考。
  突然。
  展览室的门发出「碰」一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看向门,是教室后方——位于南侧的那扇门。门本身还是关上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但是刚才那一声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门的声音。
  「……!」
  不会错。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2.

  从打破寂静的门上又传来「碰、碰」的用力打门声。
  不知道是谁「噫」地低呼一声,室内的空气布满了紧张感。
  第一个动起来的人是衣笠。
  他无言地奔到门边,悄悄握住门把。
  在往室内所有人扫视了一圈之后,他轻吸一口气,然后猛然打开门,同时咻一下把手中的手电筒往走廊照去。
  走廊上确实是有什么存在着。
  但是我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像是要躲开光束、转身就跑的影子在门前转瞬即逝,从与我们隔着墙、形成死角的角度往走廊跑掉。
  「是、是黑影吗!?」衣笠叫道,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但是。
  我却有种不对头的感觉,刚才那就是之前的黑影?
  怎么可能,不对。黑影应该是人类,可是刚刚那个并不是人,而是远比人类小上许多的某种东西。
  怎么办?该追过去吗!?
  一瞬间我把风险与待着静观其变放在天秤上的两端评估……而最终推我一把的,是我先前曾经下定的那个决心。
  只能由自己动手。
  「——衣笠学长,追。如果顺利,说不定能知道犯人的真面目!」
  虽然同时会有危险相伴,但是继续这样按兵不动也不会有结果。也许等待外界救援才是最安全的上策,但是距离我们被关进楼内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可以眼巴巴指望那种事的时间一定已经结束了。
  ——可以眼巴巴指望「舞台机关送神」登场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好!」衣笠点点头。
  我和他一起冲到走廊上。他拿着手中光源左右扫着,可以看到影子咻一下消失在左手边的楼梯口。
  休想逃。
  我和衣笠在走廊上奔跑着、冲上楼梯。同时传来其他人也跑出展览室的哒哒声响,跟在我们后面跑过来。从楼梯下响起「哇哇!」一小声喵子的哀叫声,好像是跑太快在楼梯上摔倒了。
  其他人的脚步都没有停下。
  抵达二楼的衣笠拿手电筒左右扫着。左边——没有,那就是——
  右边。
  「这边!」是衣笠的声音,同时他跑了起来。
  但是他的脚步马上就停下,我差点撞上他的背。
  「呜?怎么——」
  我没能把话问完,随即追了上来的樋野、小比类、凛凛子三人也都站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前方。
  宛若有着实质存在的黑暗充满在走廊上,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两个光点浮现在那里。
  在手电筒的光柱劈开的黑暗中。
  那个伫立在走廊上的东西,现出全貌了。
  ——是动物。
  「……是、是猫?」可以听到不知道是谁发出像是泄了气般的低语声。
  是的。
  三角形的大耳朵。
  曲线柔和的黑色身躯。
  长长的尾巴。
  那千真万确的是只猫。
  黑猫像是与黑暗同化了般伫立在那里,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就像它自己也理解无此必要一般。它有如具备着动物不应有的智慧,分辨得出谁属于狩猎者、谁属于被狩猎者一样,用四只脚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只是一直凝视着我们这边。
  ——恶魔。
  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
  在足以令人想要咬断舌头的焦躁感驱使下。
  我们——
  惊觉到自己的认知中该不会存在着天大的误会?
  「小比类,你在吗?」
  「……我、我在。」
  衣笠维持面朝前方的姿势,像是低声呻吟般的问道。而他提出的问题,更已经是代替我们所有人问出心中的疑问了。
  「概念是否不只会附身到人类身上,而且也会附身到动物身上?」
  「……是,因此也有法术师会把概念附身到动物身上当成使役魔——变成从属于自己的奴仆,然后派使役魔去远方打探状况之类的。」
  也就是说,这只黑猫就是身为犯人的法术师附加概念的对象——不,这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有哪个世界的猫做得出把待在教室里的人引到外面来,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啊?
  这时候那只黑猫从喉头发出「咕噜」一声,令人不快的叫声,轻轻踏出它的前脚。
  大家就像被什么推着一样后退一步。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猫突然一跃而起,像颗子弹般迅如流星地直往我们这边扑来。
  我们马上溃不成军。
  一瞬间就陷入恐慌状态中的我们,纷纷惨叫着跳开,贴在左右的墙壁上。
  就像是在嘲笑我们这般丑态似的,黑猫从我们脚边掠过,转瞬间就没入黑暗深处无影无踪。
  「——」
  ……好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能动。有人贴在墙边呆站着、有人脚软坐倒在地上,只能对着猫消失而去的方向乾瞪眼。一如遭受恶魔勾魂慑魄这个形容所说的状况一样,全都吓得缩成一团。
  「……刚、刚才那只猫,就是被附身者了吧?」小比类茫然地低语。
  「……应该不会错吧,不然普通的猫应该根本做不出把我们引到外头来的事。」就连衣笠都用出气多入气少的声音说话,颤抖着吐了一口气:「冷不防来这么一下还真是够吓人的……不过如此一来就可以肯定了,在我们之中并没有被附身者。光是能够搞清楚这点就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吧。」
  被附身者既不是我们也不是印南,这是之前完全没想到过的状况。
  「可、可是请等一下。」凛凛子说道,她眼中含着眼泪。「如果刚才那只猫是被附身者,那印南到底怎么了?」
  「这个……」
  衣笠的话梗住了,他转开视线。
  并不是不知道,而是说不出口。
  我在内心痛骂着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自己。
  既然印南不是被附身者,那为什么她没有在我们面前现身?
  很简单。
  (在这种状况下,印南八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是被刚才的猫消灭,就是由法术师亲自下手……
  「怎、怎么会……」凛凛子愕然低语。
  我咬着下唇无言以对,廉价的安慰话语根本于事无补。
  我们四个人只是一直、一直沉默着——
  (咦?)
  四个人?
  血色从脸上褪去。我强忍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拚命挤出声音来:
  「那、那个,喵子和涛川学长怎么了……?」
  大家都倒抽了一口气。
  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影,本来这段时间已经绝对足够让他们追上来了。
  想到自己竟然愚蠢成这样,就叫我感到恶心想吐。
  从体内深处往上蔓延的绝望叫人几乎崩溃,但我们还是拚命地奔跑在走廊上、冲下楼梯。
  原本很近的距离这时候却好远、好远。
  我们就像是迷失在没有尽头的迷宫之中。
  然后——
  在看到那个的瞬间,所有人的力气都从体内抽离了。
  「……!咕,呜呜呜,可恶、可恶!」樋野碰一声一拳槌向墙壁,痛骂自己:「我……我真是笨到无药可救、一点用都没有!王八蛋!王八蛋……!」
  诅咒般的痛骂声。
  痛骂般的诅咒声。
  对墙壁挥拳的声音。
  太过于叫人无力。
  我们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缠绕着,只能一直、一直茫茫然地呆立在黑暗之中。
  ——走下楼梯的一楼楼梯口。原本穿在喵子脚上的其中一只鞋子,正横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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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幕 in the 「D」ark 6


  1.

  没多久以后。
  当敲打墙壁的声音变成更加生硬的喀滋声时——那个破坏性的声响直冲入耳,让我们全都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樋野打在墙上的拳头已经满是伤口,血迹斑斑。墙上的涂漆剥裂开来,碎片四散在地上。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感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那是憎恨。
  在眼镜后面充血的双眼、咬得快出血的双唇、血迹斑斑但仍然紧握的拳头——几乎可以将人燃烧殆尽的激烈憎恶支配着他全身。
  「社、社长!请冷静点!」
  衣笠抓住他的手,制止樋野像是已经失去痛觉的机械性自残行为。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止不住从樋野体内进出的负面之气。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这时候应该正被非同寻常的自责感压得快要承受不住。自从失去莲见之后,身为推研社长的他——处在统整个性突出众多伙伴的地位上——对于失去同伴的事,原本就一直有着难以抹灭的自责感。然后在这样的过程下又陆续揭发出叫人惊愕的事实,扩大了不安与恐惧,再加上绝对不能再失去同伴的新责任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巨大的压力压在他心头,不断削减着他的精神力。
  而现在,因为出现了喵子与涛川这两个新牺牲者,宛如水坝决堤般使他的精神到达极限状态,所以才会突然出现自残行为,以及足以令他失去平时镇定的猛烈憎恶吧。
  但是——
  我在那时候,也没有任何能够冷静分析那些事的余力,完全被他无言的狂暴模样震慑住了。
  所以没能阻止他在下一个瞬间采取的行动。
  他脚步蹒跚、身形不稳地向前踏出一步,就那样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地拖着脚步往大厅的方向走去。然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社、社长?你做什么?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应,脚步诡异地加快,蹒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社长!请等一下!」
  衣笠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
  「——!」
  不知道是不是被樋野眼中森然的阴气压倒之故,衣笠几乎是反射性地把手放开。
  樋野以缓慢的动作面朝上方转了转脖子,突然对着空无一物的空中大叫:
  「——滚出来!」
  响彻楼内的尖厉大叫声吓得我们缩成一团。
  「——我叫你滚出来!你在对吧!?我知道的,法术师!不,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我们知道你在这里!竟敢……竟敢把莲见、喵子和陆都!我、我绝不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就像是他剩下的些许理智也随着怒叫声一起喷出口中一样,他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含糊不清,眼内布满血丝,嘴角溅出白色的唾液飞沬。
  但是……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话声。
  那片默然无语的寂静,更进一步激发出他心中的憎恶。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追杀我们很好玩吗!?我、我们、啊啊啊啊……!」
  之后就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了。
  因为他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社长!」
  衣笠的制止之声也没有让他回头,他直朝着大厅的方向奔去。
  「不、不可以,社长!」
  衣笠跟在他身后跑去,我们也反射性的追过去。
  然后最糟糕的事态发生了。
  当我们冲人大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樋野正往开着的手动门外扑过去。
  ——衣笠的大叫声,凛凛子、小比类的惊呼声,一切都被掩埋在轰然响起的枪击般砰磅声下,金色闪光盈满视野。
  樋野的身体被排斥力弹回来,像纸片般飞起。
  我感到像是看到以慢动作重播的车祸一瞬问。虽然明知道事到如今这样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还是一跃而起,把手伸向人在半空中的樋野。
  之后响起像是柔道中用一记过肩摔分出胜负般的声音,使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
  「社、社长!」
  衣笠奔到他身边,我们也跟着过去。
  「社长!你没事吧!?」
  衣笠单膝跪地叫唤着。
  樋野仰天瘫在地板上。
  我——
  「请让开!」
  「天、天乃原?」
  我推开衣笠,蹲在樋野旁边,马上检查起他的状态。
  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呼吸急促,流着鼻血。叫他虽然会以呻吟声回应,但神智并不清醒。
  幸好他在被排斥力弹开时是从肩头着地,所以头部没有外伤。用触摸的方式检查身体,也找不到骨折或脱臼的地方。我从衣笠手中挖出手电筒,就像之前樋野对我做过的那样,这次换成我拨开他的眼皮,确认他瞳孔的反应,双眼都没有问题。我猛然回头看着大家:
  「有没有人带着面纸?」
  「啊,我、我有……」
  我把小比类从裙中取出的面纸揉成适当大小的球形,塞到樋野鼻孔中。接着拿出自己的手帕,包在他因为先前的自残行为而受伤的手上。然后我从樋野背后把双臂插入他腋下,抬起他的上半身。
  「我要把他搬到墙边,请来个人帮忙抬他的脚。」
  我的一句话让衣笠弹起身来。我与他一起把樋野搬到墙边,使樋野背倚着墙坐在地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有时候会出现因为鼻血倒流导致窒息的状况。
  我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总之已经做了紧急处置。不过因为可能有撞到头,所以还是不要再移动他比较好。我想可能会有脑震荡……」
  大家都目瞪口呆。
  「……那个,怎么了吗?」我这样问。
  「啊、啊啊,没啦。」衣笠说道:「因为刚刚那番动作看起来挺纯熟的,所以有点意外。」
  「会吗……呃,也许吧。」这类紧急处置的方式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不过现在那种事不重要啦。
  「那个……」小比类畏畏缩缩地说道:「这个要如何处理?」
  在她伸出的手上,有着镜片裂开、玳瑁外框缺角的眼镜。是樋野的。
  「……由我保管吧。」衣笠收下它,用力紧紧握住,但又控制着力道使它不至于受损更严重。就像是在诅咒着未能察觉到事态发展已经把樋野逼得做出这种暴行、也没能及时阻止的自己一样。
  他随即把眼镜收到自己的夹克内袋中。
  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声和呼吸声都没有。
  大家都处于已经完全被追逼到绝境的状态。
  虽然我们确实成功掌握被附身者的真面目了,却付出了太巨大的代价。继莲见之后,喵子、涛川都消失了,甚至还得到恐怕连印南都已经不在人世的结论,再加上樋野也像这样陷入不省人事的状况。
  被附身者是猫。这就是说,是的,我并不是被附身者。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有了确切证据,多少叫我有几分开心,但是在这段时间中的牺牲、还有一思考起下一个牺牲者可能会是谁,却更让我的心神几乎崩溃。
  「……天乃原,樋野学长那样暂且不会有事吧?」
  「啊,嗯,应该吧。不过要是能给他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会更好。」
  「这样啊。说到这个,我记得涛川学长说过,他买了冷饮放在二零五教室的保冷箱中,就拿那个代用吧,我们也应该摄取些水分会比较好。」
  没错,我们确实也需要休息一下。由于被关在黑暗中,会使人在无意识间随时处于紧张状态之下,耗弱精神。
  「那就由我定一趟吧。」
  「一个人很危险啦,我也一起去。」
  我主动提议,凛凛子马上这样说道。
  「那我也去,不然我不放心。」
  结果就演变成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小比类留在那里陪着樋野的状况。

  *****

  事后想想,我们消耗的体力、疲劳、精神耗弱果然比自己原本以为的更加严重吧。那导致我们思考产生短路,以至于没能够注意到一个非常简单,却又很重要的事实。
  ——莲见是怎么消失的?
  ——喵子和涛川是怎么消失的?
  一个简单却又重要到这种程度的事实。
  那个事实并没有直接表明原因的确切证据存在,但是我们至少也应该怀疑「莫非竟是如此?」并再多考虑一下,最后转为行动,或者理应如此。也就是说,当时的我们甚至已经失去那种程度的注意力与判断力了。
  莲见不也曾经嗤笑过吗?只要大家众在一起就可以确保一定程度的安全,却连那点都没察觉到,接二连三单独行动成为凶手的目标死于非命,那些愚蠢得可以的推理小说登场人物们。
  ……不过,虽然这也许只是自我辩护罢了,但是在此时,我却像是有些能够理解那众多登场人物的心情了,彷佛能够对他们抱有同情之情。
  也许他们也非常了解单独行动的危险。人数变少危险就增加,不想死就跟大家一起行动,应该尽可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这种程度的事,也许是不用多说也都了然于心的。
  但是,会不会是状况并不允许他们那样做呢?
  比方说就和这次的我们一样,被关进非日常的环境中,突然置身在接二连三有人遭受杀害的非寻常状况之中,这样一来恐怕任何人都会心力交瘁,失去冷静的判断力、降低注意力的吧。然后就暂时把平时理应心知肚明的理论抛诸脑后,结果使自己陷身于致命的、无可挽回的事态之中。事情会不会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呢?
  而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极具推理小说登场人物的风范……
  不,还是甭提了。
  这终究还是自我辩护罢了。而且这是现实(废话!)所以和小说比较没有任何意义(废——

  *****

  我们走上楼梯,抵达位于二楼的二零五教室。在那里的蓝色大型保冷箱中,冰着各种宝特瓶饮料。
  我们酌量在其中挑了几瓶五百毫升的饮料,再从楼梯走下一楼。
  走廊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我们的人数却已经明显减少。这当然不是可以随便找些什么话题来聊的状况,在我们之中也没有人会没神经到连那种事都判断不出来。另外我们甚至已经没有可以做那种事的力气,这也是实情。
  所以——
  当变故发生的一瞬间,我们在惊愕的同时也陷入一种思考停止的状态之中。
  有什么事发生了,只能理解到这件事。但是更进一步的念头——我们该对这个状况采取什么行动——则没有着落。思考与感情的运作都需要能量,可是那个能量现在已经丝毫不剩了。
  我们只是呆站着。
  还有看着。
  从大厅的方向射入微明的白光,蓦地照亮了我们所在的那条走廊的光景——
  光亮仍旧在片刻间消失,黑暗再度夺回原有的势力,倾覆住视野。
  「——」
  不知道由谁开始,我们踩着碎步跑了起来,回到大厅。理解力也随之涌了上来,硬把无能为力的不祥预感压在心底。
  张口结舌。
  大厅中没有樋野与小比类的身影,代之以在那里的,是那只黑猫。
  不知道是谁手中的宝特瓶「碰咚」一声掉到地上。听到那个声音,竖着尾巴的黑猫头转向我们这边。
  凛凛子抽搐似的惊呼,本能的恐惧袭向我们,让我们后退,像是要止住颤抖不已的身体一样紧紧抱住自己身体。
  黑猫在用那对金色的双眸定睛打量过我们之后,悠然地消失在另一边的走廊中。
  「——」
  无言以对。
  光是发出会使空气震动的声音,就像会使所有一切均衡都崩溃而去的疑惧,让我们沉默着。
  但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则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就这样,我们失去了樋野与小比类两人。

  2.

  悔不当初。
  「……是我的错。」
  这个低语声使另外两人看着我。
  「如果不是我提议来追被附身者,喵子和涛川学长就不会消失。刚才也是,如果不是我说要冰敷什么的,樋野学长和小比类学姊也不用消失了!」
  「不是那样的,不是!」凛凛子叫道:「阿周又不是神,像这样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才奇怪。而且真要说,我们在阿周那样提议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反对,所以要说错,我们也都有错。」
  「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为什么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愚蠢叫我反胃。
  ……就算退一百步,不,一万步,不把喵子和涛川的事算成我的责任好了。那是喵子自己在楼梯摔倒,涛川是为了帮她才留在那里,所以才会脱离团队,结果遭到抹消。也就是说那是个偶然的意外,并不是应该怪罪到我身上的过失。姑且先这样算好了。
  但是樋野和小比类的事就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了。把不能动弹的樋野和无力的小比类留在大厅走掉,我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已经化为黑暗密室的楼内有多危险吗?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愚不可及的提议?
  「该被抹消的人是我。」
  我垂首发出呻吟般的低语声。
  「阿周……」
  我可以感觉得到凛凛子绷紧了身子的动静。在垂首而望的视野中,看到她的手紧握成拳。我抬眼瞄了一眼——她脸上浮现出愕然的表情,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露出真正受伤的表情。
  我并不是神,她这样说。
  那是正确的。
  但是……
  这样也许还是不行。
  要对应这样的事态,这样也许不够。
  (……老师。)
  果然还是只能仰仗她了吧。只有法术师这种超凡的存在才能够打破这个状况,只有她有资格被称作「舞台机关送神」了吧。但是老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已经出现好几个牺牲者了,而且出现得越来越快,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可是老师为什么没有出现?还是说,把我们关进这里的人,真的也有她一份?如果是那样,「舞台机关送神」就不会出现,不可能出现。
  那么,我们真的还有得救的方法吗?
  我又要再次被拘禁在叫人软弱无望的黑暗之中了——就在这个时候。
  凛凛子又展现出她更加不同的另外一面给我看。
  她紧咬着下唇板起脸,跟着对着我——
  「笨蛋!」
  激动地怒斥。
  我抬起脸。虽然脸上还保有平静,但内心已经被吓得向后一仰。在一旁的衣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她在生气。而且相当生气,是真正的大发雷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阿周大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什么该被抹消的人是自己?我讨厌说那种话的阿周!讨厌死了!啊,不对,虽然讨厌不起来……总、总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那种话!」
  我以一种接近直觉的确信心想,如果被诽谤中伤的人是她自己,即使被说的再离谱,她八成都不会气成这样。可是她现在却对我——对我自暴自弃的态度——真心地大发雷霆。说真的,这个事实叫我很开心。
  ……受不了,真是不像话。
  「舞台机关送神」不会出现?那是当然,我理应很清楚的。我应该这样决定过了,要自己行动找出活路。而我却如此不当一回事地忘掉了,真是的,这次是自己的没出息叫我反胃了。像我这种意志薄弱的人也许该去瀑布底下冲冲头才对。
  「…………」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矿泉水,扭开盖子。
  「……阿周?」
  可能是对我无言的动作感到疑惑吧,凛凛子发出讶异的声音。
  但是我无视于她的叫唤,和他们俩拉开一点距离,冷不防把手中已经打开瓶盖的矿泉水往头上一倒。
  一道小瀑布咕嘟咕嘟直冲到我脑门上。
  「哇!阿、阿周,怎、怎么?这是在做什么啦!?」凛凛子刚才的凛凛威势不知道去哪里了,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瓶内的水也不断流下,很快就空了。
  我摇头甩去发上的水滴,把瓶盖盖回去,同时吁了一声。
  好,脑袋凉下来了。
  「反省完毕——抱歉,我没事了。」我把空瓶丢在脚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之前也这样说过,所以现在这样说,也许已经没有说服力了吧。」
  「阿周……」她有些想哭的样子,一脸想说些什么却没办法顺利化为言语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我身前用手指轻轻弹我额头一下。然后拿出手帕,开始压在我衣服湿掉的地方吸走水分。
  「……抱歉。」
  我这样轻轻一说,她就默默点了个头。
  「衣笠学长。」
  「……做啥?」
  「我想再一次检查看看楼内是否真的没有可以外出的地方。」
  「可是天乃原——」
  我微微点头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我明白,也许会有危险。但是光在这里发呆,事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不是吗?」
  「这……也许确实是如此,不过——」
  「虽然这是外行人的想法,不过如果这个密室状况是『结界』造成的,那它理应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自从我们被关进这里以后,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所以也很有可能已经在『结界』的某个地方产生漏洞了吧。」
  当然,这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如果小比类还在,就可以向她确认,但是现在那也已经不可能了。不过这个可能性绝不是零,既然如此,就该赌它一把。
  而且——
  我终于察觉到了,察觉到要如何脱离楼内的方法。
  我以强硬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我们不自己采取行动,八成就解决不了事件。像我们也是在调查过楼内才知道概念被召唤出来,在出来追黑影以后才搞清楚被附身者是谁。当然,在过程中出现的牺牲会叫人悔不当初……但是,只要有采取行动,毕竟还是会得到相对应的成果,所以我觉得应该要无畏地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过话虽然这样说,我也绝对不认为我们各自分头调查会是上策,所以我想一起去调查应该算是最妥当的吧。只是这得要凛凛子和衣笠学长也同意才算数。」
  在过了好一阵子以后。
  「嗯,我赞成阿周。」凛凛子说道:「反正不管怎样,我觉得这栋楼内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确实如此。」衣笠也缓缓摇头说道:「这是我们现在最妥当、也是唯一有建设性的行动了吧。如果是大家一起行动,无论是绕到什么地方或待在什么地方,风险都一样……嗯,好吧。」
  总算讨论出一个共识的我们,重新拿好手电筒,走出大厅来到走廊上。
  这八成是我们最后一次进行调查了,我心中有着这样的预感。

  3.

  我们决定从上而下一一调查,所以就先爬楼梯到三楼。然后和先前那次一样,仔细调查所有可能与外界相通的出入口。不过既然先前已经调查过了,这次照旧落空也理所当然。因为每当落空就长吁短叹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只是一直默默地进行调查工作。
  在那当中——
  「阿周。」
  「嗯?」
  正当我要捡起被我丢向窗外,却被依旧在那里的排斥力弹回来,盖子脱落掉在地板上的水性麦克笔时——我在凛凛子的声音中抬起脸。
  「什么事?」
  「那个。」她小声说道:「刚才怒吼的事,对不起。」
  「啊啊,不。」我摇头:「别在意,我没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真的,而且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我这样说。
  她嫣然一笑,对我说我们一定要一起离开这里。
  在来到走廊上时——
  「她也会有那样的表情啊。」衣笠出其不意地在我旁边小声嘀咕起来,他眼睛直望着用手雷筒照亮的前方。
  「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刚才她毫不保留展露怒气的事。」
  「啊,嗯……说得也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真叫我吓了一跳。」
  「她应该绝对不会对我露出那种表情吧。」
  「……」刹那间我不知道该做何表示,所以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以后——
  「但是——」他面朝这边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相反的,不屈不挠正是我的本钱。我们俩现在的差距——『天乃原周』和『衣笠侦史郎』在她心目中的比重,只是单纯因为与她相识的时间长短导致的差别吧。不好意思,以我这个人的个性来说,这种程度的障碍反而会叫我更有冲劲。呵呵,看来我们今后还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时间罗,天乃原?」
  「……喔。」
  还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时间吗?
  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去,与后方的凛凛子视线对上。她孩子气地「嗯?」一声歪起头,我对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我重新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在调查完整个三楼以后,我们下来二楼,从南侧继续调查工作。在路上经过先前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猫处时,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那只黑猫又会冒出来,不过幸好并没有陷入什么险境。虽然没能够找到脱离此地的路径,不过也一直没遇上特别危险的事,就这种意义而言,调本活动可以说进行得很顺利。
  但是。
  「…………」
  这般顺利却反而在我心中植入了不对头的感觉。
  蓦地一个疑问掠过我脑中。
  这么一说——之前莲见、喵子、涛川、小比类、樋野五人,消失的地点全都是在一楼。
  而眼前我们一路从三楼移动到二楼,虽然都还没什么事发生……但是,那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待在一楼的关系?
  等等,这会不会是代表——
  「天乃原,怎么了?」
  「啊,不。」
  我好像是被那道灵光一闪打到神游天外了。在二楼已经差不多都调查完毕时,衣笠对我出声。当他听过我的想法以后——
  「……但是,这样说吧,我们B组曾经长时间在一楼徘徊,可是当时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啊?」
  「我猜那还是因为当时我们人多的关系。」
  「唔,那我来帮忙整理一下吧,犯人——这是一并把法术师与被附身者黑猫列入的称呼——只会在一楼动手,而且只挑人少的时候下手。是这样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些许兴奋:「之前我一直认为在离开大家,一、两个人单独行动的状态下会遭受攻击。衣笠学长也是这样吧?」
  「是啊。」
  「这点并没有错误。但还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出事的地方全都在一楼。」
  「可是犯人有什么必要把下手地点限定在一楼?」
  「理由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但是,事实上我们虽然是在二楼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猫,可是以结果而言,被消灭的却是没赶上我们的喵子和涛川学长两人……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想比较危险的人都应该是我们才对。那为什么我们没事,反倒是喵子和涛川学长牺牲了呢?那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人在二楼,他们人在一楼的关系呢?」
  衣笠手托在下巴上,一动也不动地比对着我的想法,没多久以后就有了反应。
  「……确实有理。」他的脸虽然微皱着,但还是点点头。「没有确切证据,但也没有矛盾。」
  「看吧。」我忍不住为这个会心的推理握起拳头。如果真相果然是这样,那接下来说不定就可以不必再出现任何一个牺牲者了。
  衣笠突然放松表情,耸耸肩说道:
  「挺行的嘛,天乃原。」
  「不敢当。」我谦虚地说:「只是恰巧想到而已。」
  「不,恰巧想到和灵光一闪之类的才能都是侦探所需的才华喔。呵,就是要这样才有比赛的价值嘛。」
  「喔。」
  意料之外的夸奖让我对他这个人有点改观,然后感到也许我该对他宣布一下比较好。
  「衣笠学长。」
  「做啥?」
  「呃——因为我已经把先攻权让给你,所以这次轮到我了。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离开这里。」
  他脸色一变,而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也不能肯定那个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因为即使知道方法,但是不能实行、达成也一样没有意义。」
  「……那是什么方法?」
  「首先第一件事,是阻止正在演术『结界』的法术师。经过多番思考,我想这个状况果然还是『结界』造成的不会有错。所以只要能阻止演术,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但是要对抗法术师、甚至还要阻止法术师的行动,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相当困难。如果要说有谁能够办得到,那只有能够与法术师位于同一次元的对等存在,也就是另一个法术师而已了——所以我想我们能做的果然还是只有一个,就是待在楼内,一直撑到法术师精疲力尽,演术不下去为止。」
  「……也就是要活用刚刚那个犯人只会在一楼下手的推理罗?」
  「对。如果犯人真的只会在一楼下手,那接下来我们要争取更多时间就变得简单了。」
  「有理。哼嗯,照说原本我是很想说我讨厌这种耗时间的被动对策啦,但是既然没有更有效的替代方案,眼前我也只能闭上嘴巴了……OK,这份实力确实足以叫人认同了,天乃原。该说不愧是佐杏老师——法术师的学生吗?」
  「谢谢你,可是……」我在道谢的同时歪起头:「法术师的学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这也是《魔学》和《魔学L》书中的设定吗?」
  「设定……怎么?这口气好像是在说现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天乃原周、三嘉村凛凛子和扇谷印南,上学期不都一样是佐杏专题组的学生吗?」
  「……咦?不,没那回事。」我皱起眉头说道:「要说的话,我甚至不是魔学系的学生。」
  「什么?」衣笠一副讶异的表情:「这样吗?那实际上是哪一系的?」
  「医学系。」
  「医学系?记得根据书中的设定,『天乃原周』高中时确实曾经以医学系为志愿,不过在听说真正的法术师『佐杏冴奈』要来魔学系的消息以后,就把志愿改成魔学系了。」
  「是喔?不过我的志愿从高中时起就一直都是医学系,没变过了。怎么说我父亲也是开业的医生嘛。」
  之前的紧急处置也是父亲简单教过我的。
  衣笠像是在挖掘着记忆般默默寻思着——
  「……等一下,还是怪怪的。我记得扇谷应该说过,天乃原实际上也是魔学系约学生,和她一样是佐杏专题组的学生。」
  「咦?」
  怎么可能。
  我检视着自己的记忆。但是这么简单的事应该不可能会有错,我现在确实是医学系的学生。
  (是印南说谎吗?)
  那也没道理,说这种谎又没有意义。
  有古怪,这是怎么回事?现实与小说的设定相同?那么这个我所认知、记忆、拥有的现实,到底又是什么?
  意识拨曲,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脚边像是在剧烈摇晃着。
  「啊、喂,天乃原,怎么了?不要紧吧?」
  是衣笠的声音,但是——我的想像力一发不可收拾——这是真正的声音吗?还是……
  就在这个时候。
  被劈进脑门的惊愕中止了我的思考,以结果而言,也一并为我不祥的想像力踩住煞车。
  「那边阳台的门果然也不行的样子。」
  凛凛子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我们位于二楼走廊的北端附近,她刚确认完走廊尽头通往阳台的那扇门,正从那里走回来。
  就在她身后的楼梯那里。
  扶手上面。
  ——那只黑猫就在那里。
  而且它的模样很明显与先前碰上时有所不同。
  我联想到的是潜伏在密林中的黑虎屏气凝神,正从树木上觑着猎物蓄势待发的模样。野兽正如弓般绷紧毛皮下的肌肉,同时以竖成一线的双瞳盯住它的猎物,而目标毫无疑问就是位于眼前的凛凛子背部。
  据说人在陷入危机中的时候,能够激发出平时深眠于体内的潜能,发挥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而我这时候也许正是处于那种状态之下。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一切在我眼中都停顿了下来。
  凛凛子毫无防备地往这边踏出脚步。衣笠察觉到在她身后的敌人存在,瞠圆了眼睛,像是要大叫出声般的急吸一口气。这一瞬间就像被拉成永恒般,只有这一幕不断地延伸下去。
  我在思考、计算着在场所有人的位置,和所有可以脱逃的路径。我做出的结论是——同时在脑内一角也想着凛凛子一定会生气吧之类的事——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过来,然后把发出无音惨叫声的她,直接推给背后的衣笠。
  时间复原了。
  「……咦?啊——」她看清楚了我以及在我身后的黑猫身影,同时可能也领悟到我要做什么了,发出愕然的声音:「不……要,不可以,阿周!」
  ——脱逃路径有眼前通往一楼与三楼的楼梯,还有往背后伸去的走廊,一共三条。但是通往三楼的楼梯位于黑猫正后方无法使用,既然如此就只能从楼梯冲到一楼,或是从背后走廊跑掉二选一了,而我希望的不用多说也是后者。犯人说不定只会在一楼下手——既然已经做出这个推理,那最好避免到一楼去.但是从背后走廊逃跑,以脚力而言,肯定会被黑猫追上。既然如此就留下一个人绊住敌人,让另外两个人趁机逃到安全的地方。只有这样做了。
  「请带她走。」我把视线转回黑猫身上迅速说道:「快。」
  「但、但是……」
  「阿、阿周——」
  「快!」我不等他们说完立刻再重复一遍。然后死死回瞪着黑猫的眼睛,就像是要把「你的敌人是我」这个念头射入对方脑中似的。
  值得庆幸的是,衣笠就只犹豫了那一下子而已。
  「……啧!我们走,三嘉村!」他用力啐了一声,同时脚跟一转。
  「不、不要!我不要,阿周……!」
  两人的声音与手电筒的光亮逐渐远去。
  真想在最后再见她一眼。
  但是我不能那样做。因为要是我挪开视线,眼前的敌人应该会在那一瞬间就飞扑过来了吧。
  就像是要抛开一切似的。
  「来吧!」我对黑猫大吼。
  当下的目标只剩下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黑猫把目标切换成我,从扶手上直往这边扑过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然后就那样跳进通往一楼的楼梯口,越过好几段阶梯往下冲。不,是跳到楼梯间了。我在踏出脚步时,根本已经是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跑了。
  但是黑猫的速度更快。柔软的野兽身躯像弹簧般的跃动,从二楼走廊跳到楼梯间、再从楼梯间跳到一楼走廊,才咚、咚两下就下来了。
  我们勉强维持在我带头、黑猫跟在身后的次序转出楼梯口,来到一楼走廊上。中间差距微不足道,几乎可以说是它在顶着我跑。如果是在楼梯上,还可以边往下跑边用眼角余光注意对方的动向,但是在走廊上就没办法那样做了。我也不可能会有回头探望的余力,只能用全力穿越走廊奔向大厅的方向。
  这里是一楼。
  然后我是一个人。
  足以遭受袭击的条件齐备了,已经齐备了。
  所以与此同时,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另外两个人应该是安全的。
  消去莲见、喵子、涛川、樋野、小比类的,真是紧追在我身后的黑猫吗?或者是把概念附身到那只黑猫身上的法术师?
  我要用我的双眼亲自证实……!
  然后。
  当我跑过漫长的走廊,就要冲入大厅的那一瞬间——
  我的视界被染成一片炫目的白。

  4.

  我停下脚步。
  不,正确说来,是不得不停下。
  变故来得太过于突然。
  当我进入大厅的那一刹那,就像是早就埋伏好、只等着我到来般的时间点,强烈的白光填满我整个视界。
  「……!?」
  整个视界涂满一片纯白,我几乎是以差点摔倒的姿势停下脚步。像是要往大厅中央滑过去般跪在地上,举起双手遮住脸,同时拚命试图从乱成一片的脑袋中掌握住状况。
  光源来自出入口。
  白光从出入口的透明门外射入……
  这、这是……怎么会?难道……
  我原本被闪得眯起来的双眼,随着逐渐理解状况,很快就诧异地睁圆了。
  (……啥?)
  实际上那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光量,只是因为本来眼睛已经完全习惯黑暗,所以才会感到被闪得头昏眼花。
  我可以肯定这点。因为在乎时那是微不起眼、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的,而且完全不会注意其可贵,直到被关入这片黑暗中以后,我们才一直想要寻回、殷切盼望着的光——也就是说,那只是普通的白日之光罢了。
  我无言以对。
  并列着透明自动门与手动门的大厅出入口。在一门相隔的外面,已经没有「黑暗」存在。有的只是铺设成红砖风格的石板路面、长椅、灌木丛、巨大校内导览图公布栏的景致,也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的大学校园景致——
  「…………」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脑子一时间怎么也转不过来。就像突然从恶梦中被挖醒时一样茫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现实吗?是小说吗?或者是其他的状况?
  我搞不清楚。
  我不只动弹不得,甚至已经完全陷入忘我状态,但是紧接着又是一波变故袭向这样的我。
  ——有一个人穿过一直没关上的手动门,快步走进楼内。
  是个女生。
  她长发大眼,穿着女用西式套装,双手戴着皮手套。上衣襟边别着六芒星图样的徽章,右手提着野外露营时所用的提灯,左手胁下挟着某种像书的东西。就像是一种非常理所当然、有如正要来综科大楼上课的学生模样。但是她那以日常之光为背景踏入黑暗密室的身姿,在我眼中却有种宛如天使降临的错觉,对我内心造成冲击。
  然后在她进入大厅的同时,她身后的景致又逐渐涂满黑暗,我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手忍不住往前伸。视野再次被封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但是……
  突然在我眼前登场的这个女生,一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个状况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慌乱。她拿了一只长管型的打火枪点亮提灯,放在地板上(实际上她也料到了吧,不然就不会准备这样的东西了)。
  大厅充满了朦胧的暖色调光亮。
  然后——
  「嗨。」那家伙直起身子,以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对着神游天外的我举起手来。「在这样的场合下,应该说『好久不见』吧?」
  那个动作、那个声音,冲击了我的内心一下。怎么搞的?我不认识这样的家伙。就算翻遍所有记忆,也找不到这种家伙的身影。可是我却——
  (我认识这家伙……!)
  不得不有这样的念头。
  一种像是强迫观念的似曾相识感令我的脑袋发胀,额角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咚咚作响,耳中可以听到心跳声。
  我觉得莫名奇妙,刚才眼见的外界光景是梦?还是幻?可是如果是那样,这个女生又是从哪里进来这里的?还有话说回来,她是什么人?
  ——「舞台机关送神」。
  可能是因为她太过于唐突的登场方式,让这个词在我脑内闪过。
  随即——
  「舞台机关送神?」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似乎是我把心底的想法宣之于口了。「啊,Deusex machina?原来如此。就以强硬手段解开困局这点而言,也许是那样没错。不过不对喔,很遗憾的,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我只是个法术师啦。」
  那家伙虽是女生,可是用的却是男性的自称,这在我的意识深处造成更大的刺激。这个感觉是——对,就像是在主张我的记忆中有模糊朦胧之处存在,彷佛忘了许多事般的那个感觉。
  好像要想起来了,却又想不起来。越是想拂去罩在记忆上的那层薄雾,那片雾霭就越是像本身拥有意志般凝聚在一起,把我推离记忆深处。
  「法、法术师?哪、哪一个?你到底是谁啊……」
  我叫道。但是对方好像听而不闻一样,丢回一句话给我:
  「果然忘掉了啊。」
  「什、什么?」
  「……没事,算了,是我这边的事。嗯,不过要问我是谁,我就回答你好了。」那个女生耸耸肩,好像她要说的是个绝妙的笑话一样。「我的名字是『天乃原周』,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5.

  ——现实与小说的疆界终于崩溃了。
  我只能这样想。
  出现在眼前的人,自称是法术师,名叫「天乃原周」。这不简直就是《魔学》和《魔学L》的登场人物「天乃原周」本人了吗?有这么个「天乃原周」跑出来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是现实吗?抑或是小说?
  但是——
  那个自称「天乃原周」的女生无视于内心正激荡狼狈不已的我,自顾自的把本来挟在胁下的书拿到胸前,我在认清楚那本书的外观以后大吃一惊。烙在封面上的图样,在各处嵌着透明的红色宝石,装在书边的锁——
  「那是……!」
  「嗯?啊啊,对呀,就是概念召唤魔器《罗塞蒂手写本》的复制品罗。在我到展览室去拿这本书时被你们看到了,让我急了一下呢。」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她在说什么?
  「等、等等,那——」我从干涩的喉头挤出声音:「那么,当时的黑影就是你罗?」
  「嗯。」
  「……」
  那家伙以怎么看都很故意的傻呼呼态度点点头。
  在惊愕与动摇的胡乱交击下,我对她有种极度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在心中某处,却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因就出在眼前这家伙的服装上头。
  一身的黑衣。
  西装上衣与裙子、黑色皮手套、再加上长长的黑发,从头到脚都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我回想起衣笠的推理。他一开始时是以黑影的真面目可能是黑衣黑发的人物,所以才据此推测那可能是印南,而他的确是说中了,因为眼前的这家伙也完全符合他所说的条件。
  还有。
  那时候,我们追逐的黑影在大厅随着一阵白光如烟雾般消失——在看了这家伙刚才的登场方式以后,那个谜也立刻解开了。也就是说,当时发生的是与刚才相反的现象造成的结果。眼前这家伙是从外面进入楼内,而那时候她也只是反过来从楼内出去外面而已,所以那阵不明的白光就是从外面射进来的天光罗!
  还有(呜呜……!)还有,这家伙能不被那股排斥力妨凝,自由来去楼内楼外,就代表——
  「我们被关进这里的事,是你干的好事吧!?」
  「是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对那种事没有任何感觉的关系,她如同一个机器人偶般的点头承认。
  这女人的态度令我心中的焦躁感如烈火般熊熊升起,记忆的雾霭彷佛要散去,却终究散不去。焦躁、不耐。
  她开口了:
  「不过正确说来不只是我,而是我和老师两个人干的好事就是了。因为要布下能够罩住整个三层建筑物,甚至连光也一并隔绝在外的『结界』,至少需要两个法术师的演术力嘛。」
  老师?
  「怎、怎么可能,真的是老师!?」我握拳的双手颤抖不已。「为什么!我们是有哪里得罪你们了……!?」
  「没有啊,而且你根本就搞错前提。老师和我想关起来的人并不是你们,而是你一个人——为了要把被概念附身的你隔离起来,就这样。」
  「什、什么?」
  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被附身者?
  是谁?
  「……你说什么?」
  「嗯?没听到?那我再说一次吧。我和老师布下『结界』,是要把你这个被附身者隔离在楼内啦。」
  我这个被附身者?不、不可能,因为被概念附身的是其他——
  我猛然回神,回头望向走廊。这时候才想到追我的那只黑猫不知道怎么样了。
  黑猫在走廊的入口,以金色的双眸定睛凝视着这边,但是就只是这样了。它并没有要追上来消灭我的模样,只是一直凝视着而已,简直就像在表示它的目的就是把我带到这里来似的……
  「我就是被附身者……?」
  她点点头应了声「对」。
  「连确切的证据都有。」
  「证、证据?」
  「那就是你问了我是谁。在你问我是谁的时候,你就自己证明你忘掉我了,这就是你被《忘却》附身的证据罗。」
  她一对点漆般的双眼直视着我。
  我被震慑住,不禁后退一步。
  「老师与我的目的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她举起手中的书:「确保住这个魔器。因为要解除附身的概念,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召唤出那个概念的魔器,把概念还原。」
  「————」
  「然后第二个是,除了被概念附身的你以外,把其他人全都带出『结界』外面。这当然是为了避免因为被附身者的概念而出现牺牲者,不过这件事可真是难办。」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当然,我们别说是不能让你这个被附身者出来,而且要是一个弄不好刺激到你,让你整个被《混乱》掉就麻烦了。再搞不好,还会让你用起《消灭》,本来要救人却反而出现牺牲者就很难笑了。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才采取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可是其他几位不愧是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员,对推理理论都知之甚详,很难等到他们单独行动。再加上要带人出来的时候,我得要解除演术才行,在那段时间中只能靠老师单独演术维持住『结界』。可是就算是老师,最多也只能一个人维持这个『结界』五分钟而已,所以一次能带出来的人也就仅限于一、两个人了。因此就叫老师的使役魔,也就是那只黑猫去打散你们的团体行动——总算得以像现在这样,找到让你这个被附身者落单的机会。所以为了做个最后的了结,我就直接在你面前现身罗。」
  因为我已经实际上亲眼见到她由外入内的一幕,所以她说的这番话,怎么说呢,感觉起来就真的只是在平铺直达地宣告一个事实,给予她吐出的字句奇妙的说服力。
  ——莲见、喵子、涛川、樋野、小比类五人并没有被消灭,只是被眼前这个女生带出去而已,这样想就确实可以解释人都是在一楼消失的事了。既然人在一楼,那大厅的门是不用说,连走廊两端的门、甚至各教室的窗子也都可以用来把人带出去,可是二、三楼就不行了。所以要到外面去,终究还是得要下来一楼才行。从这家伙刚才的话中听来,她肯定还有靠那只黑猫使役魔,把我们在楼内采取的行动全都掌握住,然后抓准我们之中有人单独行动的机会。说得更正确点,趁着有人离开我单独行动时——莲见那时候是从窗子,喵子与涛川时多半是从走廊尽头处的门,樋野与小比类是从大厅的出入口——把人带出去的吧。
  「那、那么那五个人还活着罗?」
  「嗯。只是多说不必要的事可能会使他们闹起来,那就麻烦了,所以就先让他们睡一下罗。啊,去撞那个『结界』的人也没事。」
  我在片刻间因为安心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马上就又重新绷紧神经。
  还不知道这家伙是敌是友。
  我不敢大意地望着她,同时问道:
  「你到底是谁?」
  「所以说,我刚刚说过了吧?」她叹口气:「我是天乃原周啦。」
  「别闹了!天乃原周是我!」
  「……我可没有要闹的意思喔。那我反过来问你,你到底又是凭藉什么根据以为自己就呈『天乃原周』?」
  「凭藉什么根据……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先发制人般的说道:「其他人都叫你『天乃原周』,没错吧?」
  「…………」
  正是如此。记得当我从黑暗中取回意识时,樋野有问我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所以……所以?
  我毛骨悚然起来。
  所以?就只凭那么点事——就只凭那么点事,我就把自己认知成「天乃原周」了吗?
  「你被《忘却》的概念附身,失去了关于两件事的相关记忆。」
  她像是在叫我要正视现实般,毫不留情地说道。
  衣笠与小比类的会话在我脑中来来去去。
  『——那下一个是《忘却》。在传说中,人似乎会因为那个概念忘记语言?』
  『——当然复制品唤出的概念不会有那么强的力量。恐怕只有让人忘掉一、两件事的程度吧,老师是这样说的。』
  「你忘掉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你,听到别人说你『是天乃原周吧』,就对此事深信不疑了,不,是没办法怀疑。当然如果你只是忘掉自己的名字,那就算有人问你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你也是可以否定。因为真正的天乃原周不是别人,就是我;只要你记得这件事,就会有充足的否定材料了。但不巧的是,你也失去了与我的存在有关联的所有记忆。这就是你因为《忘却》而失去的第二个记忆。」
  「怎么、怎么可能……」
  那么——
  其实现实与小说的疆界并没有崩溃罗?
  这代表崩溃的其实只是我自己本身罗——
  「唉唉,我想这也算是类似因果的东西吧。真要说来,你拥有的背景与天乃原周拥有的背景,还是有许多不合的地方,这不就是证据了吗?」
  她说的没错。
  我并没有参与过四月案件的搜查,也没有参加六月的那场实验。但是在以现实为原型写作的纪实小说《魔学诡术士》和《魔学诡术士L》中,「天乃原周」既有参与搜查,也有参加六月进行的实验。
  我本以为这是现实与小说的不同。
  但是,如果《魔学》和《魔学L》才是忠实于现实的一方呢?
  更加决定性的证据是衣笠说过的话,天乃原周在现实中也是念魔学系的那个事实。
  一切都与我自己以及我的记忆不同,那也就是说——
  「对。前者不是现实与小说的不同,是现实与你认知的不同。你忘记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存在这两件事而已,这却造成你在周围影响下,误把自己当成『天乃原周』的结果。不过你也不可能光靠这样,就一并得到『天乃原周』的记忆,所以在记忆与现实之间会产生不合是理所当然。」
  有某种原本颠倒过来的东西在慢慢恢复原状了。
  「还有,你平时的口气并不是含蓄有礼型的,但是在这段时间说话的口气却没平时那么嚣张,甚至会叫衣笠学长,我想这恐怕是《混乱》的影响,所以就会有点怪怪的罗。总之呢,从你的表现不同于平时这点来说,也已经足以叫人怀疑被附身者是不是你了。」
  「那、那……」
  「嗯?」
  「这、这里是,现实罗……」
  「是呀。」她点点头:「无可奈何、无法尽如人意的现实呢。」
  「——」
  现实。
  这个字眼一下子彷佛多出了如铅般的重量,不断在我脑中像乒乓球一样弹来弹去。现实、现实、现实——
  「我倒也有个问题。」她说:「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临时店的地点是在B栋二楼才对吧?该不会是你在做完临时店的准备工作以后,因为想去时钟花园看开幕式,就想说抄近路穿过A栋跑过去之类的?如果是这样,那我想我还是收回你热心工作的评价吧。」
  「为、为什么?」我讶异地睁大眼睛:「你会知道那种事?连临时店都知道?」
  「你人在A栋的理由只是我的直觉。至于临时店,那是你今早亲口对我说的。」
  今早?
  今早我在贝克招呼凛凛子与印南喝咖啡——不,但是在那之前,今天贝克应该没有营业才对。为什么店是开的?呃,我记得,是因为在那之前另外有人光顾——
  「店长把钥匙交给你了对吧?」
  对,交给我,所以我把店打开,和某个人一起进入店内——
  「那个一起进去的人就是我啦,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就是眼前这个女生?
  那么——
  「我——」
  我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不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声音。就像是那种录下自己声音再播放出来听,怎么听也难以相信那是自己声音的感觉。怎么听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却又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声音。从记忆与现实的落差之间导出的矛盾,活生生、血淋淋地被摊在面前,结果使得自己犹如困兽,受制于无力回天的焦躁感,被无处可逃的恐惧勒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乱成一团——
  自己也十分清楚。
  有自觉。
  果然被概念附身的人正是我没错。
  「我咧,我——」
  是谁?
  「要是忘了,我就告诉你吧,损友。」她说道。
  「——你的名字是手鞠坂幸二。」
  仿佛有什么「咚」地一下,从体内深处直往上冲的感觉。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这个疑问就像无止尽的涌泉一样滚滚而出、化为奔流,一视同仁地将一切冲刷而去,思考的泡泡不能成形地一一弹飞开来。天乃原周?手鞠坂幸二?不认识、不知道、无法思考、怎样都好了。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从我嘴中泄出如兽鸣般的「呜呜呜」呻吟声。这时候响起「噗咻」的怪声,穿在我上半身的衣服消失了。正确说来是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则直垂到腰际。
  「我会在一分钟内搞定的。」
  她轻轻低语道。
  然后——
  在下一个瞬间,她浑身的气质骤变。
  「——」
  我该怎么形容那光景才好呢?
  那是——「变身」。
  表情如同蒙受暗示般澄澈,逐渐化为无机质的存在。
  就像是蝴蝶在羽化般、就像是时间的步调减缓下来般,我目睹着这漫长的一瞬间。
  经由这个动作,她就像抛去人类身分转生为神一样,带着一身神圣的存在感站在那里。
  从指甲到每一根发丝,全都被淬链得没有丝毫杂质,双眼盛满如同波澜不惊之湖面的静谧。这模样简直就是——

  「舞台机关送神」。

  压倒性地。
  超凡地。
  还有,美得过火。
  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会看得入迷,并赞叹不已吧。
  但是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受到不属于我的某种东西侵蚀,主导权早已被抢走。
  全身的肌肉像弹簧般收缩着。在下一个瞬间,我体内仿佛有火药炸开,以超越我肉体极限的跳跃力向她扑去,耳中可以听到骨骼相碾发出的叽吱声。她的唇动了,从那里交织出徐缓的旋律,在她手中的魔器也与之呼应,封面的烙印灿然生辉,嵌在上面的红色宝石内部点起红焰,写在开启书页上的意义不明字句一一带出炫目的光芒,我的意识就像被白色闪光吞没般不断向外、无止无尽扩散而去。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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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35 编辑 ]



  第九幕 in the 「D」aylight 3


  1.

  对了,以前曾经听老师随口提起过,「有黑猫从眼前经过是不吉利的预兆」这个迷信,已经被魔学证明为是可信度很高的说法了。
  在近代,奥兹前身组织的魔学结社A A(Argenteum Astrum=「银星」)中,有位隐密学者雷蒙德·贝克勒,在一九二八年提出的《以隐密学证明凶事与特定事物之于命运的关联性》论文就有触及到这个迷信,之后也有众多研究者进行相同的研究。老师说去大型书店就可以找到不少把它解释得清楚易懂的相关书籍,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找来看看。
  说是这样说,不过我当然丝毫没有要把这次的事全归咎到黑猫身上的意思。
  「……好、好重。」
  保健中心建在大约距离综科大楼一百五十公尺的西边。
  一如其名,这里就是为了管理维护学生健康而建立的设施,只要是与城翠大学有关的人,谁都可以免费使用。受伤了可以来这里贴OK绷、感冒了可以来这里拿感冒药、不舒服可以过来这里躺,是非常有帮助的设施。
  只是。
  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刚刚提到的最后一个用途「不舒服可以过来这里躺」已经不太适用了。这是因为中心一共备有七张病床,而现在其中六张都已经被占走了。顺带一提,那六个人的症状全都是「中暑」。每当隔一阵子就陆续把病人送到这里来时,都好像可以感受到中心职员扭过脖子来,投以怀疑眼神的模样。这也难怪啦,因为再怎么说现在都十月了嘛,而且那个理由本来就是在说谎。
  然后。
  现在这个正是最后一个人了——我把第七名病患搬到中心安置好,记得还有跟职员说些什么话。但是之后我的体力与精神毕竟也到了极限,整个人往候诊室的长椅上一躺,跟着就那样不省人事了。

  2.

  ……根据老师所说,那个强烈到让我失去意识的「声音」,是演术「召唤」时产生的振鸣。
  这种现象在正常状况下不会发生。不过在使用简式的压缩咏唱之类,比较草率的演术时,若咏唱中有不安定的振动,附在魔器上的备用放大器会把那个振动一起纳入、放大,便会引发那种现象了——就是这样。不过虽然后来听了这番解释,老实说我仍然不是很懂。
  因为它属于常人听不到的那类「声音」,所以不会对周遭造成实质伤害,但是能听得到的我当然就首当其冲。好像有人在我头盖骨内侧乱搅的不快感,以及脑子本身承受不住直压下来的冲击,让我昏倒在A栋前面。不过幸好陪在我身边的凛凛子,以及跑出A栋的印南两人很快就把我摇醒了。
  「阿周,没事吧?」
  凛凛子以泫然欲泣的表情抱着我问道。我按着头回了声「应该吧」,紧接着老师已经从时钟花园那边冲过来。我知道老师也是因为听到刚才那个强烈的振鸣才跑来的。因为距离远,所以老师没受到什么影响的样子。
  老师在抵达我们身边的同时,马上下了个唐突的指示:
  「三嘉村、扇谷,你们俩去把广场舞台那边的放大器和效果机拿过来。」
  因为太突然,她们俩当然手足无措了一下,不过我已经了解老师的用意了。
  重点是,老师想把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支开。
  在目送她们往时钟花园的方向跑去的同时——
  「老师,要她们拿放大器和效果机过来,是要做什么呢?」
  「要布下不让目标逃掉的结界啦。」
  老师把事情解释一遍。在A栋内恐怕已经有概念被魔器召唤出来,附在某个对象身上,所以很可能有被附身者存在。让被附身者逃到外面会有危险,再加上要是有人进去也一样危险,所以要在A栋布下强力的「结界」封住出入口。
  「你也要帮忙演术『结界』喔。因为要把这么大的建筑物整个罩住,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办到。」
  「咦?可、可是请等一下啦,这里接下来会成为校庆的会场耶?要是演术什么『结界』,真的让人进不去,事情肯定会闹大……呃,老师,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看就知道了吧?剪断电线和电话线啊,要是里面的人能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络就麻烦了嘛。」她把手指拗得霹啪作响,勾唇一笑:「顺带一提,我这双手套可是完全绝缘制品,你不知道吧?」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老师既然说要做,就真的会去做。
  然后在凛凛子和印南把放大器和效果机拿过来以后,老师叫她们负责向要进A栋的人解释(这当然使她们陷入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状态),而我和老师则一起演术「结界」封锁住A栋,使之变成密室。
  理所当然的,不能进A栋也造成一场骚动。不过好在A栋的教室不多,所以也没有多少临时店开在这里,因此事情并没有闹很大(不过当然还是给相关人士添了极大的麻烦,甚至还有人提议要不要找警察来的样子)。而且如果楼内有危险的概念附身者存在,那确实是不能够眼睁睁地放人进去。
  后来的事就一如我向化为被附身者的手鞠坂交代过的一样,总之有尽快解决事情的必要。
  我们在布下「结界」以前,已经先把老师的使役魔黑猫放了进去,之后全都是透过它掌握笼罩在「结界」下的A栋内状况。似乎可以透过与使役魔听觉同调的方式,使老师也能听到黑猫听到的声音,总之算是一种会动的窃听器吧。(不过这个例子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妥当?)
  「不能与视觉同调吗?」
  「与视觉同调是『不可能的课题』。话说在前头喔,就连要听觉同调都相当困难了。」
  就这样,掌握住楼内状况的老师一一下指示——「魔器好像是在一楼的教室,去拿过来。」「有人单独行动了,去把人带出来。」「这次有两个人。」「被附身者手鞠坂落单了,照我刚才讲解过的,去演术解除概念吧。」等等等等——我一一遵命行事,手忙脚乱地四处奔波(我让被带出楼内的人处于昏睡状态,请凛凛子与印南把人搬到保健中心)。
  然后。
  我用脚绊倒在门厅朝我飞扑过来的手鞠坂使他摔倒,在咏唱完毕的同时,把魔器往他脸上一砸,解除概念。当我「碰」一声把手上的手写本阖上时,老师正好到了。
  老师像拖着旅行箱还是什么似的,一路拖着一个眼熟的人过来。我探头看看那个人的长相,呃——这个人是上午在贝克见过的……记得是叫做衣笠。不知道是老师用了法术,还是被打中要害昏迷过去。我十分希望是前者。
  「结束了吗?」
  我一眼就看出老师心情很不好,而且——也知道理由。
  「啊,是。」我用手中的魔器往地上躺平的手鞠坂一指:「幸不辱命。」
  「喔,辛苦了。」老师简短地道:「效果机的复诵也到极限了,差不多该解除『结界』了。从那边出去吧。」
  就这样,老师和我顺利把原本在楼内的所有人都带出来。
  但是连续超过两小时的持久演术(虽然我在半途中曾经多次解除,还把比较困难的演术部公都丢给老师扛下),再加上在楼内东奔西跑,最后还和被附身的手鞠坂搏斗一番。在肉体与精神方面的疲劳都达到巅峰,所以似乎就让我在一切都结束的同时昏睡过去了。
  然后。
  「醒啦?」
  我在保健中心的长椅上醒来,外面已是黄昏,老师坐在我对面的长椅上跷着二郎腿,一脸不爽地抽着烟,好像还在看什么书似的。老师在看书的这个光景也叫人有点怪怪的感觉。
  「感觉怎样?」老师埋首于书中说道。
  「啊,嗯,很好。」我在长椅上坐起,身体的关节有些痛。「……老师,那七个人呢?」
  「还在睡,因为他们中的是稍强的『催眠』嘛.要是他们可以顺便以为今天的事全都是梦就更好,也不必烦恼善后,不过应该不会有那么刚好的事吧。之后找时间对他们下『暗示』好了,不过没有实际做以前,也不知道可以把记忆处理到什么程度。但是呢,以陷入异常状况的人来说,越激动的家伙就越容易被下『暗示』,所以多半不成问题。就在不至于会造成麻烦的程度内动手脚吧——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周。」
  「什么事?」
  「手鞠坂在楼内说过什么『全世界一共有七位法术师不是吗?』那家伙该不会知道你也是吧?」
  我目瞪口呆,老师在说什么?
  「不,应该不可能会有……」
  在我为意料之外的报告心慌意乱的同时,也想起一件事,然后忍不住往自己的额头一拍。
  对了,这么一说,在我四月被手鞠坂硬拉去参加他主办的联谊时,依稀曾经一时不察把「世界上有七位法术师」的事给说溜嘴——
  「……呃,对不起,那多半是我的过失。」我小声说道:「可是那样应该还不至于让他发现我也是,所以就这点而言,我想没问题。」
  「是吗?哎,反正也与我无关,所以那种事怎样都好啦。」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
  「对了,老师,A栋那边怎么样了?」
  「我刚刚过去看的时候,企划什么的已经开始了,所以没问题吧,详细状况我就不知道了。比起那种事,现在还有个更加重大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我订定的校庆初日行程变成泡影了。」
  「…………」
  老师忿忿地咬牙切齿,看来她的心情还没好转的样子。不过老师毕竟是老师,在事态收拾后,不是也马上调整行程,去可以逛的地方逛过了吗?因为她上午时说过下午可以空出一点时间,所以现在也许就是那个时间了吧。
  我在内心耸了耸肩同时说了句社交辞令「您的心情不难想像」,然后——
  「对了,老师。」
  「啊?」
  我把叫我很在意的一件事问出口:
  「老师只能靠使役魔听到的声音与声响,来掌握楼内的状况吧?绝不可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又怎么样了?」
  「可是老师为什么会知道幸二在楼内,甚至还知道他是被附身者呢?」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紧接着突然阖上自己在看的书,把它递给我。我收下它一看,那是A5大小的线装书,封面上以草书体直书着「不开之房」四个字。呃,我对这个书名有印象……
  「这……该不会就是推研的社刊吧?」
  「似乎是吧。」老师吐烟:「有看过扇谷写的小说吗?」
  「不,没有。」
  「那就看看刊载在上头的东西吧,这样应该就会懂了。」
  「……?」
  印南的小说和老师为什么会知道手鞠坂在楼内、而且就是被附身者的事有什么关系?完全找不到这之间的关联性。不过我还是依言确认目录、翻页。那里有标示作品与作者名称的扉页,接着是「前言」的页面,更之后才进入正题,开始故事。


  ~「D」的前幕~

  虽然现在还在说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找藉口,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
  老实说我相当后悔。
  要问我是对什么后悔,那就是我竟然糊里糊涂答应了她们的要求,而要问起她们的要求到底是什么,那就是——
  「讨厌,怎么这么乱来啦,阿周。为什么要拔掉衣袖上的扣子啊?」
  「没啦,因为上衣的扣子不见了嘛。」
  「那为什么要拔袖子的扣子啊?」
  「因为我想说这件衣服的扣子缝在右边,既然要拔,就拔同一边的扣子缝上去。」
  「这种时候怎么想,也应该是另外买扣子缝上去才对吧。」
  凛凛子一面帮我把扣子缝在上衣的最下方,一面这样回答我。顺带一提,这套衣服是我自己买来在开学典礼时穿着的,而现在却在不知道算是什么的因缘下被拿来当成「cosplay服装」,是套命途多舛的服装。
  「……徽章是在这边吧。」印南在我襟边别上刻着六芒星花纹的徽章,然后说了声:「好,接下来是这个手套。」并递给我一双皮手套。我依言收下它,套在手上。
  「完成了。」缝好扣子的凛凛子退后几步看着我这边:「哇,这身打扮好适合阿周!」
  面对着一群雀跃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只能回一声「多亏大家帮忙」。
  话说回来了。
  要说起我为什么会像这样被她们当成穿衣打扮的洋娃娃,起因在于前些天印南在我们常去光顾的咖啡厅贝克提起一个话题。当印南提起那个话题时,我正好在……………………………………………………………………………………………………………………………………………………………………………………………………………………


  「老师,这难道是……」我在浏览过开头部分后抬起头来。
  老师点点头。
  「是啊,似乎是所谓以现实为原型的纪实小说嘛。」
  「纪实小说」。
  而且写在上头的那番互动我有印象。这跟之前帮我挑选「面具舞会」所穿服装,也就是我现在所穿这身服装时的互动一模一样。
  「扇谷在那篇『前言』中也说了,她写了《魔学诡术士》、《魔学诡术士L》两本纪实小说,这本是接下来的第三集。想来多半在前两本有以更加清楚的方式写出来,所以内容会比较好懂吧。不过呢,其实光这个《魔学诡术士D》的开头也已经提供足够的情报了——推研那些人看了它,似乎就想见见书中登场人物原型的天乃原与凛凛子,于是拜托印南务必要在城翠节把人带过来,所以就把所谓印南朋友的手鞠坂误会成『天乃原周』罗。」
  「咦?这是什么意思?」
  「……周,你扯掉的扣子,是那件西装上衣哪一只袖子上的扣子?」
  我举起袖子。
  「呃,是左边的。」
  「那理由也是和那个《魔学D》中所写的一样,是要扯下它拿来当衣扣代用品吧?还有为什么是扯下左边的理由也一样。因为从你身上穿的衣服来看,打开衣服时,扣子是缝在左襟上。」
  「嗯,是这样没错——啊!」我提高声音,然后重新把印南的小说看一遍,察觉到机关何在。「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罗。你西装上衣的扣子缝在左襟,也就是说你的西装上衣是右开襟的——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你的性别。至于小说中嘛——」

  『讨厌,怎么这么乱来啦,阿周。为什么要拔掉衣袖上的扣子啊?』
  『没啦,因为上衣的扣子不见了嘛。』
  『那为什么要拔袖子的扣子啊?』
  『因为我想说这件衣服的扣子缝在右边,既然要拔,就拔同一边的扣子缝上去。』

  小说中的「天乃原周」拔的是右袖上的扣子,也就是说那件衣服上的扣子也是缝在右襟,代表那件西装上衣是左开襟的。重点来了——
  「换句话说,小说中的『天乃原周』是男性?」
  「嗯,看来似乎就是这样罗。像西装、套装这类正式的服装,绝对都是女用为右开襟、男用为左开襟。还有,书中的『天乃原周』说这件左开襟的衣服是『我自己买来在开学典礼时穿着的』,这下子已经毫无疑问了吧。」
  「可是印南会没跟他们说过吗?说真正的天乃原周——我的性别并不是男生。」
  「应该没说过吧,理由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想给推研那些人一个惊喜、也可能是忘了说、或者是其他理由——我哪知道那么多。总之听了他们在楼内的互动,很显然推研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与这个小说中登场的『天乃原周』外型、气质都一样,就完全认定手鞠坂是『天乃原周』啦。可是你这个真货根本就在外面,那这个在里面冒充『天乃原周』的家伙又会是谁呢?我当然就会出现这种想法罗。」
  「可是既然看不到,老师如何能够确定那个『天乃原周』就是幸二呢?是靠音色吗?」
  「不。以猫的听觉来说,几乎完全分辨不出人类的音色有什么不同。不是这样,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个,呃,怎么说呢?有个言行举止都像是在唱大戏的家伙……」
  「……您该不会是指衣笠学长吧?」
  「啊啊,就是那家伙。怎么,你们认识吗?」
  「呃,算见过吧。所以呢?他怎么了?」
  「那家伙说过啊,他对自称『天乃原周』的人物说:『嗯?记得先前在贝克也见过……』我记得贝克应该要从今天起歇业三天的吧?可是那个叫什么衣笠的家伙却进入了今天一般外人无法进入的贝克,那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出了什么事让贝克开店了。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店直到前一天为止都还照常营业,所以应该是有人把用具从店里搬出来时,被他碰上的状况吧,而会做这种事的当然只有贝克的工作人员而已。说起那里的男性工作人员,就只有那个留胡子的店长和手鞠坂两人。因为书中的『天乃原周』是大学生,所以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而已、而已、而已啦,那个店长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学生吧。」
  「有理,确实如此。」
  虽然实际上是因为我要去喝咖啡才为我一个人开的店——不过至少老师的推理在重要的部分确实触及核心了。
  ——在楼内冒充「天乃原周」的人就是手鞠坂。只要能察觉到这个事实,那么要猜出他就是被《忘却》附身的人,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吧。
  不过。
  一定不只那样而已。
  「…………」
  但是我等了好一会,老师都没有再说什么了。
  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接下来所记述的一切,全都是我内心的独白。
  应该不只那样而已。在这次的事件背后,还潜伏着某种更加巨大的存在。
  因为就和只有法术师才能演术法术一样——也只有法术师才能操作魔器。尽管不成材,我也是魔学系的学生;即使专门知识不够看,多少也知道那种程度的基础知识。
  既然那个魔器已经发动、召唤出概念,在幕后就必定有发动魔器的法术师——真正的犯人存在。而那个人到底是谁,看老师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了。
  找出魔器的所在位置把它抢过来,解除被附身者的概念。光是为了这点事,老师就当自己订的行程表不存在、布下那么巨大强力的「结界」、大费周章把楼内的人一个一个带出来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这么点芝麻小事,以老师来说,应该不用五分钟就能轻松愉快地解决了吧。
  也就是说,老师的目的并非只是那点事而已。这就代表在那座综科A栋中,有着足以让本应只用她有没有兴趣来决定一切的老师,把自己的兴趣抛诸一旁的真正目标。
  ——那个巨大的「结界」,恐怕是为了不让她真正要抓的真犯人逃掉而布下。
  ——之所以要把楼内的人全带出来,是为了避免他们被当成人质。
  老师会把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我,八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那时候除了给被附身者解除概念以外,老师还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恐怕就是上楼逮那个真犯人去了。
  但是很遗憾的,结果看来并不乐观。老师现在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不过这也没办法。在对方有衣笠这个人质在手的状态下,老师毕竟比较不利吧。虽说如此,以当时的情况看来,就算再等下去,楼内的人八成也不会分开行动了,犯人也绝不会松手让最后的人质白白跑掉。要再维持住「结界」毕竟也不可能,没有其他方法了。
  「…………」
  真犯人在楼内。
  我不可能直接掌握楼内的状况,所以没有方法可以知道犯人在楼内到底采取了什么行动。
  而犯人是那个肆无忌惮又有特殊兴趣的人,所以我想她八成用了她得意的易容法术扮成某个人,公然混进团体之中了吧。她应该是用这样的方式,把万一事态发展到要逃离的阶段时,会成为重要人质的人们,摆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吧。至少比起为了躲避楼内人们而东躲西藏四处乱窜,这样做应该轻松多了。
  也就是说——
  除了樋野智明、莲见曜子、涛川陆雄、衣笠侦史郎、宫野亚子、小比类真希、手鞠坂幸二以外,在楼内的第八个人——正是本次事件的真犯人,骗过楼内所有人的诈骗专家。
  当然我并不知道那个人物打扮成什么样、采取过什么行动。不过,如果能够掌握住楼内状况,说不定就有机会看到那个人说出与现实大不相同的话,甚至用更明确地以积极的方式,配合手鞠坂误以为「自己是天乃原周」的说词。因为我认为如果犯人要易容成某个人,自然是会易容成推研与手鞠坂都认识的人,以便混进团体之中。
  候选人有两个。
  首先可以提名的是身兼推研社员与贝克常客的扇谷印南。
  而另一个就是与衣笠认识,也是贝克常客的——
  「啊,阿周!醒啦?」
  ——三嘉村凛凛子。
  因为她穿过保健中心的自动门走过来,所以我的思考中断了。
  「阿周,还好吧?」她往长椅一坐,探头过来看我的脸,以一脸担心的表情说道:「我都不知道阿固有那种老毛病……」
  「啥?」老毛病?她在说的是哪桩?「呃……」
  我一露出讶异的神情,她就微歪着头这样说:
  「那个,老师说阿周有种一天必定要睡八小时以上的毛病,要是没睡够,就会随时随地自动睡着。阿周昨天不是因为太期待城翠节所以没睡好吗?所以——」
  「…………」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老毛病啊。
  我把视线送向老师要求她解释。结果不出所料,老师抱着肚子咬牙忍笑,滚倒在长椅上。
  凛凛子不知道我被老师抓去做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我会突然在保健中心长椅上就睡起来的理由。老师是为了把这件事混过去才权宜行事的吧……我想,真要说确实是可以这样说,不过信不信当然也一样是看个人。
  算了,其实也没差啦。
  「啊——嗯,抱歉书你担心,已经没事了。」就能够泰然自若地说出这种话而言,我都要佩服起自己真的太有毅力了。
  我的权宜之言(确实是很方便的说法)令她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那个啊,刚刚大家跟我联络,好像都在时钟花园那边。阿周怎么打算呢?」
  「真的?嗯,那我也……」我把剩下那个字吞回去:「啊,抱歉,我还有点事,你先过去吧。」
  「这样喔?思,好吧,那如果有要过来就联络我罗。」
  似乎是顾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所以她就一个人离开保健中心了。在目送她离开之后,我往老师那边瞄了一眼。
  「做什么啦?」老师摆明明知故问。
  「没有。」但是我也什么都没说。本以为老师说不定愿意告诉我,不过看来事情没那么刚好的样子。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老师却说了。
  那是在本次事件中,我最后一个疑问的答案。
  ——结果,犯人是为了什么才搞出这个事件来的呢?

  3.

  一大团烟火施放到夜空中。
  「唔喔喔喔喔!烟火耶!」
  「喂,稍微冷静点啦,理惠。」
  「这是啥话!看到这场面还不激动像什么话,小冰子。」
  「是你吵过头了吧。」
  「不过秋夜天空中的烟火也挺别致的呢~」
  「……好美。」
  「不愧是老师!」
  时间是晚上八点。和理惠、冰鱼、千里、印南,还有凛凛子她们会合的我,玩玩闹闹地逛过了各式各样的摊位,然后现在人在时钟花园准备观赏老师的表演。因为我怕人多的地方,所以和大家拉开一些距离,一个人待在广场角落,坐在灌木丛的水泥砖上。
  伴随着使肚皮发震的砰、砰声响,在夜空中开出大大小小的花朵,同时也随之响起一波波欢叫声。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烟火。
  事实上这就是老师的表演内容,我们现在看到的是老师用法术制造出来的幻觉。爆炸声是配合那个影像,从舞台上的扩音器中播放出来的。
  好美,我认真地这样想。
  但是我现在却没有办法认真地专注欣赏它。
  「——我说啊,周。」
  在保健中心的长椅上,老师对一个人留下来的我说道:
  「老实说,我觉得你这次真的做得很好。」
  「怎么突然这样说?」
  突如其来的赞美令我内心吓了好大一跳,老师可是很难得夸奖人的。
  她一面抽着烟,一面眺望着外面染成薄暮之色的景色说:
  「不,我是真的这样想。虽说半途曾经解除好几次,困难的部分都由我来,但是也连续演术了超过两小时的『结界』;再加上解除概念,你全都干得很完美。老实说已经超乎我预料之外了。」
  「预料之外……?不全都是老师叫我做的吗?」
  「是没错啦。」老师咯咯笑:「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吧,柿子会把小柿子推落山谷。」
  「没那句话喔。」
  「总而言之。」老师笑了一阵子以后才又说:「经过这次,你已经完全成为合格的法术师。代表这次的事件就只有那点意义了,应该吧。」
  「老师,您的意思是……」
  不会吧。
  难道这就是犯人的目的?为了测试我?没错,如果那个犯人亲自出马,老师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如此一来,为其他事善后就必然全都是我的工作。所以犯人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以前,都乖乖放走人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换句话说,只要可以维持在能够测试我能耐的状况下就可以了——
  蓦地。
  我回想起六月的事。
  那时候犯人给某人捎了一封信,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也在日本结识了至高无上的人才,看来实现我这边目的的日子也近了。』
  「…………」
  我无意自命不凡。
  但是从这段话中能够猜测到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背心掠过一阵寒颤。
  感觉像是有某种巨大无比的东西,正往我当头压下.
  在砰、砰声响中绽放又消逝的幻视烟火。
  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气正在抽离。
  被晕眩感包围着。
  我知道,这是现实、是现实。但……
  「阿周。」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
  是凛凛子。
  但是——
  「你……」
  「嗯?」
  我向微歪起头的她发问:
  「你是真正的凛凛子吗?」
  她一如平时般的嫣然一笑反问我:
  「那你是真正的阿周吗?」
  我屏住呼吸。
  她像是要与我视线平行对望般的弯下身子——
  「……要确认看看吗?」
  她这样说,手伸向这边。
  我慢慢举起手,握住她向我伸出的手。温温地、柔若无骨地,我失去了语言能力。
  黑色的夜空。
  一大团烟火随着爆炸声高高升起,然后消失——

  *****

  ——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第一天结束,而故事并未结束。
  直到故事被封闭的那一刻为止,《魔学诡术上D》均处于《未完》——




  ~后记~

  听说在小野洋子女士的大作中,有一本书在最后写着「烧掉这本书」的讯息,要由读者完成烧书的动作以后,才得以成为一个作品。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说:「我觉得要是这本《魔学诡术士D》在看完后,可以让书消灭会挺有趣的。书消失了,只剩下似幻似真的朦胧印象留在心中,就这样的感觉。」「啊,那说不定挺有趣的耶。」不过我在这样想之余,却还是觉得:「唔,不过我也许还是比较希望看完以后也把它留在手边耶。」这是小家子气的作者的第三本书,「仿照(该说是冒称吧?)推理小说而完成的现代法术师故事」——《魔学》和《魔学L》的续集《魔学D》。因此若是能够让您在看完本书以后也不把它烧掉、消灭掉,而是让它长伴在您身边,就是我的荣幸了。
  在发表本作的过程中,也给众多相关人士添了不逊于前两作时的辛劳与麻烦。我要借用此地致上我最诚挚的感激之情。
  然后——
  当然还有各位现在正拿着本书、亲爱而明智的读者,我要对您献上坚定不移的谢意。
  ——那么,为了能够尽早在下一间密室中相会,请恕我先行告退了。

  二零零六年一月 久住四季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11-3 00: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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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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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cqwe12 騎士
凑字..凑字....
凑字..凑字....
凑字..凑字....

15 年前 0 回復

drak 子爵
本帖最后由 drak 于 2009-10-9 20:35 编辑


虽然说剧情是不差啦,但是中间的两位主角都是冒名顶替的让人不爽啊,还以为总算要有点发展了
还有之三也算是够猛地啊,那个幸二也真是的,是混乱过头了吧(亲吻那段原来还好,现在⊙﹏⊙b汗啊)
继续进攻M

15 年前 0 回復

himan 子爵
我是进来纯支持的,这作品架空太严重,看多了会打击自己 的,所有的东西是为推翻才存在的

15 年前 0 回復

我就不是我 平民
这是个悲剧啊
本来还以为百合大神终于降临了,居然是伪的OTZ

15 年前 0 回復

dabao362 騎士
我也想烧书了....
最后主角怎么变成了[哗]人啊。我本来还期待后宫结局的说(打晕,拖走)

15 年前 0 回復

s07030 侯爵
最初看到我一頭霧水的說.
慢慢看慢慢思考.
看懂了.
最後感想.
真想燒掉這本書.

15 年前 0 回復

神经123 侯爵
插图很漂亮啊!!!!!!!!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啊...忘了问,"失去语言能力"是指周和凛凛子KISS了吗?

15 年前 0 回復

darkbluecode 公爵
看了一卷后就把txt删了,这个太伤感情了

15 年前 0 回復

yunriri 勳爵
MS又有御姐又有LOLI啊~~~
稍稍期待一下。。。
留着慢慢看。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真的骗很大...很想烧书...作者用这种手段太不公平了

15 年前 0 回復

solaYakumo 王爵
kiss,kiss,雷到了,作者真是会欺骗感情啊,幻灭了啊 

15 年前 0 回復

senken 侯爵
感谢LZ!!
(男)主角再來欺騙我們吧?

>>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第一天结束,而故事并未结束。
>>直到故事被封闭的那一刻为止,《魔学诡术上D》均处于《未完》
D未完吗......?

15 年前 0 回復

green10 平民
感覺上這一集沒有1和2好看,不知道第4集什麼時候會出,感謝樓主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week 騎士
看完了
很想烧书~
俺今天的睡眠时间被无情的浪费了

15 年前 0 回復

sacodina 平民
'原帖由 浮生幽世 于 2008-11-4 22:29 发表 嘛,身份调换也就算了,的确是给了足够的暗示;凛凛子的真实也算了,作为一个迷确实能吸引人;可那作中作又是怎么回事……之前两本还可以说是后期加工,可这第三本……预言? '


其实算不上预言。
印南没有写出任何她不知道的东西。
只是作者有意误导我们
“既然知道开头,就知道结尾”而已。

15 年前 0 回復

xtiancn 侯爵
TXT下载没出吗?我要下下来看

15 年前 0 回復

dyw198898 子爵
我是被插图吸引进来的~~看看故事好看不

15 年前 0 回復

kino21 勳爵
是前面两卷出场的Boss法术士之三亚历克斯三世(伪凛凛子)kiss了辛二(伪周).....
看到这段还以为终于要看到华丽的百合了 ,结果便宜你了,辛二......
话说这卷作者也是一直在耍人啊,难道还真想让人烧书

P.s 第三卷引用了不少次第一和第二卷,作者打广告都到这了。OTZ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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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影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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