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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零之魔法书 8 禁书馆的司书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画：しずまよしのり
图源：サダメ
修图：zzsqbb
翻译：lolihunter2 サダメ
校对：サダメ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插画：しずまよしのり
图源：サダメ
修图：zzsqbb
翻译：lolihunter2 サダメ
校对：サダ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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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祝大家过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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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泥暗之魔女的恶魔召唤，世界陷入半毁状态。决心拯救世界的零一行人与教会骑士团一起，前往位于北方大地的祭坛。
但是远征部队队长杰玛的父亲曾被『黑之死兽』杀害。而杰玛的随从是佣兵的某个旧识。
虽然佣兵勉强隐藏了自己是『黑之死兽』的事实往北进军，但在进入荒废的世界的同时，教会骑士团开始渐渐失控。
「队长对魔女言听计从，根本不能胜任队长的职务」
杰玛被身为副队长的老兵雷兰德的批判，不久便与部队诀别。
为了夺回士兵们的信赖，零和佣兵与杰玛一起前往有恶魔守候的<禁书馆>。
在那里，零见到了哪些人？
守候在此的恶魔究竟是——？
马蒂亚
零一行人在涅朵拉城寨遇到的女性，禁书馆的司书。
马蒂亚打开了门。
面前的是书，书，书。
甚至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围绕着贯穿房屋的烟囱螺旋上升，仿佛书架构成的迷宫。
我吓得下巴落到了地上，零发出了欢声。
「好厉害！这就是<禁书馆>吗！」
「这只是三分之一左右。极有价值的书像这样摆在这，而价值不高的书还堆在低下的书库里」
零扑向了书架，拿起手边的书哗啦哗啦地翻起来。
「接下来到吾辈给你洗澡了。你不知道吧？其实吾辈是带有清洗能力的烘干机。非常便利」
「那我就是你的睡床以及椅子还有交通工具了。不也很便利么？你就好好帮我捋捋毛吧」
「不行」
恶魔回绝了杰玛的请求，再向前走了一步。
惨叫从杰玛的喉咙里流出来。
「不，不要……求你了……」
「不行」
它扛起实在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杰玛，把她抛到了床上。
将衣服撕裂，钩爪陷入杰玛的肌肤，留下伤痕。
伤口中流出血流过褐色的肌肤，轻轻淌过乳沟，从侧腹滴下，染红了床单。
恶魔伸出长长的舌头。
恶魔用舌头接住的血的味道，气味，湿滑的舌头的触感，让体内包裹着的一切欲望涌起。
真想咬住她柔软的肉，吸干她的血。
杰玛
教会骑士团北部远征军的队长
为了平息部队混乱，接受恶魔的邀请，前往城寨。
零一行人在涅朵拉城寨遇到的女性，禁书馆的司书。
马蒂亚打开了门。
面前的是书，书，书。
甚至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围绕着贯穿房屋的烟囱螺旋上升，仿佛书架构成的迷宫。
我吓得下巴落到了地上，零发出了欢声。
「好厉害！这就是<禁书馆>吗！」
「这只是三分之一左右。极有价值的书像这样摆在这，而价值不高的书还堆在低下的书库里」
零扑向了书架，拿起手边的书哗啦哗啦地翻起来。
「接下来到吾辈给你洗澡了。你不知道吧？其实吾辈是带有清洗能力的烘干机。非常便利」
「那我就是你的睡床以及椅子还有交通工具了。不也很便利么？你就好好帮我捋捋毛吧」
「不行」
恶魔回绝了杰玛的请求，再向前走了一步。
惨叫从杰玛的喉咙里流出来。
「不，不要……求你了……」
「不行」
它扛起实在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杰玛，把她抛到了床上。
将衣服撕裂，钩爪陷入杰玛的肌肤，留下伤痕。
伤口中流出血流过褐色的肌肤，轻轻淌过乳沟，从侧腹滴下，染红了床单。
恶魔伸出长长的舌头。
恶魔用舌头接住的血的味道，气味，湿滑的舌头的触感，让体内包裹着的一切欲望涌起。
真想咬住她柔软的肉，吸干她的血。
杰玛
教会骑士团北部远征军的队长
为了平息部队混乱，接受恶魔的邀请，前往城寨。
第一章 恶魔的领地
幕间 曲曲折折的一行人
第二章 恶魔的邀请
第三章 禁书馆
幕间 自大的代价
第四章 恶魔的交易
第五章 所谓『使用』
第六章 前往大圣堂
后记
第三章 禁书馆
幕间 自大的代价
第四章 恶魔的交易
第五章 所谓『使用』
第六章 前往大圣堂
后记
只为一勺砂糖。
蚂蚁们怀着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爬出安全的巢穴，毫无防备地在醉心于残酷游戏的小孩子面前排起队列。
是踩着玩，还是用火烧着玩，收集到一起烤来吃掉也挺有趣的。
愚蠢而又悲哀的蚂蚁们就算同伴接连被杀，也还是不停地搬运着砂糖。
——某本书上说，蚂蚁被称作社会性昆虫。
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无所不知的，睿智的『馆长』一边给地上的蚂蚁投放砂糖一边说出的话。
他还在望着从被捅坏的蜂巢里垂落下来的金色蜂蜜时这么说过。
——如此之多的独立生物各有分工群居生活的样子，你不觉得和人类很像么。
我觉得，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
人类更加复杂，更加聪明，更加美丽。
——你讨厌虫子么？我也被人称作『书虫』来着。
我们很像——馆长如是说。
那也是不对的。
我和馆长完全不像。简直是侮辱。
但是。
现在为了拯救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同伴而从维尼亚斯王国向诺克斯大圣堂进军的那些人类们，便正是被砂糖引诱的蚂蚁。
他们没有注意到危险。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一群恶魔在盘算着要用怎样残酷的方法来折磨蚂蚁。
那我必须得保护他们。
这想必也是馆长的愿望。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馆长爱着人类——
第一章 恶魔的领地
1
魔女借助恶魔的力量，引发各种灾害。
她们会将清泉变为毒水，会让顺从的家畜嗜血发狂，会降下腐蚀田地的黑雨。
那么。
那么如果作为魔女力量源泉的恶魔被大量召唤出来，会怎样。
要是恶魔在没有魔女的命令的情况下，自由地在世界上阔步，按照自己的欲望为所欲为， 那会怎么样。
饮用水会全部变成毒液么。
牧羊会吃掉自己的主人么。
雨滴全都会侵蚀田地，饿死年幼的孩子么。
现在，答案就横尸在这因绝望而褪色的世界中。
「全员保持戒备！举起盾牌保护同伴！肩负神之利剑的人们，不要畏惧！——不过是一群鹿！好好想想在领地里狩猎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褐色皮肤的年轻骑士双手持斧大声喊道。纵使她是女儿身也容不得小窥，她第一挥便粉碎了野兽的头盖骨，接下来的第二击也准确地砍下了野兽的脑袋，毫无疑问是一个出色的战斗力。
听从她号令的是万余名教会骑士。
正在袭击这多达万人的军队的，是饥渴的食草动物们。
鹿的蹄子变成了狼爪，嘴里长着能撕碎人肉的尖牙。
「被人狩猎的野兽张出利爪尖牙反过来狩猎人类么。虽然能想到是恶魔的把戏，但这也真够恶趣味的」
魔女慢条斯理地分析着状况，站在她身旁的白毛兽化者佣兵也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些鹿能吃么……？不会有毒吧」
不过是一群鹿——褐色皮肤的骑士为了鼓舞士气而喊出来的话，对于这个魔女和佣兵的二人组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佣兵打着哈欠徒手解决着扑过来的野兽，魔女则将战斗全权交给佣兵，四处治疗着负伤的士兵。
「不就是一群鹿，不能用你的魔法一下搞定么」
「要是把教会骑士团卷进去一并清理掉也无所谓的话倒是可以」
「就当我没问——好险！」
从视野之外飞来的一支箭掠过了佣兵的鼻尖，佣兵惊叫一声向后仰了去。笔直划过空中的箭矢贯穿了正打算袭向一名骑士的鹿的眼球，等那匹鹿倒下后，才发现它本打算袭击的正是刚才那名褐色皮肤的骑士。
那是年轻的北部远征军队长杰玛——她专注于号令士兵，对自己的背后防守有些疏忽。
佣兵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但弓手已经不在那里了。如果那是流矢的话算是队长命大，但如果那是瞄好了放的箭，那就真的是弓手箭法了得了。
「这就是所谓神的加护吧……」
在佣兵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不知从哪传来了宣告胜利的喊声。那声音从万余人的大队一头传到另一头，最终传到了队长耳里。
环顾四周，袭击教会骑士团的野兽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邪恶的野兽在神之利剑面前屈服了——狩猎结束！」
随着队长的宣言，队伍中发出了胜利的呐喊声，佣兵在这有些令人怀念的战场喧嚣中来回摇起了尾巴。
这时，杰玛在喧嚣之中找到零跑了过来。
「魔女阁下！感谢你治疗士兵。你真是我们的顶梁柱啊」
「毕竟吾辈觉得战斗方面可以完全交给你们」
听了零的话，杰玛露出了一脸骄傲的表情。
「我们大多是贵族。狩鹿早就习惯了。虽然情况还是有点不同——」
杰玛这么说着，一脸厌恶地低头看向脚边那长着爪牙的鹿的尸体。
然后，
「兽人佣兵也辛苦了」
她带着有些微妙的——具体来说就像是在压抑着厌恶感一样的——表情抬头看向佣兵。
「有你的警告，我们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袭击。虽然有所耳闻，但果然兽化者是很擅长探知危机的啊」
「真是多谢夸奖」
「果然必须得抛开偏见才行。虽然大多兽化者都堕落了，但像你这样拥有高洁灵魂的也——」
「别说了」
佣兵厉声打断了她。
「只是利害一致罢了。指望我高洁只会让我不自在」
佣兵冷淡地这么说完便背向了杰玛。
热脸贴了冷屁股，她露出了一脸不安的表情。
「等等。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周之处——」
零轻轻拍了拍想要叫住佣兵的杰玛的肩。
「他就是那种性格。你最好也赶快回到你的士兵身边去」
在零的催促下，杰玛虽然有些在意佣兵的背影，但还是回到了本来的工作中去。
在杰玛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被兽化者杀死了。据说自那以后，她对兽化者的厌恶和疏远就强过旁人一倍。
但是，她似乎不想迫害和教会骑士团同行前往诺克斯大圣堂的佣兵，所以她就算铁青着脸，也还是试图努力以公正友好的态度面对佣兵。
这正是美丽的教会精神。
克己奉公，乃是队长的标杆。
本来佣兵应该也是很待见她这样的人的——但有一个问题。
「你可真是中了个概率极低的奖啊，佣兵」
零目送走杰玛后便立刻追上了佣兵。
「真没想到队长的杀父仇人竟然是『黑之死兽』」
零呵呵笑了出来。佣兵狠狠地瞪向了她。
「有什么好笑的……！要是暴露了怎么办！」
「你觉得会怎么样？」
佣兵被这么反问，陷入了苦恼中。
不可能简单了事。只有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十年前，被人们带着恐惧与污蔑称为『黑之死兽』的兽化者——过去的自己——
这一事实让佣兵陷入苦恼，零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放声笑着。
2
据说担任教会骑士团北部远征军队长的杰玛最近才刚满十九岁。
她为人公正廉洁，再加上本身又是厉害到受教会骑士团长尤德莱特亲自提拔的实力派，可谓是无比优秀。
听说她在十三年前失去了父亲，并且想着要继承父亲的遗志自己也加入了教会骑士团，这样的经历听起来的确是可歌可泣，然而不巧正是我杀了她爹，所以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真是的——这下麻烦了。
进军到恶魔泛滥成灾的大陆北部，去拯救据说在大陆最北端的教会大人物。
然后，还必须得杀死盘踞在北部某个地方的零的师父，并拯救世界。
还要为此和教会联手，身为护卫对象的教会骑士团的人还一点都不对魔女和兽化者的二人组敞开心扉。
现在的情况麻烦到让我觉得那些都是小菜一碟。
「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啊，魔女。要是被谁知道了的话，可就不只是『麻烦』能形容的了」
「不用担心，本来就不会有人接近吾等的」
零大大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仰头躺倒在了堆着蒿草罩着避雨罩子的简易马车上。
「毕竟这亲爱的破马车连车夫都没有」
「那倒也是……」
我从招子的缝隙间看向没人牵绳自己往前走着的马。
从常识来考虑，在教会骑士团中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来驾驭魔女和兽化者乘坐的马车。
虽然杰玛曾试图以远征军队长的名义强行选出车夫，但零说『马吾等自己也能驭』拒绝了。
也无所谓，反正马很聪明。
就算没有车夫也会自己沿着道路前进，而且有危险也会自己停下来。
再加上稀世天才魔女零把马当成使魔来操控，所以就算没有车夫马车也还是跑得好好的。
虽然的确很方便，但就连习惯了魔女的我都会感觉有些恐怖，教会骑士团员们的厌恶感更是可想而知。
被选中前往远征诺克斯大圣堂的教会骑士数量多达万人。
考虑到前往其他七大圣堂的部队兵员都各只有四千人左右，这是很大的一个队伍了。
旗手们举着教会骑士团的旗帜在长队的先头集团中领军，但为了保护那些家伙而走在前面的我们的破马车却并没有打出旗号。
要不要干脆举个维尼亚斯王国的国旗？
或者说捣鼓个新的纹章？
「——于是？」
如果要做的话，怎样的纹章比较带感呢——就在我思考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的时候，零向我问道。
什么于是？——我用视线投去了这样的疑问，于是零用下巴指了指本队那边。
「真是你干的？还是说是恶名远扬招致的黑锅？」
啊，是说杰玛的父亲那件事啊。
「很遗憾」
我叹息着垂下了耳朵，和零一样躺倒在了蒿草上。
「我的脑子里，的确是有杀过和我们的队长同样皮肤颜色的，教会骑士团的大人物的记忆」
「光凭皮肤的颜色和职务的话，说不准吧」
「——黑猫与月亮的纹章」
要加入教会骑士团必须得舍弃家名和各种世袭权力。
唯一被准许带入的就是用惯的武器，那些武器上大多会刻着一族的纹章。
我杀死的那个男人的武器是单手战斧，上面刻着黑猫与月亮的纹章。
杰玛的武器也是单手斧——并且上面同样刻着黑猫和月亮的纹章。这是在是没法用一句『认错人了』来蒙混过去。
「在战场上的话，是没办法的吧啊。不杀对方死的就是你。战场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如果那是自己人的话情况就不同了」
「什么？」
零撑起了身子。她似乎对我杀死过自己人这件事感到非常意外。
「我可不会详谈啊。想起来就蓝瘦」
「什么啊，真不够意思」
「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很够意思的人？」
零慵懒地『哼~』了一声朝我趴了过来。
「干嘛……」
「吾辈想物理上的距离靠近的话心的距离也会缩短，说不定你就想说了呢」
「短不了」
「吾辈可是你的同伴。要是你曾经杀死过同伴，你不觉得吾辈应该有知情权么？」
「真不巧，我可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佣兵。我当时收了别人封口费。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面对我少见的坚决态度，零不满地撅起嘴巴。
「那吾辈就来擅自推测一下吧。既然收取了封口费，也就是说那是出于某人的委托吧？叫你去杀死己方的指挥官。是被敌军收买了么？但你是兽人战士。未免太过显眼，而且和敌军有接触的话也容易被怀疑。我倒是觉得不适合去暗杀——」
「啰嗦。别追根究底」
我大大张开手，捏住了喋喋不休的零的脸下半部分。
被堵住了口鼻的零并没有怎么挣扎，只用像是在说『你就不怕吾辈窒息？』的目光看着我。
她那表情看起来就算这样持续几个小时都完全不会窒息。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想要试下这个魔女到底能多久不呼吸的冲动，但突然停下脚步的马的嘶鸣声，让我的恶作剧心理就烟消云散。
「怎么了？你让它停下的么？」
「不——是马注意到了什么」
我和零停止用以打发时间的嬉戏，从罩子的间隙向外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树枝上的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的脖子上挂着用血书写出的看板。
「……前方是恶魔的领地。欢迎你们的到来，人类。欢迎至极」
听了零读出来的文字，真不知是该瑟瑟发抖，还是该哄笑——
「我说魔女。恶魔那群玩意……还会写字……？」
「虽然低级的恶魔甚至不能拥有『自我』，但被称为王的恶魔的知识远超人类」
「怎么了！为何停下！」
一匹快马从后面的队伍中冲了出来，对我们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默默指向挂着看板的尸体和那前方的道路。骑在马上的士兵立刻便僵住了，他将冲到喉头的惨叫强吞了回去。
我大概应该夸他一句『真亏您忍住了』。
毕竟尸体化作的境界线的另一侧——也就是恶魔的领地极其异样。
首先。
道路边上的树木全都枯萎成了灰色，描绘着渗人的弧形把头扎进了地里。
怎么说呢——总之，可以形容成是穷尽其恶趣味造出来的拱门吧。本来应该是木框加上绿叶和鲜花点缀的，但这样的『点缀』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断延伸的拱门上全都『点缀』着人类的尸体。
肠子像是被染红的布片一般垂下，每个拱顶上还细心地装饰着人头，已经超越了恶趣味，有些找不到现实感了。
简直就像是醉心于死亡的画家一边说着『欢迎』一边展示出的噩梦。
这还是刚开始行军的第一天。
最为对无力的人类的欢迎来说，这还是太刺激了一点。
「……兵士。你去叫你们队长来。就像那里写的一样，这前面是恶魔的领地——接下来要小心行事了」
「——你要我等教会骑士团遵从，魔女的决定？」
零叫的只有身为队长的杰玛一人，但实际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杰玛，她的随从，还有副队长三人。
发出不满声音的是把白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的是个看起来就很严厉的老头。
从职位上来说他是副队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当队长——是个毫不掩饰对魔女和兽化者的厌恶的，虔诚的教会信徒。
他把身为队长的杰玛甩在后面，马也不下就那么睥睨着我们说。
说得礼貌点，这就是恶意和敌意的聚合体。
说到底，我们和这家伙连初次见面的招呼都没打过，连名字都不知道。虽然对他的无礼有些意见……不过在礼仪这方面我们大概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吾辈可没强迫你遵从，年轻人」
零说完这么一句，便懒散地坐在了车夫台上晃着脚啃起了大到需要双臂抱住的面包。
明明刚才都还在吃肉干，这家伙的胃到底是什么构造……？
零不仅不站起来打招呼还在吃面包或许也是副队长坚持不肯下马的原因。
面对无礼的魔女，身为教会骑士的自己更不能妥协，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并且副队长不下马，身为队长的杰玛也不好下马，她在一旁显得非常尴尬。
阶级制度这玩意真是麻烦透了。
「唔倍——」
「住口。把嘴闭上。嘴里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零被老头厉声训斥，按照他说的闭上了嘴，和口中的面包搏斗了起来。
那老头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已然浮出了青筋，但他还是忍到了零就着水把面包吞下去。
但是当他等了整整几十秒让零把面包吞进去后，零又开始打算吃下一个了，老头总算是忍不住跳下马来从零手中抢过面包朝我丢来。
我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对方丢过来的面包，并用布好好包起来放到了车夫台上。
副队长和零互相瞪视了一会。
「你在愚弄我们么？」
副队长这么诘问道。
他气势相当到位，普通人肯定会感到胆怯的吧。但很不巧，威胁对零是不管用的。
「愚弄人的手段还没你高超呢」
零大咧咧的态度似乎终于让老头的忍耐到了极限，他把手按到了腰间的剑上。同时，我也把剑抽出了一半。
「副队长！请把剑收起来。我们是来听魔女阁下的话的」
后面的杰玛在马上大声这么说着，制止了怒火攻心的副队长。
副队长厌恶地咂了咂舌唾弃道。
「魔女的话有什么好听」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尤德莱特骑士团长是信任这位魔女的。能请你至少把她的话听完么」
虽然副队长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听小姑娘的话的人，但搬出骑士团长的名字似乎还是有效果，老头老实地放开了剑。
于是，零才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
「你们有意听，吾辈也很乐意说。你们最好不要忘了吾等是来护卫你们的」
「那是自然」
杰玛点了点头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身为队长的我为副队长的无礼道歉。请务必给我们建议」
「……首先。做出这道拱门的恶魔是知道吾等要通过这条道路前往北方的。这道拱门是为了迎接吾等而做的」
杰玛他们躁动了起来。
参加了维尼亚斯包围战的教会骑士团的人都受到了恶魔们的强攻。
想起那时的惨状，他们是不可能会轻视有恶魔埋伏着自己的状况。
「那么，就找其他路绕过去吧。虽然路况会差一点……」
「不要急于下决断，队长。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零打断杰玛的话接着说道。
「恶魔是被『契约』束缚的存在。恶魔中是有严格的阶级的，下位的恶魔是绝对无法干涉高位恶魔。然后，这道拱门是恶魔的领地标识」
「那么……也就是说走这道拱门的话，下位恶魔就无法对我们出手？」
「理解得挺快的嘛。并且能够像这样刻意强调领地，就说明这附近没有比做这道拱门的恶魔更上位的恶魔了。但要是我们绕开大路走森林里，就不知道恶魔会怎样出现了」
老头嗤笑道。
「那种蠢话谁会信。你嘴上说着要护卫我们，其实是想把我们带进陷阱吧」
零耸了耸肩。
「给你们设陷阱并没有益处」
「益处就是离『破坏世界』更近了一步。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么？你的长相……和那天晚上做出要破坏世界的宣言，并指使恶魔袭击我等的魔女一模一样！杰玛。现在还不晚。如果说必须借助魔女的力量的话，至少也得让她戴上封魔的枷锁变成我等的努力」
——枷锁？他说枷锁？
「喂老头。你注意点言辞」
我低吼了出来。我很难得像这样打心底里冒火。要是有许可的话，我现在就想要断这个老不死的喉咙。
「你再说一遍要给我家魔女套上枷锁试试。看我不把你削成人棍套上枷锁像狗一样拽着跑！」
「别这样佣兵。吾辈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老头满是优越感地对我嘲讽道。
「终于露出本性了啊，堕落的象征。那天晚上，我等被恶魔上身的兽化者杀死了大量同伴。你也可能下一秒就变成恶魔！倒不如说，有谁能证明现在的你不是恶魔？那个魔女么？」
「请你住口吧，雷兰德副队长！」
听到杰玛的大喝，副队长老头闭上了嘴。
但是，是那种『区区小姑娘竟敢让我闭嘴』感觉的沉默。绝不是『糟了惹队长生气了』那种感觉。
杰玛毫不畏惧地正面看着气势剑拔弩张的副队长。
「魔女的同行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决定的事。你身为副队长，事到如今为何还有那么大意见。要是你那么恐惧魔女，那你可以立刻返回维尼亚斯直接向骑士团长提意见。我不会阻止你」
返回，这可真是闹大了。
就连身为外部人员的我听了都有点楞，被这么说的本人受到的冲击想必也是相当大。被称作雷兰德的副队长意料之中脸色苍白了起来。
「回去……？你叫我回去！真亏你区区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你难道觉得你一个人能带得动这个部队？不要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的究竟是谁？就算我是小姑娘，尤德莱特骑士团长也还是任命了我当队长。请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副队长」
「你……！」
「好啦好啦好啦，两位都冷静一下。又不是醉鬼吵架，还是聊得更有建设性一点吧」
杰玛和副队长同时转向了突然插进来的声音的方向。
还想着会是谁，没想到开口的竟是给杰玛牵马的随从。
「光荣的教会骑士团队长和副队长这样的话，战争的双子神恐怕会对我们失望，把死神带来吧」
杰玛明显地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但是，副队长的表情自然是不太好看。
「区区随从不要插嘴」
「不，副队长。这个男人是侍奉我们家的骑士，而且还当过我死去的父亲的随从。他在战场上的经验也很丰富，说出来的意见想必是比还未成熟的我更有意义」
「不，也没有那么了不起。说是骑士，也不过是『仿品』罢了」
随从嘿嘿笑着脱下了帽檐很深的遮阳帽，挠了挠慵懒垂下的深蓝色头发。
看他背着弓，像是弓兵，但他驼背驼得很厉害而且脸色也不好，很担心他这样是否真的能做好随从的工作。
看完只有右边的刘海用和杰玛一样的发饰绑成三股辫的头发后，我头一次真切地看见了随从的脸。
年纪三十过半……应该还更大。总之不年轻了。脸上到处都是胡渣，衣服也不干不净，这样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队长的随从，更像是给随军厨子打下手的。
随从的打扮是该队长注意的……但……。
「嗯呜……你……！」
我差点惊叫出声，慌忙捂住了嘴巴。
但是，我那明显差异的态度捅了篓子，零和副队长老头和杰玛都注意到我的举动，向我投来了疑问的视线。
「我家巴泽尔怎么了么？」
「不……只是和以前的熟人很像……」
不要说很像，毫无疑问就是本人。
不妙。
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和这个叫巴泽尔的随从认识的话，情况就再糟糕不过了。
明明在这一点上应该是彼此彼此，巴泽尔本人却笑着看向了我。
「哎呀，真是令人开心。竟然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么？」
「蠢货，你……！」
「巴泽尔，你还认识兽化者佣兵么」
巴泽尔对言语中充满了意外的杰玛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虽然只是在十多年前在战场上见过一面而已……对吧，佣兵老哥」
他话都说这么明白了，实在还是没法说是认错人蒙混过去。我只低语了一句『算是吧』，非常委婉地承认了与旧友的再会——虽然算不上是朋友。
「见过巴泽尔也就是说，以前曾经和我父亲在同一个战场上吧」
杰玛开心地看向了我——那视线让我得有多尴尬。
「可能是在哪里见过，但基本都记不得了。现在也没时间因为再会而叙旧了。我们还是赶快定道路吧」
听到我甩下的话，巴泽尔朗声笑着说『说得没错』。
「啊，雷兰德副队长。容我先向您道个歉。对于本次远征，雷兰德队长您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队长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刚才只是一时激动……您想想，年轻的时候总会有点这种情况的吧？」
「巴泽尔！我——」
「队长，请先赔礼。本次受到提拔也是多亏了雷兰德副队长的辅佐，您也是清楚的吧啊？所以就道个歉吧？」
杰玛被巴泽尔带着笑容催促着，咬紧了下唇。
「……我言重了，十分抱歉。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我接受你的道歉」
虽然两边似乎都还有心结，但巴泽尔丝毫不在意那样的气氛，简直就像一切都圆满收场了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真不愧是副队长，大人有大量。于是，您这么有度量我想也不会介意听听我这一介小卒的意见……我可以说么？」
被巴泽尔这么一问， 副队长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是那种被捧起来就不好随便拒绝的性格。
「那我就失礼了。首先关于要不要绕路这一点……不走大路的话就意味着要走险路对吧？森林中的路，弯曲的夜路之类的。比起走大路来会多花很多时间。但我们的粮草只有刚好够往返诺克斯的量。是这样的吧？队长」
「是的，嗯……没有富余」
「而且进入森林的话，还有迷路的可能性。就这一点来说，大路正就是为了行军而修出来的路。水库和野营地基本都是沿着大路修的。听从魔女阁下的指示自然是危险。魔女不可信。但是，如果两边同样危险，还是按照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想法会……」
「够了！别说了！」
巴泽尔听了老头的怒喝声陷入了沉默，杰玛则是一脸下定了决心的表情看向了零。
「有很多人在极北之地等着我们救助。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教会骑士团接受零阁下的谏言。——没问题吧，副队长」
「……『他们想必会满心欢喜地接受吧。接受恶者带来的虚伪救济』」
副队长说完便跨上马，扬起尘土消失向了队列的方向。
他似乎没有心情来听零亲口说。
「……刚才那是？」
零随口问起老头临走时的话的意思。
做出回答的是巴泽尔。
「是教会有名的教义中的一节。意思的话……简单来说就是挖苦队长吧」
「那个老头当副队长真的没问题么」
「反正大部队里分帮结派是免不了的。圆滑点就好了」
虽然巴泽尔一脸讨喜的笑容，但我可完全笑不出来。身为队长的杰玛似乎也和我一样。她耷拉着肩膀，视线再地上游走着。
「抱歉，巴泽尔。我一不小心激动了……谢谢你帮我解围」
「哪里哪里。保护队长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嗯」
原来如此，虽然地位是杰玛比较高，但精神上还是巴泽尔处于优势么。
这么一来，感觉实质上的队长是巴泽尔啊。
「前途多难啊……」
听到我这么自语，零回了一句『完全没错』表示同意。
「但是，比起思考之后的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在不知道埋伏着的恶魔的名字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做些临时的应对了——」
听了零的话，失落的队长抬起了头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个队长不成气候……还请魔女阁下借我力量」
3
在走进恶魔的拱门前，零定下了三条规矩。
第一——通过拱门的时候，如果不是被自己视野内的人搭话也绝不能回应。
第二——就算被扯了头发，也绝对不能回头。
第三——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交到所有士兵手上的绳子。
虽然这简单过头的规矩反而让杰玛感到有些不安——
「仪式太复杂的话，就会出现不守规矩的人，结果上来看只会徒增牺牲」
——但她还是接受了零这样的解释，然后便立刻为了准备长绳而回到了队里。
——但是。
「……真的没问题吧？」
我没有杰玛那么单纯，而且估计也比杰玛更胆小。
听我以充满不安的声音这么问，零笑着摸起了我的头。
「吾辈可不会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不用担心，建造这道拱门的恶魔对人类是相当友好的」
「把人类的尸体吊起来当成看板的恶魔到底哪里友好了……？」
「那正是友好的象征。恶魔刻意对吾等表示这里是它的领地，让吾等走这条道路。要是它的目的在于杀戮，根本就不会特意做这种事」
「那你的意思是，恶魔是真心地欢迎我们？」
「当然是以恶魔的方式」
我吐了吐舌头。谁会想要恶魔的欢迎。
「很多恶魔都喜欢娱乐。在吾辈看来，制作这道拱门的恶魔是想和吾等玩一场游戏」
「你这话说得简直就像和恶魔玩过一样啊」
「小时候吾辈经常和恶魔玩赌命的躲猫猫，这么说你信么？」
「你还有小时候么？」
见我刻意表现出真的很惊讶的样子，零开心地笑了出来。
「没错，吾辈也有过去。就像你有过去一样——说到过去就不得不提那个随从。队长说过他曾经当过她父亲的随从对吧？」
「是啊」
「然后你杀了队长的父亲」
「悄悄话还是回马车说吧？小心被读唇语」
我催促着零回到了马车中。
零坐到我腿上，以几乎贴到我耳朵上的距离说道。
「也就是说，你杀了那个随从的主人。但那个男人看起来却并不恨你。难道他不知道你杀了杰玛的父亲——不知道你是『黑之死兽』么？」
「不……那家伙全都知道」
我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零翘了翘眉毛催促我接着说下去。
「……是那家伙委托我的」
零一瞬间僵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我说。
「委托你去杀队长的父亲？」
「你可别问为什么。总之，刚才打招呼那下就是牵制。为了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队长」
零像是理解了一样点了点头，但还是不能释怀。
「但这不是很奇怪么。要是队长知道你是她的杀父仇人，那做出委托的随从立场也会很危险。既然如此，你们不是该装作互不认识么」
「蠢货」
「蠢货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不加掩饰的喷她，零愤怒地扯起了我的胡子。
我扇开她的手，并开始对不谙世事的魔女阁下说明所谓『立场的区别』。
「你听好了魔女。那家伙刻意出现在我眼前是为了向我展现自己和队长的信赖关系。就算我去告密，只要随从矢口否认，队长就会相信他。就像她不顾副队长的意见选择相信随从一样。这么一来，要是那件事被队长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会被杀」
「你不会死。吾辈不会让你被杀」
「好好好我真是谢谢你来。总之，你可不要说多余的话啊」
「多余的话是指？」
「判断不出来就啥都别说」
我用指甲轻轻弹了弹零的额头，零一副很痛的样子捂住了被弹到的地方。
零虽然对我抱怨说你干嘛，但并没有再多加追问。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之后，准备完毕的报告传来了。
好死不死，来报告的还正是杰玛的随从——巴泽尔。
「哎呀，真是抱歉。花了点时间……队长正在让部队贯彻魔女阁下的指示。虽然副队长一派还在折腾……」
「这只是个纯粹的疑问……为什么队长不是那个老头啊？」
怎么都想都是那样比较合乎情理，那样的话部队内部就不会起矛盾了。
听了我的问题，巴泽尔答道。
「那当然是因为他反对让魔女当护卫吧。雷兰德副队长可是在身处维尼亚斯王国结界的保护之中都还高呼要灭绝魔女的过激派」
「因为和骑士团长意见不合，队长的位置就被小姑娘抢走了？那自然是会有情绪啊」
「当然这一切都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安排。名目上是让他在副队长这个位置上支撑经验尚浅的年轻队长——副队长估计也是觉得自己能够掌握实权就接受了」
「看来是失算了啊」
「看来是啊」
巴泽尔笑着这么说道。
虽然杰玛一个人的话大概会被简单地操纵，但有巴泽尔这个随从跟着，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但是，到了现在他们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刚才副队长不就已经决定要服从队长的决定了么」
「那似乎是『只是答应了径直前进，没说要服从魔女的命令』的意思……他们好像是打算不借助魔女阁下的建议，凭自己的力量通过拱门」
「哎呦太猪队友了吧」
「——你」
零顿了一拍让巴泽尔把注意力转向自己。
「你似乎不怕魔女啊。完全不像教会骑士团」
「不不不，当然是害怕的啊。魔女可是很可怕的。但是，我是实利主义」
这么说着，巴泽尔露出了笑容。
「而且对于我来说，普通人也和魔女以及兽化者一样可怕」
「嚯？」
面对饶有兴趣地反问的零，巴泽尔苦笑着回应。
「这种事您竟然还想深入了解啊？」
然后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看向了拱门。
「……以前，我也曾见过一次这样的光景」
「是恶魔干的么？」
「不，是人类干的……那时候真是太惨了。他们让小孩子们把做出了抵抗的，自己父母切碎来示众。说是为了让小孩长成大人之后绝对不会再有抵抗的念头。那些被人称赞高贵高洁的大人物们干这些事的时候真是面不改色。这话我平时不敢随便说，但比起被人污蔑的魔女和兽化者，我还是更怕受民众崇拜的，装作善者的恶人」
「原来如此……有道理。以前也发生过<女神的净火>屠戮人民的事件」
「啊，『背德』么……」
想起一整片田地的活埋尸体，叹了口气。
巴泽尔似乎知道『背德』的活埋事件，他开心地点头说道『就是那种』。
「<女神的净火>——那是教会之耻。从成立开始就很非人道，而且那些家伙的行动还总是逸于常规。只要那些家伙消失，教会的阴暗面就能减小一半」
「说得不错嘛。<女神的净火>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我想起了前日才刚刚别过的，双眼被眼罩遮蔽的杀人神父。
虽然没有为他说话的打算，但至少那家伙不算是邪恶。虽然也杀人，但并不以此为乐，而且还总是在寻找不杀的途径。
因此，姑且还是。
「<女神的净火>里面也有人没那么过激」
「虽然我没见过，但可能是有的吧——就像有护卫教会的魔女和兽化者一样。话说得有点长了，我们这边差不多就是刚才说的那样。明天一早出发吗？」
「不——今晚出发」
「啥！？」
听到零出人意料的话，我惊愕地反问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恶魔是不分早晚的。虽然对于人类来说白天要稍微放心一点……但比如说，白天突然变成夜晚的话，你会混乱的吧？」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大概是会的吧」
「但夜晚变成白天的话，却会有种放心下来的感觉。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就从晚上开始走吧。这是魔女的理论」
「哈哈……有道理」
巴泽尔佩服地用刚才零说过话应道。
「随从」
「在」
「你去告诉队长。等他收拾好副队长就出发」
†††
雷兰德·坦格尔是长年担任教会骑士的老兵。
他花费长年的时间学习教会的教义，学习对付魔女的方法，学习关于恶魔的知识。
虽然身处世俗组织教会骑士团之中，但他的知识却足矣匹敌七大圣堂的主教，这一点世人皆知。
就在之前的维尼亚斯王国包围战中，他也指挥了两万士兵，运用自己的知识对抗了可怕的恶魔大军。
远征大陆北部的祭坛——雷兰德率先自荐参加这项最危险的任务。率领的人数也比起其他远征军来要多上很多。
这是因为他确信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自己才配担任这支远征部队的指挥官。
说到底教会骑士团本来就是为了从魔女的威胁中守护民众和教会而存在的组织。和恶魔作战哪里需要魔女来当护卫。
但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那个徒有块头大的毛头小子却把雷兰德的意见抛到了一旁。
还有那个摆队长架子的小丫头。区区一个还没断奶的还丫头，居然敢忤逆雷兰德！
「副队长阁下」
「什——！」
背后有人叫他。雷兰德勉强止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出发前那个魔女叮嘱了什么？
就算被搭话了也不要回答。
就算被扯了也不要回头。
还有，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开绳子。
雷兰德毫不放松警惕，仅用视线扫视四周。然后，他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对刚才的呼声做出反应。
「……原来如此」
要是刚才转过头去的话会怎样——
以雷兰德对恶魔的了解，还不至于会不知道这一点。
「副队长阁下？你听见了么？」
「喂，别多嘴。副队长阁下在遵从魔女的规矩」
「被搭话了也不能回头那个？开什么玩笑。就算回头又怎么样。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对吧，副队长阁下？」
雷兰德握紧住绳子。
自十多岁加入教会骑士团，已经过了三十年——虽然谁都说这个年纪已经不宜再上前线，但雷兰德已经决定要在战场上死去。
和魔女战斗了无数次。
虽然大多都是连魔女都称不上的歹徒，但那之中也有一两个一句低语便能歼灭千军的可怕魔女。
因此，他明白。
那个自称零的魔女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有多么的可怕。
雷兰德之所以反对通过这条道路，是因为他认为这道恶魔的拱门正是魔女准备的。
不服从魔女就活不成——行军头一天就撞上这样的道路是在也太巧了。
就算这样杰玛也还是说要走这条路。
雷兰德表示既然这样那就应该靠着教会的信仰击退恶魔，展示相对于魔女的优越性。
但是杰玛却还是坚持要按照魔女的指示行动。
原来如此，按照魔女说的去做大概确实是不会有问题。但通过这条道路后，万余教会骑士的灵魂就会落入魔女的掌控中。
——这根绳索。
为了防止因恶魔诱惑而迷失道路才准备的，灵魂的生命线。
就算回应了恶魔的呼唤。
就算不小心回了头。
只要还抓着这根绳子就还有救。这等于是精神上的道标。
雷兰德深吸一口气。
然后，放开了绳子。
突然，黑暗变浓了，看不见周围士兵的身影了。窃笑不绝于耳，从左右伸出了无数的手来牵住马的缰绳。
从马脚下传来了耳熟的啜泣声，低头看过去，发现早已去世的妻子正趴在地上哭泣。她手上抱着的孩子，是没被生下来就夭折了的第一个孩子吧。
「求你了雷兰德。让我上马……求你了……」
将之无视并策马前行，于是马蹄便又踩碎了什么。回过神来便发现地面上满是鲜血与横尸，每具尸体都在呼唤着雷兰德。
那些都是过去曾和雷兰德并肩作战，并死于沙场的同伴。全员的名字都能记起来。他们是怎么死的也都还记得。
仰头看去。没看到星星。刚刚才放开的绳子已经再也找不到。
「……哼。就这种程度么」
这种玩意，一点都不可怕。
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而是实体的话，那就更是教会之敌了。不死的僵尸——如果状况允许，就算那是妻子的样子雷兰德也会将其烧毁。
雷兰德径直前行着。
直到天空泛白，直到听不到恶魔的声音。
4
「——副队长不见了？」
负责殿后的士兵平安通过恶趣味的拱门是在天空泛白的清晨。
什么都没有发生——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我一直在零身边，也没有听见士兵们颤抖着说的『恶魔的呼声』。这甚至让我以为零出发前说得太夸张了，但实际一点人数，已经是少了四十二名士兵。
并且那名傲慢的老兵似乎也在那之中。
和我们一起等待各部队队长报告的杰玛听了结果瞪向了零、
「四十二人……只是通过道路就？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要按你说的做就是安全的么！」
「前提是要按吾辈说的做。吾辈不为打破规矩的人负责」
「那你是说……副队长和四十二人之多的教会骑士违背了我的命令！？」
听到杰玛激动的怒吼，巴泽尔尴尬地干咳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巴泽尔身旁站着一名士兵，在巴泽尔的催促下，他开口说道。
「我……我在队伍中时，就走在副队长阁下后面。进入拱门走了一会儿之后，副队长就放开了绳子……没多久他就偏离了队伍，一个人走向了森林里。他一直都只看着前面」
「经确认，消失的四十二人全都是副队长的信奉者。甚至还有在进入拱门前就拒绝抓住绳子的人……」
杰玛面色铁青，毛躁地咬起了戴着手套的手指。
「得立刻派出搜索队……巴泽尔！去募集志愿者给我带过来！」
「好的队长」
「算了吧。四十二个人算小牺牲了。要是因为找那些家伙被拖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得再死百人」
「闭嘴兽化者！我绝不会像野兽一样抛弃同伴！」
杰玛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看向我。
看她脸色绿得让人心疼，我不由得有种在责备小孩失言的家长的心情。
「抱，抱歉，我……不是那个……」
「我无所谓。不抛弃不放弃？真是好志气——对吧魔女？」
「吾辈不讨厌这样的人，但是」
零接着说道。
「吾辈不赞成你派出搜索队。那只是浪费时间和体力和人员而已」
「但是——！」
「……开玩笑的吧」
突然，阿尔泽尔呆呆地嘟囔道。
我好奇地看向他视线所向的方向，便看到一群人从森林那边走了过来。
率领着他们的是教会骑士团北部远征军副队长。
「副队长阁下！」
听到杰玛的喊声，老头把马头转向了这边。径直朝这边过来的老头虽然显得稍微有些疲惫，但血色还不错，看起来是活着的。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从森林里……后面的团员们是？」
面对杰玛连珠炮般的体温，副队长卖关子般地开了口。
「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放开了魔女准备的救命稻草，按照自己的意志走过来的而已。毕竟我可是有着不会被恶魔的声音迷惑的信仰的」
「信，信仰……？」
杰玛哑然地重复了一边，我和零面面相觑。
「这能靠信仰搞定的么？」
「你拿这种问题来问没有信仰的吾辈？教会是怎样对抗魔女的，要是魔女全都知道也就不会在战争中落败了」
「说的没错，魔女」
副队长在马上挺起胸膛俯视着零说。
「这样你就明白了吧？我等教会骑士团就算不依靠魔女也完全能够对抗恶魔」
「不，包围北隧道的教会骑士团不是全灭了么……」
「那是因为信仰不够」
他说得这么有自信，我也就只有不明觉厉了。
毕竟老头她确实是在没有零准备的救命绳索的情况下生还了。
「森林里简直就跟地狱一样」
和雷兰德一同生还的士兵之一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看到了被过去的战友逼迫自杀的幻觉……正当我要拔剑自刎的时候，闪耀着光辉的蝴蝶把我引导到了副队长身边」
「——发光的蝴蝶？」
零挑起眉毛反问道。
以那个人的证词开头，士兵们接连说起『我也看到了』『我也是』。
「那是神的使者。神认同了雷兰德副队长」
他们的眼神已经是完全崇拜副队长老头了，这个传闻大概今天就会传遍全队吧。
虽然这在谁看来都是危及杰玛的立场的事……。
「真……真是太厉害了。真不愧是副队长！常年侍奉神之利剑带来的经验连恶魔都可以击退呢！」
但她本人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
甚至搞得被直率地称赞的副队长都有点尴尬。
「有二十七人，队长」
巴泽尔数了数副队长带来的人，对队长耳语道。
「那么，剩下的十四人呢……？」
面对杰玛充满期待的视线，副队长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以自己的意志救他们的。是他们以自己的意志找到连我，他们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得救的」
杰玛一瞬间低下了头，但她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那么果然还是要派出搜索队……他们说不定也和副队长一样还活着」
「队长！报告！」
从队列后方策马而来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在了杰玛面前。
「找到从队列里消失的士兵了……只有十四个」
「真的么！？」
听到十四个，杰玛露出了笑容。这样全部消失的骑士团员就全都找到了。
「他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不，那个……找到的是，遗体……」
听了这句话，杰玛语塞。
但受到打击的只有杰玛，在巴泽尔和老头，当然还有我和零心中，毫无疑问都是想的『只死了十四个人太好了。
这时，零突然注意到了违和感。
「……遗体是在哪里发现的？总不可能是你们进森林去找到的吧？」
士兵满脸铁青，僵硬地看向杰玛。
杰玛点了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后，他才畏畏缩缩地开口说道。
「是在我等通过的拱门上……脑袋都并排放在上面……身体就像帘布一样吊着，上面还挂着『禁止后退』的看板……！走在最后的人出拱门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的！谁都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副队长和巴泽尔同时念起了祷告。杰玛则是咬紧嘴唇以防自己晕过去，然后拼命保持住队长的威严发出了命令。
「埋葬牺牲者……巴泽尔！编成先遣队，去探查周围的状况。不要让他们走太远。勒令部队『如果觉得有危险就立刻返回』」
【幕间 曲曲折折的一行人】
龙能以马车数倍的速度在不存在障碍物的空中飞翔。
但龙的体力也不是无限的，也需要休息和进食。
「再加上为了在不引起骚动和的情况下着陆，还得绕大圈。虽说是空路，但也没有自由到哪去啊」
「那也比马车要快很多。大概七天就能到鲁特拉了吧」
两名青年一面看着一降落到人迹罕至的断崖上就开始把脑袋伸进瀑布大口喝起水来的龙，一边利索地做起了野营的准备。
其中一个是用眼罩遮着双眼的翠发神父，另一个是一头醒目红发的骑士。
还有一个蹿上高高的树木接连把果子往下扔的小小的鼠型兽化者。
「莉莉。注意不要丢下来太多。要是行李变多就麻烦了」
莉莉被这么告诫，甩着无毛的尾巴指向了龙说。
「西斯说它也要吃」
像是回应莉莉的话一样，被称作西斯的龙咕噜咕噜地叫了一声。
长着一身银白鳞片的龙还很年轻，额头上的两根角也还很小。不算尾巴的话，身体只有两匹马那么大，没有给人太可怕的印象。
「据说是这样。破龙王」
「神父拾起果子用袖子擦了擦送到了嘴边」
「都说了不要叫我破龙王。我有葛达这个名字」
红发的骑士将拾起来的果子丢向龙的嘴巴，龙开心地吃了进去。正如莉莉所说，它又张开了嘴示意还要。
莉莉灵巧地从树上滑下来，双手抱满果子跑向了西斯，开始沉迷于向西斯口中投掷果子的游戏。
「……真是和平。只像南边飞了一天而已，受灾面积就比维尼亚斯王国周边少了不止一点」
「就算我们平安到达了鲁特拉大圣堂，报告说维尼亚斯王国以北正在遭受恶魔蹂躏，恐怕也会被嘲笑说别开玩笑了吧——接下来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葛达平时就刻着皱纹的眉间更加皱了。
「不过，我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好和我一起去南边。而且还带上了这个兽化者。你克服讨厌魔女和兽化者的毛病了么？」
莉莉听到他们在说自己的事，大大的老鼠耳朵猛地一跳。
神父在吃完果子之前都保持着沉默，在丢掉核的同时冷淡地回答了一句『没啊』。
「现在也还是都很讨厌啊。特别是兽化者」
「那你在西斯背上时一直抱着非常讨厌的兽化者，而没有把她丢下去么？你性趣真奇怪哦」
「圣务优先于一切。我的任何感情都排在后面。莉莉能够操控老鼠，我是因为她很有用才带上她的——要是她掉下去死了我也不好办」
「莉莉可是很能干的！」
莉莉把尾巴垂直立起来，挺起了胸膛。
葛达一瞬间看向莉莉——
「那可是老鼠啊」
然后低声这么说道。
「这和野兽的种类没有关系。而且要说厌恶感的话，比起老鼠我更讨厌狐狸」
「狐狸？因为会糟蹋田地么？」
「因为狐狸擅长说谎」
葛达有些不能理解地歪起了头，但神父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轻轻拿起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杖，用前段指向葛达的胸前。
「不过，我还是先给你一个忠告，以后最好还是不要说『老鼠』之类的来污蔑她。不管你说得多小声她都能听见——你想想看也不会愿意吧？在睡梦中被无数老鼠咬死什么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葛达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说『肯定不愿意啊』。
「莉莉不会做那种事的！」
「派老鼠咬人这种事你不是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么」
「那只是对讨厌的家伙而已！」
见莉莉生气地挥着手跺着脚，西斯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咕咕叫着用鼻尖凑向莉莉把她推倒在地。
「……我是讨厌的家伙么？」
葛达皱起眉头看向和西斯嬉戏的莉莉。
「不啊」
莉莉摇了摇头。
「你都不会打我。是个好人」
「标准好低」
「是因为自我评价过低感觉已经麻痹了。但并不是不在意。她在不高兴的时候尾巴的动作会停顿一瞬间」
「咦，骗人的吧！」
「刚才被叫作『老鼠』的时候也停了」
莉莉羞羞地双手捂住脸，强说自己不在意。
「在意才是对的。毕竟那是侮辱」
「我没有侮辱的意思……」
「难道你是抱着好意说『那可是老鼠』的么？」
葛达抚起了自己的下巴。
葛达生在擅长魔法的王家却一点魔法才能都没有。所以他很清楚通过努力也无法改变的缺陷被刺中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确是挺讨人厌的……话虽如此，但老鼠果然还是让人在意」
「我也很在意你眉间的皱纹。你不用担心。莉莉不会有什么地方碍到你的。你就当她是个能说会动而且方便的布偶就好了」
被这么一说，葛达轻轻揉开了眉间的皱纹说。
「……但是，会说会动的布偶也是很让人在意的存在吧？」
「你有没有经常被人说死脑筋？」
「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莉莉看着若无其事地做起野营准备的两人，拼命在脑中思考那小小的疑问。
「为什么会讨厌狐狸呢……狐狸也并不擅长撒谎的吧……？」
西斯咕噜噜地鸣叫着。
莉莉忽然想起来一个可能性。她想起了神父因为萨娜蕾的魔法而丧失了自我，被过去的亡灵囚困而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说的话。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你曾是我的一切！
莉莉冥思苦想。这件事一直都很在意。但自己和神父有没有亲密到无所不谈，而且也不想问错话被神父讨厌。
「……感觉……好难啊」
听莉莉这么自言自语，西斯像是要鼓励她一样，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第二章 恶魔的邀请
1
「我说魔女。那老头说的话」
行军第二天傍晚。
被摆在拱门上的教会骑士们的葬礼结束后，当天就决定进行休整。
从花费了一整晚通过恶魔的拱门，还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十四名同伴这些因素来考虑，决定休整是个英明的决断。
我的睡意自然也已经达到了顶点，所以就和零一起在马车里大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搭起了帐篷，变成了有模有样的野营地。
周围四处飘着烤肉和面包的香气，似乎是当班做饭的队伍正在准备热乎的晚饭。
但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料理分到我们手上的可能性很低，因此我便逮住在附近转悠的巴泽尔找他要了食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因为最近都是连神父和莉莉的份一起做的，所以现在有点找不到做两人份的感觉。
零紧紧粘着一边尝这味道一边扭着头的我，手中拿着餐具迫不及待地等着料理完成，但她还是利落地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
「你有没有变成恶魔的危险……你是说这个？」
「真是佩服你的理解速度……」
「真是个蠢问题。把鱼放在灭了火的篝火上，鱼能烤熟么？」
「不，熟不了」
「那你也不会变成恶魔。所谓的召唤，就像是仅在一瞬间把门打开。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让恶魔附身到媒介上面」
「是那么回事么……」
零点了点头说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教会的人应该是知道的。特别是那个副队长，他似乎对恶魔还有魔女有很透彻的研究」
「恐怕就只是想找我麻烦而已吧」
实际上，副队长那个老头应该不是动真格的在警戒我们。他只是想显示自己没有依赖魔女和兽化者的保护。
并且事实上，那个老头的确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通过了恶魔的拱门。这老头确实够厉害，所以他说的话才莫名让人在意。
将世界引向破坏的泥暗之魔女和零。
这两人虽然有年龄差距，但相貌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就像是亲子——
「……你说过自己记不得父母的长相是吧？」
「嗯，说过」
「十三号呢？那家伙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长相么？」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零沉默了一会，尝试会议了一下。
「……不知道。没有聊过那种事」
「那可是你们亲身父母的事」
「在藏穴里基本没有家人的概念。就算知道这么一个概念，也不会去考虑自己在那之中的位置。吾辈都是经人告知才知道十三号是自己哥哥。师傅长得很像吾辈这一点也是别人说了才注意到的」
「你到底是有多不关心别人啊……」
「毕竟魔女是可以靠魔力来分辨个体的。外貌可以用魔术随意改变，没有什么意义」
漠然地觉得像是佣兵团或旅行艺人。
在那种集团中出生的孩子几乎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孩子生下来就会由女性集团照料，孩子在长大过程中也不会去在意父母是谁。
「副队长那个老头觉得你是那个泥暗魔女的女儿。毕竟你们像到这种地步，我也会那么想」
「所以吾辈就会毁灭教会骑士团？教会的人有点太相信家族感情了。弑父弑母的事件在历史上不胜枚举不是么」
零不满地撅起了嘴，但关于这一点我的的想法却和教会很相似。
虽然孩子杀死亲人的故事并不少见，但仅因为『是家人』就听命于家长，甘愿做个听话奴隶的蠢货要多很多。
虽说我无法判断那是出于家人真情，还是说他们只是受了那样的教育……
「吾辈和师父可不一样，佣兵」
「那我倒是知道……但教会骑士团那些家伙就——」
「你明白就好。只要你还相信吾辈就好」
零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鼻头。出于害羞背过脸去的我粗暴地挠起了鼻子。
「……话说，我都不怎么知道你的过去啊」
「吾辈倒是知道很多你的事迹。你出身于南方的小村，十三岁离家，之后加入佣兵团辗转各地。还包括你那个可爱的外号」
说到『外号』时，零微笑了起来。
可恶，我苦于这个外号多少年，她却来伤口撒盐……
我像是报复一样，只给自己的碗里盛上煮得恰到好处的汤开始吃了起来，零则是一点都不慌，直接把勺子伸进了锅里舀来吃。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佣兵」
「怎么？」
我下意识地回应了。零又咧嘴露出了笑容。
我察觉到她的意图，表情复杂地说。
「……都说了，『佣兵』可不是名字」
「但是，吾辈这么叫你会回应」
「那倒是没错……哎，我也该多找十三号问点东西出来的。比如你以前是个怎样的小鬼之类的」
不，就算问了多半也是白问。问十三号那种事，我毫无疑问只会被杀。
「让吾辈告诉你件有趣的事实吧，佣兵」
「啊？」
「恐怕你远比十三号要了解吾辈」
趁着我被一棍打蒙陷入沉默，零一股脑把锅里的东西全扫荡光了。
当我『啊』地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而零满足地抚着肚子。
「……我遇到你到现在才一年啊」
「是很充实的一年。十三号没有见过吾辈嫉妒的样子，恐怕也想都没想过吾辈失去肉亲大哭的样子吧。十三号就连吾辈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在藏穴度过的长久岁月就是这么枯燥。和你度过的这一年，胜过藏穴里的百年」
不知道她的过去。
但知道她的现在。
这么一想……倒也不坏……
「不，你可别给我打岔！我是在说只有你知道我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很不公平！」
「吾辈知道的只是不光彩的外号而已来着……实际上，吾辈不知道你作为佣兵是怎样活过来的」
「那要我告诉你么？」
窃笑声伴着脚步靠近了过来。我竖起耳朵抬起了头。
又是这家伙么——我皱起了眉头，但巴泽尔丝毫没有畏惧，还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表情别那么吓人嘛』。
「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巴泽尔把水袋丢了过来。那里面是散发着香气的葡萄酒。我喝了一口试毒，然后不禁发出了赞叹。
「好货啊」
「当队长的随从好处挺多的。毕竟队长是立过禁酒誓的人啊」
「吾辈也要」
「你不行」
我按开想要喝酒把手伸过来的零，把水袋塞进了行李中。
「咦？佣兵老哥，你是不给女人喝酒的那一派吗」
「要是天才魔女喝个烂醉开始发飙也无所谓的话我就给她喝」
「下次我会注意不要带酒来的」
一脸严肃地这么说完后，巴泽尔不经许可就坐到了火边。
「喂。谁允许你坐——」
「老哥以前可是个强大的战士。大多是时候都是独自行动，毕竟这副模样对吧？他从来都是很显眼」
巴泽尔无视我的制止开始说了起来。零探出身子摆好了要听的架势。这下我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们了。
我站起身，逃进了马车里——就算那样，声音也还是会传进来。
「老哥实在是太强了，强到会让部队里其他人士气下降。冷酷无比的残忍兽化者。队长——杰玛的父亲就是看上了老哥的残忍」
「但是，佣兵并不残忍吧」
听了零这句话，巴泽尔一拍膝头说道『就是这样！』。
「传言从来都不靠谱。老哥虽然确实很强——但他不会追杀逃兵。也不会啃食尸体。就算是长官的命令，他要是看不过去也会毫不在意地无视。比如『在父母的遗体面前侵犯因亲人死去而哭泣的十岁少女』这样的狗屎命令」
「那长官想必是看他很不顺眼了吧」
「是啊，当然是不顺眼。队长的父亲也相当反感老哥。但是，因为不能让敌方部队雇了老哥，所以没办法将他解雇。于是，队长的父亲就打算要杀老哥。他认为只要杀了老哥把他的头拿来示众，就能同时震慑敌人和教会骑士团的同伴们」
「杀不死的吧。佣兵很强」
巴泽尔嘿嘿笑了起来。
「他为了杀老哥一个，雇佣了十个兽化者佣兵。虽然老哥杀死其中四人逃了出来，但前面还有百人埋伏。由于队长的父亲想要亲自将他处刑，所以老哥当时被折磨得动弹不得，关进了笼子里」
「但是，佣兵活下来了」
「我把他放出来的。并且开出了某个条件」
零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似的哈哈一笑。
事实上她就是看穿了吧——没错。放我出去的条件就是杀了杰玛的父亲。
对外宣称的是我收了敌人的钱背叛了教会骑士团，但失败被捕了。所以在杀了杰玛的父亲之后我的恶名便人尽皆知了。
万幸的是，因为外号是『黑之死兽』，不知道我本来毛皮是白色的那些家伙没有注意到。但我也还是被迫离开作为主战场的南方，浪迹大陆各地。
「很有趣的是，因为老哥杀死了队长的父亲逃走了，队长的父亲便成了殉道者。再加之他原本表面功夫就做得好，贵族和圣职者们都对他敬畏有加。并且教会骑士团的各位还都一同对当时还年幼的杰玛大小姐灌输她父亲是多么勇敢」
「于是队长就憧憬着父亲，想要成为教会骑士了么」
「我想通过刚才那些话你也明白了……说白了队长的父亲就是个人渣。身为他随从的我都这么说了，绝对没错」
虽然巴泽尔是笑着这么说的，但那个人渣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并且巴泽尔切身体会过这一点。我是听了巴泽尔的亲身经历，才接受了杀人的委托。本来装作接受委托直接跑路也是可以的。
就算如此，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正义感也还是让我不惜背负污名也要杀死的人渣。
「教会骑士团里也有知道真相的人。特别是雷兰德副队长——那个老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队长的父亲」
……嗯？
巴泽尔不知不觉间不再谈我的往事，转而说起杰玛和副队长的事情。
躺倒在马车里的我撂开帘子探出头说——
「你是来说什么的？」
并瞪向了巴泽尔。
「是来说老哥你的故事的啊」
「我怎么听到变成在说队长的事了」
「哎呀你看看你，总是这么尖锐。所以老哥你才会被人讨厌啊。有一招交涉的技巧，就是从闲聊切入正题的哦」
巴泽尔一边不满地这么说着，一边用手指绕着长长的刘海。
「而且，我是在和魔女阁下谈。和老哥你没有关系，所以希望你不要插嘴啊。你也不喜欢别人谈及你的往事的吧？」
巴泽尔试图把我撵回马车。
我就很气，索性下了马车重新坐到了火堆旁，巴泽尔苦笑着说『你以前是这种性格来着？』。
「那么随从，所谓交涉是？」
「哎，就连魔女阁下都那么直接……事已至此我只能直说了。你看，队长和副队长关系不大好对吧？我就是想，至少要让魔女阁下和佣兵老哥站在队长这边」
「站在她那边？你意思是要把我们卷入你们的内讧？别开玩笑了」
见我吐着舌头这么说，巴泽尔笑着说『这可不是玩笑啊』。
「再怎么说我也是很彻底地教过队长哲学和正义还有伦理道德的。要是她只因为有个人渣父亲就被人看低的话，不就太可怜了么」
「……吾辈不是很懂」
零皱起了眉头。
「同样都是教会骑士团的人，分出敌我有什么好处？吾辈对队长那种让人无言以对的愚直抱有好感。同时也很佩服没有吾辈准备的绳索还能通过恶魔的拱门的副队长。虽然他们两人的确是有矛盾，但完全正确的答案本来就——」
「等等！」
听到零口若悬河的言论，巴泽尔叫了停。
「哎哟，我太天真了。副队长厌恶魔女，而队长表示理解魔女，我还以为魔女阁下会毫不迟疑地站在队长这边……是在下太肤浅了，真是贻笑大方」
「说到底，『站在她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要在他们吵嘴的时候帮着队长？」
「不，正好相反。我是希望你们能与队长敌对——不管队长说得有多正确」
「那就不是『站在她那边』吧」
这时候零像是察觉到了巴泽尔的意图似的说道。
「希望吾等否定她，与她争论，并最终表示屈服——是这个意思吧？」
巴泽尔嘴上没有说。但他的表情表示了肯定。
为了让队长能够保持队长的威严——也就是说为了让人觉得队长不是从属于魔女而是在使役魔女，要故意表现出敌对的样子。
现状下，杰玛是稳健派，在努力和我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但那样的行为在团员们看来就是在讨好魔女，会让杰玛的地位不保。
「队长的立场危机到了需要那么做的地步么？」
「经历过今早副队长那件事后就……你懂得」
巴泽尔耸了耸肩。
是指副队长老头不依靠零准备的绳索得以生还，还拯救了数十名教会骑士的事吧。
「今天就多了很多认为就算没有魔女的护卫也能完成远征任务的家伙」
「那老头手段挺高明的啊」
「是啊……是最近教会骑士团没有一点好事。被恶魔袭击导致部队崩溃。还被本来要消灭的维尼亚斯王国拯救，面子掉了一地。所以就算是老头稍微干了点漂亮事，最后也会被捧成丰功伟绩吧」
笑着这么说的巴泽尔简直就像是在蔑视教会骑士团。
「我说，魔女阁下。你似乎是有着高洁精神的人。你会公平地看待事物，不会凭感情决定敌我——但是，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这样下去副队长派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的话，魔女阁下你早晚是会被拷上枷锁的」
巴泽尔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灰色的眼睛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活气。
零丝毫不怕巴泽尔，反而平静地笑道。
「那真是可怕。要是事情发展成那样，教会骑士团可就要全灭了」
「你是说……被恶魔袭击？」
「随从啊，你应该先关注一下离教会骑士团最近的威胁。要是教会骑士团想要给吾辈套上枷锁，吾辈的佣兵可是会发狂的」
巴泽尔以恐惧的视线看向了我。
「那确实很可怕」
但我做出了否定。
「蠢货，我才害怕好么。要是教会骑士团企图杀死发起疯来的我，魔女可是会怒不可遏地把教会骑士团烤成焦炭的」
听到我发自真心的恐惧后，巴泽尔沉默半晌，然后头一次大声笑了出来。
「啊哈哈！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结果居然是在秀恩爱啊。明明我还在认真为部队考虑各种头大……我在这呆太久了——电灯泡还是快点消失吧。放着队长一个人的话，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比如殴打一国国王之类的」
杰玛曾做出过在和身为维尼亚斯国王的七号进行谈判的时候骑到他身上去把他胖揍了一顿这样的惊人事迹。
听到我的调侃，巴泽尔苦笑道。
「那时候我可真是吓得心都凉了。简直就像是被死神的裹尸布包起来了一样」
听到巴泽尔十分有教会骑士团风格的语句，零表现出了兴趣。
「死神的裹尸布么……据说是会给恶人带去充满痛苦的死，给善人安详的死，裹起尸体并正确引导死者灵魂的布对吧。并且人们还会为了撕开那块布，赠与病人和伤者剪刀」
「你居然知道啊。魔女也会研究教会呢」
「就像教会会研究魔女一样」
巴泽尔摆出和蔼的笑容站起身来。
「毕竟我们队长还年轻。也会犯下不少事……不过请尽量以关怀的目光来看待她吧。啊，还有」
巴泽尔指向我说。
「队长深信她的父亲是一位高洁的骑士。你可千万不要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啊？队长是绝不会原谅侮辱她父亲的人的」
「你不用担心，我可没有出色到对别人家的教育方针指手画脚」
「哈哈，真是出色，我看好你哦」
留下这么一句话离去的巴泽尔显然是一丁点都不相信我的。
所以佣兵和士兵才会互相把剑插向对方的心脏，以保持平衡。
虽然现在巴泽尔的剑刺得要深一点，但我也没有柔弱到那样就会死。
「站在队长那边么……你怎么想？魔女」
「为了不让队长在教会骑士团中被孤立，身为魔女的吾辈刻意与队长对立——确实是很有道理，但吾辈不太中意啊」
「你不是喜欢合理么？」
「理又不止一个」
零竖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说。
「简单来说，只要让教会骑士团全员都遵从队长，也就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意志就好了。因为很难做到就选择治标不治本的疗法是不可取的」
「空谈理想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
零翘起眉毛，责备似的看向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吾辈按照随从说的，站在队长那边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吧。你的温柔的确是美德，但在这里发挥那样的稍微有些危险。教会骑士团可不是吾等的同伴」
「——用不着你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同伴』」
零诧异地眨了眨眼，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大概是想到了刚才和巴泽尔的对话吧。
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兽化者佣兵这种人，是就算没做什么招人厌恨的事也会被同伴背叛杀害的。
「但是……那也只到遇见吾辈为止，对吧？」
我皱了皱鼻子。
「那你好棒棒哦，那么自信」
「当然。吾辈从遇到你开始，就没有过一刻是你的敌人。今后自然也一样」
2
据先遣队带回的情报，被标上恶魔领地的这附近的状况一片绝望。
没有幸存者，农作物悉数枯萎，动物全都凶暴化了，据说鹿都在吃肉。这么一来，在行军途中似乎也有必要警戒野生动物。
我们依旧走在部队的最前方，就这么平安走了七天。
到了现在，人数多达万余人的教会骑士团中开始出现了明确的派系。
憎恶魔女的副队长派占三分之一。
剩下全部则是杰玛派以及『虽然对杰玛没有忠心，但要遵从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决定』的骑士团长派。
身在远方却依旧能让士兵服从杰玛的骑士团长的人望实在是不容小窥。
有趣的是，居然还有零派——虽然只有极小一部分。
教会骑士也不过是人类。看到毫不遮掩倾城美貌的零而出现对她醉心的人也并不奇怪。可能也有零在初期的战斗中四处奔走治疗伤兵的原因吧。而且零在接近别人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不会去刻意与别人拉开距离。
教会骑士站在魔女这边是个什么意思？虽然这么想……不过在与副队长的『魔女没有必要』论点对立的意义上，零派也算是杰玛派。
要怎么区分这些派系？
很简单。看吃饭的时候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总是不想看到不同派系的家伙的。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同派系的人很自然地就会抱团。
……讲道理是这样的。
「……我觉得应该加深一下与兵士的羁绊。宣称要与魔女并肩行动的我却和魔女保持距离的话是没法起到带头作用的」
是杰玛。
在准备午饭的时候，身为队长的杰玛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在用匕首切蔬菜的我险些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
「……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杰玛点了点头。
「……你的随从呢？」
「我并不是随时都和巴泽尔共同行动的」
「抱歉」
听杰玛有些不悦地这么说，我条件反射般地道了歉。
杰玛从我手中抢过了匕首。
「我来帮忙。兽化者怎么可能会做料理……至今为止你都是自己做的么？」
连这都不知道可真是令人吃惊——我可能是把这样的想法摆到了脸上吧。
杰玛褐色的脸颊猛然变红，她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不，那啥……从第一天就开始了」
「第一天！？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竟然连部队中的重要存在是怎么过日子的都不知道……这样我还怎么有脸去见骑士团长……」
杰玛咬着手套这么嘟哝着。
「……你这个习惯」
「嗯？」
「我是说你咬手套那个动作。在部下面前可别这样。会被背地说坏话的」
杰玛睁大眼睛『啊』了一声，迅速放下手藏到了身后。
看来她似乎知道自由有这个习惯。
「我也觉得不改不行，但一焦虑起来就会下意识地……以前就是会把手指咬得不成样子所以才戴了手套」
「在手指上涂点苦的液体怎么样？教育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的吧」
我说这话原是想要激怒杰玛，她却说「已经试过了」，反而越发消沉。
「吃过在多次苦都改不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苦味了。又实在还是不能涂毒，结果我的这个毛病就一直没有治好——很无语对吧？」
杰玛取下手套夹在皮带上，用匕首切起了蔬菜。
「……怎么了？」
看见我突然陷入沉默，杰玛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不，我就是有点困扰」
「困扰？」
「我不知道该怎么礼数周到地赶走贵人」
杰玛思考了一下我的话的意思，然后轻轻地笑喷了出来。
「我是认真的」
「抱歉。不过，你不知道赶走我的方法真是太好了。要是我灰溜溜地回帐篷那边去，就得被巴泽尔揶揄了」
「『所以都说了不要靠近他们』——这样？」
杰玛坦率地点了点头。
「巴泽尔总是对我保护过度。因为我是个不成器的队长，所以各种方面都在为我着想。但是，我觉得他把帮助我们的魔女和兽化者当作敌人是错误的」
「……你真好心」
「虽然教会骑士团中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这么想」
然后她看了看周围——
「零阁下呢？」
这么问道。
「在马车里睡午觉」
「她不做料理么」
「她专门负责吃」
「那在这七天一直都是你在操办伙食？」
「毕竟我擅长这个啊」
不知是不是把这也当成了玩笑，杰玛笑了出来。
我从杰玛手中抢回匕首，从新开始准备起午饭。
杰玛在旁一脸稀奇地看着，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挺熟练的啊……我还以为兽化者只会干力气活和杀人营生……」
「如果你的目的是来找茬的话我很想请你回去来着？」
「抱，抱歉！的确是我太失礼了」
「你们爱怎么想倒是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反正你也觉得有食人冲动的兽化者做得料理很恶心吧」
听到这里，杰玛无言以对
她似乎不怎么会说谎，被说中就没法反驳了。
杰玛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看向地面——
「我会老实呆着的，在吃完饭之前就让我呆在这吧」
然后在我拒绝之前就坐到了火堆旁边。
她从皮袋上抽出斧头，放在了随时可以拿到的位置。于此同时，零拖拖沓沓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她来回看了看杰玛和我——
「这是出轨了么，佣兵」
说出了这种胡话。
「别开玩笑了，魔女。要我找普通人当对象我可笑不出来。更别说是教会骑士团的人了」
「我，我不在意的！那种程度的调侃……听过就算了」
「听过就算了可不是『颜面苍白流着冷汗强撑』的意思」
杰玛胆怯地低下头。
她差点咬起手套，但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刚才的对话，她用力握紧拳头强忍着。
「你们两人简直就像是在说野兽战士喜欢上人类是很异常的事一样啊」
「就是异常啊」
「那么，阿克迪奥斯的圣女和鹰很异常么？」
「那两个人是——」
「啊，是么。圣女大人的兽化者仆从么……」
我正打算说『是例外』，杰玛就打断了我的话自言自语道。
似乎一想到圣女也在使役兽化者，她对我的厌恶感就减轻了一分。
话虽如此，那只是因为这家伙不知道我是她的杀父仇人。一想想她知道真相后会发生什么，就觉得关系走太近不是很明智。
虽然不是应巴泽尔的要求，但我个人是想要疏远杰玛的。
我三两下做好准备后，就把食材全部倒进锅里放到了火上。
见我们沉默不言，杰玛有些尴尬地看着锅说道。
「……从第一天以后，就没有受到过恶魔的袭击……我放心了」
「嗯。吾辈也轻松，很好」
「但是，因为这个才受到了士兵们的怀疑。他们开始认为『魔女没有必要』…… 」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我不那么想！」
那是发自内心的否定。
杰玛为了平复自己的心境，做了个深呼吸。
「那天晚上……被成群的恶魔袭击的时候……维尼亚斯王国给了我们退路。我们本来是要攻入维尼亚斯的。要是维尼亚斯王国不管我们，我们毫无疑问是早就全灭了。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部队存活率高也是因为和魔女合作。魔女的结界击退了恶魔，拯救了我和士兵们还有平民们的生命。不承认这一点是非常愚蠢的」
「……但是，道理和感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杰玛猛地向后一抽身，零则是追着她探出了身子。
「你不是从小就一直坚信魔女是邪恶的么？相信魔女是世界的敌人，是危害」
「那，那是……」
听到零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距离说的话，杰玛开始慌了。看来就算是女人，看到零的美貌也无法保持镇静。
「就连那个骑士团长，在面对吾辈和佣兵的时候都紧张了」
「骑，骑士团长阁下么？」
杰玛睁大了眼睛。
本来向后退缩的杰玛的紧张得到了缓解，稍微靠近了零一点——零那个家伙，是在想着法子让杰玛站到自己这边吧……？
「所以没有人能够指责你怀有那样的感情。你不用去否定，认同它，甚至去利用它都可以」
「……零阁下……说的话简直像主教大人一样……」
我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打断你，刚才那句话有点危险啊。从教会的角度上说」
杰玛恍然大悟捂住了嘴。
「是，是啊！请二位忘掉！但愿没其他人听见」
一副不安的样子这么说完后，杰玛突然笑了出来。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和魔女还有兽化者在一起，我的心情却是在这七天中最平稳的。这就是魔女的手法么？」
「正是如此。很可怕吧？无论谁都会成为魔女的俘虏」
的确，随时都给人一种在警戒全世界的杰玛的气场显得稍微柔和一点。
——就算这样，零和杰玛之间还是隔着一把斧子的距离。
就算融入了进来，杰玛还是绝对没有对零敞开心扉的。不过那恐怕是下意识的……
总之，如果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教会骑士团的队长试图努力去理解魔女是很求之不得的。我往煮得恰到好处的锅里放入了一块黄油。
用勺子搅了搅尝了下味道，虽然称不上是极品，但至少不会有人说难喝的一道汤菜完成了。
零立刻便拿着碗等着我给她盛汤了。
杰玛则是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
「我能不能，也分一点……闻着很香」
这么畏畏缩缩地递出了碗。
教会骑士团的人吃兽化者做的料理——要描述一下吃的人的心境的话，那大概和身体虚弱的小孩子吃身体肮脏带有毒素的生物徒手做的料理时一样把。
虽然我说了不用强迫自己吃，但杰玛还是坚持要吃我的料理。
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吧。
虽然吃第一口的时候酝酿了很久，但杰玛还是靠着自己的毅力吃完了。
「……真意外，居然能吃」
虽然听到这么含蓄的感想，我身为料理人的尊严有一点点受伤，但她光是吃完了我的料理就已经值得表扬了。
我没多看礼仪端正地道完别后回了本队去的杰玛，迅速开始了收拾，这时我发现零在摆弄斧头。
「喂，你那个哪来的？」
「队长忘在这的」
我手中的锅掉到了地上。
「你为啥不告诉她啊！」
「吾辈刚刚才注意到。而且，为了双方着想，现在还是不要去追比较好」
我拿过来零手中的斧头。斧头上刻着山猫和太阳的纹章——那毫无疑问是杰玛的斧头。
「你可能不知道，骑士弄丢武器可是严重到要被除以鞭刑的大错啊。按照她那个性格，在注意到弄丢了的瞬间就会陷入疯狂的状态」
「——也不知她是为什么忘了」
从踏出步子准备去追杰玛的我的背后，传来了零的声音。
我站住脚转过身去，零便把疑问变作问题向我问道。
「你觉得队长为什么会忘记那么重要的武器？」
「天知道。毕竟人总是会有个不小心的」
我也没多搭理零，离开马车去追杰玛。还没过多久，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吧。虽然本队人很多，但感觉也不是没法追踪气味。
然后，我在离本队稍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面对着树木蹲下的杰玛。好奇的我正打算冲过去，脚步却停了下来。
「呜咕……诶……」
她在吐。
我差点笑出声。
为什么杰玛忘记了比命还重要的武器。答案就在这里。
是食材有问题？不是。是汤里面有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她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兽化者做的食物。
零大概就是不想让我看见这幅场面吧。杰玛硬逼自己吃了兽化者做得料理，感觉恶心便赶忙离开，然后吐了，还得拼命装作没事。也难怪会忘记重要的武器。
杰玛擦干净做撑起身子，她在转过身来的同时注意到了我。——带着一脸愕然的表情。
通过她的表情，我又理解到了一点。零不仅是不想让我看见这个场面，同时也知道杰玛不想被看见。
对于双方来说都有百害而无一利。杰玛拼命不表现出自己讨厌兽化者，我却愚蠢地把那一点暴露了出来。
「……这个……不是的……只是突然不舒服……我没有吐出来的打算……」
「你在说什么啊？你忘了武器，我只是来拿给你而已」
我保持着整整十步的距离，把斧头丢到了地面上。杰玛慌忙拾起斧头，然后叫住了默默转过身的我。
「可不可以……帮我对巴泽尔保密……？」
「你是说忘了斧头这件事？」
「那，那个也要……！」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保密的」
「别说谎了！你不是看到了么！就算没看到，兽化者的鼻子也不可能分辨不出呕吐物的味道！」
「喂，年轻女孩子可不要大声宣告呕吐物的存在！你就没听出我话中有话么，我™是在说『我会帮你保密』！」
我本来没打算逗留多久，但发现杰玛过于不懂人情世故，我忍不住回了头。
「那……那种事，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还倒打一耙么……
想是这么想了，但我还是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追击。
「但是，那个……如果你帮我向巴泽尔保密的话……我会很感激你」
杰玛这么在意巴泽尔的评价么。
「我多管闲事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个下人啊？你不是队长么」
「不是在意……！」
就在一瞬间前她才刚说了『能不能帮我对巴泽尔保密』，要说不在意实在是有点难。
杰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副静不下心来的样子咬起了手套。
「我……我是不想让他失望，我年幼丧父……巴泽尔照顾了那样的我。现在他也在预防还不成熟的我犯错」
「所以你就对他言听计从？」
「我来你这里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被狠狠一瞪，附和了一句『这是的确』。
但是，在下达重要决断的时候她每次都会仰仗巴泽尔的指示，就算意见有对立也基本上会被巴泽尔说服。
「确……确实我是很依赖他。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一切都会变得和他说的一样。小时候巴泽尔跟我说过爬树很危险，但我无视了他。然后再某一天，树枝断了……要是巴泽尔没有注意到的话我可能就已经死了」
「……这样啊？」
「还不止这样！巴泽尔禁止我喝酒，我无视他的话喝了酒，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裸体睡在走廊里。完全没有记忆，非常羞人。还有不顾巴泽尔的反对恋上城里的男人，结果那个男人其实是罪犯……」
——感觉这一幕幕都呈现在了眼前。
巴泽尔事先锯松杰玛攀登的树木的树枝的样子，往酒里掺东西的样子，塞前给坏男人让他去诱惑杰玛的样子。
当然那些都是想象，没有证据。但我却莫名觉得很可能事实就是这样。
「然后现在，不顾巴泽尔的反对接近你，就落得这种下场。竟然把吃的料理吐出来了什么的……你肯定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不，你能吃下肚，我对你的评价就已经很高了」
「……兽化者也会说客套话的啊」
「兽化者说不来说客套话」
杰玛暧昧地笑了。她似乎仍认为我是在说客套话。
「我也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那个……完全依赖巴泽尔的话。我想成为那个男人心目中的……不，我想成为所有部下心目中值得夸耀的队长。但是……」
杰玛又耷拉下了肩膀。
「却总是不顺利……尤德莱特骑士团长为什么会选我为队长……」
我正打算说一些多余的话，正在这时。
「找到了，在那边！」
传来了兵士指着我们喊谁的声音。是巴泽尔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本来表情那么消沉的杰玛挺直了背，摆出了一幅队长的样子迎接巴泽尔。
「队长！太好了，你在这里啊」
「为何那么慌乱，怎么了」
「我见你回来很迟就去魔女阁下那里接你了，队里好像出现了一点问题……你吐了么？」
话说到一半，巴泽尔瞥见地面皱起了眉头。
在杰玛说话之前我便开了口。
「蔬菜坏了。我和魔女吃了倒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所以一直都拿的是放得久的食材……但看来队长还是有点受不了」
「所以都说了和兽化者吃饭是不行——啊，老哥你可别介意啊。没事吧队长，还难受么？」
「不……吐出来就好了。没问题」
「那就好。其实在刚才你和魔女阁下谈话的时候先遣队回来了……」
巴泽尔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险恶。杰玛的眼神中也闪过了紧张。
「收到了什么奇怪的报告么？」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还带着那个……『请帖』」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请帖』这两个字这么渗人。
巴泽尔对杰玛递出的信封上封着黑色的封蜡，纹章是『燃烧的书本』。
「这个纹章……是涅朵拉金币？」
涅朵拉金币是在世界上以高价闻名的金币。
据说一枚涅朵拉金币就有十枚其他金币的价值。我自然是没有见过那种金币，也没见过那种金币上刻着怎样的纹章。但对于身为贵族的杰玛来说，那个纹章大概已经见惯了吧。
「为什么会是这个纹章？」
「不知道……但据回来的士兵说，似乎是有魔女出现了。据说是拒绝了对方同行就『遭到了虫群的袭击』……」
「虫？……零阁下怎么说？」
「现在正在听回来的士兵讲述详情。至于这封信，我想在让魔女阁下看之前还是先让队长……」
杰玛带着僵硬的表情瞪着信，然后下定决心把信拆开了。
读着信，她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叫副队长到零阁下那里去，立刻」
「上面写着什么？」
「是『邀请』。而且相当有礼貌」
杰玛把信塞给了巴泽尔。
我从他身后看向信的内容，便看见黑色的纸面上用金色的墨水写着以我的脑子不太能理解的华美辞藻。
揣测一下其中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吧。
这里是恶魔的领地。想要通过就来跟领主打招呼。
你们的同伴在我这里做客，要是你们无视邀请的话就不再当他们是客人。
简单来说，这就是最讲礼貌的恐吓信了。
3
「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叫你让魔女和兽化者去侦察！」
「但是副队长！要是做护卫的魔女离开本队，受到恶魔的袭击时我们就得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意料之中，副队长老头怒发冲冠，而杰玛则是正面对抗。
巴泽尔坐立不安地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抽出武器的那两人，零则是坐在马车上撑着脸颊看着信。
我杵在零旁边，旁观着事情的发展。
「这七天里，没有受到过恶魔的袭击。而且，据说大部分的恶魔都撤退到北方了不是么。这里还是离大陆中央比较近。会不会有强到能够袭击教会骑士团的恶魔都是个问题」
「你想说因为至今为止没有受到袭击，警戒就都是徒劳么？那样就只能等到承受了损失再来警戒。到时候牺牲者增加就后悔莫及了！」
「牺牲，这话说得真是有趣。真让人想不到这会是包庇寄生于教会骑士团的神之敌人，并牺牲了教会骑士团员高贵生命的队长阁下会说的话」
「我说过很多次了，让魔女做护卫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决定的事！服从于此才是对神忠诚的证明！」
「那么与魔女和兽化者相谈甚欢，还一起吃饭就是对神忠诚的证明了？」
杰玛一时语塞。
「嚯……看来你心中有数啊。我从部下那里听说了。说我们的队长阁下已经对魔女言听计从。说这个部队已经可以说是由魔女在率领了。才短短七天就这幅样子。到诺克斯大圣堂的时候部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真是值得期待啊！」
我『唉』地叹了口气。
我身旁的零也叹了口气。
虽然巴泽尔对我投来了仿佛在说『都叫你不要接近队长了』的视线，但找上门来的是队长。
「不行啊，这样。这可怎么办……」
零也点了点头。
「那吾辈离开部队——这样如何？」
听到我和零的小讨论，杰玛和副队长同时转了过来。
巴泽尔也目瞪口呆地差点大声喊出『等一下』，但在他喊出来之前杰玛就先上前了一步。
「等等，零阁下！到诺克萨斯大圣堂要六十天。现在才第七天，我们才走了十分之一。要是在这里零阁下就离开了的话……！」
「可恶的魔女，总算是露出本性了啊」
副队长放低声音威慑起零来。
「说到底，这次这件事就全都是你在暗中牵线吧！你注意到魔女的必要性受到怀疑，就引发了事件是吧！然后你就以为只要自己说要离队，我们教会骑士团就会依靠你？那可行不通，魔女。怎么可能放逐你。看我把你拴起来丢进笼子里！」
「雷兰德副队长！你没有拘束零阁下的权限。这个部队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托付给我的部队。不是你的！」
「闭嘴，教会骑士团的耻辱！竟然笼络魔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真是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渣！」
听到父亲被当着面侮辱，杰玛条件反射般地把手按到了斧头上。巴泽尔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带着明确的杀意想要砍向副队长的杰玛。
「为什么要阻止我巴泽尔！这个男人侮辱了我的父亲！」
「所以你就要在这里砍死副队长么？现在难道不是如何处理恶魔的请柬比较重要么」
「真是的……简直就是闹剧。没什么好想的。根本不用管什么请柬，前进就是了」
杰玛几乎呲出牙齿对副队长反驳道。
「那么，被囚禁的士兵们要怎么办！」
「对于教会骑士来说殉教是荣誉。被囚禁的不过是死人——每当出现少数牺牲者就停下脚步永远也到不了诺克斯大圣堂」
面对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的副队长，杰玛的愤怒总算是膨胀到了极点。
巴泽尔一面安抚着杰玛一面隔到了两人之前。
「但是啊，副队长。如果这是恶魔的请柬，无视的话危险未免太过巨大。我们教会骑士团是最理解恶魔的可怕之处的。据魔女阁下说，恶魔至今没有攻击我们就是为了送这封请柬」
「你意思是你相信她？」
「不。但是也不能断定那是谎言。那这种时候就该采取安全的方法。我们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一定要前往诺克斯大圣堂」
老头作出了思考的样子。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事一样，看向了在巴泽尔身后因愤怒而颤抖着的杰玛。
「那就接受吧。由队长作为代表接受领主发来的请柬比较合乎礼仪」
我差点不顾场面吹起口哨。
真亏他能对杰玛这样的小女孩子冷酷到这种地步。想必是杀过大量的魔女吧，教会骑士团的老将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巴泽尔立刻表情一僵，眼睛打着转开始寻找退路。
「你的意思是让队长去做祭品……？」
「我说的是让她去接受招待。她都能和魔女联手，那接受恶魔的招待也不在话下吧？虽然我是不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事啦」
「那太强人所难了副队长。要接受招待的话就应该全部队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受到盛情款待——」
话说到一半，巴泽尔便露出紧张的表情转向了背后的杰玛。杰玛拍了拍巴泽尔的肩把他推到了一边。
「副队长阁下说得没错。我去才合乎情理」
「队长！你在说什么！」
「抱歉，巴泽尔。但要是顺利，说不定就能牺牲我一个人让过万的部队安全行军。反正我也无法对还活着的同伴见死不救」
「那件事之后再说。比如组成营救部队之类的……！总之队长你没有必要去」
杰玛对劝诫着自己的巴泽尔露出了意义复杂的笑容说。
「立于万人之上的人必须时常以身为盾保护下面的人。你以前是这么教我的。而且，无视你的忠告过分接触魔女的我，失去了兵士的信赖的是我。那我就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取回那份信赖」
她对正义的偏执依旧是令人钦佩。
正当我想要不要给她鼓鼓掌的时候，零就在旁边夸张地拍起了手。
「精彩，实在是精彩。真是令人敬佩的自我牺牲精神。正因如此，吾辈才选择了护卫这支部队——吾辈问你一件事，队长。你作为教会骑士团员，有没有对向身为魔女的吾辈表现出慈悲和宽容一事感到后悔？后悔因此而失去了士兵的信赖」
「没有」
杰玛的回答中没有迷茫。
「我知道你担任我们部队护卫的原因。你——不，维尼亚斯王国的魔女们对教会表示出了慈悲与宽容。明知行军旅途会很不自在，你却还是和我们一起出发前往北方。要问我对什么不满，那就是对我自己——我无法把对你的敬意传达给每一个士兵」
杰玛再次抬头看向副队长。
「请你不要会错意了，雷兰德副队长。我也是自幼憎恶魔女的。但我还没有软弱到因为害怕否定过去的自己而拒绝改变」
虽然副队长对此嗤之以鼻，并说她『嘴不饶人』，但零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满意。
「那么吾辈也下定决心了——这恶魔的招待，就由吾辈接受」
「……你说啥？」
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
「等，等下我可没听说这回事啊。那就是说我也得一起去吧？我们还是别管什么恶魔的招待好伐！」
「那你要让队长一个人去么？让身为教会骑士却选择了相信魔女这条荆棘之路，结果受到同伴残忍背叛的队长一个人去？」
见我无言以对，零在手中甩了甩请柬，抬着头俯视着哑然的副队长说。
「这是交易，年轻人。吾辈接受恶魔的招待，要是成功救出了先遣部队，你就要闭嘴接受吾辈」
「身为神之剑的教会骑士团岂能和魔女做交易」
「你是对把吾辈送去恶魔那里感到不安？不用锁链绑好吾辈并关进笼子就夜不能寐么。是不是还会因为噩梦而失禁？教会骑士团的信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副队长绷紧了嘴角，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他应该不是会受零的挑衅的人，但似乎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用你那看起来血液流通不大顺畅的脑子好好想想，副队长。要是吾辈把你抛弃的先遣队救回来了，兵士的心是无论如何都会倾向吾辈这边的哦？到时候你还不接受吾等的话，部队会怎么分裂？要是队长又站在吾辈这边又如何？到诺克斯大圣堂的时候部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真是值得期待啊」
零把刚才副队长对杰玛说的话原样奉还给了副队长。
沉默了片刻后，副队长沉重地开口道。
「……我不会拦你离开。但是，无论怎么说都得队长去接受招待。考虑到有必要监视魔女防止魔女背叛，就更得让她去了」
「不要太小看我了，副队长阁下。我最开始就觉得我应该去。不过是接受恶魔的招待，不足为惧」
「真有志气」
副队长口是心非地甩下这么一句话便背过了身。
「我们会按照预定率领部队前往北方。运气好活下来了的话就追上来。到时候，我就满怀敬意地称呼你为队长」
1
「我说魔女。那老头说的话」
行军第二天傍晚。
被摆在拱门上的教会骑士们的葬礼结束后，当天就决定进行休整。
从花费了一整晚通过恶魔的拱门，还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十四名同伴这些因素来考虑，决定休整是个英明的决断。
我的睡意自然也已经达到了顶点，所以就和零一起在马车里大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搭起了帐篷，变成了有模有样的野营地。
周围四处飘着烤肉和面包的香气，似乎是当班做饭的队伍正在准备热乎的晚饭。
但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料理分到我们手上的可能性很低，因此我便逮住在附近转悠的巴泽尔找他要了食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因为最近都是连神父和莉莉的份一起做的，所以现在有点找不到做两人份的感觉。
零紧紧粘着一边尝这味道一边扭着头的我，手中拿着餐具迫不及待地等着料理完成，但她还是利落地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
「你有没有变成恶魔的危险……你是说这个？」
「真是佩服你的理解速度……」
「真是个蠢问题。把鱼放在灭了火的篝火上，鱼能烤熟么？」
「不，熟不了」
「那你也不会变成恶魔。所谓的召唤，就像是仅在一瞬间把门打开。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让恶魔附身到媒介上面」
「是那么回事么……」
零点了点头说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教会的人应该是知道的。特别是那个副队长，他似乎对恶魔还有魔女有很透彻的研究」
「恐怕就只是想找我麻烦而已吧」
实际上，副队长那个老头应该不是动真格的在警戒我们。他只是想显示自己没有依赖魔女和兽化者的保护。
并且事实上，那个老头的确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通过了恶魔的拱门。这老头确实够厉害，所以他说的话才莫名让人在意。
将世界引向破坏的泥暗之魔女和零。
这两人虽然有年龄差距，但相貌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就像是亲子——
「……你说过自己记不得父母的长相是吧？」
「嗯，说过」
「十三号呢？那家伙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长相么？」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零沉默了一会，尝试会议了一下。
「……不知道。没有聊过那种事」
「那可是你们亲身父母的事」
「在藏穴里基本没有家人的概念。就算知道这么一个概念，也不会去考虑自己在那之中的位置。吾辈都是经人告知才知道十三号是自己哥哥。师傅长得很像吾辈这一点也是别人说了才注意到的」
「你到底是有多不关心别人啊……」
「毕竟魔女是可以靠魔力来分辨个体的。外貌可以用魔术随意改变，没有什么意义」
漠然地觉得像是佣兵团或旅行艺人。
在那种集团中出生的孩子几乎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孩子生下来就会由女性集团照料，孩子在长大过程中也不会去在意父母是谁。
「副队长那个老头觉得你是那个泥暗魔女的女儿。毕竟你们像到这种地步，我也会那么想」
「所以吾辈就会毁灭教会骑士团？教会的人有点太相信家族感情了。弑父弑母的事件在历史上不胜枚举不是么」
零不满地撅起了嘴，但关于这一点我的的想法却和教会很相似。
虽然孩子杀死亲人的故事并不少见，但仅因为『是家人』就听命于家长，甘愿做个听话奴隶的蠢货要多很多。
虽说我无法判断那是出于家人真情，还是说他们只是受了那样的教育……
「吾辈和师父可不一样，佣兵」
「那我倒是知道……但教会骑士团那些家伙就——」
「你明白就好。只要你还相信吾辈就好」
零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鼻头。出于害羞背过脸去的我粗暴地挠起了鼻子。
「……话说，我都不怎么知道你的过去啊」
「吾辈倒是知道很多你的事迹。你出身于南方的小村，十三岁离家，之后加入佣兵团辗转各地。还包括你那个可爱的外号」
说到『外号』时，零微笑了起来。
可恶，我苦于这个外号多少年，她却来伤口撒盐……
我像是报复一样，只给自己的碗里盛上煮得恰到好处的汤开始吃了起来，零则是一点都不慌，直接把勺子伸进了锅里舀来吃。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佣兵」
「怎么？」
我下意识地回应了。零又咧嘴露出了笑容。
我察觉到她的意图，表情复杂地说。
「……都说了，『佣兵』可不是名字」
「但是，吾辈这么叫你会回应」
「那倒是没错……哎，我也该多找十三号问点东西出来的。比如你以前是个怎样的小鬼之类的」
不，就算问了多半也是白问。问十三号那种事，我毫无疑问只会被杀。
「让吾辈告诉你件有趣的事实吧，佣兵」
「啊？」
「恐怕你远比十三号要了解吾辈」
趁着我被一棍打蒙陷入沉默，零一股脑把锅里的东西全扫荡光了。
当我『啊』地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而零满足地抚着肚子。
「……我遇到你到现在才一年啊」
「是很充实的一年。十三号没有见过吾辈嫉妒的样子，恐怕也想都没想过吾辈失去肉亲大哭的样子吧。十三号就连吾辈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在藏穴度过的长久岁月就是这么枯燥。和你度过的这一年，胜过藏穴里的百年」
不知道她的过去。
但知道她的现在。
这么一想……倒也不坏……
「不，你可别给我打岔！我是在说只有你知道我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很不公平！」
「吾辈知道的只是不光彩的外号而已来着……实际上，吾辈不知道你作为佣兵是怎样活过来的」
「那要我告诉你么？」
窃笑声伴着脚步靠近了过来。我竖起耳朵抬起了头。
又是这家伙么——我皱起了眉头，但巴泽尔丝毫没有畏惧，还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表情别那么吓人嘛』。
「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巴泽尔把水袋丢了过来。那里面是散发着香气的葡萄酒。我喝了一口试毒，然后不禁发出了赞叹。
「好货啊」
「当队长的随从好处挺多的。毕竟队长是立过禁酒誓的人啊」
「吾辈也要」
「你不行」
我按开想要喝酒把手伸过来的零，把水袋塞进了行李中。
「咦？佣兵老哥，你是不给女人喝酒的那一派吗」
「要是天才魔女喝个烂醉开始发飙也无所谓的话我就给她喝」
「下次我会注意不要带酒来的」
一脸严肃地这么说完后，巴泽尔不经许可就坐到了火边。
「喂。谁允许你坐——」
「老哥以前可是个强大的战士。大多是时候都是独自行动，毕竟这副模样对吧？他从来都是很显眼」
巴泽尔无视我的制止开始说了起来。零探出身子摆好了要听的架势。这下我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们了。
我站起身，逃进了马车里——就算那样，声音也还是会传进来。
「老哥实在是太强了，强到会让部队里其他人士气下降。冷酷无比的残忍兽化者。队长——杰玛的父亲就是看上了老哥的残忍」
「但是，佣兵并不残忍吧」
听了零这句话，巴泽尔一拍膝头说道『就是这样！』。
「传言从来都不靠谱。老哥虽然确实很强——但他不会追杀逃兵。也不会啃食尸体。就算是长官的命令，他要是看不过去也会毫不在意地无视。比如『在父母的遗体面前侵犯因亲人死去而哭泣的十岁少女』这样的狗屎命令」
「那长官想必是看他很不顺眼了吧」
「是啊，当然是不顺眼。队长的父亲也相当反感老哥。但是，因为不能让敌方部队雇了老哥，所以没办法将他解雇。于是，队长的父亲就打算要杀老哥。他认为只要杀了老哥把他的头拿来示众，就能同时震慑敌人和教会骑士团的同伴们」
「杀不死的吧。佣兵很强」
巴泽尔嘿嘿笑了起来。
「他为了杀老哥一个，雇佣了十个兽化者佣兵。虽然老哥杀死其中四人逃了出来，但前面还有百人埋伏。由于队长的父亲想要亲自将他处刑，所以老哥当时被折磨得动弹不得，关进了笼子里」
「但是，佣兵活下来了」
「我把他放出来的。并且开出了某个条件」
零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似的哈哈一笑。
事实上她就是看穿了吧——没错。放我出去的条件就是杀了杰玛的父亲。
对外宣称的是我收了敌人的钱背叛了教会骑士团，但失败被捕了。所以在杀了杰玛的父亲之后我的恶名便人尽皆知了。
万幸的是，因为外号是『黑之死兽』，不知道我本来毛皮是白色的那些家伙没有注意到。但我也还是被迫离开作为主战场的南方，浪迹大陆各地。
「很有趣的是，因为老哥杀死了队长的父亲逃走了，队长的父亲便成了殉道者。再加之他原本表面功夫就做得好，贵族和圣职者们都对他敬畏有加。并且教会骑士团的各位还都一同对当时还年幼的杰玛大小姐灌输她父亲是多么勇敢」
「于是队长就憧憬着父亲，想要成为教会骑士了么」
「我想通过刚才那些话你也明白了……说白了队长的父亲就是个人渣。身为他随从的我都这么说了，绝对没错」
虽然巴泽尔是笑着这么说的，但那个人渣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并且巴泽尔切身体会过这一点。我是听了巴泽尔的亲身经历，才接受了杀人的委托。本来装作接受委托直接跑路也是可以的。
就算如此，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正义感也还是让我不惜背负污名也要杀死的人渣。
「教会骑士团里也有知道真相的人。特别是雷兰德副队长——那个老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队长的父亲」
……嗯？
巴泽尔不知不觉间不再谈我的往事，转而说起杰玛和副队长的事情。
躺倒在马车里的我撂开帘子探出头说——
「你是来说什么的？」
并瞪向了巴泽尔。
「是来说老哥你的故事的啊」
「我怎么听到变成在说队长的事了」
「哎呀你看看你，总是这么尖锐。所以老哥你才会被人讨厌啊。有一招交涉的技巧，就是从闲聊切入正题的哦」
巴泽尔一边不满地这么说着，一边用手指绕着长长的刘海。
「而且，我是在和魔女阁下谈。和老哥你没有关系，所以希望你不要插嘴啊。你也不喜欢别人谈及你的往事的吧？」
巴泽尔试图把我撵回马车。
我就很气，索性下了马车重新坐到了火堆旁，巴泽尔苦笑着说『你以前是这种性格来着？』。
「那么随从，所谓交涉是？」
「哎，就连魔女阁下都那么直接……事已至此我只能直说了。你看，队长和副队长关系不大好对吧？我就是想，至少要让魔女阁下和佣兵老哥站在队长这边」
「站在她那边？你意思是要把我们卷入你们的内讧？别开玩笑了」
见我吐着舌头这么说，巴泽尔笑着说『这可不是玩笑啊』。
「再怎么说我也是很彻底地教过队长哲学和正义还有伦理道德的。要是她只因为有个人渣父亲就被人看低的话，不就太可怜了么」
「……吾辈不是很懂」
零皱起了眉头。
「同样都是教会骑士团的人，分出敌我有什么好处？吾辈对队长那种让人无言以对的愚直抱有好感。同时也很佩服没有吾辈准备的绳索还能通过恶魔的拱门的副队长。虽然他们两人的确是有矛盾，但完全正确的答案本来就——」
「等等！」
听到零口若悬河的言论，巴泽尔叫了停。
「哎哟，我太天真了。副队长厌恶魔女，而队长表示理解魔女，我还以为魔女阁下会毫不迟疑地站在队长这边……是在下太肤浅了，真是贻笑大方」
「说到底，『站在她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要在他们吵嘴的时候帮着队长？」
「不，正好相反。我是希望你们能与队长敌对——不管队长说得有多正确」
「那就不是『站在她那边』吧」
这时候零像是察觉到了巴泽尔的意图似的说道。
「希望吾等否定她，与她争论，并最终表示屈服——是这个意思吧？」
巴泽尔嘴上没有说。但他的表情表示了肯定。
为了让队长能够保持队长的威严——也就是说为了让人觉得队长不是从属于魔女而是在使役魔女，要故意表现出敌对的样子。
现状下，杰玛是稳健派，在努力和我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但那样的行为在团员们看来就是在讨好魔女，会让杰玛的地位不保。
「队长的立场危机到了需要那么做的地步么？」
「经历过今早副队长那件事后就……你懂得」
巴泽尔耸了耸肩。
是指副队长老头不依靠零准备的绳索得以生还，还拯救了数十名教会骑士的事吧。
「今天就多了很多认为就算没有魔女的护卫也能完成远征任务的家伙」
「那老头手段挺高明的啊」
「是啊……是最近教会骑士团没有一点好事。被恶魔袭击导致部队崩溃。还被本来要消灭的维尼亚斯王国拯救，面子掉了一地。所以就算是老头稍微干了点漂亮事，最后也会被捧成丰功伟绩吧」
笑着这么说的巴泽尔简直就像是在蔑视教会骑士团。
「我说，魔女阁下。你似乎是有着高洁精神的人。你会公平地看待事物，不会凭感情决定敌我——但是，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这样下去副队长派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的话，魔女阁下你早晚是会被拷上枷锁的」
巴泽尔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灰色的眼睛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活气。
零丝毫不怕巴泽尔，反而平静地笑道。
「那真是可怕。要是事情发展成那样，教会骑士团可就要全灭了」
「你是说……被恶魔袭击？」
「随从啊，你应该先关注一下离教会骑士团最近的威胁。要是教会骑士团想要给吾辈套上枷锁，吾辈的佣兵可是会发狂的」
巴泽尔以恐惧的视线看向了我。
「那确实很可怕」
但我做出了否定。
「蠢货，我才害怕好么。要是教会骑士团企图杀死发起疯来的我，魔女可是会怒不可遏地把教会骑士团烤成焦炭的」
听到我发自真心的恐惧后，巴泽尔沉默半晌，然后头一次大声笑了出来。
「啊哈哈！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结果居然是在秀恩爱啊。明明我还在认真为部队考虑各种头大……我在这呆太久了——电灯泡还是快点消失吧。放着队长一个人的话，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比如殴打一国国王之类的」
杰玛曾做出过在和身为维尼亚斯国王的七号进行谈判的时候骑到他身上去把他胖揍了一顿这样的惊人事迹。
听到我的调侃，巴泽尔苦笑道。
「那时候我可真是吓得心都凉了。简直就像是被死神的裹尸布包起来了一样」
听到巴泽尔十分有教会骑士团风格的语句，零表现出了兴趣。
「死神的裹尸布么……据说是会给恶人带去充满痛苦的死，给善人安详的死，裹起尸体并正确引导死者灵魂的布对吧。并且人们还会为了撕开那块布，赠与病人和伤者剪刀」
「你居然知道啊。魔女也会研究教会呢」
「就像教会会研究魔女一样」
巴泽尔摆出和蔼的笑容站起身来。
「毕竟我们队长还年轻。也会犯下不少事……不过请尽量以关怀的目光来看待她吧。啊，还有」
巴泽尔指向我说。
「队长深信她的父亲是一位高洁的骑士。你可千万不要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啊？队长是绝不会原谅侮辱她父亲的人的」
「你不用担心，我可没有出色到对别人家的教育方针指手画脚」
「哈哈，真是出色，我看好你哦」
留下这么一句话离去的巴泽尔显然是一丁点都不相信我的。
所以佣兵和士兵才会互相把剑插向对方的心脏，以保持平衡。
虽然现在巴泽尔的剑刺得要深一点，但我也没有柔弱到那样就会死。
「站在队长那边么……你怎么想？魔女」
「为了不让队长在教会骑士团中被孤立，身为魔女的吾辈刻意与队长对立——确实是很有道理，但吾辈不太中意啊」
「你不是喜欢合理么？」
「理又不止一个」
零竖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说。
「简单来说，只要让教会骑士团全员都遵从队长，也就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意志就好了。因为很难做到就选择治标不治本的疗法是不可取的」
「空谈理想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
零翘起眉毛，责备似的看向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吾辈按照随从说的，站在队长那边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吧。你的温柔的确是美德，但在这里发挥那样的稍微有些危险。教会骑士团可不是吾等的同伴」
「——用不着你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同伴』」
零诧异地眨了眨眼，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大概是想到了刚才和巴泽尔的对话吧。
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兽化者佣兵这种人，是就算没做什么招人厌恨的事也会被同伴背叛杀害的。
「但是……那也只到遇见吾辈为止，对吧？」
我皱了皱鼻子。
「那你好棒棒哦，那么自信」
「当然。吾辈从遇到你开始，就没有过一刻是你的敌人。今后自然也一样」
2
据先遣队带回的情报，被标上恶魔领地的这附近的状况一片绝望。
没有幸存者，农作物悉数枯萎，动物全都凶暴化了，据说鹿都在吃肉。这么一来，在行军途中似乎也有必要警戒野生动物。
我们依旧走在部队的最前方，就这么平安走了七天。
到了现在，人数多达万余人的教会骑士团中开始出现了明确的派系。
憎恶魔女的副队长派占三分之一。
剩下全部则是杰玛派以及『虽然对杰玛没有忠心，但要遵从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决定』的骑士团长派。
身在远方却依旧能让士兵服从杰玛的骑士团长的人望实在是不容小窥。
有趣的是，居然还有零派——虽然只有极小一部分。
教会骑士也不过是人类。看到毫不遮掩倾城美貌的零而出现对她醉心的人也并不奇怪。可能也有零在初期的战斗中四处奔走治疗伤兵的原因吧。而且零在接近别人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不会去刻意与别人拉开距离。
教会骑士站在魔女这边是个什么意思？虽然这么想……不过在与副队长的『魔女没有必要』论点对立的意义上，零派也算是杰玛派。
要怎么区分这些派系？
很简单。看吃饭的时候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总是不想看到不同派系的家伙的。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同派系的人很自然地就会抱团。
……讲道理是这样的。
「……我觉得应该加深一下与兵士的羁绊。宣称要与魔女并肩行动的我却和魔女保持距离的话是没法起到带头作用的」
是杰玛。
在准备午饭的时候，身为队长的杰玛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在用匕首切蔬菜的我险些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
「……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杰玛点了点头。
「……你的随从呢？」
「我并不是随时都和巴泽尔共同行动的」
「抱歉」
听杰玛有些不悦地这么说，我条件反射般地道了歉。
杰玛从我手中抢过了匕首。
「我来帮忙。兽化者怎么可能会做料理……至今为止你都是自己做的么？」
连这都不知道可真是令人吃惊——我可能是把这样的想法摆到了脸上吧。
杰玛褐色的脸颊猛然变红，她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不，那啥……从第一天就开始了」
「第一天！？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竟然连部队中的重要存在是怎么过日子的都不知道……这样我还怎么有脸去见骑士团长……」
杰玛咬着手套这么嘟哝着。
「……你这个习惯」
「嗯？」
「我是说你咬手套那个动作。在部下面前可别这样。会被背地说坏话的」
杰玛睁大眼睛『啊』了一声，迅速放下手藏到了身后。
看来她似乎知道自由有这个习惯。
「我也觉得不改不行，但一焦虑起来就会下意识地……以前就是会把手指咬得不成样子所以才戴了手套」
「在手指上涂点苦的液体怎么样？教育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的吧」
我说这话原是想要激怒杰玛，她却说「已经试过了」，反而越发消沉。
「吃过在多次苦都改不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苦味了。又实在还是不能涂毒，结果我的这个毛病就一直没有治好——很无语对吧？」
杰玛取下手套夹在皮带上，用匕首切起了蔬菜。
「……怎么了？」
看见我突然陷入沉默，杰玛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不，我就是有点困扰」
「困扰？」
「我不知道该怎么礼数周到地赶走贵人」
杰玛思考了一下我的话的意思，然后轻轻地笑喷了出来。
「我是认真的」
「抱歉。不过，你不知道赶走我的方法真是太好了。要是我灰溜溜地回帐篷那边去，就得被巴泽尔揶揄了」
「『所以都说了不要靠近他们』——这样？」
杰玛坦率地点了点头。
「巴泽尔总是对我保护过度。因为我是个不成器的队长，所以各种方面都在为我着想。但是，我觉得他把帮助我们的魔女和兽化者当作敌人是错误的」
「……你真好心」
「虽然教会骑士团中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这么想」
然后她看了看周围——
「零阁下呢？」
这么问道。
「在马车里睡午觉」
「她不做料理么」
「她专门负责吃」
「那在这七天一直都是你在操办伙食？」
「毕竟我擅长这个啊」
不知是不是把这也当成了玩笑，杰玛笑了出来。
我从杰玛手中抢回匕首，从新开始准备起午饭。
杰玛在旁一脸稀奇地看着，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挺熟练的啊……我还以为兽化者只会干力气活和杀人营生……」
「如果你的目的是来找茬的话我很想请你回去来着？」
「抱，抱歉！的确是我太失礼了」
「你们爱怎么想倒是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反正你也觉得有食人冲动的兽化者做得料理很恶心吧」
听到这里，杰玛无言以对
她似乎不怎么会说谎，被说中就没法反驳了。
杰玛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看向地面——
「我会老实呆着的，在吃完饭之前就让我呆在这吧」
然后在我拒绝之前就坐到了火堆旁边。
她从皮袋上抽出斧头，放在了随时可以拿到的位置。于此同时，零拖拖沓沓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她来回看了看杰玛和我——
「这是出轨了么，佣兵」
说出了这种胡话。
「别开玩笑了，魔女。要我找普通人当对象我可笑不出来。更别说是教会骑士团的人了」
「我，我不在意的！那种程度的调侃……听过就算了」
「听过就算了可不是『颜面苍白流着冷汗强撑』的意思」
杰玛胆怯地低下头。
她差点咬起手套，但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刚才的对话，她用力握紧拳头强忍着。
「你们两人简直就像是在说野兽战士喜欢上人类是很异常的事一样啊」
「就是异常啊」
「那么，阿克迪奥斯的圣女和鹰很异常么？」
「那两个人是——」
「啊，是么。圣女大人的兽化者仆从么……」
我正打算说『是例外』，杰玛就打断了我的话自言自语道。
似乎一想到圣女也在使役兽化者，她对我的厌恶感就减轻了一分。
话虽如此，那只是因为这家伙不知道我是她的杀父仇人。一想想她知道真相后会发生什么，就觉得关系走太近不是很明智。
虽然不是应巴泽尔的要求，但我个人是想要疏远杰玛的。
我三两下做好准备后，就把食材全部倒进锅里放到了火上。
见我们沉默不言，杰玛有些尴尬地看着锅说道。
「……从第一天以后，就没有受到过恶魔的袭击……我放心了」
「嗯。吾辈也轻松，很好」
「但是，因为这个才受到了士兵们的怀疑。他们开始认为『魔女没有必要』…… 」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我不那么想！」
那是发自内心的否定。
杰玛为了平复自己的心境，做了个深呼吸。
「那天晚上……被成群的恶魔袭击的时候……维尼亚斯王国给了我们退路。我们本来是要攻入维尼亚斯的。要是维尼亚斯王国不管我们，我们毫无疑问是早就全灭了。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的部队存活率高也是因为和魔女合作。魔女的结界击退了恶魔，拯救了我和士兵们还有平民们的生命。不承认这一点是非常愚蠢的」
「……但是，道理和感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杰玛猛地向后一抽身，零则是追着她探出了身子。
「你不是从小就一直坚信魔女是邪恶的么？相信魔女是世界的敌人，是危害」
「那，那是……」
听到零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距离说的话，杰玛开始慌了。看来就算是女人，看到零的美貌也无法保持镇静。
「就连那个骑士团长，在面对吾辈和佣兵的时候都紧张了」
「骑，骑士团长阁下么？」
杰玛睁大了眼睛。
本来向后退缩的杰玛的紧张得到了缓解，稍微靠近了零一点——零那个家伙，是在想着法子让杰玛站到自己这边吧……？
「所以没有人能够指责你怀有那样的感情。你不用去否定，认同它，甚至去利用它都可以」
「……零阁下……说的话简直像主教大人一样……」
我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打断你，刚才那句话有点危险啊。从教会的角度上说」
杰玛恍然大悟捂住了嘴。
「是，是啊！请二位忘掉！但愿没其他人听见」
一副不安的样子这么说完后，杰玛突然笑了出来。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和魔女还有兽化者在一起，我的心情却是在这七天中最平稳的。这就是魔女的手法么？」
「正是如此。很可怕吧？无论谁都会成为魔女的俘虏」
的确，随时都给人一种在警戒全世界的杰玛的气场显得稍微柔和一点。
——就算这样，零和杰玛之间还是隔着一把斧子的距离。
就算融入了进来，杰玛还是绝对没有对零敞开心扉的。不过那恐怕是下意识的……
总之，如果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教会骑士团的队长试图努力去理解魔女是很求之不得的。我往煮得恰到好处的锅里放入了一块黄油。
用勺子搅了搅尝了下味道，虽然称不上是极品，但至少不会有人说难喝的一道汤菜完成了。
零立刻便拿着碗等着我给她盛汤了。
杰玛则是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
「我能不能，也分一点……闻着很香」
这么畏畏缩缩地递出了碗。
教会骑士团的人吃兽化者做的料理——要描述一下吃的人的心境的话，那大概和身体虚弱的小孩子吃身体肮脏带有毒素的生物徒手做的料理时一样把。
虽然我说了不用强迫自己吃，但杰玛还是坚持要吃我的料理。
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吧。
虽然吃第一口的时候酝酿了很久，但杰玛还是靠着自己的毅力吃完了。
「……真意外，居然能吃」
虽然听到这么含蓄的感想，我身为料理人的尊严有一点点受伤，但她光是吃完了我的料理就已经值得表扬了。
我没多看礼仪端正地道完别后回了本队去的杰玛，迅速开始了收拾，这时我发现零在摆弄斧头。
「喂，你那个哪来的？」
「队长忘在这的」
我手中的锅掉到了地上。
「你为啥不告诉她啊！」
「吾辈刚刚才注意到。而且，为了双方着想，现在还是不要去追比较好」
我拿过来零手中的斧头。斧头上刻着山猫和太阳的纹章——那毫无疑问是杰玛的斧头。
「你可能不知道，骑士弄丢武器可是严重到要被除以鞭刑的大错啊。按照她那个性格，在注意到弄丢了的瞬间就会陷入疯狂的状态」
「——也不知她是为什么忘了」
从踏出步子准备去追杰玛的我的背后，传来了零的声音。
我站住脚转过身去，零便把疑问变作问题向我问道。
「你觉得队长为什么会忘记那么重要的武器？」
「天知道。毕竟人总是会有个不小心的」
我也没多搭理零，离开马车去追杰玛。还没过多久，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吧。虽然本队人很多，但感觉也不是没法追踪气味。
然后，我在离本队稍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面对着树木蹲下的杰玛。好奇的我正打算冲过去，脚步却停了下来。
「呜咕……诶……」
她在吐。
我差点笑出声。
为什么杰玛忘记了比命还重要的武器。答案就在这里。
是食材有问题？不是。是汤里面有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她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兽化者做的食物。
零大概就是不想让我看见这幅场面吧。杰玛硬逼自己吃了兽化者做得料理，感觉恶心便赶忙离开，然后吐了，还得拼命装作没事。也难怪会忘记重要的武器。
杰玛擦干净做撑起身子，她在转过身来的同时注意到了我。——带着一脸愕然的表情。
通过她的表情，我又理解到了一点。零不仅是不想让我看见这个场面，同时也知道杰玛不想被看见。
对于双方来说都有百害而无一利。杰玛拼命不表现出自己讨厌兽化者，我却愚蠢地把那一点暴露了出来。
「……这个……不是的……只是突然不舒服……我没有吐出来的打算……」
「你在说什么啊？你忘了武器，我只是来拿给你而已」
我保持着整整十步的距离，把斧头丢到了地面上。杰玛慌忙拾起斧头，然后叫住了默默转过身的我。
「可不可以……帮我对巴泽尔保密……？」
「你是说忘了斧头这件事？」
「那，那个也要……！」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保密的」
「别说谎了！你不是看到了么！就算没看到，兽化者的鼻子也不可能分辨不出呕吐物的味道！」
「喂，年轻女孩子可不要大声宣告呕吐物的存在！你就没听出我话中有话么，我™是在说『我会帮你保密』！」
我本来没打算逗留多久，但发现杰玛过于不懂人情世故，我忍不住回了头。
「那……那种事，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还倒打一耙么……
想是这么想了，但我还是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追击。
「但是，那个……如果你帮我向巴泽尔保密的话……我会很感激你」
杰玛这么在意巴泽尔的评价么。
「我多管闲事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个下人啊？你不是队长么」
「不是在意……！」
就在一瞬间前她才刚说了『能不能帮我对巴泽尔保密』，要说不在意实在是有点难。
杰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副静不下心来的样子咬起了手套。
「我……我是不想让他失望，我年幼丧父……巴泽尔照顾了那样的我。现在他也在预防还不成熟的我犯错」
「所以你就对他言听计从？」
「我来你这里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被狠狠一瞪，附和了一句『这是的确』。
但是，在下达重要决断的时候她每次都会仰仗巴泽尔的指示，就算意见有对立也基本上会被巴泽尔说服。
「确……确实我是很依赖他。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一切都会变得和他说的一样。小时候巴泽尔跟我说过爬树很危险，但我无视了他。然后再某一天，树枝断了……要是巴泽尔没有注意到的话我可能就已经死了」
「……这样啊？」
「还不止这样！巴泽尔禁止我喝酒，我无视他的话喝了酒，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裸体睡在走廊里。完全没有记忆，非常羞人。还有不顾巴泽尔的反对恋上城里的男人，结果那个男人其实是罪犯……」
——感觉这一幕幕都呈现在了眼前。
巴泽尔事先锯松杰玛攀登的树木的树枝的样子，往酒里掺东西的样子，塞前给坏男人让他去诱惑杰玛的样子。
当然那些都是想象，没有证据。但我却莫名觉得很可能事实就是这样。
「然后现在，不顾巴泽尔的反对接近你，就落得这种下场。竟然把吃的料理吐出来了什么的……你肯定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不，你能吃下肚，我对你的评价就已经很高了」
「……兽化者也会说客套话的啊」
「兽化者说不来说客套话」
杰玛暧昧地笑了。她似乎仍认为我是在说客套话。
「我也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那个……完全依赖巴泽尔的话。我想成为那个男人心目中的……不，我想成为所有部下心目中值得夸耀的队长。但是……」
杰玛又耷拉下了肩膀。
「却总是不顺利……尤德莱特骑士团长为什么会选我为队长……」
我正打算说一些多余的话，正在这时。
「找到了，在那边！」
传来了兵士指着我们喊谁的声音。是巴泽尔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本来表情那么消沉的杰玛挺直了背，摆出了一幅队长的样子迎接巴泽尔。
「队长！太好了，你在这里啊」
「为何那么慌乱，怎么了」
「我见你回来很迟就去魔女阁下那里接你了，队里好像出现了一点问题……你吐了么？」
话说到一半，巴泽尔瞥见地面皱起了眉头。
在杰玛说话之前我便开了口。
「蔬菜坏了。我和魔女吃了倒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所以一直都拿的是放得久的食材……但看来队长还是有点受不了」
「所以都说了和兽化者吃饭是不行——啊，老哥你可别介意啊。没事吧队长，还难受么？」
「不……吐出来就好了。没问题」
「那就好。其实在刚才你和魔女阁下谈话的时候先遣队回来了……」
巴泽尔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险恶。杰玛的眼神中也闪过了紧张。
「收到了什么奇怪的报告么？」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还带着那个……『请帖』」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请帖』这两个字这么渗人。
巴泽尔对杰玛递出的信封上封着黑色的封蜡，纹章是『燃烧的书本』。
「这个纹章……是涅朵拉金币？」
涅朵拉金币是在世界上以高价闻名的金币。
据说一枚涅朵拉金币就有十枚其他金币的价值。我自然是没有见过那种金币，也没见过那种金币上刻着怎样的纹章。但对于身为贵族的杰玛来说，那个纹章大概已经见惯了吧。
「为什么会是这个纹章？」
「不知道……但据回来的士兵说，似乎是有魔女出现了。据说是拒绝了对方同行就『遭到了虫群的袭击』……」
「虫？……零阁下怎么说？」
「现在正在听回来的士兵讲述详情。至于这封信，我想在让魔女阁下看之前还是先让队长……」
杰玛带着僵硬的表情瞪着信，然后下定决心把信拆开了。
读着信，她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叫副队长到零阁下那里去，立刻」
「上面写着什么？」
「是『邀请』。而且相当有礼貌」
杰玛把信塞给了巴泽尔。
我从他身后看向信的内容，便看见黑色的纸面上用金色的墨水写着以我的脑子不太能理解的华美辞藻。
揣测一下其中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吧。
这里是恶魔的领地。想要通过就来跟领主打招呼。
你们的同伴在我这里做客，要是你们无视邀请的话就不再当他们是客人。
简单来说，这就是最讲礼貌的恐吓信了。
3
「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叫你让魔女和兽化者去侦察！」
「但是副队长！要是做护卫的魔女离开本队，受到恶魔的袭击时我们就得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意料之中，副队长老头怒发冲冠，而杰玛则是正面对抗。
巴泽尔坐立不安地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抽出武器的那两人，零则是坐在马车上撑着脸颊看着信。
我杵在零旁边，旁观着事情的发展。
「这七天里，没有受到过恶魔的袭击。而且，据说大部分的恶魔都撤退到北方了不是么。这里还是离大陆中央比较近。会不会有强到能够袭击教会骑士团的恶魔都是个问题」
「你想说因为至今为止没有受到袭击，警戒就都是徒劳么？那样就只能等到承受了损失再来警戒。到时候牺牲者增加就后悔莫及了！」
「牺牲，这话说得真是有趣。真让人想不到这会是包庇寄生于教会骑士团的神之敌人，并牺牲了教会骑士团员高贵生命的队长阁下会说的话」
「我说过很多次了，让魔女做护卫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决定的事！服从于此才是对神忠诚的证明！」
「那么与魔女和兽化者相谈甚欢，还一起吃饭就是对神忠诚的证明了？」
杰玛一时语塞。
「嚯……看来你心中有数啊。我从部下那里听说了。说我们的队长阁下已经对魔女言听计从。说这个部队已经可以说是由魔女在率领了。才短短七天就这幅样子。到诺克斯大圣堂的时候部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真是值得期待啊！」
我『唉』地叹了口气。
我身旁的零也叹了口气。
虽然巴泽尔对我投来了仿佛在说『都叫你不要接近队长了』的视线，但找上门来的是队长。
「不行啊，这样。这可怎么办……」
零也点了点头。
「那吾辈离开部队——这样如何？」
听到我和零的小讨论，杰玛和副队长同时转了过来。
巴泽尔也目瞪口呆地差点大声喊出『等一下』，但在他喊出来之前杰玛就先上前了一步。
「等等，零阁下！到诺克萨斯大圣堂要六十天。现在才第七天，我们才走了十分之一。要是在这里零阁下就离开了的话……！」
「可恶的魔女，总算是露出本性了啊」
副队长放低声音威慑起零来。
「说到底，这次这件事就全都是你在暗中牵线吧！你注意到魔女的必要性受到怀疑，就引发了事件是吧！然后你就以为只要自己说要离队，我们教会骑士团就会依靠你？那可行不通，魔女。怎么可能放逐你。看我把你拴起来丢进笼子里！」
「雷兰德副队长！你没有拘束零阁下的权限。这个部队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托付给我的部队。不是你的！」
「闭嘴，教会骑士团的耻辱！竟然笼络魔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尤德莱特骑士团长真是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渣！」
听到父亲被当着面侮辱，杰玛条件反射般地把手按到了斧头上。巴泽尔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带着明确的杀意想要砍向副队长的杰玛。
「为什么要阻止我巴泽尔！这个男人侮辱了我的父亲！」
「所以你就要在这里砍死副队长么？现在难道不是如何处理恶魔的请柬比较重要么」
「真是的……简直就是闹剧。没什么好想的。根本不用管什么请柬，前进就是了」
杰玛几乎呲出牙齿对副队长反驳道。
「那么，被囚禁的士兵们要怎么办！」
「对于教会骑士来说殉教是荣誉。被囚禁的不过是死人——每当出现少数牺牲者就停下脚步永远也到不了诺克斯大圣堂」
面对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的副队长，杰玛的愤怒总算是膨胀到了极点。
巴泽尔一面安抚着杰玛一面隔到了两人之前。
「但是啊，副队长。如果这是恶魔的请柬，无视的话危险未免太过巨大。我们教会骑士团是最理解恶魔的可怕之处的。据魔女阁下说，恶魔至今没有攻击我们就是为了送这封请柬」
「你意思是你相信她？」
「不。但是也不能断定那是谎言。那这种时候就该采取安全的方法。我们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一定要前往诺克斯大圣堂」
老头作出了思考的样子。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事一样，看向了在巴泽尔身后因愤怒而颤抖着的杰玛。
「那就接受吧。由队长作为代表接受领主发来的请柬比较合乎礼仪」
我差点不顾场面吹起口哨。
真亏他能对杰玛这样的小女孩子冷酷到这种地步。想必是杀过大量的魔女吧，教会骑士团的老将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巴泽尔立刻表情一僵，眼睛打着转开始寻找退路。
「你的意思是让队长去做祭品……？」
「我说的是让她去接受招待。她都能和魔女联手，那接受恶魔的招待也不在话下吧？虽然我是不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事啦」
「那太强人所难了副队长。要接受招待的话就应该全部队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受到盛情款待——」
话说到一半，巴泽尔便露出紧张的表情转向了背后的杰玛。杰玛拍了拍巴泽尔的肩把他推到了一边。
「副队长阁下说得没错。我去才合乎情理」
「队长！你在说什么！」
「抱歉，巴泽尔。但要是顺利，说不定就能牺牲我一个人让过万的部队安全行军。反正我也无法对还活着的同伴见死不救」
「那件事之后再说。比如组成营救部队之类的……！总之队长你没有必要去」
杰玛对劝诫着自己的巴泽尔露出了意义复杂的笑容说。
「立于万人之上的人必须时常以身为盾保护下面的人。你以前是这么教我的。而且，无视你的忠告过分接触魔女的我，失去了兵士的信赖的是我。那我就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取回那份信赖」
她对正义的偏执依旧是令人钦佩。
正当我想要不要给她鼓鼓掌的时候，零就在旁边夸张地拍起了手。
「精彩，实在是精彩。真是令人敬佩的自我牺牲精神。正因如此，吾辈才选择了护卫这支部队——吾辈问你一件事，队长。你作为教会骑士团员，有没有对向身为魔女的吾辈表现出慈悲和宽容一事感到后悔？后悔因此而失去了士兵的信赖」
「没有」
杰玛的回答中没有迷茫。
「我知道你担任我们部队护卫的原因。你——不，维尼亚斯王国的魔女们对教会表示出了慈悲与宽容。明知行军旅途会很不自在，你却还是和我们一起出发前往北方。要问我对什么不满，那就是对我自己——我无法把对你的敬意传达给每一个士兵」
杰玛再次抬头看向副队长。
「请你不要会错意了，雷兰德副队长。我也是自幼憎恶魔女的。但我还没有软弱到因为害怕否定过去的自己而拒绝改变」
虽然副队长对此嗤之以鼻，并说她『嘴不饶人』，但零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满意。
「那么吾辈也下定决心了——这恶魔的招待，就由吾辈接受」
「……你说啥？」
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
「等，等下我可没听说这回事啊。那就是说我也得一起去吧？我们还是别管什么恶魔的招待好伐！」
「那你要让队长一个人去么？让身为教会骑士却选择了相信魔女这条荆棘之路，结果受到同伴残忍背叛的队长一个人去？」
见我无言以对，零在手中甩了甩请柬，抬着头俯视着哑然的副队长说。
「这是交易，年轻人。吾辈接受恶魔的招待，要是成功救出了先遣部队，你就要闭嘴接受吾辈」
「身为神之剑的教会骑士团岂能和魔女做交易」
「你是对把吾辈送去恶魔那里感到不安？不用锁链绑好吾辈并关进笼子就夜不能寐么。是不是还会因为噩梦而失禁？教会骑士团的信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副队长绷紧了嘴角，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他应该不是会受零的挑衅的人，但似乎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用你那看起来血液流通不大顺畅的脑子好好想想，副队长。要是吾辈把你抛弃的先遣队救回来了，兵士的心是无论如何都会倾向吾辈这边的哦？到时候你还不接受吾等的话，部队会怎么分裂？要是队长又站在吾辈这边又如何？到诺克斯大圣堂的时候部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真是值得期待啊」
零把刚才副队长对杰玛说的话原样奉还给了副队长。
沉默了片刻后，副队长沉重地开口道。
「……我不会拦你离开。但是，无论怎么说都得队长去接受招待。考虑到有必要监视魔女防止魔女背叛，就更得让她去了」
「不要太小看我了，副队长阁下。我最开始就觉得我应该去。不过是接受恶魔的招待，不足为惧」
「真有志气」
副队长口是心非地甩下这么一句话便背过了身。
「我们会按照预定率领部队前往北方。运气好活下来了的话就追上来。到时候，我就满怀敬意地称呼你为队长」
第三章 禁书馆
1
「唉，真的把我们丢下了。真是绝情」
巴泽尔目送着扬尘远去的教会骑士团，发出了不知该说是悲叹还是无语的声音。
「也不至于连吾辈喜爱的破马车也收走吧……吾辈花了七天好不容易才把那里收拾成最棒的温床的」
「马车和马都很贵重，没办法的。反正副队长应该也不认为我们会凯旋而归」
虽然分到了一些食物，但实质上是副队长老头谋权篡位，把身为队长的杰玛踢出了队伍。
当然，如果杰玛抵抗的话她是能够留在部队的，但那样的话，害怕队伍分裂的副队长保不准会来暗杀杰玛。
在军队中，队长被判定为对部队有害的话是会被部下暗算的。
「抱歉……把你们卷入了我们的纠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把我卷进来的本来就不是你，是这边这个魔女——对吧魔女」
「嗯。吾等跟着你是因为那对吾等也是有益的」
虽然我是打算挖苦零，但她却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点了点头。
「巴泽尔也是——你不用勉强跟着我来的啊……？」
「我可是把整个人生都用在侍奉队长上的。就算队长你不愿意，我肯定也会强行跟去。再加上在恶魔的领地这种可怕的地方，和魔女阁下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巴泽尔嘿嘿笑着，说出了不像个教会骑士的大实话。
「不然我可不会允许队长离开部队。说实话，我都想偷偷带着队长回维尼亚斯去了……」
「我，我在救出同伴之前是不会逃跑的……！」
「啊，好好好，我知道了」
说到底就算想逃回维尼亚斯，『禁止后退』的恶魔拱门也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吧。
杰玛和巴泽尔两个人多半没法平安到达维尼亚斯王国，并且我们也不至于善良到要送他们回去。
「于是，零阁下」
杰玛看向零说。
「突然这么问很抱歉……不过我们该往哪走？请柬上也没有写详细的地址……」
「跟着先遣队的马蹄印不就好了？」
「啊是么……」
据杰玛所说，先遣队的五个人都是骑马的。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有四匹马的马蹄印会偏离街道，前往奇怪的方向。
「万幸，这附近似乎人流量也不是那么大」
我环视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寂寥的平原随口说。
不要说什么人流了，这之前的七天里我们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通过的村庄都被烧毁，有外壁的城镇完全成了废墟。北部的人类全灭了……或者说是藏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一幕幕都令人毛骨悚然。
地毯式搜索各个城镇的圣堂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两个幸存者，但我们并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人力。
我们能做些的，最多也不过就是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去维尼亚斯王国』的留言，分散到大陆各地的教会骑士团也肩负着这个任务。
大路上有一个大圣堂，北部有其中三个。位于北部主要港口都市的阿达克大圣堂，桑古伊斯北大圣堂，还有副队长那个臭老头现在正在前往的诺克斯大圣堂。
教会的历史是从北方开始的。
从被称为祭坛的北方岛屿开始，以建立在大陆最北端的诺克斯大圣堂为据点向世界扩散。
这是分组在道路两侧寻找马蹄印时，杰玛科普的教会历史。
「恶魔集结在教会的发源地，只能说是讽刺啊……」
「啊，蹄印」
巴泽尔的声音打断了杰玛带着淡淡忧伤的自言自语。
他视线前方的确有着向东延续的马蹄印。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景色。
没什么树木，也没有起伏，平坦的地面上零星长着些针叶树。景色的终点是积着雪的连山，怎么说呢……显得很闲适。
虽说是恶魔的领地，但这么一看景色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啥？」
我指着孤零零地伫立在平原正中央的，像是人影的东西说道。
先遣队应该也在路上注意到了那个吧。蹄印径直延续向那边。
「看那个一动不动……会不会是……路牌？」
杰玛表示出疑问。
「为什么，路牌会在那么偏离道路的地方？」
巴泽尔皱了皱眉头。
总之靠近了一点，注意到那个比看起来离得远很多——也就是说，比预想中还要大。
看起来像人影的东西高到需要仰望，而且好像起的还真是路标的作用。
靠近到了能看出这一点的地步，看出路标的材质也就不需要什么时间了。
「……这片土地的领主大人似乎很喜欢用人类的身体来做东西啊」
我唾弃道。
身着各色服装的五个人竖着重叠到了一起。巨大的桩子从屁股穿到了脑袋，把五个人串了起来。
「要回头就趁现在了，队长」
「不，不要小看我。这种程度没什么」
得以判断这是『路标』，是因为被串起来的尸体都指向同一方向。
「那个方向有什么？」
「等等。我从部队里拿来了附近的地图」
巴泽尔铺开了地图。
从维尼亚斯王国沿着大路行进七天——从地形来讲，这里应该是奥特莱茵平原。我们根据等高线找出了现在的位置，然后在地图上沿着人肉路标指向的方向滑动手指，在步行四天左右的地方看到了城寨的标志。
纹章是『燃烧的书本』——和请柬的纹章一样。
「涅，朵，拉……城……？」
听到我读出文章下面写着的文字，巴泽尔大声『啊！』了一声。
「涅朵拉城的<禁书馆>！因为金币更有名就疏忽了……说到『燃烧的书本』的纹章，那就肯定是涅朵拉城没跑了」
「<禁书馆>？」
听到零的追问，巴泽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在一部分教会相关人员之间很有名的一件事……涅朵拉城的城主代代都嗜书如命，都在收集各世界上的所有书本」
「什么？」
杰玛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啊，所以说是只有『一部分教会相关人员』才知道……涅朵拉城的城主追求稀有的书本。所以当教会指定什么书为禁书的时候，就肯定会有使者出现，将其中一本放在涅朵拉城。所以涅朵拉城才会有<禁书馆>这个别名」
「那种地方，真亏没被教会烧毁啊……弄个不好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吧」
「你想想看，就算是禁止的书也会有时候想读的吧？但是教会又不想把邪恶的书加入教会的藏书库」
原来如此，必要之恶么。
顺带一提，书这种东西会经由手抄而增加。那就是抄本。
商人付钱给原版的作者，得到许可制作抄本，然后贩卖抄本赚钱。
如果是受人欢迎的书，商人就会争先恐后地制作抄本，甚至制作抄本的人之间会出现抢夺。
要是某本书被教会看上，并被判断为『应该广泛传播的作品』的话，会被教会使用印刷机印出大量抄本，普及到世界上。
写原版的人就会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一生消受不尽。
反之，如果被教会判断为『邪恶的书』，它就会被当成禁书，包含原版在内全部都会被烧毁。写原版的人一个不好就是死罪。
这么一来，<禁书馆>就成了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特别书籍的宝库。
教会的人也实在不忍将其烧毁。
「最重要的是，涅朵拉城在拥有巨大的金矿的基础上，还祖传有冶炼高纯度黄金的技术。那里造出的金币便是涅朵拉金币——如你所知，那是世界上价值最高的金币。教会付款时使用涅朵拉金币。这件事很出名的对吧？」
「是这样么？」
零抬头看向我问道。我点了点头回答说有听说过。
「为了让教会对<禁书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涅朵拉城每个月都会向教会大额进贡，所以教会才能用涅朵拉金币来支付」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禁书馆>就类似顺从于教会的金库管理人吧。教会大概是判断，与其攻下涅朵拉让一个蹩脚城主去镇守，不如让没有叛乱风险的书虫去管理。由于教会也想保护好这座金库，所以涅朵拉就算本身没有什么军事力量也还是没有被踏平。
「话虽如此，教会也不能明着欢迎涅朵拉。所以通向涅朵拉的道路在五十年前就被教会封锁，位置也没有再记载在地图上」
「这不是记着么」
零指向了地图。
「因为这是教会骑士团持有的地图，和散布在世界上那些地图是不一样的。就算道路被封锁，涅朵拉城的禁书收集也还是没有结束，想尽办法找到路前往涅朵拉卖书的敬业商人也是络绎不绝。一说光是涅朵拉城的禁书数量就足以与教会的藏书匹敌」
零漫不经心地『哼』了声后，突然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我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拖了回来，无言地把她扛到了肩上。
「你做什么」
「反正对现在的你说『走慢点』也是白费口舌」
「观察力很不错哦。不愧是佣兵。吾辈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在那个<禁书馆>闭关百年」
听了零的话，巴泽尔放声笑了出来。
「很遗憾，我认为那里基本没有魔女阁下会中意的禁书。出名到会被教会指定为禁书的书，基本都是所谓的小黄书」
杰玛呛住了。
她面红耳赤地小声斥责巴泽尔说『不，不要用黄书这种低俗的语言』。
但就算这样，零似乎也还是没有对禁书馆失去兴趣，在我肩上催促我走快点。
「恶魔占据着收集充满人类欲望的禁书的城，并招待教会骑士团去那里——这不是挺有诗意的么。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呢——吾辈稍微有点期待」
人肉路标似乎是等间隔放置的，每当我们快要迷失道路的时候，路标就会带着异样的存在感出现在我们面前。
沿着路标前进，路上还很贴心地经过了水库，不得不说真是周到万分。
在平原上行进了两天，野营一夜后到了第三天——走了半天到了下午，天空中开始飘下白色的东西。
「……雪？」
杰玛取下手套伸出手，试着捻了捻白色的东西。
「是灰」
「看起来没有火山啊……」
「是熔炉」
巴泽尔答道。
「涅朵拉城用于熔化金矿石的熔炉似乎一次都没有停过火」
「燃料是什么？」
「我也没那么清楚……该不会是城主对书本的热情之类的吧」
巴泽尔开了个一点都不有趣的玩笑，自顾自笑了起来。
抬头看向天空，灰不断飘落着。越往前走落得就越猛，我们用布捂住口鼻，在纷飞的灰中又走了一天。
然后到了第四天。
「……喂，那个」
在灰色的景致中，不知是第几根的人肉路标浮现了出来——在那根部，有谁在等着我们。
「敌人么？」
「不……但那是魔女——不，是魔法使」
「什么！？」
那么要不就是原<零之魔术师团>要不就是<不完全数字>——反正哪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零从我肩上跳下，示意杰玛和巴泽尔后退。
同时，我抽出了剑。
巴泽尔早已架好了弓，杰玛则是少慢半拍握起了斧子。
零从怀里取出了请柬，连着信封一起丢到了地上。
「教会骑士团诺克斯远征队长及随从巴泽尔，负责护卫的魔女和兽人战士承蒙招待前来」
「是的——我都看到了」
有回应。
落在地面上的请柬自行爬到了魔女脚边，魔女将它捡了起来。
「馆长本来期待的是更多的客人——」
馆长？在我对此感到疑问的同时，巴泽尔开了口。
「涅朵拉历代城主似乎都被称作馆长。他们似乎都很中意<禁书馆>这个别名……」
杰玛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那么城主还活着吧？」
「谁知道呢……从送来了请柬这个情况来看，恐怕是没多大期待的吧。毕竟送到我们手里的请柬的封蜡是涅朵拉城的纹章……」
杰玛发出了呻吟。
她收起差点露出笑容的表情，证明看向魔女。
「我等有任务在身！但为了不失礼数，身为队长的我还是响应了邀请！对此可有不服！」
听到杰玛铿锵有力的声音，魔女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
「各位旅途辛苦了。请叫我司书」
2
天才艺术家用人类的骨头造出的门，大概就会是这样。
眼前的门给人这种感觉。
漂亮完整的头盖骨，代替心脏植入了红宝石的肋骨，描绘出艺术曲线的肋骨，纯白的大腿骨。
不知为何，就是想用『杰作』来表现那些骨头复杂交错形成的门。
不过，从这扇门上能够明确地感受到惊人的执念——那不是恶意，而是让人联想到爱意的某种东西。
回想起来，人肉路标也是那样。那些尸体无论哪一具都没有腐败，服装也都很高级。比起靠蛮力穿刺，更像是标本学家仔细用针把昆虫串起来。
「我……我可以说心里话么，兽人佣兵」
杰玛咽了口唾沫。我点了点头，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我的意见大概和你一样。要不要同时说出来？队长」
「是啊——我开始想调头跑了」
我和杰玛，还有巴泽尔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零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被疏远了，她说出了『算上吾辈一起再来一次』这种话，但显而易见，这家伙一点都不想离开。
来迎接我们的司书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飘落的灰烬中前进着。
司书一靠近，高到需要仰望的巨大骨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踏入门内的我们呆立当场。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异常的景象让巴泽尔不禁发出了咒骂声。
来往于灰色世界中的，是无数人类。
家家烟囱里冒着炊烟，小孩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来往马车的车轮声中混杂着铁匠打铁的金属音。
只能用『太平盛世』来形容的光景呈现在我们眼前。
杰玛哑口无言地抓住了顾自前行的司书的肩。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明明到这里之前全部的城镇和村落都没有一个幸存者！」
「馆长把无家可归的人们都请来了这里」
「怎么可能，动作太快了！就连教会骑士团也才刚刚振作起来开始行动……！是怎么……」
司书轻轻甩开追问着的杰玛，再次迈开了步伐。
「见到馆长你就明白了。请走这边」
接着，司书又平淡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请放心。馆长爱着人类」
穿过左右排着民居的道路，便看到了一座像是把箱子错开重叠在一起似的，形状其妙的塔。箱子越往上越小，塔顶冒着滚滚浓烟。
看来，似乎就是这个塔在向整个城镇抛洒烟灰。
「那个……现在这里也在生产金币么？」
「不是的。如果没有能够收集的书本，制作金币也就没有了意义」
「那这是在烧什么啊」
「——遗体」
哇，就不该问——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并不只是我。
杰玛和巴泽尔也一脸复杂的表情看向积到自己肩上的灰。
「馆长不能容忍让遗体不经埋葬地暴露于荒野。所以他在搜寻幸存者的同时，还把附近村落和城镇里的遗体带进城里进行火葬……」
「那外面那些艺术作品又是什么」
「有保存状态良好的素材是理所当然要进行再次利用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期待这个城的馆长能有什么正经的感性了。
司书像是被吸入一样进了塔内，并催促我们也赶快进去。
跟在她身后进去的我们拍掉身上的灰后，环顾了一下塔的内部。
普通的石造房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地板上铺着红色和蓝色的绒毯，房间中央立着一根粗大的柱子——应该说是烟囱起了柱子的作用。
「……好暖和」
杰玛吐了口气这么说。
「那根粗大的柱子大概是兼任烟囱和暖炉的吧。在北部有很多利用暖炉的烟来制暖的。但想到燃料是人类就没那么舒适了……」
「涅朵拉城的火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持续燃烧」
「啊？」
听了司书的话，巴泽尔呆然地做出了反问。
「在这百年中，涅朵拉城的熔炉就算不投放燃料也会持续燃烧。我们并不是把遗体当作燃料。请不要误会」
听了司书的话巴泽尔眨了眨眼啊，没有一点诚意地道了个歉。
「哎呀，这可真是失礼了。我没有恶意的……司书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城寨，是一直生活在涅朵拉么？」
「是的……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那么司书阁下在那个世界被恶魔蹂躏的夜晚也在这个城寨么？告诉我！这里到底——」
杰玛想要扯掉遮住嘴的布。
零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不要露出脸来。你很美丽」
「突，突然说什么……！我，我没有……」
「这是客观事实。这里是恶魔的领地，队长。美貌会引来恶魔」
由于容貌突然被夸奖有些害羞的杰玛听到这句话便僵住了。
说起来，十三号也说过他用『美貌』和恶魔做了交易。
我遇到的强大魔女全都是美女，就连还不成熟的阿尔巴斯再过个十年也会成为美女。身为男人的七号外表也很妖娆。
也就是说，恶魔喜欢美貌。
见杰玛陷入困惑，巴泽尔把遮住她嘴的布拉到了快要遮住眼睛的位置，并把她的披风兜帽拉到挡住眼睛。
「也不要大声说话。美妙的声音也很危险。不要焦躁，队长。一切等见了所谓的馆长再说」
「——请走这边」
在司书的带领下，我们走上了贴在塔内壁上的石阶梯。
上到二楼便遇到了钉着边框的结实木门，那扇门依旧是自动打开的。
我观察了一下门寻思着那到底是怎样的构造，便看到了小小的黑影迅速地爬过了地板。
「——虫？」
「馆长。客人到了」
正想要瞧一瞧门里面是什么样的我听到司书的声音回过了神来。
我本来因为没有人类的气息而有些放松，但抬起头来，便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从头到脚遮着破布的人影。
人影——只能这么说。因为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男是女。
被称作馆长的人影趴在书桌上，他周围大量的书本堆积得像墙壁一样。
馆长抬起手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静静地合上了刚好读完的书。
他抬起了头，就算那样也还是看不见脸。
遮着脸——话虽如此，但那并不是有情调的艺术的面纱。他脸上盖着拼凑起来的纯黑的皮革。
「……客人……接受，邀请……开心……」
在皮革的面罩后，馆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怪声。虽然不希望那是笑声，但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馆长站了起来。同时，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等等开玩笑的吧……！」
巴泽尔喉咙一阵痉挛，靠到了背后的墙上。
是虫。
馆长站起身走出每一步，就会从他身上掉下虫子，掉到地上的虫子会再次沿着馆长的鞋子爬回衣服里去。
与其说是虫子爬在馆长身上，不如说馆长的身体就是虫子形成的。而且站起身来的馆长身上还多出来了一双手。
一共三双，六只手脚。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昆虫。
很明显这家伙不是人类——也就是说，原来的涅朵拉城馆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喂，魔女，说实话我刚才真是吓尿了」
不禁想要向零寻求安慰，而零则是以平淡的语气——
「不过是虫子」
——说出了这么霸气的话。
于是，那个『不过是虫子』的团块停止了动作。它看向零——我觉得它是看了。总之被蒙着的那张脸朝向了零。
下一个瞬间，馆长碎成了无数的小块落到地上，小碎块如波澜一般冲到零面前。在她鼻尖前再度变成人形。
馆长那皮制的面具近在咫尺。
「啊……啊……何等，美丽……」
馆长的手——那满是虫子的手套——将要触碰零的脸颊时，我全身的血沸腾了。
「别碰她！滚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零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并拔出剑威慑对方。
这时，构筑起馆长身体的虫群像是害怕了似的吵杂起来，它们扩散开来，然后又缩成一块，往后退了。
「是你的……吗……这份『美丽』是你的……那，就无法成为我的……让你生气……可怕……啊，遗憾……真是遗憾」
「怎，怎么这么老实……」
我脱线地说完，刚刚似乎也有些紧张的零轻轻叹了口气说。
「或许不是那种擅长战斗的恶魔吧……不过，你太大意了佣兵。今后绝不能试图在恶魔面前保护吾辈。这样你会遭遇危险」
「我又不是想做才这样做的。我是不由自主地就……嗯，怎么？」
杰玛拉了拉我的衣角。
因为零不让她说话，所以她才没敢发出声音吧。她似乎有话想问……
「啊。失礼，馆长，我能说话吗？」
或许是已经适应状况了吧——察觉到杰玛意图的巴泽尔开口了。
馆长并没有回应，而是把蒙面的脸面向了巴泽尔。
「怎么……原来……还有一个人么……」
它兴趣缺缺地这么说完，马上撇开了脸。
「这确实有点伤自尊啊喂……」
「这很正常。如果是普通人类和魔女以及兽化者站在一起，恶魔肯定会更关注后两者」
听到零的回答，巴泽尔的眉毛失落地垂下了。
「对我没兴趣倒是件好事……请您把之前被您留作『客人』的先遣队还回来。而且，还希望您能保证正在行军的教会骑士团的安全。我们就是为此才接受您邀请的」
「……客人，在城里……给了饲料……配偶，也给了……一定，很满足」
巴泽尔像石头一样僵住了。面部表情也在抽搐。
「……饲料？和配偶……？」
「接受的人，是客人……保护。不接受的人……不，保护」
「怎么——请等一下！」
「意思是说，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女人和食物。大家都很平安。如果各位想见他们也是可以的，但想必各位很累了，我先带各位去房间里休息吧」
巴泽尔刚想要追问，在一旁站着的司书插进来，催促我们离开。
馆长似乎已经对我们失去了兴趣。它正打算往书桌那边走。一边走，虫子还一边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呜哇！」
杰玛突然惨叫起来。似乎是有虫子爬进了披风里。
杰玛慌忙地脱下披风，脱下蒙脸的布把虫抖下来。
「可恶，脖子被咬了——！」
「停下，别说话！」
零马上把兜帽盖在杰玛头上，堵住她的嘴。但还是太迟了。
正要回到书桌前的馆长冲了过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抓住了杰玛的手，把她的披风扯下来了。
从构图上看像是被蠕动的虫型团块拥抱了一样的杰玛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啊……皮肤的颜色……美丽……稀罕……黑色的双瞳……黑色的头发……」
赤黑色的舌头从面具的缝隙中滑出来，舔舐着杰玛的脸颊。
这时，杰玛发飙了。
「你这怪物啊啊啊啊啊！」
她厉声怒喝，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女性能发出的声音。杰玛朝馆长挥下了斧头。斧头直接砍中了馆长的身体。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锐利的战斧被弹开了。
好硬。
但是，杰玛并没有放弃。就算第一击被弹开，也能马上做出第二次攻击——这就是弱化了防御的单手战斧双持的优势。
第二招攻击砍中了馆长的肩膀，漂亮地把它的手切了下来。和手一起落在地上的虫子们在地上爬来爬去，四散而逃。
房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我已经拔剑，而巴泽尔也把箭架在了弓上。
但是馆长似乎并没有生气或是惨叫，他愉悦地笑了。
「嘻，哈哈……哈，好痛，好痛……啊，这就是痛苦吗……啊，褐色的女人……我很中意，我很中意」
同时，被杰玛砍中的伤口上渐渐长出新的手，聚集了大量的虫。馆长的身体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客人，休息吧……然后，聊一聊……聊很多……我很期待，很期待」
我看了看落在地上的馆长的手。
那是被黑色甲壳包裹的，关节很多的手。这和虫子的脚没什么两样。
3
在司书的带领下，我们走出塔，来到城内。
虽然被分配到了像旅馆一样的住处，但分房是很奇怪。我和零是同一间房，但巴泽尔和杰玛却是分开住的。
「这房间到底是谁分配的……？」
司书离开以后我无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于是，正在往木桶里加热水的零给出了耐人寻味的答案。
「是吾等自己决定的」
「我可不记得有抽签分过房啊」
「你对那个恶魔表明了对吾辈的所有权，而恶魔认可了。所以在它看来，你和吾辈就是一对。但是它对队长出手的时候，随从什么都没说」
「那只是因为他怂了吧」
「那就说明比起队长，他更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这么说倒也没错啦。
但是，巴泽尔终究是脆弱的普通人。强求巴泽尔在恶魔面前保护队长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恶魔想要队长。所以不会让她和别的男人同房。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分房的基准是所谓的恶魔的爱？」
「那家伙不是也说过给了教会骑士团女人吗？它恐怕是认为『人类就是这样』。必须要男女一对，不然不踏实」
说着，零把全身的衣服脱掉，然后泡到木桶里。
「佣兵，帮吾辈擦背」
「为毛是我？」
「除你之外还有谁？」
那你不会自己擦啊。至今为止你不都是自己搞定的么。
话说为什么这货在我面前就能不管不顾地脱光光啊？
还有为什么我能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脱光啊？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么。好可怕。
「快点，水都要冷了——你不是吾辈的『配偶』么？」
我叹着气来到零背后。
冲掉她头上粘着的灰烬，用沾了肥皂水的毛巾擦她的背。零忽然抬起头，扭头看过来说。
「——这么一想，现在随从应该也在被一个女人伺候着吧」
哎哟喂。
「真是令人羡慕哟」
我面对着完美无缺，甚至到达了『艺术』之领域的零的后背随口说了一句。零马上把我的身体往水桶里拉。
因为是头先扎进水中，差点溺死，我挣扎了一番。
「笨……！你在干什么！你想杀了我吗！」
「吾辈还以为你是想要进来一起泡——你不是很羡慕有女伴的随从吗？那就告诉你个吾辈隐瞒至今的大秘密。其实吾辈也是女的！」
「……嚯？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高兴吧？」
「为啥？」
哼——零不满地撅起嘴巴，然后哗啦哗啦地把桶里的热水泼到我身上。
「笨蛋快住手！房间都要被弄湿了！」
「你似乎不在意自己被淋湿呢……」
「现在已经把会生锈的装备脱下来了，而且就算我湿了你也能帮我弄干吧？」
听到我的回答，零的表情越来越不悦了。
「你真的只把吾辈当成一个方便的烘干机么……」
「因为你只把我当成一铺毛茸茸的床啊」
我吐出舌头回嘴。零欲言又止，然后像是放弃了似的从木桶离站起来。
下一秒，狠狠地把我整个人都打进了木桶里。
水也猛地溅了出来，淋湿了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我的衣服。
「……喂」
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然而零完全不管正在小声抱怨着的我，开始用肥皂洗身子。
「接下来到吾辈给你洗澡了。你不知道吧？其实吾辈是带有清洗能力的烘干机。非常便利」
「那我就是你的睡床以及椅子还有交通工具了。不也很便利么？你就好好帮我捋捋毛吧」
都已经成落汤猫了，谁还在乎那么多。
我在木桶中脱了衣服。然后『机器』就『刷刷刷』地开始工作了。
「——喂，魔女」
「嗯」
「那个是恶魔没错吧？」
被那个所谓的司书称为『馆长』的虫型兽化者。
「应该是吧。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也不知道那是拥有什么能力的恶魔……从通过恶魔的拱门的遭遇来看，它的力量似乎与人的记忆有关系。他看似是在操纵虫，但那只是兽化者本身的能力，恶魔的能力是另一回事」
「恶魔只能拥有一种力量吗」
「对。所以魔女才会根据想要的结果召唤各种各样的恶魔。有擅长寻人的恶魔，有能将水变成毒的恶魔，还有让爱情开花结果的恶魔——各种各样的」
「道具么……」
「除开『极其危险』这一点，确实是」
我继续发问。
「那之前你不是用我的身体召唤过恶魔么？那家伙是什么？」
「『无』」
我回头看向零。
「意思是没有能力？」
「或许也能这样理解吧……那是极高位的恶魔，虽然自己没有任何力量，但是能使用所有比自己低等的恶魔的能力。就像是化身一样」
「那不是无敌了？」
「没错，它的名字就叫『无名的恶魔之王』——也就是说，没有任何魔女知道这个恶魔的名字。魔女不能使役名字未知的恶魔。因为不知道名字就没法召唤出来。但是某一天，不知为何，那个恶魔主动来找吾辈」
我只能感叹。
「虽然我没听懂，但至少能明白你很厉害了」
「能明白这个就够了」
零嘻嘻地笑着，往我头上泼了一盆浑浑的热水。
†††
正当零和佣兵像正在交往的恋人——亦或是家畜及其主人——一样和睦地互相搓澡的时候，正如零所预料的那样，一个少女来到了巴泽尔的房间。
就在他和零他们一样泡在热水里开始享受的那一刻，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发现了一个年龄似乎还没到巴泽尔一半的可爱少女。
纤细的身体，洁白的肌肤，惹人怜爱的雀斑，捆成两股的亚麻色头发。从她那打理得很到位的嫩手指来看，她一定是富裕人家出身。虽然因为惶恐而缩着身子，但散发着知书达理的气息。
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我听说您就是我的配偶」
巴泽尔甚至放弃了去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所谓的配偶是什么意思吗？小姐」
放弃是放弃了，但还是问问看。
少女的脸变红了——是不可能的。她的铁青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
原来如此，看来她是真的知道。
巴泽尔把身体探出门外，确认了一下走廊上的情况。还以为是人贩子带她来的，没想到不是。
「谁让你到这来的？」
「馆长……」
「那你就跟馆长说，我已经将我的身体献给了教会骑士团，立了禁欲的誓言。我不需要女人来侍奉我，就算是要，也想要比你年长十岁的那种」
「您，您对我不满意吗？」
少女眼中透满了绝望。
巴泽尔赶紧闭上了嘴——有时候赶走别人还会有不好的事。如果巴泽尔把少女赶走的话，少女的地位将会很尴尬。
但也不能馆长的诡计得逞。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米娜」
「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的」
「其他的人也是？」
米娜摇摇头。
「以前这里几乎没有人，但是从那一晚开始人数就变多了……馆长在到处拉人。原本只是个小群落，现在就像是个城市一样」
巴泽尔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
配偶的问题暂且不说，这个少女知道这座城的过去。在现在这种一抹黑的状况中，她是很好的情报源。
巴泽尔对米娜嘻嘻笑道。
「米娜小姐，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去个好玩的地方」
「——巴泽尔？」
冷若冰霜的杰玛的声音从米娜的背后传来。
一抬头，发现很明显是误解了什么的杰玛眼中透着深深的绝望。
这个时机恰到好处的登场把巴泽尔吓得脸都白了。
「队长，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从米娜小姐口中问出关于这个城的事……啊，等——队长！」
没等巴泽尔说完，杰玛就一百八十度转身，愤愤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她把门重重摔上的声音，他不禁缩了缩肩膀。
巴泽尔无语地以手扶额。
†††
大家约好在洗完澡后就到零的房间集中。
所以才赶快洗了澡，特地到巴泽尔房间去找他。结果就目击到巴泽尔想把那种幼女带到自己房间里。
因为那实在是太难以置信，所以像逃避现实一样逃了回来。
下意识地来到床边，俯视着下面的人群来来往往。
这一幕，也让人难以置信。从维尼亚斯王国出发后，一路上都是尸体和废墟。
本来还在担心诺克斯大圣堂到底还有没有幸存者，不过讽刺的是，这种忧虑被这座城给打消
了。
——不过。
「……在笑」
杰玛听到小孩的笑声，皱了皱眉。
被当作人质的先遣队。
用人类尸体做成的路标。
骨头做成的门。
令人恶心的馆长——恶魔。
如果把这几个因素结合起来，那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这座城——地狱。
但是小孩子能嬉戏打闹的世界并不能叫地狱。安然无恙的建筑物，柔软的床，清洁的水，够烫的洗澡水——
「——啊」
杰玛探出了身子仔细看。然后马上冲到走廊上。与此同时，撞上了正要敲门的巴泽尔，差点摔了一跤。
「队，队长？你怎么那么慌张——」
「是先遣队！我们要拦住他，快跟上！」
杰玛厉声下令并马上跑了出去。
她在窗边看到作为先遣队被派来这里的教会骑士正一个人走着。杰玛记得先遣队五名成员的每一张脸。
巴泽尔也马上理解了状况，跟着杰玛跑起来。
「这边！」
在被飞落而下的灰烬遮蔽的视野中，杰玛对一个弓着背的男人大吼。
「站住！是我！教会骑士团的——！」
那个男人瞬间站直了身子，然后惊讶地回过头来。
这个又矮又瘦的年轻人是因为擅长应付马匹才被选为先遣队一员的。男人一看到杰玛便瞪大了双眼，甩着像马尾一样的长辫子冲了过来。
「杰玛队长！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救你们的啊！其他人呢？」
「都没事——霍迪呢？」
先遣队一共五人，被抓走的有四个。还有一个人平安回到了骑士团——那就是霍迪。
「没问题。他没受什么伤，现在在大部队里」
男人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唯独担心这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队长会亲自来救我们」
「那不是当然的吗！选你们做先遣队的是我。所以我肯定要来就你们」
男人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中夹杂着消极的情绪。
「……馆长呢？」
「之前见过了。我们才刚刚到」
「那也就是说还没有配偶——」
杰玛回头看向做出回应的巴泽尔。
「刚才的少女吗？」
「是。馆长送来的。我想要从她口中问出关于这里的情报，所以想把她留在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杰玛松了口气。同时，也想起馆长之前说过的『给了客人配偶』。
「那么，你也……？」
「……这边请吧。在大路上说这个也不好。先到我家里来吧」
杰玛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男人已经转身往前走了。
在巴泽尔的催促下，杰玛总算是挪动脚跟上去。
从大路拐进小巷子里后，发现三层的别墅式的民宅一家挨着一家往左右两边延伸。男人把杰玛他们逮到了其中一家。
然后——
「老公！」
一个女人出来了。
杰玛吓了一跳。女人跑到男人面前，有些犹豫地亲了口他的脸。
难道说——
杰玛来回看着这对男女。
「你们……结婚了……？」
男人点点头。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幸福。
「我和馆长送来的她结婚了……昨天才结的」
「为什么干这种蠢事！」
「因为我没想过会得救啊！所以我只好按照它说的去做……因为我实在不认为那个副队长会为了区区四个人派遣救援……」
「队长是我！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我才不管副队长怎么想呢！」
男人睁大了眼睛，然后无力地低下了头。
——她是如此的不受士兵信赖。
杰玛烦躁地咬着手套。
那么，其他的三人也娶了老婆吗。
然后像这样得到了家，住在这个城里。
「……你们就没想过要逃跑吗？」
巴泽尔问道。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怀着纯粹的不解问出这个问题。男人的紧张稍微缓和了。
虽然他请杰玛和巴泽尔坐下，但她们并没有听从——因为不想在这儿呆太久。
「馆长拥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们从哪来，到哪去，他都一清二楚。就连部队的规模，队长的名字也是。我们逃不掉，而且如果逃了，成为我配偶的她就会遭受惩罚」
「惩罚？」
杰玛看向了女性。
女性一脸胆怯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在这城里，馆长的命令是绝对的。馆长让司书从各处拉来人，将工作分配给人们，并决定配偶。如果配偶逃了，我就要负责！你们看到了那个门没？如果违抗，就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就算不杀我们，只要把我们赶出城外，我们也……」
肯定会无家可归，在对恶魔与野兽的恐惧中等死。
简而言之，在这个城里，只要听从馆长命令，就能确保衣食住的问题和生命安全。
「其他三人也是这样，被馆长托付了妻子。各位费劲千辛万苦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我也不想抛下她们逃跑」
「那带着她一起走不就行了」
男人摇了摇头。
「妻子也有家人和朋友。在这短短的几天，我也有了朋友……我不能带着他们走，而且这样也很危险。出了这座城，馆长就不会从别的恶魔手中保护我们。而且啊队长，说来奇怪……」
男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是想让杰玛放心，又想劝杰玛别再管他的笑容。
「馆长爱着人类」
4
「馆长爱着人类……啊。司书也说了这样的话吧？」
听到杰玛和巴泽尔带回来的消息，我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这帮人被恶魔驯得服服帖帖的。
虽然是被强行关在这儿，但得到了安全的住处和女人，又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情爱，舍不得逃走。
「然后，馆长想用同样的手段留住我们，便把这个小鬼作为『配偶』送来了」
「啊……」
感受到我厌烦的视线后，那个自称米娜的小鬼有礼貌地低下了头。这家伙胆子还挺大……转念一想，对见惯了馆长的她来说，我这外表比馆长要萌多了。
「但是，真奇怪。根据恶魔的拱门来推测，馆长的能力应该是和记忆有关的……居然说是能看穿一切的眼？」
「该不会是兽化者的能力吧？豆丁不也会利用老鼠收集情报吗？」
不——零摇了摇头。
「就算能掌握虫所听到的情报，也很难知道我等是从哪来，有什么目的，往哪里去。虫群光是听到人类的话，就能明白整个作战行动的意义吗？老鼠也是，她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情报顶多是『有这个气味的人正在朝这边过来』——少女，你知道多少关于馆长的事？」
「我，不是很清楚……姐姐叮嘱我绝对不能接近馆长……」
「你姐姐很聪明。现在她在哪儿？」
米娜摇摇头。
「姐姐一直在城外，因为她有很特别的工作……」
「工作……？」
「召集人类。把大家引来这个安全的城寨……」
我不禁发出了一声『啊』。似乎除我以外的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米娜。
「你的姐姐——是那个司书吗！」
这次轮到米娜惊讶了。
「是么。大家都是被姐姐带来的啊。那，姐姐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城里了……？」
「应该是。吾等是今天刚到的」
米娜的表情瞬间绽开了花。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但她又似乎马上想起自己的职责，有气无力地坐下了。
「在这之前……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前，姐姐一直在大陆各地游历。她的工作是寻找书本。大概也就是几个月回来一次吧……」
「嚯，所以才叫作『司书』啊。那她为何现在开始收集起『人类』了？」
「那个……馆长让她这么做的……我不想让姐姐遭遇危险，所以求她不要去……但她说这是她的工作」
不管怎么想，收集人类都不是司书的工作吧……
不过，照零的说法，那个司书是魔法使。能离开这个城寨的也只有司书和馆长了吧。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里有魔法使以及为什么她会侍奉恶魔……
「我说了『想要更多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后，馆长就趁姐姐外出时来到我面前，说如果我成为某个人的配偶，生下小孩的话，姐姐就不用老是到处奔波了……」
「为什么你和别人结婚以后，她就不用再履行司书的职责了？」
「我不知道，但是馆长这么说了……所以我……」
看似冷静的米娜眼中忽然浮出了泪珠。
她之前似乎是有些松懈，在发现自己流泪了以后赶紧擦了擦眼角。杰玛忍不住抱住了这个柔弱的少女。
「没问题，你别哭。你不需要和你不喜欢的人结婚。你和我们一起来吧。教会骑士团会守护你，只要去到维尼亚斯王国，就不用担心被恶魔袭击了。远比这里要安全……」
米娜睁大了双眼。
「……除了涅朵拉城以外还有安全的地方吗……这是真的吗？」
「我向神起誓。如果你不想待在这儿，就一起来吧。当然，你姐姐也是」
米娜似乎获得了希望，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她马上又低下头。
「这不行」
「为什么？」
「馆长什么都知道。我在这里说什么话干什么事，他都能从这里看到。如果我说要去维尼亚斯，姐姐一定会受到馆长的惩罚，这是绝对不行的」
只要自己逃走，自己珍贵的人就要受罚——这和教会骑士团那帮人给出的理由一样。
零有些纠结地摸了摸下巴。
「馆长爱着人类……么。将那些无依无靠地人聚集到城里确保安全，并禁止他们离开……这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
「领主和领民的感觉吧——而且还是按照很古老的制度走的」
听到巴泽尔的话，我们有的仰天，有的垂下肩膀，有的扶额，各自表现着灰暗的心情。
领地的运营需要人手。
耕作的农民，筹集货币的商人，负责建造与维护建筑的工人，照顾领主的仆人，纳税的普通市民等等等等。
只要离开这里的人多于来到这里的人，领地就很难经营。所以领主必须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人民束缚在这片土地。
正像恶魔将从各处拉来的人限制在涅朵拉城一样。
「还好，民众没有遭受虐待……如果馆长是打算『经营领地』的话，那它恐怕绝对不会同意让所有居民都前往维尼亚斯王国吧」
「话说，都不知道我们几个能不能平安离开这里了」
察觉到现场气氛越来越凝重的巴尼尔轻快地拍拍手站起来。
「算了——再怎么想也是原地踏步。总之米娜先住我的房间吧，你这样屁颠屁颠地回家也不好交差对吧？」
「啊。但是……反正馆长都……」
「反正他都知道对吧？那就更应该留下了。作为教会骑士，我不能让米娜就这样回去。我和队长睡一间房就好了……对吧，队长？」
「我在军队带了很长时间，事到如今不会介意和男人一起住的」
杰玛的话让因紧张而颤抖的米娜微微笑了起来。
她抱住杰玛的脖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看来队长很适合照顾少女，你就带着她去随从的房间吧，在她睡着之前一直握着她的手」
「我会的」
杰玛听了零的建议，拉着米娜的手站了起来。
「不过，吾辈倒是比较惊讶。没想到居然会完全照着馆长的安排，不顾自己的个人感情和别人配对……」
「我也吓了一跳啊。这又不是繁殖家畜」
「家畜……么。这话真是一语中的啊，随从」
「我倒不是很想『中』来着」
真是有弓兵风格的回嘴。要是情况没这么严峻的话，刚才应该是笑点。
零继续说。
「馆长爱着人类——这恐怕是事实吧。馆长会悉心照顾人类，也保护他们不受别的恶魔袭击。他肯定是想将活着的人类聚集到这里，让他们繁殖，让人数变得更多」
「为啥？养来吃么？」
「当宠物。就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
「啊！可恶，我懂了！」
巴泽尔懊恼地喊着，胡乱地挠起头发。
「……队长的父亲很喜欢鹿，一直说牧鹿的角很有艺术感……他在森林里狩猎鹿，把鹿的头摆在家里，也吃了鹿的肉，还在庭院里养鹿……对那个恶魔来说，人类就是『鹿』吧」
因为喜欢人类，所以才以人类为素材做些什么。正因为这种想法和人类相近，能引发共鸣，才会觉得很恶心。
「那个恶魔，很明显是在『模仿』人类。他以『保护』的理由聚集人口，以领主之名把人类放在手中饲养，然后还给吾等送来请帖，把吾等请来这里做客。看似没有什么同一性，但如果把这些举动想成是『模仿人类』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零对自己的话表示认可，然后站了起来。
「看来要和那个司书谈了一谈了。根据妹妹的说法，她并不是那种醉心与恶魔的魔女。想必在馆长的监视下她不会那么轻易开口吧……但利用她妹妹的话，这边就有主动权」
她露出极有魔女风格的坏笑。巴泽尔在一旁提醒『请不要干非人道的事情』。
「——啊？」
来到走廊的瞬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停下脚步。
抽着鼻子闻闻气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了，佣兵」
「呃，队长和小女孩的味道……」
我皱着鼻子，打开了两人本该在的房间的门。
「不在……她们甚至都没回到过这里」
「你说什么！？」
巴泽尔惊呼着冲出房间。从天而降的灰烬将人影和气味都从这个城里抹去了。
难不成她们是去散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瞎操心了。
然而这个可能性很低。
而且如果事情『不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该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塔」
我们默契地跑向了塔。
然后正好在高塔的正门前和司书撞了个正着。
「请止步」
司书说道。
「馆长说不能让各位通过」
巴泽尔停下脚步，同时也把箭架到了弓上。
「老哥！我来支援你！」
原来是要我上么——虽然我很想这么抱怨一句，但我也没有蠢到去强迫弓兵当前锋。
不好意思了司书，让我来轻轻打你一拳。我是想着以此来制服她的，然而——
司书完全没有被正面猛冲过来的兽化者吓到，而是镇静地把手举到空中。
「Cutor·Zaf·Hecht」
我吓得停下了脚步。
「糟糕，这家伙会用——！」
——魔法。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司书已经咏唱结束了。
「霹雳的余波啊 贯穿愚者吧 捕缚之章·第五页——<青冲(Gromreus)>！认证吧，吾名为马蒂亚！」
瞬间，蓝光驰骋而来，穿过我的近旁击中了巴泽尔。巴泽尔被打飞了好远。
我冲到巴泽尔身边把他扶起来。
「打杂的，你没事吧！」
「唔……啊……」
太好了。虽然麻痹失去了意识，但还活着。
之所以攻击巴泽尔，是因为就觉得攻击我效果不会太好吧。
攻击打到我身上恐怕只会让我一下站不稳，但却能将巴泽尔打得倒地不起。
然而——
「喂，魔女！这家伙肯定是<不完全数字（Sestum）>的——!」
「不，不是」
零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但她似乎没有交战的打算。司书——她刚刚说了自己叫马蒂亚——也冷静地看着零，解除了戒备。
「司书使用的魔法是捕缚之章·第五页的魔法。熟练度很高，并不像是半路出家。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司书应该没有远离这个城寨太久。那么，司书绝对学不会魔法，除非持有『书本』。」
「持有书本……但真迹不是在维尼亚斯吗？」
「对啊。萨娜蕾制作的<零之书>的抄本一共有四册——一册在圣女手上，一册被教会烧毁，一册从萨娜蕾手中回收了。那么，剩下的那一册呢？」
「……啊」
「对。正是捕缚之章的抄本。萨娜蕾把它买到黑市上去了。要说最后一本抄本在哪——原来如此，<禁书馆>确实与它很相称」
感觉这种解释就比说她是<零之魔术师团>或是<不完全数字>要靠谱。
圣女手上的是守护之章。
被烧掉的是狩猎之章。
回收的是收获之章。
然后在黑市里流通的捕缚之章，则被生产涅朵拉金币的<禁书馆>以高价买下了。
「没错吧？司书」
「——五年前，我听说『魔法之书』在黑市上流通，马上就把它买下了。因为我知道这本书是货真价实的魔法书，所以不惜出高价购买」
「嗯？」
「——请来这边，让您看看实物」
等等——巴泽尔呻吟道。
「现在哪是管什么书的时候！现在重要的……是队长……！」
他打算抓住我的肩膀站起来，但还是没成功。马蒂亚瞥了一眼巴泽尔，慢慢地摇了摇头。
「……馆长不会伤害美丽的事物。而且他似乎很想要杰玛大人，所以它甚至会尽它所能去讨好杰玛大人」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放心？」
「馆长不喜欢强逼，喜欢交易。它向杰玛大人提出了交易，如果杰玛大人说『不』，那这事儿自然就结束了」
「交易？」
零挑起了一边眉毛。马蒂亚一时语塞。
「……馆长，一直很希望拥有自己的配偶。如果杰玛大人向馆长提出了什么请求，那么馆长会要求杰玛大人支付相应的代价」
【幕间 自大的代价】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小孩在知道『小偷』这个概念之前就偷别人东西，利用暴力支配弱者。人类的心灵脆弱，所以需要神明的指引。
处罚犯罪的诱饵，让他知道规矩，让他学习奉献，忍受与爱。
但是恶人——心灵被邪恶侵蚀的人，为了击退正义而学习正义。
明明自己食饱衣暖，却要剥夺饥寒交迫之人的一切。用磨亮的剑折磨手无寸铁的弱者。
亲之爱，神之理已经传不进他们的耳朵。
他们若无其事地践踏人，利用人，笑着夺取别人的信命——就好像那是神明赋予他们的应有的权利。
这就是灵魂的污秽。
而污秽的灵魂会与血脉一同被继承下去。
臭虫的后代还是臭虫。
禽兽的双亲也是禽兽。
不过，他们学会了。
学会用浮华的辞藻粉饰自己污秽的灵魂。
就像那个自诩为骑士的禽兽的女儿——杰玛那样。
又或者像那个深深钻入教会骑士团的魔女。
此时此刻，世界被恶魔侵犯，因大量无辜百姓的死而陷入绝望的深渊。世界亟待神的救赎。
他们一定会欢喜地迎接来自恶人的，虚伪的救赎吧。
到那时，恶人成为救世主，世界会成为真正的地狱——怎么能放任这种事发生。就算是放逐了教会骑士团长钦定的队长，背上叛徒的污名，雷兰德·坦戈还是很明确自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啊，坐拥七柱守护神，热爱民众慈悲为怀的神啊。
「让我守护民众吧，让我看破邪恶吧，让我击退敌人吧。我乃挥舞神之剑的人，不惜赌上身体，性命与灵魂」
神好像回应了雷兰德虔诚的祈祷。这几天的行军非常顺畅。
这一路顺利到了甚至让人遗忘他们是在被恶魔支配的北方大陆——甚至觉得能这样平安到达诺克斯大神堂。
但是，神一直会考验自大之人。
等发现队伍后尾一直在少人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人消失了。
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雷兰德马上做出对策，让队伍分成两列，互相盯住另一队的后尾。
结果明白了一件事。
所有离队的人都是自愿的。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森林。
雷兰德震惊了。
在恶魔的拱门夺去教会骑士团员生命的可怕的恶魔诱惑并不是只在那个地方出现的。
雷兰德马上下达命令，让士兵们『不管发生什么事绝不去回应对自己搭话的声音』
发现自己正在下和被他赶走的魔女一样的命令时，觉得很不甘心——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这也没有凑效。
恶魔的诱惑不分朝夕，不分时间地点。居然还有人在恶魔的诱惑下杀了五个同伴然后自杀了。
人数不断减少。不论是谁都开始紧抓着魔女在通过恶魔拱门时制作的绳子不放。仿佛那才是他们心灵的归宿。
这就是信仰的惨败。
居然要依靠魔女的力量么——雷兰德愤怒地问。
部下们怯生生地回答了。
「不然你能保护我们吗」
远征部队之中，还有很多负责搬东西和烧饭的非战斗员。
「副队长的信仰，能保护我们不受恶魔诱惑吗。我的信仰似乎已经不能保护我自己了」
为什么要把魔女赶走呢——没过多久，雷兰德就听到有人小声地这样说了。难道不是因为有自信能保护我们么——与做出有效应对的魔女相反，副队长只是在袖手旁观吗？
已经分不清这是恶魔的低语还是部下们的叹息。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喊这些质疑的喊得最响的，不是恶魔也不是部下，而是雷兰德自己的心。
1
「唉，真的把我们丢下了。真是绝情」
巴泽尔目送着扬尘远去的教会骑士团，发出了不知该说是悲叹还是无语的声音。
「也不至于连吾辈喜爱的破马车也收走吧……吾辈花了七天好不容易才把那里收拾成最棒的温床的」
「马车和马都很贵重，没办法的。反正副队长应该也不认为我们会凯旋而归」
虽然分到了一些食物，但实质上是副队长老头谋权篡位，把身为队长的杰玛踢出了队伍。
当然，如果杰玛抵抗的话她是能够留在部队的，但那样的话，害怕队伍分裂的副队长保不准会来暗杀杰玛。
在军队中，队长被判定为对部队有害的话是会被部下暗算的。
「抱歉……把你们卷入了我们的纠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把我卷进来的本来就不是你，是这边这个魔女——对吧魔女」
「嗯。吾等跟着你是因为那对吾等也是有益的」
虽然我是打算挖苦零，但她却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点了点头。
「巴泽尔也是——你不用勉强跟着我来的啊……？」
「我可是把整个人生都用在侍奉队长上的。就算队长你不愿意，我肯定也会强行跟去。再加上在恶魔的领地这种可怕的地方，和魔女阁下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巴泽尔嘿嘿笑着，说出了不像个教会骑士的大实话。
「不然我可不会允许队长离开部队。说实话，我都想偷偷带着队长回维尼亚斯去了……」
「我，我在救出同伴之前是不会逃跑的……！」
「啊，好好好，我知道了」
说到底就算想逃回维尼亚斯，『禁止后退』的恶魔拱门也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吧。
杰玛和巴泽尔两个人多半没法平安到达维尼亚斯王国，并且我们也不至于善良到要送他们回去。
「于是，零阁下」
杰玛看向零说。
「突然这么问很抱歉……不过我们该往哪走？请柬上也没有写详细的地址……」
「跟着先遣队的马蹄印不就好了？」
「啊是么……」
据杰玛所说，先遣队的五个人都是骑马的。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有四匹马的马蹄印会偏离街道，前往奇怪的方向。
「万幸，这附近似乎人流量也不是那么大」
我环视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寂寥的平原随口说。
不要说什么人流了，这之前的七天里我们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通过的村庄都被烧毁，有外壁的城镇完全成了废墟。北部的人类全灭了……或者说是藏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一幕幕都令人毛骨悚然。
地毯式搜索各个城镇的圣堂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两个幸存者，但我们并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人力。
我们能做些的，最多也不过就是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去维尼亚斯王国』的留言，分散到大陆各地的教会骑士团也肩负着这个任务。
大路上有一个大圣堂，北部有其中三个。位于北部主要港口都市的阿达克大圣堂，桑古伊斯北大圣堂，还有副队长那个臭老头现在正在前往的诺克斯大圣堂。
教会的历史是从北方开始的。
从被称为祭坛的北方岛屿开始，以建立在大陆最北端的诺克斯大圣堂为据点向世界扩散。
这是分组在道路两侧寻找马蹄印时，杰玛科普的教会历史。
「恶魔集结在教会的发源地，只能说是讽刺啊……」
「啊，蹄印」
巴泽尔的声音打断了杰玛带着淡淡忧伤的自言自语。
他视线前方的确有着向东延续的马蹄印。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景色。
没什么树木，也没有起伏，平坦的地面上零星长着些针叶树。景色的终点是积着雪的连山，怎么说呢……显得很闲适。
虽说是恶魔的领地，但这么一看景色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啥？」
我指着孤零零地伫立在平原正中央的，像是人影的东西说道。
先遣队应该也在路上注意到了那个吧。蹄印径直延续向那边。
「看那个一动不动……会不会是……路牌？」
杰玛表示出疑问。
「为什么，路牌会在那么偏离道路的地方？」
巴泽尔皱了皱眉头。
总之靠近了一点，注意到那个比看起来离得远很多——也就是说，比预想中还要大。
看起来像人影的东西高到需要仰望，而且好像起的还真是路标的作用。
靠近到了能看出这一点的地步，看出路标的材质也就不需要什么时间了。
「……这片土地的领主大人似乎很喜欢用人类的身体来做东西啊」
我唾弃道。
身着各色服装的五个人竖着重叠到了一起。巨大的桩子从屁股穿到了脑袋，把五个人串了起来。
「要回头就趁现在了，队长」
「不，不要小看我。这种程度没什么」
得以判断这是『路标』，是因为被串起来的尸体都指向同一方向。
「那个方向有什么？」
「等等。我从部队里拿来了附近的地图」
巴泽尔铺开了地图。
从维尼亚斯王国沿着大路行进七天——从地形来讲，这里应该是奥特莱茵平原。我们根据等高线找出了现在的位置，然后在地图上沿着人肉路标指向的方向滑动手指，在步行四天左右的地方看到了城寨的标志。
纹章是『燃烧的书本』——和请柬的纹章一样。
「涅，朵，拉……城……？」
听到我读出文章下面写着的文字，巴泽尔大声『啊！』了一声。
「涅朵拉城的<禁书馆>！因为金币更有名就疏忽了……说到『燃烧的书本』的纹章，那就肯定是涅朵拉城没跑了」
「<禁书馆>？」
听到零的追问，巴泽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在一部分教会相关人员之间很有名的一件事……涅朵拉城的城主代代都嗜书如命，都在收集各世界上的所有书本」
「什么？」
杰玛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啊，所以说是只有『一部分教会相关人员』才知道……涅朵拉城的城主追求稀有的书本。所以当教会指定什么书为禁书的时候，就肯定会有使者出现，将其中一本放在涅朵拉城。所以涅朵拉城才会有<禁书馆>这个别名」
「那种地方，真亏没被教会烧毁啊……弄个不好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吧」
「你想想看，就算是禁止的书也会有时候想读的吧？但是教会又不想把邪恶的书加入教会的藏书库」
原来如此，必要之恶么。
顺带一提，书这种东西会经由手抄而增加。那就是抄本。
商人付钱给原版的作者，得到许可制作抄本，然后贩卖抄本赚钱。
如果是受人欢迎的书，商人就会争先恐后地制作抄本，甚至制作抄本的人之间会出现抢夺。
要是某本书被教会看上，并被判断为『应该广泛传播的作品』的话，会被教会使用印刷机印出大量抄本，普及到世界上。
写原版的人就会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一生消受不尽。
反之，如果被教会判断为『邪恶的书』，它就会被当成禁书，包含原版在内全部都会被烧毁。写原版的人一个不好就是死罪。
这么一来，<禁书馆>就成了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特别书籍的宝库。
教会的人也实在不忍将其烧毁。
「最重要的是，涅朵拉城在拥有巨大的金矿的基础上，还祖传有冶炼高纯度黄金的技术。那里造出的金币便是涅朵拉金币——如你所知，那是世界上价值最高的金币。教会付款时使用涅朵拉金币。这件事很出名的对吧？」
「是这样么？」
零抬头看向我问道。我点了点头回答说有听说过。
「为了让教会对<禁书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涅朵拉城每个月都会向教会大额进贡，所以教会才能用涅朵拉金币来支付」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禁书馆>就类似顺从于教会的金库管理人吧。教会大概是判断，与其攻下涅朵拉让一个蹩脚城主去镇守，不如让没有叛乱风险的书虫去管理。由于教会也想保护好这座金库，所以涅朵拉就算本身没有什么军事力量也还是没有被踏平。
「话虽如此，教会也不能明着欢迎涅朵拉。所以通向涅朵拉的道路在五十年前就被教会封锁，位置也没有再记载在地图上」
「这不是记着么」
零指向了地图。
「因为这是教会骑士团持有的地图，和散布在世界上那些地图是不一样的。就算道路被封锁，涅朵拉城的禁书收集也还是没有结束，想尽办法找到路前往涅朵拉卖书的敬业商人也是络绎不绝。一说光是涅朵拉城的禁书数量就足以与教会的藏书匹敌」
零漫不经心地『哼』了声后，突然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我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拖了回来，无言地把她扛到了肩上。
「你做什么」
「反正对现在的你说『走慢点』也是白费口舌」
「观察力很不错哦。不愧是佣兵。吾辈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在那个<禁书馆>闭关百年」
听了零的话，巴泽尔放声笑了出来。
「很遗憾，我认为那里基本没有魔女阁下会中意的禁书。出名到会被教会指定为禁书的书，基本都是所谓的小黄书」
杰玛呛住了。
她面红耳赤地小声斥责巴泽尔说『不，不要用黄书这种低俗的语言』。
但就算这样，零似乎也还是没有对禁书馆失去兴趣，在我肩上催促我走快点。
「恶魔占据着收集充满人类欲望的禁书的城，并招待教会骑士团去那里——这不是挺有诗意的么。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呢——吾辈稍微有点期待」
人肉路标似乎是等间隔放置的，每当我们快要迷失道路的时候，路标就会带着异样的存在感出现在我们面前。
沿着路标前进，路上还很贴心地经过了水库，不得不说真是周到万分。
在平原上行进了两天，野营一夜后到了第三天——走了半天到了下午，天空中开始飘下白色的东西。
「……雪？」
杰玛取下手套伸出手，试着捻了捻白色的东西。
「是灰」
「看起来没有火山啊……」
「是熔炉」
巴泽尔答道。
「涅朵拉城用于熔化金矿石的熔炉似乎一次都没有停过火」
「燃料是什么？」
「我也没那么清楚……该不会是城主对书本的热情之类的吧」
巴泽尔开了个一点都不有趣的玩笑，自顾自笑了起来。
抬头看向天空，灰不断飘落着。越往前走落得就越猛，我们用布捂住口鼻，在纷飞的灰中又走了一天。
然后到了第四天。
「……喂，那个」
在灰色的景致中，不知是第几根的人肉路标浮现了出来——在那根部，有谁在等着我们。
「敌人么？」
「不……但那是魔女——不，是魔法使」
「什么！？」
那么要不就是原<零之魔术师团>要不就是<不完全数字>——反正哪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零从我肩上跳下，示意杰玛和巴泽尔后退。
同时，我抽出了剑。
巴泽尔早已架好了弓，杰玛则是少慢半拍握起了斧子。
零从怀里取出了请柬，连着信封一起丢到了地上。
「教会骑士团诺克斯远征队长及随从巴泽尔，负责护卫的魔女和兽人战士承蒙招待前来」
「是的——我都看到了」
有回应。
落在地面上的请柬自行爬到了魔女脚边，魔女将它捡了起来。
「馆长本来期待的是更多的客人——」
馆长？在我对此感到疑问的同时，巴泽尔开了口。
「涅朵拉历代城主似乎都被称作馆长。他们似乎都很中意<禁书馆>这个别名……」
杰玛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那么城主还活着吧？」
「谁知道呢……从送来了请柬这个情况来看，恐怕是没多大期待的吧。毕竟送到我们手里的请柬的封蜡是涅朵拉城的纹章……」
杰玛发出了呻吟。
她收起差点露出笑容的表情，证明看向魔女。
「我等有任务在身！但为了不失礼数，身为队长的我还是响应了邀请！对此可有不服！」
听到杰玛铿锵有力的声音，魔女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
「各位旅途辛苦了。请叫我司书」
2
天才艺术家用人类的骨头造出的门，大概就会是这样。
眼前的门给人这种感觉。
漂亮完整的头盖骨，代替心脏植入了红宝石的肋骨，描绘出艺术曲线的肋骨，纯白的大腿骨。
不知为何，就是想用『杰作』来表现那些骨头复杂交错形成的门。
不过，从这扇门上能够明确地感受到惊人的执念——那不是恶意，而是让人联想到爱意的某种东西。
回想起来，人肉路标也是那样。那些尸体无论哪一具都没有腐败，服装也都很高级。比起靠蛮力穿刺，更像是标本学家仔细用针把昆虫串起来。
「我……我可以说心里话么，兽人佣兵」
杰玛咽了口唾沫。我点了点头，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我的意见大概和你一样。要不要同时说出来？队长」
「是啊——我开始想调头跑了」
我和杰玛，还有巴泽尔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零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被疏远了，她说出了『算上吾辈一起再来一次』这种话，但显而易见，这家伙一点都不想离开。
来迎接我们的司书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飘落的灰烬中前进着。
司书一靠近，高到需要仰望的巨大骨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踏入门内的我们呆立当场。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异常的景象让巴泽尔不禁发出了咒骂声。
来往于灰色世界中的，是无数人类。
家家烟囱里冒着炊烟，小孩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来往马车的车轮声中混杂着铁匠打铁的金属音。
只能用『太平盛世』来形容的光景呈现在我们眼前。
杰玛哑口无言地抓住了顾自前行的司书的肩。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明明到这里之前全部的城镇和村落都没有一个幸存者！」
「馆长把无家可归的人们都请来了这里」
「怎么可能，动作太快了！就连教会骑士团也才刚刚振作起来开始行动……！是怎么……」
司书轻轻甩开追问着的杰玛，再次迈开了步伐。
「见到馆长你就明白了。请走这边」
接着，司书又平淡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请放心。馆长爱着人类」
穿过左右排着民居的道路，便看到了一座像是把箱子错开重叠在一起似的，形状其妙的塔。箱子越往上越小，塔顶冒着滚滚浓烟。
看来，似乎就是这个塔在向整个城镇抛洒烟灰。
「那个……现在这里也在生产金币么？」
「不是的。如果没有能够收集的书本，制作金币也就没有了意义」
「那这是在烧什么啊」
「——遗体」
哇，就不该问——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并不只是我。
杰玛和巴泽尔也一脸复杂的表情看向积到自己肩上的灰。
「馆长不能容忍让遗体不经埋葬地暴露于荒野。所以他在搜寻幸存者的同时，还把附近村落和城镇里的遗体带进城里进行火葬……」
「那外面那些艺术作品又是什么」
「有保存状态良好的素材是理所当然要进行再次利用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期待这个城的馆长能有什么正经的感性了。
司书像是被吸入一样进了塔内，并催促我们也赶快进去。
跟在她身后进去的我们拍掉身上的灰后，环顾了一下塔的内部。
普通的石造房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地板上铺着红色和蓝色的绒毯，房间中央立着一根粗大的柱子——应该说是烟囱起了柱子的作用。
「……好暖和」
杰玛吐了口气这么说。
「那根粗大的柱子大概是兼任烟囱和暖炉的吧。在北部有很多利用暖炉的烟来制暖的。但想到燃料是人类就没那么舒适了……」
「涅朵拉城的火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持续燃烧」
「啊？」
听了司书的话，巴泽尔呆然地做出了反问。
「在这百年中，涅朵拉城的熔炉就算不投放燃料也会持续燃烧。我们并不是把遗体当作燃料。请不要误会」
听了司书的话巴泽尔眨了眨眼啊，没有一点诚意地道了个歉。
「哎呀，这可真是失礼了。我没有恶意的……司书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城寨，是一直生活在涅朵拉么？」
「是的……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那么司书阁下在那个世界被恶魔蹂躏的夜晚也在这个城寨么？告诉我！这里到底——」
杰玛想要扯掉遮住嘴的布。
零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不要露出脸来。你很美丽」
「突，突然说什么……！我，我没有……」
「这是客观事实。这里是恶魔的领地，队长。美貌会引来恶魔」
由于容貌突然被夸奖有些害羞的杰玛听到这句话便僵住了。
说起来，十三号也说过他用『美貌』和恶魔做了交易。
我遇到的强大魔女全都是美女，就连还不成熟的阿尔巴斯再过个十年也会成为美女。身为男人的七号外表也很妖娆。
也就是说，恶魔喜欢美貌。
见杰玛陷入困惑，巴泽尔把遮住她嘴的布拉到了快要遮住眼睛的位置，并把她的披风兜帽拉到挡住眼睛。
「也不要大声说话。美妙的声音也很危险。不要焦躁，队长。一切等见了所谓的馆长再说」
「——请走这边」
在司书的带领下，我们走上了贴在塔内壁上的石阶梯。
上到二楼便遇到了钉着边框的结实木门，那扇门依旧是自动打开的。
我观察了一下门寻思着那到底是怎样的构造，便看到了小小的黑影迅速地爬过了地板。
「——虫？」
「馆长。客人到了」
正想要瞧一瞧门里面是什么样的我听到司书的声音回过了神来。
我本来因为没有人类的气息而有些放松，但抬起头来，便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从头到脚遮着破布的人影。
人影——只能这么说。因为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男是女。
被称作馆长的人影趴在书桌上，他周围大量的书本堆积得像墙壁一样。
馆长抬起手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静静地合上了刚好读完的书。
他抬起了头，就算那样也还是看不见脸。
遮着脸——话虽如此，但那并不是有情调的艺术的面纱。他脸上盖着拼凑起来的纯黑的皮革。
「……客人……接受，邀请……开心……」
在皮革的面罩后，馆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怪声。虽然不希望那是笑声，但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馆长站了起来。同时，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等等开玩笑的吧……！」
巴泽尔喉咙一阵痉挛，靠到了背后的墙上。
是虫。
馆长站起身走出每一步，就会从他身上掉下虫子，掉到地上的虫子会再次沿着馆长的鞋子爬回衣服里去。
与其说是虫子爬在馆长身上，不如说馆长的身体就是虫子形成的。而且站起身来的馆长身上还多出来了一双手。
一共三双，六只手脚。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昆虫。
很明显这家伙不是人类——也就是说，原来的涅朵拉城馆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喂，魔女，说实话我刚才真是吓尿了」
不禁想要向零寻求安慰，而零则是以平淡的语气——
「不过是虫子」
——说出了这么霸气的话。
于是，那个『不过是虫子』的团块停止了动作。它看向零——我觉得它是看了。总之被蒙着的那张脸朝向了零。
下一个瞬间，馆长碎成了无数的小块落到地上，小碎块如波澜一般冲到零面前。在她鼻尖前再度变成人形。
馆长那皮制的面具近在咫尺。
「啊……啊……何等，美丽……」
馆长的手——那满是虫子的手套——将要触碰零的脸颊时，我全身的血沸腾了。
「别碰她！滚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零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并拔出剑威慑对方。
这时，构筑起馆长身体的虫群像是害怕了似的吵杂起来，它们扩散开来，然后又缩成一块，往后退了。
「是你的……吗……这份『美丽』是你的……那，就无法成为我的……让你生气……可怕……啊，遗憾……真是遗憾」
「怎，怎么这么老实……」
我脱线地说完，刚刚似乎也有些紧张的零轻轻叹了口气说。
「或许不是那种擅长战斗的恶魔吧……不过，你太大意了佣兵。今后绝不能试图在恶魔面前保护吾辈。这样你会遭遇危险」
「我又不是想做才这样做的。我是不由自主地就……嗯，怎么？」
杰玛拉了拉我的衣角。
因为零不让她说话，所以她才没敢发出声音吧。她似乎有话想问……
「啊。失礼，馆长，我能说话吗？」
或许是已经适应状况了吧——察觉到杰玛意图的巴泽尔开口了。
馆长并没有回应，而是把蒙面的脸面向了巴泽尔。
「怎么……原来……还有一个人么……」
它兴趣缺缺地这么说完，马上撇开了脸。
「这确实有点伤自尊啊喂……」
「这很正常。如果是普通人类和魔女以及兽化者站在一起，恶魔肯定会更关注后两者」
听到零的回答，巴泽尔的眉毛失落地垂下了。
「对我没兴趣倒是件好事……请您把之前被您留作『客人』的先遣队还回来。而且，还希望您能保证正在行军的教会骑士团的安全。我们就是为此才接受您邀请的」
「……客人，在城里……给了饲料……配偶，也给了……一定，很满足」
巴泽尔像石头一样僵住了。面部表情也在抽搐。
「……饲料？和配偶……？」
「接受的人，是客人……保护。不接受的人……不，保护」
「怎么——请等一下！」
「意思是说，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女人和食物。大家都很平安。如果各位想见他们也是可以的，但想必各位很累了，我先带各位去房间里休息吧」
巴泽尔刚想要追问，在一旁站着的司书插进来，催促我们离开。
馆长似乎已经对我们失去了兴趣。它正打算往书桌那边走。一边走，虫子还一边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呜哇！」
杰玛突然惨叫起来。似乎是有虫子爬进了披风里。
杰玛慌忙地脱下披风，脱下蒙脸的布把虫抖下来。
「可恶，脖子被咬了——！」
「停下，别说话！」
零马上把兜帽盖在杰玛头上，堵住她的嘴。但还是太迟了。
正要回到书桌前的馆长冲了过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抓住了杰玛的手，把她的披风扯下来了。
从构图上看像是被蠕动的虫型团块拥抱了一样的杰玛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啊……皮肤的颜色……美丽……稀罕……黑色的双瞳……黑色的头发……」
赤黑色的舌头从面具的缝隙中滑出来，舔舐着杰玛的脸颊。
这时，杰玛发飙了。
「你这怪物啊啊啊啊啊！」
她厉声怒喝，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女性能发出的声音。杰玛朝馆长挥下了斧头。斧头直接砍中了馆长的身体。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锐利的战斧被弹开了。
好硬。
但是，杰玛并没有放弃。就算第一击被弹开，也能马上做出第二次攻击——这就是弱化了防御的单手战斧双持的优势。
第二招攻击砍中了馆长的肩膀，漂亮地把它的手切了下来。和手一起落在地上的虫子们在地上爬来爬去，四散而逃。
房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我已经拔剑，而巴泽尔也把箭架在了弓上。
但是馆长似乎并没有生气或是惨叫，他愉悦地笑了。
「嘻，哈哈……哈，好痛，好痛……啊，这就是痛苦吗……啊，褐色的女人……我很中意，我很中意」
同时，被杰玛砍中的伤口上渐渐长出新的手，聚集了大量的虫。馆长的身体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客人，休息吧……然后，聊一聊……聊很多……我很期待，很期待」
我看了看落在地上的馆长的手。
那是被黑色甲壳包裹的，关节很多的手。这和虫子的脚没什么两样。
3
在司书的带领下，我们走出塔，来到城内。
虽然被分配到了像旅馆一样的住处，但分房是很奇怪。我和零是同一间房，但巴泽尔和杰玛却是分开住的。
「这房间到底是谁分配的……？」
司书离开以后我无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于是，正在往木桶里加热水的零给出了耐人寻味的答案。
「是吾等自己决定的」
「我可不记得有抽签分过房啊」
「你对那个恶魔表明了对吾辈的所有权，而恶魔认可了。所以在它看来，你和吾辈就是一对。但是它对队长出手的时候，随从什么都没说」
「那只是因为他怂了吧」
「那就说明比起队长，他更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这么说倒也没错啦。
但是，巴泽尔终究是脆弱的普通人。强求巴泽尔在恶魔面前保护队长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恶魔想要队长。所以不会让她和别的男人同房。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分房的基准是所谓的恶魔的爱？」
「那家伙不是也说过给了教会骑士团女人吗？它恐怕是认为『人类就是这样』。必须要男女一对，不然不踏实」
说着，零把全身的衣服脱掉，然后泡到木桶里。
「佣兵，帮吾辈擦背」
「为毛是我？」
「除你之外还有谁？」
那你不会自己擦啊。至今为止你不都是自己搞定的么。
话说为什么这货在我面前就能不管不顾地脱光光啊？
还有为什么我能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脱光啊？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么。好可怕。
「快点，水都要冷了——你不是吾辈的『配偶』么？」
我叹着气来到零背后。
冲掉她头上粘着的灰烬，用沾了肥皂水的毛巾擦她的背。零忽然抬起头，扭头看过来说。
「——这么一想，现在随从应该也在被一个女人伺候着吧」
哎哟喂。
「真是令人羡慕哟」
我面对着完美无缺，甚至到达了『艺术』之领域的零的后背随口说了一句。零马上把我的身体往水桶里拉。
因为是头先扎进水中，差点溺死，我挣扎了一番。
「笨……！你在干什么！你想杀了我吗！」
「吾辈还以为你是想要进来一起泡——你不是很羡慕有女伴的随从吗？那就告诉你个吾辈隐瞒至今的大秘密。其实吾辈也是女的！」
「……嚯？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高兴吧？」
「为啥？」
哼——零不满地撅起嘴巴，然后哗啦哗啦地把桶里的热水泼到我身上。
「笨蛋快住手！房间都要被弄湿了！」
「你似乎不在意自己被淋湿呢……」
「现在已经把会生锈的装备脱下来了，而且就算我湿了你也能帮我弄干吧？」
听到我的回答，零的表情越来越不悦了。
「你真的只把吾辈当成一个方便的烘干机么……」
「因为你只把我当成一铺毛茸茸的床啊」
我吐出舌头回嘴。零欲言又止，然后像是放弃了似的从木桶离站起来。
下一秒，狠狠地把我整个人都打进了木桶里。
水也猛地溅了出来，淋湿了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我的衣服。
「……喂」
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然而零完全不管正在小声抱怨着的我，开始用肥皂洗身子。
「接下来到吾辈给你洗澡了。你不知道吧？其实吾辈是带有清洗能力的烘干机。非常便利」
「那我就是你的睡床以及椅子还有交通工具了。不也很便利么？你就好好帮我捋捋毛吧」
都已经成落汤猫了，谁还在乎那么多。
我在木桶中脱了衣服。然后『机器』就『刷刷刷』地开始工作了。
「——喂，魔女」
「嗯」
「那个是恶魔没错吧？」
被那个所谓的司书称为『馆长』的虫型兽化者。
「应该是吧。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也不知道那是拥有什么能力的恶魔……从通过恶魔的拱门的遭遇来看，它的力量似乎与人的记忆有关系。他看似是在操纵虫，但那只是兽化者本身的能力，恶魔的能力是另一回事」
「恶魔只能拥有一种力量吗」
「对。所以魔女才会根据想要的结果召唤各种各样的恶魔。有擅长寻人的恶魔，有能将水变成毒的恶魔，还有让爱情开花结果的恶魔——各种各样的」
「道具么……」
「除开『极其危险』这一点，确实是」
我继续发问。
「那之前你不是用我的身体召唤过恶魔么？那家伙是什么？」
「『无』」
我回头看向零。
「意思是没有能力？」
「或许也能这样理解吧……那是极高位的恶魔，虽然自己没有任何力量，但是能使用所有比自己低等的恶魔的能力。就像是化身一样」
「那不是无敌了？」
「没错，它的名字就叫『无名的恶魔之王』——也就是说，没有任何魔女知道这个恶魔的名字。魔女不能使役名字未知的恶魔。因为不知道名字就没法召唤出来。但是某一天，不知为何，那个恶魔主动来找吾辈」
我只能感叹。
「虽然我没听懂，但至少能明白你很厉害了」
「能明白这个就够了」
零嘻嘻地笑着，往我头上泼了一盆浑浑的热水。
†††
正当零和佣兵像正在交往的恋人——亦或是家畜及其主人——一样和睦地互相搓澡的时候，正如零所预料的那样，一个少女来到了巴泽尔的房间。
就在他和零他们一样泡在热水里开始享受的那一刻，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发现了一个年龄似乎还没到巴泽尔一半的可爱少女。
纤细的身体，洁白的肌肤，惹人怜爱的雀斑，捆成两股的亚麻色头发。从她那打理得很到位的嫩手指来看，她一定是富裕人家出身。虽然因为惶恐而缩着身子，但散发着知书达理的气息。
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我听说您就是我的配偶」
巴泽尔甚至放弃了去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所谓的配偶是什么意思吗？小姐」
放弃是放弃了，但还是问问看。
少女的脸变红了——是不可能的。她的铁青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
原来如此，看来她是真的知道。
巴泽尔把身体探出门外，确认了一下走廊上的情况。还以为是人贩子带她来的，没想到不是。
「谁让你到这来的？」
「馆长……」
「那你就跟馆长说，我已经将我的身体献给了教会骑士团，立了禁欲的誓言。我不需要女人来侍奉我，就算是要，也想要比你年长十岁的那种」
「您，您对我不满意吗？」
少女眼中透满了绝望。
巴泽尔赶紧闭上了嘴——有时候赶走别人还会有不好的事。如果巴泽尔把少女赶走的话，少女的地位将会很尴尬。
但也不能馆长的诡计得逞。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米娜」
「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的」
「其他的人也是？」
米娜摇摇头。
「以前这里几乎没有人，但是从那一晚开始人数就变多了……馆长在到处拉人。原本只是个小群落，现在就像是个城市一样」
巴泽尔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
配偶的问题暂且不说，这个少女知道这座城的过去。在现在这种一抹黑的状况中，她是很好的情报源。
巴泽尔对米娜嘻嘻笑道。
「米娜小姐，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去个好玩的地方」
「——巴泽尔？」
冷若冰霜的杰玛的声音从米娜的背后传来。
一抬头，发现很明显是误解了什么的杰玛眼中透着深深的绝望。
这个时机恰到好处的登场把巴泽尔吓得脸都白了。
「队长，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从米娜小姐口中问出关于这个城的事……啊，等——队长！」
没等巴泽尔说完，杰玛就一百八十度转身，愤愤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她把门重重摔上的声音，他不禁缩了缩肩膀。
巴泽尔无语地以手扶额。
†††
大家约好在洗完澡后就到零的房间集中。
所以才赶快洗了澡，特地到巴泽尔房间去找他。结果就目击到巴泽尔想把那种幼女带到自己房间里。
因为那实在是太难以置信，所以像逃避现实一样逃了回来。
下意识地来到床边，俯视着下面的人群来来往往。
这一幕，也让人难以置信。从维尼亚斯王国出发后，一路上都是尸体和废墟。
本来还在担心诺克斯大圣堂到底还有没有幸存者，不过讽刺的是，这种忧虑被这座城给打消
了。
——不过。
「……在笑」
杰玛听到小孩的笑声，皱了皱眉。
被当作人质的先遣队。
用人类尸体做成的路标。
骨头做成的门。
令人恶心的馆长——恶魔。
如果把这几个因素结合起来，那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这座城——地狱。
但是小孩子能嬉戏打闹的世界并不能叫地狱。安然无恙的建筑物，柔软的床，清洁的水，够烫的洗澡水——
「——啊」
杰玛探出了身子仔细看。然后马上冲到走廊上。与此同时，撞上了正要敲门的巴泽尔，差点摔了一跤。
「队，队长？你怎么那么慌张——」
「是先遣队！我们要拦住他，快跟上！」
杰玛厉声下令并马上跑了出去。
她在窗边看到作为先遣队被派来这里的教会骑士正一个人走着。杰玛记得先遣队五名成员的每一张脸。
巴泽尔也马上理解了状况，跟着杰玛跑起来。
「这边！」
在被飞落而下的灰烬遮蔽的视野中，杰玛对一个弓着背的男人大吼。
「站住！是我！教会骑士团的——！」
那个男人瞬间站直了身子，然后惊讶地回过头来。
这个又矮又瘦的年轻人是因为擅长应付马匹才被选为先遣队一员的。男人一看到杰玛便瞪大了双眼，甩着像马尾一样的长辫子冲了过来。
「杰玛队长！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救你们的啊！其他人呢？」
「都没事——霍迪呢？」
先遣队一共五人，被抓走的有四个。还有一个人平安回到了骑士团——那就是霍迪。
「没问题。他没受什么伤，现在在大部队里」
男人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唯独担心这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队长会亲自来救我们」
「那不是当然的吗！选你们做先遣队的是我。所以我肯定要来就你们」
男人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中夹杂着消极的情绪。
「……馆长呢？」
「之前见过了。我们才刚刚到」
「那也就是说还没有配偶——」
杰玛回头看向做出回应的巴泽尔。
「刚才的少女吗？」
「是。馆长送来的。我想要从她口中问出关于这里的情报，所以想把她留在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杰玛松了口气。同时，也想起馆长之前说过的『给了客人配偶』。
「那么，你也……？」
「……这边请吧。在大路上说这个也不好。先到我家里来吧」
杰玛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男人已经转身往前走了。
在巴泽尔的催促下，杰玛总算是挪动脚跟上去。
从大路拐进小巷子里后，发现三层的别墅式的民宅一家挨着一家往左右两边延伸。男人把杰玛他们逮到了其中一家。
然后——
「老公！」
一个女人出来了。
杰玛吓了一跳。女人跑到男人面前，有些犹豫地亲了口他的脸。
难道说——
杰玛来回看着这对男女。
「你们……结婚了……？」
男人点点头。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幸福。
「我和馆长送来的她结婚了……昨天才结的」
「为什么干这种蠢事！」
「因为我没想过会得救啊！所以我只好按照它说的去做……因为我实在不认为那个副队长会为了区区四个人派遣救援……」
「队长是我！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我才不管副队长怎么想呢！」
男人睁大了眼睛，然后无力地低下了头。
——她是如此的不受士兵信赖。
杰玛烦躁地咬着手套。
那么，其他的三人也娶了老婆吗。
然后像这样得到了家，住在这个城里。
「……你们就没想过要逃跑吗？」
巴泽尔问道。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怀着纯粹的不解问出这个问题。男人的紧张稍微缓和了。
虽然他请杰玛和巴泽尔坐下，但她们并没有听从——因为不想在这儿呆太久。
「馆长拥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们从哪来，到哪去，他都一清二楚。就连部队的规模，队长的名字也是。我们逃不掉，而且如果逃了，成为我配偶的她就会遭受惩罚」
「惩罚？」
杰玛看向了女性。
女性一脸胆怯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在这城里，馆长的命令是绝对的。馆长让司书从各处拉来人，将工作分配给人们，并决定配偶。如果配偶逃了，我就要负责！你们看到了那个门没？如果违抗，就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就算不杀我们，只要把我们赶出城外，我们也……」
肯定会无家可归，在对恶魔与野兽的恐惧中等死。
简而言之，在这个城里，只要听从馆长命令，就能确保衣食住的问题和生命安全。
「其他三人也是这样，被馆长托付了妻子。各位费劲千辛万苦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我也不想抛下她们逃跑」
「那带着她一起走不就行了」
男人摇了摇头。
「妻子也有家人和朋友。在这短短的几天，我也有了朋友……我不能带着他们走，而且这样也很危险。出了这座城，馆长就不会从别的恶魔手中保护我们。而且啊队长，说来奇怪……」
男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是想让杰玛放心，又想劝杰玛别再管他的笑容。
「馆长爱着人类」
4
「馆长爱着人类……啊。司书也说了这样的话吧？」
听到杰玛和巴泽尔带回来的消息，我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这帮人被恶魔驯得服服帖帖的。
虽然是被强行关在这儿，但得到了安全的住处和女人，又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情爱，舍不得逃走。
「然后，馆长想用同样的手段留住我们，便把这个小鬼作为『配偶』送来了」
「啊……」
感受到我厌烦的视线后，那个自称米娜的小鬼有礼貌地低下了头。这家伙胆子还挺大……转念一想，对见惯了馆长的她来说，我这外表比馆长要萌多了。
「但是，真奇怪。根据恶魔的拱门来推测，馆长的能力应该是和记忆有关的……居然说是能看穿一切的眼？」
「该不会是兽化者的能力吧？豆丁不也会利用老鼠收集情报吗？」
不——零摇了摇头。
「就算能掌握虫所听到的情报，也很难知道我等是从哪来，有什么目的，往哪里去。虫群光是听到人类的话，就能明白整个作战行动的意义吗？老鼠也是，她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情报顶多是『有这个气味的人正在朝这边过来』——少女，你知道多少关于馆长的事？」
「我，不是很清楚……姐姐叮嘱我绝对不能接近馆长……」
「你姐姐很聪明。现在她在哪儿？」
米娜摇摇头。
「姐姐一直在城外，因为她有很特别的工作……」
「工作……？」
「召集人类。把大家引来这个安全的城寨……」
我不禁发出了一声『啊』。似乎除我以外的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米娜。
「你的姐姐——是那个司书吗！」
这次轮到米娜惊讶了。
「是么。大家都是被姐姐带来的啊。那，姐姐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城里了……？」
「应该是。吾等是今天刚到的」
米娜的表情瞬间绽开了花。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但她又似乎马上想起自己的职责，有气无力地坐下了。
「在这之前……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前，姐姐一直在大陆各地游历。她的工作是寻找书本。大概也就是几个月回来一次吧……」
「嚯，所以才叫作『司书』啊。那她为何现在开始收集起『人类』了？」
「那个……馆长让她这么做的……我不想让姐姐遭遇危险，所以求她不要去……但她说这是她的工作」
不管怎么想，收集人类都不是司书的工作吧……
不过，照零的说法，那个司书是魔法使。能离开这个城寨的也只有司书和馆长了吧。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里有魔法使以及为什么她会侍奉恶魔……
「我说了『想要更多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后，馆长就趁姐姐外出时来到我面前，说如果我成为某个人的配偶，生下小孩的话，姐姐就不用老是到处奔波了……」
「为什么你和别人结婚以后，她就不用再履行司书的职责了？」
「我不知道，但是馆长这么说了……所以我……」
看似冷静的米娜眼中忽然浮出了泪珠。
她之前似乎是有些松懈，在发现自己流泪了以后赶紧擦了擦眼角。杰玛忍不住抱住了这个柔弱的少女。
「没问题，你别哭。你不需要和你不喜欢的人结婚。你和我们一起来吧。教会骑士团会守护你，只要去到维尼亚斯王国，就不用担心被恶魔袭击了。远比这里要安全……」
米娜睁大了双眼。
「……除了涅朵拉城以外还有安全的地方吗……这是真的吗？」
「我向神起誓。如果你不想待在这儿，就一起来吧。当然，你姐姐也是」
米娜似乎获得了希望，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她马上又低下头。
「这不行」
「为什么？」
「馆长什么都知道。我在这里说什么话干什么事，他都能从这里看到。如果我说要去维尼亚斯，姐姐一定会受到馆长的惩罚，这是绝对不行的」
只要自己逃走，自己珍贵的人就要受罚——这和教会骑士团那帮人给出的理由一样。
零有些纠结地摸了摸下巴。
「馆长爱着人类……么。将那些无依无靠地人聚集到城里确保安全，并禁止他们离开……这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
「领主和领民的感觉吧——而且还是按照很古老的制度走的」
听到巴泽尔的话，我们有的仰天，有的垂下肩膀，有的扶额，各自表现着灰暗的心情。
领地的运营需要人手。
耕作的农民，筹集货币的商人，负责建造与维护建筑的工人，照顾领主的仆人，纳税的普通市民等等等等。
只要离开这里的人多于来到这里的人，领地就很难经营。所以领主必须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人民束缚在这片土地。
正像恶魔将从各处拉来的人限制在涅朵拉城一样。
「还好，民众没有遭受虐待……如果馆长是打算『经营领地』的话，那它恐怕绝对不会同意让所有居民都前往维尼亚斯王国吧」
「话说，都不知道我们几个能不能平安离开这里了」
察觉到现场气氛越来越凝重的巴尼尔轻快地拍拍手站起来。
「算了——再怎么想也是原地踏步。总之米娜先住我的房间吧，你这样屁颠屁颠地回家也不好交差对吧？」
「啊。但是……反正馆长都……」
「反正他都知道对吧？那就更应该留下了。作为教会骑士，我不能让米娜就这样回去。我和队长睡一间房就好了……对吧，队长？」
「我在军队带了很长时间，事到如今不会介意和男人一起住的」
杰玛的话让因紧张而颤抖的米娜微微笑了起来。
她抱住杰玛的脖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看来队长很适合照顾少女，你就带着她去随从的房间吧，在她睡着之前一直握着她的手」
「我会的」
杰玛听了零的建议，拉着米娜的手站了起来。
「不过，吾辈倒是比较惊讶。没想到居然会完全照着馆长的安排，不顾自己的个人感情和别人配对……」
「我也吓了一跳啊。这又不是繁殖家畜」
「家畜……么。这话真是一语中的啊，随从」
「我倒不是很想『中』来着」
真是有弓兵风格的回嘴。要是情况没这么严峻的话，刚才应该是笑点。
零继续说。
「馆长爱着人类——这恐怕是事实吧。馆长会悉心照顾人类，也保护他们不受别的恶魔袭击。他肯定是想将活着的人类聚集到这里，让他们繁殖，让人数变得更多」
「为啥？养来吃么？」
「当宠物。就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
「啊！可恶，我懂了！」
巴泽尔懊恼地喊着，胡乱地挠起头发。
「……队长的父亲很喜欢鹿，一直说牧鹿的角很有艺术感……他在森林里狩猎鹿，把鹿的头摆在家里，也吃了鹿的肉，还在庭院里养鹿……对那个恶魔来说，人类就是『鹿』吧」
因为喜欢人类，所以才以人类为素材做些什么。正因为这种想法和人类相近，能引发共鸣，才会觉得很恶心。
「那个恶魔，很明显是在『模仿』人类。他以『保护』的理由聚集人口，以领主之名把人类放在手中饲养，然后还给吾等送来请帖，把吾等请来这里做客。看似没有什么同一性，但如果把这些举动想成是『模仿人类』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零对自己的话表示认可，然后站了起来。
「看来要和那个司书谈了一谈了。根据妹妹的说法，她并不是那种醉心与恶魔的魔女。想必在馆长的监视下她不会那么轻易开口吧……但利用她妹妹的话，这边就有主动权」
她露出极有魔女风格的坏笑。巴泽尔在一旁提醒『请不要干非人道的事情』。
「——啊？」
来到走廊的瞬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停下脚步。
抽着鼻子闻闻气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了，佣兵」
「呃，队长和小女孩的味道……」
我皱着鼻子，打开了两人本该在的房间的门。
「不在……她们甚至都没回到过这里」
「你说什么！？」
巴泽尔惊呼着冲出房间。从天而降的灰烬将人影和气味都从这个城里抹去了。
难不成她们是去散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瞎操心了。
然而这个可能性很低。
而且如果事情『不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该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塔」
我们默契地跑向了塔。
然后正好在高塔的正门前和司书撞了个正着。
「请止步」
司书说道。
「馆长说不能让各位通过」
巴泽尔停下脚步，同时也把箭架到了弓上。
「老哥！我来支援你！」
原来是要我上么——虽然我很想这么抱怨一句，但我也没有蠢到去强迫弓兵当前锋。
不好意思了司书，让我来轻轻打你一拳。我是想着以此来制服她的，然而——
司书完全没有被正面猛冲过来的兽化者吓到，而是镇静地把手举到空中。
「Cutor·Zaf·Hecht」
我吓得停下了脚步。
「糟糕，这家伙会用——！」
——魔法。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司书已经咏唱结束了。
「霹雳的余波啊 贯穿愚者吧 捕缚之章·第五页——<青冲(Gromreus)>！认证吧，吾名为马蒂亚！」
瞬间，蓝光驰骋而来，穿过我的近旁击中了巴泽尔。巴泽尔被打飞了好远。
我冲到巴泽尔身边把他扶起来。
「打杂的，你没事吧！」
「唔……啊……」
太好了。虽然麻痹失去了意识，但还活着。
之所以攻击巴泽尔，是因为就觉得攻击我效果不会太好吧。
攻击打到我身上恐怕只会让我一下站不稳，但却能将巴泽尔打得倒地不起。
然而——
「喂，魔女！这家伙肯定是<不完全数字（Sestum）>的——!」
「不，不是」
零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但她似乎没有交战的打算。司书——她刚刚说了自己叫马蒂亚——也冷静地看着零，解除了戒备。
「司书使用的魔法是捕缚之章·第五页的魔法。熟练度很高，并不像是半路出家。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司书应该没有远离这个城寨太久。那么，司书绝对学不会魔法，除非持有『书本』。」
「持有书本……但真迹不是在维尼亚斯吗？」
「对啊。萨娜蕾制作的<零之书>的抄本一共有四册——一册在圣女手上，一册被教会烧毁，一册从萨娜蕾手中回收了。那么，剩下的那一册呢？」
「……啊」
「对。正是捕缚之章的抄本。萨娜蕾把它买到黑市上去了。要说最后一本抄本在哪——原来如此，<禁书馆>确实与它很相称」
感觉这种解释就比说她是<零之魔术师团>或是<不完全数字>要靠谱。
圣女手上的是守护之章。
被烧掉的是狩猎之章。
回收的是收获之章。
然后在黑市里流通的捕缚之章，则被生产涅朵拉金币的<禁书馆>以高价买下了。
「没错吧？司书」
「——五年前，我听说『魔法之书』在黑市上流通，马上就把它买下了。因为我知道这本书是货真价实的魔法书，所以不惜出高价购买」
「嗯？」
「——请来这边，让您看看实物」
等等——巴泽尔呻吟道。
「现在哪是管什么书的时候！现在重要的……是队长……！」
他打算抓住我的肩膀站起来，但还是没成功。马蒂亚瞥了一眼巴泽尔，慢慢地摇了摇头。
「……馆长不会伤害美丽的事物。而且他似乎很想要杰玛大人，所以它甚至会尽它所能去讨好杰玛大人」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放心？」
「馆长不喜欢强逼，喜欢交易。它向杰玛大人提出了交易，如果杰玛大人说『不』，那这事儿自然就结束了」
「交易？」
零挑起了一边眉毛。马蒂亚一时语塞。
「……馆长，一直很希望拥有自己的配偶。如果杰玛大人向馆长提出了什么请求，那么馆长会要求杰玛大人支付相应的代价」
【幕间 自大的代价】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小孩在知道『小偷』这个概念之前就偷别人东西，利用暴力支配弱者。人类的心灵脆弱，所以需要神明的指引。
处罚犯罪的诱饵，让他知道规矩，让他学习奉献，忍受与爱。
但是恶人——心灵被邪恶侵蚀的人，为了击退正义而学习正义。
明明自己食饱衣暖，却要剥夺饥寒交迫之人的一切。用磨亮的剑折磨手无寸铁的弱者。
亲之爱，神之理已经传不进他们的耳朵。
他们若无其事地践踏人，利用人，笑着夺取别人的信命——就好像那是神明赋予他们的应有的权利。
这就是灵魂的污秽。
而污秽的灵魂会与血脉一同被继承下去。
臭虫的后代还是臭虫。
禽兽的双亲也是禽兽。
不过，他们学会了。
学会用浮华的辞藻粉饰自己污秽的灵魂。
就像那个自诩为骑士的禽兽的女儿——杰玛那样。
又或者像那个深深钻入教会骑士团的魔女。
此时此刻，世界被恶魔侵犯，因大量无辜百姓的死而陷入绝望的深渊。世界亟待神的救赎。
他们一定会欢喜地迎接来自恶人的，虚伪的救赎吧。
到那时，恶人成为救世主，世界会成为真正的地狱——怎么能放任这种事发生。就算是放逐了教会骑士团长钦定的队长，背上叛徒的污名，雷兰德·坦戈还是很明确自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啊，坐拥七柱守护神，热爱民众慈悲为怀的神啊。
「让我守护民众吧，让我看破邪恶吧，让我击退敌人吧。我乃挥舞神之剑的人，不惜赌上身体，性命与灵魂」
神好像回应了雷兰德虔诚的祈祷。这几天的行军非常顺畅。
这一路顺利到了甚至让人遗忘他们是在被恶魔支配的北方大陆——甚至觉得能这样平安到达诺克斯大神堂。
但是，神一直会考验自大之人。
等发现队伍后尾一直在少人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人消失了。
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雷兰德马上做出对策，让队伍分成两列，互相盯住另一队的后尾。
结果明白了一件事。
所有离队的人都是自愿的。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森林。
雷兰德震惊了。
在恶魔的拱门夺去教会骑士团员生命的可怕的恶魔诱惑并不是只在那个地方出现的。
雷兰德马上下达命令，让士兵们『不管发生什么事绝不去回应对自己搭话的声音』
发现自己正在下和被他赶走的魔女一样的命令时，觉得很不甘心——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这也没有凑效。
恶魔的诱惑不分朝夕，不分时间地点。居然还有人在恶魔的诱惑下杀了五个同伴然后自杀了。
人数不断减少。不论是谁都开始紧抓着魔女在通过恶魔拱门时制作的绳子不放。仿佛那才是他们心灵的归宿。
这就是信仰的惨败。
居然要依靠魔女的力量么——雷兰德愤怒地问。
部下们怯生生地回答了。
「不然你能保护我们吗」
远征部队之中，还有很多负责搬东西和烧饭的非战斗员。
「副队长的信仰，能保护我们不受恶魔诱惑吗。我的信仰似乎已经不能保护我自己了」
为什么要把魔女赶走呢——没过多久，雷兰德就听到有人小声地这样说了。难道不是因为有自信能保护我们么——与做出有效应对的魔女相反，副队长只是在袖手旁观吗？
已经分不清这是恶魔的低语还是部下们的叹息。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喊这些质疑的喊得最响的，不是恶魔也不是部下，而是雷兰德自己的心。
第四章 恶魔的交易
1
马蒂亚说要带我们去书库，一行人便跟着马蒂亚来到了城寨的地下。巴泽尔现在走不了路，只好由我来扛着。
「为什么我非得扛着一个大叔走路不可啊……」
「我也不想被热乎乎的兽化者扛着啊。再说我明明是要去找队长的……痛！」
巴泽尔叫唤了一声，闭上了嘴。似乎是因为不顾自己身体麻痹并被人扛着的状态说话，咬到舌头了。
不过，我倒是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找到因为世界毁灭而顾不上寻找的『零之书抄本』。
「这边」
楼梯的终点有一扇木制的大门。上面用赤黑的墨水画了魔法阵。
「……驱魔的结界么」
零看着大门低语道。
马蒂亚点点头。
「这是初代馆长成功召唤恶魔时留下的东西」
听到马蒂亚平淡的回答，我也平淡地点点头。这时我才理解到，这个涅朵拉城的初代馆长——
「召唤了恶魔！？」
「果然，那个恶魔并不是在这次事件中才被召唤来的恶魔啊」
与惊愕的我相反，零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事实。
「你早就知道？」
「如果是最近才召唤的话，它未免也太熟悉这个地方了。这个城整体似乎都认可了恶魔的存在——这片土地至少是和恶魔一同存在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吧」
「上百年……」
这难以置信。但马蒂亚肯定了零的话。
「我是在涅朵拉城出生长大的。照父亲的说法，那个恶魔从我出生前就在这座城里了……它会赋予每一代涅朵拉城城主『洞察世界之眼』，直到涅朵拉家灭绝。代价是，要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书献给恶魔——初代馆长与那个恶魔立下了这样的契约」
马蒂亚打开了门。
面前的是书，书，书。
甚至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围绕着贯穿房屋的烟囱螺旋上升，仿佛书架构成的迷宫。
我吓得下巴落到了地上，零发出了欢声。
「好厉害！这就是<禁书馆>吗！」
「这只是三分之一左右。极有价值的书像这样摆在这，而价值不高的书还堆在地下的书库里」
零扑向了书架，拿起手边的书哗啦哗啦地翻起来。
然后转头看我说——
「佣兵！这本书好厉害啊！是指导你怎么将美丽的女孩监禁起来进行各种凌辱的书！」
「你赶快把这种邪恶的书放回书架去！」
「所以我都说了。<禁书馆>的书大多数是小黄书啊」
我将如此唾弃着的巴泽尔放到地上，让他背靠着墙壁。
马蒂亚也有些不甘心地抿紧嘴唇，俯视着靠着墙壁坐下的巴泽尔说。
「这种说法太过分了。确实猥琐的书很多，但艺术性很高的禁书也有很多。很多书只因为收到教会的批判就被当成了禁书，比如说这本——」
马蒂亚望了一眼书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说的是主教大人用恶魔的力量治愈民众的故事。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书。作者已经被火刑处死，但因为写得非常详尽，当时甚至有传言说这是事实」
「你难道把这个书库所有的书都读了？」
「嗯，毕竟我是司书嘛。书的位置我全都记着。『零之书的抄本』在中央的书桌上」
在马蒂亚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宽广的书库中央。因为巴泽尔说『把我扔在这儿不管就行』，所以我就把他扔在了入口处。
我看着一直耸立到天顶的书架，除了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巴以外什么事都做不到。这可不是一万两万这种规模的。就算一天读一本书，想要读完也不太可能吧。
在螺旋状的书架中央，是摆成了六角形的书架，刚好留了能让人通过的空隙。
书架围起来的空地中间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的正是敞开状态的『抄本』。零没跟马蒂亚打招呼就翻起那本书。
「这确实是『抄本』」
然后略微放心了似的舒了一口气。
「这个书库是城内唯一不会被馆长监视的圣域。唯有这个书库里的事，馆长是无论如何都不看不到的」
「『洞察世界之眼』么」
零瞥了一眼马蒂亚。
「然后呢……？你知道多少是事情，想要吾辈干什么？干脆直截了当一点吧，司书……不，应该叫你『馆长』吧？」
我完全没有理解零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马蒂亚明显慌张了。
「……为什么」
零平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之前你自己说过吧，『洞察世界之眼』是只有代代当家才有的能力。而在我等与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你一直看着我等。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你是现任涅朵拉城的城主」
惊讶地听完零的揭秘后，马蒂亚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大意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摘下斗篷露出了正面目。
——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张非常平凡的庶民一样的脸。
土气的圆鼻子，给人迷糊印象的眯眯眼，用最奉承的说法说就是『可爱的脸』吧，但是全身上下散发着的忧郁气场将这种可爱完全冲散了。
「真是惭愧……就算没有『洞察世界之眼』，零大人同样能洞察一切呢。重新进行自我介绍吧，我叫马蒂亚·涅朵拉——前代馆长因为世界毁灭事件而死后，我成为了涅朵拉城的第五代馆长」
然后马蒂亚露出了苦笑。
「只不过现在自称馆长的是那个恶魔……」
「那吾辈就听听」
咚，零坐在了书桌上。
「涅朵拉城和恶魔和你的故事——想必比小说还要有趣吧」
马蒂亚的话概括起来就是这样。
涅朵拉城初代馆长成功召唤了恶魔，那是大约一百年前的事了。
当时年过四十的馆长将自己的人生消耗在了收集古今中外的各种书上。而其中也有很多关于魔术的书。
初代馆长读完了所有的书，最后得出结论——想要更有效率地收集书，必须借用魔术的力量。
初代馆长想要的力量是『洞察世界之眼』——能发现珍贵书籍的所在地的能力。
对此，回应她召唤的恶魔开出的条件是『知识』。
恶魔想要知道『人类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需要『书本』这个知识的载体。
馆长收集书，恶魔读收集来的书。
就这样，涅朵拉城迅速积攒了大量的书。
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初代馆长非常长寿，因为太长寿，只能退下当家的位置，作为『馆长』在书库里度过余生。
据史料记载，她活了差不多有一百岁。但可悲的是，虽然她对书本的热情很深，但她的魔力素养并不高。
伟大的魔女大多数——零也是如此——都是利用魔力来维持肉体的年轻。馆长的身体渐渐衰弱，她临终前指定了一族最爱书的青年成为第二代馆长。
第二代馆长也是个热心的收藏家，也是个书虫。和恶魔的关系可以说是很好。书库的书变得更多了。
话虽如此，第二代馆长的寿命并没有第一代长。本身一族就没有魔术师的素养，与恶魔签约的还是初代馆长。只继承了契约义务与能力的第二代馆长同时担任当家，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渐渐衰老死亡了。
从这一代起，涅朵拉城的当家开始被称为『馆长』。
但是，第三代的时候出了岔子。
第三代当家有三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喜欢书。
唯有长子不喜欢书。
它从小对书不感兴趣，也不亲近恶魔。一直在说『如果教会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一族都要完蛋！』。
同时，他还很喜欢钱。
虽然他讨厌书本与恶魔，但他很想要金矿的掌握权。
所以他杀害了自己的兄弟，杀害了第三代当家，并把他们扔进了用来熔化金子的炉里。
就这样，恶魔的契约自动转向了杀害家人的那个人渣身上。
「<禁书馆>之所以传出『全是小黄书』的传闻，也是因为第四代当家只爱收集这种书」
这时，我插嘴了。
「等等……第四代是那个人渣，而第五代是你。这也就是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马蒂亚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渣正是我父亲——让我成为恶魔的奴隶的罪魁祸首」
马蒂亚愤恨地骂完，接着说了下去。
对书本并不感兴趣的第四代馆长想要趁早从收集书本的义务中解放出来。
但可悲的是，契约者是初代馆长，而契约会持续到『涅朵拉家灭绝』。并非魔术师的第四代并不知道如何结束与恶魔的契约。
然后，他盯上了自己的女儿。
第四代有两个女儿。
长女当时有十岁，而二女儿才刚刚出生，还是个婴儿。
长女一直粘着祖父，也就是第三代馆长。她每天都会来书库读书，是个典型的涅朵拉家族的人。
第四代馆长对哀叹祖父的突然死亡，悲伤度过每一天的女儿说——
「我让你干你爷爷干的事。你不是喜欢书吗？」
也就是说，他想再一次将馆长和城主的职责分开。
他把馆长的责任推给女儿，自己则作为当家，只拿好处。
但同时他也心怀不安。
获得恶魔之力的女儿长大之后，会不会对自己复仇——会不会像他杀死自己的兄弟父亲一样杀死他。
这时第四代向恶魔提出了契约的变更。
『我把女儿作为仆人献给你，你可以尽管利用她收集书本。代价是你要帮我监视我女儿，让她不能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然而讽刺的是，第四代在『那位大人』——也就是零的师傅——引起的世界毁灭的惨剧中死亡。他带着大量的涅朵拉金库去城外游玩，所以无法享受居住在领地的恶魔的庇护。
「父亲死的那一晚，恶魔开始自称馆长。他说他会自己守护领地，不让其他恶魔进犯」
涅朵拉城的恶魔确实对其他恶魔宣告了主权，而且那还是相当大一块领域。比馆长低级的恶魔是无法进入这片领域的。
「那你要怎么收集书？现在世界变得破败不堪，根本收集不了什么书吧。连一条平路都走不了」
马蒂亚皱了皱眉。
「这个嘛……初代馆长与恶魔定下的契约代价是『知识』。既然没办法收集书，那『新的知识』就只能考收集『人类』获得。毕竟写书的是人类……如果违反了契约我就会死。如果我死了，契约会自动转移到妹妹身上」
「啊，那个叫米娜的小姑娘吗」
听到这个名字，马蒂亚的表情稍微缓和了。
「嗯……她是我的宝物，当她被『配对』的时候我真的吓出一身冷汗。很庆幸对象是你们这一行人——」
马蒂亚表情严肃地看着零。
「我想拯救妹妹，想让她逃离恶魔的咒缚……我想成为这个契约祸害的最后一个人。我从知道<零之书>存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观察其创作者零阁下。您一定能拯救我的妹妹」
「拯救……你是想让我们杀了那个恶魔？」
我这样问了。
「能杀吗？」
听到马蒂亚激动的询问，零表情严峻地回答。
「馆长的能力是『洞察世界之眼』——你确定你没弄错吧？」
「确定。因为我也有同样的能力……」
「具体说说是什么感觉？是随时都能看到一切吗？」
「不，只能看到我想看的东西……看远处的东西就看不了近处的。但是馆长能随时看到整个世界。当然，毫不夸张地说，它在读书的时候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恶魔的名字呢？」
马蒂亚傻傻地眨了眨眼睛。
「恶魔还有名字吗？」
这也行？——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难道……不知道？你如此长时间地利用恶魔之力，却不知道『名字』的重要性！既然初代馆长能成功召唤恶魔，那与魔术相关联的知识书籍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吧？」
「这个呃……被恶魔全部烧掉了。或许是不想让我了解到对恶魔不利的知识吧。它指定了书名让我把书交给它，而身为下仆的我无法反抗。所以，『零之书的抄本』是我接触的与魔术有关的第一本书……连恶魔也默认我读这本书了……」
「滴水不漏……么。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在书库门口张开除魔结界的必要啊？这和恶魔能自由出入书库没什么两样」
确实是这样。
在说书库里的书本身就是为了恶魔而收集的，让恶魔自由出入这个地方也没有任何不妥。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马蒂亚变成了恶魔的仆人，这个状况显得格外突兀了。但实际上张开结界本身就很没有意义。
「恶魔有没有命令你破坏封印？」
「命令了，但是没有魔术知识的我没办法破坏它。所以，恶魔让我只能将它想要的书从这里搬出来，运到它房间」
零再次环顾了书库。
然后——
「……原来如此，滴水不漏呢」
这次是感叹。像是在对什么感到佩服。
「那，知道恶魔的名字又怎么样？」
「知道名字，就能确定其能力。将其能力完全封印也不是不可能。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确定了『馆长是只能看的恶魔』」
「这是什么意——」
话说到一半，发现了。既然馆长的能力仅限于『看』的话——将骑士们引入恶魔的大门并杀害他们的又是什么人呢？
「难道说……还有其他的……」
「对，佣兵。盯上对教会骑士团的恶魔不止一只。不仅如此，如果馆长真的在尽力保护教会骑士团的话，那只要骑士团出了他的保护范围——很可能会瞬间全军覆没」
「你……你在开玩笑吧！他们有一万多人啊！」
「对恶魔而言人数有任何意义吗？吾辈在这里，那教会骑士团就失去了庇护他们的魔女。大意了……早该考虑到有多只恶魔的可能性……！司书，你知道这事么？」
马蒂亚点点头。
「但是，馆长希望骑士团所有人都来到城寨。使用虫建造了大门的是馆长，但那只是为了引领骑士团成员平安到达自己的领地……他还是用光之蝴蝶引导了在森林里迷路了的骑士团员」
光之蝴蝶？我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副队长那个老头生还时的事。
——闪耀着光辉的蝴蝶把我引导到了副队长身边
——那是神的使者。神认同了雷兰德副队长
骑士团那帮人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
「这哪是神的奇迹，分明是恶魔的指引啊！」
「实在是不敢把这个事实告诉教会骑士团……」
我大声吐槽，零也无奈抚额。马蒂亚也怀着同样的心情说。
「是啊……对方是教会骑士团，不管怎么说明馆长的情况，他们也不会接纳吧。所以只能将先遣队的人作为人质，把骑士团引过来……没想到只派了队长过来做使者，其余人继续进军」
「这个我们也没想到啊……怎么办，魔女」
「没什么怎么办……只能马上回去了」
「你要放着城里的那群人不管吗？」
零烦恼地皱起眉头。她思忖片刻——
然后——
「啊」
地抬起了头。
但又马上『啊~』地嘟哝了一声，表情又变复杂了。
「你什么意思啊」
「吾辈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
「有办法就说啊」
「恐怕，那个随从会反对。吾辈自信是冷酷的魔女，但却对这个方法有些抵触」
「到底是什么方法那么可怕，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
零叹着气对看向马蒂亚。
「司书。你说过馆长想和队长交易，对吧？队长如果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就必须支付相应的代价」
「啊，是的……」
「如果她的愿望是『解放涅朵拉城』，会怎么样？」
马蒂亚吓得张大了嘴。
我也一瞬间感到窒息。
「……你这是想把队长献给那个怪物吗？」
「就是这个意思。牺牲队长一个人，全城的居民都会得救」
「原来如此……还真是……连号称冷酷无情的我都对这个方法有所抵触啊」
对吧？——零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但是不管怎么说，为了保护教会骑士团吾等必须赶快离开城寨。要么舍弃城寨的所有人，要么丢下队长一个人，把剩下的所有人带着一起走」
「怎么会！？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想办法把她送到维尼亚斯……！」
「这是最大的问题啊。就算献出队长，馆长也不会放弃你们两姐妹。比起队长它更优先你们」
「为什么！」
「你知道让恶魔回到地狱的条件吗？」
马蒂亚点点头。
「双……『双方一致同意』，或者『契约的完结』，还有『恶魔的死亡』」
「没错。但是，杀了馆长，会有其他恶魔来到这片土地，吾辈虽然是能保全你们，但要是护送你们回到维尼亚斯的话，教会骑士团那边毫无疑问会全灭」
啊啊，是啊。我点了点头。
「那，『恶魔的死亡』这条路就不能走了」
「没错。而且，只要馆长还希望留在这个世界，你们就没法达成一致结束契约。不仅如此，馆长现在很明显是在害怕契约人的血脉断绝。所以馆长才会想方设法让你的妹妹生下后继者，以便维系契约」
馆长之所以不让马蒂亚本人生下后继者，是因为生小孩本身就是风险极大的事，说个不好马蒂亚就难产而死了。就算她能平安怀上孩子，她也不能再去收集『知识』。这样一来马蒂亚就会因为违反契约而被消灭。自动继承契约的米娜也会因为没有能力去收集『知识』而被消灭。
也就是说，馆长同时需要能履行契约的马蒂亚以及负责繁殖后代的米娜，缺一不可。
「那，就没有办法了……？」
「不，有办法。但这其中有赌的成分……」
「赌……？」
要赌吗？——零这么问了。
「和拥有『洞察世界之眼』的恶魔赌一把——筹码，应该就是教会骑士团那一万几千条人命吧」
马蒂亚脸色煞白。
「如果选择救米娜……教会骑士团就？」
「如果吾辈带你妹妹离开，恶魔不可能不会发现。就算吾等能成功逃脱，恶魔也会为了报复而杀光教会骑士团吧」
「喂，等一下啊魔女，这样实在是划不来吧」
教会骑士团所有人的性命？或是马蒂亚的妹妹的自由。这个筹码太不等价了。
「吾辈不是善人，根本不会去赌对自己不利的赌局。只是这个赌局如果能赢，会有得到很多好处」
「好处？」
零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开始诉说的计划。
2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听完零的计划，马蒂亚并没果断回应。
她说馆长爱着人类，也很中意美丽可爱的米娜，所以她在自己有生之年或许能找出什么让米娜免受痛苦的方法。
零所说的计划危险到了让她不禁打起退堂鼓。
姑且也把计划告诉了巴泽尔，但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将杰玛献给馆长』。所以巴泽尔当然不会笑着同意。
不过——
「做决定的人是队长」
被零戳到这一点后，他也只能说『这倒是没错』。
总之，现在的任务是和杰玛汇合。必须要告诉杰玛北方远征部队已经陷入了危机。
「——啊」
登上楼梯，来到塔的开阔地后，发现了杰玛的背影。
听到我一不小心发出的惊叫，杰玛缓缓回头。
她的表情莫名僵硬。毕竟她之前都和那个虫子怪物共处，有这种表情也不奇怪。但她就算看到我们，表情也没有缓和下来。
像是在提防我们一样。
然而巴泽尔没有管那么多，他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杰玛。
「队长！太好了，你突然不见，害得我好担心……！」
杰玛没有任何反应。
被巴泽尔抱着的她，默默地盯着我。
她的目光，让我全身的毛发倒竖——我知道那种眼神。
明确的憎恶。
这和至今为止的那种嫌恶完全不同，是接近杀意的感情。
「……队长？」
这时，巴泽尔也才觉得不对劲。他稍微扯开一段距离，观察杰玛的脸。
杰玛开口了。
「这里的恶魔……是有『洞察世界之眼』来着吧？」
我轻轻摇了摇尾巴。
那是从恶魔本人那里听来的吧。虽然是省去了交换情报的功夫，不过现场的气氛似乎不容乐观。
「恶魔说，它能从这个涅朵拉城看到这一百年来的所有历史。维尼亚斯王国的动向，无名的农民的一生……伟大的魔术师的死……而它最感兴趣的是——」
在这里，停顿两秒。
「父亲被兽化者杀害，追随父亲加入教会骑士团的女孩」
巴泽尔停止了呼吸。
「有趣的是，那个女孩儿的遭遇和我很相似……想不想听听？」
「队长，我虽然那不知道那个恶魔对你说了什么，但是……」
「是假的吧？」
巴泽尔的双手无意识地离开了杰玛的肩膀。
「嗯……当然是假的。你怎么可能会杀我父亲嘛。而且还是命令这个兽化者杀的……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
「但是，我的父亲杀了你的家人……这也是假的吗？」
巴泽尔的表情突变。
『假的』——这句话，没办法从口中蹦出来。
「那这些呢？父亲把没有答全七柱守护神的小孩的手指切掉，用针线把说『不知道魔女的情报』的女人的嘴缝上」
「队长！我……！」
「住嘴巴泽尔！我已经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杰玛的嘴唇在颤抖，她微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用力咬起手套，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十五年前……你的妻子被我父亲强奸了对吧？腹中的孩子流产，妻子也死了。而父亲却对此嗤之以鼻！你以为这件事你真的能对我一直瞒下去吗？我已经……我已经听说了好多遍。很多高洁的骑士们都偷偷跟我说了父亲的丑闻。但我没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相信你！是你让我相信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像恶魔一样的男人！」
从杰玛的性格来考虑，她其实是很不想相信恶魔的话的吧。
骗人，这不是真的，巴泽尔不可能对我撒谎——她或许会这么说吧。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
一切都是事实。
至少，巴泽尔在委托我杀人的时候是这样对我说的。
他以仿佛憎恨着整个世界的阴暗面目对我说，『只要能杀了那个男人，我能无数次地背叛神明』。
说实话，当我知道巴泽尔是杰玛的随从的时候，我还认为他也要对杰玛进行复仇。
正如杰玛现在深信不疑的那样——
「你把我父亲杀死，再回到我的身边……是为了……对我复仇吧……！」
「是为了监视我吧？你也和雷兰德副队长一样，认为我继承了我父亲污秽的灵魂！所以你一直对我那么严厉，我没办法做出任何决定！我一直被支配着！我真是太愚蠢了……！」
杰玛举起拳头，无力地打在巴泽尔胸口上。
「我很憧憬你……！关心我的只有你。而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仇恨！你想必很愉悦吧！自己仇敌的女儿对自己惟命是从——！」
数秒的沉默过后，杰玛咬紧嘴唇低下头。
巴泽尔也一语不发地像个人偶一样站在原地。
杰玛擦干了眼泪挺起胸，勉强守住了队长的威严。
「高兴吧，巴泽尔，你对我的监视今天就能结束了。我和恶魔做了交易。我一个人留在这。只要成为那个恶魔的妻子，它就会解放城里的所有人，而且保证他们在走出领地之前的安全」
「——你说什么！？」
巴泽尔比秘密曝光时显得更动摇。杰玛很不自然地对他笑了笑。
「反正，教会骑士团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没有任何人希望我回去，至少让我当个殉教者吧——就像父亲死的那时被当作殉教者一样」
说着，杰玛拿起手中的战斧，把自己的三股辫切下来，塞给巴塞尔——转身。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把这个东西埋到墓地里。在大家平安到达维尼亚斯王国以后，我就自杀。『教会骑士团的队长成为恶魔的妻子』……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丑闻」
「不行啊，队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由队长一个人决定……！」
「那谁来决定！？你吗？」
巴泽尔抓住了杰玛的手，但是马上被杰玛甩开了。
「你要以『没有别的方法了』唯由，命令我『成为恶魔的妻子』吗？那我会因陶醉于自我牺牲的精神而同意的，所以不管怎么样结果都一样。我要留在这里」
「我反对。我根本不可能丢下队长！」
杰玛嘲笑道。
「这总比十五年来坚持给仇敌的女儿当侍从要简单吧。难不成你是不爽我成为殉教者？你是想看到我被骑士团孤立，最后悲惨地被部下暗中杀害吗？」
「队长！」
巴泽尔的怒吼让杰玛吓得缩了缩身子。
但她马上摇摇头，抛弃了胆怯。
「……明天黎明之前，召集城里所有的人并出发——魔女阁下」
「嗯？」
「教会骑士团就拜托你了。馆长说还有一只恶魔存在。如果不快点赶路，他们会进军到馆长保护不了的范围」
「嗯，确实是。吾辈正想告诉你这件事呢」
零若无其事地回答。杰玛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正确的事情是选择相信你」
杰玛最后瞥了我一眼，但她马上无言地甩开巴泽尔，登上了通往塔顶的阶梯。塔顶上等着杰玛的是不断蠕动着的虫群。
「这样一来，你也会为我感到自豪吧，巴泽尔？」
她留下这句话，像是被大群的虫吞没一样消失在了楼梯深处。
同时，天顶传来了窃笑。
上面，有什么东西在——
「呜哇，好恶心！」
我不禁汗毛倒竖，喊了起来。
天顶被大量的虫覆盖，然后一个蠕动的团块落在地板上，瞬间变成了人类的姿态。
恶魔似乎是和大量的虫一起，一直贴在天花板上观察着我们
它堵住了延伸到塔顶的楼梯，用四只手鼓着掌哈哈大笑。
「她做出了选择……选择……这样一来，她就与我配对了……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你这不是赔本买卖吗」
零对高兴地拍起手来的恶魔搭话。
「想找女伴，城里的女性不是任你挑吗？确实队长长得漂亮，但她对你真的有如此高的价值吗？」
「……爱……需要理由吗？」
「……嚯？恶魔居然在诉说爱？这真是了不得了」
「别的人类……还能，收集……但她只有一个……独一无二……我想要她。最想要她——离开吧，客人……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司书」
马蒂亚走上前去。
「开……宴会……去肉店……」
「现在马上派人——」
「你去」
「咦！？」
马蒂亚显得非常惊恐。
「特别的肉……最好的肉……给她吃……你，快去……」
3
因为马蒂亚不知为何铁青着连冲向了肉店，我们只好先回到住宿的地方。
现在——该怎么办呢。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因为杰玛的决定而被强制实施了。
这个赌局马蒂亚参加与否——会决定计划是否要变更。不过最简单，最安全的路线就是舍弃马蒂亚和米娜。
「随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问你是不是要认命。你不是反对把队长丢在这儿么？」
「呃，不……既然队长都这么决定了」
杰玛决定成为恶魔的妻子，还完全不顾巴泽尔的阻拦。
因为这个而消沉的巴泽尔无力地笑了笑。
塔外依旧和原来一样，像下雪一样飘着灰烬。
巴泽尔眯起眼睛仰望灰色的天空。
「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
「嗯，毕竟秘密全都暴露了啊。在一起也会很尴尬吧」
「你也觉得？」
「我们可是杀害了队长父亲的主犯哦？能和她和平相处才不正常吧。你也没有在心里发誓要效忠于她吧？」
「——她在埋猫」
巴泽尔突然说起了驴头不对马嘴的事。我用疑问的目光俯视着他。
「一开始，我确实是想要连队长一起杀掉的。所以，杀了她父亲以后，我摆出顺从的仆人嘴脸回到房间告诉她父亲的死讯。结果发现，满身是伤的队长一边哭一边把猫埋葬在了庭院里……城里的坏小鬼用棒子把猫打死了。队长为了保护猫而战，但是没有成功」
「这真是一番美谈哦」
「是吧？我真的不能容忍那个孩子变成和她父亲一样的人渣。所以我才决定要好好教育她。队长的父亲夺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而我将他的女儿从他手中夺走。当时，我相信是神明指引我这样干的……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只是想要个活下去的理由吧」
「……也就是说，你并不恨队长？」
巴泽尔耸耸肩，回应了零直截了当的问题。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在看到队长杀蚂蚁玩的时候，我用鞭子教训了她，还关了一晚上小黑屋。明明这是小孩子都会玩的残酷的小游戏。不知为何看到队长在玩我就很恼火。明明对猫有爱心，却虐待蚂蚁……」
巴泽尔摆弄着自己细细的三股辫——直到前一刻杰玛还和他的发式是一样的，现在不同了。
「结果，队长变得会看我脸色了。我很不喜欢她这样。所以我教训她，贵族不应该对自己的随从缩手缩脚，应该获得更趾高气昂一点」
「是一边用鞭子打一边教训？」
巴泽尔苦笑了。
「这种扭曲的教育方式，把队长教育成了那种『正义』的狂信者。对自己严格，对他人温柔，绝对不容许迫害」
「不为拯救千人而牺牲一人的性命——我们需要保全那『千』与『一』」
零所说的话，是之前杰玛与维尼亚斯国王争论时喊的话。
为了拯救千人而牺牲一人性命的人，肯定也愿意为了保护万人而牺牲千人的性命。绝对不能容许这种轻视被舍弃的那一人性命的当权者。
「吾辈喜欢这段演说。无视效率，理想到了极致的理想论——这是你教给队长的吗？」
「不，硬要说的话，我是那种愿意为了拯救一人而牺牲万人性命的人」
「……真巧」
零嫣然一笑。
「吾辈也是。只要是为了佣兵，吾辈能毁灭世界」
我悄悄握拳，久违地给零头上来了一拳。
「大，大意了……！」
「你说话时注意一下场合。这家伙姑且是教会骑士团成员啊」
「什么姑且不姑且的……我本来就是……」
零揉了揉自己被敲疼了的头，哼哼鼻子。
「那就摆出点教会骑士团员的样子，和被困住的先遣队员们一起召集整个城寨的人。离明天的黎明也没多少时间了。哎哟——」
正要往前走的零突然转身。
「忘了拿『抄本』了。趁着去收书的功夫，吾辈先在书库里读读书吧。佣兵，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好好……您自便」
我目送着零步伐轻快地离去，然后仰望了高耸的塔。
「——哦，好高，好高哦」
话虽如此，这总比一年前为了救零而爬过的断崖要低。能落脚的地方似乎也很多。
所以，我想——
我应该有办法解决。
†††
马蒂亚遵照恶魔的命令跑向了肉店。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肉店小屋。屋里弥漫着血腥。
「——有人吗！」
马蒂亚的声音，因恐惧与焦虑而颤抖。
没等多久，店主就从里头出来了——扛着一个渗血的麻袋。
然后把它抛给马蒂亚。
「我听馆长说了。你拿去给它吧」
那个袋子很重。马蒂亚惊恐地解开皮带捆紧的麻袋，往里面看。
「啊……啊……啊！」
那里面是手。
是洁白而柔软的人类的手。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女性的，而且还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的手。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啊啊，米娜！为什么会这样……！」
马蒂亚扑向了老板。
「那孩子在哪？到底在哪！？」
然后，肉店老板扬起下巴示意店深处。
马蒂亚把袋子抱在胸前，冲到店深处的房间。
自己冥冥之中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天。
在魔女宣言要毁灭世界的那一天——从恶魔自称涅朵拉的馆长的那一天晚上开始，馆长变得要吃人肉了。
馆长变得能操纵虫。
邻近村落和城市的大量尸体被像蚂蚁搬运食物一样堆到肉店。
当然，时间长了尸体就会腐烂。
北方大地上的尸体，基本上都是恶魔召唤事件的那一天死掉的。『要新鲜的肉』——馆长的低语让马蒂亚毛骨悚然。
她担心恶魔终究会开始屠杀人类，把他们摆上餐桌。
「米娜！」
「——姐姐！」
冲进房间，喊出自己心爱的妹妹的名字。结果得到了个精神充沛的回应。
她在床上。
抱着书，高兴地看着马蒂亚——是用双手抱着的。
这时，感觉全身都松软下来了。
「米娜……你为什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馆长命令肉店老板切掉米娜的手了。马蒂亚将抱在胸口的麻袋放在地上，跑到米娜身边抱紧了她。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靠近肉店吗」
「对不起，但是……馆长说，只要等在这儿就能见到姐姐」
「馆长这么说了……？」
察觉到馆长意图的马蒂亚咬紧嘴唇。
这是馆长的警告——『虽然不会杀死米娜，但如果敢背叛，米娜一定会吃苦头』。
不夺人性命，但能让人生不入死的折磨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馆长是狡猾的恶魔。
马蒂亚将力量强大的零请进城寨肯定是有所企图——馆长不可能不察觉到这一点。
但是，它还是被摆了一道。
「姐姐……？怎么了？」
米娜担心地问道。马蒂亚放松了自己紧绷着的表情说。
「没什么，我给你挑一些新书……今晚你就睡在书库吧」
「真的！？」
「嗯……今晚，城里的人们都要搬家了，会很吵。所以今天破例给你睡书库」
「太好了！」
米娜很高兴。
喜爱书本的米娜很喜欢那个书库。但是如果进了书库，『洞察世界之眼』就会因为结界而失效。
平常需要四处出差的马蒂亚担心自己『看』不到米娜，所以禁止米娜擅自进入书库。
但是，今晚还是把米娜留在书库里吧。
馆长对此肯定不会有任何怀疑。在做出这么明确的威胁后，马蒂亚肯定会把米娜藏入书库——这是很自然的事。
他不该威胁的。
这样的话，马蒂亚一定会放弃赌局，选择留在这里。
馆长至今为止从没主动伤害过人。他比马蒂亚的亲生父亲还要冷静，理性，甚至是值得尊敬的。
所以，当马蒂亚被问到愿不愿意牺牲教会骑士团以及城寨的所有人来拯救米娜时，马蒂亚犹豫了，纠结了。
但是，现在她心意已决。
变得会支配人类的馆长。
变得会吃人的馆长。
变得会威胁人类的馆长。
——对米娜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安全无害的家伙了。
为了守护自己的妹妹，马蒂亚不惜牺牲千人的性命
第五章 所谓『使用』
1
塔的上层，有城主妻子的房间。
杰玛被带入装饰豪华的房间，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长裙，然后再也没去管它。
毕竟是和恶魔在同一个城寨里，她一刻都不想脱下自己的铠甲。
来到窗边看向窗外——在漫天的灰烬中，被困住的人们纷纷开始打点行装，做出城的准备。
负责指挥的是巴泽尔。之前坚持说要留在城寨的骑士团先遣队们也在卖力地整理队列，引导民众。
「……巴泽尔」
她这么一说。巴泽尔就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样，往塔这边回头看了。
杰玛回过神来，赶紧后退几步。
这时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边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往下一看，被杰玛踩爆脑袋的虫子四肢痉挛着死去了。
「呜……哇……！」
虫的入侵，代表着恶魔正在靠近。
杰玛不禁往后退。这时大量的虫子从房门的细缝中涌入。
一个头戴破布与皮革面罩的，穿着鞋子，戴着手套的恶魔进来了。像是被虫子们抬进来的一样。
毕竟之前是能切掉它的手臂，所以他应该是有实体的。但是，他随时被虫子包裹，看着像是什么不定形的怪物一样。
「——衣服……没有穿……为什么……？」
恶魔看到被丢在床上的礼服，有些失望地问。
「我没有必要穿这个」
「……美丽的女人……美丽的衣服……穿了……高兴……」
「我说了没必要！」
杰玛警惕地抓住斧头。但是恶魔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双手举起礼服，秀给杰玛看。
「你不喜欢的话……还有，别的……还有很多……颜色不好……？还是，样式？」
「你出去。在他们平安到达维尼亚斯之前，我是不会让你靠近我的」
杰玛强硬的拒绝让恶魔放开了礼服。
丝绸编制而成的礼服对虫来说是美餐。虫群一拥而上，瞬间就把价值连城的礼服吃得千疮百孔。
「没有必要……啊啊……必要么……是啊……啊哈，啊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想到了」
杰玛背上响起了什么东西被切断的声音，下一秒，铠甲松下来，落到了地上。
「什——！？」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手脚的护甲也都脱落了，就连皮革的扣子也被虫咬坏。
铠甲底下是填充了棉花的。一大群虫正在疯狂地侵蚀着棉花。
「不……不要！住手！快住手！住手啊！」
不管杰玛怎么拼命挣扎，不管她踩死杀死多少虫子，虫子的数量完全没有减少。虫子吃光了铠甲的内衬，一直吃到了她的肌肤。这时的杰玛只能瘫坐在地上。
虫退去的时候，杰玛身上只剩下鞋和手套，还有一些被撕碎的布片。
恶魔笑着，将礼服扔向缩成一团想要遮住自己身体的杰玛。
「这下，就有必要了。晚餐，马上开始……真期待，真期待」
恶魔满足地说完，带着一大群虫一起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的杰玛紧攥着恶魔抛来的礼服，然后撒气似的砸了出去。
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抱膝咬起手套，前后摇晃着身体强行忍住哭泣的冲动。
「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不想待在这儿……」
自己已经决定要留在这里了。
但是，并不是自愿留在这的。只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
而且，没有任何人希望杰玛回去。
副队长率领的教会骑士团成员们只会因为杰玛的父亲而疏远杰玛——她一直都忍受着别人的孤立。
从小就陪在她身旁的，一直照顾着她的巴泽尔也是——不，那个男人，才是最疏远杰玛的一个。
每当别人说她的父亲是人渣，她都会跑到巴泽尔身边，让巴泽尔讲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
是个温柔的父亲——至少在杰玛面前他是这样的。在她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温柔地笑着，每次回来都会抱着一大堆礼物。
所以她才会相信父亲是个高洁的骑士。
不管是听到怎样的恶评，都认为那是虚假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当个高洁的骑士，大家对父亲的误解就会烟消云散。
当听说『父亲杀了巴泽尔的家人』这种传闻时，她还气愤地责问到底是哪个蠢货传出如此恶趣味的传闻。
怎么可能会有人那么尽心尽力地教育自己仇敌的女儿呢。
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借口，他一句都没说。
他没有用任何话来反驳杰玛，只是沉默地接受杰玛的愤怒。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缓缓摇了摇头，站起来。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长裙，自言自语道。
「……干脆全裸算了」
比起为了取悦恶魔而打扮，这样显得更加高洁。
但想到城里的人们到达维尼亚斯之前可能会死于什么不治之症，她便无奈地穿起了衣服。
第二天早上，城寨的人们通过骨头制作的大门往维尼亚斯王国进发。
杰玛穿着恶魔送的长裙，目送着最后一个人通过门，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灰烬的雨中。
「……『唉，真的把我们丢下了。真是绝情』」
她下意识地说出了在教会骑士团丢下他们独自进军时，巴泽尔说过的话。
「失礼，夫人，我拿了早餐来」
房门被敲响，这时，一个人影进入了房间。
并没有想到还有人留在这里的杰玛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那人是司书。
不可思议的是，就算知道她是恶魔的仆人，她还是对自己以外的人类——而且是女性留在城寨感到慰藉。
在心灵得到些许救赎以后，杰玛慌忙地摇摇头。
「……司书，对吧？你不离开吗？」
「我是馆长的仆人」
「但是，他应该是和我约好要解放所有人的……」
「我是凭自己的意识留在这儿的——您没怎么休息吧」
她把乘着食物的银色盘子放在桌上，然后看向了完全没有被动过的床。
「昨晚的晚餐真是太可怕了……虫构成的团块在吃人类的手臂。就算是我，看了这样的场景也彻夜难眠啊」
「嗯……十分理解。看您似乎连晚餐也没怎么吃，我多准备了一些早餐——我现在要开窗了」
司书靠近床，然后将枕边的窗户打开了。开得很大。
「灰要进来了」
「如果关着的话就不透气了。我会用挂上帘子遮挡的……」
说着，司书在窗边挂上了颜色鲜红的薄绢。
「好漂亮」
「因为馆长喜欢红色」
杰玛又吓了一跳。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要把那个恶魔作为丈夫请到这个房间里。不禁寒毛倒竖。
「那个……我问你件奇怪的事……那个恶魔……呃……会像人类那样，那个么？」
「啊？」
「没，没什么！忘了这事儿吧！」
杰玛慌忙地撤回问题，再次来到窗边。
就算问了也不能做好心理准备。只会更加不安而已。
司书在挂完布以后马上就走了。明明自己还想多和她聊聊。
杰玛看了看司书端来的食物，感觉没有食欲。这时，不知为何想起了在野营地喝到的，佣兵做的汤。
2
恶魔非常高兴。
涅朵拉一族的女人都相貌平凡。难得找到美女，却发现那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横刀夺爱不符合『人类的礼仪』。
米娜长得漂亮，但是在一族中只能算是勉强合格吧。
相对的，那个女人呢。
虽然远不及银发的魔女，但除此之外，毫无疑问是这个城寨里的所有人之中最美丽的。
更重要的是——
那褐色的肌肤。
那因透着恐惧与厌恶的黑色双眼。
那紧咬着忍住不让自己惨叫出来的嘴唇。
一想到她为了掩盖自己的恐惧而挥下的斧头的冲击，心灵便受到震撼。
人们就是把这种感情称为爱吧。恶魔总算是体会到了众多书本中记载着的，这种难以理解的感情。
为了一个女人，能抛弃其他东西。这不是爱的奉献是什么呢?
今晚，就要到手了。
恶魔驱散了包裹自己身体的虫子，脱下破布片和面罩。
他的身体被黑色的甲壳包裹。
触觉灵敏的头部，一双巨大的眼珠。嘴被从正中间分成两瓣，只要一打开嘴，湿润的舌头便从锯齿状的牙齿间滑出来。
脖子是蛇腹状的甲壳的包裹，像铠甲一样。胸部更加强壮，健壮。
与之相对的，从肩膀和侧腹伸出来的两双——四只手很细长。手上没有手指，是钩爪。
正因为如此，恶魔不借助虫的力量就无法翻动书本。
腰与胸的反差巨大，很细很细。下方的脚的各种关节都暴露在外面，像是提线人偶一样。
「……丑陋」
恶魔自嘲地说着，从衣架里拿出了礼服。
这是初代馆长送给对人类生活感兴趣的恶魔的礼服。
他们的关系很好。
初代馆长对待恶魔，仿佛是自己的老朋友。虽然绝对不会让它进书库，但它想要什么书，她都会给它。
恶魔满足于此。
恶魔的双眼能够观察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虽然不能听到声音，但是，谁，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这些信息会不间断地流入脑海里。
但是，它唯独不明白『为什么』。
馆长回答了它的疑问。
当它提出这个问题时，馆长给了它书。书中能找到答案。
自己本希望馆长能活更久一点，但是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第三代更是没活多少时间就被第四代给杀死了。
而第四代的寿命则比他杀死的第三代还要短。
契约会随着血脉的传承持续，但是对恶魔来说契约者——『馆长』只有一个，那就是初代馆长。
这百年来只有初代馆长一个人，能回答恶魔『为什么』。
所以他才想方设法要理解那个想法。馆长爱着人类。所以恶魔才开始尝试去爱人类。
——在不知爱为何物的情况下。
恶魔穿上了能盖住歪歪扭扭的下半身的长裤，穿上了能套上四只手的马甲，以及宽松地垂到腰间的外衣。
这套礼服是一百年前流行的款式，虽然已经过时，但穿上它后就变得稍微像人类了。
在特别的场合穿特别的衣服是『人类的礼仪』。根据恶魔获得的知识，与配偶的初夜绝对是特别的日子。
嘴的左右两瓣大大地张开，常常的舌头仿佛是独立的生物一样从里面滑出。这就是恶魔的笑脸。
早上，城里的人们都离开了。中午吃了很多新鲜的肉。
等到夜晚来临才是『人类的礼仪』——但是，自己已经等不及了。
在灰烬之雪的对岸，夕阳将天际染红。
恶魔召唤来的群虫如波涛一般，载着恶魔攀上楼梯，前往杰玛的房间。
缓缓打开紧闭的房门——恶魔与新娘面对面了。
但是，对配偶那壮烈的杀意，感到不解。
「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不会让你接近我」
恶魔让群虫退下，用自己的脚站住了。它往前迈一步，杰玛便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斧头。
「我……死的话……麻烦的……是你们……」
恶魔这样说完，杰玛就把斧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当它知道如果强行接近，杰玛就会自杀后，它停下了脚步。
「……你，死的话……就违反……契约了……城寨的人……我会带回来……教会骑士团……我不会保护」
杰玛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她松开了斧头。斧头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不行」
恶魔回绝了杰玛的请求，再向前走了一步。
惨叫从杰玛的喉咙里流出来。
「不，不要……求你了……」
「不行」
它扛起实在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杰玛，把她抛到了床上。
将衣服撕裂，钩爪陷入杰玛的肌肤，留下伤痕。
伤口中流出血流过褐色的肌肤，轻轻淌过乳沟，从侧腹滴下，染红了床单。
恶魔伸出长长的舌头。
恶魔用舌头接住的血的味道，气味，湿滑的舌头的触感，让体内包裹着的一切欲望涌起。
真想咬住她柔软的肉，吸干她的血。
就在这时。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恶魔的动作停止了。
被叫到名字了。
本该无人知晓的真名被人叫住了。
恶魔一边将钩爪架在杰玛的脖子上，一边缓缓地虎头。
「我以第五代馆长的名义下令，赶快放开她」
敞开着的门对面是恶魔的仆人——涅朵拉城第五代馆长。
「……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
它将有关魔术的书籍全部烧毁了。把初代馆长的笔记从头到尾读完，并将记录着自己信息的笔记撕下来当场吞掉。
现在这城里已经没有一样能透露自己真名的东西。为什么？
「……一切都留在了初代馆长用驱魔结界保护的书库里」
「你骗人！」
恶魔扔开杰玛，瞬间逼近到马蒂亚的鼻尖前。
「你是我的仆人……你不能反抗我……记载着我名字的书本……已经没有了……！」
「不，馆长。那个书库本身就是书。全都写在『书架』上」
恶魔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有谁说过书必须是便于携带搬运的？在纸张被发明出来之前，书是石板，是壁画。
初代馆长预料到自己召唤的恶魔会脱离控制，预料到它会剥夺契约者的魔术知识并随心所欲地操控契约者。
所以，才准备了一本没有魔术知识的人绝对不能破坏的『书』。
就这样被算计了。
恶魔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了初代馆长的叹息——那个聪明，美丽的老年女性的叹息。
「你在笑什么……」
「——这就，结束了？」
「……嗯？」
「知道……我的名字……又如何？不过是名字而已……你是我的仆人……不是魔女……名字对你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对手是初代馆长，应该会有对策。
像狡猾的魔女那样战胜恶魔的方法——那是什么方法呢？
他非常想知道，初代馆长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你在……看什么？」
马蒂亚一语不发。
只是死死地盯着恶魔的后背。
恶魔转身。
挂在窗边的红布在飘动。
然后，无力地瘫在窗边的杰玛突然浮在了半空中。这难以置信的一幕让恶魔探出身子，仔细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难道是……」
这时——
「嘿嘿嘿，没想到真的看不到了。魔女的护符真是了不起啊」
只能听到声音。
有人在这。
虽然看不到实体，但应该是那个人抱起了杰玛。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恶魔惊呼道。
「那个女人的配偶……！那个银发魔女的……！」
只要知道恶魔的名字，就能屏蔽恶魔的力量。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如果这个名字被强大的魔女知晓，并做出相应的护符，那它所拥有的能力『洞察世界之眼』就对护符持有者无效了。
「不好意思咯，馆长。一切正如我们计划的那样。你被魔女坑大发咯」
计划？——杰玛不解地问道。那个声音回答说『这个之后再解释』。
「我虽然很同情你，但很不巧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不能反抗魔女——那我先把带走啦」
「等……！」
杰玛的手腕上被绑上了一根银色的头发。这一瞬间，她的身影就从恶魔眼前消失了。
脚步声跳出了窗外，渐渐远离了。恶魔抓住了马蒂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馆长。零大人进入书库的时候，就发现了馆长的名字，在她知道名字的那一刻，『洞察世界之眼』就看不到零大人了。之后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解放城寨的居民，最后再偷偷把杰玛大人一起带走」
这时，马蒂亚开心地笑了。
「但是您是个急性子——所以我们没能『偷偷』带走。要不是我争取了一点时间，现在杰玛大人恐怕不只是成为了配偶，还成为了今晚的晚餐吧。还好我来的及时」
马蒂亚爽朗地大笑起来。
此刻，她的这个笑容和初代馆长的很像。恶魔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
「成功逃掉的不只是杰玛大人。因为我留在这里，所以你大意了吧？你以为米娜也在书库里对吧？很遗憾，那孩子今早上和城里的人们一起离开了城寨。因为是用了零大人的护符，想必你是没看到吧」
涅朵拉的血脉断绝的瞬间，恶魔就无法留在这个世界。
而米娜出了涅朵拉城，就表示她和知道了恶魔真名的那个魔女在一起。
「你绝对找不到和零阁下在一起的米娜。只要你找不到米娜，契约的『转移』就无法实现——对吧？所以父亲当时才把我带到你面前，听你亲口说了契约的内容」
就算是会自动传承的契约也需要契约双方知晓契约内容，否则无法生效。也就是说，恶魔有『义务』与米娜面对面，亲口说出契约的内容。
如果不能履行『义务』，因违约而被消灭的就不是米娜，而是恶魔。
「而确保了米娜的安全之后，我现在随时死都无所谓了」
违反契约的代价是『被消灭』。但如果马蒂亚觉得死也无所谓的话，她就没必要再听从恶魔的命令。
恶魔感到一阵眩晕。
——必须要带回来。
必须要找到米娜，把她带回来。
为了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要把她关在安全的房间里，给她健康的配偶，每天给她喂食照顾她。
恶魔从窗口飞了出去。大量的虫子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它们层层包裹住恶魔的身体，将恶魔举上了天空。
带着米娜离开的魔女一行人并没有隐藏踪迹。要是城寨的所有人都从恶魔的洞察中消失，那肯定会引起恶魔的注意。
那是个极其狡猾的魔女。
但是——为什么。
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把杰玛带走，但为什么连米娜也带走了。
就算是马蒂亚拜托她这样做，她也没有同意的必要。
不。
现在最重要的是夺回米娜。
为此。
「杀……魔女……杀……能看到的东西，全部……全部……！」
3
「虽说是一切在计划之中啊……那也太超乎想象了吧……！」
大量的虫子从高塔的各个缝隙冒出来，从天空的各个方面飞来，瞬间就构成了几乎和塔一样高的虫山。
那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零那边，在建筑物后面躲避虫群的我们松了一口气。
——这时。
「……什么意思」
我俯视着把斧刃对准自己脖子，在我手中全身颤抖者的杰玛。
「我姑且是来救你的喂……」
「你还说这种鬼话——！」
「那你以为我为毛要爬上那么高的塔进你房间啊？那你以为司书为什么要在你窗口挂一块红布啊？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司书也参与了计划」
杰玛这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
我冷静地站起来，将杰玛放在地上。然后我发现她正缩成一团挡住自己暴露的身体，就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
我真是佩服自己的绅士风度。
「你的铠甲怎么了」
「那个……还在房间里……但是，扣子都被破坏了……」
「那就还能用。回去取吧，装备是很贵重的」
「你，你别命令我！像你这种污秽的兽化者……！」
我有一瞬间后悔把披风借给她……但是，被孤零零排除在计划之外的杰玛也不可能老实地感谢我这个杀父仇人。
「佣兵大人！杰玛大人！」
我举起手对那个喘着气冲过来的黑衣人打招呼。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话还不能说呢。如果魔女他们失败的话，我们会全军覆没，你的妹妹也会被带回去」
我对停下脚步的马蒂亚重申了一遍状况，她便绷紧了表情。
「说的没错啊」
「——刚才真是多谢了你支援了。没有你转移注意力的话，我恐怕也不能把队长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不，照理来说我应该牵制更久的时间的……对不起，杰玛大人，把您吓到了……」
不能理解状况的杰玛来回看着我和马蒂亚，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急躁地咂嘴。
所以热心的我给她从头到尾说明了一遍。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
第一，解放被困在城里的所有人，把他们送到维尼亚斯。
第二，保护被另一只恶魔所袭击的教会骑士团。
第三，救出被与恶魔契约束缚的马蒂亚和米娜。
零想出了能达成上述所有目的的计划。
「第一步，必须让队长做出牺牲。当然，之后一定会把队长救出。之所以不告诉你计划，是防止你过分老实，被恶魔察觉到」
「对不起，杰玛大人，我是有机会告诉你的……但因为这本身就是个赌局，必须尽可能地提高成功率」
杰玛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还……打算和那个恶魔拼个鱼死网破……」
「没错，就是你这种决心骗到了恶魔——对了司书，快升起狼烟吧」
原定计划是恶魔出城追杀他们时，我们要马上升起狼烟通知他们。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看」
马蒂亚指了指塔。
平常一直喷出白色灰烬的口子开始冒红烟了。
「我往熔炉里扔了燃料」
「染得真彻底……这下不管从哪里看都能看到了」
「是啊」
马蒂亚点点头。
「毕竟城寨的地位特殊……所以通知远方情况有变的准备很周全。这样一来零大人他们肯定能得到消息」
「……没问题吗？」
杰玛仰望着高高窜上天空的狼烟，担心地发问。
「恶魔不是要追杀前往维尼亚斯的人吗？为什么要来救我，如果不救我的话，或许你们还能争取更多时间……！」
确实，如果不救队长的话，馆长恐怕需要过更久的时间才会发现米娜逃跑了。
如果顺利的话，马蒂亚甚至能拖到一行人平安到达维尼亚斯。
但是。
「必须要让他察觉到啊。馆长会操纵虫。在狭窄的城寨打的话，我们很不利」
所以，有必要把馆长引出城。
用护符藏起来从背后袭击——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不小心踩死只虫子都会被馆长发现。
「战斗……你们忘了吗？如果杀了恶魔，这块领地就不安全了！」
「谁说要杀了？方法有的是。你就放心瞧好吧。我们这边可是有最强魔女坐镇的」
「但是——！」
「我也很担心，杰玛大人。毕竟我把自己无可替代的妹妹托付出去了……」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
那个魔女接下来还要冲进恶魔的群落中去拯救世界，要是连一只恶魔都解决不了，那世界终究是要毁灭的。
面对我这种态度，马蒂亚稍稍卸下了肩膀的力气。
「你很信任她呢……不愧是，零大人的『配偶』啊」
我都已经懒得去反驳了。
我默默地取回了杰玛的装备，扛着脚程比较慢的杰玛和马蒂亚在荒地上狂奔。
†††
察觉到山对面冒气的红色狼烟后，零和巴泽尔停下了脚步。
「——狼烟么」
「话说……其实狼烟根本没什么必要吧……」
巴泽尔脸颊抽搐，打着寒颤带看着逼近自己的黑烟——不，是黑压压的虫群。
如果怀着不安前往维尼亚斯的几百平民发现危机逼近，不可能不慌乱。
零宣言要野营，用<岩藏>迅速造出了野营地，然后点上了魔法的光亮。没有发现死亡威胁从背后靠近的人们发出了欢呼。
零一个人来到<岩藏>的顶端，巴泽尔则爬上了附近的树木。
他的小拇指上绑着零施过咒术的头发。这样一来，恶魔就看不到巴泽尔了。
「真的能成功吗……」
要是不成功就完蛋了——巴泽尔看向手中的三支箭。
阴森的黑暗气息在箭羽上翻腾——
——瞄准心脏。
零是这么命令巴泽尔的。
——只要击中心脏，这支箭绝对能贯穿。
「真是讽刺……教会骑士居然依靠魔术打倒恶魔……」
这种故事要是被记录下来，作者肯定要被处刑，书本肯定会被回收到<禁书馆>吧。
巴泽尔深呼吸，将箭——这支是普通的箭——架在了弓上。
他眯起眼睛盯着逼近的虫群，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地面……？」
地面在动——不，这也是虫吗。
虫不光是从城寨那边，还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地面在蠕动，黑色的『火焰』像火山喷发一样渐渐覆盖整个天空。
就像是全大陆的虫子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样。
一般来说，兽化者能操纵的生物只能是『能看到』或是『自己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这次的情况，应该算是『能看到』的范围吧。
恶魔的能力『洞察世界之眼』和兽化者的能力一搭配，就成了这样。
在空中回旋的虫子大军遮云蔽月，在地面上爬的虫子吞没了<岩藏>逼近了零。
巴泽尔咬紧嘴唇——距离还不够近。
就算把弓拉到最大，也射不到恶魔。但是这样下去零就要被虫子吞没了！
他担心地望了零一眼，发现她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居然，在笑……」
感觉脊梁骨都凉了。
对在这种时候笑出来的零抱有的畏惧，战胜了对眼前逼近的恶魔的恐惧。
零笑着被虫群吞没了。
零死了的话，护符的效果也会消失。这样下去米娜和平民们都会被带回城里，杰玛或许也会成为恶魔的配偶。
巴泽尔吞了口唾沫。
恶魔现在正以迅猛的势头往这边冲来——马上就到攻击范围内了。
但是在它四周飞着的虫子实在太多，根本看不清它的身影。
巴泽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零的声音，随即睁开了眼。
「——这是」
是咏唱。
零的咏唱并没有被虫子振翅的声音盖过去。能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
Bug·Do·Wal·Pyr·Do·Al
沉睡于灼热之中的大蛇
快快从业火的摇篮中醒来
将一切化为灰烬
这应该是蛇吧。
全身是火的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被虫子吞没了的零身边绕来绕去。
零周围的虫子都被火蛇吞没，化为了灰烬。
然后——
「收获之章·第七页——<绿烧风（Filam）>！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在咏唱结束的同时，火蛇变得更大，它以螺旋的轨迹窜上天空。
大量的虫子被火蛇烧焦，落在地上。火蛇同时卷起了强得让人难以睁眼的上升气流，带着免于火刑的群虫一起飞上高空。
——这时。
包围在恶魔身体周围的虫被烧没了，恶魔的身体暴露在外面。
「就是现在随从！动手吧！」
——现在。
就是现在。
巴泽尔下意识地举起了弓。
放箭。这支箭射到了恶魔的肩，被它坚硬的外骨骼弹开了。
计划之中。第一支箭是零没有附魔的普通的箭。因为第一支箭的冲击，恶魔的胸部偏向这边了。
记住被乱气流吹动的箭的轨迹，架起第二支箭瞄准心脏——放箭。
箭被在恶魔周围的虫群弹开，悲惨地回旋着落到地上。
砸了砸嘴并放出第三支箭。嗖，切裂空气的声音令人心情舒畅，箭笔直地飞了出去。
最后一支箭是跟在刚刚射出的第三只箭后头的——怀着绝对不射偏的决心，以及绝对不会射偏的自信。
两只箭以几乎一前一后的姿态飞翔。如果第一支箭射中目标的话，后面那只绝对能戳在前面那只箭上，不差分毫。
但是，第三支箭射中了虫子，被弹开了。
不过确保了第四之箭的飞行轨道。第四支箭奇迹般地穿过了虫群的间隙，贯穿了恶魔的心脏——看上去是这样的。
「——怎么！？」
巴泽尔发出了惊呼。
恶魔的骨骼是那么的坚硬，要是命中的话毫无疑问应该是插在胸口的。然而箭贯通了恶魔的胸口，将一个阴森的肉块钉在了地上。
正如零所说。但是，还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
巴泽尔盯着肉块。
那是正在跳动的心脏。
「到底是怎么……！」
「干得好随从！——你看好咯」
零开心地对困惑的巴泽尔这么一说，突然做出了拉弓的动作。
光箭出现在她手中，然后笔直地射向了恶魔的心脏。
在光箭漂亮地命中了心脏的同时，恶魔发出了惨叫。他坠落到地面上翻滚着，挣扎着抓挠自己胸口上开着的大洞。
虫群像是突然恢复了理智一样四处飞散，仿佛黑色的烟雾消散开来——恶魔不动弹了。
跑到下落的猎物旁进行确认的巴泽尔呆立在原地。
他之前听过说明。
但就算亲眼见证，也还是难以置信。
「……好厉害」
巴泽尔发出了感叹。
「那个怪物，真的变成人类了……」
4
「……真是一团乱啊」
我带着杰玛和马蒂亚回到零他们所在的野营地时，事情已经被零收拾好了——话虽如此，现场大量的灰烬倒是根本收拾不掉。
从这个残骸的形状来看应该是虫的残骸吧。虽然通过马蒂亚的『洞察世界之眼』料及了大致的情况，但亲眼看到现场的状况后还是会感到震撼。
灰烬的正中是零用<岩藏>做成的应急野营地。
<岩藏>有入口可进，人们正悠闲地出入。
马蒂亚一看到这里就马上从我手臂上跳下来，去确认米娜的安危了。
「也，也把我放下来。已经没事了吧……！」
「队长！老哥！」
巴泽尔一看到我们就马上跑了过来。
「没事吧」
「如你所见，毫发无伤」
「我没问你」
巴泽尔这么抱怨完，就把杰玛从我手中夺走了。
「放开我，巴泽尔！别碰我！」
「队长，你这不是受伤了吗！」
他没有理会杰玛的抵抗。在发现恶魔的钩爪在她胸口留下的伤痕时，他大喊了出来。
「不赶快处理伤口的话……」
「我让你放开我！我已经，不会和你……！」
「你的想法比你的伤势更重要吗？」
杰玛无言以对。
「——等平安到达诺克斯大教堂以后，我会好好跟你说这事的。之后你想信我或是不想信我都行。不然没办法挺过这次行军」
说完，巴泽尔像是要安慰她似的露出了笑容。杰玛把他推开。
「好……但是，伤口我自己能包扎」
「不过是擦伤而已，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话说恶魔呢？」
「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现在魔女阁下正在监视它」
「比起我的伤势，那边的情况更重要。快带我去吧」
在杰玛的命令下，巴泽尔带我们来到了离野营地不远的，另外一个<岩藏>。
进去以后，马上看到了零的背影。她对面是一个双手被绑在背后，瘫在地上的人类男性。
「……这谁啊？」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听到零的回答，我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一句『小的明白了』。
不过不知道计划内容的杰玛惊讶地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那个恶魔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队长。魔女能将兽人战士变回人类」
「……变回人类？」
真的吗？——杰玛条件反射般地看向巴泽尔，然后才想起她和巴泽尔尴尬的关系，撇开了视线。
巴泽尔苦笑着注视着她这一连串的行动。
「没错，恐怕，我也在这个仪式中帮了忙」
「你？」
「嗯，吾辈很佩服随从。他在远方射出的箭穿过了虫群的缝隙，漂亮地击中了恶魔的心脏」
杰玛一脸复杂地仰望巴泽尔。
「原来你用弓那么厉害啊……」
「——你不知道么？」
听到我的问题，杰玛皱起眉头惊讶地问我『知道什么？』
「这家伙弓箭的水准啊。就算在混战之中也不会射偏。在行军开始的第一天，你就是被这家伙的弓箭救了一命」
就是那只『乱箭』奇迹般地射中了想要攻击队长后背的怪物的眼珠——知道巴泽尔在当杰玛的随从以后，我马上就知道那并不是误打误撞。
我和巴泽尔在战场上相识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就已经是能一边打哈欠一边射穿跑动的人要害的超强弓兵了。
好像当时的队长——也就是杰玛的父亲——一直说巴泽尔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离开战场一步，躲在茂密的森林中默默狙杀敌人的工作确实很不显眼，射箭的话也不方便辨认到底是谁下的杀手。而且，贵族往往会轻视平民的功绩。
所以，会对他有如此评价也并不奇怪……但杰玛能活到现在，恐怕少不了巴泽尔在后方的各种救场吧。
「别把我吹上天了，老哥。我也有射偏的时候的……被人过奖会招来不吉利的事」
他这口气就像是在说『这次的事件就很不吉利』一样。不过结果他还是挺过了难关。
原来是这样么——杰玛表情复杂地自言自语。
「失去了强韧的兽人战士的身体后，这个恶魔几乎没有了力量。现在它不能操纵虫子，因为身体构造太不一样，恐怕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吧。所以没有危险」
「但，但是……为什么不杀它？就算它的身体变成人类，但它还是恶魔吧？」
「这个恶魔将这一带划为了自己的领地，就算他变弱了，这一点也是不会变的。杀了它只会增添麻烦——而且，吾辈打算使用它」
「使用？」
「这个恶魔的力量是『洞察世界之眼』……这对寻找师傅大人很有用。吾辈很想要」
「不！」
恶魔大叫道。
它背对着我们，并且动也动不了，所以我们看不到它的表情。
我走近那个像是手脚被掰掉的虫子一样蠕动着的男人身边，把它的身体翻过来。
「……好年轻」
这就是第一印象。恐怕和米娜差不多岁数吧。
也就是说，在恶魔被召唤的时候，这个兽化者才这个岁数。不知它是不是没搞懂怎么用人类身体说话，他不利索地动着嘴巴，勉强说出了含混的话。
「我……不……！不会……成为……你的仆人……」
「那吾辈就让你回归地狱咯，『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你就这么想回到那个无聊的地狱吗？以后你再也读不了书了哦？」
恶魔沉默了。看来它似乎很讨厌回到地狱。
零跨到恶魔的身体上凑近了看它，并把它的脖子提起来。
「吾辈在找某个魔女。如果你帮吾辈找到它，吾辈会考虑不马上把你打回地狱。而且……如果这个世界恢复和平与安宁的话，人们肯定会写很多书。总比你缩在城里，像蜘蛛筑巢一样把可怜的人类囚禁在城里要有趣得多吧？」
厉害，居然在和恶魔谈判。
记得魔女本来就是要通过交涉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不过肯定也不会是像这样交涉。
「我……我……不……和馆长以外的人……契约……」
「谁说要和你这种渣渣签契约了，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能与吾辈签约，只能从属于吾辈。你的死活掌握在吾辈手里。如果你之后派不上用场了，吾辈就杀了你。如果你现在拒绝，吾辈就当场杀了你——你选吧」
可怕——
最近差点忘了这茬——魔女好卡帕。
「佣兵」
「是！」
被调教着恶魔的零突然叫到名字的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背，用自己有生以来最恭敬地态度回应。
零露出了和平常一样——不，是比平常明朗几倍的笑容一边掐着恶魔的脖子一边对我说。
「吾辈要花点时间来调教下仆。今后的路会越来越险，你们先别管吾辈，好好休息吧」
「……是」
我和杰玛还有巴泽尔都异口同声地答应完，迅速地撤离了这个地方。
「总之……先吃饭吧……」
还好从城寨里运出了大量粮食。根据肉店老板的说法，城寨里的肉基本都是变质了的，所以没有搬出来的意义。但小麦和芋类的食物量很足。
「那我带你们去吃饭的地方吧。队长想必也饿了……」
「……我……」
「你的感情比吃饭重要吗？」
我模仿着巴泽尔的话对她这么一说，她的表情就紧张起来。
「嗯……我是没资格说你啦。但是，在到达诺克斯大圣堂之前，我们不论如何都是要一起行动的，我不求你和我们一起吃，但你总得吃。我只拿食材，然后自己做。魔女也更喜欢我做的菜」
「等等！」
杰玛厉声把正打算离开的我叫住了。
「干嘛啊，如果你想要求我跪下来和你道歉的话，我可不会老实照做哦？」
「我没说我不吃吧。你别擅自当我不吃，擅自推进话题啊」
……确实，她并没有说过自己『不吃』。
「那你吃么？」
「……你做的汤……很好喝……」
就算你一脸痛苦地这么说，我高兴不起来啊。
不过，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停战』象征吧。
或者该说是双方都同意搁置现有的矛盾了。我仰望着在空中飞舞的灰烬间隙中能窥见的月亮，叹了口气。
「你们啊……能吃兽化者的料理么？」
「当然行，我可是和那个恶魔共进晚餐的人」
想象了一下。那恐怕比喝我的汤更加折磨吧。
我看向巴泽尔。
「你呢？」
「我无所谓，我一开始就不对兽化者有任何抵触。在看到那个怪物变成人类的一幕后就更加无感了」
原来兽化者也是人类啊——巴泽尔悠哉地感叹道。
应他们两人的要求，我久违地做了很多人份的菜。
塔的上层，有城主妻子的房间。
杰玛被带入装饰豪华的房间，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长裙，然后再也没去管它。
毕竟是和恶魔在同一个城寨里，她一刻都不想脱下自己的铠甲。
来到窗边看向窗外——在漫天的灰烬中，被困住的人们纷纷开始打点行装，做出城的准备。
负责指挥的是巴泽尔。之前坚持说要留在城寨的骑士团先遣队们也在卖力地整理队列，引导民众。
「……巴泽尔」
她这么一说。巴泽尔就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样，往塔这边回头看了。
杰玛回过神来，赶紧后退几步。
这时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边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往下一看，被杰玛踩爆脑袋的虫子四肢痉挛着死去了。
「呜……哇……！」
虫的入侵，代表着恶魔正在靠近。
杰玛不禁往后退。这时大量的虫子从房门的细缝中涌入。
一个头戴破布与皮革面罩的，穿着鞋子，戴着手套的恶魔进来了。像是被虫子们抬进来的一样。
毕竟之前是能切掉它的手臂，所以他应该是有实体的。但是，他随时被虫子包裹，看着像是什么不定形的怪物一样。
「——衣服……没有穿……为什么……？」
恶魔看到被丢在床上的礼服，有些失望地问。
「我没有必要穿这个」
「……美丽的女人……美丽的衣服……穿了……高兴……」
「我说了没必要！」
杰玛警惕地抓住斧头。但是恶魔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双手举起礼服，秀给杰玛看。
「你不喜欢的话……还有，别的……还有很多……颜色不好……？还是，样式？」
「你出去。在他们平安到达维尼亚斯之前，我是不会让你靠近我的」
杰玛强硬的拒绝让恶魔放开了礼服。
丝绸编制而成的礼服对虫来说是美餐。虫群一拥而上，瞬间就把价值连城的礼服吃得千疮百孔。
「没有必要……啊啊……必要么……是啊……啊哈，啊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想到了」
杰玛背上响起了什么东西被切断的声音，下一秒，铠甲松下来，落到了地上。
「什——！？」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手脚的护甲也都脱落了，就连皮革的扣子也被虫咬坏。
铠甲底下是填充了棉花的。一大群虫正在疯狂地侵蚀着棉花。
「不……不要！住手！快住手！住手啊！」
不管杰玛怎么拼命挣扎，不管她踩死杀死多少虫子，虫子的数量完全没有减少。虫子吃光了铠甲的内衬，一直吃到了她的肌肤。这时的杰玛只能瘫坐在地上。
虫退去的时候，杰玛身上只剩下鞋和手套，还有一些被撕碎的布片。
恶魔笑着，将礼服扔向缩成一团想要遮住自己身体的杰玛。
「这下，就有必要了。晚餐，马上开始……真期待，真期待」
恶魔满足地说完，带着一大群虫一起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的杰玛紧攥着恶魔抛来的礼服，然后撒气似的砸了出去。
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抱膝咬起手套，前后摇晃着身体强行忍住哭泣的冲动。
「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不想待在这儿……」
自己已经决定要留在这里了。
但是，并不是自愿留在这的。只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
而且，没有任何人希望杰玛回去。
副队长率领的教会骑士团成员们只会因为杰玛的父亲而疏远杰玛——她一直都忍受着别人的孤立。
从小就陪在她身旁的，一直照顾着她的巴泽尔也是——不，那个男人，才是最疏远杰玛的一个。
每当别人说她的父亲是人渣，她都会跑到巴泽尔身边，让巴泽尔讲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
是个温柔的父亲——至少在杰玛面前他是这样的。在她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温柔地笑着，每次回来都会抱着一大堆礼物。
所以她才会相信父亲是个高洁的骑士。
不管是听到怎样的恶评，都认为那是虚假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当个高洁的骑士，大家对父亲的误解就会烟消云散。
当听说『父亲杀了巴泽尔的家人』这种传闻时，她还气愤地责问到底是哪个蠢货传出如此恶趣味的传闻。
怎么可能会有人那么尽心尽力地教育自己仇敌的女儿呢。
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借口，他一句都没说。
他没有用任何话来反驳杰玛，只是沉默地接受杰玛的愤怒。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缓缓摇了摇头，站起来。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长裙，自言自语道。
「……干脆全裸算了」
比起为了取悦恶魔而打扮，这样显得更加高洁。
但想到城里的人们到达维尼亚斯之前可能会死于什么不治之症，她便无奈地穿起了衣服。
第二天早上，城寨的人们通过骨头制作的大门往维尼亚斯王国进发。
杰玛穿着恶魔送的长裙，目送着最后一个人通过门，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灰烬的雨中。
「……『唉，真的把我们丢下了。真是绝情』」
她下意识地说出了在教会骑士团丢下他们独自进军时，巴泽尔说过的话。
「失礼，夫人，我拿了早餐来」
房门被敲响，这时，一个人影进入了房间。
并没有想到还有人留在这里的杰玛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那人是司书。
不可思议的是，就算知道她是恶魔的仆人，她还是对自己以外的人类——而且是女性留在城寨感到慰藉。
在心灵得到些许救赎以后，杰玛慌忙地摇摇头。
「……司书，对吧？你不离开吗？」
「我是馆长的仆人」
「但是，他应该是和我约好要解放所有人的……」
「我是凭自己的意识留在这儿的——您没怎么休息吧」
她把乘着食物的银色盘子放在桌上，然后看向了完全没有被动过的床。
「昨晚的晚餐真是太可怕了……虫构成的团块在吃人类的手臂。就算是我，看了这样的场景也彻夜难眠啊」
「嗯……十分理解。看您似乎连晚餐也没怎么吃，我多准备了一些早餐——我现在要开窗了」
司书靠近床，然后将枕边的窗户打开了。开得很大。
「灰要进来了」
「如果关着的话就不透气了。我会用挂上帘子遮挡的……」
说着，司书在窗边挂上了颜色鲜红的薄绢。
「好漂亮」
「因为馆长喜欢红色」
杰玛又吓了一跳。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要把那个恶魔作为丈夫请到这个房间里。不禁寒毛倒竖。
「那个……我问你件奇怪的事……那个恶魔……呃……会像人类那样，那个么？」
「啊？」
「没，没什么！忘了这事儿吧！」
杰玛慌忙地撤回问题，再次来到窗边。
就算问了也不能做好心理准备。只会更加不安而已。
司书在挂完布以后马上就走了。明明自己还想多和她聊聊。
杰玛看了看司书端来的食物，感觉没有食欲。这时，不知为何想起了在野营地喝到的，佣兵做的汤。
2
恶魔非常高兴。
涅朵拉一族的女人都相貌平凡。难得找到美女，却发现那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横刀夺爱不符合『人类的礼仪』。
米娜长得漂亮，但是在一族中只能算是勉强合格吧。
相对的，那个女人呢。
虽然远不及银发的魔女，但除此之外，毫无疑问是这个城寨里的所有人之中最美丽的。
更重要的是——
那褐色的肌肤。
那因透着恐惧与厌恶的黑色双眼。
那紧咬着忍住不让自己惨叫出来的嘴唇。
一想到她为了掩盖自己的恐惧而挥下的斧头的冲击，心灵便受到震撼。
人们就是把这种感情称为爱吧。恶魔总算是体会到了众多书本中记载着的，这种难以理解的感情。
为了一个女人，能抛弃其他东西。这不是爱的奉献是什么呢?
今晚，就要到手了。
恶魔驱散了包裹自己身体的虫子，脱下破布片和面罩。
他的身体被黑色的甲壳包裹。
触觉灵敏的头部，一双巨大的眼珠。嘴被从正中间分成两瓣，只要一打开嘴，湿润的舌头便从锯齿状的牙齿间滑出来。
脖子是蛇腹状的甲壳的包裹，像铠甲一样。胸部更加强壮，健壮。
与之相对的，从肩膀和侧腹伸出来的两双——四只手很细长。手上没有手指，是钩爪。
正因为如此，恶魔不借助虫的力量就无法翻动书本。
腰与胸的反差巨大，很细很细。下方的脚的各种关节都暴露在外面，像是提线人偶一样。
「……丑陋」
恶魔自嘲地说着，从衣架里拿出了礼服。
这是初代馆长送给对人类生活感兴趣的恶魔的礼服。
他们的关系很好。
初代馆长对待恶魔，仿佛是自己的老朋友。虽然绝对不会让它进书库，但它想要什么书，她都会给它。
恶魔满足于此。
恶魔的双眼能够观察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虽然不能听到声音，但是，谁，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这些信息会不间断地流入脑海里。
但是，它唯独不明白『为什么』。
馆长回答了它的疑问。
当它提出这个问题时，馆长给了它书。书中能找到答案。
自己本希望馆长能活更久一点，但是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第三代更是没活多少时间就被第四代给杀死了。
而第四代的寿命则比他杀死的第三代还要短。
契约会随着血脉的传承持续，但是对恶魔来说契约者——『馆长』只有一个，那就是初代馆长。
这百年来只有初代馆长一个人，能回答恶魔『为什么』。
所以他才想方设法要理解那个想法。馆长爱着人类。所以恶魔才开始尝试去爱人类。
——在不知爱为何物的情况下。
恶魔穿上了能盖住歪歪扭扭的下半身的长裤，穿上了能套上四只手的马甲，以及宽松地垂到腰间的外衣。
这套礼服是一百年前流行的款式，虽然已经过时，但穿上它后就变得稍微像人类了。
在特别的场合穿特别的衣服是『人类的礼仪』。根据恶魔获得的知识，与配偶的初夜绝对是特别的日子。
嘴的左右两瓣大大地张开，常常的舌头仿佛是独立的生物一样从里面滑出。这就是恶魔的笑脸。
早上，城里的人们都离开了。中午吃了很多新鲜的肉。
等到夜晚来临才是『人类的礼仪』——但是，自己已经等不及了。
在灰烬之雪的对岸，夕阳将天际染红。
恶魔召唤来的群虫如波涛一般，载着恶魔攀上楼梯，前往杰玛的房间。
缓缓打开紧闭的房门——恶魔与新娘面对面了。
但是，对配偶那壮烈的杀意，感到不解。
「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不会让你接近我」
恶魔让群虫退下，用自己的脚站住了。它往前迈一步，杰玛便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斧头。
「我……死的话……麻烦的……是你们……」
恶魔这样说完，杰玛就把斧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当它知道如果强行接近，杰玛就会自杀后，它停下了脚步。
「……你，死的话……就违反……契约了……城寨的人……我会带回来……教会骑士团……我不会保护」
杰玛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她松开了斧头。斧头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不行」
恶魔回绝了杰玛的请求，再向前走了一步。
惨叫从杰玛的喉咙里流出来。
「不，不要……求你了……」
「不行」
它扛起实在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杰玛，把她抛到了床上。
将衣服撕裂，钩爪陷入杰玛的肌肤，留下伤痕。
伤口中流出血流过褐色的肌肤，轻轻淌过乳沟，从侧腹滴下，染红了床单。
恶魔伸出长长的舌头。
恶魔用舌头接住的血的味道，气味，湿滑的舌头的触感，让体内包裹着的一切欲望涌起。
真想咬住她柔软的肉，吸干她的血。
就在这时。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恶魔的动作停止了。
被叫到名字了。
本该无人知晓的真名被人叫住了。
恶魔一边将钩爪架在杰玛的脖子上，一边缓缓地虎头。
「我以第五代馆长的名义下令，赶快放开她」
敞开着的门对面是恶魔的仆人——涅朵拉城第五代馆长。
「……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
它将有关魔术的书籍全部烧毁了。把初代馆长的笔记从头到尾读完，并将记录着自己信息的笔记撕下来当场吞掉。
现在这城里已经没有一样能透露自己真名的东西。为什么？
「……一切都留在了初代馆长用驱魔结界保护的书库里」
「你骗人！」
恶魔扔开杰玛，瞬间逼近到马蒂亚的鼻尖前。
「你是我的仆人……你不能反抗我……记载着我名字的书本……已经没有了……！」
「不，馆长。那个书库本身就是书。全都写在『书架』上」
恶魔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有谁说过书必须是便于携带搬运的？在纸张被发明出来之前，书是石板，是壁画。
初代馆长预料到自己召唤的恶魔会脱离控制，预料到它会剥夺契约者的魔术知识并随心所欲地操控契约者。
所以，才准备了一本没有魔术知识的人绝对不能破坏的『书』。
就这样被算计了。
恶魔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了初代馆长的叹息——那个聪明，美丽的老年女性的叹息。
「你在笑什么……」
「——这就，结束了？」
「……嗯？」
「知道……我的名字……又如何？不过是名字而已……你是我的仆人……不是魔女……名字对你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对手是初代馆长，应该会有对策。
像狡猾的魔女那样战胜恶魔的方法——那是什么方法呢？
他非常想知道，初代馆长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你在……看什么？」
马蒂亚一语不发。
只是死死地盯着恶魔的后背。
恶魔转身。
挂在窗边的红布在飘动。
然后，无力地瘫在窗边的杰玛突然浮在了半空中。这难以置信的一幕让恶魔探出身子，仔细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难道是……」
这时——
「嘿嘿嘿，没想到真的看不到了。魔女的护符真是了不起啊」
只能听到声音。
有人在这。
虽然看不到实体，但应该是那个人抱起了杰玛。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恶魔惊呼道。
「那个女人的配偶……！那个银发魔女的……！」
只要知道恶魔的名字，就能屏蔽恶魔的力量。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如果这个名字被强大的魔女知晓，并做出相应的护符，那它所拥有的能力『洞察世界之眼』就对护符持有者无效了。
「不好意思咯，馆长。一切正如我们计划的那样。你被魔女坑大发咯」
计划？——杰玛不解地问道。那个声音回答说『这个之后再解释』。
「我虽然很同情你，但很不巧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不能反抗魔女——那我先把带走啦」
「等……！」
杰玛的手腕上被绑上了一根银色的头发。这一瞬间，她的身影就从恶魔眼前消失了。
脚步声跳出了窗外，渐渐远离了。恶魔抓住了马蒂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馆长。零大人进入书库的时候，就发现了馆长的名字，在她知道名字的那一刻，『洞察世界之眼』就看不到零大人了。之后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解放城寨的居民，最后再偷偷把杰玛大人一起带走」
这时，马蒂亚开心地笑了。
「但是您是个急性子——所以我们没能『偷偷』带走。要不是我争取了一点时间，现在杰玛大人恐怕不只是成为了配偶，还成为了今晚的晚餐吧。还好我来的及时」
马蒂亚爽朗地大笑起来。
此刻，她的这个笑容和初代馆长的很像。恶魔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
「成功逃掉的不只是杰玛大人。因为我留在这里，所以你大意了吧？你以为米娜也在书库里对吧？很遗憾，那孩子今早上和城里的人们一起离开了城寨。因为是用了零大人的护符，想必你是没看到吧」
涅朵拉的血脉断绝的瞬间，恶魔就无法留在这个世界。
而米娜出了涅朵拉城，就表示她和知道了恶魔真名的那个魔女在一起。
「你绝对找不到和零阁下在一起的米娜。只要你找不到米娜，契约的『转移』就无法实现——对吧？所以父亲当时才把我带到你面前，听你亲口说了契约的内容」
就算是会自动传承的契约也需要契约双方知晓契约内容，否则无法生效。也就是说，恶魔有『义务』与米娜面对面，亲口说出契约的内容。
如果不能履行『义务』，因违约而被消灭的就不是米娜，而是恶魔。
「而确保了米娜的安全之后，我现在随时死都无所谓了」
违反契约的代价是『被消灭』。但如果马蒂亚觉得死也无所谓的话，她就没必要再听从恶魔的命令。
恶魔感到一阵眩晕。
——必须要带回来。
必须要找到米娜，把她带回来。
为了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要把她关在安全的房间里，给她健康的配偶，每天给她喂食照顾她。
恶魔从窗口飞了出去。大量的虫子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它们层层包裹住恶魔的身体，将恶魔举上了天空。
带着米娜离开的魔女一行人并没有隐藏踪迹。要是城寨的所有人都从恶魔的洞察中消失，那肯定会引起恶魔的注意。
那是个极其狡猾的魔女。
但是——为什么。
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把杰玛带走，但为什么连米娜也带走了。
就算是马蒂亚拜托她这样做，她也没有同意的必要。
不。
现在最重要的是夺回米娜。
为此。
「杀……魔女……杀……能看到的东西，全部……全部……！」
3
「虽说是一切在计划之中啊……那也太超乎想象了吧……！」
大量的虫子从高塔的各个缝隙冒出来，从天空的各个方面飞来，瞬间就构成了几乎和塔一样高的虫山。
那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零那边，在建筑物后面躲避虫群的我们松了一口气。
——这时。
「……什么意思」
我俯视着把斧刃对准自己脖子，在我手中全身颤抖者的杰玛。
「我姑且是来救你的喂……」
「你还说这种鬼话——！」
「那你以为我为毛要爬上那么高的塔进你房间啊？那你以为司书为什么要在你窗口挂一块红布啊？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司书也参与了计划」
杰玛这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
我冷静地站起来，将杰玛放在地上。然后我发现她正缩成一团挡住自己暴露的身体，就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
我真是佩服自己的绅士风度。
「你的铠甲怎么了」
「那个……还在房间里……但是，扣子都被破坏了……」
「那就还能用。回去取吧，装备是很贵重的」
「你，你别命令我！像你这种污秽的兽化者……！」
我有一瞬间后悔把披风借给她……但是，被孤零零排除在计划之外的杰玛也不可能老实地感谢我这个杀父仇人。
「佣兵大人！杰玛大人！」
我举起手对那个喘着气冲过来的黑衣人打招呼。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话还不能说呢。如果魔女他们失败的话，我们会全军覆没，你的妹妹也会被带回去」
我对停下脚步的马蒂亚重申了一遍状况，她便绷紧了表情。
「说的没错啊」
「——刚才真是多谢了你支援了。没有你转移注意力的话，我恐怕也不能把队长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不，照理来说我应该牵制更久的时间的……对不起，杰玛大人，把您吓到了……」
不能理解状况的杰玛来回看着我和马蒂亚，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急躁地咂嘴。
所以热心的我给她从头到尾说明了一遍。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
第一，解放被困在城里的所有人，把他们送到维尼亚斯。
第二，保护被另一只恶魔所袭击的教会骑士团。
第三，救出被与恶魔契约束缚的马蒂亚和米娜。
零想出了能达成上述所有目的的计划。
「第一步，必须让队长做出牺牲。当然，之后一定会把队长救出。之所以不告诉你计划，是防止你过分老实，被恶魔察觉到」
「对不起，杰玛大人，我是有机会告诉你的……但因为这本身就是个赌局，必须尽可能地提高成功率」
杰玛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还……打算和那个恶魔拼个鱼死网破……」
「没错，就是你这种决心骗到了恶魔——对了司书，快升起狼烟吧」
原定计划是恶魔出城追杀他们时，我们要马上升起狼烟通知他们。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看」
马蒂亚指了指塔。
平常一直喷出白色灰烬的口子开始冒红烟了。
「我往熔炉里扔了燃料」
「染得真彻底……这下不管从哪里看都能看到了」
「是啊」
马蒂亚点点头。
「毕竟城寨的地位特殊……所以通知远方情况有变的准备很周全。这样一来零大人他们肯定能得到消息」
「……没问题吗？」
杰玛仰望着高高窜上天空的狼烟，担心地发问。
「恶魔不是要追杀前往维尼亚斯的人吗？为什么要来救我，如果不救我的话，或许你们还能争取更多时间……！」
确实，如果不救队长的话，馆长恐怕需要过更久的时间才会发现米娜逃跑了。
如果顺利的话，马蒂亚甚至能拖到一行人平安到达维尼亚斯。
但是。
「必须要让他察觉到啊。馆长会操纵虫。在狭窄的城寨打的话，我们很不利」
所以，有必要把馆长引出城。
用护符藏起来从背后袭击——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不小心踩死只虫子都会被馆长发现。
「战斗……你们忘了吗？如果杀了恶魔，这块领地就不安全了！」
「谁说要杀了？方法有的是。你就放心瞧好吧。我们这边可是有最强魔女坐镇的」
「但是——！」
「我也很担心，杰玛大人。毕竟我把自己无可替代的妹妹托付出去了……」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
那个魔女接下来还要冲进恶魔的群落中去拯救世界，要是连一只恶魔都解决不了，那世界终究是要毁灭的。
面对我这种态度，马蒂亚稍稍卸下了肩膀的力气。
「你很信任她呢……不愧是，零大人的『配偶』啊」
我都已经懒得去反驳了。
我默默地取回了杰玛的装备，扛着脚程比较慢的杰玛和马蒂亚在荒地上狂奔。
†††
察觉到山对面冒气的红色狼烟后，零和巴泽尔停下了脚步。
「——狼烟么」
「话说……其实狼烟根本没什么必要吧……」
巴泽尔脸颊抽搐，打着寒颤带看着逼近自己的黑烟——不，是黑压压的虫群。
如果怀着不安前往维尼亚斯的几百平民发现危机逼近，不可能不慌乱。
零宣言要野营，用<岩藏>迅速造出了野营地，然后点上了魔法的光亮。没有发现死亡威胁从背后靠近的人们发出了欢呼。
零一个人来到<岩藏>的顶端，巴泽尔则爬上了附近的树木。
他的小拇指上绑着零施过咒术的头发。这样一来，恶魔就看不到巴泽尔了。
「真的能成功吗……」
要是不成功就完蛋了——巴泽尔看向手中的三支箭。
阴森的黑暗气息在箭羽上翻腾——
——瞄准心脏。
零是这么命令巴泽尔的。
——只要击中心脏，这支箭绝对能贯穿。
「真是讽刺……教会骑士居然依靠魔术打倒恶魔……」
这种故事要是被记录下来，作者肯定要被处刑，书本肯定会被回收到<禁书馆>吧。
巴泽尔深呼吸，将箭——这支是普通的箭——架在了弓上。
他眯起眼睛盯着逼近的虫群，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地面……？」
地面在动——不，这也是虫吗。
虫不光是从城寨那边，还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地面在蠕动，黑色的『火焰』像火山喷发一样渐渐覆盖整个天空。
就像是全大陆的虫子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样。
一般来说，兽化者能操纵的生物只能是『能看到』或是『自己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这次的情况，应该算是『能看到』的范围吧。
恶魔的能力『洞察世界之眼』和兽化者的能力一搭配，就成了这样。
在空中回旋的虫子大军遮云蔽月，在地面上爬的虫子吞没了<岩藏>逼近了零。
巴泽尔咬紧嘴唇——距离还不够近。
就算把弓拉到最大，也射不到恶魔。但是这样下去零就要被虫子吞没了！
他担心地望了零一眼，发现她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居然，在笑……」
感觉脊梁骨都凉了。
对在这种时候笑出来的零抱有的畏惧，战胜了对眼前逼近的恶魔的恐惧。
零笑着被虫群吞没了。
零死了的话，护符的效果也会消失。这样下去米娜和平民们都会被带回城里，杰玛或许也会成为恶魔的配偶。
巴泽尔吞了口唾沫。
恶魔现在正以迅猛的势头往这边冲来——马上就到攻击范围内了。
但是在它四周飞着的虫子实在太多，根本看不清它的身影。
巴泽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零的声音，随即睁开了眼。
「——这是」
是咏唱。
零的咏唱并没有被虫子振翅的声音盖过去。能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
Bug·Do·Wal·Pyr·Do·Al
沉睡于灼热之中的大蛇
快快从业火的摇篮中醒来
将一切化为灰烬
这应该是蛇吧。
全身是火的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被虫子吞没了的零身边绕来绕去。
零周围的虫子都被火蛇吞没，化为了灰烬。
然后——
「收获之章·第七页——<绿烧风（Filam）>！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在咏唱结束的同时，火蛇变得更大，它以螺旋的轨迹窜上天空。
大量的虫子被火蛇烧焦，落在地上。火蛇同时卷起了强得让人难以睁眼的上升气流，带着免于火刑的群虫一起飞上高空。
——这时。
包围在恶魔身体周围的虫被烧没了，恶魔的身体暴露在外面。
「就是现在随从！动手吧！」
——现在。
就是现在。
巴泽尔下意识地举起了弓。
放箭。这支箭射到了恶魔的肩，被它坚硬的外骨骼弹开了。
计划之中。第一支箭是零没有附魔的普通的箭。因为第一支箭的冲击，恶魔的胸部偏向这边了。
记住被乱气流吹动的箭的轨迹，架起第二支箭瞄准心脏——放箭。
箭被在恶魔周围的虫群弹开，悲惨地回旋着落到地上。
砸了砸嘴并放出第三支箭。嗖，切裂空气的声音令人心情舒畅，箭笔直地飞了出去。
最后一支箭是跟在刚刚射出的第三只箭后头的——怀着绝对不射偏的决心，以及绝对不会射偏的自信。
两只箭以几乎一前一后的姿态飞翔。如果第一支箭射中目标的话，后面那只绝对能戳在前面那只箭上，不差分毫。
但是，第三支箭射中了虫子，被弹开了。
不过确保了第四之箭的飞行轨道。第四支箭奇迹般地穿过了虫群的间隙，贯穿了恶魔的心脏——看上去是这样的。
「——怎么！？」
巴泽尔发出了惊呼。
恶魔的骨骼是那么的坚硬，要是命中的话毫无疑问应该是插在胸口的。然而箭贯通了恶魔的胸口，将一个阴森的肉块钉在了地上。
正如零所说。但是，还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
巴泽尔盯着肉块。
那是正在跳动的心脏。
「到底是怎么……！」
「干得好随从！——你看好咯」
零开心地对困惑的巴泽尔这么一说，突然做出了拉弓的动作。
光箭出现在她手中，然后笔直地射向了恶魔的心脏。
在光箭漂亮地命中了心脏的同时，恶魔发出了惨叫。他坠落到地面上翻滚着，挣扎着抓挠自己胸口上开着的大洞。
虫群像是突然恢复了理智一样四处飞散，仿佛黑色的烟雾消散开来——恶魔不动弹了。
跑到下落的猎物旁进行确认的巴泽尔呆立在原地。
他之前听过说明。
但就算亲眼见证，也还是难以置信。
「……好厉害」
巴泽尔发出了感叹。
「那个怪物，真的变成人类了……」
4
「……真是一团乱啊」
我带着杰玛和马蒂亚回到零他们所在的野营地时，事情已经被零收拾好了——话虽如此，现场大量的灰烬倒是根本收拾不掉。
从这个残骸的形状来看应该是虫的残骸吧。虽然通过马蒂亚的『洞察世界之眼』料及了大致的情况，但亲眼看到现场的状况后还是会感到震撼。
灰烬的正中是零用<岩藏>做成的应急野营地。
<岩藏>有入口可进，人们正悠闲地出入。
马蒂亚一看到这里就马上从我手臂上跳下来，去确认米娜的安危了。
「也，也把我放下来。已经没事了吧……！」
「队长！老哥！」
巴泽尔一看到我们就马上跑了过来。
「没事吧」
「如你所见，毫发无伤」
「我没问你」
巴泽尔这么抱怨完，就把杰玛从我手中夺走了。
「放开我，巴泽尔！别碰我！」
「队长，你这不是受伤了吗！」
他没有理会杰玛的抵抗。在发现恶魔的钩爪在她胸口留下的伤痕时，他大喊了出来。
「不赶快处理伤口的话……」
「我让你放开我！我已经，不会和你……！」
「你的想法比你的伤势更重要吗？」
杰玛无言以对。
「——等平安到达诺克斯大教堂以后，我会好好跟你说这事的。之后你想信我或是不想信我都行。不然没办法挺过这次行军」
说完，巴泽尔像是要安慰她似的露出了笑容。杰玛把他推开。
「好……但是，伤口我自己能包扎」
「不过是擦伤而已，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话说恶魔呢？」
「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现在魔女阁下正在监视它」
「比起我的伤势，那边的情况更重要。快带我去吧」
在杰玛的命令下，巴泽尔带我们来到了离野营地不远的，另外一个<岩藏>。
进去以后，马上看到了零的背影。她对面是一个双手被绑在背后，瘫在地上的人类男性。
「……这谁啊？」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
听到零的回答，我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一句『小的明白了』。
不过不知道计划内容的杰玛惊讶地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那个恶魔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队长。魔女能将兽人战士变回人类」
「……变回人类？」
真的吗？——杰玛条件反射般地看向巴泽尔，然后才想起她和巴泽尔尴尬的关系，撇开了视线。
巴泽尔苦笑着注视着她这一连串的行动。
「没错，恐怕，我也在这个仪式中帮了忙」
「你？」
「嗯，吾辈很佩服随从。他在远方射出的箭穿过了虫群的缝隙，漂亮地击中了恶魔的心脏」
杰玛一脸复杂地仰望巴泽尔。
「原来你用弓那么厉害啊……」
「——你不知道么？」
听到我的问题，杰玛皱起眉头惊讶地问我『知道什么？』
「这家伙弓箭的水准啊。就算在混战之中也不会射偏。在行军开始的第一天，你就是被这家伙的弓箭救了一命」
就是那只『乱箭』奇迹般地射中了想要攻击队长后背的怪物的眼珠——知道巴泽尔在当杰玛的随从以后，我马上就知道那并不是误打误撞。
我和巴泽尔在战场上相识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就已经是能一边打哈欠一边射穿跑动的人要害的超强弓兵了。
好像当时的队长——也就是杰玛的父亲——一直说巴泽尔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离开战场一步，躲在茂密的森林中默默狙杀敌人的工作确实很不显眼，射箭的话也不方便辨认到底是谁下的杀手。而且，贵族往往会轻视平民的功绩。
所以，会对他有如此评价也并不奇怪……但杰玛能活到现在，恐怕少不了巴泽尔在后方的各种救场吧。
「别把我吹上天了，老哥。我也有射偏的时候的……被人过奖会招来不吉利的事」
他这口气就像是在说『这次的事件就很不吉利』一样。不过结果他还是挺过了难关。
原来是这样么——杰玛表情复杂地自言自语。
「失去了强韧的兽人战士的身体后，这个恶魔几乎没有了力量。现在它不能操纵虫子，因为身体构造太不一样，恐怕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吧。所以没有危险」
「但，但是……为什么不杀它？就算它的身体变成人类，但它还是恶魔吧？」
「这个恶魔将这一带划为了自己的领地，就算他变弱了，这一点也是不会变的。杀了它只会增添麻烦——而且，吾辈打算使用它」
「使用？」
「这个恶魔的力量是『洞察世界之眼』……这对寻找师傅大人很有用。吾辈很想要」
「不！」
恶魔大叫道。
它背对着我们，并且动也动不了，所以我们看不到它的表情。
我走近那个像是手脚被掰掉的虫子一样蠕动着的男人身边，把它的身体翻过来。
「……好年轻」
这就是第一印象。恐怕和米娜差不多岁数吧。
也就是说，在恶魔被召唤的时候，这个兽化者才这个岁数。不知它是不是没搞懂怎么用人类身体说话，他不利索地动着嘴巴，勉强说出了含混的话。
「我……不……！不会……成为……你的仆人……」
「那吾辈就让你回归地狱咯，『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你就这么想回到那个无聊的地狱吗？以后你再也读不了书了哦？」
恶魔沉默了。看来它似乎很讨厌回到地狱。
零跨到恶魔的身体上凑近了看它，并把它的脖子提起来。
「吾辈在找某个魔女。如果你帮吾辈找到它，吾辈会考虑不马上把你打回地狱。而且……如果这个世界恢复和平与安宁的话，人们肯定会写很多书。总比你缩在城里，像蜘蛛筑巢一样把可怜的人类囚禁在城里要有趣得多吧？」
厉害，居然在和恶魔谈判。
记得魔女本来就是要通过交涉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不过肯定也不会是像这样交涉。
「我……我……不……和馆长以外的人……契约……」
「谁说要和你这种渣渣签契约了，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能与吾辈签约，只能从属于吾辈。你的死活掌握在吾辈手里。如果你之后派不上用场了，吾辈就杀了你。如果你现在拒绝，吾辈就当场杀了你——你选吧」
可怕——
最近差点忘了这茬——魔女好卡帕。
「佣兵」
「是！」
被调教着恶魔的零突然叫到名字的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背，用自己有生以来最恭敬地态度回应。
零露出了和平常一样——不，是比平常明朗几倍的笑容一边掐着恶魔的脖子一边对我说。
「吾辈要花点时间来调教下仆。今后的路会越来越险，你们先别管吾辈，好好休息吧」
「……是」
我和杰玛还有巴泽尔都异口同声地答应完，迅速地撤离了这个地方。
「总之……先吃饭吧……」
还好从城寨里运出了大量粮食。根据肉店老板的说法，城寨里的肉基本都是变质了的，所以没有搬出来的意义。但小麦和芋类的食物量很足。
「那我带你们去吃饭的地方吧。队长想必也饿了……」
「……我……」
「你的感情比吃饭重要吗？」
我模仿着巴泽尔的话对她这么一说，她的表情就紧张起来。
「嗯……我是没资格说你啦。但是，在到达诺克斯大圣堂之前，我们不论如何都是要一起行动的，我不求你和我们一起吃，但你总得吃。我只拿食材，然后自己做。魔女也更喜欢我做的菜」
「等等！」
杰玛厉声把正打算离开的我叫住了。
「干嘛啊，如果你想要求我跪下来和你道歉的话，我可不会老实照做哦？」
「我没说我不吃吧。你别擅自当我不吃，擅自推进话题啊」
……确实，她并没有说过自己『不吃』。
「那你吃么？」
「……你做的汤……很好喝……」
就算你一脸痛苦地这么说，我高兴不起来啊。
不过，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停战』象征吧。
或者该说是双方都同意搁置现有的矛盾了。我仰望着在空中飞舞的灰烬间隙中能窥见的月亮，叹了口气。
「你们啊……能吃兽化者的料理么？」
「当然行，我可是和那个恶魔共进晚餐的人」
想象了一下。那恐怕比喝我的汤更加折磨吧。
我看向巴泽尔。
「你呢？」
「我无所谓，我一开始就不对兽化者有任何抵触。在看到那个怪物变成人类的一幕后就更加无感了」
原来兽化者也是人类啊——巴泽尔悠哉地感叹道。
应他们两人的要求，我久违地做了很多人份的菜。
第六章 前往大圣堂
1
「我真的可以去维尼亚斯王国吗……我真的不用履行和馆长的契约了……？」
「你和恶魔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变更了契约。这和你的父亲将你献给恶魔作下仆逃避契约是类似的」
「嗯……确实，父亲没有履行契约，一直在外面花天酒地」
「而你的『洞察世界之眼』对维尼亚斯非常有意义。吾辈已经给国王写了信，想必他会很欢迎你的」
行军非常顺利，平安地抵达了城镇。
城寨的人从此开始往维尼亚斯王国前进，而我们则往北方，去追赶雷兰德老头的队伍。
有能使用捕缚之章魔法的马蒂亚以及4个先遣队骑士在的话，去维尼亚斯的旅途应该会比安全。
「还不知道『千眼』衰弱的影响会如何体现，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道过别后，零转身离开了。
我跟在零身后。杰玛和巴泽尔也跟在后面。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可恶，名字太长，我也简称『千眼』好了。总之，『千眼』现在还连路都不能走，只能把它放在运货马车上拉着走。
之前为『谁来拉车』争论了一番，结果不出所料，重活累活都是我干。
零的调教初现成果，『千眼』变得老实了许多。但我并不认为雷兰德老头会接受它。
看来还有必要隐瞒它恶魔的身份……
真是前途多舛。
雷兰德率领的大部队应该已经和我们拉开了徒步走七天的距离，但是我们在第五天就追上了。
似乎是部队在这里扎营，已经原地不动了好几天。
营地周围有大量的尸体。
人的尸体，野兽的尸体，难以名状的怪物的尸体——我们跨越这些尸体，通过因为我们的归来而吵杂的野营地，走向副队长所在的帐篷。
这时，已经能发现——
「……少了很多啊」
我这么一说，杰玛便咬紧嘴唇。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之前那个人数超过一万的大军。最多不过八千人吧。
医疗用的帐篷人满为患，各处都能听到哀嚎。
一来到目的地，就发现雷兰德副队长全副武装等着我们，似乎是事前听到了我们归来的消息。
他的铠甲满是血泥，衰老的面貌中透着浓郁的憔悴。
「……回来了么，杰玛」
「副队长，这到底，是——」
「一晚上就死了上千人」
杰玛瞪大了眼睛。
「下一个夜晚，又死了千人——开始自相残杀了。士兵们陷入噩梦之中，看到人就杀。把发狂的士兵捉住关进笼子里后他们就自杀。还有，喝了水的士兵肚子融化。本该能吃的果子有毒。越是往北走，情况就越可怕——杰玛，我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他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就连那个意念坚定的副队长都只能勉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冲动。
「……你要嘲笑我吗？自大地认为信仰能够驱退恶魔，最后损失了近一半的将士。明明让魔女当护卫的话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牺牲……！」
「不，副队长」
杰玛果断地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的副队长说。
「副队长的判断是出于对部队考虑，是正当的。所以我也同意了。牺牲的士兵确实多，太多了。但是，换别人来指挥恐怕会牺牲更多，还可能变成一盘散沙，全军覆没」
「你别说漂亮话了！」
「要是教会骑士团不说漂亮话，谁来述说理想呢！雷兰德副队长——我很为你骄傲」
「……杰玛」
副队长皱了皱脸，但似乎不是因为心情不悦。
本以为杰玛令人感动的话会让他流泪，没想到这个难搞的老头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忍住了。
「——年轻人，你在野营地展开了结界是吧」
零唐突的问题让副队长抬起头。
「这是拒绝某个特定恶魔的结界。你说过众多的部下因自相残杀而死，不过，现在的你们并不会遭遇这种状况」
副队长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是吗。成功了吗」
「怎么成功的？不管教会的驱魔结界技术有多优秀，在不知道恶魔名字的情况下是很难展开结界的。你是猜到了恶魔的名字？」
「我误打误撞试了一个……」
「『凶梦的演绎者』」
零和副队长异口同声地说了。
令人意外，他真的猜对了。
我们事先用『千眼』的力量看出了恶魔的名字。因为恶魔在名字暴露的情况下会变得衰弱，所以也可以理解『千眼』对其他恶魔的威胁之大。
零意味深长地笑着，而副队长的表情依旧很阴郁。
「——在这五百年中暴露了名字的恶魔会和其事例一起被记录在案。有一个事例是说部队被恶魔创造噩梦支配，开始自相残杀。我觉得和这次的事例很像，所以……至于成功，只能说是神的奇迹了」
「神的奇迹是靠强大的信仰与由衷的祈祷实现——那么，你的信仰想必是非常纯粹吧」
副队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恐怕是没想到身为魔女的零会对他说这个吧。
杰玛拍了拍副队长的肩。
「副队长，我们还能前进。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打倒恶魔」
「……是……吧……恐怕是这样啊……」
这时，副队长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他马上又绷紧表情，挺起胸大声喊道。
「——各位，队长回来了！现在进行部队的整编！伤员在接受魔女的治疗后，按照我的指示做好行军的准备！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明天将重新开始进军！」
他一口气说完，看向了杰玛。
「这样可以吧，队长」
「呃，嗯……当然」
「那么魔女阁下，不好意思先斩后奏了……能拜托你进行治疗吗」
「没问题」
「——嗯？」
或许是总算有闲工夫观察周围情况了吧，副队长发现了『千眼』。
「这位是……」
我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但要怎么说明呢？
杰玛说了『交给我吧』，但是……
「这位是——」
杰玛语气自然地进行回应。
「这位是涅朵拉城……<禁书馆>的年轻馆长。邀请我们的恶魔支配了<禁书馆>。不过零阁下成功战胜了恶魔，将恶魔封印在馆长的体内。结果，他的身体变成了这样……不过同时，也得到了恶魔的力量『洞察世界之眼』」
平常不说谎的人突然说个谎，会有很大的威力。
副队长完全相信了她那天方夜谭的说明，将『千眼』当作愿意献身教会的善良人，满怀敬意地接受了他。
「那样真的好么。到时候这家伙得到特殊优待麻烦的可是我们哦？」
就算是变成了零的下仆，恶魔还是恶魔。虽说是为了让那个石头脑袋的副队长接受，但让他顶替<禁书馆>馆长的名号实在是对他好过头了。
「想让他被善待就必须那么说」
杰玛提着单手斧，一边在森林里穿行一边冷淡地说。
巴泽尔在她背后耸耸肩，说出了『只要队长觉得行那就行』这样毫无主见的台词。
「被善待……么」
我们现在正是在『千眼』的引导下行军。说实话，太方便了。只要有『千眼』在，不用找就知道狩猎的猎物在哪。
「好——逼上绝路了，佣兵。围了一圈结界后，它就只能正面与吾等对峙了」
零一边在树木上画着某种纹样一边得意地笑着。
「——魔女，我一直在想件事」
「嗯？」
「『凶梦的演绎者』来着？这个恶魔的能力，我好像在哪里……」
「是啊。你曾一度因为这个恶魔而做了噩梦」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是萨娜蕾的魔法吗？」
「是萨娜蕾的魔法」
因为那个魔法，我差点在迪奥的幻影的嗾使下把零杀掉。
魔女的力量来源于恶魔。既然萨娜蕾对我使用的魔法的源头就在附近，我一定要去跟它打个招呼。
「——找到了！」
杰玛喊起来，并拿出了战斧。猎物唰地发出声音打算逃跑，不过巴泽尔放箭阻断了它的退路。
猎物破罐子破摔地朝这边冲来。而我毫不留情地用剑捅穿了它的心脏。
把挣扎着的猎物钉在粗壮的树木上，俯视着它。
山羊的兽化者——体内附身着的恶魔，『凶梦的演绎者』
「这家伙就是让教会骑士团做噩梦，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恶魔」
零拍了拍一脸紧张的杰玛后背，让她放轻松。
「别害怕，这个恶魔的位阶低到连副队长那粗制滥造的结界都能起效。它似乎智力低得连话都不会说」
「毕竟不是所有恶魔都能说话的」
「只要跟着吾辈，就不会被噩梦所迷惑。知道了它的真名后就更不会了」
我想也是。
这家伙的气场完全比不上『千眼』的气场。虽然从能力上讲确实是我们这边更厉害，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妙。
我之前也亲眼目睹过零召唤小恶魔。而在这次的恶魔召唤大惨剧中，那种小恶魔应该也被召唤了吧。
「那么，魔女」
我放开了剑，把手指关节弄得咯吱响。
「恶魔，到底要怎么杀啊？」
2
那一天，从北方突然飞来的龙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这个时代，龙的存在本身都受到了质疑。
虽然之前在黑龙岛确认了龙的存在，但就连主教本人也没想到，能在鲁特拉大圣堂看到龙。
鲁特拉大圣堂的主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和其他的南方人一样，肌肤被晒黑。白花花的胡子一直伸到了胸口。
他的兴趣是在大圣堂背后的空地种菜。是一位倾听民众烦恼，致力于城市和谐发展的德高望重的老人。
教会骑士团集中到维尼亚斯王国，决定毁灭魔女之国后不久——使者突然没了联系。
正好在那一天的晚上，魔女的幻影出现在满月的夜空中，宣言破坏世界。
主教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日夜向女神祈祷，向的鲁特拉大神堂供奉的丰收之神献上葡萄酒。
这位主教名叫寇德尔，就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了自己叫啥。
当龙降临在教会广场的时候，他真的怀疑了神对人类的爱。
龙时灾厄的象征。
那么骑在龙背上的人就是灾厄的宣告者么——
「主教大人！」
骑在龙背上有两个人影，还有一只小小的兽类的影子。主教的注意力偏向了人影。
没想到从龙上下来的是双眼被眼带所覆盖的翠发神父。
他知道这个<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
他漂亮地完成了对折磨人民的裁定官<背德>的处刑，守护了路特拉大圣堂的荣耀。
「<隐匿>——！哦哦，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负责监视魔女的裁定官为什么会骑着龙回到大圣堂……！」
「请原谅在下的无礼，因为事情十万火急，所以不得已用了这种会引起民众骚动的方式。这边这位是——」
在<隐匿>的催促下，另一个人影从龙背上跳了下来。是一个全身包裹着铠甲的年轻骑士。
「名叫葛达的骑士。他打倒了黑龙岛的龙，并成为了龙的主人。龙现在服从于他，所以没有危险」
「什么！？但是黑龙岛不是被封锁了——」
「为了解放黑龙岛，他单独前往黑龙岛……神明赋予了他剑之守护神的勇气与盾之守护神的加护——」
主教赞叹着，用看勇者一样的目光看着葛达。被人盯着看感觉有点不自在的葛达被<隐匿>轻轻敲了一棍子，重新挺胸抬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人居然能乘龙飞翔……我恐怕是见证了伟大的一幕。在我天寿到来之前，一定要好好记下这段历史」
「不，主教大人，十万火急的事不是这个……」
「什么！？居然还有比这更……！」
<隐匿>小声地在主教耳边开口了。
毕竟让民众听到会引起恐慌。
「包围维尼亚斯王国的八万教会骑士团遭到了恶魔大军的袭击。恶魔往北进军——他们的目标，恐怕是祭坛」
听到这实在是太超乎想象的消息，主教反而变得冷静了。
他只是说了句『啊，这实在是——』，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不停地捋胡子。
「维尼亚斯王国以南的地区几乎没有受到危害……但恐怕恶魔的魔爪迟早会伸向这边。教会骑士团和维尼亚斯王国的魔女决定联手起来，构筑强大的结界保护民众。现在正向大陆各地的大圣堂派遣援兵，开始救助与保护民众的行动。还请主教大人速速做出决断」
嗯——主教点了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是要做出什么决断呢？
第一个决断，当然是判断『是否相信<隐匿>的话』吧。
他的话简而言之就是魔女宣言毁灭世界，大陆的的北半边已经陷入恶魔之手。教会骑士团和魔女联手，开始拯救生还者。这真是太难以置信。
虽然这个裁定官撒谎像呼吸一样自如，如果必要的话甚至敢欺骗教会，但他为民众着想的心是不容怀疑的。
那么，这样一来……
「……我是不会丢下民众不管一个人逃到维尼亚斯王国的，<隐匿>」
「在下岂敢怀疑主教大人热爱人民的心。但是维尼亚斯王国现在缺少教会方面的领头人，非常混乱」
「如果我去了，鲁特拉这边就会出现混乱。再说，让南方所有的民众迁往维尼亚斯是不现实的」
<隐匿>的表情蒙上了阴云。
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主教的决定吧。
「……您是打算留在这里吗？」
「你应该明白向各地的大圣堂派遣增员的意思吧？大圣堂本身就是对抗恶魔的要塞。不光是大圣堂，各地的教会设施基本上都是为了对抗魔女和恶魔而建造的」
「但是……这样下去民众也会遭遇危险！」
「你在怀疑信仰的力量吗？你飞越了天空传来的消息非常可贵。得到了这个信息的我们能做出应对，能想出除逃跑以外的办法——过来吧，给你们泡杯喝」
主教招呼两人过去。
<隐匿>犹豫了片刻。
教主不解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发现了个意外的东西。
之前那个贴在龙背上的小身影——现在正贴在<隐匿>的脚边。
是老鼠的兽化者。
主教知道<隐匿>讨厌一切兽化者。但是，<隐匿>却没将自己脚边的这个兽化者甩开。
不仅如此，还摸了摸她的头。
「莉莉，你快去找你父母吧。简单地说明事情经过后，把他们带来」
「……你不会走吧？」
「……啊？」
「你不会抛下莉莉……自己离开吧？」
<隐匿>撅起嘴巴，用拐杖戳了戳兽化者让她离开。
「如果你担心这个，你就一直粘着西斯吧」
「啊呜……」
被称为莉莉的兽化者伏下老鼠的大耳朵。她细细的尾巴也无力地躺在地上。
葛达俯视着莉莉说。
「我会让西斯修整到明天。这一路上太辛苦他了。如果西斯不能飞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启程」
「真的？」
「西斯怎么说？」
龙听到葛达的话，咕噜咕噜地叫了几下，然后用鼻头蹭了蹭莉莉的身体。
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后，莉莉竖起了耳朵和尾巴跑开了。
<隐匿>心情复杂地目送她远去。
「为什么老鼠不信我，反倒是相信认识没几天的你呢……」
「她那不是信我，而是相信了西斯的话吧？」
「你是说龙的话比我的话更可信？」
「至少比『骗子』的话要可信吧？」
葛达冷淡地回答。原来如此，看来他理解<隐匿>的本性。
「我只会撒必要的谎……不然谎言的质量会下降的」
主教开朗地笑起来。
这笑声让<隐匿>绷紧了神经。
「失礼了，我太多嘴……」
「不不不，<隐匿>。我很高兴你过得平安。你结交了新朋友，而且还变得能触碰兽化者了……孩子真是转眼间就会成长啊」
葛达不解地看了一眼<隐匿>。
「你们是父子关系？」
「要不是在主教御前我早就一棒子打过去了，破龙王。犯蠢的只有佣兵就够了。主教大人将被宣判死刑的我收留下来，让我成为了裁定官……从岁数而言，当时的我也说不上是个『小孩子』」
「……意思是说你到了一把年纪还害怕兽化者，连碰都不敢碰？」
隐匿对葛达大喊了一句『你快闭嘴』。
「在我看来，你当时就是小孩子的年龄。现在也是，你们俩在我面前都像是孩子一样」
主教回忆起往事。
「<隐匿>的眼睛从小就是这样。他被父母抛弃，然后被兽化者收留了。那是个狡猾的狐女。他从狐女那儿学会了欺诈与偷盗，但是有一天，不知为何，狐女烧毁了整个村庄，并把罪行栽赃到他身上逃走了」
「……所以才讨厌狐狸吗？」
葛达表示理解。<隐匿>厌烦地咂舌。
「那么，神父是因为冤罪才被判死刑的？」
「罪倒是有，但我不认为是严重到以死偿还的罪行……不过很不巧。被杀害的村民中有和领主关系很好的大商人家的女儿。不找个人出来判死刑事情没法了结。这孩子的证言全被无视了，最后被判了死刑。他当时经常这样说——『不管我说什么，谁都不会相信。所以我只说谎言』」
「主教大人……现在不是说这种陈年旧事的时候……！」
不想让自己的黑历史进一步曝光的<隐匿>慌张地打断了主教，而葛达则饶有兴致地听着。
主教和蔼地望着他们。
对主教来说，他们还年轻，还都是孩子。
他和两人一起，坐在了圣堂的客厅里。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是，嗯……我有话，希望你们尽快转告教会骑士团」
两人表情严肃地等待主教的话。
「不用冒着风险前往祭坛——如果有必要，可以选出新的代理者」
葛达发出了惊呼。
「您是说要对教会的最高领导人见死不救吗！」
「不是这个意思，龙的朋友哟。职务是『代理』的人*本身就不存在」
葛达不能理解主教的话，转向了<隐匿>。但是<隐匿>的心情也是一样，他焦急等待着主教的进一步说明。
「接下来要说的事实，只有七大圣堂的主教知道。从初代主教到现任主教，代代口口相传。这是关于教会的起源的……怎么说呢，不可告人的——」
「教会的起源……不可告人……？」
「如果我说，拥有对抗魔女的力量，最初组建了『教会』这一组织的人……率领七大主教与魔女进行抗争的人……『其实是魔女』的话，你们会崩溃么？」
*这里可能有更好的译法，但因为不知道这伏笔是什么套路，所以不能明确地翻。
1
「我真的可以去维尼亚斯王国吗……我真的不用履行和馆长的契约了……？」
「你和恶魔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变更了契约。这和你的父亲将你献给恶魔作下仆逃避契约是类似的」
「嗯……确实，父亲没有履行契约，一直在外面花天酒地」
「而你的『洞察世界之眼』对维尼亚斯非常有意义。吾辈已经给国王写了信，想必他会很欢迎你的」
行军非常顺利，平安地抵达了城镇。
城寨的人从此开始往维尼亚斯王国前进，而我们则往北方，去追赶雷兰德老头的队伍。
有能使用捕缚之章魔法的马蒂亚以及4个先遣队骑士在的话，去维尼亚斯的旅途应该会比安全。
「还不知道『千眼』衰弱的影响会如何体现，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道过别后，零转身离开了。
我跟在零身后。杰玛和巴泽尔也跟在后面。
『洞察万物的千眼之哨』……可恶，名字太长，我也简称『千眼』好了。总之，『千眼』现在还连路都不能走，只能把它放在运货马车上拉着走。
之前为『谁来拉车』争论了一番，结果不出所料，重活累活都是我干。
零的调教初现成果，『千眼』变得老实了许多。但我并不认为雷兰德老头会接受它。
看来还有必要隐瞒它恶魔的身份……
真是前途多舛。
雷兰德率领的大部队应该已经和我们拉开了徒步走七天的距离，但是我们在第五天就追上了。
似乎是部队在这里扎营，已经原地不动了好几天。
营地周围有大量的尸体。
人的尸体，野兽的尸体，难以名状的怪物的尸体——我们跨越这些尸体，通过因为我们的归来而吵杂的野营地，走向副队长所在的帐篷。
这时，已经能发现——
「……少了很多啊」
我这么一说，杰玛便咬紧嘴唇。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之前那个人数超过一万的大军。最多不过八千人吧。
医疗用的帐篷人满为患，各处都能听到哀嚎。
一来到目的地，就发现雷兰德副队长全副武装等着我们，似乎是事前听到了我们归来的消息。
他的铠甲满是血泥，衰老的面貌中透着浓郁的憔悴。
「……回来了么，杰玛」
「副队长，这到底，是——」
「一晚上就死了上千人」
杰玛瞪大了眼睛。
「下一个夜晚，又死了千人——开始自相残杀了。士兵们陷入噩梦之中，看到人就杀。把发狂的士兵捉住关进笼子里后他们就自杀。还有，喝了水的士兵肚子融化。本该能吃的果子有毒。越是往北走，情况就越可怕——杰玛，我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他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就连那个意念坚定的副队长都只能勉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冲动。
「……你要嘲笑我吗？自大地认为信仰能够驱退恶魔，最后损失了近一半的将士。明明让魔女当护卫的话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牺牲……！」
「不，副队长」
杰玛果断地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的副队长说。
「副队长的判断是出于对部队考虑，是正当的。所以我也同意了。牺牲的士兵确实多，太多了。但是，换别人来指挥恐怕会牺牲更多，还可能变成一盘散沙，全军覆没」
「你别说漂亮话了！」
「要是教会骑士团不说漂亮话，谁来述说理想呢！雷兰德副队长——我很为你骄傲」
「……杰玛」
副队长皱了皱脸，但似乎不是因为心情不悦。
本以为杰玛令人感动的话会让他流泪，没想到这个难搞的老头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忍住了。
「——年轻人，你在野营地展开了结界是吧」
零唐突的问题让副队长抬起头。
「这是拒绝某个特定恶魔的结界。你说过众多的部下因自相残杀而死，不过，现在的你们并不会遭遇这种状况」
副队长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是吗。成功了吗」
「怎么成功的？不管教会的驱魔结界技术有多优秀，在不知道恶魔名字的情况下是很难展开结界的。你是猜到了恶魔的名字？」
「我误打误撞试了一个……」
「『凶梦的演绎者』」
零和副队长异口同声地说了。
令人意外，他真的猜对了。
我们事先用『千眼』的力量看出了恶魔的名字。因为恶魔在名字暴露的情况下会变得衰弱，所以也可以理解『千眼』对其他恶魔的威胁之大。
零意味深长地笑着，而副队长的表情依旧很阴郁。
「——在这五百年中暴露了名字的恶魔会和其事例一起被记录在案。有一个事例是说部队被恶魔创造噩梦支配，开始自相残杀。我觉得和这次的事例很像，所以……至于成功，只能说是神的奇迹了」
「神的奇迹是靠强大的信仰与由衷的祈祷实现——那么，你的信仰想必是非常纯粹吧」
副队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恐怕是没想到身为魔女的零会对他说这个吧。
杰玛拍了拍副队长的肩。
「副队长，我们还能前进。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打倒恶魔」
「……是……吧……恐怕是这样啊……」
这时，副队长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他马上又绷紧表情，挺起胸大声喊道。
「——各位，队长回来了！现在进行部队的整编！伤员在接受魔女的治疗后，按照我的指示做好行军的准备！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明天将重新开始进军！」
他一口气说完，看向了杰玛。
「这样可以吧，队长」
「呃，嗯……当然」
「那么魔女阁下，不好意思先斩后奏了……能拜托你进行治疗吗」
「没问题」
「——嗯？」
或许是总算有闲工夫观察周围情况了吧，副队长发现了『千眼』。
「这位是……」
我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但要怎么说明呢？
杰玛说了『交给我吧』，但是……
「这位是——」
杰玛语气自然地进行回应。
「这位是涅朵拉城……<禁书馆>的年轻馆长。邀请我们的恶魔支配了<禁书馆>。不过零阁下成功战胜了恶魔，将恶魔封印在馆长的体内。结果，他的身体变成了这样……不过同时，也得到了恶魔的力量『洞察世界之眼』」
平常不说谎的人突然说个谎，会有很大的威力。
副队长完全相信了她那天方夜谭的说明，将『千眼』当作愿意献身教会的善良人，满怀敬意地接受了他。
「那样真的好么。到时候这家伙得到特殊优待麻烦的可是我们哦？」
就算是变成了零的下仆，恶魔还是恶魔。虽说是为了让那个石头脑袋的副队长接受，但让他顶替<禁书馆>馆长的名号实在是对他好过头了。
「想让他被善待就必须那么说」
杰玛提着单手斧，一边在森林里穿行一边冷淡地说。
巴泽尔在她背后耸耸肩，说出了『只要队长觉得行那就行』这样毫无主见的台词。
「被善待……么」
我们现在正是在『千眼』的引导下行军。说实话，太方便了。只要有『千眼』在，不用找就知道狩猎的猎物在哪。
「好——逼上绝路了，佣兵。围了一圈结界后，它就只能正面与吾等对峙了」
零一边在树木上画着某种纹样一边得意地笑着。
「——魔女，我一直在想件事」
「嗯？」
「『凶梦的演绎者』来着？这个恶魔的能力，我好像在哪里……」
「是啊。你曾一度因为这个恶魔而做了噩梦」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是萨娜蕾的魔法吗？」
「是萨娜蕾的魔法」
因为那个魔法，我差点在迪奥的幻影的嗾使下把零杀掉。
魔女的力量来源于恶魔。既然萨娜蕾对我使用的魔法的源头就在附近，我一定要去跟它打个招呼。
「——找到了！」
杰玛喊起来，并拿出了战斧。猎物唰地发出声音打算逃跑，不过巴泽尔放箭阻断了它的退路。
猎物破罐子破摔地朝这边冲来。而我毫不留情地用剑捅穿了它的心脏。
把挣扎着的猎物钉在粗壮的树木上，俯视着它。
山羊的兽化者——体内附身着的恶魔，『凶梦的演绎者』
「这家伙就是让教会骑士团做噩梦，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恶魔」
零拍了拍一脸紧张的杰玛后背，让她放轻松。
「别害怕，这个恶魔的位阶低到连副队长那粗制滥造的结界都能起效。它似乎智力低得连话都不会说」
「毕竟不是所有恶魔都能说话的」
「只要跟着吾辈，就不会被噩梦所迷惑。知道了它的真名后就更不会了」
我想也是。
这家伙的气场完全比不上『千眼』的气场。虽然从能力上讲确实是我们这边更厉害，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妙。
我之前也亲眼目睹过零召唤小恶魔。而在这次的恶魔召唤大惨剧中，那种小恶魔应该也被召唤了吧。
「那么，魔女」
我放开了剑，把手指关节弄得咯吱响。
「恶魔，到底要怎么杀啊？」
2
那一天，从北方突然飞来的龙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这个时代，龙的存在本身都受到了质疑。
虽然之前在黑龙岛确认了龙的存在，但就连主教本人也没想到，能在鲁特拉大圣堂看到龙。
鲁特拉大圣堂的主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和其他的南方人一样，肌肤被晒黑。白花花的胡子一直伸到了胸口。
他的兴趣是在大圣堂背后的空地种菜。是一位倾听民众烦恼，致力于城市和谐发展的德高望重的老人。
教会骑士团集中到维尼亚斯王国，决定毁灭魔女之国后不久——使者突然没了联系。
正好在那一天的晚上，魔女的幻影出现在满月的夜空中，宣言破坏世界。
主教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日夜向女神祈祷，向的鲁特拉大神堂供奉的丰收之神献上葡萄酒。
这位主教名叫寇德尔，就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了自己叫啥。
当龙降临在教会广场的时候，他真的怀疑了神对人类的爱。
龙时灾厄的象征。
那么骑在龙背上的人就是灾厄的宣告者么——
「主教大人！」
骑在龙背上有两个人影，还有一只小小的兽类的影子。主教的注意力偏向了人影。
没想到从龙上下来的是双眼被眼带所覆盖的翠发神父。
他知道这个<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
他漂亮地完成了对折磨人民的裁定官<背德>的处刑，守护了路特拉大圣堂的荣耀。
「<隐匿>——！哦哦，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负责监视魔女的裁定官为什么会骑着龙回到大圣堂……！」
「请原谅在下的无礼，因为事情十万火急，所以不得已用了这种会引起民众骚动的方式。这边这位是——」
在<隐匿>的催促下，另一个人影从龙背上跳了下来。是一个全身包裹着铠甲的年轻骑士。
「名叫葛达的骑士。他打倒了黑龙岛的龙，并成为了龙的主人。龙现在服从于他，所以没有危险」
「什么！？但是黑龙岛不是被封锁了——」
「为了解放黑龙岛，他单独前往黑龙岛……神明赋予了他剑之守护神的勇气与盾之守护神的加护——」
主教赞叹着，用看勇者一样的目光看着葛达。被人盯着看感觉有点不自在的葛达被<隐匿>轻轻敲了一棍子，重新挺胸抬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人居然能乘龙飞翔……我恐怕是见证了伟大的一幕。在我天寿到来之前，一定要好好记下这段历史」
「不，主教大人，十万火急的事不是这个……」
「什么！？居然还有比这更……！」
<隐匿>小声地在主教耳边开口了。
毕竟让民众听到会引起恐慌。
「包围维尼亚斯王国的八万教会骑士团遭到了恶魔大军的袭击。恶魔往北进军——他们的目标，恐怕是祭坛」
听到这实在是太超乎想象的消息，主教反而变得冷静了。
他只是说了句『啊，这实在是——』，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不停地捋胡子。
「维尼亚斯王国以南的地区几乎没有受到危害……但恐怕恶魔的魔爪迟早会伸向这边。教会骑士团和维尼亚斯王国的魔女决定联手起来，构筑强大的结界保护民众。现在正向大陆各地的大圣堂派遣援兵，开始救助与保护民众的行动。还请主教大人速速做出决断」
嗯——主教点了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是要做出什么决断呢？
第一个决断，当然是判断『是否相信<隐匿>的话』吧。
他的话简而言之就是魔女宣言毁灭世界，大陆的的北半边已经陷入恶魔之手。教会骑士团和魔女联手，开始拯救生还者。这真是太难以置信。
虽然这个裁定官撒谎像呼吸一样自如，如果必要的话甚至敢欺骗教会，但他为民众着想的心是不容怀疑的。
那么，这样一来……
「……我是不会丢下民众不管一个人逃到维尼亚斯王国的，<隐匿>」
「在下岂敢怀疑主教大人热爱人民的心。但是维尼亚斯王国现在缺少教会方面的领头人，非常混乱」
「如果我去了，鲁特拉这边就会出现混乱。再说，让南方所有的民众迁往维尼亚斯是不现实的」
<隐匿>的表情蒙上了阴云。
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主教的决定吧。
「……您是打算留在这里吗？」
「你应该明白向各地的大圣堂派遣增员的意思吧？大圣堂本身就是对抗恶魔的要塞。不光是大圣堂，各地的教会设施基本上都是为了对抗魔女和恶魔而建造的」
「但是……这样下去民众也会遭遇危险！」
「你在怀疑信仰的力量吗？你飞越了天空传来的消息非常可贵。得到了这个信息的我们能做出应对，能想出除逃跑以外的办法——过来吧，给你们泡杯喝」
主教招呼两人过去。
<隐匿>犹豫了片刻。
教主不解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发现了个意外的东西。
之前那个贴在龙背上的小身影——现在正贴在<隐匿>的脚边。
是老鼠的兽化者。
主教知道<隐匿>讨厌一切兽化者。但是，<隐匿>却没将自己脚边的这个兽化者甩开。
不仅如此，还摸了摸她的头。
「莉莉，你快去找你父母吧。简单地说明事情经过后，把他们带来」
「……你不会走吧？」
「……啊？」
「你不会抛下莉莉……自己离开吧？」
<隐匿>撅起嘴巴，用拐杖戳了戳兽化者让她离开。
「如果你担心这个，你就一直粘着西斯吧」
「啊呜……」
被称为莉莉的兽化者伏下老鼠的大耳朵。她细细的尾巴也无力地躺在地上。
葛达俯视着莉莉说。
「我会让西斯修整到明天。这一路上太辛苦他了。如果西斯不能飞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启程」
「真的？」
「西斯怎么说？」
龙听到葛达的话，咕噜咕噜地叫了几下，然后用鼻头蹭了蹭莉莉的身体。
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后，莉莉竖起了耳朵和尾巴跑开了。
<隐匿>心情复杂地目送她远去。
「为什么老鼠不信我，反倒是相信认识没几天的你呢……」
「她那不是信我，而是相信了西斯的话吧？」
「你是说龙的话比我的话更可信？」
「至少比『骗子』的话要可信吧？」
葛达冷淡地回答。原来如此，看来他理解<隐匿>的本性。
「我只会撒必要的谎……不然谎言的质量会下降的」
主教开朗地笑起来。
这笑声让<隐匿>绷紧了神经。
「失礼了，我太多嘴……」
「不不不，<隐匿>。我很高兴你过得平安。你结交了新朋友，而且还变得能触碰兽化者了……孩子真是转眼间就会成长啊」
葛达不解地看了一眼<隐匿>。
「你们是父子关系？」
「要不是在主教御前我早就一棒子打过去了，破龙王。犯蠢的只有佣兵就够了。主教大人将被宣判死刑的我收留下来，让我成为了裁定官……从岁数而言，当时的我也说不上是个『小孩子』」
「……意思是说你到了一把年纪还害怕兽化者，连碰都不敢碰？」
隐匿对葛达大喊了一句『你快闭嘴』。
「在我看来，你当时就是小孩子的年龄。现在也是，你们俩在我面前都像是孩子一样」
主教回忆起往事。
「<隐匿>的眼睛从小就是这样。他被父母抛弃，然后被兽化者收留了。那是个狡猾的狐女。他从狐女那儿学会了欺诈与偷盗，但是有一天，不知为何，狐女烧毁了整个村庄，并把罪行栽赃到他身上逃走了」
「……所以才讨厌狐狸吗？」
葛达表示理解。<隐匿>厌烦地咂舌。
「那么，神父是因为冤罪才被判死刑的？」
「罪倒是有，但我不认为是严重到以死偿还的罪行……不过很不巧。被杀害的村民中有和领主关系很好的大商人家的女儿。不找个人出来判死刑事情没法了结。这孩子的证言全被无视了，最后被判了死刑。他当时经常这样说——『不管我说什么，谁都不会相信。所以我只说谎言』」
「主教大人……现在不是说这种陈年旧事的时候……！」
不想让自己的黑历史进一步曝光的<隐匿>慌张地打断了主教，而葛达则饶有兴致地听着。
主教和蔼地望着他们。
对主教来说，他们还年轻，还都是孩子。
他和两人一起，坐在了圣堂的客厅里。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是，嗯……我有话，希望你们尽快转告教会骑士团」
两人表情严肃地等待主教的话。
「不用冒着风险前往祭坛——如果有必要，可以选出新的代理者」
葛达发出了惊呼。
「您是说要对教会的最高领导人见死不救吗！」
「不是这个意思，龙的朋友哟。职务是『代理』的人*本身就不存在」
葛达不能理解主教的话，转向了<隐匿>。但是<隐匿>的心情也是一样，他焦急等待着主教的进一步说明。
「接下来要说的事实，只有七大圣堂的主教知道。从初代主教到现任主教，代代口口相传。这是关于教会的起源的……怎么说呢，不可告人的——」
「教会的起源……不可告人……？」
「如果我说，拥有对抗魔女的力量，最初组建了『教会』这一组织的人……率领七大主教与魔女进行抗争的人……『其实是魔女』的话，你们会崩溃么？」
*这里可能有更好的译法，但因为不知道这伏笔是什么套路，所以不能明确地翻。
后记
第八卷了！全员集合！可能梗太老了很多人理解不了吧。好几不见了，我是虎走かける。
各位感觉如何啊？第七卷卷尾登场的褐色骑士杰玛大活跃（？）的第八卷。我喜欢她和同样是新角色的巴泽尔的配对。（之前曾出现过一个巴赛尔，读起来特别像，我还纠结了很久到底该怎么改才能区分开）。
还有就是<禁书馆>吧。很好吧？我很喜欢哦，和图书馆场景差不多。这样『回收抄本』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我也纠结过到底该不该『把书烧掉』，因为觉得就算没人也会持续降下灰雪的<禁书馆>很浪漫。最后还是让『抄本』留下来了。
关于恶魔，我甚至想过干脆让它们吉祥物化。不过考虑到与作品的格调太不配，所以忍住了。
在第八卷，和杰玛的各种关系还没有缕清，不过到了第九卷，这团乱麻应该会彻底解开——我至少是这么想的。
神父和莉莉的别动队也会有机会登场的！之前就有想过要曝光神父的过去——这样一来第九卷我就要好好扒一扒了。
在北方大地，到达诺克斯大圣堂的零一行人看到了什么？教会创建的真相是？如果在意后续发展的话，还请多多支持一下第九卷。我很期待在第九卷和各位见面。
差不多该发发糖了。
那啥。
想必很多读者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再说一遍。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至今为止一直支持我的各位。
对，就是那啥。让我不惜祭出元祖级冷笑话段子的那啥！如果我是插画师的话就会把十三号画成机器人并起名为『兄（ani）机（meka）』的那啥！
零之魔法书要在二零一七年四月动画化了！万岁！
这是各位读者的功劳。
也是西子妈（しずまよしのり）大神的功劳。
还是致力于本系列的出版的所有人的功劳！长久以来，尝试把脚对着各方位睡都没睡着*的我现在正在摸索站着睡着的技巧。
我今后会全力投入到创作之中，请多指教了。
*译注：日本的一个俗语，意思是如果某人对你有恩，你把脚对着他睡是睡不着的。
第八卷了！全员集合！可能梗太老了很多人理解不了吧。好几不见了，我是虎走かける。
各位感觉如何啊？第七卷卷尾登场的褐色骑士杰玛大活跃（？）的第八卷。我喜欢她和同样是新角色的巴泽尔的配对。（之前曾出现过一个巴赛尔，读起来特别像，我还纠结了很久到底该怎么改才能区分开）。
还有就是<禁书馆>吧。很好吧？我很喜欢哦，和图书馆场景差不多。这样『回收抄本』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我也纠结过到底该不该『把书烧掉』，因为觉得就算没人也会持续降下灰雪的<禁书馆>很浪漫。最后还是让『抄本』留下来了。
关于恶魔，我甚至想过干脆让它们吉祥物化。不过考虑到与作品的格调太不配，所以忍住了。
在第八卷，和杰玛的各种关系还没有缕清，不过到了第九卷，这团乱麻应该会彻底解开——我至少是这么想的。
神父和莉莉的别动队也会有机会登场的！之前就有想过要曝光神父的过去——这样一来第九卷我就要好好扒一扒了。
在北方大地，到达诺克斯大圣堂的零一行人看到了什么？教会创建的真相是？如果在意后续发展的话，还请多多支持一下第九卷。我很期待在第九卷和各位见面。
差不多该发发糖了。
那啥。
想必很多读者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再说一遍。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至今为止一直支持我的各位。
对，就是那啥。让我不惜祭出元祖级冷笑话段子的那啥！如果我是插画师的话就会把十三号画成机器人并起名为『兄（ani）机（meka）』的那啥！
零之魔法书要在二零一七年四月动画化了！万岁！
这是各位读者的功劳。
也是西子妈（しずまよしのり）大神的功劳。
还是致力于本系列的出版的所有人的功劳！长久以来，尝试把脚对着各方位睡都没睡着*的我现在正在摸索站着睡着的技巧。
我今后会全力投入到创作之中，请多指教了。
*译注：日本的一个俗语，意思是如果某人对你有恩，你把脚对着他睡是睡不着的。
译者新年寄语：
因为写在这部的坑里看的人应该会比较少（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时光飞逝，我和loli合作翻书也进入了……第几个年头来着？
反正当时他还是个高三的学生，现在也已经成了社畜。而我还在搬砖....
因为看到贴吧的同学说这是轻国XX一个人肝出来的，所以我在感激的同时想声明一下。零书这个系列能坚持开到现在，有很大程度上是多亏了loli的协助。
而第二第三卷则更是他一个人翻完了正文。他的功劳是很大的。
不仅是这个系列，我开的很多系列都能找到他的身影。不是说我一个人翻就没这么快的速度了，而是我现在确实力不从心，三次元太多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周翻一本了。
而且，有时候还会有一些typo，很奇怪的错误。没办法，毕竟我不想在这儿拿钱，只凭兴趣在翻。没心情去进行多次校对。（不过我这种无偿的精神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最近已经想接一些专业文献来翻了233
2017年，手上的坑基本上都动画化了，零书和白发都是4月，而祝福也已经开播。我们还打算干祝福的字幕呢（堆着六集一起发233
不管是从三次元还是这边，2017年对我，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能有新的亮点。
过年快乐
by 很可能会因为时差而过早拜年的译者
第二章置顶（
完坑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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