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塚惇平]異世界食堂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7-1-12 10:02 编辑


異世界食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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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犬塚惇平
插畫:エナミカツミ
譯者:李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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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在商業區附近的某條商店街角落,有棟掛著狗招牌的住商混合大樓,那間店就在那裡的地下一樓。門上畫了貓咪圖案的餐館──「貓咪西餐廳」。
創業五十年以來,一直持續滿足商業區上班族們的胃。雖然是西餐廳,但西餐以外的菜單也非常豐富,是間只有這點勉強稱得上特徵的普通餐廳。
這麼一間不起眼的小餐廳,在每週六都會對外公休,但是其實在這天都要迎接「異世界客人」的光顧:每到這天,店內的牆上就會出現一道門,這群客人不論是人族、魔族、鬼族、精靈族、蜥蜴人族、吸血鬼族、獸人、傳說的魔龍(!?),都會從「門內」光臨!
那些觸動來客鈴、無論出身還是種族都五花八門的訪客們追求的,是極為稀奇又不可思議的美味料理。不對,那些都是商業區的人早已看慣並吃慣的料理。不過對「星期六的客人」=「某個世界的人們」來說,全都是前所未聞的料理。
「某個世界」的人們,將能端出特別極品料理的「貓餐廳」稱作──「異世界食堂」。這個星期,來客鈴的鈴聲也將再次響起!


序章 備料中
第一話 炸肉餅
第二話 照燒雞肉
第三話 炸蝦
第四話 豆腐排
第五話 燉牛肉
第六話 肉醬義大利麵
第七話 蛋包飯
第八話 巧克力聖代
第九話 奶油可樂餅
第十話 什錦燒
第十一話 磅蛋糕
第十二話 牛排
第十三話 三明治
第十四話 鬆餅
第十五話 薑汁燒肉
第十六話 咖哩飯
第十七話 法式布丁
第十八話 漢堡
第十九話 漂浮冰咖啡
第二十話 早餐套餐
特別篇一 燉豬肉


序章 備料中
自從我從去世的爺爺那裡繼承這間店,已經過了十年。
那個商業區雖然不在繁華的東京,但至少也是位於縣內最熱鬧的城市。距離那裡走路不用三分鐘的地方有條商店街。基於這樣的地理位置,商店街上開了幾間餐廳,每到午休時間就會有許多上班族湧入,那條街的入口附近有一棟地上三層、地下一層的大樓,大樓的招牌上有一隻長了翅膀的狗,看起來非常醒目,我的店就在那兒的地下一樓。
店名是「貓咪西餐廳」。橡木製的店門上,裝著現在非常少見的古董黃銅門把。特徵是那扇門上,還畫了隻像招財貓般舉起右前腳的貓。
絕對喜歡貓甚於狗的爺爺在五十年前開的這間店,現在已經由比較偏向喜歡狗的我繼承。即使如此,這裡在這條商店街中也稱得上是老店。
雖然說是西餐廳,但菜單非常隨便。在從爺爺那一代開始就持續增加的菜單中,也摻雜了許多明顯不是西餐的料理。
我剛從大學畢業,開始在這間店幫忙時,曾經問過爺爺為什麼會這樣。爺爺是在日本以外的大陸出生,並在戰爭剛結束不久時身無分文地獨自來到日本。雖然不曉得這些經歷是不是騙人的,但或許是因為這樣,爺爺有些地方不像日本人,這樣的他極力主張:
『所謂的西餐,就是從海外傳進來的食物吧?換句話說,只要是日本以前沒有的料理,應該都能算是西餐。而且我跟你說,餐廳這種東西不管叫什麼名字,只要東西好吃就沒問題啦。』
順帶一提,當天的員工餐,是中午的每日特餐裡的燉豬肉。那些燉豬肉是為了員工餐而特地留下來的,我記得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還配著肥美的鮮甜肉塊,豪邁地大口扒飯,讓我不自覺地想著「喔,原來如此」並深感贊同。
……所以關於菜單裡也有西餐以外的料理這點,還請多多包涵。
當然我和爺爺最擅長的料理都是西餐。而且我們店的評價還算不錯。爺爺教給我的料理當然不用說,為了配合食量大的年輕人,店裡也無限供應飯、麵包和湯。順帶一提,菜單裡最貴的料理不超過一千圓,可以說是我和爺爺的堅持。多虧附近的上班族客人,平日的中午每天都像戰場,晚上也有下班回家的上班族,或是看準可以續的飯與麵包的窮學生光顧,所以生意還算興隆,就算扣掉各方面的花費,賺到的錢也足夠讓我一個人餬口。
這就是原本屬於爺爺,但現在已經成為我的店的貓咪西餐廳。營業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的午餐時段,以及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的晚餐時段,週末商業區不會有人來,所以那兩天是公休日。店內總共有十張桌子,在人特別多的時候可能會要求客人併桌。大概就是這樣吧。雖然自己這樣講有點不適當,但這裡真的是間隨處可見的普通餐廳。

……啊,不過只有一點,應該是其他店都沒有的特刖狀況。

那就是每個星期六,貓咪西餐廳都會特別營業一天。嗯?星期六不是公休日嗎?沒錯,所以才叫特別營業。
因為特別營業的日子不是服務「這邊」的客人,所以表面上是公休。否則一定會造成不少麻煩。
話雖如此,其實我也不曉得詳情。爺爺是在距今約三十年前,也就是我大概還在念小學的時候開始實施這種特別營業,所以應該知道不少事情吧,不過他在告訴我詳情前就突然去世了。
唉,因為他以前曾說過「我死後這間店就送給你。如果你在我死後繼承這間店,拜託你不要停止特別營業」,因此我現在依然會特別營業,並決定不去深究星期六的客人身分,或是「那邊」是什麼樣的地方。套句爺爺說過的話,餐廳的工作就是端出美味的料理。客人光顧,為客人上菜,只要他們覺得餐點好吃,就會爽快地付錢。這樣就夠了。至於那些客人是屬於「這邊」還是「那邊」的人,都無所謂。
於是貓咪西餐廳還有另一個奇特的外號。

異世界食堂。

這就是「那邊的人們」,用來稱呼這間店的另一個名字。



第一話 炸肉餅
距今約七十年前,四位英雄終結了與魔族持續數百年的漫長戰爭,據說這就是被稱為冒險者的職業誕生的契機。
在那之前多到數不清的戰場大為減少(雖然不是完全消失),許多失業的傭兵必須尋找新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因為劍術獲得評價,成為隸屬貴族的騎士;有些人奔走在數量銳減的戰場之間,繼續當傭兵—有些人捨棄戰鬥,選擇以工匠、農民或商人的身分生活;也有些人將他們的劍對準無辜的人,成為靠暴力瘋狂度日的盜賊。
然後在那些傭兵中,有一部分的人自稱「冒險者」並展開了全新的生活。
冒險者。他們會在收受報酬後與危險的魔物或盜賊作戰、護衛巡迴各城鎮的商人們的馬車、為了解決發生在城內的事件進行調查,或是從零星散布在這塊東方大陸各處的古代遺跡內帶回財寶。以不被任何人保護為代價,冒險者們選擇了不被任何人拘束的自由生活。
距離名為冒險者的職業在這個世界誕生,已經過了七十年。冒險者的生活方式,讓極少數人成為榮耀的成功者,讓一定數量的人在獲得令人滿意的成功後退休,並讓無數人成為再也無法言語的屍體,且從事這項職業的人依然持續增加。然後,今天又有一位冒險者,即將再次發現一樣新東西。
她的名字是莎拉。是個專門在遺跡裡尋找財寶,被稱做寶物獵人的冒險者。
莎拉慎重地順著繩子下降。
(一定就是今天……所以必須比平常更加慎重。)
就連在想著這些事時,她都沒有放鬆戒備。這裡是莎拉已經往來並潛入好幾次的洞穴。莎拉徹底掌握了從這個洞穴的入口到目的地之間的路線,危險的魔物也早就被她親自驅除。不過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慎重地行動。
(要是死在財寶面前,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曾教導年幼的莎拉許多寶物獵人知識的表哥曾經這麼說過:「要是在最後關頭大意,通常下場都會很悽慘。」
……那位表哥在某座精靈遺跡的最深處,找到了與那裡相通的房間,結果隔天就斷絕消息,至今連屍體都還沒被找到,莎拉在得知這件事後,發誓要忠實地遵循這項教誨。然後拜慎重行動所賜,她毫髮無傷地抵達目的地……
「……這是怎麼回事?」
她在看見位於那裡的東西後驚訝地喊道。
五年前去世的傳說寶物獵人威廉.哥爾多,是在一個廢棄的鐵礦鎮度過晚年。那裡的鐵礦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挖空,有傳聞說他之所以會定居那個蕭條的城鎮,是因為他偷偷將自己在生涯中獲得的無數財寶的其中一部分,藏在廢棄的礦坑中。
當然,這些都只是沒有根據的謠言。相當於威廉後裔的哥爾多商會,就是靠威廉遺留的財產躍升為王國屈指可數的大商家,至少官方那邊並沒有威廉隱藏財產的紀錄。即使如此,莎拉還是來到了廢棄礦坑,這是因為她偶然取得了威廉,哥爾多晚年的日記。
根據日記,威廉在搬到這裡後,固定每七天就會去一次礦坑。雖然內容只有「今天是DOYOU日(註:日文星期六的發音)。要去礦坑」這樣簡潔的記述,但看得出來他非常重視每隔七天就會固定來臨的「DOYOU日」。只要身體還能動,威廉一定會在「DOYOU日」前往礦坑,就連生病變得不能自由行動後,他也多次在日記內留下「今天是DOYOU日。我真恨自己的身體不能動」的紀錄。而且這些紀錄和最後一次「DOYOU日」間隔的天數,都一定是七的倍數。
或許是老糊塗了,他曾經有一次在隔了「八天」後才去廢棄礦坑,但當時只留下「真是白跑一趟」的記述與許多怨言。
莎拉是個年輕但技術高超的寶物獵人。至少她自認和那些像冒險者的無賴或已經接近盜賊的傢伙們不同。
莎拉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本日記是真貨,還有來礦坑的日子,必須和威廉一樣是「DOYOU日」。
於是莎拉一面想像威廉的財寶長什麼樣子,一面潛入廢棄礦坑。她找到了由威廉親自隱藏、一般人根本無法發現的祕密通路,偶爾還要在洞窟內和只有專家能應付的危險魔物戰鬥,最後終於確實獲得通往最深處的地圖和安全的路線。今天是「DOYOU日」,她在抵達廢棄礦坑的最深處後……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扇門。
門上掛了一個看板,上面畫了一隻貓並寫著一些形狀奇妙的文字。別說是東大陸與西大陸的文字,就連不同種族的精靈與矮人的文字都多少看得懂的莎拉,居然對這些文字完全沒印象。最深處多了一扇前幾天根本不見蹤影,由橡木打造的黑色木門。
「這是……門吧?」
調查的結果顯示這扇門沒有被設陷阱,不只如此,甚至連鎖都沒鎖。換句話說,隨時都可以開門進去。
「……總之還是得先進去看看。」
煩惱了一會兒後,莎拉決定進去。為了在今天見到威廉的遺產,莎拉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她甚至買了只要喝一口就能將骨頭與內臟完全治好的貴重靈藥,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湊齊了最好的裝備。事到如今,根本就沒有回頭這個選項。
「如果輸掉變成屍體,那就表示我不過只有這點程度……上吧。」
然後莎拉終於像個寶物獵人下定決心打開門。

叮鈴鈴。

裝在門內側的鈴鐺響起。
(警報?)
這個聲音,讓莎拉幾乎是反射性地拔出自己愛用的短劍。
「歡迎光臨……這位客人,請把那個危險的東西收起來。」
裡面有一位中年男子對莎拉露出驚訝的表情,催促她把短劍收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莎拉今天第二次傻眼地喃喃自語。

之後過了一段時間。
「貓餐廳?」
「嗯。是間普通的西餐……應該說普通的餐廳。」
莎拉收起短劍,詢問關於這間店的事情後,店長簡單地回答。
「餐廳……開在這種廢棄礦坑的深處?」
莎拉忍不住如此問道,店長聳聳肩回應:
「廢棄礦坑?啊,客人妳該不會是從威廉先生用的『那扇門』來的吧?」
「威廉用的門……」
店長的話,讓莎拉看向自己剛才通過的入口……那扇黑色的橡木門,以及掛在門上的大型金色鈴鐺,鈴鐺的外形,像是一隻抬起右前腳的貓。
「……這是什麼魔法道具?」
重新觀察了一次後,發現那個鈴鐺蘊含了強大魔力的莎拉,向店長確認。店長點頭回答莎拉的問題。
「呃,這個嘛。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根據一位常來光顧的老先生所言,那東西似乎能扭曲時空,在異世界生出幾扇『門』。不過每週……每七天只會連接一次。」
「……異世界?這裡是異世界嗎?」
莎拉聽完這段話後,重新確認店內的情況。在莎拉的世界,也有幾個被稱為「異世界」的地方……那就是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神與惡魔創造的魔界、冥府、天界、鏡之世界與妖精之國。雖然莎拉自己沒去過,但據說其他知名的寶物獵人……例如之前提到的威廉,哥爾多,就曾經前往異世界並帶回神的財寶,他將以神樹樹枝製成的法杖交給四英雄之一的大賢者,換取龐大的報酬。這個有名的故事至今依然在寶物獵人之間流傳。
儘管可以確定異世界確實存在,但她還是無法相信這裡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這裡看起來很普通……不對。」
重新以寶物獵人的幹練眼光檢視過一遍後,莎拉乾脆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結論。這裡和莎拉所知的「餐廳」實在差太多了。
這裡沒有窗戶,看起來是在地底下打造出來的房間。不過將這裡照得彷彿白天般明亮的並不是火,而是一種裝在天花板上、推測是利用魔法發光的球體,周圍的桌椅也都經過細心保養,散發出鮮豔的光澤。除此之外,桌上還擺了形狀工整的透明玻璃瓶和陶瓷的小水壺,在莎拉的認知裡,這些都是非常昂貴的東西。
這些裝潢明顯只會出現在高級店裡,但這間店看起來沒有請員工,只由眼前這位男子打理。
「呃,在我那裡只是普通的店……怎麼樣?要在這裡用餐嗎?再過一會兒就會變得比較熱鬧,現在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沒什麼客人。」
「……說的也是。那就麻煩你了。」
不認識的人邀自己在這裡用餐。瞬間懷疑這是陷阱的莎拉,回想起來到這裡的經過。這裡是威廉過去非常執著的地方,異世界的餐廳。她純粹對擄獲了威廉的料理感到好奇。
「太好了。那麼,請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說完後,店長暫時返回店內後方。
「那麼……異世界的料理到底長什麼樣子呢?要是端出奇怪的東西也很令人困擾。」
找了個位子坐下後,莎拉開始確認桌上的物品。放在桌子旁邊的玻璃瓶裡裝著紅色液體和推測是鹽的顆粒,另外還有前端被削尖的木棒。雖然瓷器上面貼了說明內容的紙條,但由於是用莎拉看不懂的異世界文字,因此她根本不曉得裡面裝了什麼。
「客人,請問妳看得懂東大陸語嗎?」
就在莎拉確認瓷器裡面裝著黑色液體或白色顆粒時,店長回來問道。
「嗯,那當然。」
莎拉點頭回答。東大陸語,是莎拉居住的東大陸自古就開始使用的語言。如果不會讀寫,根本就無法從事寶物獵人這種需要動頭腦的工作。
「那這是菜單……請慢慢參考。」
說完後,店長將菜單和裝了冰塊與清水的透明玻璃杯放在桌上,從菜單上方方正正的東大陸語,可以看出書寫者一絲不苟的個性。
「……等一下。我應該沒有點水吧?」
莎拉不悅地指責。雖然她的確口渴了,也考慮過先點一杯水來喝,但要是允許這種強迫推銷,誰知道最後會被坑多少錢。
付錢時必須慎重,這是出身商家的莎拉老家的教誨。根據莎拉的常識,在這個時期想不靠魔法喝到加了冰塊的清水,一杯至少要花一枚銀幣。怎麼可以接受這種強迫推銷呢。不過店長笑著回答莎拉的疑問。
「啊,這杯檸檬水是招待的。不需要付錢,所以請別在意。要續杯也可以,請別客氣。」
店長說完後再次回到廚房,在莎拉看得見的位置開始為料理做準備。
「……這間店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來這裡真的是異世界。莎拉重新體會到這一點後,喝了口杯子裡的水。
「……冰冰的很好喝呢。」
這種水裡面似乎加了一點果汁,爽口的風味在嘴裡擴散。這讓剛在空氣沉悶的礦坑裡走了好一段路的莎拉有種活過來的感覺,原本緊張的身體也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一想到反正是免費的,莎拉乾脆地把水喝光,打開菜單。上面用她熟悉的東大陸語寫了……許多猜不出內容的料理。
「嗯……雖然大致看得出來這是烤牛肉和用牛肉燉的湯……但其他都搞不太清楚呢。」
除了料理名稱外,上面還附了關於料理的解說。在海對面的西大陸,有一種和小麥一樣被廣泛種植、名叫米的作物,從菜單來看,這間店有許多料理用到米。此外還有裹上麵包粉後拿去油炸的料理。每樣都是超出莎拉常識的奇特料理。
「坦白講根本不曉得該選哪個……啊。」
就在莎拉猶豫不決時,她發現了那個。每日特餐。看來這間店每天都會有不同的推薦料理,而且比其他料理便宜兩枚銅幣。
「……嗯。」
看見這個後,莎拉決定點這個。反正她也不曉得哪道料理好吃,所以不管選什麼都一樣。既然如此,不如選擇便宜的料理。
「……客人,妳決定好了嗎?」
「嗯。請給我每日特餐。」
莎拉向來點菜的店長說道。
「好的。每日特餐一份。請稍候一下。」
「啊,等等。」
莎拉叫住點完菜準備回廚房的店長。
「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一下今天的每日特餐是什麼?」
即使看名字也不曉得,於是莎拉試著問道。店長稍微思索了一下後……
「呃,今天是……哎呀,真是碰巧呢。」
像是發現某件事般露出苦笑。
「今天的每日特餐是炸肉餅……是威廉先生最喜歡的料理。」
說出威廉以前特別喜歡的料理名稱後,店長再次回到後方,接著廚房裡便傳出油炸的聲音。莎拉聽著那道聲音,在腦中整理情報。
(首先能確定的是……這應該就是威廉·哥爾多晚年定居在這座城鎮的理由。)
七天只能來一次……也就是只能在威廉說的「DOYOU日」來訪的奇特餐廳。從目前所知的情報推測,威廉隱居後之所以特地一個人住在這座蕭條的廢棄鐵礦鎮,就是為了這間餐廳。
(這樣一想,這裡的料理……該不會比王都的高級店還要好吃吧?)
威廉以職業生涯中獲得的財寶為資本,靠買賣賺了一大筆錢,並在王都蓋了一棟大豪宅。王都是東大陸最繁華的城市,許多人與物都聚集在那裡,多的是能端出山珍海味的餐廳。
就莎拉所知,威廉晚年時也以王都首屈一指的資產家聞名。所以不管他想吃得多奢侈都不成問題。即使如此,他依然為了這座餐廳定居於此,可見這裡的料理有多驚人。
莎拉邊想邊等待料理。過了一段時間後,那道料理終於出現在莎拉面前。
「久等了。這是炸肉餅定食。」
完成調理的店長,將幾個盤子放到桌上。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異世界的料理。)
看見料理的內容後,莎拉重新體認到這裡是異世界的餐廳。擺在眼前的料理,就是如此超出莎拉的常識。
正面的大盤子裡,裝著兩塊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和成人拳頭一樣大的褐色物體。旁邊還附了某種被切成四分之一片的水果、被某種白色醬汁混合在一起的水煮蔬菜和義大利麵,以及用某種生菜葉切成的細絲。另一個盤子裡裝了兩塊麵包。附在麵包旁邊、用銀色的紙包住的東西,應該是奶油塊吧。然後盛在碗裡的,是加了大量切細的歐拉尼耶(註:洋蔥)與燻肉的湯。
咕嚕嚕嚕嚕……
從早上自旅館出發到現在什麼都沒吃的莎拉,肚子開始咕嚕作響。
莎拉忍不住羞紅了臉,店長對她輕笑道:
「麵包和湯都可以免費續,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說一聲。炸肉餅可以搭配裝在那個藍色瓶子裡的醬汁,淋上檸檬汁後很好吃喔。」

店長在說明的同時,指向其中一個有藍色蓋子的小瓷壺。
「那麼請慢用。」
說完後,店長再次返回廚房,用餐區只剩下莎拉和散發美味香氣的炸肉餅定食。
「……這是什麼?好吃嗎?」
喝了一口大致猜得出味道的湯後,出乎意料的味道讓莎拉忍不住發出驚嘆。
歐拉尼耶的甜味,以及肉乾的滋味……如果只有這些倒還好。
怎麼看都只加了這兩樣東西的湯裡,居然包含了各種蔬菜和肉的鮮味。
各種不同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凝結成一種清澈的風味。
莎拉忍不住一口氣把湯喝光。
光是這道湯,就蘊含了一般餐廳無法比擬的味道。
「唔哇……好柔軟喔。」
接下來是麵包。
柔軟到超出常識範圍的麵包,讓莎拉大吃一驚。
而且這理所當然的是白麵包。
膨鬆的觸感,甚至比莎拉在老家吃的白麵包還要柔軟。
光是塗上一起被送過來、包在奇妙銀紙內的奶油,就已經夠美味了。
奶油融化後散發的鹹味與滋味,帶出了高級白麵包柔軟又甜美的小麥風味。
這也一下就被吃光了。
「喂!麵包和湯都可以續吧?」
「是的。」
店長說完後,莎拉終於開始準備享用主菜。她將刀叉對準神祕的褐色固體……炸肉餅。
面對這個外表怎麼看都不好吃的物體,莎拉嚥了一下口水。雖然這對她來說是未知的料理,但這可是光麵包和湯就已經夠美味的餐廳的主菜。不可能會難吃。
原本的疑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為期待。莎拉慎重地將炸肉餅切成一口大小。刀子切下去後,經過徹底烹調的灰色切口流出豐富的肉汁。從斷面來看,這似乎是一種用絞肉做成的料理。
莎拉一面期待味道,一面將食物送入口中。
「……唔哇!」
她只說得出這句話。這道料理就是如此美味。
大量的肉汁在嘴裡擴散。在混合了用優質的油炸過的麵衣細微的口感後,在口中一口氣釋放出來。鹽與胡椒以絕佳的比例,對肉進行了強烈但絕對不至於過頭的調味,混在肉裡的歐拉尼耶也散發出淡淡的甜味。
這些要素將莎拉帶進了絕妙的美味世界。
「話說回來……他好像有提到加檸檬和醬汁後會很好吃。」
瞬間消滅掉半盤,亦即一整塊炸肉餅後,莎拉想起店長的話,她慎重地將只剩一個的炸肉餅切成兩半,將手伸向藍色茶壺。
將壺口對準炸肉餅,輕輕地從裡面倒出深褐色的醬汁。等淡褐色的麵衣和深褐色的醬汁混合在一起後,莎拉拿起不搭調地附在旁邊、顏色鮮豔的黃色水果……擠出檸檬汁。
炸肉餅吸收果汁後,稍微變軟了一點。莎拉重新將炸肉餅送進嘴裡……
然後陷入了沉默。因為她覺得如果有時間說話,不如多花一點時間品嚐。
蘊含複雜滋味的醬汁,以及帶著清爽酸味的檸檬。加上這些調味後,莎拉發現就連原本覺得是天上美味的炸肉餅,都變得讓人覺得「美中不足」。
豐富的肉汁與油脂,甘甜的洋蔥。這道料理缺乏的要素是酸味。在加上醬汁這項調味料,以及檸檬這種幾乎不帶甜味、只有酸味的果汁後,炸肉餅才算是真正完成。
給人深刻滿足感的肉與麵衣味道太膩,吃太多會給胃帶來負擔,讓人忍不住停下筷子,但透過酸味中和後,就能在保留滿足感的情況下,產生清爽的餘味。
這麼一來,不管多少都吃得下。這是一道能讓人如此確信,宛如來自天上仙境的料理。
之後莎拉又加點了一份炸肉餅,並偶爾用湯或麵包換換口味,在這段期間,店長又教了她另一種吃法,那就是將蔬菜葉(異世界的一種叫高麗菜的蔬菜)和炸肉餅一起夾進麵包。
搭配麵包食用後,莎拉發現炸肉餅酥脆的口感與濃厚的調味,和柔軟的麵包與爽口的高麗菜簡直是絕配。而且不過是和麵包一起吃,成品就讓人覺得彷彿是另一道不同的料理。
就這樣,莎拉不斷加點炸肉餅,直到再也吃不下後,才放下刀叉。
「呼……真好吃。」
開心地說完後,莎拉將一枚銀幣和數枚銅幣的餐費放在桌上。
「謝謝惠顧……對了,小姐,妳願意收下這個嗎?」
確認金額無誤後,店長將一個紙袋交給莎拉。
「這是什麼?」
「便當。」
便當。或許是這句話讓店長回憶起上一代店長和常客生前的事情,他以有些寂寞的笑容回答。
「炸肉餅三明治。威廉先生每次來這裡時,都會和炸肉餅定食一起點。因為看妳吃炸肉餅吃得津津有味,所以我忍不住就做了一份。今天這就當作是免費招待,請妳帶回去吧。雖然即使冷掉也很好吃,但不能放太久,請妳盡早享用。」
「……可以嗎?」
面對店長的提議,莎拉驚訝地問道。儘管她現在已經吃不下,但這的確是等人消化完後會想再嚐一次的味道。何況她剛剛才確認過麵包和炸肉餅加在一起有多麼契合。要是胃裡還有空間,她一定馬上就開動了。
「嗯。今天就當作是威廉先生請客吧。」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莎拉接受店長的好意,收下裝著三明治的紙袋。即使肚子已經很飽,紙袋散發的溫度和醬汁的香氣,依然刺激著她的食慾。
「那我差不多該離開了……再見。」
「好的。歡迎再度光顧。」
道完別,莎拉走向出口。
伴隨著鈐鐺聲打開門後,眼前是熟悉的廢棄礦坑。
「啊,對了……」
背後傳來店長的聲音。
「威廉先生最後……?」
「聽說他走得非常安詳。不過不能再來這裡,似乎讓他感到非常悔恨呢。」
莎拉在最後留下這句話,而門也在關上的同時消失,周圍又變回寂靜的廢棄礦坑。
「傳說中的寶物獵人,最後的祕寶……」
看著已經找不到剛才的黑門、空無一物的牆壁,莎拉舔了一下嘴唇,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
「……原來如此,的確是很符合威廉·哥爾多風格的祕寶呢。」
年輕時非常貧窮的初代威廉……很少見面的曾祖父原來是個貪吃鬼。
才剛開始嶄露頭角的年輕寶物獵人,新銳大商會哥爾多商會的大小姐——莎拉·哥爾多期待著下個DOYOU日,快速踏上歸途。



第二話 照燒雞肉
感受著即使身穿厚重外套依然難以抵擋的刺骨冷氣,男子打開浮現在山地邊緣的黑色橡木門。
(看來那邊也已經是冬天了。)
吸著從門對面傳過來的溫暖空氣,吐出白色的氣息後,辰五郎重新體會到冬天真的來了。辰五郎喜愛的這間店,如果從門裡傳出冰涼的空氣就是夏天,傳出溫暖的空氣時,反而才是冬天。異世界的「空調」非常優秀,冬暖夏涼。
這間店—異世界食堂是個附近的旅館或酒店完全無法比擬,甚至可能還比辰五郎以前基於一些機緣造訪過的王宮貴族的城堡還要舒適的地方。
「店長,我又來打擾了。」
因為不想在無法繼承的老家過著拘束的生活,辰五郎帶著家裡的名刀離開位於遙遠西方大陸的故鄉,這三十年來都僅靠在故鄉磨練的劍術打倒魔物和壞人,他以已經幾乎沒有故鄉口音的語調,講出一如往常的台詞向店長打招呼後穿過店門。
「好的。歡迎光臨。」
自年老的前任店長那裡繼承這間店後,已經從青年變成中年男子的店長也出聲回應。男子的聲音,讓辰五郎不經意地回想起以前剛來這間店時,年紀就已經比現在的辰五郎老的前任店長的臉。
「……原來如此,你也老啦。」
仔細想想,距新店長繼承這間店,也已經過了十年。十年前還算是年輕人的店長,現在多了一點威嚴,不只肚子變大,感覺連臉皮也變厚了。這十年來,有幾樣前任店長時期的料理已經不再供應,相對地也多了幾樣新的菜色,剛來這間店時認識的老顧客也一個接一個消失,改由一些從來沒見過的新面孔態度坦然地坐在這裡。
「喔,不好意思。小姐,請讓我過一下。」
一位年輕的女冒險者正微笑地替炸肉餅與高麗菜淋上大量醬汁,辰五郎穿過這位明明是新面孔、但好像在哪裡見過的女客人身邊,走向自己平常坐的老位子—位於店內深處,離廚房最近的座位。他放下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士刀,坐到椅子上。椅子熟悉的觸感,讓辰五郎鬆了口氣。
「……一個月不見了呢,『照燒雞肉』。」
接著一位自動和他併桌的客人……這間店資歷最老的顧客將杯子湊到嘴邊,同時向辰五郎搭話。那是一位穿著老舊長袍,骨瘦如柴的老人。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放在桌上的杯子裡卻裝滿了冰涼的金色啤酒,老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正在產生氣泡的飲料。
「嗯。有一些工作要忙。你一點都沒變呢,『炸里肌豬排』。」
辰五郎回應在這間店認識最久的常客。在這間店裡,大家都會用綽號來稱呼彼此,而綽號的由來,就是那個人最喜歡的料理。雖然不曉得最早是誰起的頭,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慣例。
「哈哈哈。如果哪天我再也無法喝啤酒和吃炸豬排,那就是我死的時候。」
老人淘氣地咬了一口沾了大量黃芥末與醬汁的炸豬排,用啤酒吞下後打了個嗝。儘管舉止極為低俗,但同時也給人一種食物非常美味的感覺。
(真是的,這種人居然是英明睿智的賢者,真是令人敬畏。)
看著老人的樣子,辰五郎在內心苦笑。辰五郎知道眼前這位「炸里肌豬排」,是過去曾經帶領人類在「邪神戰爭」中獲得勝利的其中一位英雄,這位精通魔法與各種知識的傳說賢者,可是有名到連鄉下的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
「炸里肌豬排」應該也知道辰五郎這位曾經砍倒無數怪物、拯救許多人們與鄉鎮的異國劍豪的名字。不過這都沒有關係。在這裡的只是兩個單純喜歡照燒雞肉和炸里肌豬排的客人,他們彼此也只是酒友而已。
「客人,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
「嗯,老樣子,我要點照燒雞肉。請先幫我上白飯和醬菜。還有……冷的清酒。」
店長看準時機前來點菜,辰五郎熟練地點了跟平常一樣的料理。
「好的,照舊對吧。」
已經習慣的店長迅速回到後方,拿著客人點的東西回來。
「請用。這是白飯和醬菜,今天的味噌湯是豆腐海帶湯。」
店長將裝著白飯的飯碗、醬菜,以及味噌湯放到桌上。看見擺在眼前的這些東西,辰五郎不自覺露出笑容,這就是他喜歡這間店的理由,吸了一下湯的熱氣後,他點點頭。
(這味道真讓人受不了。)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和碗,就這樣吃了一口。瞬間在口中擴散的……是白飯甜美的香氣。辰五郎以前在故鄉吃的那些乾癟的褐色米飯根本不能比,他細細咀嚼顏色明亮的熱騰騰白飯。
愈是咀嚼,白飯在口中的甜味就愈明顯。充分咀嚼並享受完這股甜味後,辰五郎吞下白飯,改吃醬菜換換口味。這種「喀滋喀滋」的聲音,正是冬天的象徵,今天的醬菜,是由商店街的專家用心製作的黃色醃蘿蔔乾。強烈的鹹味逐漸蓋過嘴裡的甜味。
嘴裡變成充滿鹹味時,再吃一口白飯。這次不怎麼咀嚼,就直接配味噌湯吞下去。柔軟的白色豆腐,以及在被山包圍故鄉看不見、被稱做海帶的綠色海草,都隨著白飯與熱湯一起落入胃裡。
「……呼。」
辰五郎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嘆息。和東大陸不同,用小麥粉烤的麵包在他的故鄉並不普及,這股奧妙的滋味能讓他想起以田裡的米為主食、位於海對面的故鄉。雖然他不討厭只有這間店能吃到的那種柔軟又帶有甜味的白麵包,但他之所以覺得米飯比較好吃,果然還是因為這道料理能讓他想起自從很久以前離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的故鄉。
(仔細想想,都怪這間店的飯太好吃,害我完全不想回去沒有醬油和味噌的故鄉。)
辰五郎一面想著這些無聊事,一面品嚐白飯。白飯、味噌湯與醬菜。在主角登場前先用這些菜色來暖場,是他的堅持。
「讓你久等了。這是照燒雞肉和清酒。」
享受完暖場的料理後,今天的主角終於登場了。照燒雞肉,將切成大塊的雞肉塗上甜辣醬汁燒烤的料理。這才是辰五郎在知道這間店後的二十年來,持續愛到無法自拔的味道。
(嗯,來了啊。)
多虧剛才充分地享受過飯和湯,他已經做好吃照燒雞肉的萬全準備。辰五郎夾起一塊為了方便食用,被切成薄片的雞肉。塗了許多亮褐色的照燒醬汁的褐色雞皮,以及宛如清純少女的白色雞肉。這對比實在太美麗了。
他先用眼睛欣賞了一番……然後送進嘴裡。去除了多餘油脂的雞皮黏稠的口感,以及雞肉本身柔嫩的口感同時在口中擴散。每次咀嚼時,雞皮都會滲出油脂,雞肉都會釋放出用甜辣的醬油與砂糖調成的醬汁,以及包含了嫩雞油脂的肉汁。
(啊啊,這樣不行。)
辰五郎急忙扒了一口飯。辰五郎知道如果單吃照燒雞肉,味道會有點太濃,必須搭配微甜的米飯,才能讓味道變得完美,於是他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裡。
(……嗯。)
米飯吸收照燒雞肉甜美的肉汁,而肉也巧妙地壓抑了米飯的熱氣和香味,感受到極致美味的辰五郎點點頭。經過甜辣的醬汁調味、油脂豐富又柔軟的照燒雞肉,以及帶著些微甜味的白飯。辰五郎認為這間店的米飯最美味的吃法,就是這種組合。
辰五郎吃到一半,突然回想起自己以前如此斷言時,曾經被其他常客「咖哩飯」、「蛋包飯」與「豬排飯」強烈地反駁,害大家差點真的吵起來,這個回憶讓他自然地露出笑容。
這間店最美味的料理是什麼?由於店長會做的菜實在太多,這個在常客之間早已討論過好幾次的話題,至今仍沒有結論。
然後,終於輪到異世界的酒——清酒了。他拿照燒雞肉當下酒菜。一開始先一口氣喝掉半杯,享受清酒彷彿要燒傷喉嚨般的強烈後勁,以及湧上鼻頭的水果香。之後為了避免喝醉,他改成小口品嚐。
第一口純粹只喝酒。然後再一點一點地配著照燒雞肉。這就是辰五郎享受喝酒的方式。玻璃杯裡的酒雖然如水般透明,但跟矮人喜歡的烈酒一樣蘊含了強烈的酒精,散發出水果般的甘甜香味。這種清酒會在舌頭上留下酒精的辣味,與口味偏甜的照燒雞肉非常搭配。
這個酒也是異世界才有的東西。這間異世界的店除了熟悉的葡萄酒和啤酒以外,也有許多只有異世界能夠製作的酒,無論哪種都非常好喝。聽說每次DOYOU日都會來這裡「喝酒」的矮人釀酒師,為了重現異世界的酒努力了好幾年,最近終於有了成果,即使那些酒在矮人之間被評為天上美酒,知道異世界的酒有多美味的釀酒師還是不滿意。這表示後續的路還很長……恐怕直到辰五郎去世,都只能在異世界食堂喝到這種清酒。
「嗯。照燒雞肉看起來也很好吃呢……」
就在辰五郎小酌時,「炸里肌豬排」嘟囔道。
「如果是中間那一片,我可以跟你交換喔?」
看在友情的分上,辰五郎提出建議。他知道雖然和飯最搭的料理是照燒雞肉,但吸收大量醬汁的炸里肌豬排也同樣非常下飯。
「……旁邊的不行嗎?」
「不行。不願意的話,你就自己點。」
這點無法退讓。
之後兩人一面閒聊,一面享受餐點。辰五郎喝著酒,大啖用照燒雞肉換來的炸里肌豬排的中央部分,與朋友聊天。就這樣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否則弟子又要囉唆了。」
隨著似乎擁有許多弟子的傳說賢者「炸里肌豬排」起身,辰五郎也準備離開。
「喂,店長。錢我放在這裡喔。」
辰五郎從懷裡的錢包裡拿出幾枚銀幣放到桌上。他每次都會多給一點,以回報前任店長過去讓他賒帳或幫他打折的恩情。
「好的。謝謝惠顧。」
已經習慣的店長也坦率地收下,開始整理桌面。
「承蒙關照。我還會再來。」
辰五郎對店長行了一禮後,就跟「炸里肌豬排」一起走向出口。
「……嗯。她就是『炸肉餅二世』吧。」
「炸里肌豬排」在中途低喃道。老人視線的前方,是一位少女冒險者……也就是辰五郎剛才看見的新面孔。她似乎早就用完餐,正悠閒地喝著同樣是異世界飲料的咖啡。
「……什麼意思?」
老人突如其來的發言,讓辰五郎困惑地問道。
「就跟你看見的一樣。」
說完後,「炸里肌豬排」笑著走出店內。
「那個老頭到底在說什麼……」
想著想著,辰五郎也跨出店門,來到被月光照耀的山區。走出店時,會連到跟進來時相同的場所。陰暗的夜路非常危險,他一面提高警覺,一面走向今晚借宿的寺廟。
「……喔,原來如此。是二世啊。」
帶著微醺的感覺走到一半,他突然想通了「炸里肌豬排」那句話的意思。
「這麼說來,的確好幾年沒見了呢……『炸肉餅』那傢伙。」
聽說「炸肉餅」已經病逝。那間店最愛炸肉餅的男人,經常和「可樂餅」與「炸里肌豬排」爭論哪一道料理最好吃。
被男人的鬥嘴夥伴「炸里肌豬排」稱做「炸肉餅二世」的那個女孩,和「炸肉餅」長得一點都不像,但如果要替她取外號,一定只能取炸肉餅,她與炸肉餅就是如此搭調。
「原來如此……世事難料呢。」
那個女孩應該和「炸肉餅」有血緣關係。從年齡差距來看,想必是他的曾孫吧。
——找機會也帶個有前途的傢伙去異世界食堂好了。
辰五郎腦中突然浮現這樣的想法。要是自己就這麼死掉並被人遺忘,那就太可惜了。辰五郎如是想著。



第三話 炸蝦
在日落後變暗的荒野,依靠天上的星星與月光持續前進的海因里希,體力已經到達極限。這樣下去在完成任務之前,他就會先力竭倒下,獨自死在這片荒野。無視過去在軍隊裡培養的知識帶來的預感,海因里希持續穿越荒野。
他僅憑著一股不能在這裡倒下的氣勢擺動雙腿。沒錯,海因里希身負無論再怎麼勉強都必須完成的重要任務。魔物居住的森林出現了大量的飛蛾人,在將這件噩耗帶到王城之前,海因里希絕對不能死。
公國境內散布著幾座魔物棲息的森林,昨天有許多長得像擁有四隻手臂與翅膀的飛蛾的人形魔物—飛蛾人大量飛出森林。當然,駐守在要塞內監視有沒有邪惡的魔物離開森林的海因里希等人,為了阻擋飛蛾人勇敢應戰,牠們散播的毒粉、從空中襲來的利爪,以及可以說是異常的數量都讓海因里希等人陷入苦戰。現在海因里希他們這些公園的士兵正拚命固守城池與敵人對抗,但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會輸。
必須盡早向本國報告這個困境,請他們派出增援才行。夥伴們昨天賭命打開了一條縫隙,讓他離開要塞。按照預定,他應該已經抵達王城了。不過海因里希正在連接公國的荒野,靠自己的雙腿走路。
海因里希唯一誤算的一點,就是馬。雖然他挑了要塞內最健康有力的馬,但那匹馬在離開要塞時,似乎就中了飛蛾人的毒。結果那匹馬在半路上就口吐白沫地倒下了。
海因里希只好無奈地捨棄馬匹,帶著最低限度的行李,靠自己的雙腳前往王城,但已經是極限了。持續超出負荷的雙腳早已麻痺,流了太多汗,也讓身體變得極度缺乏水分。
最重要的是……肚子餓了。海因里希在離開要塞前有先填飽肚子。不過在那之後過了整整一天。他的胃裡早就空了。為了盡可能讓馬跑快一點而沒帶糧食,是個敗筆。
(我怎麼可以……死在這種地方!)
要是海因里希就這麼死在路上,要塞內那些相信他會帶回援軍、現在依然拚命奮戰的夥伴們就只有死路一條,而住在要塞防衛線後方的城鎮百姓,也會跟著丟掉性命。對任務的責任感,鞭策著驕傲的傑廉家年輕騎士海因里希。只要繼續走下去,應該能在天亮前抵達。
問題是疲勞困頓的海因里希的體力,會不會在那之前就耗盡。
(偉大的海與水之神啊!請賜我力量!)
為了避免無謂消耗體力,他在心裡向故鄉的港灣都市最多人信仰的水神祈禱……而神並沒有捨棄海因里希。
「……!」
海因里希的眼前,出現一棟小屋。那是一間彷彿隨時會倒塌,看似由開拓者搭建的小屋。
「得救了……!」
只要能取得水與糧食……一想到這裡,海因里希立刻下定決心。他身負可能左右公園命運的重要任務。達成這項任務,比「什麼」都來得優先。
離開要塞時,海因里希堅持要帶著某樣東西,他將手伸向插在腰際、傑廉家代代相傳的由矮人打造的名劍……一切都是為了公國。他下定深沉又陰暗的決心,打開了一扇外觀華麗的黑門。
在觸動來客鈐的同時,海因里希已經習慣月光與星光的視野瞬間變得模糊。開拓者的小屋內出乎意料地明亮。
「歡迎光臨。」
推測是這間小屋主人的中年男子,對海因里希說道。
(……只有一個人嗎?)
除了那個男的以外,屋內沒有其他人的氣息。海因里希感謝自己的幸運,同時右手握著劍柄以恐嚇的語氣說道:
「我是侍奉公國的騎士,海因里希·傑廉!住在這間小屋的公國子民,把水和食物交出來!要是敢反抗……」
「好的。」
明明是拚命想下達幾近脅迫的命令,卻乾脆地就獲得了許可,這讓海因里希驚訝地眨了幾下眼睛。
「那你隨便找個位子坐吧?我立刻為你上濕毛巾和水。」
仔細一看,以住在這種荒野的人來說,打扮可說是莫名整潔的男子,對海因里希如此說道。
「我、我知道了……」
男子過於自然的態度,讓海因里希目瞪口呆地坐到附近的座位。
「啊,對了,這位客人。你看得懂東大陸語嗎?」
「嗯、嗯。看得懂。」
海因里希困惑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樣啊。太好了。請稍候一下。」
男子說完後,走到位於房間深處的廚房……大概水瓶是放在那裡吧。
(這間水屋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待男人的這段期間,重新審視小屋內部的海因里希陷入困惑。這裡擺了幾張散發高雅光澤的桌子,以及附有柔軟坐墊的椅子。儘管現在是晚上,室內依然莫名地明亮。除此之外,桌上還擺了幾個小玻璃瓶和陶器,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一餐沒一餐的開拓者的小屋。
「喂。你是什麼人?應該不是普通的開拓者吧?」
海因里希向端著放了捲得整齊的純白毛巾、金屬製的茶壺,以及裝了冰塊和水的玻璃杯的托盤過來的男子問道。這地方實在太可疑,讓忍不住逼問對方的海因里希的語氣也變得僵硬。
「開拓者?那是什麼?這裡是叫『貓咪西餐廳』的餐館喔。」
男子像是覺得不可思議般回答海因里希。
「你說餐館?開在這種地方?」
這只能認為是開玩笑。
說起來,海因里希今天會經過這裡可以說是奇蹟,在這種地方開餐廳,怎麼可能會有客人。抱持這樣的想法,海因里希忍不住加重了語氣。
「雖然我不知道客人你是從哪扇『門』來的,但這扇門是特製品。門鈴上施了魔法,在客人們的世界各處……似乎都有機會找到長得和這扇門一樣,能通往這裡的門。」
男人像是早已習慣般,對海因里希說明「異世界食堂」的狀況—而且看起來一開始就知道對方不會這麼容易相信。
「這怎麼可能……」
不出所料,聽見這令人難以置信的說明,海因里希變得更加困惑。看著這樣的他,男子嘆了口氣說道:
「唉,也難怪你不相信。要是有人突然告訴我這種事,我也會覺得是謊話。話雖如此,這裡的確是間餐廳。只要是這張菜單上有的東西,全都能做得出來,請點餐吧。」
說完後,自稱餐廳店長的男子,將記載菜單的本子放到桌上。
「菜單……?你在說什麼啊……」
抱怨歸抱怨,海因里希還是在店長面前打開了菜單。那是一本摸起來莫名滑順,材質既不是皮革也不是紙、觸感十分奇妙的小冊子。上面記載了許多前所未聞的料理名稱。
「嗯。這字寫得真好……」
海因里希發現寫這份菜單的人,似乎受過相當高等的教育。字體工整易讀,詞彙也非常豐富。最重要的是,上面對海因里希不認識的料理做了確實的說明。
「隨便來什麼都好。只要能夠填飽肚子……什麼?」
海因里希緊盯著其中一樣料理。
——將南方海域捕捉到的施萊普裹上一層麵衣,再油炸的料理。
在說明文裡看見許久不見的施萊普這幾個字,讓海因里希忘了自己身處的狀況,嚥了一下口水。海因里希的故鄉是港灣都市,施萊普是一種能在那裡捕到的海產。特徵是細長的柔軟身體外面包覆著堅硬的甲殼,擁有大螯,在剛捕到時呈藍色,但煮過後會變成紅色。雖然可以在撒鹽烤過後直接晈來吃,或是切碎當成湯的配料,不過非常容易腐壞。就連要運到鄰鎮都很困難,只有像海因里希的故鄉那樣的港灣都市才吃得到。海因里希為了參加騎士團遠離故鄉,因此已經好幾年沒吃了。
(呃,這下不妙……)
一想起施萊普,長期沒吃的施萊普的風味,又重新浮上海因里希的舌頭。口感厚實,但吃起來和野獸完全不同的施萊普肉,以及經過鹽巴調味、一咀嚼就會在口中擴散的肉汁。小時候握著從奶媽那裡拿到的幾枚銅幣,像平民小孩那樣跑去買鹽烤施萊普的記憶重新浮現。
「客人,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
「嗯、嗯。這個,請給我這個炸蝦。」
海因里希幾乎是反射性地指著施萊普的料理回答店長。雖然他瞬間想起這裡是別說施萊普,就連有沒有像樣糧食都很可疑的荒野,但既然這間店的店長說過「做得出來」,那做不出來就是詐欺。
「好的,炸蝦一份。附餐幫你上麵包可以嗎?」
「嗯、嗯。」
店長若無其事地向海因里希確認,待後者點頭後,便回到店內後方。
「……真的端得出來施萊普嗎?」
海因里希對店長從容的態度感到驚訝,同時喝了口水。
「好喝……」
他忍不住發出驚嘆。加了冰塊的水喝起來非常冰涼。儘管沒有甜味,但這杯帶著淡淡的水果味、口感清爽的水,滋潤了海因里希因為長途奔波而乾涸的身體。
(不過,為什麼冰塊會這麼自然地出現在這裡?)
雖然在來到這間店後想了好幾次都沒有答案的疑問重新在腦中浮現,手卻停不下來。他將表面平滑的大金屬水壺裡的水倒進玻璃杯,一口喝下。喉嚨的乾渴獲得滋潤,疲憊又發燙的身體獲得冷卻,海因里希高興地連喝了三杯水,直到將早就變空的皮袋重新裝滿水,淘空了水壺後,才稍微放下心。
「嗯。這裡真是舒適。」
接下來,他拿起店家提供的布擦汗。手巾大小的布,被折成他從未見過的奇妙模樣。或許是有先泡過熱水再擰乾,用那塊溫布擦拭身體,感覺非常爽快。
先擦手,再擦臉,最後擦脖子。店長準備的三塊布一下就被染黑,海因里希沾滿髒污和汗水的手臂和臉,也徹底恢復清潔。
「來,久等了。這是炸蝦。請搭配特製的塔塔醬食用。」
就在海因里希準備好時,店長將料理端到他的面前。
白色盤子裡裝了切細的蔬菜,以及小顆的紅色果實。白色的小碗裡裝著某種混合了綠色物體的白色醬料。然後,盤子上那些看得見紅色尾巴的淡褐色料理,應該就是炸施萊普——也就是「炸蝦」吧。
「那麼請慢用。麵包和湯都可以免費續,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說一聲。」
「嗯。」
在聽店長說明的時候,海因里希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這是施萊普?)
那和海因里希所知的施萊普料理截然不同。首先,那道菜的形狀是直的。一般來說,無論是用烤的還是煮的,施萊普在熟透後都會向內側彎曲。
雖然也能串在竹籤上,固定成直的後再拿去烤,但這道「炸蝦」看起來並沒有插竹籤。即使如此,三條炸蝦依然筆直地躺在盤子上,散發誘人的香味。對料理一竅不通的海因里希,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說明文上有提到會裹上麵衣拿去油炸……)
原來如此,從尾巴前端來看……這道炸蝦的確是施萊普,不過除了紅色的尾巴以外,其他部位都被淡褐色的麵衣包住。
他原本以為這間店跟野蠻的帝國一樣,是用加了水的小麥粉製作麵衣,但這樣表面應該不會粗糙不平。海因里希的家族,在故鄉算是歷史悠久的騎士世家,身為代表城鎮的貴族,他以前也吃過各式各樣的異國菜餚,但他從未見過這種料理。
(算了,先吃一口看看吧。)
用刀子切斷前端後,海因里希用叉子刺起炸蝦。看來頭和殼在調理前就已經先去掉,切斷後可以看見麵衣底下是柔軟的白肉。
(嗯。外表看起來還滿漂亮的。)
淡褐色的表面,以及顏色看起來新鮮緊實的肉身產生的對比刺激著食慾,海因里希將炸蝦送入口中咀嚼。
「……喔喔。」
吞下去的瞬間,他忍不住發出驚嘆。這毫無疑問是施萊普。厚實的白肉,滲出比在故鄉吃到的施萊普還要新鮮的肉汁。這股清爽的味道,包含了順口的優質油脂,在與高級小麥的芳香和充滿嚼勁的麵衣合為一體後,化為極致的幸福。
麵衣在嘴裡碎裂,硬度適中又彈牙的施萊普肉身被咬斷。這些過程裡完全感覺不到施萊普失去新鮮後會有的腐臭味,只包含了海產特有的鮮味,每次咀嚼都會滲出來的新鮮肉汁,和輕薄的麵衣一起落入空蕩蕩的胃袋。
海因里希沉浸在輕薄麵衣與新鮮施萊普的魅力之中,一下子就吃光了一尾炸蝦。
「唔……嗯?」
就在海因里希連香噴噴的尾巴都一口氣咬碎,立刻準備吃第二尾時,他突然想起店長的話。
(他好像說過吃的時候,要沾一種叫塔塔醬的東西。)
海因里希看向盤子。正確來說,是被放在盤子上、裝著某種混合了綠色物體的白色醬料。這應該就是店長說的「塔塔醬」。不過直接吃就很美味的炸蝦,沾了這個後真的會變好吃嗎?
海因里希半信半疑地切了一塊炸蝦,拿去沾白色的醬料。白色的施萊普肉身,沾上了混合少許綠色物體的白色醬料
(看起來是很漂亮……)
問題在於味道。海因里希就這樣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然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
那對海因里希來說,是陌生的味道。神祕的白色醬料口感極為柔和,並帶著些許酸味。這個白色的醬料似乎混了一些醋醃的蔬菜、水煮蛋以及風味強烈的香草,在與味道清淡的炸蝦混合後,產生一種美妙的滋味。
塔塔醬的酸味襯托出被麵衣包住的施萊普的美味,雞蛋的風味和香草輕微的香味,在加上施萊普後醞釀出一股複雜的味道。
(這真是太驚人了……)
海因里希忍不住為剛才吃掉的炸蝦感到可惜。雖然直接吃也很美味,但還是比不上搭配塔塔醬後的味道。
一想到這裡,肚子立刻發出令人難為情的聲音。這真是恐怖的經驗。肚子明明應該是愈吃愈飽,但現在反而變得更餓了。
「不好意思,店長!請再給我一盤!」
海因里希忍不住加點。
「好的。客人,看來你非常喜歡炸蝦呢。」
或許是為海因里希的反應感到高興,店長露出開朗的笑容,透過長年的經驗,知道這次的客人只吃一盤絕對不夠的店長,立刻開始炸下一份炸蝦。
結果海因里希總共吃了三盤沾了大量塔塔醬的炸蝦。剛起鍋的炸蝦和微酸的塔塔醬極為對味,附餐的高級柔軟白麵包,以及加了大量歐拉尼耶、完美融合了肉與蔬菜鮮味的湯,也逐漸消失在他的肚子裡。偶爾為了換換口味,改吃附在旁邊的新鮮蔬菜絲時,就會發現那些淡綠色的蔬菜同樣非常順口。不僅完全感覺不到一般蔬菜會有的苦味或臭味,還帶著淡淡的甜味,那些蔬菜和塔塔醬出乎意料地契合,甚至讓人產生只要搭配塔塔醬,多少蔬菜都吃得下的錯覺。
麵包、湯、蔬菜葉,以及炸蝦和塔塔醬。這些東西全都很美味,是非常棒的組合。在享用這些美食的期間,海因里希甚至忘了公園的危機,只顧著大快朵頤。
「掌管海與水的神啊。感謝您賜予我如此美妙的糧食。」
隨著祈禱結束,海因里希也用完餐。抱持著一定要學會作法的想法起身後……海因里希的臉色變得蒼白。
(……糟糕,我身上沒錢啊?)
沒錯,他正在前往王城的途中,錢包也留在要塞裡。
(這下麻煩了。)
如此美味的料理,少說也值幾百枚的銀幣。只要對方要求,海因里希甚至願意支付金幣,如果他有帶錢包,一定會願意付款。不過沒錢就是沒錢。沒帶錢包的海因里希,根本就是身無分文。
(可是不付錢不行……對了!)
忘了一開始打算硬逼對方「交出」糧食的海因里希,突然靈機一動。
「店長!雖然我想結帳,但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是的。請問是什麼事情?」
海因里希叫來店長後說道:
「不好意思,我現在身上沒錢!作為替代,我把這個交給你!下次來的時候,我一定會付錢!在那之前,這個就交給你保管!」
說完後,海因里希將由矮人打造的家傳名劍交給店長。
「咦?那個,其實可以正常地賒帳……」
「這怎麼行!這是我的誠意!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再次回來這裡!雖然我現在有急事必須先離開,但到時候再讓我吃『炸蝦』吧!」
向對突然發生的狀況感到驚訝的店長說完後,海因里希跑向出口。
「啊?客人!就算你還想再來,我們店每七天……」
「抱歉!我真的很急!這關係到公國的命運!」
無視店長在背後大喊,海因里希急忙衝出小屋。
他的腳步輕盈。因為他已經在店裡充分休息過,並吃了許多美味的炸蝦。疲勞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知道發生了多大的危機後,王城立刻出動士兵,公國總算度過了這次危機。然後,功勞最大的海因里希獲得了榮譽和獎賞。不過海因里希在獲得了這些後,馬上就陷入啞口無言的狀況。
「怎麼可能?居然找不到店?」
脫離危機「十天」後,再次拜訪那個地方的海因里希驚訝地睜大眼睛。他那天確實造訪過的店,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地方確實有間小屋,不過那裡早就被人捨棄,完全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同時也沒有裝著那天看見的黑門。
「那我那天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海因里希的腦中浮現疑問。他非常肯定那不是夢。因為海因里希那天託付給店長的矮人名劍,那把至少價值百枚金幣的高級品,真的從他的腰際消失了。

——那是發生在三年前的事情。

在那個奇蹟之日後,又過了三年。
「海因里希隊長。有客人想見您。」
通知大家公國面臨的困境,成功迴避危機的功績獲得認可後,公國將一隊騎士團交給海因里希指揮,此時一位部下告知有客人來訪。
「客人?是誰?」
這句話讓產生身為隊長的自覺後,變得更有威嚴的海因里希感到困惑。這裡是一座與繁華的首都無緣的邊境要塞。他想不到有誰會在沒事先約好的情況下來找自己。
「是的。其實有一個人指名要找隊長……對方自稱是辰五郎大人。」
說完後,部下道出來訪者的名字。
「你說什麼?辰五郎?是本人嗎?」
這個名字讓海因里希驚訝地大喊。在東大陸威名遠播,來自西大陸的異國劍豪。別說是傭兵了,這個只要是劍客一定都聽過的名字,讓他忍不住站起身。
「是的。雖然無法確認是不是本人,但他的外表符合吟遊詩人詩歌的敘述……」
部下困惑地傳達事實。腰際佩帶有弧度的異國武士刀,披著精靈用魔法銀編織的戰袍,身材高大的老人。對方的條件全部吻合,而且從城鎮來這座邊境要塞的路上有許多魔物徘徊,通常走這條路時絕對需要護衛,既然有辦法獨自來到這裡,就表示那個人身手不凡。
「我知道了。請他進來。注意別失了禮數。」
聽完這些說明,海因里希決定會見對方,對部下下達指示。然後他們就這樣相遇了。
「幸會。我叫辰五郎。請多指教,傑廉閣下。」
外表如同傳聞的老人恭敬地低下頭。身材高大的老人身穿異國風格的服飾,除了傳聞中的武士刀以外,腰際還佩了另一把劍。老人的身影,以及身上散發的獅子般的氣息,讓海因里希體認到對方的實力絕對遠遠在自己之上,他直覺地想到——不會錯,這個男人就是本人。
「我才要請辰五郎大人多多指教!我是公國的騎士,海因里希·傑廉!辰五郎大人的威名,我早已久仰!」
海因里希以對武人來說最高級的敬意,向辰五郎致意。沒有特定的主人,只以微薄的報酬為代價和各種魔物戰鬥的冒險者,曾經斬殺許多據說憑血肉之軀根本不可能打倒的魔物,擁有鬼神這個外號的劍豪。長年以騎士身分修行的海因里希,從小就好幾次透過吟遊詩人的詩歌聽聞辰五郎的英勇事蹟,對這位劍豪抱持憧憬。
「不過,您特地來這座偏遠的要塞,是有何貴幹呢?」
海因里希在回過神後清了一下嗓子,向辰五郎問道。雖然傳說中的武人特地造訪這裡,是非常難得的榮耀,但海因里希完全想不到理由。像是肯定這個問題般,辰五郎點頭回答。
「其實,是有認識的人託我帶一個被忘記的東西過來。」
回答的同時,辰五郎將佩帶的其中一把劍交給海因里希。
那並非辰五郎平常使用的單刃武士刀,而是一把兩邊都有開鋒、添加了不妨礙使用的精美裝飾的劍。
「這是?」
海因里希收下那把劍後,驚訝地睜大眼睛。
「請問您究竟是從哪裡得到這把劍?」
那正是海因里希以前寄放在餐廳的矮人名劍。長年使用那把劍的海因里希不可能看錯。
三年前「失蹤」的劍,為什麼會出現在辰五郎手中?海因里希忍不住以接近逼問的語氣質問辰五郎。
「我就說是認識的人託我送來的。因為你一直沒去拿,那傢伙擔心你沒劍用會很困擾,才拜託我幫忙送達。」
辰五郎發現海因里希真的和店長說的一樣……是個「不聽別人說話,看起來很囂張的年輕小哥」後,苦笑地回答。
「認識的人……這表示,難不成?」
海因里希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在做出結論後逼近辰五郎。
「是的。大概就和你想的一樣……話說回來,這座要塞附近的確也有『門』……」
巧妙地閃躲海因里希後,辰五郎回想起長年旅行調查到的情報,奸詐地笑了一下。
「怎麼樣?明天是TOYOU日……要不要去吃炸蝦啊。」
炸蝦。海因里希說出這個詞後短暫地陷入沉默,然後大喊道:
「吃得到炸蝦嗎?」
海因里希回想起三年前吃到的美味……吞了一下口水。
「嗯。如果是在七天一次的TOYOU日的話。」
辰五郎笑著回答。
那天,異世界食堂又多了一個新的常客。



第四話 豆腐排
眼前有個黑色的鐵盤……年輕的女精靈法爾妲妮亞以交織著滿足感與憤怒的眼神,看著那個原本裝了剛才吃光的料理的盤子。

輸了。

敗北的味道依然殘留在口中。沒錯,錫耶納之森的精靈法爾妲妮亞,不得不承認敗北。
「怎麼樣?好吃吧?」
她聽見人類男子討厭的聲音。
坦白講,法爾妲妮亞完全沒預料到會有這種事。壽命短暫又缺乏魔力的人類,居然能做出讓身為精靈的自己滿意的料理。
甚至被認為曾經支配過世界的輝煌種族,精靈。他們擁有高度的魔法與文化,據說就連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精靈平常並不吃來自動物的食物。對潔淨森林的守護者,能夠與不懂言語的野獸心靈相通的精靈而言,住在森林裡的野獸是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以食物來說,動物的味道實在太強烈了。
精靈覺得動物肉的味道非常重,雖然不是完全無法下嚥,但也不會特別想吃。因此精靈不打獵。精靈自豪的魔法與箭術,只是用來與侵入森林的外敵戰鬥的技術。
或許是長壽的代價,精靈的出生率極低,也因為整體的數量不多,在每座精靈居住的森林,樹木花草都十分茂盛,光是對春天與秋天採集到的食材施以保存用的魔法避免腐爛,就足以供他們維生。雖然不擅長魔法又壽命短暫、很快就會死掉的野蠻種族人類,以及精靈和人類的混血(半精靈)可能會喜歡吃肉跟魚,但像法爾妲妮亞這種「正統」的精靈,根本就不吃那種東西。
所以法爾妲妮亞幾乎是以藐視的態度在點餐,但男子依然輕易地回應了她的要求。餐點的內容是不使用肉、魚、奶、蛋,精靈也能吃的美味料理。她完全不認為人類這種與纖細無緣的野蠻種族,有辦法做出這種料理。
如果男子端出來的料理和法爾妲妮亞平常吃的東西一樣,是由各種新鮮生菜和野草組成的沙拉,或將蔬菜與蘑菇拿去熬煮的湯,她還不會這麼驚訝。頂多只會產生「人類也滿能幹的嘛」之類的感想。不過結果並非如此。男子送上來的,是法爾妲妮亞前所未聞、但的確非常美味的料理。

(好不甘心……不過!)
在連最後的一口都吃完後,就算說「這東西不好吃」,也只會讓人覺得自己不服輸,這點法爾妲妮亞也很清楚。她不甘心地晈著嘴唇,回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最開始的錯誤……對了,就是走進這裡。)
沒錯,那是發生在她剛才走進「異世界食堂」時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要從在森林裡採蘑菇的法爾妲妮亞,感覺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魔力流動說起。
「這是什麼……傳送系的魔法?」
和平常一樣邊採集蘑菇與樹果邊在森林裡散步的法爾妲妮亞,動了一下細長的耳朵,察覺到某種異變。森林裡某個特別容易累積魔力的角落,因為有魔法發動而聚集了扭曲的魔力。這應該是出現了……某種類似傳送魔法陣的東西。
法爾妲妮亞的父親年輕時曾經離開精靈的城市森都,和精靈同伴一起到人類世界旅行並磨練魔法,而父親親自傳授給她的魔法知識,是這麼告訴她的。精靈這個種族非常擅長魔法。如果是人類認為的優秀魔法師那種程度的魔法,就算是成人前——未滿五十歲的精靈小孩也能靈活地使用,精靈在長達千年的漫長壽命中研究出來的魔法技術,早已發達到人類和矮人都完全無法比擬的程度。
因此他們對魔力也很敏感,如果是強大的魔法,在發動之前就能察覺……
「從這個魔力來看,應該不是村裡的人使用的魔法。總之先去看看吧。」
錫耶納之森是座屬於精靈的森林,有人在這裡使用了可疑的強大魔法,這是不容忽視的狀況。法爾妲妮亞帶著愛用的護身用弓箭,前往魔法發動的場所。
(找到了……)
沒多久,法爾妲妮亞便抵達魔法的發動地點,她找到一扇裝在樹洞上、上面畫著貓咪圖案與法爾妲妮亞從未見過的文字的黑色木門。當然,根本不會有精靈異想天開到把這種東西裝在這種地方。法爾妲妮亞透過這件事實和從門上感覺到的魔力特質,推測出這扇門的真面目。
(……看來這似乎是一種使用了古代精靈遺留的道具,施展出來的魔法。)
法爾妲妮亞出生的約一千年以前,是精靈最繁榮的時代。現代世界使用的高度複雜魔法的原型,就是當時製作的魔法道具。同時也是魔法的起源。
(這麼強大的魔法,轉移的目的地應該是異世界吧。)
雖然還年輕,但在居住於森林的精靈當中,法爾妲妮亞算是特別優秀的魔法師,她憑藉自己的知識與智慧,察覺了魔法的真面目。魔力以數日為週期起伏,只會在達到最高的那天發動的魔法。從這股魔力的強度來推測,這個世界的各處應該都有出現類似的門。
「……先來調查看看吧。」
法爾妲妮亞在附近的樹上留下轉移魔法的標記。這麼一來,即使去了異世界,只要門今天還和這個世界連結,就能強制轉移回這裡。準備完畢後,她打開門。
魔法的源頭響起鈐鐺聲,然後——
「我要炸海鮮!還有威士忌!給我一堆威士忌!」
「老樣子。」
『……蛋包飯加大。外帶,三份蛋包飯。』
「店長,再給我兩人份的炸蝦!」
「那個……請給我一份巧克力聖代。」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店鋪。擺在店裡的桌子和椅子。坐在椅子上的客人們正各自點菜。
「哎呀,歡迎光臨。請找個空位坐吧。」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場景,法爾妲妮亞整個人看呆了……接著一位看似店長的男子發現了她,端著料理向她搭話。在以懷疑的視線打量過對方後,法爾妲妮亞順從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一個空的位子坐下。
「可惡!老夫的酒還是贏不了!再來一份!」
一個矮人男性將看起來充滿金屬感的沉重巨斧擺在旁邊,配著魚肉一口喝乾杯子裡的酒,在嘆了口氣後繼續加點。
「嗯。DOYOU日果然要吃這個。」
一位身材瘦弱的老人喝著金黃色的酒,邊吃炸豬肉邊點頭。
『嗯。再來一碗。』
以利用魔法翻譯出來的僵硬語氣,點了一道添加紅色醬料的黃色蛋料理的,是一位全身都是傷口、據說住在潮濕地區的魔物——蜥蜴人戰士。
「嗯!雖然塔塔醬也不錯,但和豬排醬汁也很搭!施萊普果然了不起!」
吵鬧地吃著一道海鮮料理的,是一個明顯經過嚴格鍛鍊的人類男戰士。
「……」
默默地認真吃著一個加了黑色的東西,看起來是以牛奶為材料做成的神祕物體的,是一位穿著樸素但精緻的洋裝,明顯出身良好的人類貴族女孩。
(這裡好像是賣人類料理的店……)
這樣的狀況,讓法爾妲妮亞感到非常困擾。坦白講,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不好吃。雖然她剛才拿到了一份菜單,而且上面寫的全都是些她沒見過的料理,但只要看店裡的客人們吃的料理就能得知一件事。那就是這裡的料理不合法爾妲妮亞這種精靈的胃口。
(為什麼人類做的料理……都這麼野蠻呢。)
法爾妲妮亞發現這間店的料理,全都使用了獸肉、魚肉、奶類或蛋。對生活在森林裡的正常精靈來說,那些都不能算是「食材」,用那些東西做出來的食物,也稱不上「料理」。簡單來講就是不能吃。
(麵包和湯也不行呢。)
精靈不只厭惡特定的食材,感覺也非常敏銳。就算只加了一點點獸肉、魚肉、奶類或蛋,他們也能準確地看穿,然後失去食慾。
(真令人困擾。都走進店裡了,要是什麼都不吃也太失禮了。)
雖然法爾妲妮亞在森林裡算年輕,也經常被當成小孩子看待,但她至少知道按照人類的常識,走進餐廳卻什麼都不吃是件不好的事情。
「這位客人,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
看見有客人在煩惱,店長主動向法爾妲妮亞搭話。法爾妲妮亞嘆了口氣後……刻意以刁難的方式說出自己的結論。
「那麼……如果有沒加肉、魚、奶或蛋的料理,就給我那個吧。要是沒有就算了。我馬上離開。對不起囉。」
怎麼可能會有。因為心裡這麼想,所以法爾妲妮亞準備起身離開。
「好的,感謝點餐。如果不想用到肉和魚……那餐點可以交給我決定嗎?」
店長若無其事地點頭,向法爾妲妮亞確認。
「等一下!」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法爾妲妮亞連忙起身,厲聲叫住店長。
「……怎麼了嗎?」
「話先說在前頭,只要有稍微摻一點那些材料,或是用到那些材料提味,我就不會吃喔?這樣你也做得出來嗎?」
「請放心。湯可能會有點困難……因為我們店有用到柴魚,所以味噌湯也不行,但其他料理就沒什麼問題。」
「……我知道了。這樣就沒關係。」
既然對方都說到這種程度,那法爾妲妮亞也只能姑且先退讓。她默默地坐回位子。
(他到底打算端出什麼東西?我不認為人類有辦法輕易做出那種料理。是生菜或湯類嗎?可是他好像有提到沒辦法煮湯……)
法爾妲妮亞下定決心,要是對方敢耍什麼小把戲,就要立刻起身抱怨。
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讓妳久等了。」
那道料理被端到法爾妲妮亞面前。
「這是什麼?」
法爾妲妮亞看見那道料理後,忍不住望向店長的臉問道。
首先是將男爵果實切成八等份後用植物油炸過,再撒上鹽巴的料理。
此外還有水煮後變甜、呈鮮豔橘色的卡琉特,以及在水煮後瀝除水分的深綠色葉菜。這些都還看得出來是什麼料理。
不過經過加熱的黑色鐵盤上除了裝這些東西以外,還放了一道主菜。滋滋作響的白色物體,是法爾妲妮亞前所未見的料理。
「這是豆腐排。調味的部分,我只有用加了蘿蔔泥的柑橘醋……以及昆布高湯,我想妳應該能吃。其實像小姐妳這樣的年輕女性,還滿多人會點這道菜的。所以我偶爾會做。再來就是妳似乎不吃麵包,因此我幫妳準備了白飯。而且豆腐排和飯應該比較搭。那麼請慢用。」
回答完法爾妲妮亞的疑問後,店長又去幫新的客人點菜了。
(……的確沒有野獸的味道。)
法爾妲妮亞忍不住將鼻子湊向盤子確認味道,根據料理散發的香味,她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料理散發出來的,只有某種摻雜水果清爽氣味的神祕醬汁,在被黑色鐵盤烤焦後的香味,以及白色物體在被新鮮的植物油煎過後產生的芳香。完全聞不到精靈討厭的野獸味道。看來這個「豆腐排」的確符合法爾妲妮亞的要求,是道沒使用肉、魚、蛋或奶的料理。
(不過,問題是味道。)
在母親因病去世後,法爾妲妮亞獨自做了約三十年的家事,在錫耶納之森也以擅長料理聞名,所以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一定的自信。要滿足這樣的她可不容易。即使達成了法爾妲妮亞提出的嚴苛條件,若味道不好還是沒有意義。
「那麼……」
不曉得是因為緊張還是受到料理的香味吸引,法爾妲妮亞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口水,拿起刀叉。雖然她也很在意配菜,但還是先將刀子對準了盤子上的主菜。
那個白色物體非常柔軟,刀子切下去時幾乎沒受到任何抵抗。
(……雖然不太清楚,但店長似乎稱這個為『豆腐』。)
用叉子刺起被切成一口大小的正方形豆腐後,法爾妲妮亞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從這個表面被煎成微焦的黃褐色神祕物體上,完全聞不到討厭的味道。總之吃下去……應該不會有問題。
那個上面沾著宛如新雪般的蔬菜泥與褐色醬汁的東西,遠遠超出法爾妲妮亞對食物的理解,這讓她感到有些猶豫。
(總而言之……也只能先吃吃看了。)
就算難吃,也不能完全不吃自己點的東西。法爾妲妮亞下定決心後,將那個塞進嘴裡。
(這是什麼?)
從未感受過的驚訝,在法爾妲妮亞心裡擴散。用油煎過、散發出芳香風味的表面,以及經過徹底調理後產生的溫暖又柔和的味道。這兩個相反的口感,在嘴巴裡面崩解融化。接著擴展開來的,是名為豆腐的神祕食材的味道。法爾妲妮亞的嘴裡,充滿了初次品嚐到的風味。
(……總覺得小時候好像有吃過,到底是什麼呢?)
那是和口感一樣柔和,令人懷念的味道。雖然法爾妲妮亞不曉得,但這股味道其實和使用了獸乳的乳製品很像。
動物的奶對精靈來說並不是食材。即使吃下去,最先感受到的也會是腥味,根本就無法品嚐味道。因此住在森林裡的精靈,就只知道一種乳製品的味道。
(對了……這是媽媽的味道。)
在喚醒自己古老的記憶後,法爾妲妮亞發現了。這是只有在對精靈而言十分短暫的孩提時期,曾經從母親身上感受到的味道。
(這道料理……完成度好高。)
在最初的衝擊消退後,法爾妲妮亞冷靜地用舌頭分析在嘴裡逐漸碎裂的豆腐,然後大吃一驚。這個味道清淡的白色物體,叫做豆腐。她發現了塗在豆腐表面,讓豆腐的味道更上一層的醬汁有多麼驚人。
(這個……是加了蘿蔔泥的柑橘醋吧。有點酸又有點鹹……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
在嘴裡仔細品嚐豆腐排味道的同時,她也思考了關於調味料的事情。將某種不帶甜味、只有強烈酸味的果汁,和某樣東西調和在一起的褐色醬汁。這種包含強烈鹹味的醬汁,感覺似乎隱約和豆腐擁有相同的風味,而且光是直接吃就夠美味了。
存在感強烈的酸味、褐色醬汁包含的強烈鹹味,以及將這兩個味道調和在一起的神祕味道。法爾妲妮亞只有在五十年前看過一次,就是那個帶著海洋香味的東西,將兩種味道提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境界。
(沒想到人類居然擁有這種技術……)
她不知道那個帶有海洋香味的東西是什麼,但大概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東西。母親以前在人類世界旅行時,曾經聽說關於乾香菇的事情。雖然不曉得理由,但用曬乾的香菇煮湯,會比直接用生的香菇煮還要美味。
這應該是相同的原理。某種曬乾後會變更美味的神祕物體,在燉煮後產生了風味十足的液體。只要加入這種液體,就能將兩種強烈的味道結合成一種更加美妙的滋味。這道料理的水準,比法爾妲妮亞製作的料理更高。
(明明光是這樣就很好吃了……)
用來配合醬汁的,還有帶著強烈香味與風味的香草,以及白雪般的蔬菜泥。蘊含著辣味與些許苦味的蔬菜泥,和同時擁有酸味與鹹味的醬汁搭配在一起後,產生了同時包含好幾種味道與香味的複雜美味,而多虧了那種擁有強烈獨特味道的香草,每吃完一口料理,鼻子裡都會殘留清爽的香氣。
這種複雜的醬汁,與味道偏淡的豆腐搭在一起後,就成了一道味道清爽又能給人飽足感的料理。
(……區區人類,居然有辦法做出這種東西!)
法爾妲妮亞受到了衝擊。人類是種壽命短暫,出生後沒多久就會死掉的種族。是與高貴的精靈擁有的優秀文化無緣的種族。
她曾經這麼認為。不過正因為法爾妲妮亞是個聰明的女孩,所以她才能理解。這道優秀的料理,遠遠領先精靈現在的料理水準。她將悔恨與豆腐排一起往肚子裡吞。
和豆腐排一起吃的米飯,只要一咀嚼就會散發微微的甜味,與味道調得相對較濃的豆腐排非常搭配。而其他配菜——表面炸得酥脆的男爵果實、煮過後變甜的卡琉特,以及細心去除過苦味後再以薄鹽調味的綠色蔬菜,也全都美味到讓人感覺不出有偷工減料,這點也令人感到不甘心。
(我不允許自己就這樣輸下去!)
即使被有生以來初次品嚐到的味道衝擊,依然飢渴地吃著料理的法爾妲妮亞,內心燃起了一股熱情。沒錯,這就是果然和其他精靈一樣擁有極高自尊心的法爾妲妮亞,發現自己使命的瞬間。

隔天。
「法爾妲妮亞,妳真的要去嗎?」
法爾妲妮亞的父親——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外表和法爾妲妮亞差不多年輕、仍未滿三百歲的父親,不安地問道。
距今約一百五十年前,曾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離開錫耶納之森到人類世界旅行的他很清楚。人類世界有恐怖的魔物與魔族徘徊,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當初要不是有現在已經回到精靈居住的森都努力鑽研魔法的年長友人,以及出身其他森林、無論箭術還是魔法都非常優秀的妻子在,他早就死了好幾次。
根據傳聞,姑且不論魔物,魔族在敗給人類之後,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強盛,但人類打倒魔族崇拜的邪神,贏得與魔族的戰爭,不過是七十年前的事情。未滿百年的短暫期間還不足以讓世界改變,外界實在沒和平到能讓他放心送還年輕的精靈女兒獨自出外旅行。
尚未完全成人的重要獨生女,打算離開有包含自己在內的精靈們守護的錫耶納之森,這讓他非常不安。
「當然!放心吧,我已經是大人了。」
不過法爾妲妮亞的決心,並沒有軟弱到會被愛操心的父親說服的程度。既然身為精靈的自尊心已經受損,她不允許自己繼續留在森林悠哉生活。
自己必須出外旅行。這都是為了做出比那個異世界食堂的人類還要美味的料理。年輕特有的魯莽,讓法爾妲妮亞強烈地如此深信。
「妳哪裡是個大人!法爾妲妮亞,妳還太年輕了!」
面對這樣的女兒,距離法爾妲妮亞的母親亦即自己的妻子因病去世還只過三十年的父親出聲抗議。即使肉體已經發育完全,法爾妲妮亞的精神依然還不成熟,弓箭和魔法的技術也有待加強。看在父親眼裡,她還是個必須讓人守護一百年左右的孩子。
「我已經沒問題了!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讓爸爸也吃到美味的料理!」
忍耐終於到了極限的法爾妲妮亞丟下這句話後,就飛也似的衝出家門。
「啊,等等!至少要記得寄信……」
無視父親的話,法爾妲妮亞直接使用強化肉體的魔法,像風一樣奔馳。她一瞬間就衝出錫耶納之森,來到一片沒有森林的樹木遮掩的寬廣平原。
「沒錯!我要做出美味的料理!比那個異世界食堂的人類更加美味!」
然後法爾妲妮亞再次奔馳。為了取回榮耀。她展開了以做出更棒更美味的料理為目標的旅程。
未來被各個種族大力稱讚的精靈料理,是一種就算不使用肉、魚、蛋、奶,依然能做出美味無比的菜餚,以豆類為主體的料理。堪稱其始祖的傳說料理人,在年僅一百三十歲的年輕時期展開旅程。



第五話 燉牛肉
異世界食堂的星期六,和平日一樣是從替料理備料開始。
時間是早上六點。店長起床並稍微整理過儀容後,就搭搬運食材用的電梯,從兼當住家的「貓餐廳」所在的大樓三樓,下到位於地下一樓的店面開始工作。
他在星期六早上首先準備的料理是燉牛肉。用店裡尺寸最大的營業用湯鍋燉一大鍋牛肉,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以長年愛用的中華鍋稍微炒過蔬菜和牛腱肉後,移到湯鍋內慢慢燉煮,等撈完雜質後,再找時間加入事先大量準備好冷凍的自製多蜜醬燉煮。不能焦急,要持續以小火燉煮。
除了能一次供多人食用的派對類餐點外,燉牛肉是貓餐廳最貴的料理。話雖如此,基於店家的信條,一盤也只要一千圓。由於不大量製作就無法做出貓餐廳的味道,因此一次準備一百盤的分量,是從上一代店長開始就流傳到現在的堅持。
不過,在貓餐廳異世界食堂,會點燉牛肉的客人非常少。星期六原本就不會像平日那樣忙得像戰場一樣,客人的數量也只侷限在店長一個人就有辦法應付的程度,在各式各樣的料理中,價值一枚銀幣的燉牛肉明明是最貴的一道,說明文卻是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燉牛肉湯」,所以很少有客人會點這道。
儘管通常只要吃過一次,就會對其味道與柔軟的程度感到驚訝,但價值一枚銀幣的料理(關於異世界的錢,在貓餐廳一枚銅幣相當一百圓,一枚銀幣相當一千圓,而一枚金幣能換到價值十萬圓的料理),還是很少會有人點。
不過異世界食堂的燉牛肉,已經有超過二十年沒剩下過。這是因為……

鼻子動了一下後,紅色女王知道時間到了。
——來了嗎?
紅色女王那連細微的魔力流動都能聞到的優秀嗅覺,捕捉到了魔法的味道。味道來自女王的肚子底下……那裡有座人類一看見就會頭昏眼花的黃金之山。紅色女王花費數千年以上的時間,從各處搶奪回來的寶藏裡面,傳出魔力的味道。
紅色女王像是想表現自己滿溢的喜悅般張開翅膀,發出歡喜的咆哮。這個聲音讓女王居住的山脈震動,讓住在山裡的生物們怕得縮起身體。接著紅色女王以一擊就能削切岩石、斬斷巨木,比世界上的任何一把劍都要銳利的爪子,撕裂黃金之山。她不斷挖開自己從世界各地蒐集來的寶藏之山,以找出隱藏在黃金之山裡的真正財寶。
——找到了。
然後紅色女王尋找的目標,終於從黃金之山裡現身。那是一扇擁有魔力,畫著貓咪圖案的黑門。隱約從門對面傳來的異世界香味,讓紅色女王稍微陶醉了一會兒。
『女王大人,您叫我嗎?』
就在這時候,聽見剛才的咆哮……主人的呼喚,長年充當女王左右手的炎之惡魔,紅色女王的眷族炎魔管家現身,並恭敬地低下頭。雖然外表粗魯,但看見部下充滿敬意的樣子,紅色女王和平常一樣滿意地點頭。
——本宮今晚要出門。所以……
紅色女王抖了一下身體……以在這個世界也排得進前五名,既強大又龐大的魔力使用魔法。
她使用的魔法是「變異」。身體有一座小山那麼大的紅色女王,被捲入一陣足以包覆她全身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裡,女王龐大的身軀就像被熱水融化的冰塊般逐漸縮小。
配合這樣的變化,包覆女王的紅色火焰也跟著縮小……在留下一道人影後消失。剩下的人影,是一位絕世美女。
女子擁有宛如烈焰般閃閃發光的頭髮,以及細緻的古銅色肌膚。年紀大約是三十歲前後。如火焰般鮮紅的眼睛裡,是彷彿直直裂開的金色瞳孔,而長在耳朵上方的兩隻氣派的深紅色尖角,如實地顯示出女子的真面目。
女子……透過變化之術化為人形的紅色女王,一面展現出宛如藝術品的裸體,一面以威嚴的態度下令。
「準備禮服。跟平常一樣。知道了吧。」
『是。遵命。』
看著炎魔恭敬地低下頭,去拿主人交代的東西,紅色女王重新躺在金幣上。
「真是的,這怎麼行呢。明明已經超過十萬歲,居然還會連一天都等不及。」
映入躺著的女王眼裡的,是通往異世界的黑門。女王曾經和門對面的居民立下一個盟約。在異世界食堂開張的日子,她只能在其他客人都回去後,以最後一位客人的身分造訪。
女王以前曾經在白天時前往異界,當時她輕輕瞪了想搶自己「獵物」的客人一眼,被人類的店長說「這樣會給其他客人添麻煩,請妳住手」。
雖然女王是不將與人類的約定當成一回事的傲慢存在,但也不是完全不講理。
女王的山裡,住著許多不僅智慧淺薄,就連肉體強度都遠遠不及女王底下的炎魔,長得像是蜥蜴的魔物,連這些魔物都贏不了的傢伙,當然不會希望在吃飯時被身為偉大六龍之一的自己注視。
再加上店長曾說過如果不遵守約定,就再也不賣「那個」給女王,因此女王唯獨只遵守這個約定……只要知道遵守約定,對女王自己也有利,那理性也會確實地發揮作用。
在這樣的背景下,紅色女王一面聞著隱約從門對面飄來的「那個」的香味,一面半睡半醒地等到晚上。
『女王大人,時間到了。』
「嗯。」
在那之後過了半天,女王被炎魔管家的聲音叫醒。
『請更衣。』
「嗯。」
炎魔以從其巨大的身軀和粗魯的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熟練又纖細的動作,替女王穿上氣派的紅色禮服。既沒有佩戴任何裝飾品,也沒有化妝……因為女王本身就比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要美麗,所以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
「那麼,本宮出門了。」
『請慢走。』
做好所有準備後,女王單手舉起炎魔拿來的某樣物體。那是個形狀類似巨大的圓桶,由女王的部下們親手仔細擦亮的銀色鍋子。如果是由人類來拿,別說是單手了,就算用雙手也很難舉起來,不過對女王的腕力而言,這種程度的重量和羽毛沒什麼兩樣。輕鬆舉起銀鍋後,女王穿過黑門。
「店長,本宮來了。」
觸動來客鈴,聽著悅耳的開門聲,女王對至今仍分不太出來與其他人類有什麼不同的店長說道。
「歡迎光臨。請問今天想點什麼?」
已經習慣的店長,一如往常地向女王問道。
「那還用說。本宮一直都只會點一樣東西。」
將扛著的鍋子放下後,女王講出餐點的名稱。
「燉牛肉。先上一盤過來。」
那是從「門」二十四年前出現在女王居住的城內就已經確定,與女王相稱的美妙料理的名稱。
女王就這樣與七日不見的料理對面。在眼前飄散的,是融合了肉、蔬菜與數種調味料,燉牛肉複雜的香味。女王首先享受那股香味。如果只經過燒烤或燉煮,絕對無法讓肉與蔬菜產生的香味,讓女王陶醉。
「啊啊,這個香味。就是這個在不斷誘惑本宮。」
在複雜的湯汁內燉煮,口感深邃的肉與蔬菜的湯。在女王居住的世界至今依然無人能夠製作,屬於異世界的味道。相較之下,女王在知道燉牛肉的存在之前喜愛的料理,由她親自燒烤的烤全牛根本稱不上料理。
「那麼,來用餐吧。」
吸一口氣並嚥了一下口水後,女王用湯匙輕輕舀起……一口湯。在口中擴散開來的,是凝結肉與蔬菜美味的濃厚湯汁。.肉稍微烤過後、燉煮到極限的美味,以及經過確實熬煮後、變甜的不知名蔬菜,將這些東西配合無數的辛香料、香草與酒一起燉煮後完成的料理,依然和七天前一樣美味。
「……好吃!」
這道料理直擊女王的胃袋,讓她忍不住發出讚嘆。她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般,不斷用銀色的湯匙一點一點地舀起燉牛肉品嚐味道。在充分享受過湯後,她舀起經過長時間燉煮的橙色蔬菜,以及為了避免煮爛而在後來才加進去的淡黃色蔬菜,沾著大量湯汁送進嘴裡。
「嗯。這道湯果然連蔬菜也很棒。」
吸飽了湯汁、軟到入口即化的橙色蔬菜,以及因為刻意不煮爛而沒入味、在嘴裡熱熱地溫柔化開和湯汁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淡黃色蔬菜。女王平常並不喜歡這種名為「長耳飼料」的蔬菜,但如果是加在這種味道濃厚的湯裡的蔬菜,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女王一匙一匙地舀起蔬菜咀嚼,喝下湯汁。她刻意不動最喜歡的東西……女王是將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吃的類型。
「……那麼。」
稍微品嚐過蔬菜,確認燉牛肉還剩一半後,女王終於開始準備品嚐最喜歡的主要食材。讓燉牛肉之所以為燉牛肉的食材。簡單來講,就是牛肉。她用湯匙舀起配合人類的嘴巴大小切成小塊,細心燉煮過的牛肉。對著燉煮過後變得極為柔軟的肉塊嚥了一下口水後,女王將肉塊送進嘴裡。
她陷入沉默。經過徹底燉煮,入口即化的牛肉。女王忙著品嚐吸飽湯汁的肉,根本沒有閒工夫說話。
——呼。
等肉從嘴裡消失後,女王嘆了口氣。即使這個瞬間重複了幾百、幾千次,都還是不會膩。女王立刻重新動起湯匙。
融入了肉和蔬菜的美味,經過複雜調味的湯。吸收湯汁後,味道變濃的柔軟蔬菜。以及最大的重點,被煮到軟嫩的肉。每一匙的味道都不同,每一匙都讓人更想吃。對紅色女王來說,燉牛肉簡直就是惡魔的味道。
接下來,女王慢慢花時間將剩下的肉吃光,在享受完一盤燉牛肉後起身。
「店長。老規矩。你應該知道吧?」
說完後,女王遵從與前任老店長的盟約,將從黃金之山裡撿來的兩枚金幣交給店長。雖然金額不高,但約定就是約定。
女王以前曾經想將整鍋的黃金交給前任店長,作為燉牛肉的代價,但店長乾脆地拒絕了。店長表示「我們這間店的原則是不折價也不抬價」。
在那之後,女王說服了主張一大鍋只要一枚金幣的店長,將價格改成兩枚金幣。即使後來店長換人,這個約定依然不變。
「好的。我確實收到了。那麼,請收下這個。」
將沉重的純金固體——刻著一個耳朵很長、推測是那個世界的精靈頭像的金幣收進口袋裡後,店長點了一下頭。
「嗯。那麼,打擾了。」
確認獲得店長的許可後,女王走進廚房。廚房裡到處都找不到柴薪,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女王在那裡發現了那個。
——找到了。
過於興奮的她,甚至吐出了包含火焰的氣息。在廚房裡散發出特別強烈味道的,是裝滿了燉牛肉,對人類來說算大,但對女王來說很小的湯鍋。
「那麼店長,這本宮就收下了。」
說完後,為了避免鍋子裡的東西灑出來,女王蓋上鍋蓋,輕輕舉起鍋子。從手掌傳過來的,是鍋子加熱過後的溫度。在感到開心的同時,她踏著輕快的腳步,意氣風發地走向出口。
「再見了,店長。本宮還會再來。」
「好的。歡迎再度光臨。」
讓店長幫自己打開門後,女王走出店內。她踩上門外堆積如山的金幣,小心不讓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門在關閉的同時消失,女王的寶山再次恢復平常的氣息。
『歡迎回來。女王大人。』
「嗯。把這洗乾淨。」
女王隨手脫掉禮服,扔給炎魔。她小心翼翼地將鍋子輕放在平坦的大地上,然後立刻解除魔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重新用黃金蓋住門出現的地點。
——那麼,來好好享受吧。
在那之後,為了避免弄倒,女王小心翼翼地用前腳固定住鍋子。她用只要認真起來就連鐵都能融化的手掌加熱燉牛肉,將熱度控制在既不會烤焦燉牛肉,也不會太涼的最佳溫度。
然後,她將長著銳利牙齒的嘴巴靠近鍋子,把舌頭伸進去細細品嚐。雖然以人類的外表吃燉牛肉也很好吃,但以原本的姿態一點一點地品嚐,更是特別美味。
——要是店長一次能再做多一點就好了。
一面想著這種事,一面細細品嚐。花了一整天才吃完的女王,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間。
過去曾經有一頭龍僅憑一己之力,就將裝備了魔法道具、率領著魔像和奇美拉的長耳軍隊全部消滅,現在依然是人們崇拜與恐懼的對象,被視為傳說中的存在……同時也是異世界食堂第一「大胃王」的紅色女王的用餐,才剛開始而已。




第六話 肉醬義大利麵
艾爾費德家過去一直以小麥為中心,販賣各式各樣的食材,而艾爾費德商會的前當家湯瑪斯‧艾爾費德,更是被稱為艾爾費德家的復興之祖。
對在遙遠的古代滅亡的人類來說,古王國是最初的國家,而有力的諸侯們,從那個時代開始就擠在據說是東大陸最繁榮的王國之都,王都裡有許多歷史悠久,但規模並不大的商會。艾爾費德商會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艾爾費德商會主要經手的商品,是小麥的加工品,特別是將小麥揉成麵團再乾燥後做成的麵。只要乾燥程序有做好,就能保存一段時間,雖然因為必須另外煮沸大量的水來烹調,味道又非常清淡,所以不怎麼受歡迎,但將麵這種本來被當成是在家庭或便宜酒店提供給平民的食物,提升到變成王宮貴族的主食的,就是將艾爾費德商會培育成王都屈指可數的大商會的湯瑪斯。
其中的祕密,在於湯瑪斯開發出來的數種醬汁。一般平民的醬汁,是用奶類與小麥粉製作,湯瑪斯將主要生產於王國不熟悉的西大陸海洋國家—海國製作的一種將魚發酵後製成的魚醬,搭配前述的醬汁與蘑菇一起拌炒,做出新的醬汁。此外還有大膽使用了鹽漬魚卵—一種在西方某個盛行大陸貿易的海港名產—的醬汁,與在鹽漬魚卵中加入辣多伽藍粉,添加辣味的新醬汁。
過去人們只會單純靠鹽、起士、蜂蜜或各種香草替麵調味,但艾爾費德特製的麵醬汁,大幅提升了這種食材的地位。人們對湯瑪斯想出來的嶄新又美味的醬汁,以及使用醬汁的麵趨之若鶩,讓原本只能算小商會的艾爾費德商會,在短短的幾十年內急速成長為王國屈指可數的大商會,達成這個成就的湯瑪斯,也被譽為「發明料理的天才」。
不過湯瑪斯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只是運氣好而已。在他老家放小麥的倉庫深處,有扇黑色的門靜靜聳立在黑暗之中,當時是個商人的湯瑪斯,不過是剛好成了那扇門的發現者而已。
從湯瑪斯的世界來看,那間店是在約三十年前開張(雖然店本身似乎已經持續開了五十年以上),湯瑪斯每隔七天的四倍,也就是二十八天就會有一次不是以客人的身分,而是以商人的身分前往那間店。
他現在已經將商會當家的位子讓給兒子,不再插手買賣,成了退休之身。不過湯瑪斯和前任店長有個約定。只要彼此的「店」還在,就要持續「交易」。今天是TOYOU日,退休後時間變多的湯瑪斯準備前往那間店。
「——好,大概就這樣吧。」
湯瑪斯有個從年輕時起就長年愛用、容量非常大的買賣用背袋,確認店長委託的商品都裝在裡面後,他下了一句簡短的評論。
同一個地方的「門」,在每個TOYOU日都只能使用一次。門一旦關起來,或是持續開著能夠數到約三百的短暫時間,就會自動消失,這樣就再也不能進去了。湯瑪斯是從其他客人那裡得知異世界食堂的入口,亦即門的規則。因此他每次開門前,都會先好好檢查有沒有什麼遺漏。
做好準備即將出發時,湯瑪斯對這次也要一起帶去的孫子說道:
「好,要走囉,西里烏斯。」
「爺爺,這扇門……真的通往異世界嗎?雖然這麼氣派的門出現在我們商會的老倉庫裡,的確是有點不自然……」
湯瑪斯的孫子,艾爾費德商會的下一任繼承者,少年西里烏斯一臉困惑地問道。
「這麼說也有道理。」
湯瑪斯在心裡贊同孫子的想法,笑著回答。如果是四處旅行的冒險者,或是擅長魔法到可怕的地步的精靈也就算了,通往異世界的大門,對普通的商人來說就像童話故事一樣。會輕易相信這種市區內的倉庫裡有這種東西的,大概也只有愛作夢的笨蛋了。
「去了就知道。放心吧。雖說是異世界,但和我們的世界沒什麼不同。更何況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可是堪稱我們艾爾費德商會恩人的店。」
說著說著,湯瑪斯握住黃銅門把,輕輕轉動。經過細心保養的門把一轉,熟悉的來客鈴便發出聲音,門也跟著打開。
「恩人的,店……到底是什麼店啊?」
就在湯瑪斯準備穿過門時,孫子從背後提出疑問。
「是間叫異世界食堂的……餐廳喔。」
湯瑪斯在回答的同時穿過門。與陰暗的倉庫正好相反,出現在湯瑪斯眼前的是明亮的店面。
「歡迎光臨……喔,是湯瑪斯先生啊。請稍等一下。」
穿過門後,湯瑪斯發現店長正好剛用濕布擦好店裡的桌子。目前只聽得見廚房傳來煮東西的聲音,看不見其他客人。為了避免妨礙營業,湯瑪斯特地在其他客人來之前造訪。
「好的。在等待的期間,我可以隨便找個位子坐嗎?」
「嗯,那邊的桌子我都擦過了,所以沒關係。順便問一下,請問那位是誰?」
「初次見面。我是湯瑪斯的孫子,西里烏斯。爺爺平常受你照顧了。」
被店長這麼一問,西里烏斯露出笑容,像個商人般親切地低下頭。
「就跟你聽見的一樣,他是我的孫子。以後我偶爾會帶他過來,請你多多指教啦。」
「原來如此。是你的孫子啊。的確長得和以前的湯瑪斯先生有點像呢。」
店長點點頭回應。
湯瑪斯認識這位店長已經差不多三十年了,所以知道對方小時候的事情,而店長對湯瑪斯這位從前任店長亦即自己祖父的時代,就密切往來的常客也非常熟悉。互相認識多年的兩人不僅是對等的交易對象,互動起來也如朋友般的親密。
「那麼我先去端咖啡過來,請稍等一下。」
說完後,店長走向店內後方。
「咖啡?」
「就是異世界的茶。是一種帶有苦味的黑色液體。習慣後就會覺得好喝,一喝就會很有精神。」
湯瑪斯簡短說明咖啡的事情,微笑地看著在店內四處張望的孫子。
「果然會覺得稀奇嗎?」
「嗯。這裡是異世界嗎?」
映入東張西望的西里烏斯眼裡的,全都是些陌生的東西。
「沒錯。只要看仔細一點,應該就會發現不管是日常用品還是店內的擺設,都遠超出我們的常識吧?」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呢。」
身為王都的商人,對自己世界的東西算是相當有眼光的西里烏斯,對湯瑪斯的話表示贊同。例如比魔法的光更亮一些的照明用具,或是外形精緻的玻璃瓶。仔細一看,那個裝著黑色液體的容器雖然如玻璃般透明,但既不是玻璃也不是陶器,是由未知的材料做成。在這裡感覺到的文化差距,的確是超出異國的等級。
「久等了。請用咖啡。」
就在兩人進行這樣的對話時,店長端著咖啡過來了。擺在兩人面前的,是兩個裝著散發芬芳香味的黑色液體的杯子,以及裝著牛奶的小金屬壺。
「喔,真不好意思。」
「別這麼客氣,那麼我去拿錢過來,請稍等一下。」
說完後,店長再次走進裡面的廚房。
「那我們就來喝咖啡吧。西里烏斯,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從那個藍色的壺裡……拿砂糖過來嗎?」
「啊,好的……這砂糖還真高級,是純白的呢。」
從西里烏斯那裡收下砂糖壺後,湯瑪斯用湯匙替自己的咖啡加了兩湯匙的砂糖並直接攪拌,這些白砂糖如果是由艾爾費德商會販賣,一定會被分類到最高等級。至於加兩匙砂糖不加牛奶,則是湯瑪斯自己長年品味咖啡的方式。
「嗯,好喝。」
在海對面的遙遠大陸,有個和王國幾乎毫無往來的沙漠之國,湯瑪斯喝著咖啡,想起自己曾經聽其他客人說過,咖啡和那個國家的一種叫卡發的飲料很像。這個砂糖沒有多餘的味道,只有純粹的甜味,讓人能感覺到製糖者高超的技術,而咖啡除了散發獨特的香味以外,苦澀的口感裡也帶著些許酸味,砂糖與咖啡的味道融成一體,在口中擴散,其中包含的熱度與甜美的苦味也逐漸透過舌頭滲透全身。
這讓人同時有種鬆了口氣,以及一股活力從體內湧出的感覺。每次來這間店時都會被「免費招待」的咖啡,是湯瑪斯私底下的興趣。
「好了,你也快點趁熱喝。記得要加砂糖。雖然加不加牛奶要看個人喜好,但加了也不錯喔,會讓味道變得柔和。」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
西里烏斯模仿祖父加了兩匙砂糖,在喝了一口確認味道後,加入大量牛奶。
「原來如此,雖然苦味和酸味很特別,但這還滿好喝的呢。」
加入牛奶後,味道變甜變柔和的咖啡,讓西里烏斯露出笑容。
這幾十年來,隨著與魔族的戰爭告一段落,人類開始透過海運進行大規模的商業活動,雖然在以南方產的甘蔗精製的砂糖從西大陸流入後,砂糖的價格也大幅下降,但數量不多的砂糖,依然是必須以銀幣交易的貴重品,何況是最高級的白砂糖,價格幾乎和藥品差不多。雖然艾爾費德商會本身比低階的貴族更富有,但家訓禁止與賺錢無關的奢侈,所以除非是這種狀況,否則平常沒什麼機會吃到甜食。
(從會因為甜的東西高興來看,他果然還只是個孩子。)
湯瑪斯微笑地看著在品味咖啡時,因為一口氣喝了太大口的熱飲而板起臉的西里烏斯。西里烏斯一出生就是大商會的少爺,因此不像白手起家的商人那樣厚臉皮,但湯瑪斯很喜歡這個頭腦動得快又很會用人的孫子。就在兩人享受著異世界的咖啡,快要喝完時,店長抱著鐵箱回來了。
「久等了。這是異世界食堂這個月的收入。那個袋子可以先交給我嗎?」
「嗯,拜託了。我就趁這段時間估價吧。」
湯瑪斯將空杯和帶來的袋子交給店長。
「好的,我確實收到了。那麼我先拿上去放。」
看著店長搬起沉重的袋子離開,湯瑪斯打開鐵箱。
「唔哇……有八枚古精靈金幣呢……」
「……嗯。這是常有的事情。」
這種不知為何每次都會出現的金幣,一般只有貴族、富商、精靈或是有辦法潛入精靈留下來的遺跡的幹練冒險者有機會接觸,由於製造方法已經失傳超過千年,因此是現在最有價值的貨幣。八枚這種貴重的古精靈金幣、四十一枚來源參差不齊的銀幣,以及約七百枚的銅幣。
這個鐵箱裡裝了異世界食堂一個月的營業額。
「嗯。這個月的營業額比上個月多一點呢。」
湯瑪斯以熟練商人的經驗,大略計算出這些錢幣的價值。
「這……這是這間店的營業額嗎?」
「沒錯。然後……」
湯瑪斯點頭回答。他每個月都會像這樣來收這間店的營業額——
「同時也是那個袋子裡的內容物的貨款。」
作為帶來的「商品」的對價。
「那個袋子裡的東西……是食材嗎?」
包含唯獨擅長銷售食品的艾爾費德商會才有辦法準備的高級品在內,湯瑪斯帶來的商品都是食材。裡面有小麥、家畜的肉和各種蔬菜等在一般市場流通的東西,也有必須長途跋涉到異國才能帶回來的交易品,甚至還有獵人或冒險者必須賭上性命,才能從打倒的魔物身上取得的稀有食材。以異世界食堂的營業額為對價幫忙進這些商品,這就是湯瑪斯與異世界食堂的交易。
「沒錯。雖然店長偶爾也會託我買高級的治癒靈藥這種這裡沒有的東西,但基本上都是賣食材。」
「原來如此……」
西里烏斯點頭肯定祖父的話。在銷售食品方面,艾爾費德商會現在可說是王國第一,這的確是符合商會風格的交易。
「不過,那些食材是怎麼回事?如果是這間店要拿來做料理,量會不會太少了一點?」
從剛才的狀況來看,異世界食堂一個月的營業額應該不到十枚金幣。考慮到這間店七天只開一次,一天的營業額大約是兩枚金幣再多一點。光靠湯瑪斯這個老人能帶的食材,怎麼想分量都不夠。
「啊,這些食材,好像是給店長自己吃的。」
同樣的疑問,在這間店還由上一代店長經營,向湯瑪斯提出這個交易時,他也曾經問過本人。答案就是這個。
「自己吃?這間店的店長嗎?」
「嗯,雖然上一代的店長也是如此,但這似乎是用來研究調味。」
店長和湯瑪斯進的食材不足以提供給店裡所有的客人,考慮到「衛生問題」,也不能做給一般客人吃。因此只能自己吃。前任和現任店長,也都說這是為了「研究」。
「研究?」
「我也不太清楚料理人的想法……」
在這樣的開場白下,湯瑪斯簡單向至今依然一臉困惑的西里烏斯,說明自己以前從店長那裡聽來的購買異世界食材的理由。
異世界食堂,將湯瑪斯世界的人類當成客人。不過身為異世界人的店長,是以日本人的基準來判斷東西是否好吃……與湯瑪斯他們微妙地不同。雖然幸好兩邊的味覺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但還是存在著明確的不同。
所以店長是為了配合這點,才會試吃湯瑪斯世界的食材,並以那個味道為基礎,替用店長世界的食材製作的料理調味,藉此調整成適合湯瑪斯世界的居民們的口味。
「居然特地做這種事情……這應該沒什麼好處吧。」
聽完祖父的說明後,西里烏斯露出好像能夠理解,但又微妙地無法接受的表情。坦白講,即使是從營業額來看,為了七天只開一次的異世界食堂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划不來。
「因為對店長來說,七天一次的異世界食堂本身就是類似興趣的東西。只要能讓客人吃到好吃的東西並感到開心,就是最大的樂趣……這一代的老闆在這方面,可以說和上一代一模一樣。」
湯瑪斯笑著對孫子說明。仔細想想,上一代店長也是同時將料理當成工作與興趣的人。異世界食堂在湯瑪斯的世界開了三十年。他知道這間餐廳之所以能持續受到喜愛,都是兩位店長努力的結果。
「辛苦了。我已經確認完貨物了。」
就在兩人談論這樣的話題時,店長帶著兩份菜單回來。
「按照慣例,我請你們吃頓飯,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料理吧。西里烏斯也請用。」
店長像是已經習慣似的說著,同時將菜單放到兩人面前。
「我跟平常一樣……對了,請給我大份的肉醬義大利麵。西里烏斯,你也吃這個怎麼樣?」
「好的。就交給爺爺來點吧。」
湯瑪斯沒看菜單就直接點餐。
「好的。兩份大的肉醬義大利麵吧。」
店長點點頭後,再次回到廚房。之後沒過多久,兩人點的東西就來了。
「久等了。這是肉醬義大利麵。」
兩人面前擺了綠色的圓柱形容器和閃閃發光的銀色叉子,大盤子上裝著分量十足的麵料理。麵的上方,加了大量被切成碎末的肉類與鮮紅色的醬汁。
「嗯。義大利麵果然還是和肉醬最搭。」
對已經在這間店吃過好幾次肉醬義大利麵的湯瑪斯來說……這是最初的味道。三十年來,這間店也增加了不少麵料理,以和肉醬義大利麵並列雙璧的拿坡里義大利麵為首,湯瑪斯有段時期吃了各式各樣的麵料理,但最後的「目標」果然還是這個。
「咦?這是……爺爺?」
另一方面,發現這道料理有點眼熟的西里烏斯,一臉困擾地向湯瑪斯徵求說明。不過後者只簡短地回了一句話。
「你只要吃過一次,就能明白很多事情。快趁熱吃吧。」
湯瑪斯拿起放在盤子旁邊被擦得發亮的銀色叉子,插進肉醬裡面。他慢慢攪拌加在紅色醬汁裡的肉末,讓醬汁沾上麵條並捲起一口的分量,在嚥了一下口水後開始享用。
好吃。儘管已經吃過好幾次,每次第一個產生的感想都是這簡單的一句話。
一開始感覺到的,是不傀肉醬……這個異世界用來表示「肉」的名字,肉經過醬汁燉煮的味道。並非作為耕田的勞動力,而是為了取肉才養大、沒有工作過的牛不僅肉質柔軟,肉本身的風味也很強烈,而和牛一樣被細心地養肥,擁有大量優質油脂的豬肉的味道,也率先在嘴巴裡擴散。雖然不是只有這種吃法,但如果特地花時間將這些直接烤就很好吃的肉切成碎末,一起拌炒燉煮,讓兩種風味不同的肉互相混合,就能做出兩種肉都無法單獨呈現的味道。因為能夠掩蓋不好的味道,所以這種作法經常用在便宜又快腐壞的肉上,但特地用這種方式料理高級肉,也能產生出新的滋味。包覆著高級肉的肉醬,其基底是一種異世界的蔬菜。
那種蔬菜的味道,和燉煮過的馬爾梅特的果實非常相似。邊境的某個小國,會製作馬爾梅特的果乾,湯瑪斯回想起自己十年前,吃到這種王國的人民幾乎都不認識的果乾時感受到的興奮,細細品嚐這種肉醬。經過壓碎與燉煮的程序,徹底變成液態的蔬菜,釋放出包含甜味的酸味,以及豐富的滋味。鮮紅色的馬爾梅特醬和肉非常對味,能襯托出肉的味道。
(嗯……切成薄片的蘑菇、剁碎後一起拌炒的果實,以及切細後用油煎過的歐拉尼耶,再加上幾種香草嗎?果然還比不上這個味道。)
湯瑪斯緩緩吞下麵條,嘆了口氣。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能感覺到包含在醬汁裡的多種材料與複雜風味呢。
在還能勉強被稱為青年的時期,第一次在這間店吃到前任店長做的肉醬義大利麵時,湯瑪斯只感覺得到好吃,然後一口氣就把麵吃完了。那股衝擊就是如此強大。和自己家裡在賣的味道樸素的麵,完全無法想像是相同的料理。
「……嗯。怎麼樣,西里烏斯,異世界的麵料理味道如何?」
湯瑪斯向只吃一口就搗住嘴巴陷入沉默的孫子搭話。後者稍微愣了一下後,忍不住向湯瑪斯問道:
「為什麼這間店,吃得到我們還沒有賣給任何地方的料理?」
沒錯,少年對這個味道有印象。他們最近為了穩定獲得某種新鮮的作物,在某個山間的小國花了一筆錢招募農夫與學者,最後終於成功在王國的田地種植出來的,就是這個醬汁也有使用的馬爾梅特。
艾爾費德商會打算在今年夏天「新推出」的麵類醬汁。與那種醬汁非常相似……但更為洗鍊的味道在西里烏斯的舌頭上擴散。
「怎麼可能……該不會?」
西里烏斯忍不住確認寫滿陌生名詞的菜單上的說明文,然後獲得了確信。難怪祖父會說這裡是「恩人的店」。
「……爺爺,你……」
「沒錯。我根本就不是什麼發明料理的天才。我只是……希望在『那邊』也能吃到相同的東西而已。」
湯瑪斯笑著承認了。今天終於能夠揭露真相,讓他感到非常高興。
湯瑪斯·艾爾費德是個商人。無論動機為何,只要確定能夠賺錢,商人就會拿來做買賣。這就是艾爾費德商會繁榮的契機。
「那麼,我們繼續用餐吧。」
說話的同時,湯瑪斯拿起綠色的圓柱形容器和擺在桌上的玻璃瓶,後者裡面裝了紅色的液體。
「這個綠色容器裡,裝了被磨成粉的起士。加在肉醬上會讓味道變得柔和。然後這個紅色液體是名叫塔巴斯科辣椒醬的醬汁。同時具備辣椒的辣味和醋的酸味……能讓肉醬的味道變得更加統一。」
湯瑪斯一面替初次品嚐的孫子說明,一面慎重地加入少許調味料。能像這樣一點一點地將味道調成自己喜歡的口味,也是吃肉醬義大利麵的樂趣。
「一開始要盡量慎重。這兩樣東西要是加太多,都會破壞肉醬的味道。」
湯瑪斯回想起自己過去的失敗,同時提醒孫子注意,接著拿起兩罐調味料。
他一開始先慎重地滴了一點塔巴斯科辣椒醬在肉醬上,然後吃了一口。這麼一來,馬爾梅特的酸味和肉的美味裡,就會多了一股炙熱的辣味。雖然加太多塔巴斯科辣椒醬會讓人嗆到流眼淚,但少量的辣椒醬能讓味道變得更集中。
再來是撒被磨成粉的起士。這也一樣能為肉醬帶來與馬爾梅特很搭的起士風味,但要是撒太多,吃起來會變得粉粉的,起士的味道也會變得過於強烈。在慎重地調整分量,結束調味後,湯瑪斯拿起叉子,捲了一口肉醬義大利麵送進嘴裡。
(嗯。或許我們商會也應該要賣這兩樣東西……哎呀,我明明已經退休了。)
紅色的肉醬裡多了辣味、酸味與起士的風味,醞釀出和剐才完全不同的滋味,讓湯瑪斯大為滿足。這個味道,甚至讓他忘了自己已經退休,湯瑪斯忍不住露出苦笑,重新以客人的身分享用肉醬義大利麵。
「你好!已經開始營業了吧?」
背後響起性急的客人打開門,觸動來客鈴的聲音。
在那之後,兩人各吃完一盤肉醬義大利麵,在享用完餐後的咖啡後走出店門。門一關閉……就瞬間消失。湯瑪斯和西里烏斯兩人再次回到陰暗的倉庫裡。
「爺爺……」
西里烏斯像是仍有些傻眼似的呼喚祖父。門消失後,至今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不過裝滿背袋的食材確實消失,手上多了一個裝滿沉重硬幣的袋子,舌頭也還記得肉醬義大利麵的味道。這不是夢,是現實。而這項事實,讓西里烏斯不曉得接下來該說什麼。
「那間店七天只能去一次……下次是七天後。」
湯瑪斯像是覺得孫子的反應很有趣般宣告。
「我每四次會去那間店一次。其他日子就隨你高興吧。」
他下定決心不再以「客人」的身分過去。
「這樣沒關係嗎?」
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的西里烏斯,不自覺地舔了一下殘留在嘴唇上的肉醬,向祖父問道。
「嗯,沒關係。如果不是以商人,而是以普通客人的身分過去,店長應該也會歡迎你吧。」
湯瑪斯裝成明白事理的老人,懷抱著遺憾的心情點頭回答。不過商人的直覺告訴他,比起已經沒剩多少時間的自己,還是將一切託付給年輕又充滿野心的孫子比較好。
「謝謝你,爺爺。嗯,下次要吃什麼好呢……」
湯瑪斯瞇起眼睛,凝視七天後想必一定會再次拜訪那裡的孫子。同時思考著不曉得孫子能否實現自己的目標……雖然自己「重現」的麵料理還不到那間店的一半,但或許孫子能夠找出作法也不一定。



第七話 蛋包飯
東大陸南部有片寬廣的溫暖沼地。那個地方住著被稱為蜥蜴人的魔物。牠們的外表介於蜥蜴與人類之間,擁有強壯的肉體並擅長使用與水有關的獨特魔法。蜥蜴人們從遠古以前就佔據這片沼地,過著以住在沼地的大蜥蜴、鱷魚、鳥類和魚類為食的生活。
然後住在這片沼地的其中一個蜥蜴人部落—青尾族的勇者嘉干波,為了在每七天會有一次的特別日子出門,正在清洗因打獵而弄髒的身體。
牠在村落旁邊的清洗場,用乾淨的水沖洗身體。蜥蜴人擅長帶著石斧或石槍潛入泥中,在獵物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前就解決對方,因此牠們的身體平常總是沾滿了泥巴。牠在清洗場用乾淨的泉水,洗掉今天狩獵一頭大鱷魚時沾上的污泥。
嘉干波身上的泥巴被沖掉,露出底下的身體。為了確認身上是否還有地方沒洗乾淨,以及溫暖因為清洗場的水而變冷的身體,嘉干波在太陽底下伸展龐大的身軀。
映照在陽光底下的,是比一般的蜥蜴人高出一個頭、肌肉被鍛鍊得十分發達的身體。嘉干波的皮膚上,長著能夠直接彈開軟弱人類使用的鐵劍、隱約透著藍色的綠色堅硬鱗片,而且上面到處都殘留著已經治好的傷痕。距離從蛋裡出生已經過了八年,對蜥蜴人而言,嘉干波年輕的肉體和戰鬥經驗正好取得平衡,證明正值壯年的牠,是從許多危險戰鬥中倖存的勇者。
長在水裡的藤蔓乾燥後能編織成布,牠以那種布擦拭用清水洗淨後的身體。在滿足地看著鱗片反射陽光產生的黯淡光芒後,嘉干波披上裝備。事先洗好曬乾的鎧甲,是用嘉干波親自率領族人討伐的九頭蛇的皮製成,儘管設計樸素,但那可是比人類的上級戰士「騎士」裝備的銀色鎧甲還要堅固。嘉干波的長槍上裝著研磨過的黑石,但牠今天不打算帶這把平常愛用的長槍。根據某個在牠出生以前就立下的盟約,在名為貓餐廳的異界禁止使用武器戰鬥。
『大概就這樣吧。』
看著自己映照在平靜水面上的身影,嘉干波清了一下嗓子點點頭。牠已經做好前往「貓餐廳異界」的準備。現在剛好是日正當中的時刻。嘉干波吸了口氣,用比人類騎的馬還快的速度奔跑,前往貓屋的門所在的村落廣場。以全身剌滿象徵藍水种信徒的刺青、身高遠比嘉干波矮的長老為首,村裡的蜥蜴人們全都在廣場那裡引頸期盼嘉干波的到來,牠們用尾巴拍打地面,歡迎一族的勇者返回村落。
聽著在廣場內響起的尾巴聲,嘉干波走到廣場中央。
『長老,我準備好了。』
『嗯,去吧。我們的勇者。』
對蜥蜴人而言,只要活超過二十年就算是非常長壽,年齡比嘉干波大三倍的母蜥蜴長老嚴肅地點頭,催促嘉干波。
『嘉干波!我們拿銀幣石、銅幣石和盤子過來了!』
出生約一年的年輕孩子們露出閃閃發亮的期待眼神,拿著裝了圓片形銀幣石與銅幣石的袋子,以及經過細心保養的大木盤過來,前者是牠們用鱷魚皮和住在沼地外的商人族的人類換來的。
『嗯,謝謝。』
收下這些東西後,嘉干波終於要前往異界。牠站上花費漫長時間從濕地區採來漂亮的石頭和花裝飾的祭壇,通往異界的黑門就出現在那裡。
聽說這扇黑門第一次出現時,長老甚至還沒有出生。黑門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如今已經成了祭壇的地方。
而率先決定踏進這扇不曉得通往何處的門的,是當時被譽為最強的青尾族勇者蓋爾帕。牠奇蹟似的邂逅了門對面的「貓餐廳異界」,並帶回了美妙的異界食物。
在那之後,牠們多了一項習俗,那就是每隔七天黑門出現時,都要派在一年一度的祭典中選出來的部落最強男子,以「勇者」的身分前往異界,帶回異界的食物。
『那麼,我出發了。』
嘉干波承受著村落內的女人小孩們的期待視線,打開黑門。伴隨著來客鈴的聲音,嘉干波穿過門進入「貓餐廳異界」。
「歡迎光臨。」
『嗯。我來了。』

嘉干波點頭回答異界之主……店長的話。透過魔法,蜥蜴人的話在這個異界會自動轉換成人類的語言,正確來講,是這個異世界的人民——身為異界之主的店長也能聽懂的語言。拜此之賜,嘉干波跟店長說話時,甚至比跟那個世界的人類對話還輕鬆。
『蛋包飯加大。外帶,三份蛋包飯。』
嘉干波重重地坐下,將木盤遞給店長,說出一如往常的台詞。這是第一個造訪此處,想要獲得異界食物的勇者,從異界之主那裡問到的「點餐」方法。藉由這個程序,嘉干波這些蜥蜴人也能利用銀幣石和銅幣石,換到異界的美味料理。

「好的。請稍等一下。」
店長點頭回應嘉干波,帶著木盤走進店內後方。
嘉干波在等待料理的期間,只移動眼睛觀察店內。現在正好是中午時分,有幾名客人已經坐在店裡,尖耳朵的精靈、下巴留著長鬍子的矮人,以及不屬於這些種族的人類。
他們都是透過和嘉干波一樣的門造訪異界,跟嘉干波是同一世界的居民。根據與蜥蜴人交換石頭與皮的商人族人類所言,嘉干波居住的沼地外面,似乎還有更加寬廣的世界。對只知道沼地的嘉干波而言,那是超出牠想像範圍的事情。
不過穿過門後目睹的光景,讓嘉干波得知這種門並非只出現在牠們面前。那些人也同樣津津有味地吃著異界的食物。儘管出身和種族都不盡相同,但大家的目的都一樣。因為是這樣的地方,所以店內從未發生會流血的爭吵。
「久等了。等客人要回去時,我再拿外帶的蛋包飯過來。」
『嗯。拜託了。』
嘉干波終於見到了目標的異界料理——畫著鮮豔紅線的極品黃色料理。被稱為「蛋包飯」的餐點,散發出令牠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的煎蛋香味,嘉干波興奮地拿起亮晶晶的湯匙。
『我開動了。』
說出在異界流傳的餐前祈禱後,牠輕輕移動湯匙。彷彿會讓餐具直接沉下去的柔軟蛋包被輕易切斷,從斷面能夠看見裡面裝滿了紅色的配料。那些配料是由許多帶點紅色的橙色配菜的小顆粒構成。此外還有顏色同樣鮮豔的綠色豆子、用鹽醃漬過的雞肉,以及濕地無法取得的異界蘑菇和其他異界的蔬菜。那些東西全都被切成小塊當成一種配料,包在黃色的蛋裡面。
這就是異世界的料理。
在心裡產生這樣的感想後,蜥蜴人嘉干波用對牠來說算太小的湯匙把料理送進嘴裡。湯匙上放著許多變得渾然一體的食材。
『嗯。』
和三年前在村裡被選為勇者穿過門時第一天吃到的味道相同的美味,在嘴巴裡擴散。首先出現的味道,當然是煎蛋。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做的,蜥蜴人們在沼地獵到的鱷魚蛋管再怎麼調理,都無法做出這種絕妙的柔軟口感。雖然有奶類和奶油的風味,也有確實的鹹味,但仍帶著些微甘甜。而將這股柔和的淡雅蛋味集中起來的,是加在上面的紅色酸味醬料。蛋在與這種紅色的酸味醬料結合後產生調和,化為一種美妙的味道。就算只吃這種蛋和紅色的東西,也能讓人感到滿足。
然後,緊接而來的內部配料也同樣美味。只要咬一口為了避免腐敗而以鹽巴醃過的雞肉,就會產生帶有鹹味的肉汁,被切成薄片的異界蘑菇也蘊含了豐富的滋味。
被切成絲後拿去炒的異界蔬菜味道鮮甜,為了統合這些食材,經過複雜調味的橙色顆粒輕柔地包容這些味道。那個橙色的顆粒吸收了所有食材產生的美味,混合成一種味道。
那個味道讓嘉干波陶醉地瞇細眼睛,吞下嘴裡的食物。即使只吃一口也會帶來至高無上的幸福,但這還沒有結束。因為蛋包飯還有剩。
嘉干波快速動著手上的湯匙。比其他客人的盤子大上一輪的大盤蛋包飯,一下就被吃光了。
『嗯。再來一盤。』
「好的。」
在吃完之前,嘉干波又加點了相同的東西。
自從第一次吃到這個的那天開始,三年來嘉干波都和其他勇者一樣,徹底成了這個味道的俘虜。過不久,用完餐的嘉干波滿足地吐了口氣。被填飽的肚子,產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謝謝招待。』
說完異界流傳的餐後祈禱後,嘉干波等待店長過來。
「來,久等了。這是外帶的三份派對蛋包飯。」
『嗯。來了啊。』
像是在等嘉干波用完餐般,店長用嘉干波自備的盤子裝「外帶」的蛋包飯,端到桌上。盤子上面裝了滿滿一盤的大分量蛋料理,蛋包飯。帶回去給部落的土產總共有三份,全都以蓋著某種神奇的透明皮的狀態排在嘉干波面前。
『嗯。請算帳。』
嘉干波在看見這些東西後點點頭,打開自己帶來的袋子,拿出裡面的銀幣石和銅幣石給店長看。店長也熟練地從裡面挑了幾個……和價格相符的金額點頭回答:
「謝謝惠顧。」
以這句話為信號,嘉干波將袋子綁好,重新收在腰際。銀幣石和銅幣石對嘉干波牠們來說,是比路邊那些至少能拿來當武器丟的石頭還要沒價值的東西。然而,因為比起方便保存的魚乾、能拿來當成武器的黑石或是鱷魚的皮,以前的店長覺得銀幣石和銅幣石「更有價值」,所以牠們現在都用這些東西進行交易。
『再見。』
說完後,嘉干波輕鬆舉起那些在裝滿料理後,店長一次只能端一個的盤子。右手一盤,左手一盤,然後尾巴上也一盤。牠端著三個裝了有一定重量的大蛋包飯的盤子,踩著平穩的腳步走向門。
「那麼,歡迎再度光臨。」
『嗯。』
嘉干波對細心地幫忙開門的店長點點頭,走到門外。接著,牠抵達平常的祭壇。在祭壇周圍,有許多等待嘉干波回來的蜥蜴人們在緊盯著嘉干波的方向……亦即緊盯著祭壇。
『我回來了。料理也在這裡。』
嘉干波邊說邊高高舉起三個盤子。蜥蜴人們見狀,一齊用尾巴拍打地面,發出歡呼。
年輕一輩的母蜥蜴人走向嘉干波,拿走盤子。牠們將被透明皮包住的盤子擺在長老面前,小心在不弄破皮的狀態下將皮剝開。皮被剝開的瞬間向周圍擴散的香味,讓蜥蜴人們陷入陶醉。
對蜥蜴人們來說比什麼都貴重的黃色蛋料理。所有看見那個的蜥蜴人……都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第一盤蛋包飯散發的,是肉末和歐拉尼耶被簡單炒過後的香味。由於只有被切碎後只用鹽和胡椒調味的美味肉末、帶著些微甜味的歐拉尼耶,以及蛋和紅色醬料這些簡單易懂的味道,因此能享受到素材各自的味道。
第二盤蛋包飯散發的,是拌炒過的白色起士和燻肉的味道。擁有獨特風味的人類食物起士,以及用鹽醃過後再進行煙燻處理的燻肉,都是沼地無法品嚐到的豐富味道,燻肉擁有單純烤生肉無法獲得的滋味,起士在嘴裡融化的口感也十分美妙。

然後第三盤蛋包飯散發的,是蘊含甜味的白色奶油,以及小塊的粉紅色叉燒的味道。這三種蛋包飯裡「最甜」的白醬味,以及軟嫩叉燒的風味。
蜥蜴人們因為這三盤蛋包飯的味道瞇起眼睛,陷入苦惱。由於會大家傳著吃,因此現場能夠吃到的只有一種口味。到底能吃多少呢?要是能夠全部吃掉就好了。懷抱著這樣的心情,牠們等待長老的許可。然後——
『可以吃了。』
在擁有分配權限的長老率先將手伸向起士口味的蛋包飯,下達許可的同時,蜥蜴人們爭先恐後地衝向盤子,拿取被分成數份的蛋包飯——比手掌還小,分量稀少的蛋包飯。不過這是蜥蜴人們七天只能吃一次的大餐,對生於青尾族的蜥蜴人而言,是最重要的寶物。
有些人一口吃光,有些人一點一點地品嚐味道,瞇起眼睛開心地用尾巴拍打地面。
只有一個人沒靠近盤子,嘉干波在一旁觀望這幅場景。基於勇者的特權,一個人盡情享用過蛋包飯的嘉干波分不到蛋包飯。這項事實,讓牠有些遺憾地想著。
(辦祭典的季節又快到了。)
這幅光景,讓嘉干波想起剛才吃過的蛋包飯的味道,陷入沉思。能夠盡情享用蛋包飯的勇者地位,一直以來都非常受到歡迎。以這個地位為目標的年輕男子更是多不勝數。
不過牠暫時不打算讓出這個地位。嘉干波還嚐不夠蛋包飯的滋味。
(我要再次成為勇者。然後……)
下一年也要大吃蛋包飯。
青尾族的英雄勇者嘉干波,在心裡下定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的決心,用尾巴大力拍了一下地面。



第八話 巧克力聖代
帝國皇女愛黛爾海特,小時候曾經吃過雲。
愛黛爾海特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的事情。事後回想,那應該是發生在季節即將進入盛夏,她為了避暑前往遠離帝都的離宮時的事情。
她記得自己那年按照慣例前往離宮避暑,但那次身為皇帝的父親和身為皇后的母親都沒有參加。事後她從歷史老師那裡聽說,帝國那年正在準備併吞鄰國的戰爭,那是在愛黛爾海特出生時從祖父那裡獲得皇帝之位,成為第二代皇帝的父親第一個展現自己力量的機會,為了獲得帝國至今一直缺乏的港口,父親將所有心力都集中在這場戰爭上,根本沒空去避暑。
此外,母親當時也因為懷著弟弟,無法離開後宮所在的帝都,就連愛黛爾海特從小認識的看護人兼玩伴也必須留在帝都,無法跟她一起前往離宮。
當時年僅四歲的愛黛爾海特,就這樣獨自被寄在遠離帝都的離宮。在許多傭人和祖父的環繞下,涼爽的離宮生活確實還算舒適,但那裡對年幼的愛黛爾海特來說,是個非常寂寞的地方。她還記得想念帝都的自己,甚至還在晚上哭過。事情就是發生在那時候。
祖父……花了五十年的時間將被諸侯放棄的弱小國家培育成現在的帝國,已經退位的祖父,牽著愛黛爾海特的手帶她到一個「祕密的房間」。
這座離宮是祖父親自下令建造,要作為退位後終老的居所,因此他比誰都了解這裡。這樣的祖父特別向她揭露的祕密,就是這個房間。
——聽好了,愛黛爾海特。這裡的事情要對大家保密喔。不然會連我的份都沒了。
在祕密房間的入口……一扇畫了貓咪圖案的黑門面前,祖父笑著用他的大手撫摸愛黛爾海特,同時如此說道。她還記得那隻手充滿皺紋,摸起來涼涼的。在那之後,祖父用冰涼的手牽著愛黛爾海特的手,打開了那扇門。裝了鈴鐺的門在響起悅耳的鈴聲後開啟,愛黛爾海特就這樣走進了祕密的房間。
她已經記不太清楚……祕密的房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過她覺得那裡有許多桌椅,而且非常明亮。
祖父和那個房間裡的老人說了些什麼。但因為是某種困難的話題,所以年幼的愛黛爾海特完全無法理解。
——哎呀,不好意思,小妹妹。陪老人應該很無聊吧。對了,我請妳吃點甜的東西吧。
老人在發現乖乖坐著、但看起來很無聊的愛黛爾海特後,對她笑了一下,接著向附近的一位男性搭話。
——喂!笨孫子!我記得你說過大學的時候,曾經跟蛋糕店那傢伙的兒子一起在茶店的廚房打工過吧?我說……你會做那個嗎?我們店裡是有玻璃杯啦,但我實在不擅長做那種東西。
——爺爺,笨這個字是多餘的!而且你只說那個,我怎麼知道是什麼……啊,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或許是這樣就聽懂了,男子點點頭……過不久就拿了那個東西過來。
——久等了。這是我家爺爺請客。别客氣,盡量吃吧。
愛黛爾海特不知道那個是什麼。不過她還清楚記得那東西漂亮到讓人捨不得吃,而且這樣的心情在吃了一口後,就馬上煙消雲散了。第一次吃到的那個東西,在一片純白裡面加了些黑色的東西,吃起來輕輕、軟軟、甜甜、冰冰的……總之她只記得那比至今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
——太好了,愛黛爾海特。
吃了某種和愛黛爾海特不同料理的祖父,輕輕摸著吃到忘我的孫女說道,後者吃得忘記禮節,連嘴巴都變得黏答答的。
——爺爺!這個是什麼?
她還隱約記得自己問了這個問題。當時祖父以有些困擾的笑容回答。
——這個啊……呃~嗯……有了。是雲。
——是雲嗎?
——沒錯。是積了很多雪的冬天的雲。冰冰的很好吃對吧?
——嗯!
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愛黛爾海特在那年夏天第一次展露笑容……那就是愛黛爾海特對自己最喜歡的食物變成「雲」的那天所有的記憶。
當然,今年已經十六歲的愛黛爾海特自己也很清楚。那恐怕是某種類似夢的東西。
愛黛爾海特的祖父,稱霸東大陸的大帝國初代皇帝威爾海姆,就是在那年冬天駕崩。他在離宮的私室裡,帶著滿足的微笑安詳地過世。雖然年幼的愛黛爾海特還不太了解什麼是死亡,但她還記得自己在聽說再也見不到祖父時,曾經悲傷地哭泣。然後,隨著唯一知道「雲」的祖父去世,愛黛爾海特再也無法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
在那之後,身為在祖父去世前不久誕生的皇太子的姊姊,愛黛爾海特以皇族的身分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直到即將迎接十六歲生日時,她罹患了年輕人偶爾會得的肺病,被迫在已經失去祖父這個主人的離宮療養為止。
「那麼,皇女殿下……請您別太沮喪。」
「嗯。我沒事……咳!咳!」
為了迎接愛黛爾海特,她被帶到豪華程度不輸帝都私室的寢室……這座離宮最好的房間,亦即先帝使用的寢室。愛黛爾海特嘆了一口氣,然後劇烈地咳嗽。
「皇、皇女殿下,您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來到這裡的旅程,讓我有點累了而已。不用太擔心我。」
慌張地趕到愛黛爾海特身邊的,是父親為了配合她的療養準備的侍從。同時身兼大地之种副祭司的侍從,拿起在緊急時能夠使用抑制愛黛爾海特發作的法術的銅之聖印,但愛黛爾海特制止了侍從,告訴她自己沒什麼大礙。
「這樣啊,太好了……」
在說話的同時,侍從像是為了與愛黛爾海特保持距離般往後退了一步,這舉動讓後者感到有點受傷。
(這會不會太薄情了。我也不是自願得這種病的啊。)
愛黛爾海特理性上能夠理解。她得的是一種別說眼前這位實習祭司了,就連獲頒銀之聖印的正祭司或獲頒黃金聖印的高祭司使用的治癒魔法都無法發揮效果的疾病,因為唯一的治癒方法就是靜養數年,所以這種疾病被稱做「貧民殺手」。害怕這種疾病的心情,不論皇族、貴族或平民都是一樣的。但她感情上還無法接受。
特別是一個月前,她明明還健康地在帝都過著備受疼愛的生活,結果一生病就必須離開家人與帝都,到沒人認識的離宮生活。
(我至少必須在這裡生活兩年啊……)
重新思考這代表什麼意義後,愛黛爾海特開始發抖。
威爾海姆駕崩後,幾乎沒有人在使用的這座離宮,只住了少數幾位從之前就一直留在這裡的傭人。當然,為了迎接愛黛爾海特,這次又多雇用了幾位新人,不過他們全都是離宮底下的城鎮的居民。這裡是與至今居住的繁華宮廷完全相反的地方。而直到病情痊癒為止,愛黛爾海特都必須獨自在這裡像花草般寧靜地生活。這讓她從現在就開始感到疲憊。
「那麼,如果有什麼吩咐,請隨時傳喚我……」
丟下這句話後,侍從為了主人愛黛爾海特好好休息,輕輕離開房間。
「嗚嗚……」
侍從走出房間後,愛黛爾海特倒在豪華的床鋪上靜靜地哭泣。她只能孤身面對自己的命運。從今天開始,她就得在這個毫無樂趣、宛如豪華監獄的房間度過寧靜但陰鬱的生活……愛黛爾海特如是想著。
愛黛爾海特的生活,在三天後出現了變化。那天,一陣風吹到為了打發時間,正在獨自看書的愛黛爾海特身邊。明明為了避免影響到她的病情,這裡的窗戶應該都被關起來了。愛黛爾海特好奇地睜大眼睛,看向風吹來的方向。
(咦?那裡原本有門嗎?)
懷疑自己看錯的愛黛爾海特揉了一下眼睛,再次確認真的有扇門。明明她已經在這裡住了三天,居然完全沒發現……不對,那扇畫了貓咪圖案的黑門,昨天確實還不存在。那扇性質明顯與周圍的牆壁或門迴異的黑門,被裝在寢室的牆壁上。
(那是什麼?我好像在哪裡看過……)
愛黛爾海特站在門前撫摸門光滑的表面,驚訝地看著那扇門。不可思議的是,愛黛爾海特對這扇門有印象。雖然想不起來是在哪裡看過,但她記得自己以前真的看過這扇門。嚥下不自覺地在嘴裡累積的唾液後,愛黛爾海特將手伸向門。
(這扇門到底通往哪裡?)
正常來講,應該是隔壁的房間,但這間房間原本是威爾海姆的寢室,隔壁根本就沒有其他房間。那麼這扇門到底通往哪裡?雖然不曉得答案,但愛黛爾海特不知為何並未感到不安。她心裡只有排解無聊的想法,以及對位於這扇門前方的「某種事物」的期待。沒錯,愛黛爾海特無意識地期待著。在想不起來前方有什麼東西的情況下。
伴隨著來客鈴的鈴聲,門被打開了。
「哎呀,歡迎光臨……嗯?」
一位穿著雖然並不豪華,但針腳細膩又剪裁良好的服裝與腰巾的中年男子,在看見愛黛爾海特後困惑地說道。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一個擺了幾張小桌椅,儘管沒有窗戶但依然如白天般明亮的房間。是個明顯和離宮不同,但又隱約讓人覺得熟悉的場所。對這樣的記憶感到困惑的愛黛爾海特,向應該是這房間居民的男子問道。
「呃,那個,這裡是叫『貓餐廳』的餐館。像小姐你們這些『那邊的人』,都稱這裡為異世界食堂……啊!」
另一方面,似乎對理應是初次拜訪的客人有印象的店長,終於想起了客人的身分。
「我想起來。小姐,我記得你是可樂……威爾海姆先生的孫女吧?」
這個異世界食堂很少會有比在附近的高中就讀的學生還要年輕的客人,何況是異世界的年幼女孩,所以店長記得那位已經十年以上沒來光顧,以前常來的老人曾經帶孫女過來。雖然隨著時光流逝,女孩已經變得漂亮許多,但依然隱約殘留過去的影子。她當時也曾經露出這種像是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哎呀?你是爺爺認識的人嗎?」
這句話,讓愛黛爾海特驚訝地睜大眼睛。只要是帝國的臣民,當然都知道被稱為偉大賢帝的祖父威爾海姆的長相與名字,但實際認識他的人並不多。威爾海姆好歹也是統率帝國的皇帝,因此會用「先生」來稱呼他的,更是只有皇族或威爾海姆本人視為朋友的極少數人。
這個能這樣稱呼祖父的男人,到底是誰呢?愛黛爾海特心裡湧出疑問。
「呃,那個,威爾海姆先生在各方面,都非常照顧本店……怎麼樣?今天就當作免費招待,要不要吃吃看這間店的料理?」
繼承這間店已經十年以上的店長……在想起這位於自己繼承這間店的數年前曾經來過一次的懷念客人後,對她溫柔地說道。
仔細想想,他還沒有讓最喜歡前任店長的可樂餅的老人,品嚐過自己的料理。那麼至少可以給老人的孫女一點優惠。他是這麼想的。
「料理……啊。」
另一方面,愛黛爾海特在聽見店長說話的瞬間,也突然回想起來了。十幾年前,祖父還活著時的美好記憶。沒錯,自己曾經在這裡……
「那麼,那個……我想吃『雲』……」
吃過非常美味的東西。
「雲……啊,這麼說來……」
這句話,讓想起這位女孩上次來時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店長點點頭。他也想起來了。自己在十幾年前,端了什麼料理給這位可愛的客人。
「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我馬上送過來。」
說完後,店長返回廚房,開始準備製作料理。年輕時沒什麼機會吃到甜點的前任店長不擅長做點心,所以在前任店長時期還是隱藏菜單,不過到了自己這代,已經記載在菜單裡的「甜點」欄內的料理。
過了一段時間後,店長終於將愛黛爾海特的「雲」送來了。
「久等了。這是妳點的雲……『巧克力聖代』。」
店長輕輕將那個放在愛黛爾海特面前。
「哇……」
那個外表……一點都不像食物的華麗外表,讓愛黛爾海特忍不住發出驚嘆。
「那麼請慢用。」
簡短地招呼了一下深受聖代吸引、緊盯著聖代看的愛黛爾海特後,店長再次回到店內後方。然後,異世界食堂的客席,就只剩下愛黛爾海特和巧克力聖代。
(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精巧的手工藝品……)
第一次吃的時候,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只覺得非常漂亮的雲……巧克力聖代擁有絢爛到讓人難以想像是食物的外表。首先,用來盛裝的容器是透明度極高的透明玻璃杯。在沒有任何凹凸不平的完美造形中,只有容器的邊緣像是即將盛開的花朵般出現起伏,這也讓人覺得非常美麗。
而裝飾在上面的東西,也擁有不輸容器的美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宛如能在帝都北部看見的雪山的白色雲山。尖尖突起的白雲上,淋了某種黑色的東西,描繪出河流般的優美圖案。
此外上面還撒了顏色鮮豔的顆粒,為由黑色與白色構成的山增添了新的色彩。山邊擺了五顏六色的水果和烤點心。經過烘烤的小麥色點心其中一面被塗成和加在山上的黑色物體相同的顏色,這樣的對比也同樣賞心悅目。
然後,上面還裝飾了對切的紅色莓果、內部充滿黑色顆粒的綠色果實,以及被切成片狀的黃褐色果實,賦予山麓鮮豔的顏色。至於底下……山下是由白色、褐色,與小麥色構成的層次,能透過透明玻璃觀看被漂亮分成三層的顏色,這點也很棒。
像這樣加了許多色彩的豪華食物,即使是對身為帝國的皇女,享盡世上的榮華富貴的愛黛爾海特而言,也是非常稀奇的經驗。坦白講,她甚至覺得吃掉有點可惜。
(……差不多該開動了。)
話雖如此,一直看下去也不是辦法。愛黛爾海特保持沉默,拿起經過細心保養的銀色長湯匙,開始吃起聖代。
首先吃的是山頂……流出黑色液體的白色山脈。她將湯匙插進裡面。被插入湯匙的聖代,宛如雲一般被輕易切斷。湯匙上就這樣多了一座三角形的小山。愛黛爾海特慎重地將上面覆蓋了黑色液體,散發香甜香味的那個東西送進嘴裡。
(……哎呀。)
與冰冷的金屬觸感一起傳達過來的夢幻甜味,讓愛黛爾海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那比愛黛爾海特記憶中的任何食物都來得夢幻。
(雖然甜……但又不會太甜。)
即使沒有特別咀嚼,這道帶著些微苦味的甜點依然在舌頭上融解消失。帶著獨特香味、由甜味和苦味混合而成的美味殘留在舌頭上,緊接著是濃厚的奶味與甜味。愛黛爾海特在對這股味道懷抱好感的同時,也產生了某種矛盾的感想。巧克力聖代雖然是甜的,但絕對不算太甜,這對愛黛爾海特來說是種未知的味道。
愛黛爾海特平常在帝國吃的那些「高級點心」,全都是甜的。據說點心這種東西,使用愈多昂貴的砂糖就愈奢侈美味,而且東大陸的每個國家,都認同砂糖是種貴重品。這在帝國也一樣,名副其實地是帝國最為高貴的女性之一的愛黛爾海特,平常吃的點心都甜得可怕。
(可是,這邊的甜點明顯比較美味!)
愛黛爾海特不太喜歡自己平常吃的那些過甜的點心,而她現在正以平常完全無法想像的速度,一匙一匙地專心吃著聖代。銀湯匙瞬間削平山丘,送進愛黛爾海特的嘴裡。每當這道混合了黑色與白色、並添加水果的巧克力聖代在舌頭上融化,愛黛爾海特就會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陶醉似的瞇起眼睛。由於巧克力聖代的甜味不會太重,因此也能清楚感覺到其他味道。有奶味的白色部分,以及用些微苦味襯托出甜味的黑色部分。這些東西在嘴裡融解消失後,只剩下夢幻般的味道。
(這個酸酸甜甜的水果,也非常好吃!)
像是為了方便以湯匙食用般,綠色果實與紅色果實都被切成一口的大小。這兩種色味俱佳的水果,特地不使用過於成熟的果實。儘管保有甜味,但依然包含了確實的酸味。不過,這不僅能讓習慣甜味的舌頭休息,更能進一步襯托出白色與黑色雲朵的甜味和美味。
(這個烤點心和水果也……)
由於無法用湯匙吃烤點心,因此即使知道這麼做有失禮節,愛黛爾海特仍用兩根手指輕輕拿起來啃。被染成黑色與小麥色的烤點心在沾上白色雲朵後,依然不會顯得太甜,咬碎後也會產生新的香味。最後一樣呈黃褐色的水果,更是擁有和雲朵不同,屬於水果的甘甜。
(到底有幾種味道……呀?)
默默享受無數甜味在口中競演的愛黛爾海特,忍不住發出驚嘆。她吃下去的白色物體……突然變得像雪那樣冰冷。
(這個東西……和上面的不同?)
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隱藏在輕飄飄雲朵底下的,是外表非常相似但完全不同,包含冬季寒冷的雪雲。那個口感滑順的東西,比上面的雲留在嘴裡更久,同時宛如雪一般冰冷。
(……這世上居然有這種點心?)
在愛黛爾海特溫暖的舌頭上虛幻地融化的雪雲,宛如絲綢般光滑,在口中留下明顯的甜味。雖然在宮殿裡時,愛黛爾海特曾經吃過把宮廷魔法師用魔法做出的冰塊敲碎,在上面加上大量蜂蜜、砂糖與果汁的甜點,但這完全是不同的味道。這對愛黛爾海特來說,是第二次的經驗。
(包含了許多雪的冬季雲朵,而且……)
愛黛爾海特回想起祖父的話,同時繼續品嚐,最後湯匙終於挖到了那個。泥土色的圓球。她毫不猶豫地將那個猛一看不像甜點的東西扔進嘴裡。
(又甜又苦。這是巧克力的味道……嗯,這真是個好東西。)
比上面的白雲硬,甜度也沒那麼高。擁有和加在上面的黑色液體一樣的風味,冰冷的石頭形褐色點心。那塊點心本身具備的硬度和苦味,滲進剛享受過柔軟的口感與甜味的舌頭裡,讓人覺得非常舒適。
(……唉,這樣就結束了。)
最後是本身沒那麼甜,吸收了少許上面剩下的圓球和白雪雲的甜味,散發強烈小麥香味的烤點心,愛黛爾海特吃著那種點心,同時感到一股落寞。這場美味的競演,終於宣告結束,這讓她覺得非常遺憾。
不過,那個時刻無情地造訪。吃完最後一塊烤點心後,愛黛爾海特輕輕放下湯匙。
「……呼。」
她嘆了口氣,氣息裡包含了些許遺憾與大量的滿足感。愛黛爾海特就這樣坐著眺望空蕩蕩的容器。
(話說回來,我好久沒有這種心情了。)
這股滿足感,讓愛黛爾海特自然地露出微笑……仔細想想,這是自己生病後第一次展露笑容。巧克力聖代兩次讓愛黛爾海特取回了笑容。
「看來妳好像變得比較有精神了。這真是太好了。」
店長滿足地看向愛黛爾海特,笑著端了一個裝著黑色茶水的純白陶杯過來。
「請用。這是招待的熱咖啡。直接喝會很苦,請配合自己的喜好加入砂糖和牛奶。藍色的壺裡是砂糖,銀色的是牛奶。」
「嗯,謝謝。」
聽了店長的話,愛黛爾海特自然地道謝,收下外表像是黑色的茶水,名叫咖啡的神祕飲料。
(……唔。有點燙,而且味道苦苦的。)
由於不曉得那是什麼茶,愛黛爾海特什麼都沒加就直接喝了一口,然後因為覺得苦而皺起眉頭。儘管香味不錯,但除了對被巧克力聖代冷卻過的舌頭來說太熱以外,還帶有酸味與苦味,直接喝味道有點太強烈了。
(店長的確有說過可以配合喜好加砂糖和牛奶……嗯。)
愛黛爾海特聽從店長的建議,替咖啡加了砂糖和牛奶。為了避免太甜,她只加了一匙砂糖,但加了大量牛奶。攪拌之後,原本漆黑的咖啡變成深褐色,味道也變得較為柔和。
(這個飲料也不錯。能帶給人溫暖。)
咖啡的苦味和酸味,在被牛奶的風味和砂糖的甜味包覆後,也很合愛黛爾海特的口味。雖然牛奶稍微削弱了咖啡的香味與溫度,但這樣也變得較為順口,能夠溫暖吃完巧克力聖代後變冷的舌頭與身體。
咖啡的味道,讓愛黛爾海特輕輕嘆了一口氣。包含了享受完美味巧克力聖代後的滿足感,以及身體變暖後的放鬆感的嘆息裡,感覺不到悲傷的氣息,那是一聲只被幸福感包圍的嘆息。
「這間店七天只開一次,有機會可以再來。啊,不過下次要收錢喔。」
等圍繞在愛黛爾海特身上的悲傷氣息消失後,店長看準時機向她說道。像這樣看見客人在吃了好吃的東西後恢復精神,會讓他不自覺地感到開心。特別是還有漫長人生要走的年輕姑娘。
「……好的。我一定會再來。」
對此,愛黛爾海特也同樣露出笑容回答。輕輕拉起裙角行了一禮後,她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出店內,再次回到自己位於離宮的房間。儘管是和剛才離開時相比毫無改變的房間,愛黛爾海特已經不再覺得這裡是監獄了。
(下次要收費呢……不曉得該準備幾枚金幣才夠?)
那個美妙的點心,原本到底要多少金幣呢?一想到以後每隔七天都能度過那麼美好的時光,愛黛爾海特趁著沒人在看,難看地直接躺在床上。或許是肚子與心情都獲得了滿足,她很快就變得想睡,在上午的寢室發出平穩的鼾聲。
帶著久違的微笑,愛黛爾海特享受著白天的淺眠,並作了一個夢。
將來身體痊癒返回帝都,再次過著幸福生活的夢。與此同時,她也期待著將在七天後來臨的幸福時刻。
她還不知道。七天後,自己將看著菜單上的好幾種「聖代」,因為不曉得該點哪一個而大為苦惱。以及在異世界食堂等待著她的幾場邂逅。



第九話 奶油可樂餅
平原上有無數的小國,這裡是屬於其中一個國家的偏遠小鎮。在這個城鎮每到滿月之日的白天就會舉辦的市集角落,一位少年正一面哼著歌,一面做料理。
「濃湯♪濃湯♪美味的濃湯♪」
身高只稍微超過大人腰際的少年沒穿鞋子光著腳,露出長在腳底的蓬鬆捲毛。少年凝視在火上加熱,發出沸騰聲的鍋子。雖然他的外表像個孩子,但周圍的人像是覺得這樣很正常般,什麼也沒說。
為了節省燉煮的時間和統一食材的熟度,他將切成小塊的蔬菜和肉放進大鍋裡熬煮。濃湯最重要的步驟就是熬煮。必須將食材燉到完全變軟,釋放出所有美味,撈取雜質的程序也不能鬆懈。
「好!撈完雜質了!燉煮……也沒問題了!」
少年頻頻將煮出來的雜質撈到地面確認味道,在確定肉和蔬菜都變軟後,他出聲喊道:
「帕肯!醬做好了嗎?」
「那還用說!拿去,皮肯!」
說話的同時,用雙手端著鍋子朝這裡走來的,是和少年同年,同樣也是赤腳的少女帕肯。她將裝滿了白醬的小鍋子交給燉煮料理的少年,皮肯。
「好!再來只要把這個加進去,和牛奶一起攪拌……」
加入白醬和事先買好的現擠牛奶後,少年蓋上蓋子。就這樣將醬汁煮到入味為止……
「騎士濃湯做好啦!嗯~好香啊!」
少年打開蓋子。從裡面飄出來的濃湯溫暖的味道,讓市場裡的行人們停下腳步。
「來!也給帕肯一碗!嗯!跟平常一樣好吃!」
「謝謝你,皮肯!嗯~!好好吃~!」
兩人用木碗試吃了一碗後,因為覺得實在太好吃而牽起彼此的手跳了一下舞。兩人的腳步都很輕快。符合兩人的種族「半身人」的特徵。
半身人是一種身高和人類小孩相同,腳底長了柔軟捲毛的種族。性質是好奇心旺盛、個性輕浮好動,喜歡熱鬧的場所,並且沒有定居在同一個地方的文化。
成人後,他們就會與家人道別四處旅行,結識個性相合的半身人異性,與對方結婚。在那之後,他們會一面旅行一面生下後代,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到處流浪,在目送孩子長大獨立後,夫妻一起旅行到死為止。
因為是這樣的種族,半身人在旅行中謀生的技術,大多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從父母那裡繼承而來。他們繼承的技術有吟遊詩人的歌、有趣的雜耍、偷取路人物品的盜賊技術、透過設陷阱來克服體型嬌小無力拉弓與揮劍這項缺點的狩獵技術,或是鑑定商品的行商技能,有多少家族就有多少種技能。
然後皮肯和帕肯。這對年輕的半身人夫婦擁有的技術,是「料理」的技術。半身人廚師通常沒有自己的店,他們會在經過的市場調理事先準備好的食材,賣給路人。姑且不論那些能在森林或路邊採到的香草,他們根本沒錢買辛香料或砂糖等昂貴的調味料,也幾乎沒有珍貴的食材,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的調理知識和手藝。這就是他們的技術。
然後為了籌措旅費,皮肯和帕肯從父母那裡學到了一個祕傳的食譜。在遠離這個小國的東大陸最繁榮的國家「王國」,一個商人在二十年前發明了這個使用牛奶和小麥做成的醬汁,並因為這道料理革命性的美味,從現任國王亦即當時的王太子那裡獲得了「騎士」的稱號。
雖然在發祥地的王國,是連過著勤儉生活的農村都會在祭典之日製作的普及料理,但在這個算是位於邊境的國家,還只有傳到王都而已。因此皮肯和帕肯做的濃湯,每次都大受歡迎。
「來喔來喔!這是來自遙~遠王國的名產,使用了騎士醬的濃湯!先搶先贏喔!」

「一碗只要兩枚銅幣!非常好吃喔!今天賣光的話就沒囉!」
兩人在剛做好的濃湯面前大聲叫賣—在努力嚥下因為騎士醬的香味與甜味流出的口水的情況下。
受到兩人的聲音與芬芳的香味吸引,市場的客人們全都圍了過來。
「喂。那個白色的濃湯是什麼?」
在人群裡,一位中年男子代表大家向皮肯問道。
「嘿,這位大爺!這是使用了在遙遠國家誕生的騎士醬的濃湯!怎麼樣,要不要來一碗試試味道啊?」
「這位小哥看起來是個好男人,因為你是第一個客人,所以我們會特別給你大碗一點!怎麼樣?」
皮肯和帕肯露出開朗的笑容,熟練地向男子推銷。
「呃,既然這樣……那就給我一碗吧。」
像是屈服於兩人的氣勢,男子掏出兩枚銅幣交給帕肯。
「來啦!請用!」
「請小心燙喔!」
兩人將裝滿了濃湯的粗糙木碗與湯匙交給男子。
「喔……喔喔?」
收下碗的男子在嚐了一口後臉色大變,甚至發出驚嘆,他從來沒喝過這麼美味的濃湯。
切成一口大小的方塊狀,肥美的豬肉入口即化。吸飽了濃湯美味的男爵果實,溫暖地在嘴裡化開。用奶油仔細炒過再燉到融化的歐拉尼耶釋放出甜味,甘甜的橋色卡琉特在徹底煮熟後變得十分柔軟。加了牛奶和奶油的湯帶著淡淡的甜味,營造出一種奢侈的滋味。男人平常自己做的那種只用鹽調味的濃湯,根本完全比不上這道料理。
即使扣掉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下吃熱騰騰的濃湯這個加分條件,也能稱得上是一頓豐富的大餐。
「這太好吃了!再給我一碗!」
男人忍不住將空碗和銅幣遞到皮肯面前。
「謝謝惠顧!盡量吃啊!」
「這道濃湯啊~配麵包一起吃也很美味喔!像這樣把麵包浸到碗裡,等吸收了大量濃湯後再吃!這麼一來,麵包就會變軟,咬下去的時候,滲進去的濃湯也會在嘴裡擴散!」
帕肯一面將濃湯盛進碗裡,一面高聲說道。看著隔壁攤販賣的黑麵包,圍觀的人群裡傳出幾道吞口水的聲音。
「喂,我也要喝!」「也給我一碗!」「喔,我也要買!」「來來來,快來買美味的黑麵包喔!搭配那邊的濃湯一起吃非常美味喔!」「我要續碗!再來一碗!」
然後,從圍觀群眾變成客人的人們接連購買濃湯。拿著濃湯的客人走到隔壁的攤販,在買了切成一人份的小塊黑麵包後沾著濃湯吃。到處都發出驚嘆,好幾位客人再次遞出木碗,要求再來一碗。
「來喔來喔,先到先贏!今天只做這些喔!」
「賣完就沒囉!盡量吃吧!」
就這樣,濃湯在上午就賣完了,皮肯和帕肯獲得了足以供他們前往下一個城鎮的盤纏。

下午時分。
「今天~是開心的~DOYOU日~♪」
「耶!」
將行李寄在旅館後,皮肯和帕肯唱著走調的歌,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在鎮外的森林裡。
雖然偶爾聽得見野獸或魔物蠢蠢欲動的聲音,但兩人毫不在意。野生動物基本上都很膽小,只要像這樣大聲唱歌就不會被襲擊,就算萬一真的被襲擊,也沒多少野獸追得上認真逃跑的半身人。
「今天吃什麼好呢?」
「呃……今天的濃湯完全沒剩,所以吃騎士醬的料理好了!」
「說的也是!就這麼辦吧!反正我們有錢!」
兩人開心地討論要吃什麼。今天是個好日子。隔壁賣黑麵包的攤販,因為和兩人一樣瞬間就賣光,所以不斷向皮肯和帕肯道謝,此外他們剛才也獲得了一筆意外的收入。在第一個吃到兩人料理的客人——於鎮上開旅館的大叔懇求之下,他們以一百一十五枚銀幣和七枚銅幣的價格,將騎士醬的作法傳授給他。拜此之賜,他們現在荷包滿滿。
真是個適合去異世界食堂的好日子。
「就快到了!在前面的廣場!」
皮肯開心地對帕肯說道,他的手上握著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在眾多筆記內,混雜了幾個貓咪的記號。沒錯,那就是在半身人間流傳的祕密……代表「貓餐廳門」的符號。
半身人的地圖有點特別。畢竟整個種族都受到好奇心與善變支配,是個所有人都隨心所欲到處旅行的種族,因此他們全都各自熟悉不同的土地。如果偶爾遇到半身人的同伴,他們就會取出地圖,交換彼此知道的情報。既不會覺得捨不得,也不會藏私。
由於是會不斷旅行的種族,因此大家都知道事先了解即將前往的土地,是多麼重要的事情。然後,在半身人之間非常有名的,就是「貓餐廳門」。
每七天會來臨一次的DOYOU日。在這天,世界各地都會出現畫了貓咪圖案的黑門。那扇門通往名叫「貓餐廳」的異世界餐廳,在那裡能吃到異世界的料理。
異世界的料理不僅非常特別,還極度美味。所以要是DOYOU日時正好在門附近,就可以過去用餐。這樣一定能夠吃到絕頂美味的料理。
皮肯和帕肯也很清楚貓餐廳門,以及門對面的異世界食堂的事情。畢竟兩人是學習料理技術的半身人。不僅對料理的興趣比其他人高出一倍,在貪吃鬼雲集的半身人裡,他們的嘴饞度也算是特別強烈。
兩人在和原本的家人一起旅行時,也曾經去過異世界食堂幾次。異世界食堂的料理每一樣都非常奇特又美味。所以只要身上有閒錢,人又離門不遠,他們在DOYOU日一定會前往異世界食堂。
「到~達!喔,看見了!」
「嗯……好像沒有其他人呢。」
順利在連野獸都很少經過的森林中心發現那扇黑門後,兩人左右張望,確認附近有沒有其他人。貓餐廳門一天只能使用一次,所以經常被住在附近的居民「獨佔」。例如出現在蜥蜴人祭壇的門,在半身人間就十分有名,要是外人想使用那扇門,一定會被成群的蜥蜴人襲擊,另外還有一位穿著鮮紅禮服、被稱做「深夜貴婦」的客人,總是會在晚上去吃那間店最貴的燉牛肉,要是不小心靠近她的門,一定會被燒得連灰燼都不剩。
基於這些原因,在使用貓餐廳門前必須仔細調查周圍,這在半身人間是必須遵守的禮儀,同時也是鐵則。
「……嗯。看來最近都沒有被使用過的跡象。」
「那我們走吧。」
「嗯。走吧走吧!」
調查完周圍,確認這裡最近都沒有能開門的生物接近後,兩人牽起彼此的手。隨著皮肯打開門,來客鈴的鈴聲也跟著響起。
「歡迎光臨。哎呀,是皮肯先生和帕肯小姐吧?好久不見。」
看見皮肯和帕肯走進已經有幾位客人在用餐的喧譁店內,店長上前跟他們打招呼。
「說的也是!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啊?」
「呃,我記得是夏天快結束的時候!」
兩人也習慣性地朗聲回答。這些小矮人……按照對面居民的說法,這些外表看似小孩,但實際上已經是大人,名叫半身人的種族因為不會定居在同一個地方,所以不存在會每週固定造訪異世界食堂的「常客」。由於只有星期六碰巧在門附近的半身人會來光顧,因此即使經常看見半身人,也很少會有同一個客人頻繁造訪。
「比起這個,大叔!先給我們菜單吧!」
「今天的每日特餐是什麼?」
「好的,請稍等一下。今天的特餐是奶油可樂餅。」
店長對還是一樣情緒高漲的兩人露出苦笑,道出今天的每日特餐。
「奶油可樂餅!」
「騎士醬的炸麵包粉!」
這簡直是命運。兩人相視一笑。
「大叔!先來兩人份的奶油可樂餅!我要白飯!」
「我要麵包!晚點順便送菜單來!我們今天要吃很多東西!」
在坐下前就先點好菜的兩人隨便找了個位子坐後,興奮地擺動雙腳。
「好好好。小矮人們總是都很有精神呢。」
店長對這樣的兩人露出苦笑,走回後方準備炸奶油可樂餅。
「今天也有各式各樣的客人呢,皮肯!」
「是啊!真有趣呢,帕肯!」
在等待的期間,閒來無事的皮肯和帕肯環視周圍。異世界食堂今天也聚集了五花八門的客人。
津津有味地吃著加了大量醬汁的「炸肉餅」的年輕女孩。
幸福地吃著入口即化、又甜又冰的「聖代」,穿著漂亮衣服的年輕女孩。
認真地品嚐「拿坡里義大利麵」並寫下感想,看起來像商家的年輕老闆的男子。
坐在他旁邊的,是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但迅速動著湯匙吃「蛋包飯」的蜥蜴人。
吃著連皮肯都還沒吃過,加了用腐爛的豆子做成的醬汁的「納豆義大利麵」,腰上掛著魔法細劍的精靈男子。
甚至還有將近一百名穿著相同衣服,大小和皮肯的手掌差不多的小人眾在一起吃一盤「鬆餅」的桌子。
一般而言,不會有這麼多形形色色的客人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這些人甚至跨越了種族的藩籬,在同一個空間用餐。異世界食堂就是這種像異世界的奇特場所。
「真有趣呢,皮肯!」
「就是啊!要是能每天來,應該每天都會覺得有趣吧,帕肯!」
兩人在等待的期間交換這樣的對話,然後店長終於端料理過來了。
「久等了。這是奶油可樂餅。」
店長將熱騰騰的料理擺在桌上。盤子上擺了切絲的生菜、紅色的小馬爾梅特果實,以及三個呈小麥色的熱騰騰奶油可樂餅。
「「喔~!」」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嘆。他們充滿期待地用刀叉拿取今天吃的第一道料理。刀子在發出清脆的悅耳聲後陷入奶油可樂餅。從裡面流出來的,是混了紅色物體的白色騎士醬。兩人不斷動著鼻子,吸取滿溢而出的騎士醬散發的香味。在忍不住吃了一口後,騎士醬獨特的樸素甜味和濃厚的味道,以及摻雜在其中的某種口感與魚不同並帶著大海鮮味的肉味,在嘴裡擴散開來。
「「嗯~!」」
性格相似的夫婦皮肯和帕肯同時發出讚嘆,他們一面「呼呼呼」地吐出熱氣,一面咀嚼,而且每次咀嚼的時候,都會先為滿溢而出的騎士醬的甜味和食材的美味感到陶醉,再將可樂餅吞下肚。
「真好吃~!」
「有大海的味道~!」
兩人各自為自己吃的東西發表感想。異世界食堂的料理今天也是狀況絕佳。
「那麼接下來……我要吃這個!」
「我要這個!」
皮肯和帕肯像是事先商量過般,分別對不同的奶油可樂餅出手,然後一起吃下自己的奶油可樂餅。扣掉性別差異,幾乎像是從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兩位半身人,在大啖第二個奶油可樂餅的同時,也忍不住拿起白飯與麵包送進嘴裡。
上等的米飯和麵包巧妙地混合了奶油可樂餅濃郁的味道,孕育出和一開始單吃奶油可樂餅時不同的滋味。兩人和一般的半身人不同,在細細品味後,才向重要的夥伴報告內容。
「我這個是燻肉和蘑菇!」
皮肯吃的奶油可樂餅裡面,包的是燻肉和蘑菇。切碎後拿去炒、經過辛香料仔細調味過的燻肉去除了多餘的油脂,除了包含不輸騎士醬甜味的鹹味外,還蘊含了大量肉在乾燥後增加的風味,被切成薄片的厚實蘑菇吸收了燻肉的美味和騎士醬的甜味,每次咀嚼都會釋放出包含自己本身滋味的混合湯汁。同時吸收了燻肉和蘑菇兩種美味的奶油,在嘴裡擴散。充實的口感和強烈的肉味,與白飯也十分對味。
「我這邊是黃色的顆粒!吃起來很甜!」
另一方面,帕肯吃的奶油可樂餅裡面,包了黃色的蔬菜顆粒。帕肯不認識的這種小型黃色蔬菜吃起來非常甜,簡直就像水果一樣。每次咬這些顆粒時,都會釋放出甜美的味道,再度強化了騎士醬原本就有的甜味,變成宛如點心般的甜可樂餅。是搭配這個世界製作的、推測加了大量奶油的微甜麵包一起吃也非常美味的一道菜。
「這樣啊!那我也要吃這邊的!嗯!甜甜的,真好吃!」
「我吃這個!嗯!有肉的味道,真好吃!」
皮肯和帕肯各自將手伸向最後的奶油可樂餅,將整盤料理吃得一乾二淨。
「嗯!真好吃!那麼,再來吃什麼好呢?」
「呃~我想想……」
在那之後,兩人面面相覷,一起看菜單。他們都還吃不夠。儘管身材和人類小孩差不多,但半身人的食量比人類大上好幾倍。他們的用餐才剛開始。

「真好吃呢,皮肯。」
「嗯。太久沒來,好像有點吃太多了。」
等他們一人吃了十人份的餐點,並外帶三明治當明天的便當時,周圍已經完全變暗了。就算是這兩人,也總算填飽了肚子,露出滿足的表情。
「今天就先回去吧!」
「嗯!在軟綿綿的棉被睡覺吧!」
兩人一面大聲討論,一面趕往旅館。
「再來要去哪裡?」
「嗯~那個有大海味道的奶油可樂餅很好吃,所以我們去海邊吧!」
下一個行程一下子就決定好了。不愧是一直持續旅行的半身人。
「這樣啊!那這次從這裡搭船吧!我還沒搭過大船!」
「啊,我也是!聽起來不錯呢!就這麼辦吧!」
在高掛天際的滿月照耀下,兩名半身人恩愛地笑著聊天。



第十話 什錦燒
這個世界有兩塊大陸,分别是東大陸與西大陸。
西大陸到處都是平原與森林,和曾經被已經滅亡的古代大王國統一過的東大陸不同,這裡一次都沒被統一過,充滿了擁有不同文化的國家。
在其中一個整個國境幾乎都是山的山國,有位名叫宗右衛門的近衛武士,他從五年前開始光顧異世界食堂。
當時宗右衛門偶然認識了一位半身人。那位矮人在西大陸到處旅行,靠向路人和缺乏娛樂的小村莊表演自己寫的歌曲與詩詞籌措旅費,儘管自稱吟遊詩人,但又莫名地擅長賣弄小聰明,是個像老鼠的男人。
兩人意氣相投,宗右衛門曾經招待矮人來自己家。當時矮人偷偷告訴他一個祕密。在山國之都附近,有個通往異世界餐廳的魔法門。宗右衛門一開始還半信半疑……不對,應該偏向懷疑才對,不過身為講究道義的山國武士,宗右衛門為了盡對矮人朋友的道義,還是決定至少在他指定的日子去一次那個地方。
然後他遇到了。異世界食堂,美妙的料理……以及討厭的客人。
時值傍晚。
一如往常地造訪異世界食堂的宗右衛門背後,響起來客鈴的聲音。
(真是的。又過到了嗎?)
門對面吹來帶著鹹味的風,察覺來人的身分後,宗右衛門嘆了口氣,轉向那位客人。
「又是你啊。海國的軟弱陰陽師。」
不出所料,出現在那裡的,是一張熟悉的臉。或許是很少外出,即使出身只要是平民、肌膚幾乎都會被曬成紅褐色的海國,來人依然擁有看不見日曬痕跡的白皙肌膚,以及年齡不詳的細長臉龐。這個人是這間店的常客,同時也是宗右衛門不擅長應付的人物。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只會揮劍的山猴……失敬,山國的武士大人啊。」
這位讓人聯想到狐狸的男子,在海國的宮廷負責祭祀事宜的陰陽師道俊,瞇起眼睛對宗右衛門反唇相譏。儘管被這句話激怒,但因為不能在異界的餐廳拔刀,宗右衛門只好回嘴道:
「哼!你還是一樣是個令人火大的男人。為什麼每次都要和在下在同一個時間來。」
「那是我這邊的台詞。我好歹也是個忙碌的宮廷陰陽師。你不過是個宮中的警衛,時間應該很自由吧。」
道俊聳聳肩,話中帶刺地回應宗右衛門。兩人之間瀰漫著險惡的氣氛。出現場所不拘的「門」,偶爾也會招來像這樣「不對盤」的客人。例如精靈與矮人、騎士與魔法師、王國人與帝國人等客人。
宗右衛門和道俊可以說就是這種客人的典型。
臨海並致力與恢復和平的東方貿易、為了航海安全而努力發展學問和陰陽術的海國,以及國土大多為山區、為了從鬼與魔物手中守護百姓和開拓山地而崇尚武藝的山國,在西大陸也以關係惡劣聞名。不僅彼此重視的東西相差太多,還是隔著國境互相牽制的鄰國。再加上兩國的國力也幾乎勢均力敵,所以關係惡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宗右衛門來說麻煩的是,道俊也同樣從在西大陸旅行的半身人那裡得知「門」在海國的出現地點,他不僅幾乎每隔七天就會造訪異世界食堂,兩人來的時間也大致相同,都是在日落前的傍晚。因此兩位常客經常在這間店碰面。
……既然彼此互看不順眼,那明明只要錯開半小時來就好,但兩邊都覺得要是自己讓步就輸了。所以兩人每次都會像這樣碰個正著。
「歡迎光臨。兩位請隨便找個位子坐。」
「嗯。真不好意思。」
「好的。那麼打擾了。」
就在兩人互瞪時,不曉得什麼時候從裡面的廚房走出來的店長,開朗地向兩人打招呼。這間店的廚房,位於能零星看見東方人民與異種族客人的店內後方,回應店長後,兩人在離廚房最近的同一張桌子坐下。雖然瞬間互瞪了一眼,但他們立刻移開視線,連菜單都沒看就直接對店長喊道:
「店長,在下要點菜。」
「店長,可以點菜了嗎?」
反正兩人要點的料理早就決定了。兩人來這間店已經五年,可以說什麼料理都吃過了。雖然每樣都很好吃,而且都有各自的樂趣,但最後還是固定點同一樣東西。
「好的。跟平常一樣嗎?」
兩人點頭回答店長的問題,開始點菜。
「嗯。在下想點豬肉什錦燒。多加一點醬。」
「是的。我要點海鮮什錦燒。多加一點柴魚片。」
那就是兩人深信最適合異世界那令人著迷的調味料—「醬汁」與「柴魚」的料理。
「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
店長應了一聲後,就回到裡面的廚房。
「哼。你還是一樣點海鮮啊。那在海國明明是讓人吃到膩的東西。」
「你才是。野獸的肉在山國應該不稀奇吧。」
挑剔完彼此點的菜後,他們暍著這間店的名產檸檬水閒聊。
「……喔。海國和帝國的生意又增加啦。」
「……原來如此。來了矮人的刀匠啊。」
當然,這不是普通的閒聊。兩人同時也在蒐集對方國家的情報。鄰國的情報,有時候值得千金。兩人即使交情惡劣依然坐在同一桌,就是因為他們對彼此都派得上用場。
一方是在海國的宮廷當官,因為要在宮廷內辦活動而與商人和貴族來往密切的陰陽師。一方是在山國立下無數戰功並爬到皇帝近衛的地位,與下層百姓關係密切的武士。正因為兩人的生活方式迴異,他們的話對彼此來說才是既新鮮又有用的資訊。
然後,兩人的對話突然中斷了。
「來了。久等了。兩位的什錦燒。」
店長同時端了兩個黑色的鐵盤過來,分別放在兩人面前。
「喔喔,終於來啦。」
「呵,我都快等不及了。」
裝在炙熟鐵盤上的料理發出的香味,讓宗右衛門和道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為了避免剛做好的什錦燒冷掉而事先加熱過的黑色鐵盤上,響起「滋滋滋」的聲音。
混合了小麥和淡綠色的玉菜,以及包含山藥在內的各種材料煎成的什錦燒。由淡黃色和綠色組成的什錦燒上面,在塗了大量黑色的醬汁後,用隱約帶著黃色的白色美乃滋畫成格子狀,猛一看像是用刨刀削出來的木屑,在上面受熱飄動,並隱約散發出大海的香味。
然後在上面薄薄地上了一層色的,是深綠色的海藻粉。這些顏色交織在一起,賦予什錦燒鮮豔的色彩。再來是味道。從什錦燒上滴落的醬汁被鐵盤烤焦的味道,刺激著宗右衛門和道俊的胃袋。
「嗯。那麼……在下開動了。」
「那麼……我不客氣了。」
耐不住飢餓的兩人立刻拿起筷子,宗右衛門和道俊幾乎是同時開始用餐。他們用筷子切斷如新棉被般柔軟的什錦燒。
塗在上面的醬汁從切斷的空隙流到鐵盤上,散發出些微焦味。連那股味道一起享受的宗右衛門,用筷子夾起什錦燒送進嘴裡。
好燙。
首先感覺到的,是那股熱度。不傀是剛煎好就放到鐵盤上避免冷掉的什錦燒,吃起來果然很燙。
「哎呀,山國的武士吃東西還是一樣沒格調呢。」
無視同席的道俊的譏諷,宗右衛門慌張地吐氣,在釋放嘴裡的熱氣後咀嚼。
隨著熱度減退,烤焦醬汁的香味與酸味在嘴裡擴散。
在溫度降到能夠咀嚼後,每次嘴巴一動,被煎得香脆的表面與因為玉菜而包含了大量空氣的柔軟內餡就會擴散開來。
各種香味與味道變得渾然一體,在嘴裡散開。從海藻粉傳來海岸的香氣,形似木屑的「柴魚片」釋放出魚的鮮味。
雖然長得像野豬肉,但完全沒有腥味的肥美豬肉柔軟的味道。
富含油脂的小麥香氣混合了玉菜的甜味與蛋的豐富滋味,偶爾還能感受到紅色的辣味。最後是將這些味道全部包在一起、又甜又辣又酸的美味醬汁,以及溫柔地包覆一切的美乃滋的味道。
這是多麼豪華的味道啊。不僅能一次品嚐到這麼多山珍海味,還將這些調和成一種新的美味。為了每次都能盡情享受這個味道,宗右衛門做好燙口的覺悟,一口氣吃了一大口。
自從某次在這間店隨興點了這道料理後,之後不管吃幾次都完全吃不膩。
「用餐的時候,至少也稍微優雅一點吧。」
至於道俊,則是將什錦燒切成一口大小,等仔細吹涼後才送進嘴裡。
「……嗯。還是一樣美味呢。完全沒有腥味。雖然處理海鮮的手法值得讚賞,但這個柴魚片更是優秀。」
道俊點點頭,對充滿彈性的小施萊普與庫拉克的美味發表感想。關於擄獲了道俊的柴魚片,雖然他知道材料是魚,但完全不曉得是怎麼做成這個形狀與味道。要是能解開這個謎團,讓海國也能製作,一定能為海國的料理帶來更進一步的發展。
抱持這樣的想法,道俊每次來這裡,都會點能直接品嚐到柴魚味道的什錦燒。當然不能否定的是,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這道料理非常美味。
兩人花了一段時間吃完什錦燒後……
「店長,請再給我一份!」
「店長,我也要加點一份。」
同時提出加點的要求。
「好的。一樣是什錦燒吧?要什麼口味?」
店長向兩人問道—即使知道兩人每次都會做出相同的回答。
「……在下要海鮮口味。」
「……我要豬肉口味。」
不出所料,兩位個性相似的客人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開口點菜。看見對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會跟著想吃。這是兩人每次同席時,都會發生的事情。
「呼。結果還是又碰到了。」
吃完飯,回到城鎮外面的宗右衛門,吐出帶有醬汁香味的嘆息。每次都會遇到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可以說是那間店唯一的缺點。
「真是的,要是那個軟弱陰陽師不會去,就是間更好的店了。」
宗右衛門忍不住說出這種話—像是為了替對剛才的對話感到「開心」的自己找藉口推託。
「那麼,明天也要好好努力。」
重新調整心情如此說道後,宗右衛門再次返回日常生活。
懷抱著對七天後的期待……以及會再次過見那個男人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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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話 磅蛋糕
星期六早上,準備好燉牛肉,吃完簡單的早餐後,店長暫時留在廚房休息。雖然可以回自己位於三樓的家,但每個星期六,都會有「客人」在這個時間來訪。於是他稍微等了一下。
「嗨。早安啊。我帶今天的份過來了。」
一位身材細瘦的男子推著推車,從設在廚房裡搬運食品用的電梯走了出來。
「喔。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店長也熟練地向男子打招呼。男子是店長從小學就認識的朋友,所以彼此都不怎麼拘束。
「沒關係啦。反正我家週末也會正常開店,並不會覺得特別麻煩,而且又能確實收到錢。」
說著說著,男子以熟練的動作將裝在推車裡面,自己製作的蛋糕和點心放進廚房的大型冰箱。
貓餐廳所在的三層樓建築的一樓,是一間招牌上畫了一隻長翅膀的狗的蛋糕店「Flying Pappy」。男子是從甜點師的父母那裡繼承那間店的第二代老闆,同時也是店長的青梅竹馬。他現在已經有兩個孩子,是和店長同年的大叔。
Flying Pappy的老闆知道貓咪西餐廳的祕密,只在星期六進行的特別營業。店長和老闆從一起念同一間小學開始,就經常用從忙到沒空做晚餐的父母那裡拿到的錢,一起去貓咪西餐廳吃飯。前任店長將老闆當成親生孫子般疼愛,也因為彼此過從甚密,老闆自然也跟著得知前任店長在星期六營業的祕密。
前任店長對老闆有恩。老闆在大學時發生機車意外。就在他即將因為後遺症變成下半身癱瘓時,被前任店長用可疑的「異世界的藥」救了一命(醫生說是奇蹟似的恢復。實際上真的有一半是奇蹟)。
在這樣的機緣下,結束甜點師的修業,繼承了父母在青梅竹馬的大樓開的店鋪的老闆,也在店長的請求下「協助」異世界食堂。平日批發給餐廳的商品,換句話說就是替貓咪西餐廳製作大部分的甜點的工作,在星期六也會進行。
「好,結束了。呼,到了這個年紀,果然會覺得有點累呢。啊,對了。趁我還沒忘記,趕快交給你。」
將需要冷藏的蛋糕放進冰箱,必須常溫保存的蛋糕放在常溫的保管庫裡後,老闆從廂型車裡拿出紙箱,交給店長。
「這是什麼?是蛋糕嗎?」
看見老闆拿出一個畫了Flying Pappy的商標—長翅膀的小狗的細長紙箱,店長困惑地問道。送禮用的堅固紙箱,比外表看起來重。裡面隱約散發出白蘭地的味道。看來用了相當多的酒。雖然Flying Pappy平常也有做加了酒的蛋糕,但應該不會賣酒味這麼明顯的蛋糕。
「你也知道我們店的贈品制度吧?每在Flying Pappy買一百塊蛋糕,就會贈送一個能自選口味的大蛋糕。」
老闆笑著回答店長的問題。這是他在店裡舉辦的集點活動。每買一塊蛋糕,就能蓋一個章。集滿二十個章能換一塊蛋糕,集滿一百個章能換一個大蛋糕。據說附近那些喜愛甜點的上班族常客,對這間店的服務評價非常好。
「一百個……該不會,是那個人吧?」
聽見老闆的回答,店長想到了答案。店長想起某位能輕易吃掉一百塊蛋糕,年紀約二十出頭的「常客」。
「沒錯。我之前也有說過吧?有個可愛女孩這一年來,每星期都會來吃兩個我們店的磅蛋糕。把這個交給她吧。那邊好像沒有冰箱,所以我特地做了一個能常溫保存幾個星期的蛋糕,但還是別忘了提醒她開封後要盡早吃完。」
「我知道了。如果她有來,我會交給她。」
店長點頭答應老闆,收下蛋糕。仔細想想,那位女性上個星期來的時候,表情似乎不太對勁。或許遇到了什麼討厭的事情也不二疋。如果能讓她稍微散心,提供這點程度的優惠也無傷大雅。

每七天會來臨一次的修練之日。
「呃,又到了這天嗎……」
看著出現在修練場角落、畫著貓咪圖案的黑門,光之神的高祭司瑟蕾絲緹娜經過細心保養的金髮與清澈的藍色眼睛閃過一絲動搖,露出陰沉的表情。
這裡是為高祭司準備的修練場。現在能進入這裡的,只有在年僅二十歲就被認可為一般要到四十至五十歲才能擔任的高祭司,並在一年前還只有二十一歲時,被法皇大人親自任命為這間僧院院長的瑟蕾絲緹娜……因此只有隱居的前任院長和瑟蕾絲緹娜,知道這個修練場的祕密。
「今天、今天一定……」
淨身過的瑟蕾絲緹娜,站到門的面前。雖然光看就讓人流口水……但她還是拚命忍耐。「一年的享受」已經結束了……這樣下去,就等於是承認自己的軟弱。
她侍奉的光之神重視節制,要求自制與禁慾。而祭司更是被要求具備比一般信徒更高的功德,特別是遲早必須領導教團的高祭司,在「一年的享受」後便被要求禁慾。
他們侍奉的光之神,以及神順從的僕人——傳說四英雄之一的法皇大人說過。忍耐未知的事物很簡單。因為原本就不想要。不過這樣很難說是具備能夠戰勝慾望的堅強高潔靈魂。即使知道妨礙禁慾的種種事物多麼有魅力,依然能夠忍耐,才算是真正的禁慾修行。
以這樣的想法為基礎衍生出來的,就是名為「一年的享受」的習俗。雖然基於尊崇純潔的教義,只有男女情事不被允許……但除此之外,無論酒、菸草、砂糖點心還是化妝,所有以在光之神的使徒中地位特別崇高的祭司為目標者,都會在一年的期間內享受這些嗜好品。然後進行斷絕這一切的禁慾修行。
當然,在這項修行中失敗的人也很多。基於禁慾必須只靠自己的意志達成的想法,成為高祭司的人無論想要多少嗜好品都不成問題,也因此想徹底斷絕這些慾望非常困難,當上高祭司後,通常至少都會保留一樣嗜好品。畢竟就連光之神的最高祭司,在幾十年前漂亮地打倒了想將世界改造成魔物世界的邪种,四位勇者之一的法皇大人,都是菸管片刻不離手的菸草愛好者。擁有一兩樣嗜好品才顯得有人性,教團也擁有這種程度的寬容。
在那當中,瑟蕾絲緹娜算是綻放異彩的存在。基於教義,她曾在一年內享受過各式各樣的東西……但在過了一年又一天的兩年前,她斷絕了一切慾望。在那之後,瑟蕾絲緹娜完全沒碰過任何嗜好品,是位擁有鋼鐵般精神力的祭司……也因為這種精神與稀有的信仰才能,她年紀輕輕就被認可為高祭司,在一年前的魔靈討伐中,她也以最年輕的高祭司身分,立下了莫大的功勞,而出現在負責掌管一間尼院的瑟蕾絲緹娜面前的,是一扇門。
(……啊啊,不行……)
瑟蕾絲緹娜緩緩起身,踩著搖晃的腳步靠近門。這扇門的對面有嗜好品。在這個世界無法取得,異世界的惡魔產物。自從穿過上一代老院長離開僧院後,才知道的這扇門,瑟蕾絲緹娜已經被誘惑了一年……即使第二次的「一年的享受」已經結束,瑟蕾絲緹娜依然覺得戀戀不捨。
瑟蕾絲緹娜懊悔地打開門,觸動象徵敗北的鈴聲。
「歡迎光臨。」
瑟蕾絲緹娜默默走進店內,中年店長迎接她的笑臉,在她看來就像是引誘人墮落的惡魔。
(現、現在還不遲……)
沒錯。只要現在離開這間店,回去就行了。自己和那些在這間店津津有味地享用料理的世俗之人不同。身為偉大的光之种高祭司,絕對必須忍耐!然而惡魔……不對,店長對拚命說服自己、打算回頭的瑟蕾絲緹娜展開了追擊。
「要跟平常一樣點磅蛋糕嗎?對了,順帶一提,今天的磅蛋糕是蘭姆酒漬葡萄乾口味。」
瑟蕾絲緹娜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蘭姆酒漬葡萄乾?)
包含第一次來這間店的時候在內,只吃過三次的……瑟蕾絲緹娜最喜歡的夢幻口味。她反射性地回憶起那鮮明的味道,嚥下差點流出來的口水。
「呃,妳意下如何?」
「我、我要吃!」
「好的。我立刻送來。」
店長對忍不住如此回答的瑟蕾絲緹娜露出開朗的笑容,那簡直就是誘惑的惡魔笑容。即使有股深刻的敗北感,瑟蕾絲緹娜還是挑了一個附近的座位坐下。
(……輸了……我這個笨蛋!)
她的腦中浮現教團內的高祭司們的臉。那些即使擁有成為高祭司的力量,依然無法捨棄嗜好品的前輩們。私底下對他們感到輕蔑的瑟蕾絲緹娜,陷入強烈的自我厭惡。這算什麼鋼鐵般的精神力。自己的內心還不是和其他高祭司一樣軟弱。
(真、真要說起來,這間店也有錯!要是每次都只有相同的口味,我一定馬上就會吃膩!)
沒錯,這間店用來誘惑瑟蕾絲緹娜的「磅蛋糕」每次口味都不同。
有時候是加了大量乾果。有時候是在麵團裡加了略帶苦味的甜「巧克力」。有時候是包了用砂糖煮甜的豆子、帶有苦味的深綠色內餡。甚至有時候還會在裡面加入有蛋味的黃色濃稠餡料……每次來這間店吃到的磅蛋糕,口味都不一樣。每隔幾個月才會吃到一次相同的味道。
此外還有包含蔬菜甜味的黃色「萬聖節口味」,以及將粉紅色、淡黃色和綠色三種磅蛋糕合起來的「女兒節特別版」,這些一年只會見到一次的口味。再加上七天只會開一次的間隔,讓瑟蕾絲緹娜無可避免地受到這些蛋糕吸引。
(居然特地在「一年的享受」結束後的今天端出蘭姆酒漬葡萄乾,真是太卑鄙了!)
搬出異世界人不可能知道的修行當理由,幾乎是在亂發脾氣的瑟蕾絲緹娜回想起蘭姆酒漬葡萄乾的味道,又再次嚥了一下口水。這裡的「磅蛋糕」全都擁有異世界的美味,但蘭姆酒漬葡萄乾是特別的。第一次吃到時,她甚至反射性地懷疑「這是种的食物」,只有在難得遇見蘭姆酒漬葡萄乾時,她會比平常多吃一倍。
(……還、還沒來嗎?)
一想起蘭姆酒漬葡萄乾,瑟蕾絲緹娜就開始坐立不安。等待是件令人難受的事情。然後,那個時間終於到了。
「久等了。這是磅蛋糕的紅茶套餐。」
「喔、喔!」
瑟蕾絲緹娜忍不住以笑臉回應。裝在盤子上被擺到她面前、加了白色的輕飄飄配料的磅蛋糕,讓她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我馬上會端下一份過來。」
似乎看穿瑟蕾絲緹娜會加點一份的店長,在說完這句話後,走向其他客人。
「在遙遠的天上守護我們的种啊。感謝您賜予我這份糧食……」
祈禱完後,瑟蕾絲緹娜拿起銀色的叉子……開始吃磅蛋糕。
「呼……」
睽違數月、加了蘭姆酒漬葡萄乾的磅蛋糕,讓她忍不住發出感嘆。這塊蛋糕就是如此美味。磅蛋糕濕潤的甜味,以及類似麵包但柔軟度完全不同的口感。一放進嘴裡就開始擴散的些微酒香。吸收了那些酒、包含酒精後反而變得更甜的葡萄乾,被咬碎後在舌頭上釋放出甘甜。鋪在上面又白又甜的輕飄飄配料,更是溫柔地包容了葡萄乾的風味和蛋糕本身的甜味。
黃色的麵團、黑色的葡萄乾、白色的輕飄飄配料。三種不會太甜,但又帶著確實存在感的甜味,在嘴裡融化混合,營造出美妙的風味。這股奢侈的味道,讓瑟蕾絲緹娜陶醉了一會兒。原本對自己打破禁忌產生的後悔,以及對自己軟弱精神力的憤恨,全都在甜美的味道中消散。
只要吃了第一口,就絕對無法逃脫。瑟蕾絲緹娜以猛烈的速度吃著。她的手完全沒停,盤子上的磅蛋糕一眨眼就消失了。
「呼……不好意思,可以再給我一盤磅蛋糕嗎?」
之後,她在和磅蛋糕一起端出來、帶有獨特澀味的紅茶裡加了一匙砂糖,於清除嘴裡味道的同時,加點了一份磅蛋糕。如果是只認識平常那個優雅的瑟蕾絲緹娜的人,看見她如此貪吃應該會大吃一驚吧。更何況她吃的東西還是甜點。
瑟蕾絲緹娜原本並不怎麼喜歡吃點心。雖然在十八歲到十九歲這段「一年的享受」期間中,她經常有機會吃到加了大量砂糖與蜂蜜的點心,但之後就完全不吃了。因此瑟蕾絲緹娜一直以為……自己不太喜歡點心。
不過她錯了。直到遇見這個異世界的邪惡料理磅蛋糕後,她才知道這個事實。自己並不是不喜歡點心……只是沒吃過真正美味的點心,以及自己的精神力並沒有強到能抗拒那種點心。
忍耐未知的東西很容易。瑟蕾絲緹娜親身體驗到這句話有多正確。在知道這個場所後,瑟蕾絲緹娜以「一年的享受」為藉口,持續等待並穿過這扇門。在七天前發現距離自己第一次前往異世界食堂已經過了一年時,她幾乎陷入絕望。然後,今天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輸給自己的慾望。
「呼……嗚嗚嗚。」
吃完最後一口,而且比平常多加點一次,總共加點了兩次後,瑟蕾絲緹娜總算感到滿足……以及後悔。沒忍住。失敗了。這樣的心情不斷湧現。
(以、以後還是別再來了……)
像是為了重整態勢般,她一面在心裡如此想著,一面將幾枚銀幣放在桌上,準備起身……沒想到居然又遇到了敵人的追擊。
「哎呀,妳要回去了嗎……請稍等一下。」
看見瑟蕾絲緹娜起身,店長有些慌張地趕回廚房……拿了那個東西過來。
「請收下。謝謝妳平常對本店的厚愛。這是感謝妳的禮物。」
店長拿出來的,是一個上面畫著長翅膀的小狗的細長箱子。
「請問……這個是?」
對這個盒子產生某種期待……以及恐懼的瑟蕾絲緹娜向店長問道。像是看穿了對方的心思般,店長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
「這是平常不會賣的特製白蘭地蛋糕,這個蛋糕加了許多和蘭姆酒漬葡萄乾相同風味的酒。因為妳似乎很喜歡蘭姆酒漬葡萄乾,所以我想妳一定會滿意。」
然後講出將瑟蕾絲緹娜打進絕望深淵的一句話。
「白、白蘭地蛋糕……?」
瑟蕾絲緹娜沒聽過這種東西。不過,在聽了店長的說明後,她領悟到一件事。這東西很危險。只要一出手就無法回頭,是惡魔的交易。
(我還沒吃過。而且如果喜歡蘭姆酒漬葡萄乾,一定會滿意的蛋糕……)
感覺這句話讓裝滿了磅蛋糕的肚子又動了一下。想吃的心情不斷滿溢而出。
「只要放在陰暗涼爽的地方,就能放約二十天。啊,不過聽說開封後就要盡早食用,所以請和朋友一起吃吧。」
(我必須拒絕。我必須拒絕……)
想著想著,瑟蕾絲緹娜收下了蛋糕。她還是收下了。
「……謝謝。」
她甚至還笑著道謝。
「嗯。那麼請慢走。」
「好的。再見……」
然後瑟蕾絲緹娜總算轉過身,走出店門。她幾乎可以確信自己還會再來。
至於異世界的「那個」,則是在隔天獲得解放。
隔天,瑟蕾絲緹娜下定了某個決心,吃下白蘭地蛋糕。那塊蛋糕裡的葡萄乾,包含了比蘭姆酒漬葡萄乾還要強烈的酒精。在吃下那個時,她徹底領悟到,自己已經無法逃脫。於是她展開行動。
「瑟蕾絲緹娜!這個……這、這東西到底加了什麼酒?」
第一個問這問題的,是儘管出身平民,但仍被瑟蕾絲緹娜特別看好的高祭司候補——雖然是修女……但據說和矮人一樣愛喝酒的卡蘿塔。儘管這個點心也很美味,但包含在點心裡的未知酒香更是美妙。卡蘿塔直率地道出「非常想喝看看」的感想。
「又苦,又甜,不過很好吃。」
說話簡短,專心吃著蛋糕的,是有人類父母的調換兒,擁有漫長壽命和強大魔力的半精靈安娜。這對出生沒多久就在教團生活的安娜而言,是第一次的經驗。同時擁有芬芳的香味與苦味……在加上後續傳來的壓倒性甜味後,又會變得更好吃的點心。從懂事時起就在光之僧院被養大的安娜,從來沒接觸過這種食物。
「瑟蕾絲緹娜大人……這真的好好吃。雖然我也吃過王國的點心,但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這到底是誰做的?居然能做出這種東西……」
不知道這個點心的人不只安娜。就連因為繼承了王國某個高貴的血統,在王都體驗過各種奢華的茱莉安,都不禁向瑟蕾絲緹娜問道。茱莉安也不知道這種點心。如果連茱莉安都不知道,就表示別說是東大陸,想必包含西大陸在內的全世界都沒人知道。雖然這的確是「特別的禮物」,但她們完全猜不出是誰做的。
這間僧院的三名菁英,是在剛才聽說能分到特別的禮物,才聚集在這裡。然後出現的就是這個。這個東西被裝在以堅固的紙片製成、漂亮的細長盒子內部,以及既沒有縫合處也沒有洞口的神祕透明袋子裡。在打開的瞬間,周圍便能聞到一種類似葡萄酒的風味,但屬於未知酒類的味道。
然後瑟蕾絲緹娜本人親自用閃亮的銀刀切取,放在三人面前的,就是這個烤點心……這道點心的美味程度非比尋常。
「這個啊……嗯……」
被茱莉安這麼一問,瑟蕾絲緹娜露出半放棄般的笑容回答。
「是惡魔的蛋糕。沒錯,是惡魔送我的。」
說完後,瑟蕾絲緹娜替自己切了塊比弟子們大上一倍的蛋糕,她吃東西時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愉快。瑟蕾絲緹娜在自己心裡下定決心。
(沒錯,我必須跨越這個神的試煉。為了這個目的,我必須查清楚這個烤點心的真面目,再讓自己吃到膩才行。)

一個有點本末倒置的決心。
……未來以女人身分當上法王的聖人,瑟蕾絲緹娜·弗雷格蘭成為一位擁有強大魔力,以及慈悲為懷內心的光之神信徒。她最喜愛的嗜好品被稱為「惡魔的蛋糕」。那是被瑟蕾絲緹娜戲稱為來自惡魔的點心,在某天拿來招待她看好的三位弟子的夢幻蛋糕。
那種包含大量酒精、同時擁有芬芳的香味、苦味和強烈甜味的蛋糕,據說美味到別說是弟子了,就連瑟蕾絲緹娜本人都無法戰勝其誘惑,光之神殿後來成為一群擅長製作點心的甜點師深刻信仰的場所,據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傳聞在吃與弟子們合作後終於完成的「那個」時,瑟蕾絲緹娜法王總是會露出笑容。在對即使當上法王,依然無法拒絕這個的自己感到難為情的同時……依然對這股惡魔般的美味展露笑容。



第十二話 牛排
遠遠看著照亮洞口、令人厭惡的朝日陽光,羅梅洛幾乎陷入絕望。
「天亮啦……」
「怎、怎麼辦?羅梅洛……」
一旁的戀人,茱莉艾塔緊握著羅梅洛的手。
感覺到那隻手正因為恐懼顫抖,羅梅洛緊咬嘴唇。長期一個人生存在黑暗中的羅梅洛很清楚,自己和茱莉艾塔成為戀人代表什麼意義。不過他無法克制自己。從茱莉艾塔那裡知道愛的溫暖後,羅梅洛已經無法再次返回長年的孤獨生活。
正因為如此,他才感到難受。追兵已經逼近……換句話說,死亡正在逼近兩人。
(可惡!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也就算了……)
沒錯,如果只有羅梅洛,他還有辦法死心。因為他認為自己早已受到污染。他是被黑暗之血玷污的存在,過去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並以此為生。事到如今就算被殺,他既無法抱怨,也不打算抱怨。
不過茱莉艾塔不同。雖然她選擇跟自己走,與照得到陽光的世界訣別,但仍是沒犯過任何罪的清白之身。而且兩人已經孕育出愛苗,選擇了一起生活的道路。正因為如此,羅梅洛才不能接受這種結局,不能讓她和自己一起被帶到暗之女神居住的冥府。
(有沒有什麼方法……什麼都好……)
現在已經不能出去外面。追兵正在逼近,更重要的是太陽已經升起。追兵發現這個連洞窟都稱不上的小洞,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果是寄宿了黑暗之力,將力量分給在死之世界生活的人們的月亮高掛的晚上,那還有辦法,不過要是在象徵著光與生命的太陽於空中閃耀的時刻被追兵抓到,那兩人的未來將永遠結束。就在這個時候——
「啊?羅梅洛!你看!那、那個!」
茱莉艾塔看向洞穴內部,發出驚嘆。
「那是什麼……門?」
不曉得是不是來自上天的幫助,那裡有一扇門。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門……不對,等等。)
那扇畫了貓咪圖案的黑門,剛才明明還不在。被這個神祕存在嚇了一跳後,羅梅洛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默默牽起茱莉艾塔的手往前走。
「羅梅洛?那扇門是什麼?你知道什麼嗎?」
被羅梅洛拉到門邊的茱莉艾塔提出疑問。
「不,我不知道。不過,至少比待在這裡好。」
回答完茱莉艾塔後,羅梅洛打開門。
(那麼,前面究竟會有什麼呢……)
反正太陽已經升起,他們在日落前也無法離開洞穴。既然如此,就算生存的機會渺茫,也只能往前邁進。伴隨著一陣鈴聲,羅梅洛打開門,在發現一個陰暗的房間後鬆了口氣。看來至少這裡照不到太陽。
「走吧。」
他簡短地催促茱莉艾塔往前走。
「思。我已經決定要跟隨你到天涯海角。請讓我陪你到最後吧。」
已經做好覺悟的茱莉艾塔,也臉色蒼白地點頭。兩人手牽手,一起走進門後方的陰暗場所。在門關上的瞬間,感覺到「客人」通過的門也跟著消失。
然後在太陽更往南方天空靠近的時刻。
「可惡!這裡也找不到!」
「混帳!那個怪物!到底跑去哪裡了!」
「已經早上了!那傢伙逃不了的!快找出來殺了他!」
「茱莉艾塔小姐……希望她平安無事……」
「不。這很困難吧。小姐恐怕已經……」
幾名男子吵鬧地走進洞穴,成員包含了手上拿著已經出鞘、能對邪惡的黑暗眷屬發揮強大威力的銀劍的戰士;擁有各種知識的魔法師;掛著銀製的聖印、拿著用來殺羅梅洛的白木長槍、侍奉光之神的祭司。他們的脖子上都一樣掛著與嚴肅的氣氛不相符、由美麗又具備獨特味道的嘉雷歐的花編成的花環。
這些為了找出領主的女兒,從領內嚴選出來的精銳們,在陽光的照耀下拚命搜尋羅梅洛和茱莉艾塔……他們還不知道,兩人已經逃到了他們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總算勉強擺脫追兵的兩人,用不受任何黑暗影響的眼睛,摸索著這個沒有任何照明的房間。
「這裡……是地下室嗎?」
門對面是一個狹窄的房間。
「這裡到底是哪裡?」
茱莉艾塔靠到羅梅洛身邊,縮起身子顫抖。這個地下室,是個讓人難以想像和那個洞穴相連的奇妙場所。這裡擺了幾張經過細心保養的桌椅,桌上整齊地放著許多看似生活用品、以玻璃製成的瓶子和水壺。牆壁上掛著裝飾用的畫,木製的地板看起來非常光滑。
(是魔法師的房間嗎……這一定是與空間移動的魔法有關。)
年齡比茱莉艾塔大十倍的羅梅洛,敏感地嗅到了充滿房間的魔力,做出這樣的判斷。這個房間裡充滿魔力。熊熊燃燒的火焰之力,和只要一聞就能察覺是以黑暗力量為根源的魔法之力。雖然幸好這不是會對「不遠之客」發動攻擊的危險魔法,但他還不曉得是哪種類別的魔法。
……從漏出些微光芒的深處,能隱約感覺到人的氣息。這裡的主人應該就在那裡。
(那個,該怎麼辦……?)
「呀啊?」
變化突然造訪。房間倏地變得像白天般明亮。
「可惡?是陷阱嗎……?」
「這個光……不會痛?」
忍不住反射性保護身體的兩人,發現了一件事。照亮兩人的光,不會讓他們產生被太陽光或討厭的光之神信徒操作的聖光照到時的疼痛。看來這道光沒包含任何魔力,只是單純照出兩人的身影而已。
「唔喔……歡迎光臨。你們來得還真早。」
一道粗魯的聲音向兩人搭話。跟他們說話的,是一位站在深處的房間與這個房間之間的中年男子。下巴留著整齊鬍鬚的男子,雖然肉體已經隨著年齡衰退,但從身上的肌肉來看,體格依然稱得上結實。
(……嗯,看起來不太像是戰士或魔法師……)
從男子的舉止和體內稀薄的魔力,羅梅洛發現男子並非危害他們的存在……而且也沒有足以加害他們的力量,但還是姑且保持警戒。男子沒發現羅梅洛的想法,接著說道:
「哎呀,不好意思。目前還在準備中……兩位沒事吧?你們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嗯、嗯。請别在意,我們兩個天生就是如此。身體狀況其實非常好。」
羅梅洛隨口回答這位連自己在面對「什麼」都不知道、好奇地詢問的男子。這不是謊言。儘管的確有點睡眠不足,但多虧陽光照不進這裡,他們的身體狀況並不差。
「比起這個,這裡是哪裡?」
羅梅洛重新振作精神,向男子問道。他知道洞穴裡的那扇門,是類似傳送魔法的東西。這麼一來,他們應該來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這裡是叫『貓咪西餐廳』的餐館。像客人這種『那邊的人』,都稱這裡為異世界食堂。」
男子以店長的身分,一如往常地回答。
「這裡是餐廳嗎?」
「異世界食堂……?這麼說來,這裡是異世界嗎?」
羅梅洛和茱莉艾塔同時對店長的回答提出疑問。
「嗯,沒錯。這裡在這邊的世界,姑且算是間普通的餐廳。不過對你們這些『那邊的人』而言,這裡似乎是異世界。」
然後,店長又接著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你們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們店的評價還算是滿好的喔。」
店長笑著說道。
「羅梅洛,還是吃點什麼比較好吧……呃,這樣我們就是這間店的『客人』了。」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有道理。」
茱莉艾塔委婉地說道,羅梅洛也點頭贊同。既然這裡是餐廳,那只要點餐就是「客人」。既然是客人……那就算在這裡待到太陽下山,也不用擔心被人說話。如果能夠平穩地解決這個狀況,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我知道了。那麼,總之先給我們這間店最貴的料理兩人份吧。還有……我想點像血一樣的紅葡萄酒。」
羅梅洛就這樣開始點餐。幸好他身上有錢。雖然不曉得異世界的料理是什麼樣的東西,
但只要點最貴的料理,對方應該就不會有意見。
「最貴的料理?那就是牛排……烤牛肉了,這樣可以嗎?因為燉牛肉還沒準備好。再來是紅酒吧。」
聽完客人的要求後,店長向羅梅洛確認。說到異世界食堂和燉牛肉一樣貴的料理,就是從上一代開始便習慣稱做牛排的料理,不過這道菜不怎麼受異世界人歡迎。他們似乎不太喜歡牛肉。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店長又重問了一次。
「烤牛肉啊……沒關係,就給我那個吧。啊,對了,不好意思,我和她都不喜歡嘉雷歐的味道。所以請不要用嘉雷歐。」
另一方面,羅梅洛在聽見烤牛肉後,露出微妙的表情,但他還是立刻轉換心情,點頭回答。反正他之所以點菜,只是為了能夠順理成章地待在這裡。要是覺得難吃,只要放著就好。雖然經常用來消除肉的腥味的嘉雷歐……可以說是羅梅洛他們的天敵,但只要不加那個就沒問題。
「我知道了。那麼請稍等一下。兩位先隨便找個位子坐吧。」
確認完點餐後,店長回到店內後方。
「他走了……」
「……我們好像得救了呢。」
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後,原本精神緊繃的兩人一起鬆了口氣。羅梅洛和茱莉艾塔已經一起逃亡了三天。不過再怎麼說,追兵也不可能追到這裡。
「不過最貴的料理居然是烤牛肉……這間店到底是怎麼回事?」
鬆了口氣,開始有餘裕環視周圍的羅梅洛低喃道。
「就是說啊……明明店裡面這麼漂亮。」
茱莉艾塔也表示贊同,開始觀察店內。這間經過精心打理的店,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不僅室內維持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的舒適狀態,而且雖然生活用品的設計都很樸素,但不僅造形工整,塗色也非常鮮豔,看得出來相當高級。此外,桌子上那些看起來能夠自由取用、排列整齊的玻璃容器裡,裝滿了昂貴的辛香料和砂糖。按照羅梅洛和茱莉艾塔的常識,這裡應該是一間相當高級的店。
然而最貴的料理居然是牛肉。對羅梅洛他們來說,牛肉簡單來講就只是「鞋底」。雖然牛跑起來很慢,但比馬更有力,所以通常是被養來代替農具耕田,或是專門用來擠牛奶,當然也有地方是同時為了這兩個目的飼養。關於牛肉,一般都是宰殺因為受傷而無法繼續工作,或是已經老到不能懷孕和擠牛奶的牛。所以比起一開始就是養來吃的豬、在取得毛或毛皮後就會馬上宰來吃的羊與山羊,或是獵人獵回來的獸肉,牛肉的味道明顯比較差。又硬又腥的牛肉,不是拿來當狗食,就是只有窮人和農民會吃,這樣的觀念已經根植在他們的心中。
如果有經過長時間的燉煮並去除雜質,那還算可以接受,如果只用火烤一定會太硬,做不出什麼像樣的食物。兩人這樣的想法,在異世界算是非常普通。
「算了。反正又不是因為想吃才點。」
飯錢就當成是留在這間店裡的座位費。如此認定的羅梅洛悠哉地回答,然後打了一個呵欠。
「有點睏呢……」
「說的也是。我也……」
一待在舒適的店裡,就會變得想睡。兩人平常在這時間早已深深入睡,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就在這時候,店長端著料理過來了。
「久等了,這是牛排。調味是用夏里亞賓醬不加大蒜……不對,不加嘉雷歐……歐拉尼耶可以接受嗎?」
店長問道。他在做好後才發現,如果不吃味道強烈的蔬菜,那異世界的歐拉尼耶……洋蔥應該也不行。如果是這樣,那就只能用蘿蔔泥醬油重做一份了。
「嗯,沒問題。只要沒放嘉雷歐就行了,別在意。」
「我也沒關係。謝謝。」
店長解釋調味的方式,羅梅洛和茱莉艾塔點頭表示能接受。雖然嘉雷歐不行,但其他的蔬菜都沒問題。而且針對腥味強烈的牛肉,使用味道強烈的蔬菜並沒有錯……反正他們原本就沒對味道抱持期待。
「太好了。那麼……久等了。這是兩位的牛排。」
露出放心的表情後,店長開始擺用推車運來的料理。他送來了滋滋作響的肉、湯與麵包。
那塊肉散發著極為芳香的味道。
「……你說這是牛肉?」
羅梅洛見狀,忍不住提出疑問。這和他想像的料理相距甚遠。
「嗯。雖然我們店不至於提供和牛,但還是用了不錯的肉,非常好吃喔。」
店長點頭回答羅梅洛,將料理放到兩人面前。裝在黑色鐵盤上的牛排,不僅周圍擺了五顏六色的蔬菜裝飾,上面還加了某種混合肉汁和切碎的褐色物體的醬汁,在接觸高溫的鐵板後散發誘人的香味。
「然後這是紅酒……也就是葡萄酒。」
「喔、喔……謝謝。」
跟兩人確認過後,店長將瓶子裡的酒倒進酒杯。造形工整的玻璃杯,逐漸被澄澈的鮮紅葡萄酒填滿。
「那麼,麵包和湯可以無限續。請兩位慢用。」
「……比想像中,要好很多呢。」
看著擺在眼前的料理,羅梅洛低喃道。眼前的料理,給人一種非常美味的感覺。無論香味還是鮮豔的外表,都讓人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正因為事先不抱期待,這塊散發烤肉香氣的牛排看起來反而更好吃。
「那麼,我們開動吧。」
「嗯。」
兩人彼此點頭,拿起刀叉。仔細想想,他們除了昨晚咬了一隻活兔子以外,就再也沒吃其他東西。現在光是能有正常的東西吃,就已經夠可貴了。兩人先用叉子叉住肉,再用刀子切。
「喔喔,好柔軟……」
這個觸感,讓羅梅洛大吃一驚。不曉得是處理得好還是肉質好,這塊肉軟到不像牛肉。刀子輕易就陷進去,將肉切開。從切口露出隱約帶著紅色的肉色。自斷面滲出的肉汁,在滴到黑色鐵盤上後發出細微烤焦聲。用敏銳的耳朵聽著那個聲音,兩人以叉子刺起切成一口大小的肉,送進嘴裡。
「……哎呀。」
那個味道,讓茱莉艾塔忍不住發出驚嘆。那塊肉柔軟到令人驚訝。含在嘴裡一咬,就能輕易切斷,高級的肉與油脂的味道在嘴裡擴散。溢出來的肉汁裡包含各種風味,替肉調味的鹽巴與高級調味料胡椒、被切碎的歐拉尼耶的辣味,以及歐拉尼耶煮熟後的甜味,這些味道和兩人不認識但非常美味的褐色醬汁的強烈味道混合在一起後,孕育一股美妙的滋味。
「……原來最貴的料理,是這個意思啊。」
茱莉艾塔對這個味道發表感想。吃過之後才知道。不僅原本的品質就很好,這塊經過細心調理、將美味發揮到極致的肉,吃起來軟到難以想像是牛肉,調味用的醬汁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準備的美味。由五顏六色的新鮮蔬菜製作的擺盤,也同樣賞心悅目。
這道連身為貴族之女、體驗過一定程度的奢侈生活的茱莉艾塔都沒看過的料理,的確明顯不是單純的烤肉。難怪是這間店最貴的料理。
「雖然我有聽過傳聞……沒想到單純養來吃的牛肉居然是這種味道。」
坐在對面的羅梅洛也同意。這麼說來,他曾經聽說王國、帝國和公國等大國,有飼養專門用來食用的牛,在作為勞動力的牛數量充足時,也會將剛出生不久的公牛宰殺來吃。
據說完全沒勞動過、被細心養肥的年輕牛的肉既柔軟又美味,普通的肉根本無法比擬,是最適合王宮貴族享用的食物。沒想到這間平民餐廳居然會端出這種東西。
「不對,話說這裡是『異世界食堂』啊。」
羅梅洛想起剛才店長有說過這裡是「異世界食堂」。羅梅洛事後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原來如此,能端出如此美味的餐廳,就羅梅洛所知,在這附近……至少在他所知的世界並不存在。
「……果然,逃到這裡是正確的。」
「嗯。如果是這裡,不管是父親大人、騎士團還是祭司大人,都不會追來。」
兩人拿起裝了異世界紅酒的透明玻璃杯。
「希望我們在暗夜生活的未來……」
「能夠得到暗之女神的祝福……」
羅梅洛和茱莉艾塔祈禱完後喝下葡萄酒,發現這種酒不僅澄澈,而且不用摻水就十分美味,兩人相視而笑。即使討厭的太陽在這個瞬間仍高掛天空,兩人依然度過了一段既充實又幸福的時間。

等兩人回到原本的洞穴,已經是太陽下山的時刻。
「看來得救了。」
「嗯。我本來還在想會怎麼樣呢。」
在那之後,兩人喝了幾杯葡萄酒,享用包含柔軟的白麵包與湯在內的各種料理,在異世界食堂待到太陽下山為止。那間店接連有客人來訪,大家都吃著各自的料理。從一般平民到貴族……而且還是身分遠比茱莉艾塔尊貴的公主。騎士、武士與傭兵等戰士。魔法師與陰陽師。精靈、矮人與半身人等亞人,甚至是蜥蜴人與厘厘普等接近怪物的生物……那間店聚集了各式各樣的客人。
他們都各自點了羅梅洛從來沒見過的各種料理,津津有味地吃著。
「不過我當時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連光之高祭司都來了。」
「呵呵。就是啊。羅梅洛那時候的表情啊……」
在下午時段,有位脖子上掛著據說即使將一生都奉獻給信仰,也只有極少數的天才能從僧院那裡獲得的高祭司之證——純金製的聖印(從外形來看,居然偏偏是光之神的信徒)的年輕女子,帶著三位看似弟子的少女祭司來店裡,那一瞬間,兩人都僵住了。羅梅洛撐住差點忍不住昏倒的茱莉艾塔,然後努力保持低調,緊盯著她們。
幸好領導她們的高祭司即便發現了坐在店內角落的兩人,也完全不看他們一眼——大概是怕在店裡「斬妖除魔」會給店家添麻煩吧——四個人享受點心與茶,甚至還買了土產後就回去了。雖然因為最後平安無事,所以才能當成笑話來講,但要是與據說認真戰鬥時甚至能擊斃魔靈的高祭司為敵,不難想像兩人早已沒命。就這方面而言,或許可以說兩人運氣好也不一定。
「那麼……我們走吧。」
「嗯。我會跟隨你……直到天涯海角。」
然後,因為難得的幸運而撿回一條命的戀人牽起彼此的手,交換了一個吻。無論未來將面臨什麼樣的困難,兩人都發誓要一起生活。所以羅梅洛才會吸茱莉艾塔的血,茱莉艾塔也選擇捨棄過去的一切,和羅梅洛一起走。
「就快到你的藏身處了吧?」
「嗯,只要飛一個晚上,應該就會到了。再稍微努力一下……等我們平安逃跑後,或許再去一次那間店也不錯呢。」
「嗯,說的也是。再怎麼感謝那間店的人都不夠……而且那裡的料理真的非常好吃。」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兩人懷著無限的感慨……然後化身為無數的蝙蝠,飛往滿月照耀的平穩夜晚。



第十三話 三明治
異世界食堂,有許多能稱為常客的客人。
他們住在世界各地,使用自己發現後確保的「門」,每隔七天就會固定造訪異世界食堂。享受異世界食堂的料理,已經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儘管有出現在魔力具備一定強度地點的特徵,異世界食堂的門基本上不會特別挑選出現場所。
雖然偶爾會出現在市裡、街上或城內,但通常是只有一扇門出現在遠離人跡的偏遠地區,甚至還有從出現後到現在,都還沒被用過的門。
因為這樣的背景,通常會成為常客的客人,從異世界整體的角度來看,大多是些奇怪的人。這些從世界各地聚集過來的怪人常客們,都盡量不干涉彼此。即使對方是世界知名的人物,或是關係惡劣到堪稱天敵的存在,禮貌上也都要視而不見。
畢竟這裡是異世界。
不適用自己世界的常識,也不應該認為能適用。進一步而言,要是因為惹事而被老闆列為「拒絕往來戶」並再也不能進入這間店,那實在太過悽慘了。
正因為如此,常客們遺忘日常的不和,選擇彼此尊重,在發現連這種事也不明白的新客人打算惹麻煩時,也會上前制止……不過和料理有關的事情是例外。
固定每七天就會來一次的常客們,大多會有一種自己愛到無法自拔、成為自己外號由來的「最愛料理」。
然後大家都確信自己的「最愛料理」,是這間店最美味的料理……一旦談論到哪一邊比較美味的話題,通常都會起爭執。那天正好就是這樣的日子。
「啊?你說什麼?你明明就不知道一直浸到隔天早上,連麵包粉和豬肉都吸滿醬汁後有多美味!」
「小姑娘,那是我這邊的台詞!妳才是什麼都不懂!施萊普和塔塔醬的絕妙組合,就算冷掉也不會受到影響!」
陷入爭執的,是一位雖然打扮成外表輕便的冒險者、但依然看得出來出身良好的年輕女子「炸肉餅」,以及一位年紀輕輕就擁有經過嚴格鍛鍊的身體、在做工良好的衣服上佩帶名劍的年輕騎士「炸蝦」,兩位都是相對比較新的常客。他們今天正好坐在彼此隔壁,這就是這場爭執的起因。
「嗯?那兩個人在吵什麼啊?」
事後才看見兩人的樣子、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老武士「照燒雞肉」,向在這間店認識、外表如枯木般細瘦的老常客「炸里肌豬排」問道。
「喔。好像是在討論做成『三明治』時,哪一道料理比較美味。」
一如往常地將炸里肌豬排當成配菜,喝著裝在透明酒杯裡的冰涼異世界麥酒的「炸里肌豬排」回答。爭吵的契機,是兩人都點了飯後要外帶回去、夾著各自最愛料理的「三明治」—一種在白麵包裡夾各種料理的食物。
即使冷掉也很美味。
可以外帶。
在以東大陸語寫成的菜單上,三明治那一欄寫了這樣的說明。這裡的「各種料理」並沒有這麼單純,三明治的配料非常多,只要是由店長製作,那麼除了湯品以外,不管包什麼都好吃。
雖然基本上這間店固定提供美乃滋混合切碎的蛋、夾在蔬菜葉內的粉紅色燻肉和起士,以及油漬魚混合美乃滋等三種配料,但常客通常會點包了自己喜愛菜色的三明治。就某方面而言,三明治可以說是這間店的隱藏菜單。
「真是的,又在吵這種事啦。」
聽完說明,「照燒雞肉」嘆了口氣。真是無聊。不過是三明治的配料,有必要吵得這麼激烈嗎?
「受不了……這樣根本無法靜下心吃飯。」
說完後,兩人熟練地從座位起身,走向正在吵架的兩人。
「所以說!最好吃的是炸肉餅三明治!這裡的炸肉餅,就算冷掉也很好吃!被切成細末的肉裡包含了大量肉汁,只要一咬就會整個流出來,搭配將麵衣染成黑色的甜辣醬汁與柔軟的蔬菜一起吃,簡直是極品啊!」
「炸肉餅」一步也不退讓。她第一次拜訪這間店時,曾經在回去時收到一份炸肉餅三明治。放置了一段時間後徹底冷掉的炸肉餅,擁有和剛做好的炸肉餅截然不同,但難分軒輊的美味。在那之後,她每次造訪這間店時,都會外帶一份回去。
「哼!王國的小姑娘就是這樣才令人困擾!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施萊普和塔塔醬!這個組合根本不會因為變冷就受到影響!用充滿彈性的施萊普做成的炸蝦排,每次咬的時候都會讓甘甜的施萊普風味在嘴裡擴散!在和塔塔醬的酸味巧妙混合後,便會產生一種美妙的滋味。而且妳知道嗎?這間店的炸蝦三明治,可是夾了紅色果實的蔬菜和綠色的葉菜!所以咬過一口後,就能看見由白色的施萊普肉、鮮豔的綠色蔬菜與紅色果實組成的美麗景象!味道當然是不用說,就連外表和內容都比只有褐色的炸肉餅好太多了!」
另一方面,「炸蝦」也不肯退讓。
在第二次造訪這間店時,「炸蝦」從同行的傳說劍豪那裡得知這道隱藏菜單。將這間店最美味的炸施萊普夾在麵包裡並放置一段時間後,就會產生新的魅力。即使炸肉餅在這間店的眾多料理中也算是相當美味,但還是不足以勝過那股魅力。
面對彼此一步也不肯退讓的兩人,「照燒雞肉」與「炸里肌豬排」輕輕咳了一下。
「我說你們兩位,別吵得這麼兇嘛。」
「這裡是享受料理的地方。雖然適當的聊天能增添料理的美味,但太過頭的話,可是會損害料理的味道喔?」
這些話,讓兩人忍不住看向這邊,陷入沉默。一方是過去的大英雄,王國第一……應該說世界第一的大賢者。一方是雖然到處流浪,但劍術舉世聞名的異國劍豪。被即使在這間店也屈指可數的兩位名人教訓過後,還年輕的兩位常客不自覺地閉上了嘴。
「……沒錯。我的確是說得太過頭了……我覺得炸蝦排也滿好吃的。」
「不,我才不好意思。我向妳道歉……每個人的喜好本來就不一樣。」
儘管明顯不太情願,兩人還是向彼此道歉。這讓「照燒雞肉」和「炸里肌豬排」想起在前任店長的時代,自己也經常像這樣議論關於料理的事情。
(真令人懷念。仔細想想,我們以前也經常像這樣爭吵哪道料理比較好吃。)
(「炸肉餅」那傢伙也經常主張炸肉餅才是最美味的油炸料理,和「可樂餅」大吵一架呢……果然血緣是不會騙人的。)
兩人在回憶的同時,也勸導兩位因為年輕而血氣方剛的客人。
「你說得沒錯。雖然炸肉餅和炸蝦的確都很好吃,但夾在麵包裡最好吃的,果然還是炸里肌豬排。」
「炸豬排還是熱的最好吃。最適合三明治的,果然還是冷掉後也很好吃的照燒雞肉。」
……兩位老常客忍不住以像是覺得難以置信的表情互望了一眼。
「……你這傢伙不是米飯派嗎?居然說要把照燒雞肉夾在麵包裡……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炸里肌豬排」忍不住向站在旁邊的「照燒雞肉」問道。「照燒雞肉」平常點喜歡的照燒雞肉時,一定都是配飯,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改點其他料理時會選麵包。正因為這樣想,所以在聽見包照燒雞肉的三明治時才會覺得出乎意料……同時他也懷疑使用了甜辣醬油調味的照燒雞肉和麵包是否搭配。
「你才是吃炸里肌豬排時都只配啤酒,平常連看都不看麵包吧。為什麼連夾麵包的配料都會扯到炸里肌豬排?」
另一方面,「照燒雞肉」也意外地如此間道。雖然知道「炸里肌豬排」總是比自己早到,比自己晚走,但「炸里肌豬排」在這段時間通常都只吃炸里肌豬排配生啤酒。
雖然他偶爾也會點別的料理,但那時候也只會配啤酒,「照燒雞肉」從來沒看過他點麵包。儘管知道麵包和炸豬排配起來不差,但「照燒雞肉」沒想到「炸里肌豬排」也會點這個。兩人都無法相信彼此的選項,同時各自回答。
「不不不。我每個月會外帶一次炸里肌三明治喔。不加蔬菜,只放炸豬排、醬汁和芥末醬。讓塗了奶油的麵包夾這三種配料,等冷掉後再吃。這麼一來,就能享受油脂豐富的肉在冷掉後才有的美味。從肉裡流出來的肉汁和醬汁混合,再被柔軟的麵包包住。最後少量添加的芥末醬辣味,會將這些味道瞬間集中在一起,真是極品啊。」
「炸里肌豬排」開始說明自己偶爾會做的習慣。待到關店之前,亦即逼近那位魔龍來訪的時刻才回去睡覺……然後忍到隔天中午才吃炸里肌三明治。比麵包還厚,吸收大量醬汁的炸里肌豬排能確實填飽肚子,給人強烈的飽足感。從前任店長時代開始,「炸里肌豬排」就長年「愛用」這個當午餐。
「不不不。雖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但照燒雞肉和麵包也很搭。將塗了大量甜辣醬汁的薄切照燒雞肉和新鮮的裘雷片,夾在塗了新鮮的生歐拉尼耶、奶油和芥末的麵包裡後,奇妙地對味。而且聽說夾了照燒雞肉的麵包,在異世界也很受歡迎喔。」
「照燒雞肉」這邊也不服輸。
在告訴是由自己帶來的「炸蝦」三明治的事情時,「照燒雞肉」從老闆那裡得知了照燒雞肉三明治的存在。自從被那股味道打破了照燒雞肉和麵包不搭的先入為主觀念後,他就徹底迷上了這道菜。
彼此一步也不退讓……同樣頑固的兩人沒多久就從互瞪演變成爭吵。
就這樣,連其他客人也開始加入議論。
由於是舊雨新知都在、聚集了許多常客的時段,因此大家各自推薦自己講究的料理。
「……如果要點三明治,我一定會選用了長條麵包的拿坡里義大利麵麵包。你知道嗎?這間店夾在麵包裡的拿坡里義大利麵,有刻意將口味做得比較重。這麼一來,帶有番茄醬酸甜風味的拿坡里義大利麵就不會輸給白麵包的味道,成為稱職的配料並產生最棒的味道。」
將麵料理和麵包結合是個非常大膽的想法,王國商會的年輕少爺,向別人推薦自己給予高評價的極品料理。
「……哎呀,這位年輕人真是不懂事。說到夾在長條麵包裡的美味麵料理,果然還是帶有濃厚醬汁香味的炒麵麵包比較棒。只靠肉、玉菜和麵條做成的炒麵,在配上醃紅薑與濃綠色的配料後,在視覺方面也是一大享受。」
「雖然在下不想附和你,但還是不得不同意。雖然比不上剛做好的什錦燒,但夾在麵包裡的炒麵和酸甜的醬汁味,在加上豬肉、玉菜和醃紅薑的美味後,可以說是天下第一。」
西大陸的陰陽師和武士,異口同聲地主張炒麵這種同時包含高麗菜和醬汁美味的料理有多麼優秀。
「……那個,我覺得三明治這種東西,還是包了甜甜的水果和生奶油的水果三明治最好吃。柔軟的生奶油帶有的甜味,和熟透了的水果的甜味完全不同,兩者加起來真的非常美味。」
帝國美麗的公主,提出她最近很喜歡外帶、加了大量奶油的甜三明治。
「……如果是水果三明治,那還是和卡士達醬比較搭。口感黏稠的卡士達醬甜味較重,擁有不輸給水果和麵包的味道,不僅和其他食材對味,又不像生奶油那麼容易融化。」
即使同樣都是水果三明治,極度喜愛這間店的迷人點心——布丁的公國魔女公主,還是推薦味道與布丁相似的卡士達奶油口味。
店內就這樣瞬間陷入喧囂。
究竟哪種三明治最美味。
正因為是只要有發現外帶這個「密技」的客人都吃過的料理,所以議論起來根本沒完沒了。
「……真沒辦法。」
外出旅行,隔了半年才再次造訪這間店的精靈,法爾妲妮亞冷眼看著這場喧譁。遇見這間店,因為自尊心受損而展開旅程的她,吃著和半年前一樣的豆腐排,側眼看著那群激烈討論的客人。
她不算常客。這次只是從半身人那裡聽說再來會經過「門」附近,才順道繞過來而已……雖然這讓她必須多繞三天的路,才能抵達下一個要去的精靈之都,但對長壽的精靈而言,這根本不算什麼。
「呼。」
吃完和半年前一樣美味的豆腐排後,精靈放下叉子。
「謝謝。很好吃喔。」
她坦率地向人類店長陳述吃完後的感想……要是堅持不肯承認好吃,反而會讓人覺得自己輸了。
「是的。謝謝誇獎。」
店長也是個懂世故的人,所以沒對精靈多說什麼,直接點頭行了一禮。
「……話說這間店可以外帶米飯嗎?」
精靈像是突然感到在意般的問道。這間店的麵包隱約散發奶類的味道,所以她完全不想吃,但飯很美味。她是基於這樣的心情發問的,不過——
「……呃,有是有啦。」
店長稍微煩惱了一下後,如此回答。
「……有嗎?」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不對,某方面來說算是預料之內的回答,法爾妲妮亞驚訝地追問店長。
「那個,因為這裡好歹是間西餐廳,所以並沒有記在菜單上……」
做完這樣的開場白後,店長講出那道料理的名字。
「如果是烤飯糰,那應該是能外帶。」
由於貓咪西餐廳的飯可以無限續碗,因此基本上都會煮多到可能剩下來的飯。然而剩下的飯又不能留到明天用,所以通常是被做成員工餐,或是關店後的宵夜。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店長自己塗上味酣醬油再拿去烤的烤飯糰。
雖然只是將剩飯捏成飯糰,再塗上味酣醬油與味噌的簡單料理,但烤得香噴噴的表面,以及散發的醬油與味噌香氣頗受好評,即使剩了非常多的飯,只要端出烤飯糰,一大盤的飯糰瞬間就會消失在飢餓的店員們的肚子裡。
當然,既然是要給客人的東西,當然必須做得比自己和打工人員吃的要豪華一點,只要滿足這個條件,應該就能賣錢了吧。
「那請給我那個。人類城鎮的料理都不怎麼好吃。」
法爾妲妮亞一臉若無其事地點餐……反正是這間店的東西。她確信店長一定又會端出超出想像的料理。
「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
說完後,店長回到廚房。
(調味該怎麼辦呢。總之先和平常一樣,做一個用昆布醬油和味醂調味再撒上芝麻的口味,一個蔥味噌……剩下那個就包鹹昆布絲好了。)
店長一面想著這些事,一面準備烤飯糰……以及麵包。經營這間店已經十年以上的經驗告訴他,像這種掀起討論的日子,客人點的料理通常都會比平常多。
「我受夠了!只要吃吃看就知道了!店長!請你做份炸肉餅三明治給這個不明理的傢伙吃!」
「那我就點炸蝦三明治!請端給這個小姑娘!」
「喂,店長!我要一份照燒雞肉三明治!既然他都說到這個程度了,我就來試試味道!」
「我要炸里肌豬排三明治!反正一定是照燒雞肉三明治比較好吃!」
「店長,請給我那個叫炒麵麵包的東西。我對醬汁口味的麵很有興趣。」
「請給在下拿坡里義大利麵麵包!在下也要試吃一下!」
「那麼,我也要一樣的東西。拜託了,店長。」
「……既然妳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那就來吃吃看哪一個比較好吃吧。這樣就很清楚了。」
「正合我意!不好意思!請給我包生奶油和卡士達醬的水果三明治各一盤!」
不出所料,客人點菜了。這過於意料之內的展開,讓店長露出苦笑。
「好的!」
店長沒有停止手的動作,偷偷揚起嘴角,朝客人們的方向大喊。




第十四話 鬆餅
在某座幾乎沒有開發過的森林深處,有個無名的小村落。約一百名的居民,穿著一樣都是用草染色的衣服,過著靠採集村落附近的堅果與果實為生的簡樸生活。
這座村子的居民,被稱為厘厘普,是一種尺寸小到能坐在人類手掌上的小人。雖然同樣是小人,但厘厘普和能靠翅膀大範圍地飛來飛去、經常和人類有來往的妖精不同,不僅只會在狹窄的範圍內建立村落生活,也很少和厘厘普以外的種族交流。這個村子的厘厘普也和其他厘厘普一樣,幾乎沒和人類交流,除了用能當作藥材的果實,和獨自在森林裡的一棟小屋生活的魔法師婆婆交換能夠加工成鍋子和菜刀的銅板與銀板外,就只剩一種交流。他們通常是在村裡出生,在村裡成長,並在村裡死去。就是一群過著與人類相同生活的小人。
不過這樣的他們,每七天都會有一個期待的日子。無論是平常努力工作的男性、辛苦做家事的女性,還是到處嬉鬧的小孩,大家都會去同一個地方。
目的地是異世界食堂。這天對他們而言,就像是祭典一樣。
在前往異世界食堂的日子,他們聚集在一個離村落有段距離、位在森林內的小廣場。
「好!要上囉!」
被稱為村裡最厲害的爬樹名人的年輕男子,用藤蔓編成的繩子將門的金色突起固定在朝下的狀態,然後對在下面待命的男人們大喊。爬沒什麼地方可以抓的「黑色牆壁」,是一件非常累人的工作。雖然至今有幾個人成功爬到「金色突起」,但這種時候通常都還是由他負責爬。
「好!大家,要拉囉!一、二!」
「「「「「嘿咻,嘿咻!」」」」」
「爸爸加油!」
「就差一點點了!加油!」
配合村長的吆喝聲,村裡的男人們在女人與小孩的聲援下一齊拉動繩子。
嘰……
黑色牆壁發出細微的聲音……若從遠處觀看,就能看見畫了貓咪圖案的門被打開。開啟這扇門,對遠比其他巨大的種族還要無力的他們而言,是非常浩大的工程。必須讓村裡的男性們,像這樣拉綁在把手上的草繩。
「很好,打開了……快趁現在過去!」
在門被打開一定程度的空隙後,遵從村長看準時機下達的指示,村人們接連穿過門的空隙。首先是老人與抱著嬰兒的女人。再來是成長到能自己走路的小孩。最後才是趁門關起來前趕緊穿越的男人們。等所有人都通過門後,門再次關閉。接著門就突然靜靜地消失,位在森林裡的廣場也重新恢復平靜。
這裡是一個充滿與森林不同顏色的明亮光芒的房間。他們一進到房間角落,天上就傳來聲音。
——歡迎光臨。
以巨大的聲音向他們搭話的,是高到他們必須抬頭才能看清楚的店長。店長知道。門被打開一條縫後,有一群小人跑進來,就是他們來光顧的證明。
店長暫時回到後方,端了一個放著濕毛巾、用來端料理的托盤回來。將托盤降到接近地面的地方後,店長開口。
——請往這裡走,我來幫各位帶位。
早已習慣的村人,接連跳上托盤。
——那要走囉……嘿咻。
在約一半的村人跳上托盤後,店長舉起裝滿小人的托盤,走向空的座位。
「哇啊啊啊啊!好棒啊啊啊啊!」
「哇!好危險!要掉下去了!」
「喂,把鞋子和手擦乾淨,否則不能下去喔。」
突然被帶到視野開闊的高處,孩子們在看見和店長一樣巨大的各個種族用餐的樣子後興奮不已,招來母親的責罵。然後他們用托盤上的巨大濕布把鞋底和手擦乾淨。在這段期間,托盤被輕輕放在桌上,已經擦乾淨鞋底和手的村人們接連跳到桌上。
——那麼,我去幫剩下的人帶位。
等小人們全都離開托盤後,店長對高聳的桌子上四處張望的村人們稍微說明了一下,就再次端著托盤走向入口。接著留下來等的村人們也上了托盤,直接被運到桌子上。
——今天也是點一樣的料理嗎?
交互看向桌上與店門口,確認所有人都到桌子上後,店長姑且還是問一下厘厘普們想點什麼。村人們全都一齊點頭,打扮漂亮的全村第一美少女,村長的獨生女舉起一個畫了人臉的大銀板。那是人類製作的大銀板,厘厘普透過賣果實給森林裡的魔女,取得這種平常能讓工匠加工成銀食器或裝飾品的銀板。每個月交兩次這個東西,是他們與上一代店長立下的約定。
——謝謝惠顧。請稍等一下。
店長用拇指與食指收下銀板,走向後方的廚房。他去烤小人們最愛的東西,晚點就會 端過來。
「哇!好高!」
「好寬!」
「等一下!不可以去那裡!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欸~以前村子比較冷清嗎?」
「嗯,是在那扇門出現後才變熱鬧。以前人數只有現在的一半。」
「話說搬到這邊的那些人過得還好嗎?」
「應該很好吧。我之前有隱約看到他們。因為穿著異世界風格的服裝,所以應該沒看錯。」
在點的料理送來之前,他們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打發時間。擔心亂跑可能會掉下去的母親,勸誡天真無邪地到處跑的孩子們。至於大人們則是熱衷於閒聊。即使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一想起那個甜味,大家都靜不下來。
然後,店長終於端著他們的目標過來了。
——久等了。這是鬆餅。
放到桌子中間的,是巨大的鬆餅。擺在周圍的陶器有水桶那麼大,裡面裝滿了三種甜蜜的液體。七天一次的大餐登場,讓村人們忍不住發出歡呼。他們就是為了吃這個,才會每七天拋下一次所有的工作造訪這裡。
「喔喔,店長啊!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們切嗎?」
村長向店長大喊。如果不這麼做,矮小的厘厘普的聲音根本傳不到店長那裡。
——好的。
店長點頭,用叉子將鬆餅上的奶油抹平,用刀子切成一口大小……但對村人們已經算夠大的尺寸。融化的奶油與鬆餅的甜味朝周圍擴散,讓村人們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那麼請慢用。我馬上再端一份過來。
在店長切完鬆餅,向村人們搭話的瞬間。他們發出歡呼,衝向鬆餅。
至於被切好的鬆餅則是由村長管理,平等地分給每一個人。
首先由「分鬆餅的負責人」靠近盤子,將切好的鬆餅交給村人們。要是讓大家自行取用,一定會互搶比較大塊的鬆餅,這是他們為了避免小孩子吃不到,長年思索的結果……負責人偶爾會舔一下手上的奶油,或是吃掉掉在盤子上的鬆餅屑,但大家都默許這種程度的甜頭。
很少有人會直接吃掉收到的鬆餅。大部分都會走向裝滿甜蜜的水桶。
「再多給一點啦!小氣!」
「不行!這樣很快就會用光,還要留一點給外帶的用!」
「啊,喂!同時加褐色和黑色的蜜汁太卑鄙了!」
「啊!好卑鄙!居然吃紅色的果實!」
「這點程度,有什麼關係。」
女人們站在水桶面前分配,大家都各自去那裡排隊沾自己喜歡的蜜汁。女人們以熟練的動作,用從村裡帶來的專用刷,將蜜汁塗在鬆餅上。這間店事先準備了三種蜜汁。甜甜的褐色是「楓糖」,帶點苦味的黑色是「巧克力」,然後是加了用砂糖熬煮的紅色莓果、酸酸甜甜的濃稠蜜汁「果醬」。
點鬆餅時,原本只能選擇其中一種蜜汁,但由於村人們的意見無法統一,所以厘厘普拜託店長都各準備一點。能夠滿足所有厘厘普胃的鬆餅,就這樣完成了。
「好!大家都拿到了吧!」
確認完後,厘厘普的主婦們將楓糖裝進自己帶來的壺。這也是負責塗蜜者的特權。能將剩下的蜜汁裝進從村裡帶來的壺帶回家(當然,如果因此在塗蜜時太小氣,就會釀成大禍)。
「呵呵,這樣暫時就有美味的麵包可以吃了。」
厘厘普的主婦們開心地摸著在裝了楓糖後變重的壺。這個人類做的蜜汁是極品,只要塗上這個就能讓普通麵包變得好吃數倍。這是沒有任何引人注目之處的無名小村落裡隱藏的美食。
「那麼大家都分到了吧……?」
確認所有村人都拿著塗了蜜汁的熱騰騰鬆餅,或已經甚至開始吃後,村長開口說道:
「那麼……感謝大地之神賜予我們恩惠,大家開動吧。」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村長咬了一口鬆餅。帶有溫度的甜味,在嘴裡擴散。村長選的是簡單的楓糖口味。擁有獨特風味、比其他口味還甜的蜜汁,從鬆餅內滲透出來,充滿口中。
「唔嗯……」
村長發出呻吟,在將鬆餅吞下肚後,他緊急喝下從村裡帶來的茶。還殘留著一些溫度、不帶甜味的茶,逐漸沖淡鬆餅的甜味。
「呼……」
這股讓人回味無窮的甜味!懷念起剛才品嚐到的甜味,村長再次晈了一口鬆餅!又熱又甜的鬆餅。就只有這個是不管吃幾年,都不會吃膩的幸福滋味。難怪許多旅行到一半的厘厘普,會因為成了這個味道的俘虜而選擇定居,村裡的人口也因此迅速增加。
「爸爸。可以分一點你的給我嗎……我也想吃楓糖。」
小心不讓漂亮的衣服弄髒、吃著果醬鬆餅的村長獨生女,在看見父親的吃相後,有些羨慕似的嘟起嘴巴。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母親以前也同樣喜歡的果醬口味……不過看見別人在自己面前吃得津津有味,還是難以忍受。
「喔,我知道了。那妳的也分我一點。」
村長一面苦笑,一面從懷裡掏出小刀切鬆餅,同時也從女兒那裡拿了一點鬆餅。
「……嗯,好吃。」
村長點頭稱讚這個某方面來說,也算是熟悉的味道……十年前因病去世的妻子最喜歡的果醬鬆餅。除了酸甜的味道以外……還帶了點鹹味。仔細一看,厘厘普們各自都在做類似的事情。無論是家人、戀人還是朋友,大家都各自切下不同口味的鬆餅彼此交換。
比其他厘厘普高一顆頭、對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的粗魯鐵匠,在被嬌小的妻子幫忙擦掉嘴邊的巧克力後,羞紅了臉。
其中一家兄弟姊妹很多的孩子們,將各自拿到的蜜汁混在一起,試試看會有什麼味道,結果被母親修理了一頓。
平常沒事就吵架的年輕男女,只有在一起吃果醬和巧克力時,有默契地各自交換一半。
剛才還在幫忙塗蜜的主婦們,一面天南地北地聊天,一面討論要如何交換彼此的戰利品。
從三年前開始定居,全村只有一個的老魔法師若無其事地吃著鬆餅,讓自己的鬍子染上褐色的蜜汁;同樣全村唯一一個會使用治癒魔法、擔任大地神祭司的老婆婆,在孫子的包圍下露出幸福的微笑。
像這樣的交流,對厘厘普他們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光景。
——久等了。我送追加的鬆餅過來了。
過了一會兒,在巨大的鬆餅已經全進了村人們的肚子裡時,店長又端了一盤過來,食慾旺盛的孩子們、還沒吃飽的年輕人們,以及貪吃的大人們再次聚集。
雖然厘厘普們在一開始的第一次會守規矩地領取鬆餅,但第二盤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老人與幼童在吃第一盤時就已經飽了,因此第二盤是先搶先贏。
(我也上了年紀了。)
看著年輕人們爭先恐後地撕下鬆餅,沾自己喜歡的蜜汁來吃,村長摸著已經很飽的肚子,溫柔地守護他們。活力充沛的村人們的身影,正是他拚命想保護的村子的象徵。村長看著這幅光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年幼的女兒一樣。
「那麼店長,打擾了!」
確認所有人都吃完鬆餅,巨大的鬆餅盤上已經連一點碎屑都不剩後,村長大聲向店長說道。
——謝謝惠顧。那麼,請再上來一次。
店長也熟練地輕輕端出盤子,讓厘厘普們搭上去。然後他反覆將變得比之前多兩盤鬆餅重的厘厘普們,送到店的入口附近。
——那麼,歡迎下次再度光臨。
說完後,店長稍微將門打開一條縫。
「好!大家都到齊了吧!」
「嗯!」
確認人數沒錯後,厘厘普們一起走到門外的廣場。原本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他們一下子就跑到外面,店裡已經感覺不到厘厘普們的氣息。
「不過,他們每次都來好多人呢。」
目送他們離開的店長低喃道。以前……他們剛來這間店的時候,好像還只有現在的一半……不對,三分之一的人數。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沒辦法一次送所有人到桌子那裡呢。店長思考著這個問題,走回廚房。
「或許再過不久,會連長翅膀的小人都來光顧也不一定。」
店長突然想起這件事。他見過長翅膀的異世界居民,也看過像剛才那樣光顧的大量小人。不過他還沒見過長翅膀的小人。
「……唉,應該不可能吧。」
真要說起來,憑小人的體力,似乎要聚集不少人才有辦法打開門。既然如此,除了那個村子的小人以外,應該不會有其他小人來了。重新確認這點後,店長繼續回去工作。
……店長還不知道。將來真的會有一群長著翅膀的小人——妖精變成常客。


第十五話 薑汁燒肉
滿身大汗的少年獵人,尤特從樹上緊盯著「咚」地一聲倒下的一角豬。在他的正下方,塔羅像是為了確認般,激動地對一角豬低吼、咆哮。
與之相對,一角豬動也不動。尤特剛才射到牠脖子背後的粗大箭矢……上面塗了只要一進入血中就會引起嚴重麻痺,但消退得也很快,不會讓毒素留在肉裡的毒藥。那是山國的獵人們專用的毒藥。
(還沒,絕對不能大意……「瀕死的野獸會在死前殺死獵人」。)
尤特想起從師傅—一個技術高超到能靠弓箭殺死熊的中年獵人那裡聽來的話,壓抑衝上去確認一角豬生死的衝動。一角豬是難纏的對手。和貴族大人或菜鳥獵人狩獵的兔、鹿、野鳥、狐狸或鼬鼠不同。額頭上長了一根又粗又短的「凶器」的一角豬是真正的猛獸,要是正面衝撞,一角豬可是連全身穿著沉重鎧甲的武士們的長槍都能彈開,連馬一起撞倒的怪物。
想狩獵一角豬卻反被擊倒,就這樣丟掉性命的獵人與武士可說是多如繁星。尤特現在待的樹在剛才被這傢伙撞過後,也稍微被折彎。
千萬不可以大意。
……在充分等待過後。尤特下定決心從樹上跳下來。他拿著弓,謹慎地抓著箭筒裡的箭,緩緩靠近一角豬。然後,開始確認一角豬是否真的死亡,再也無法動彈……
「太好了!終於解決掉了!太好了!塔羅!這樣我以後就能獨當一面了!」
尤特開心地歡呼。直到能獨自收拾掉像一角豬這樣的「猛獸」,獵人才會被承認能夠獨當一面。獵人平常要進入别說是猛獸了,甚至還有危險魔物出沒的山林內,只有能獨當一面的獵人,會被視為有能力進行狩獵,為村里帶來山林恩惠的存在。待遇也和那些只能狩獵逃到附近森林的兔子或鳥拿去賣的半吊子不同。
他們偶爾會接受領主大人的委託,在森林裡替武士們帶路,或是擔任商人經過森林時的護衛,除了買賣獵物以外,還能接受驅除猛獸的委託獲得賞金,能做的工作也會跟著增加,視技術而定,甚至還有機會在市內買自己的房子娶妻,過著豪華的生活。相較於必須射好幾箭才會死的熊、本身也是獵人所以會變成狩獵對決的老虎、會靜靜靠近絞殺獵物的大蛇,或是能靠自豪的硬殼彈開威力較弱的箭並同時飛到空中利用巨大的角展開突擊的大角蟲等猛獸,尤特這次擊倒的一角豬,無論在體力還是臂力方面,都是相對比較好應付的對手。一角豬雖然跑得快,但不會爬樹,所以只要從樹上不斷射箭就能打倒。
不過事情也沒有這麼簡單。在擊斃前就讓獵物逃掉還算好,有時候甚至會遇到負責將獵物引到獵人躲藏處的獵犬被殘忍殺害、獵人自己被一角豬撞下樹殺害、在擊斃獵物前就用光弓箭而束手無策……或是小看瀕死的獵物,在打算用山刀給予致命一擊時遭到反擊。
無法區分勇敢和無謀的半吊子挑戰一角豬失敗,或甚至因此喪命,在獵人的世界可說是屢見不鮮。
「真大呢……這樣應該能賣一百二十枚銀幣,不對,一百五十枚吧。」
仔細檢查右後腳仍殘留塔羅鮮明齒痕的一角豬後,尤特開始估價。只要把這頭一角豬能賣的地方通通賣掉,應該就能買到和師傅一樣威力強大、施加過魔法的新弓箭了。雖然輸了就會沒命,但只要贏了就能賺大錢,這就是獵人的工作。
真正的獵人,就算一次就獵到能賣數百枚銀幣的獵物也不稀奇,不過對平常獵到的獵物都只價值數枚銀幣的尤特來說,這是他第一次獵到價值超過一百枚銀幣的獵物。這讓尤特興奮得不得了。
尤特還年輕,才剛成為能獨當一面的獵人。雖然是附近的農民之子,但身為五男的他,絕對沒機會繼承家門,因此他成了獵人的弟子。然後為了習慣山路,他從幫忙搬行李開始,跟著師傅到處走以熟悉森林,學習如何將剛出生的小狗訓練成獵犬,最後終於學到如何使用弓箭,成為實習獵人。
這次跟著他一起狩獵的塔羅,是師傅養的獵犬和其他獵人養的獵犬生下的小孩,從塔羅出生以來,尤特總共花了兩年的時間,將牠訓練成能獨當一面的獵犬。這對菜鳥獵人與菜鳥獵犬的組合,在狩獵小型獵物幾十次後,終於決定挑戰一角豬,並在準備了一個月後……漂亮獲勝。
「塔羅。今晚就好好吃一頓吧。」
尤特摸著站在旁邊的夥伴說道。和一般的豬相比,一角豬的肉帶有一點獨特的腥味,不過依然擁有豐富的油脂,是味道濃厚的美味肉品。就當作是用來紀念自己成為獨當一面的獵人,今天就來吃一角豬最好的部位吧。或許是靠野獸特有的直覺感應到尤特的想法,塔羅的尾巴又搖得更厲害了。
於是尤特迅速開始解體一角豬。他先替體重大約是自己五倍的一角豬放血。要帶回去的是肉、毛皮、角與牙。內臟在帶回去之前就會腐壞,骨頭則是賣不了多少錢,所以遺憾歸遺憾,還是只能丟棄。
「嗯,大概就這樣吧。」
尤特沒多久就完成了放血和剝皮的程序,他將新鮮的肉與毛皮,以及中途折下來的角和牙,分別放進兩個事先帶來的大袋子。
「走吧。塔羅。」
將油脂豐富的最好部位特別切下來放進腰際的乾淨袋子裡後,他呼喚搖著尾巴啃一角豬骨頭的塔羅。
「好了,得趁太陽下山前帶回去才行。」
雖然放完血去除骨頭後有變輕,但成年一角豬的肉還是非常多。要是長時間放在這裡,就會有野獸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為了避免這種情形,尤特扛起其中一袋肉,將另一袋運到附近有做防獸處理的山間小屋。
「果然就算只有一半也很重……」
即使稍微抱怨了一下,但尤特不僅腳步輕快,臉上也帶著笑容。有生以來第一次成功獵到大獵物。這為尤特帶來莫大的滿足感。
「呼。終於結束了。」
尤特將肉與毛皮運到山間小屋的儲藏庫內,那間房子裝了一般野獸無法突破的堅固大門,太陽即將下山,尤特嘆了口氣。從一角豬身上獲得的戰利品,即使捨棄多餘的部分,依然比尤特本人還重。儘管這裡距離擊倒一角豬的地點不遠,但搬運這些東西還是費了他不少工夫。
「光是運到小屋就這樣……看來只能雇用佐兵衛先生了。」
不愧是大獵物,看來很難一個人搬到位於山腳的城鎮。尤特決定明天早上下山,雇用師傅經常委託工作的那位無論手臂還是腳,都比自己粗上兩倍的挑夫。
(不過我終於也成為會雇用別人的獵人了。)
就連這點也讓他感到開心。
「算了。塔羅,來吃晚餐吧。」
就在尤特高興地呼喚塔羅時,似乎突然發現到「某種東西」的塔羅,對尤特叫了一聲。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塔羅?」
尤特見狀,向塔羅問道。後者再次叫了一聲後,便跑到屋外。
「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
尤特緊跟在後,塔羅跑了一會兒便停住,叫了一聲。那裡有扇黑色的門。畫著貓咪圖案的門緊貼懸崖,就像是直接「長」在上面。
「……這種地方居然會有門……不對,我確定昨天還沒有這扇門。」
尤特開始回想。昨天經過這裡時,明明還沒有門。師傅教過他,仔細記住森林有沒有什麼變化,是優秀獵人的條件,所以平常會盡可能記住森林狀況的尤特,不可能漏掉這麼大的變化。然而這扇門依然突兀地出現了。
「該不會,是魔法門吧……?」
魔法。儘管住在鄉下的尤特沒什麼機會接觸這種東西,但鎮上還是住了幾名陰陽師,祭司大人也會使用獵人普遍信仰的風之神的祈禱魔法。像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幾乎可以確定是出自魔法之力。
「既然塔羅會帶我來這裡,表示這應該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吧……」
身為訓練有素的獵犬,塔羅不可能誤判這種狀況。尤特下定決心,將手伸向黑門的金色手把……打開了門。門沒鎖。伴隨一陣鈴聲,門應聲開啟。
「唔哇?」
突然從傍晚的山裡來到明亮的場所,一時眼花的尤特忍不住用手遮住光。
「歡迎光臨。」
某人向尤特搭話。那是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尤特停止擋光,確認眼前的景象。這裡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擺了幾張桌椅,有幾個人在這裡用餐或暢飲。簡直就像是……
「這裡是……酒店?」
「不,雖然也有賣一些酒,但這裡是西餐……餐廳。」
店長回答尤特,在停頓了一下後,店長再次歡迎新的客人。
「那麼,歡迎光臨。那隻狗是你帶來的嗎?」
一位看起來像國中生或高中生的年輕少年,腳邊坐了一隻守規矩的狗……雖然「貓餐廳」基本上是拒絕寵物入內,但如果有受過良好訓練,就算帶進店裡應該也沒問題。
「咦,嗯。這是我養的獵犬塔羅。我有好好訓練過牠。」
尤特心不在焉地回答店長,同時陷入思考。姑且不論為什麼開在這種山裡,但這裡似乎是間餐廳。而且從店內的氣氛來看,這裡和尤特住的山腳城鎮內開的便宜酒店明顯不同,是讓都城的武士們利用的高級店。
(真糟糕……我身上沒帶錢啊。)
周圍的客人吃的料理,散發出陌生但讓人確信一定很好吃的味道。這些味道刺激著還沒吃晚餐、飢腸轅輥的尤特,讓他有股衝動想在這裡用餐。
不過他沒有錢。身為一個初出茅廬的獵人,尤特原本就沒什麼錢,而且身在只有同行會經過、只有野獸棲息的深山裡,帶錢根本就沒什麼意義。
(錢以外的東西……啊。)
尤特思索身上有什麼東西,接著想到掛在自己腰上的物品。
「店長,我也想在這裡吃飯,可是我身上沒錢。所以……」
他從腰上解下那個東西,交給店長。
「這是一角豬身上最好的肉。剩下的部分都給你,可以用這個幫我做料理嗎?」
關於一角豬身上最好的肉,通常都是用鹽醃漬過後,再由商人運到城裡,成為貴族餐桌上的佳餚。一般平民,除非是像尤特這樣的獵人,否則根本沒機會吃到,如果是這塊油脂最豐富的肉,光是這樣的分量就值五枚銀幣。雖然尤特推測在這裡吃一餐應該要不少錢,但反正他原本就打算和塔羅分享這塊肉。既然如此,那塊肉應該也會比較希望讓專家調理吧。
「……這是,豬肉嗎?」
面對尤特的提議,店長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貓餐廳基本上不提供使用異世界食材的料理。無論肉或蔬菜都是跟商店街的店進貨,只使用店長自己覺得美味的食材。關於那邊的食材,基本上不會送到客人桌上,而是由店長自己吃。
雖然是平常不提供的服務,但少年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那是店長已經失去超過二十年的眼神。是他純粹、無謀又年輕時的表情。同時也是和那些偶爾會來店裡光顧的附近高中男生相同的表情。
「……我知道了。不過料理方法由我這邊決定,這樣可以嗎?」
店長無法背叛那種眼神。
「那當然!拜託你了!」
「汪!」
店長乾脆地允諾,尤特和塔羅也活力十足地回答。
「那麼,請稍等一下。請坐這裡。」
說完後,店長走向店內後方,端了擰乾的布和裝著水的玻璃杯回來。
「請用。這是濕毛巾和水。那麼我去料理食材,請稍等一下。」
留下這句話後,店長再次回到後方,準備料理。
(既然是新鮮的肉,那必須稍微弄軟一點,再來就是豬肉本身有點腥味……)
店長思索在自己吃過的料理中,哪一道最適合這種略帶腥味的豬肉。
在等待的期間,尤特不斷朝周圍左顧右盼。
「不過這間店還真奇特……」
仔細一看,店裡聚集了許多奇怪的客人。有穿著像是城裡販賣的漂亮和服的武士與陰陽師,也有穿著東方風格的服裝、看似久戰沙場的戰士。這些都還算好。
另外還有幾名五官明顯和尤特等人不同,似乎是東大陸居民的客人。他們的衣服品質和頭髮狀態都參差不齊,簡直完全找不到共通點。甚至還有「精靈」與「矮人」等和人類不同的種族,以及其他尤特連見都沒見過的種族。
(仔細一看……還真是間不可思議的店呢!)
尤特好奇地看著他們開心吃著前所未見的料理,過不久店長就回來了。
「久等了。」
店長將裝了料理的盤子、盛在碗裡的白飯以及褐色的湯擺在尤特面前。
盤子裡裝著被切成絲的生歐拉尼耶,以及用尤特帶來的一角豬的肉做成的料理。烤過的肉上,加了蔬菜絲與褐色的醬汁。
「這是……烤肉?」
本來以為會吃到能讓肉軟化的燉肉的尤特向店長問道,後者表情從容地回答:
「是的。這是薑汁燒肉……加了薑的烤豬肉。」
店長在回答的同時,也替另一位客人上菜。
「來,你的沒加洋蔥和薑……還很燙,吃的時候請小心。」
店長將光聞就知道很美味的料理,放在尾巴彷彿搖到快斷掉的另一隻客人面前。在裝滿白飯的外帶紙盒上,放了加醬汁燒烤的肉。味道太濃的食物似乎對狗不好,但偶爾吃頓大餐應該無傷大雅。
「那麼請慢用。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就會端新的飯和味噌湯過來。」
說完後,店長走向其他客人……去幫同樣愛吃什錦燒、喊著要再來一份的那對搭檔點菜。
「這就是,這間店的料理……」
以甜味醬汁烤過的肉散發出來的香氣,讓尤特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拿起筷子。
「……塔羅,可以吃囉。」
就在他看向旁邊,下達許可的瞬間,流著口水凝視料理的塔羅猛然開始用餐。牠發出響亮的咀嚼聲,尾巴也搖個不停。動作明顯比平常分到獵物剩下的部分時還要激烈。
(有這麼好吃嗎……)
看見愛犬的樣子,尤特也開始懷著期待,將筷子伸向肉。他用筷子夾起被切成許多薄片,擺在盤子裡的肉。
(唔哇。這個好軟……)
不曉得用了什麼魔法,原本堅硬的肉塊變軟到能用筷子輕鬆夾斷的程度。尤特夾起和大量醬汁與蔬菜混在一起的肉片。鮮豔的肉片,在反射店內的光芒後變得閃閃發光,他嚥了一下口水……將肉片放進嘴裡。
「……好吃!」
尤特忍不住講出這句話。這道料理,比尤特所知的任何料理都要美味。又甜又鹹,帶有些微辛辣的醬汁營造出獨特的風味。光是這個醬汁,就已經夠美味了。在配上白飯後,更是稱得上一頓大餐。
另外還有一樣東西和油脂豐富的一角豬的肉在一起。肉的外面包了一層像是將某種穀物磨細的粉,那種粉吸收醬汁,將醬汁留在肉上。讓那種粉與肉的肉汁和油脂混合後,搭配口感明顯的蔬菜一起食用,就成了極致的美味。
再也沒什麼比這更好吃了。尤特如此確信……不過這樣的想法在幾秒後就被推翻了。
「唔喔喔喔?」
好吃到讓他不禁如此大叫。讓這個薑汁燒肉變得更美味的東西……那就是和薑汁燒肉一起吃的米飯。沒有摻雜糧,宛如白雪般的米飯。煮得鬆軟又水嫩的米飯,與薑汁燒肉搭在一起。
薑汁燒肉濃厚的味道與米飯柔和清淡的味道,光是這個組合就已經充分具有滿足感,同時刺激人的食慾。吃肉、扒飯。吃肉、扒飯。偶爾中途配一些歐拉尼耶、味噌湯和醬菜,然後一直重複這個流程。
當然,一碗白飯馬上就吃光了。
「不好意思!請快點再給我一碗飯!要大碗的!」
甚至感到有些焦躁的尤特,要求再續一碗白飯。
「好的。」
早就看到尤特以年輕男子特有的氣勢吃飯的店長,很快就給予回應,盛了一大碗飯過來。塔羅對店長響亮地吼了一聲……這是牠也要「再來一碗」的意思。
飼主與狗非常相似。在對這兩搭檔感到莞爾的同時,店長也替塔羅準備肉與飯。一個人與一隻狗,就這樣持續吃到再也吃不下為止。
「唔唔……不妙,吃太飽了。」
結果尤特續了三碗飯,並再要了一份薑汁燒肉,他痛苦地摸著肚子,走到店外。塔羅也像是覺得肚子很重般,腳步變得有些沉重。
「塔羅,真好吃呢。我們下次再來。」
塔羅剩下的力氣,似乎只夠搖尾巴回應主人的提議。
尤特已經問出那間店的祕密。那是間七天只能造訪一次的祕密餐廳。不僅料理的價格遠比尤特想像的便宜,味道也是掛保證的好。
據說之前在這一帶狩獵的師傅,偶爾也會去那裡點和尤特一樣的薑汁燒肉,享用豬肉大餐。
「也得感謝師傅才行。」
仔細想想,當初勸自己在這附近狩獵一角豬的人,就是師傅。師傅一定是想將通往異世界食堂的道路分享給自己。
「好,塔羅。今天就先睡吧!明天還有請挑夫幫忙搬肉的大工程要忙呢。」
尤特精神抖擻地對搭檔喊道。塔羅只響亮地吼了一聲回應。



第十六話 咖哩飯
幾天前襲擊這座島的暴風雨已經過境,島上今天也是晴空萬里。今天是個出門的好天氣,阿爾馮斯一如往常地在自己的住家準備外出。
在閃耀的陽光下,阿爾馮斯的臉映照在粗糙又不怎麼好看的自製木桶裡的水面上,他以公王陛下過去賞賜給他的祕銀製折劍匕首仔細刮掉鬍子,這把已經用了二十年但依然完全沒生鏽的折劍匕首,據說是精靈以前留下來的。接著他換上最好的那件衣襬已經磨損、到處都充滿補丁的衣服,將參考數十年前在西大陸看見的東西、自己用草稈製成的涼鞋,換成從五年前開始只要在雨天穿就會進水的破皮靴,佩帶在與恐怖的魔物戰鬥時很可靠、但因為面對野生動物時不太好用而掛在牆上當裝飾的祕銀細劍。最後用乾燥的草,綁起雖然偶爾會找機會修剪,但一回過神就會變得蓬亂的白髮。
別看阿爾馮斯這樣,他可是曾經在東大陸歷史最悠久的公園,爬到將軍的地位。即使稱不上完美,他出門時還是必須盡量打扮得得體一點。畢竟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阿爾馮斯已經來往二十年的特別場所。是阿爾馮斯唯一的希望,同時也可以說是救命恩人們所在的場所……然後也是今天他將最後一次造訪的場所。
抱著這樣的心情,阿爾馮斯比平常更加認真地整理儀容。
「……好,差不多就這樣吧。」
做好準備後,阿爾馮斯用劍在牆上劃下一道傷痕。像是為了消除六條直線般,橫切的橫線。這些簡單的記號,就是阿爾馮斯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同時標示出阿爾馮斯「特別的日子」。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等這個日子等了幾次。
「那麼,出門吧。」
感慨萬千地說出這句一如往常的話後,阿爾馮斯離開自己的家。阿爾馮斯的家……就只住了他一個人,牆上劃滿了彰顯特別日的記號的洞窟,就這樣陷入靜寂。
阿爾馮斯輕鬆地走在熟悉的路上,在太陽抵達正上方前抵達目的地。那是一座能夠環視周圍的小山丘。山頂上只有稀疏的野草……以及一扇黑門。阿爾馮斯持續走向眼前的目的地。踏著確實又毫無迷惘的腳步,他嚥下就快要滿出來的口水。
「啊啊,已經隔了七天……」
或許是一個人生活的時間太長,他習慣性地自言自語。阿爾馮斯的心裡充滿期待,同時想起自己從昨天的宴會結束後就什麼也沒吃,胃裡早就空空如也。他的全身都在期待「那個」。然後,終於抵達黑門前方的阿爾馮斯,毫不猶豫地打開門。伴隨著來客鈴的聲音,門應聲開啟。
「歡迎光臨。」
「嗯,店長!我要咖哩!給我咖哩飯!當然是大碗的!」
像是要打斷店長的歡迎般,阿爾馮斯以急迫的語氣,喊出他想吃得不得了那道料理的名字。雖然昨天的宴會也提供了各種豪華餐點,但在公國首都現存的料理中,原本就不包含咖哩飯。因此阿爾馮斯的期待愈來愈強烈,在抵達店內的同時就開始點菜。
「好的。請稍等一下。」
店長對一如往常的阿爾馮斯露出苦笑,返回後方的廚房。目送店長離開後,阿爾馮斯坐到他在這間店的老位子。
「受不了,還沒好嗎?還沒好嗎?」
無法忍受空腹與期待的阿爾馮斯,才坐下沒幾分鐘就開始焦躁。咖哩飯對他來說是靈魂的味道。甚至可以說他就是為了吃這個特別的存在,才會活到現在。他期待這個東西的心情比誰都強烈。
在吃到咖哩飯之前,他完全不在意周圍的聲音。因為他在這間店最期待的東西,就是咖哩飯。
「久等了。這是咖哩飯。」
過了五分鐘後,那道料理終於被放在阿爾馮斯面前。
盛在大盤子裡的咖哩飯。小山般的白飯上,是加了大塊配菜的褐色咖哩醬。裝在小壺裡的紅色福神漬,是一種蔬菜的醃漬品。另外為了清掉嘴巴的味道,還有一個裝了大量檸檬水的杯子和散發銀色光澤的水壺。同樣受到來自天花板的光芒照耀,尺寸偏大的湯匙反射出耀眼的銀光。
(嗯,果然這個咖哩飯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布置得完美無缺的餐桌。睽違七天的大餐。使用了大量讓阿爾馮斯愛到難以自拔的辛香料的刺激香味,通過他高挺的鼻子,直擊他為了今天特地準備、從早上開始就什麼也沒吃的胃袋。
「很好~很好……」
阿爾馮斯滿意地對一如往常的那個點點頭,拿起散發銀色光澤的湯匙。他輕輕從眼前的咖哩山舀起一匙。加了大量肉與蔬菜的咖哩醬鋪在白飯上,讓褐色與白色彼此重疊。阿爾馮斯將盛了縮小版咖哩飯的湯匙送進嘴裡……開始咀嚼。
(嗯,好辣!)
首先感覺到的,是辣味。使用了大量在故鄉的公國算是貴重品的辛香料,以絕妙的平衡調配出來的辣味襲向阿爾馮斯。雖然第一次吃時,他不禁被這股辣味嚇到,但現在非常熟悉咖哩的阿爾馮斯,已經能夠邊咀嚼邊細細品味。他感覺得出來,辣味以外的味道正接連浮現並混合在一起。
咀嚼白飯後,就會釋放出獨特的甜味。煮到入口即化、切成大塊的豬肉不僅沒有腥味,還蘊含了豐富的油脂。歐拉尼耶的美味大量融入咖哩醬,之後才放下去燉煮、依然保留原形的歐拉尼耶也徹底吸收了咖哩的味道,在蘊含辣味的同時,也隨著被煮熟而產生甜味。
橘色的卡琉特,以及阿爾馮斯在公國時還不認識的蔬菜……按照其他客人的說法,似乎是帝國名產的男爵果實,也同樣吸飽了咖哩的味道,變得又辣又軟。這些配料在口中化開,創造出一個新的味道。
「嗯,好吃。」
阿爾馮斯感慨萬千地吐出這句話。仔細回想,在他變得愛來這間店的期間,即使包含店長換人在內,有許多事情都變了,但就只有這個美味的味道不變。品嚐完第一口後,馬上又會想吃第二口……之後他狼吞虎嚥地吃著咖哩飯,只有偶爾會配一下福种漬與檸檬水。辣味強烈的咖哩醬,讓身體從內側開始熱起來,阿爾馮斯的額頭上……流下一道汗水。不過他的手沒停,而且也停不了。他反覆地用湯匙舀起咖哩飯,不斷送進嘴裡。
沒錯,這才是咖哩飯。辣味,以及各種滋味混合在一起,形成壓倒性的美味,並逐漸填滿肚子的感覺。這個感覺,就是讓阿爾馮斯愛咖哩飯愛到無法自拔的理由。
根據他以前從擔任前任店長的老人那裡聽來的話,咖哩飯在異世界似乎是最受歡迎的西餐料理之一。這個味道非常有說服力。至少阿爾馮斯平常吃的那些只撒灑了鹽就拿去烤的肉和魚,或是直接生吃的堅果和果實根本無法比擬。
(仔細想想,我明明已經吃了上千次……但還是完全吃不膩。)
正因為今天是最後一次,所以他在嘴裡塞滿咖哩的同時,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回想起第一次來到這間店時的事情。不曉得幸或不幸,在拚了命擊倒住在島上那隻堪稱島主的恐怖魔物後,獨自活了下來的他於探索島嶼時發現那扇門,並第一次來到這間店。由於將全副心力都投入與島主的戰鬥,那三天都只吃附近的果實果腹的他一聽說這裡是餐廳,馬上就主張自己有錢,要人盡快上菜,就在他豪邁地扔出已經好一陣子無處可花的金幣點菜時,前任店長如此說道:
『嗯~目前能立刻上菜的只有咖哩,這樣可以嗎?』
然後端出來的就是咖哩飯。直到三十五歲才遇見的未知美味,在阿爾馮斯筋疲力竭並餓得發昏時用那股辣味刺激他的食慾,他還清楚記得當時自己以令人驚訝的速度狼吞虎嚥。
在那之後,他來這間店的次數已經超過一千次。期待著這七天一次的日子活過六天,在七天一次的DOYOU日持續來這間店吃咖哩飯。
「嗯。咖哩飯果然最棒了。照燒雞肉、蛋包飯和豬排飯都是邪道……」
阿爾馮斯吐出帶著咖哩味的氣息,同時回想起幾年前發生的事情,當時他也講出了一模一樣的感想。結果與穿著西大陸風格的衣服、實力與阿爾馮斯相當的武士「照燒雞肉」;恐怖的魔物,蜥蜴人的勇者「蛋包飯」;擁有魁梧身軀與獅子頭顱的魔族劍鬥王「豬排飯」等三人起了激烈的爭執,差點被列為「拒絕往來戶」,就連最後四人拚命向店長道歉的事情,現在也成了美好的回憶,不過阿爾馮斯依然不改自己的結論。
無論其他人怎麼說,最能享受米飯美味的料理都是咖哩飯。這是絕對無法動搖的真實。
「呼……」
不過短短十分鐘,就將盤子上堆得尖尖的咖哩飯吃完的阿爾馮斯,滿足地吐出帶有咖哩味的氣息。
「嗨,你還是一樣吃得那麼豪邁呢。」
看見這樣的場景,一位認識的客人……「炸里肌豬排」向阿爾馮斯搭話。
「這不算什麼,我只是肚子餓了而已。店長,請再給我一份。當然是大碗的。」
阿爾馮斯照常露出從容的表情,用濕毛巾擦著嘴角加點新的咖哩飯。
「真是的。你每次都只吃咖哩。真虧你吃不膩。」
「怎麼可能會膩。咖哩有無限的可能。你才是偶爾該試試炸豬排咖哩吧?那也很好吃喔。比像這樣直接吃好多了。」
姑且解決了餓肚子的問題後,阿爾馮斯半開玩笑地回答「炸里肌豬排」。
對阿爾馮斯來說,這間店的料理大致可以分成兩類。適合咖哩的東西,以及不適合咖哩的東西。炸豬排和炸蝦類大致和咖哩對味。尤其是與炸里肌豬排的組合,更是名列前茅。雖然他是因為知道這點,才認真提出建議——
「我拒絕。和炸里肌豬排最搭的東西,是醬汁與啤酒。這點我絕不退讓。」
然而不愧是結合了老頭子與魔法師這兩種全世界最頑固的人種,「炸里肌豬排」搖頭拒絕。
「哼,你一點都沒變呢。話說最近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阿爾馮斯也不追究,若無其事地向「炸里肌豬排」問道。
「這個嘛……」
就這樣,阿爾馮斯和「炸里肌豬排」一如往常地開始聊天。只有在店裡能做到,與包含異國人民在內的其他人類的閒聊。這也是阿爾馮斯極度喜愛這裡的其中一個理由。
……阿爾馮斯仔細品嚐如果是在平常住的那個地方,直到三天前都絕對無法取得的那個東西……第二盤的咖哩飯。
「店長,受你照顧了。我要向你道謝。」
沒多久,吃完第二盤大份咖哩的阿爾馮斯起身向店長道謝。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要不是有這間店,他應該早就沒命了。正因為明白這點,他才會說出這句話。
「是的,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這句話,讓店長有些驚訝地回答。雖然店長知道阿爾馮斯是在自己繼承這間店前,也就是從前任店長時代開始光顧的常客,但在這位店長的記憶裡,感覺這還是第一次被他像這樣當面道謝。按照平常的習慣,阿爾馮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用金幣預付餐費,在吃完後直接離開。
「嗯,以後有緣再見。」
想到將來的事情,阿爾馮斯有些寂寞地離開這間店……他在心裡想著,下次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來這間店。

離開店裡不久後,阿爾馮斯看著長年居住的島嶼逐漸遠去、輕輕嘆了口氣。
「弗琉蓋爾大人。您怎麼了嗎?」
一旁的貴族士官,緊張地向阿爾馮斯……被譽為前公國最強的海軍將軍的阿爾馮斯.弗琉蓋爾問道。距今約二十年前,在阿爾馮斯擔任某艘航往西大陸的商船的護衛時,曾與被懼為海之主的庫拉肯展開一場海戰,作為讓商船逃跑的代價,他的軍船因此沉沒,身為船長的阿爾馮斯,就這樣成了行蹤不明的傳說將軍。在知道這個男人後來漂流到一個偏離航路、無人造訪的海上孤島,就這樣獨力活到現在時,貴族士官大吃一驚。
普通人應該早就絕望地自我了斷,或是因為生病受傷而去世。不過他活下來了。在烈日的照耀下,遵照弱肉強食的法則打倒島上的猛獸當成食物,孤身一人在這座島上生活了二十年。
因為遭遇暴風雨而偏離航路,為了修補船身而靠近這座島的軍船,是在三天前遇見幾乎變成野人的阿爾馮斯。在為期三天的緊急補修結束後,他們讓這位剛巡視完自己長年生活的島嶼的前將軍上船,載他離開這座島。一行人就這樣朝懷念的祖國——公國航行。
「……仔細想想,單純等七千天,和反覆等短短的七天一千次,意義完全不同呢。」
阿爾馮斯看著逐漸遠去的島嶼低喃道。
「是的?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別放在心上。」
對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出言詢問的士官露出苦笑後,阿爾馮斯如此回答。
(……不曉得公園那裡,是不是也有那扇門?)
他心裡突然浮現出這個疑問。
阿爾馮斯曾經聽其他客人提過,那扇門分布在世界各地,實際上造訪那間店的客人,就連出身的大陸都不盡相同。既然如此,自己敬愛的故鄉—公國就算有那扇門也不奇怪。
(……來找找看好了。)
反正自己已經年過五十,將軍之位也早已輪替兩次,聽說弗琉蓋爾家的當家之位,也早就由兒子繼承。回到公國後,能自由行動的時間應該多到用不完。阿爾馮斯決定要將部分時間用在設法與咖哩飯重逢。
(我記得……有位客人就是公國的騎士。)
「照燒雞肉」最近帶了一個喜歡搭配咖哩會很好吃的炸蝦的騎士來,在想起那位騎士穿著公國風格的軍裝後,阿爾馮斯獲得確信。在公園的某處一定也有門,只要有心一定找得到。
(回去後就來找吧。)
阿爾馮斯茫然地下定決心。航往公國的軍船持續隨波搖晃。
……三個月後。阿爾馮斯造訪了那裡。距離公國首都,騎馬只要一刻鐘。座落在周圍空無一物的荒野中,一間看起來隨時會倒塌的小屋。
「果然有啊。」
至今仍戒不掉自言自語的阿爾馮斯,看向那個……裝著與周圍不搭調的熟悉黑門的小屋。
阿爾馮斯的打扮和以前不同。雖然細劍和折劍匕首都沒變,但身上的衣服一點灰塵也沒有,全新的靴子也擦得亮晶晶。由公園技術高超的美容師修剪的鬍子散發出威嚴,頭髮也剪短到給人清潔的印象。
那是與公國前將軍這個身分相符的打扮。之所以沒有隨從或護衛,是為了讓早就將當家之位讓出去、已經是退休之身的自己能輕鬆行動。
「意外地在附近就有呢。」
光是抵達公園首都,就花了一個月。之後他又花兩個月向四處旅行的半身人打聽,或是調查有印象的「常客」的線索。阿爾馮斯壓抑自己焦急的心情,用力打開門。門上的來客鈴發出響亮的鈴聲。
「歡迎……咦?阿爾馮斯先生,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不過先給我咖哩!馬上把咖哩飯端出來!我已經三個月沒吃咖哩飯了!」
尋求咖哩的宏亮聲音,一如往常地響起。



第十七話 法式布丁
公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滅亡的古王國,這個在東大陸握有極大權勢的大國,有一位公主。
公主的名字是維多麗亞。現任公王的姊姊,今年三十六歲的她,至今依然未婚,同時也被認為一輩子都會單身。
理由是維多麗亞天生具備某個特徵。她……是個調換兒。
調換兒。兩個人類之間,生下一般只有在精靈與人類之間才會誕生的「半精靈」的異常現象。有一說認為在幾千年來的異族通婚下,即使是人類之間生下的小孩,也偶爾會出現精靈或半精靈的血特別強烈的個體,但真相至今依然成謎。
也因為是這樣的種族,通常調換兒都無法期待獲得普通的幸福。畢竟半精靈同時繼承了精靈強大的魔力與人類的生命力,並且擁有數百年的壽命,即使有個人差異,但他們通常能夠在超過一百歲後依然維持十幾歲時的年輕姿態,是脫離人類常識的存在。姑且不論在精靈的社會如何,至少在人類社會只能算是異物,無論出身為何,調換兒都會受到一般社會的排斥。
不是斷絕與世俗的關係侍奉神,就是活用漫長的壽命與優於常人的魔力成為魔法師,再不然就是成為只看實力的傭兵或冒險者,或是搬到各地零星存在的半精靈村落……總而言之,他們不可能走上正常的道路。
在那當中,維多麗亞選擇了魔法師的道路。
維多麗亞在二十五歲時發現,即使自十五歲以來已經過了十年的歲月,自己的外表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這讓她領悟到即使身為公國公主,也只能度過與人類不同的人生。於是她告訴身為前任公王的父親,自己想要走魔法的道路。
之後大家才發現,她是個天才。
她只花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超越了自己的魔法教師。就連公園的宮廷魔法師長,實力在這個東大陸屈指可數的魔法大國中也堪稱第一的人物,也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就被她超越。最後維多麗亞的實力終於獲得認同,在十年前成為來到王國的大魔法師—擊倒邪神的其中一位英雄,大賢者亞爾托利斯的弟子,後續又在王國鑽研了八年的她,據說已經掌握魔法的奧義。
然後兩年前,被師傅亞爾托利斯告知已經能夠獨立的她返回公國,儘管沒有出現在公國的公開場合,但獲得了豐富的研究資金,被稱為「公園的魔女公主」的她,現在也持續在自己的房間裡研究魔術。
不過,這樣的她也有停止研究的時候……具體而言,她每七天會休息一次。
維多麗亞在自己的房間,設下了只有自己能夠進入的封印,這裡……被通稱為「實驗室」。
在這個堆滿奇怪的藥與魔法相關物品、與其說是公主的房間不如說是童話故事裡的魔女之家的房間,她一個人窩在裡面,讀著動用關係取得、擁有比現在更優秀的魔法文明的古代精靈遺留的魔法書。
(……現在還早。)
維多麗亞身上穿著捨棄適合大國公主的華麗裝飾,以方便行動為優先的樸素禮服,她隔著禮服撫摸自己的肚子,靜靜地等待「那個」。
她的視線不斷投向一個畫著複雜圖案的魔法陣。在唯獨具備正確的知識與優秀的魔力控制能力才能創造出來的召喚魔法陣中,這也是難度特別高、被稱為「通往異世界的入口」的魔法陣。
即使放眼整個世界,現在也只有兩個的貴重魔法陣,只有身在公國的她,以及她的師傅—世界第一的大賢者亞爾托利斯有辦法製作,就連純血的精靈也無法輕易使用。這個只能用來召喚某個存在的魔法陣現在已經發動,召喚那樣東西過來。
畫著貓咪圖案的黑門。
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平常維多麗亞在這時候早就出門了,但今天的午餐還留在肚子裡,所以她沒什麼食慾。就在剛才,她參加了弟弟的家人們舉辦的餐會。那不算是公開場合,只是私人的集會,維多麗亞知道這應該是在顧慮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露出尖耳朵的自己。
不過,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呢?正因為今天從早上就開始期待,所以她只覺得自己的興致被人破壞。當然,由於弟弟不曉得那個存在,因此她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在無理取鬧。
在那之後,她繼續悠閒地讀書,直到覺得應該吃得下一些輕食後,才起身踏進魔法陣,打開那扇門。精靈的遺產發出宣告維多麗亞來訪的鈴聲,她聽著這道鈴聲,穿過黑門。
「歡迎光臨。」
「……嗯,我來了。」
對自從被師傅亞爾托利斯帶來這裡後,已經持續來往八年的店長簡短打了聲招呼,維多麗亞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
「請用。這是冷水和菜單。」
「嗯。」
收下店長拿來的菜單,她毫不猶豫地打開甜點的項目。
(今天吃甜點就好……)
在這裡的用餐,必須安靜地認真挑戰。基於這樣的想法,以及公國「調換兒絕對不能干涉政治」的方針,她將精神都集中在菜單上,絕不干涉其他客人。沒錯,維多麗亞不關心任何事。
即使理應從幾個月前就開始療養病情的帝國公主正在吃聖代—成員包含了和自己一樣的半精靈的光之僧院的使徒們,正在邊聊天邊吃點心——自己的師傅從上午就開始喝啤酒配炸里肌豬排:二十年前連船一起和庫拉肯同歸於盡,照理說早就已經去世的母國前將軍正誇張地吃著咖哩飯,她也毫不在意。
維多麗亞造訪異世界食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美味的料理。然後她做出決斷。
「我要杏仁布丁。」
她只點了自己喜愛到無法自拔的異世界點心。
「好的。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
目送店長返回廚房後,維多麗亞在等待的時間看著菜單,陷入沉思。
(……果然,是我的字。)
以美麗又柔和的東大陸語寫成的甜點菜單。上面是鉅細靡遺地重現了所有書寫習慣的「自己的字」。
(我明明只交給他一張……)
然後,她看著更久以前由師傅亞爾托利斯寫的一般餐單的文字,開始思考。
異世界是個技術相當發達的世界。只要觀察這個稱不上寬敞的店內狀況就能知道。打從第一次來這間店開始,她就不斷遇到令人驚訝的事情。
距今約八年前,維多麗亞成為亞爾托利斯的弟子,在花了兩年接連學會許多被視為非常困難的魔法後,她得知了這個「異世界食堂」的存在。她以亞爾托利斯同伴的身分,穿過師傅自己召喚的門,得到造訪這個場所的機會。
「歡迎光臨。這位小姐願意幫我們寫菜單嗎?」
當時外表還比現在年輕許多、年齡和維多麗亞差不多的店長如此詢問後,她點頭回應。維多麗亞事先就從師傅那裡聽說這件事。
「那就拜託妳了。我不太喜歡甜的點心。」
店長有一位當甜點師的朋友,聽說這間店這次打算將那位朋友製作的點心,大量加進菜單裡。不過身為異世界居民的店長,完全不會讀寫維多麗亞世界的文字。於是亞爾托利斯便命令自己的新弟子……既是優秀的魔法師,同時對甜點的熱愛也比常人強上一倍的維多麗亞,用東大陸語將自己實際吃過的點心名稱與說明寫下來。
「那就拜託妳啦。請用,這是原子筆和紙。然後……」
似乎已經先和師傅談好的店長,悠哉地將使用方便、不需要墨水壺或事先削尖的異世界筆,與又白又薄的堅固紙張交給維多麗亞後,就回到店內後方,拿了那個過來。
「首先從這個開始。我記得那邊的大叔說妳喜歡用蛋做的點心?」
她第一次吃的異世界點心,那就是……
「久等了。這是杏仁布丁。」
送到維多麗亞面前的,是和她八年前吃的一樣迷人的點心。裝在杯腳細長、杯緣寬廣的玻璃杯中心的,是加了褐色醬汁的柔軟黃色布丁。維多麗亞舔了一下粉紅色的嘴唇,迅速拿起湯匙。
(……喜歡的要留到最後。)
抱著這樣的想法,維多麗亞從邊緣開始進攻。首先用湯匙挖起來的,是用來裝飾布丁周圍的白色奶油。這種配料也同時用在聖代和各種蛋糕上,她用湯匙舀起柔軟香甜、用白色奶類製成的奶油,享受這種真的是入口即化的夢幻美味。
接下來她換了一支較小的叉子,輕輕叉起放在布丁旁邊的水果。按照店長的說明,這個阿薩爾是刻意被留下一半的紅色果皮,以切成兔子的形狀,維多麗亞享受著阿薩爾鬆脆的口感,以及清爽的甜酸味。用糖漿醃漬的橙色米凱涅,又帶有和阿薩爾不同的甜味。
維多麗亞過去曾經陪師傅透過魔法陣造訪西大陸,並在那裡吃過許多因為容易腐敗、而難以送到公國的南方水果,最後一樣水果的味道和那種果實十分相似。她靜靜地享受這三種味道不同的水果。

然後,作為進攻真正目標前的收尾,她拿起冰淇淋,享受放在杯子旁邊的冰淇淋特有的冰冷甜味。這些都是維多麗亞喜歡的甜味,而且各自都擁有不同的滋味。不過……還是比不上她最愛的那個。
(……差不多該開始吃了。)
她再次舔了一下嘴唇,喝一小口冷水,等嘴裡剩下的其他甜味消失後,維多麗亞終於要進攻真正的目標。杏仁布丁的主角,就是布丁。
這才是稱霸這間店的所有甜點,同時也是維多麗亞第一個吃到的甜點,至今在她心裡依然是不變的第一名,異世界的點心。
她將散發銀色光澤的湯匙,輕輕抵在淋了一層褐色醬汁、顏色和雞蛋一樣的布丁上面。相對於她的動作,布丁晃動了一下……湯匙就這樣陷入布丁內部。
她直接提起湯匙,舀起布丁。銀湯匙上築起一座褐色與雞蛋色的小山丘。
將小山丘送進嘴裡,放在舌頭上滾動後。在舌頭上擴散開的,是這種點心特有的滑嫩口感,褐色的醬汁同時包含了一點苦味與確實的甜味,布丁本身則是包含了濃厚又帶有奶蛋風味的甜味。布丁本體柔軟地承受了醬汁的味道,醬汁也讓布丁的味道變得更加集中。是個非常傑出的組合。
在嘴裡逐漸融化的點心,持續誘惑著維多麗亞。
(……果然這才是至高無上的組合。)
就只有這種時候,她非常感謝自己是個半精靈。如果自己生為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定不會想成為魔法師,自然也不會來到這間店。反過來講,要是生為討厭所有由動物製成的食物的精靈,即使來到這間店,她也沒機會遇到這個最棒的美味。
不過,維多麗亞是半精靈的魔法師。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抵達這裡,像這樣享受布丁。維多麗亞不打算辜負這場邂逅,若是為了取得這樣東西,她也不吝於付出努力。在公國的房間裡打造召喚「異世界食堂的門」的魔法陣,就是這份心意的象徵。
維多麗亞一匙一匙地品嚐。這都是為了慎重地盡可能延長享受布丁的時間。不過,結束的時間還是到了。維多麗亞輕輕放下湯匙。眼前的容器已經變得空蕩蕩。她滿足地嘆了口氣。今天就只吃一份吧。在檢視過重新被填飽的胃袋後,她下了這樣的決定。
「……店長。結帳。還有……」
「是的。老樣子對吧。」
由於彼此都已經認識很久,店長點點頭,就從店裡後方的冰箱拿出那個。
「請收下。因為這種點心水分比較多,請盡量在今天內吃完。」
說完後,店長將一個上面畫了長翅膀的小狗的四方形箱子交給維多麗亞。裡面裝了能比冰塊更久融化的神祕物體,以及四個裝在玻璃瓶裡的卡士達布丁。維多麗亞每次都會把這個由樓上的甜點師製作的特別布丁當「土產」帶回去。
「我知道了。」
維多麗亞點頭回應這個每次都會聽到的說明。儘管這是謊言,但她才不會一天就把喜歡的東西吃完,讓自己焦慮地度過剩下的六天……當然,針對這種容易腐壞的點心,她也準備了完善的對策。
「那麼,我先走了。」
「是的。歡迎再度光臨。」
在店長的送行下,維多麗亞打開店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麼。」
維多麗亞一回家就迅速展開行動。她走出研究室,前往被裝潢得像個大國公主房間的寢室,拿起放在枕邊的箱子。打開這個點綴了許多寶石,看起來像珠寶盒的箱子後,就能發現裡面雖然空無一物,但散發出冰涼的冷氣。面對這股冷氣,維多麗亞將只有四個貴重黃色寶石放進裡面。
這個珠寶盒被施了用來防止腐敗的保存魔法,以及能持續發出宛如冬天白晝般的冷氣的魔法。是維多麗亞為了能長時間享受布丁的美味,而特地獨自開發出來的逸品。
「……呵呵。」
收好四個布丁,蓋上蓋子的同時,維多麗亞露出微笑。這樣之後就能每兩天吃一次布丁了。仔細想想,這可是平常對什麼事情都不為所動,以面無表情到宛如人偶聞名的「公國的魔女公主」珍貴的笑容。維多麗亞的笑容,只為了表達這種喜悅使用。從這個表情,完全感覺不到她對自己的出生有什麼不滿,反而像是在感謝自己的幸運。




第十八話 漢堡
傑克興高采烈地走在某個小國的偏遠鄉鎮外。
「嘿嘿……終於賺到九枚銅幣了。」
愉快地聽著懷裡傳出銅幣的碰撞聲,傑克加快腳步。
這些銅幣是他幫家裡做事,用家裡的柴刀趕跑巨鼠這種會破壞作物與傷害家畜的害獸,以及帶造訪城鎮的旅人前往旅館,一點一點地賺來的零用錢。在花七天存到這些錢後,傑克總是會出門去吃「那個」。
現在是上午。他總是在中餐前的這個時段出門。在慣例的場所,慣例的兩人已經先到了。
「嗨,傑克,你好啊。」
住在鎮上的魔法師之子,肯特。
「太好了。要是你再晚一點來,我們就先出發囉?」
鎮長的三男,比另外兩人年長一歲的泰瑞如此說道。只有這三個鎮上的壞小鬼,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
「哎呀。真是好險。那麼,我們走吧。」
輕輕聳肩回應泰瑞後,傑克催促兩人。
「嗯。」「喔。」
三人就這樣一起前往那裡。一個位於鎮外、早就已經無人使用的古井。在他們年紀還更小的時候,曾經以探險的名義跑進井裡,「那個地方」就在那裡。
「肯特,小心點。你原本就笨手笨腳的。」
「我知道啦。也不過才掉下去一次,不用每次都唸吧?」
三人一面閒聊,一面沿著繩索依序爬下古井。在鎮外這座理應什麼也沒有的古井底部
「很好,有開。」「喔。」「嗯。」
通往異世界的門每七天會出現一次。泰瑞代表三人打開門,伴隨著一陣鈴聲,門應聲開啟並連接到「那裡」。
「歡迎光臨。請隨便找個位子坐。」
正在幫常客帶位的店長,端著一個裝滿小人的托盤向三人說道。
「喔。」「嗯。」「好。」
早已熟門熟路的三人,在各自簡短回應後,走向一個空的桌子坐下等待。
「久等了。請問要點什麼?」
店長立刻趕過來時,三人異口同聲地點菜。
「「「漢堡套餐。飲料要可樂。」」」
「好的。請稍等一下。」
店長對充滿默契的三人露出微笑,走向後方的廚房。
「真期待呢。」
「是啊。畢竟平常吃的飯根本就比不上。」
「嗯。我家也端不出那種程度的東西。」
三人用浸過熱水的濕毛巾仔細擦手,一面聊著這間店最好吃的料理,一面環視店內。
「不過話說回來。這間店的亞人好多喔。」
「雖然知道是從那扇門進來的,但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啊?」
「真神奇。這表示我們的世界,其實住著許多我們只在這間店看過的亞人嗎?」
自從來過這間店,他們就一直在想這些事。自己住的城鎮有多小,世界有多麼廣大。異世界食堂的門,會出現在傑克他們的世界各處。而會「利用」那扇門的,並不限於像傑克他們這樣的人類。
許多亞人也會來這間店。例如津津有味地吃著醬汁使用了腐壞豆子的義大利麵、默默將銀色叉子往嘴裡送的精靈。在這間店裡,他們沒看過那位精靈以外的人點過那道菜。
每次都吃豪華地裝飾了水果與白色物體的黃色點心、擁有銀色頭髮的美麗半精靈魔法師。
揹著比鎮上的樵夫用的工具還要龐大的斧頭、拚命灌酒並紅著臉大啖各種魚料理的矮人。
雖然只有偶爾會來,但每次都吵吵鬧鬧地活用天生的大胃袋,毫無節制地將各種料理往肚子塞,看起來像赤腳小孩的半身人。
這些種族都還包含在傑克等人的常識範圍內。不僅以前有聽說過,而且除了很少離開森林的精靈以外,剩下的種族偶爾也會以冒險者或旅人的形式來到鎮上。不過,異世界食堂還有許多不是這樣的客人。
面無表情地以猛烈的氣勢揮動湯匙、吃著加了大量漢堡也有使用的紅色醬汁的黃色蛋包飯的蜥蜴人。
將明顯比自己大上許多、類似麵包的點心沾上各種醬料享用,數量極多的小人們。
在他們隔壁的位子,還有一群圍繞著加了許多白色生奶油的點心直接咬來吃、由看起來很了不起的女王率領的長著翅膀的小人。
津津有味地吃著加了水煮蛋的肉料理的,是一位用薄紗蓋住被陽光曬成褐色的肌膚的美女……只不過她的腰部以下是紅色的蛇,那是一種被稱為拉米亞的魔物。
這裡還有許多傑克等人只在童話故事裡聽說過的種族。
「聽說這裡晚上一定會有龍來,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啊,是那個魔法師的老爺爺說的嗎?那怎麼想都是恐怖故事吧?」
「不曉得耶?他還說偶爾也會有吸血鬼來。」
此外,他們也曾經從來這間店的客人那裡,聽到這些沒什麼太大意義的故事。因為在同一個城鎮出生,彼此年齡也相仿,像兄弟般親密長大的三人感情非常好,他們持續在安穩的氣氛下閒聊。就在他們一如往常地隨口聊天時,店長端了一個放著白色盤子的托盤過來。
「久等了。這是漢堡套餐。」
放在上面的,正是三人極度喜愛的這間店的特產。
「喔!等好久啦!」
「今天的看起來也很好吃。」
三人吵吵鬧鬧地收下盤子,擺到自己面前。在一個盤子上面,擺了複數的料理。
首先,盤子上有堆正在散發熱氣的淡黃色物體,那是將大量男爵果實拿去炸,被稱做炸薯條的料理。基本上只有簡單用鹽巴調味過的炸薯條,帶著剛炸好的熱度,無論是直接吃,還是沾放在盤子角落的濃稠紅色醬汁吃都很美味。
插在盤子旁邊的杯子裡的,是一種用既不是木頭也不是金屬的材質做成的神祕管子,杯子裡的黑色飲料名叫可樂。被冰塊冷卻過的可樂像麥酒那樣不斷產生泡沫,那些泡沫通常一下就會消失,但有些集中在上方,形成一道褐色的氣泡層。
然後,和男爵果實擺在同一個盤子上的紮實料理,就是主菜漢堡。在表面撒了某種香噴噴的植物種子再拿去稍微烤過的白麵包裡,夾著肉、蔬菜、起士與各種醬汁,在這間店的菜單裡,三人最喜歡這道料理。
「唔喔喔喔!看起來好好吃!」
「好,來開動吧。」
「泰瑞,你口水滴下來囉?」
剛炸好的薯條與剛做好的漢堡散發出來的香味,讓三人忍不住從盤子裡拿起漢堡。吃漢堡不需要刀叉。只要直接用手拿……再咬下去就好。
「「「好吃!」」」
三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撒在表面稍微烤過的白麵包上的種子,營造出芳香的口感,再來是裡面又白又柔和的味道,以及被切成圓片狀的紅色蔬菜成熟後特有的酸甜口味。同樣被切成圓片狀、稍微烤過的歐拉尼耶帶著甜味,入口即化。
墊在肉底下的薄綠色菜葉,營造出爽脆的口感,低調地放在肉上的醋醃醬菜,擁有強烈的風味。傑克等人曾經將漢堡拆開,研究裡面的醬料,他們發現裡面用了酸酸的紅醬、辣辣的黃醬,以及擁有和紅色不同的柔和酸味的白醬,三種醬料與因為漢堡的熱氣融化的起士,一起襯托出夾在中間的肉。
沒錯,漢堡是用來吃肉的料理。即使被各種材料圍繞,依然擁有壓倒性存在感的肉襲擊三人的舌頭。被切碎後再重新揑成排狀拿去烤的肉,柔軟到能夠輕鬆晈斷,只要一咀嚼,肉的美味就會一口氣爆發出來。
富含油脂、單純讓人感到美味的肉汁。調味只有用鹽巴,以及少到不會損害肉的味道的辣味辛香料,這樣的樸實作法,引出了肉本身的味道。捏成厚厚的圓盤狀、剛烤好的肉。在麵包、蔬菜與起士的襯托下,昇華為漢堡這道完成度極高的料理。
讚嘆完後,傑克狼吞虎嚥地吃著漢堡,另外兩人斜眼看著這樣的傑克,也跟著一起將手伸向套餐料理。
「嗯。好吃。這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啊?」
喝著玻璃杯裡的可樂,肯特好奇地問道。這個黑色飲料雖然會像麥酒一樣產生氣泡,但沒有酒精的味道。而是一種彷彿融合了各種材料,喝起來酸甜又爽口的味道。
他的師傅曾經說過,在火山附近那些會一直冒出熱水的溫泉地周圍,偶爾會出現冒著氣泡的水,該不會是用了那個吧?不斷產生氣泡的可樂,激起了和一般魔法師一樣、擁有的知識比另外兩人多一點的肯特的好奇心。
「嗯。這裡的油炸料理,果然用了不錯的油。」
泰瑞津津有味地吃著沾了紅色醬料的炸薯條。基本上只有用鹽調味、剛炸好的薯條熱熱地在嘴裡化開。他曾經聽家庭教師說過,位於遠方的帝國,就是靠這個男爵果實爬上東大陸的頂點,所以這在那裡是非常普遍的料理。而且明明這麼好吃,使用的油卻驚人地少,大概是用了沒有油耗味的高級品吧。
仔細想想,看在這個類似鄉下貴族的三男眼裡,這間店確實經常有許多自然地穿著明顯非常高級的衣服,堪稱雲端上的人類的客人,來這間店大啖料理。所以為了滿足那些客人,這裡當然也使用了足以和都城的高級餐廳匹敵的優質材料……然而,這裡居然以連傑克和肯特這些平民小孩的零用錢都能消費得起的平民價格在做生意,這實在是個謎。
接著,三人瞬間就將盤子上的料理吃得一乾二淨,開始喝可樂。在掃光漢堡套餐後,三人通常都會再加點。
「我再點一份炸薯條好了。」
泰瑞擦著嘴邊的紅色醬料說道。
「那我再來一杯可樂好了。我還喝不夠呢。」
肯特舉起已經空了的玻璃杯。
「我要再來一個漢堡!」
傑克沒禮貌地舔著手指上的醬汁。
「好的。」
店長苦笑地回答三位少年。
(話說以前好像有對年紀和這些傢伙差不多的小情侶,經常來這裡吃熱狗呢。這幾年都沒看見那兩個人,不曉得他們過得好不好。)
突然想起這件事的店長,回到廚房製作客人的餐點。
「呼……吃飽了吃飽了。」
「真好吃。」
「嗯。這裡的料理果然和其他地方不同。」
在那之後,又花了一段時間把料理吃光的三人,滿足地起身。
「大叔!錢放在這裡喔!」
三人各自留下符合自己餐費的零錢。然後他們打開門,再次回到古井底部。
「好!該吃的都吃了,快點回去吧!」
「嗯。我還必須特訓呢。」
「是啊。畢竟啟程的日子已經快到了。」
三人約好。等他們全都滿十五歲,被承認是能獨立的大人後,就要離開這個城鎮成為冒險者。在頻繁前往異世界食堂,重新透過狹窄的異世界看見廣大的世界後,好奇心持續受到刺激的他們,最後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啊,可是,這麼一來就再也吃不到漢堡了,真是遺憾。」
「這麼說也對。不過世界這麼大。其他地方或許會有更好吃的東西也不一定喔?」
「的確……唉,只要偶爾回來這裡就好啦。反正我們是三個人一起旅行。」
三人一起討論著將來的事情,同時攀爬古井。這是段雖然什麼也沒有,但無可取代,名為少年時期的珍貴時光。等這段時期結束後,他們將成長為大人,啟程的日子,已經馬上就要到了。



第十九話 漂浮冰咖啡
在西大陸南部……被稱為沙之國的地區,魔法非常普及。
沙之國絕大多數的國土,都被寸草不生的無人沙漠覆蓋。如果只看國土面積,找遍東西兩大陸都找不到比沙之國還大的國家,不過其國力在西大陸,只能算是一個還搬得上檯面的國家。沙之國的人民,都集中在靠近水源豐富的海洋與河川,或是零星散布在沙之海內的綠洲城市。
他們的魔法之所以發達,只能說是基於地理環境的必然趨勢。儘管魔法本身就是早在超過一千年以前,因為以驚人速度傳播的流行病被趕下世界支配者的寶座,由精靈創造出來的祕技。不過魔法依然是人類這個脆弱的種族,用來反抗偉大的大自然的少數手段之一。
生活在與他國相比極為嚴苛的自然環境中,沙之國強烈地需要某些東西。例如在連一片木屑都找不到的沙漠裡生火的技術、在沒有任何路標的沙漠裡找到正確道路的方法,或是在不會下雨的沙漠裡找到維繫生命的水源的手段。再來就是與死於沙漠或適應了沙漠環境的恐怖魔物的旅人們,最後變成的不死族(死去的人如果沒有被好好祭祀,就會變成朝周圍散播死亡的不死族,這是這個世界的常識)戰鬥的武器。
透過精靈的遺產——魔法來尋求這些東西的沙之國,如果不看素質,擁有的魔法師數量是其他國家的一倍以上,打算度過危險沙海的商隊,一定都會帶著幾名魔法師,而只要是貴族,可以說都理所當然地具備與魔法相關的知識。正因為是這樣的國家,最近被想出來的「那個」才會爆發性地普及,成為沙之國的新名產。
在整年都會高掛在天上無情地閃耀的太陽以恐怖的熱度侵蝕這一帶,所有路人都穿著防曬與防沙的連帽衣出門的時間。一位在陰影處擺攤的青年魔術師默默地準備「那個」。將在沙之國算是普通飲料的卡發果實磨成粉裝進布袋,再放進裝滿熱水的銅壺。從粉裡被萃取出來的卡發汁液溶入熱水,將熱水染成暗褐色。接著青年以熟練的動作,將因為是從沙之國附近的島嶼或與沙之國相反國土大多被密林覆蓋的國家進口、所以沙之國的平民根本買不起的砂糖加進熱水裡攪拌。
到這裡為止,都是沙之國喝卡發時的傳統作法。
「再來是……」
只有魔法師做得到的新卡發,接下來才開始不同。青年對剛泡好的卡發詠唱咒文,使用魔法。
在涼風非常珍貴的沙之國,操縱冷氣的魔法算是與起火魔法同程度的初步魔法,青年使用的就是這種魔法。雖然在戰鬥時沒辦法冰凍敵人,但足以讓物體冷卻的冷氣吹向銅壺,壺裡的卡發也逐漸變冷。最後他從已經變得非常冰涼的銅壺裡倒出一杯卡發,試喝成品的味道。冰涼卡發順口的程度,遠遠高出一般的熱卡發。清爽、甘甜的苦味在嘴裡擴散。確認這點後,青年舔了一下沾在嘴唇上的卡發,開始高聲大喊:
「來喔,來喔,快來看看!這裡有剛冰好的甜卡發!非常冰涼喔!」
這道聲音,讓大批路人聚集到攤販面前。
「給我一杯。」「我也要。」「小哥!也給我吧!」
出聲購買的客人們,看也不看平常喝的熱卡發一眼。如果是在寒冷的沙漠夜晚喝也就算了,在陽光強烈的下午,當然是冰涼的甜卡發獲勝。
「好的!」
青年呼應客人的聲音,將銅壺裡的冰涼卡發倒進陶杯裡。客人們津津有味地喝著。
「呼啊~」
客人們不自覺地發出感嘆。在炎熱的白天喝冰涼的卡發,味道格外不同。
用魔法冷卻過的卡發。這項產品顛覆了本來必須趁熱喝,一旦冷掉就會因為酸味跑出來而變難喝的卡發的常識。利用魔法一口氣變冷的卡發,味道和自然冷卻的卡發截然不同,喝起來非常美味。在知道這件事後,冰卡發在同時也是魔法之國的沙之國成了普遍的飲料。
現在已經有幾間攤販會用即使突然變冷也不會破掉的銅壺裝冰卡發來賣,滋潤沙之國人民的喉嚨。
(呼,冰咖啡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變流行了……)
一名坐在這一帶算是普通交通工具的沙漠蜥蜴上的男子,斜眼看著攤販的盛況,準備前往鎮外。男子擁有端正的五官、宛如打磨過的銅器般細緻的褐色肌膚、黑珍珠般的黑髮,以及經過鍛鍊的纖細身材,即使穿著帶有精美刺繡、奢侈地使用了海國產的鮮豔絲絹製成的衣服,且全身上下都豪華地佩戴了許多以黃金或各色寶石製成的裝飾品,也無法蓋過青年本身俊美的容貌。
他的目的地,是位於王都附近的某處荒蕪的沙漠。那裡突兀地立了一扇畫著黑貓圖案的門。
青年的名字是夏利夫。是住在沙之國的一位異世界食堂的常客。
夏利夫正在緊張。
(到底會不會來呢……)
期限是太陽通過南方天空的中央,開始稍微往西傾斜的時刻……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間。夏利夫尋求的「她」,通常是在這個時段造訪……所以夏利夫才會頂著炎熱的太陽,來到這扇門面前。
(想太多也沒用嗎?)
他下定決心打開門。伴隨著來客鈴的鈴聲,夏利夫首先確認店內的狀況。
(……唉。今天不在啊。)
店內零星地坐了幾位客人,但找不到「她」的身影。對這件事感到遺憾,同時也稍微鬆了口氣的他,挑了一個位於店內後方的不起眼座位坐下。
「請看菜單。」
早已習慣的店長,端著水與菜單給一聲不吭地坐在老位子的夏利夫。
「嗯。」
夏利夫悠然地點頭,確認菜單。他打開了「飲料」的頁面。大致看過寫在上面的飲料後,夏利夫一如往常地點了那個。
「漂浮冰咖啡加冰淇淋。卡發幫我做甜一點。」
「好的。我知道了。」
點完餐後,夏利夫將菜單交給店長,跟平常一樣放鬆休息。
(這間店還是一樣不可思議呢。)
五年前剛成人的他在城內閒逛時,碰巧在晚上散步的途中發現了黑門。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穿過門來到了異世界食堂。
異世界食堂。幾位和夏利夫相同世界的居民也會來訪,享受異世界料理的場所。夏利夫自己在發現黑門後,也偶爾會來這間店,品嚐這間店的各種料理。他一個月大概只會來一次,而且都是在無情地將世界化為灼熱之地的太陽下山之後。這是夏利夫以前造訪異世界食堂的規則。
不過幾個月前,夏利夫心血來潮地在炎熱的白天造訪這間店,從那天開始,夏利夫變得每隔七天都一定會在太陽高掛的時刻來這裡……他從那時候開始,有了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來客鈴的聲音宣告有新客人光顧。每當這個聲音一響,夏利夫就會忍不住確認入口。
(……不是她嗎?)
走進店裡的,是一位半精靈的女魔法師,她在夏利夫成年前,曾經和師傅一起來拜訪夏利夫的父親,所以夏利夫知道她是東大陸的王族。夏利夫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雖然那位半精靈也很漂亮,但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何況別看那位魔法師的外表那樣,她的年紀可是和夏利夫的父母差不多。遺憾的是,這點也不符合夏利夫的喜好。
「久等了。這是漂浮冰咖啡。」
像是看穿了夏利夫的沮喪心情般,店長輕輕將玻璃杯與閃耀銀色光澤的湯匙放在他的面前。
(……算了。反正這個也很美味。)
重新振作精神後,夏利夫看向眼前的飲料。外側浮現水滴的玻璃杯裡,裝滿了冰涼的卡發,上面浮了幾個堅硬又透明的冰塊,以及一個放在冰塊上的白色物體……冰淇淋。杯子裡插了一根中途像蛇腹般彎曲的管子,不用特別移動杯子,也能直接喝到卡發。
住在沙之國、喜歡卡發的夏利夫,通常都會點這個只能在異世界食堂喝到的飲料。夏利夫首先輕輕將嘴唇抵在管子上,輕輕吸了一口。
(嗯,好喝。)
冰涼又同時包含甜味與苦味的卡發流進嘴裡,他在心裡對這股風味點點頭。這個冰涼的卡發在夏利夫的世界,是最近才被發現的美味……具體而言,是在夏利夫命令會使用冷氣魔法的僕人製作後,不知不覺間在王宮變成常態,然後擴散到貴族之間,最後終於連民間也開始流行。
雖然以熱水沖泡的異世界卡發也帶有強烈的香味,喝起來非常美味,但在終年炎熱的沙漠之國,甜味與苦味均衡的冰涼卡發被視為一種特別的風味,廣泛地被沙之國人民接受。最近在形容相似但不同的東西時,甚至還出現「就像冷掉的卡發和冰過的卡發那樣不同」這種類似繞口令的說法。
(那麼,接下來……)
喝了一些卡發,不用擔心灑出來後,夏利夫終於開始對上面的冰淇淋出手。他用湯匙舀起顏色和卡發成對比的白色冰淇淋。
他將被湯匙挖起來、散發冰涼冷氣的白色物體送進嘴裡。甜美的香氣與冰涼的甜味在嘴裡擴散。濃厚的奶味、蛋味和香草特有的甜美香味,與冰淇淋一放進嘴裡就會產生的冰涼餘韻,一起在舌頭上化開,在留下冰涼的甜味後消散。
(這裡的冰淇淋果然美味……)
只在心裡這麼想、沒特別說出口的夏利夫,享受著漂浮冰咖啡。這個用在漂浮冰咖啡上、名叫冰淇淋的奶類點心,和夏利夫平常吃的冰品有點不同。雖然身為沙漠之國王子的夏利夫,非常熟悉將各種果汁和砂糖水一起以魔法冷卻、冰凍後再食用的冰品,但那些冰品都沒有這麼濃厚的甜味與柔和的滋味。
而且除了夏利夫在喝漂浮冰咖啡時最喜歡點的「香草」冰淇淋以外,還有好幾種其他不同的口味。異世界食堂在夏天的那幾個月,會提供比平常還要多種口味的冰淇淋。除了平常的香草以外,還有吃起來甜甜的褐色巧克力口味、加了各種果汁的水果口味,以及某種摻有酒精的甜味。價格也很便宜,儘管味道都不一樣,但每種口味都不會比其他口味遜色,夏利夫也非常喜愛。
遺憾的是,即使沙漠之國在魔法技術方面有自信不會輸給東大陸的「王國」,但還是無法做出那麼富有變化的味道。關於這點,夏利夫的妹妹也表示贊同,這間店的冰淇淋不知為何,在融化後連水都不會留下,所以他曾經一時興起,將冰淇淋放進事先裝了不會輸給沙漠的熱氣、會持續散發冷氣的魔法冰的盒子裡,帶回去給妹妹品嚐……不過他沒想到在那之後,妹妹沒事就會要他帶冰淇淋的土產回去。
夏利夫吃著只要碰到冰塊就會變硬,同時只要和卡發接觸就會混合出一種獨特風味的冰淇淋,就在這個時候——來客鈴響起,入口的門宣告有新客人來訪。
「……嗯?」
因為這個聲音看向入口的夏利夫停止動作。
「你好,店長。」
來人是一位美麗的公主。女子擁有與夏利夫褐色的肌膚呈現對比、透明白皙的肌膚,以及染上薔薇色的臉頰。映入夏利夫眼簾的,是淡金色的頭髮、如海一般蔚藍的眼睛與淡粉紅色的嘴唇。儘管對方身上穿的衣服非常樸素,但無論材質或剪裁都是一流的高級品。沒錯,她就是……
「歡迎光臨。餐點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不,還是讓我看一下菜單吧。我偶爾也想吃吃看巧克力聖代以外的聖代。」
夏利夫開始頻繁造訪這間店的理由。夏利夫用吸管吸著剩下的卡發。
「……嗯,還是這個好了。店長,不好意思,今天我想點咖啡凍聖代。」
「好的。」
夏利夫的視線追著坐到其他座位的美麗伊人的身影……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感覺剩下的卡發似乎變得比剛才還甜。
(嗯。今天待得有點晚呢。)
現在太陽已經開始下沉。離開異世界食堂的夏利夫,提著裝了妹妹要求的三種冰淇淋的盒子,返回沙漠之國。
(她果然很漂亮。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夏利夫費盡心思,最近終於得知意中人的真實身分。那個人是東大陸的某個實力與王國相當的大國,帝國的公主。她的名字是第一皇女愛黛爾海特。那道比沙之國的任何女性都要美麗、可愛的身影,以及吃聖代時打從心底感到喜悅的表情。
原本蒼白的表情逐漸恢復紅潤,充滿年輕女性特有的生命力。那幅景象擄獲了夏利夫,讓他心裡燃起炙熱的火焰
(果然還是和父親商量看看好了……為了這個目的,必須先籠絡拉娜。)
年輕又聰明的夏利夫,決定拜託父親疼愛不已的妹妹幫忙。畢竟對方可是帝國的公主。雖然夏利夫在家世上也不輸對方,但畢竟是橫跨兩個大陸的事情。同伴還是愈多愈好。
(美麗的公主。不曉得妳願不願意回應我的愛?)
夏利夫一面想著這種事,一面返回宮殿。這裡是位於西大陸南方的沙漠之國。過沒多久,這個國家的王太子就向帝國的公主求婚了。




本帖最后由 a8901566 于 2017-1-13 02:35 编辑


第二十話 早餐套餐
在異世界食堂的營業結束後的星期天早上,店長開始收拾店內。
平常在將大鍋子交給「特別營業」最後的客人後,店長就會仔細收拾廚房以避免有蟲滋生。不過整理店面的工作,通常都會延後到隔天。
之所以這麼做,講白一點,就是因為體力的問題。現任店長從前任店長那裡繼承這間店後,已經過了十年的廚師生活。這樣的生活造成的結果,就是雖然料理技術已經比年輕時純熟,但體力也變差了。
最近他有點覺得自己上了年紀。特別是在星期六自己顧了一整天店後的星期天。
(唉,如果不好好收拾,星期一會很困擾。)
店長按撩住有點嫌麻煩的心情,換上便服準備打掃,搭電梯從三樓的居住空間前往位於地下一樓的店內廚房。明天就是一週的開始,星期一。換句話說就是平日,店裡雇用的廚師與服務生會過來。如果不在那之前把店裡整理好,就無法馬上開店。星期六的特別營業,要到把店裡乾淨地收拾好才算結束。
於是早上習慣性地在相同時間起床的店長,一如往常地來到地下,為了打掃而捲起袖子穿過廚房……然後踩到某樣東西。
「唔喔?」
腳底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因為這股觸感發出驚呼的店長,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正下方。
「……這是誰啊?」
那裡有一位店長不認識的少女。看來她正縮著身子睡在厨房的地板上。因為被店長踩到肚子而醒來的少女,帶著睡迷糊的表情緩緩起身。原本裝著店長留來當早餐的玉米濃湯的小鍋子,空蕩蕩地倒在一旁。
「嗯唔……?」
少女露出還沒睡醒時特有的惺忪表情,坐在地板上。少女身上穿著破舊的粗糙長裙,以及明顯過大的帽子。帽子底下露出有點捲、略帶紅色的深金色頭髮,五官也明顯與日本人不同。
(這樣看來……一定是那邊的人。)
明顯與日本人不同的五官、在日本沒機會看見的服裝,以及「星期天早上」這個時段,這些線索,讓店長大致猜到了少女的真面目。他曾經聽前任店長說過,出現在那個世界的門,會在換日時消失。考慮到昨天關店和收拾的時間是晚上十點,這位少女應該是在換日的前兩個小時內不小心走進來的吧。雖然這種事一年通常只會發生一次,但情況大概就是如此吧。
「呃……這裡是……?」
另一方面,少女在起身後搖了幾下頭。蓋住整個頭的大帽子因此脫落,露出長在太陽穴上、黑色的彎曲小角。
少女睡眼惺忪地揉著略帶紅色的褐色眼睛,但在習慣性地將手伸向頭頂的瞬間,慌張地撿起帽子重新戴上。她以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環視周圍……在看見店長時整個僵住。
「……咦……唔、唔哇?對、對不起?」
像是回想起自己做了什麼般,她拚命低頭道歉……再次弄掉帽子。
「啊,唔哇?」
看見少女慌張的樣子。
「……妳先冷靜一點。小姐,妳叫什麼名字?」
恢復鎮靜的店長請少女不要慌張,詢問她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咦,那……那個,我、我叫阿蕾塔。」
戰戰兢兢地報上姓名的少女……阿蕾塔。這就是阿蕾塔與店長第一次邂逅的情形。
時間回溯到昨天晚上。
「嗚嗚……睡不著。」
閉上眼睛努力想讓自己入睡的阿蕾塔,在過了一段時間後放棄似的睜開眼睛,如此低喃。即使已經在外面找了一整天的工作並累得要命,她還是睡不著。
「肚子好餓……」
話一說出口,身體就像是在回應般,發出一道悲哀的空腹聲。在睡前,她只吃了一個男爵果實。這對阿蕾塔這個還在發育的年輕女孩來說,可以說是根本就不夠。
絢爛的王國之都,王都。在這個被譽為全世界最繁榮的城市外面,有座廢墟。距令一百年前,魔族與人類還在戰爭的時代,一個人利用魔族信奉的邪种具備的邪法之力,將這裡的居民接連變成效忠自己的異形怪物,為王都帶來深刻的打擊,那個「魔王」的爪痕,至今依然深深殘留在這裡。到現在都還有被邪惡魔族的邪法變成怪物的人類偷偷住在瓦礫間或陰暗處,襲擊並吃掉迷路人類的傳聞,據說會靠近這裡的,就只有不清楚狀況的鄉下人,或是只要一被抓到就死路一條的罪人,可以說是王都最糟糕的地方。
阿蕾塔在父母因病去世後,沒多久就離開「同族」居住的村子,來到王都。雖然是基於一個女孩待在只有貧瘠土地的村子,也沒辦法為生的想法……但結果她在王都也只能過這種最糟糕的生活。
這並不單純因為她只是個沒有人脈的年輕少女,更重要的是「種族」問題。阿蕾塔是個「魔族」。
魔族。信奉邪神,希望讓邪种降臨以掌握世界的邪神眷屬。雖然他們原本是與人類、矮人或半身人接近的種族,但在信奉邪神的期間,他們多了某個非人的部分,成為與人類不同的種族。這股力量遠勝其他種族,其魔力甚至足以凌駕精靈。
在魔族們透過自己信奉的邪神之力,展現出來的奇蹟當中,也包含了使喚魔物,讓牠們替自己戰鬥的邪法。
魔族在這個世界被視為恐怖與憎恨的化身,長年與其他種族進行戰爭……這些都是發生在阿蕾塔出生前五十年的事情。
魔族在當時準備的王牌,同時也是最後的勝利條件,就是讓邪神復活。然而在重新現世降臨的魔紳,於力量尚未完全恢復之前,就被三名人類與一名半精靈打倒的時候,魔族的繁榮就跟著結束了。
在魔族裡面,也有真的具備以一當千的強大加護與力量的存在——「魔王」以性命為代價召喚出邪神。在偉大的人類英雄犧牲性命重創邪神之後,魔族就失去了邪神的加護。儘管邪神的加護沒有因此完全消失,但他們原本擁有的加護變弱,新誕生的魔族也只能獲得幾乎和人類一樣微弱的加護。
力量和魔力都大幅衰退的魔族,力量已經不夠再和以人類為首的其他種族抗爭。有些人躲避其他種族的視線,隱居在不適合居住的荒蕪地區—有些人則是寧願捨棄自己的加護,假裝成人類在城市裡低調生活。
阿蕾塔雖然是魔族,但是個極度接近人類的弱小魔族。作為魔族的證明,她耳朵上方的太陽穴部位,長了一根像山羊的黑色小角。就只有這樣而已。她擁有的力量,就跟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差不多。所以她才戴著能遮住角的大帽子,企圖在王都生活……但結果並不順利。
距離那場與邪神的戰鬥,已經過了約七十年,經歷過魔族與人類血戰的人類幾乎都早已去世,現在排斥魔族的聲浪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強……但那也只是即使魔族的身分曝光,也不會被馬上殺掉的程度而已。
只要被發現是魔族,就無法繼續工作,只能像這樣住在廢墟裡面。實際上阿蕾塔就是因為魔族的身分曝光,才失去了在旅館當招待員的工作,被迫在這種冷清的廢墟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嗚嗚嗚……肚子好餓……」
現在已經是接近滿月的橢圓月亮高掛天際的時刻,但阿蕾塔還是餓得睡不著。她身上已經連一枚銅幣也沒有。
至今她一直靠領日薪的艱苦工作勉強餬口,但這也已經到極限了。
腦中浮現某種「最糟糕的賺錢手段」的她,慌張地搖頭甩掉這個想法。就在她想勉強自己繼續睡覺時——
「好香的味道……?」
感覺某處傳來一陣香噴噴的味道……阿蕾塔反射性的起身。那是不可能出現在這種連草木都已經沉睡的夜半時刻、甜甜的食物香氣。這股味道強制打消了她微薄的睡意,讓她忍不住環視周圍。
感覺似乎聽見貓叫聲的阿蕾塔,看向聲音的方向,然後發現了——
(……咦?那裡居然有門?)
她在堆滿廢墟瓦礫的地方,看見了一扇黑門。
(……原本有那種東西嗎?)
阿蕾塔困惑地看著陌生的門。她在這座廢墟已經待了五天。雖然過著白天都在拚命找工作,晚上只單純回來睡覺的生活,但她不可能看漏那種門。
(那個香味果然……感覺是從那裡傳來的。)
因為餓到極限而變得更加敏銳的嗅覺,讓阿蕾塔找到了味道的來源。從來沒聞過的香甜味道……刺激著她的食慾。早就將男爵果實消化殆盡的肚子不斷發出抗議。像是受到飢餓的感覺驅使般,阿蕾塔靠近那扇門。
「……這是什麼?是……貓嗎?」
她在滿月底下觀察那扇門。裝著金色門把的黑色木門。門上畫著類似貓咪的圖案。
仔細一看,雖然那扇門似乎頗有年代,但同時也被精心地保養。然後,在胃袋的推波助瀾下,她輕輕打開了門。

叮鈴鈴。

「呀?」
門發出的聲音,讓她忍不住發出尖叫。
「嚇、嚇我一跳……」
看來裝在門上的鈴鐺,在阿蕾塔開門的同時響起。門的對面是一個房間。
(好暗……啊,有香味。)
眼前是一個陰暗的開闊空間。光這點就讓阿蕾塔忍不住想把門關上……但她停下腳步。從裡面傳來食物的味道。受到這股味道的引誘,她戰戰兢兢地進入房間,輕輕將門關上。
(其、其實應該不能這樣……)
阿蕾塔理性的部分持續勸自己打消念頭。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偷竊。她有這樣的自覺。不過……
「好香喔……」
除了冷掉的男爵果實和水以外,還沒吃過任何東西的阿蕾塔,無法抗拒這股香甜又溫暖的食物味道。她閃過房間裡的幾張桌椅,走向位於深處的房間。
深處的房間,是個「銀色」的房間。
(這、這裡是哪裡?)
或許是眼睛已經習慣黑暗的空間,她大概掌握了房間的狀況。這裡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並裝了許多用途不明的銀色門。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一開始的房間……擺了許多桌椅的房間還能夠理解。那應該是類似餐廳的地方。不過這個充滿銀色門的房間,完全超出阿蕾塔的想像。所以阿蕾塔接受了某個假設。
(該不會……這是夢吧……)
一定是因為自己太餓,所以才會作這種夢。雖然不曉得為什麼會作這種夢,但她如此確信。
仔細想想,整件事從一開始就很奇怪。穿過精心保養的黑門,然後抵達充滿無數銀門的房間。現實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既然是夢,那應該沒關係吧。)
如此說服自己後,之後就簡單了。阿蕾塔以這個說法為武器,大膽地展開行動。
她乾脆地掀開擺在屋內某個平台上的銅製小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聞到的香甜氣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哇啊……!」
打開的瞬間,阿蕾塔用力吸了一大口周圍的香氣,發出歡呼。小鍋子裡面,裝滿了散發甜美香氣的湯。聞到這股香氣的瞬間,阿蕾塔遇到意外獵物的胃袋發出咆哮。
(……明、明明是夢……還是正因為是夢?)
在發現那個味道的真面目後,阿蕾塔更加確信這是夢。這是和王都名產「騎士醬」類似的味道。阿蕾塔偶爾會聞到這種湯的味道。那是在故鄉的貧窮村子從未見過的高級品。即使偶爾看見,她也會在看到價格後放棄,大概是這樣的願望出現在夢裡了吧。
(既、既然如此……應該可以喝吧?)
阿蕾塔嚥下快流出來的口水,用鍋子裡的湯匙舀了一口湯。湯裡放了某種小小的顆粒。她將散發香甜味道的湯,送到嘴裡……
「這是什麼?好、好甜?」
她大聲地喝湯。還保留了一點溫度的湯喝起來鹹鹹的,牛奶的風味更是強烈……最重要的是,很甜!
「嗯!嗯……咳、咳……嗯!」
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到的美味,讓吃得太急的阿蕾塔邊嗆到邊吃。在沉醉於這股味道的同時,她也在小心不讓湯灑出來的情況下,拚命將湯送進嘴裡。
這個甜甜的湯,口感非常滑順。偶爾混在裡面的小顆粒,只要一晈就會滲出甜甜的汁液,非常美味。湯通過喉嚨,流進胃袋,溫暖了阿蕾塔沒吃過像樣食物的胃袋。用大湯匙將小鍋裡的湯舀進嘴裡的手完全停不下來。原本就沒剩多少的湯,一瞬間就被喝光了。
「呼……」
惋惜地看著空鍋子的阿蕾塔,因為久違的飽足感吐了一口氣。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吃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就在阿蕾塔心想自己好像在作夢時,她才想起這本來就是一場夢,並忍不住笑了出來。
「呼哇……」
在填飽肚子後,這次換湧起一陣睡意。
「嗯……」
確信這是夢的阿蕾塔,毫不猶豫地躺到地上。地板雖然堅硬,但一塵不染,而且這裡也沒有會從空隙鑽進來的風,對阿蕾塔來說,已經是個能充分休息的場所。暗得剛剛好的房間……廚房裡響起阿蕾塔平靜的鼾聲。
……直到被店長叫醒,發現這不是夢為止。
「……原來如此。阿蕾塔小姐以為這是夢啊。」
「咿、咿……對不起……」
聽完事情經過的店長,看向在面前縮起身子的阿蕾塔。這個沒有特別意思的視線……讓阿蕾塔又更畏縮了。
(怎、怎麼辦……沒想到這裡是魔法師的家……)
阿蕾塔為自己鑄下的大錯顫抖不已。她擔心自己會被交給官兵,送到監獄或被處刑。
王都在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首屈一指的魔法師之都。畢竟以前打倒魔族信奉的邪神的英雄之一,大賢者亞爾托利斯就住在這裡。所以就算有其他優秀的魔法師也不奇怪。而且阿蕾塔剛剛才看見眼前的男子施展魔法。
他將手放在牆壁上「啪嚓」一聲後,原本陰暗的房間頓時充滿白光。至今都像是深夜一般漆黑的房間,現在已經變得比外面的白天還亮。阿蕾塔見狀,也無法選擇逃跑,只能顫抖著等待自己被抓去受審。
「唉……事到如今,玉米濃湯已經無所謂了……」
如果是做給客人吃的就另當別論,但這原本就是留給自己的份。不是自己吃掉,就是只能丟掉,所以還沒什麼關係。
「……我的肚子也餓了呢……」
仔細想想,在昨天目送自稱女王的高傲常客帶燉牛肉回去以後,連續兩天都忙著準備燉豬肉的店長,累到連晚餐都草草了事。到了今天早上,那些東西早已被消化完畢……所以肚子又餓了。
當然,他原本是打算下來做早餐。
「……小姐,妳說妳叫阿蕾塔對吧?妳吃過早餐了嗎?」
想到不能放著眼前的年輕小姐不管,自己吃早餐的店長,向長角的少女阿蕾塔問道。
「這、這這這這怎麼行?我、我身上沒有錢,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不,如果妳真的這麼覺得,那不如一起吃吧。不用錢沒關係。反正我一個人吃也很尷尬……比起孤獨地吃飯,還是兩個人一起吃比較好吃。」
店長如此勸導畏縮的阿蕾塔。
「……我知道了。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句溫暖的話,讓阿蕾塔忍不住點頭回應。
「好。那麼……妳稍等一下。」
店長說完後,便立刻開始準備料理。他將柔軟的麵包放進爐子裡,從冰箱裡拿出蛋和剩下的培根。接著他將黑得發亮的平底鍋放到瓦斯爐上加熱。店長首先快速將剩下的培根切成薄片,放進平底鍋裡逼出煎東西用的油。
(加入少許鹽、胡椒、牛奶和起士……)
再怎麼說也是要給「客人」的東西,他比平常多花了一點工夫製作蛋液,倒進平底鍋裡。快速將空氣攪拌進去後,他在蛋還是半熟時關火,蓋上蓋子。
接著他以熟練的動作將高麗菜切絲,裝在小碗裡,放上小番茄裝飾,並撒了一點調味醬。
店長將烤熱的麵包,連同奶油塊一起放在盤子上,最後拿出另一個盤子,擺上被餘熱燜得鬆軟的蛋與培根。
「請用。這是平常店裡不提供的特製『早餐套餐』。」
看著一下子就被做好,並被放在眼前盤子裡的早餐,阿蕾塔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這個人好會做菜……)
無論是阿蕾塔以前工作過的餐廳老闆或老闆娘,還是她見過的任何廚師,都無法像這位男子一樣熟練地做出這種餐點。男子的動作,流暢到就像是在表演魔術一樣。
眼前有蛋、燻肉、某種被切細的生菜和紅色果實的拼盤,以及奶油和麵包。
「很不巧,現在就只能端出這些東西。請妳稍微忍耐一下。」
說完後,店長很快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我開動了。」
他合掌進行餐前的祈禱。
「呃,那個……我等魔族的神啊。感謝您賜予我今天的糧食……啊?剛、剛才的不算!」
不小心跟著祈禱的阿蕾塔,慌張地否定。她知道魔族的神被稱為邪神,至今仍被人類恐懼。
「嗯?怎麼了嗎?有什麼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然而,店長只有驚訝地看向那樣的阿蕾塔。店長不曉得「那邊」的狀況。不過阿蕾塔剛才也說過自己是魔族。缺乏宗教方面知識的店長,只覺得既然是魔族,那向魔族的神祈禱也很正常。
「沒、沒事。什麼也沒有……這是什麼?」
看來眼前的這位男子似乎不怕邪神。發現這點後,阿蕾塔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言,慌張地咬下麵包……然後大吃一驚。
以麵包來說,那個實在太過柔軟。剛烤好的麵包不僅溫熱,還帶著淡淡的甜味。小麥的香氣,在嘴裡擴散。這簡直只能以佳餚形容。
(騙人?這個也……這個也?)
以此為契機,阿蕾塔以猛烈的氣勢吃起早餐套餐。每樣餐點都美味到令人難以置信。
加了又酸又鹹的醬汁的蔬菜,完全吃不出生菜特有的苦味或澀味。附在旁邊的那個阿蕾塔不認識的紅色小果實雖然不甜,但在嘴裡釋放出平衡的酸味,非常好吃。此外即使現在正值深秋,蔬菜依然維持新鮮,完全沒有變得枯黃。每次咬下去時,都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當成主菜的燻肉也很美味。看起來只有稍微煎過的肉片,應該是用了上好的材料。不僅排除了多餘的油脂,肉本身的美味也很濃厚。再加上鹽巴明顯的鹹味,與麵包極為搭配。
再來是蛋。別說是阿蕾塔了,就連平民都很少吃到這種美食,這道料理毫不吝嗇地使用了昂貴的蛋,成品看起來非常完美。用淺鐵鍋炒的時候,蛋吸收了大量一開始放的燻肉釋放出來的滋味。光是這樣就已經夠好吃了,加上鹽與胡椒的調味,並混合了牛奶和起士後,便昇華成遠超出阿蕾塔認知的美味。
然後是一開始吃的麵包。又白、又軟、又甜的麵包,和盤上的每種料理都非常對味。明明麵包本身就很好吃了,在搭配這些料理後,美味度更是爆發性地提升。原本放在盤子上的兩塊麵包,就這樣瞬間消失在阿蕾塔的胃裡……

「要再來一份嗎?」
店長的話,讓阿蕾塔以差點將帽子弄掉的氣勢拚命點頭。
「哈哈哈。對一個廚師來說,能看見客人吃得這麼津津有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店長愉快地看著阿蕾塔狼吞虎嚥的樣子,將新的麵包交給她。兩人就這樣一直吃到盤子上的料理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為止。
「真好吃……」
享受完美味到就連盤子上剩下的蛋痕都讓人覺得可惜的佳餚後,阿蕾塔在對自己居然一大早就能吃到這麼奢侈的料理感到不安的同時,也滿足地吁了口氣,將金屬製的叉子放在盤子上。
「喔,招待不周。」
因為意外很少有機會直接觀察客人吃料理的樣子,店長也為自己看見了有點難得的景象感到高興。他哼著歌用小鍋子熱湯,裝進深盤裡。
「請用。這是湯。因為員工餐用的湯料罐頭還剩下一罐。」
接著店長突然向收下盤子後,正為甜湯的味道感到陶醉的阿蕾塔問道:
「……話說回來,阿蕾塔小姐。妳剛才有說過自己正在找工作吧。」
「……是的。」
這句話將阿蕾塔拉回現實,陷入沮喪的情緒。沒錯。雖然這次多虧魔法師大人的好意,享用了這麼棒的料理,但這只是單純運氣好。自己之後還必須拚命地找工作。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因為美味料理而感受到的幸福心情,正逐漸消退的時候。
「我記得妳有說自己當過服務生……招待員吧?」
「咦?是、是的。」
這麼說來,自己在向店長報告經歷時,好像的確曾經提到自己一開始在當旅館的招待員,但後來被開除。阿蕾塔一面思考這些事情,一面困惑地回應。
然後,店長在聽了阿蕾塔的回答後,做了一個提案。
「如果妳不介意,願不願意每個星期……每七天在我們店裡工作一天看看?」
阿蕾塔猛然抬起頭。
「工作時間是從早上到半夜。工作內容是幫客人上菜和收拾桌面。至於洗盤子,因為有洗碗機所以不需要。總之薪水比照學生打工,一天大概是……換算成那邊的行情大約是十枚銀幣吧。」
「這、這麼多?只做這些工作就能賺這麼多?」
這個以工作內容來看,可以說是破格的待遇,讓阿蕾塔大吃一驚。一般而言,像阿蕾塔這種又沒學識,又沒什麼力氣,甚至還是魔族的人,就算一天工作到精疲力竭,也頂多得到十枚「銅幣」。
結果這個工作居然是給一枚相當於十枚銅幣的「銀幣」。而且還是十枚。
這樣的金額,足夠讓一個年輕女孩生活一個月。
「嗯。包含休息時間在內,上班時間大約是十四小時。如果不習慣應該會覺得很累。還有,三餐也由我這裡提供。不過吃的是員工餐喔。」
「我、我要做!請讓我做!拜託你了!」
阿蕾塔二話不說地點頭。這一定是守護阿蕾塔的魔族种明特別賜給她的幸運。她以要是錯過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會橫死路邊的氣勢回答。
「好。那麼商談成立。今天就當作是實習。我會教妳怎麼做店裡的工作,妳要好好記住。這好歹是一份工作,妳要認真做喔。另外,我們店裡有提供制服,妳以後來這裡時要先換衣服。下星期開始,就要正式拜託妳囉。」
「好的!」
就這樣,異世界食堂多了一位新的「員工」。頭上長著像小山羊的角、身穿異世界風格服飾的魔族,將擔任異世界食堂的招待員。
下一個星期六,也就是第一次工作的那天,將讓異世界食堂的「客人們」大吃一驚的她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特別篇一 燉豬肉
距離午休還有五分鐘。看著掛在職場的時鐘,進公司第五年的上班族山田偷偷開啟智慧型手機的瀏覽器,連上一個事先加到我的最愛的網站。他以熟練的動作滑動這個設計簡潔的網站,點下「每日特餐速報」。
(竹林庵是月見薔麥麵(註:指有放一顆像滿月的生蛋的蕃麥麵)和什錦豆皮壽司套餐;笑龍的A套餐是糖醋肉,B套餐是中式什錦炒麵;風間便當今天是炸雞塊便當折五十圓……)
山田仔細研究往好的方向想是簡潔,往壞的方向想是簡略的「今天的每日定食」清單。他平日白天的少數樂趣之一,就是思考午休要吃什麼。這對上班族來說算是不起眼但重要的事情。
山田連上去的,是由附近商店街的志願者營運的公式網站首頁。這個網頁和一般的網站一樣,有地圖、商店介紹、無趣到需要每天看的員工部落格,以及一個每天更新的頁面,只有這個頁面的利用者特別多。
那個頁面的名稱,叫每日特餐速報。這個頁面,每天都會公布那條商店街的餐廳當天的每日特餐。
那條有許多餐廳的商店街,肩負著滿足附近公司員工胃袋的任務。據說街上有一半的店是餐廳,另外還有四分之一的店是讓那些餐廳進貨的肉店、魚店與蔬菜店。
這一帶的商業區,總共有好幾百位客人,他們平日幾乎每天都會來這條商店街找餐廳吃飯。雖然客人很多,但幾乎沒有新客人,也因為餐廳眾多,所以大家每天都在搶客人。因此能在這條街「存活下來」的店,水準通常都很高。所以山田放心地看著每日特餐速報,思考今天的菜單。
(嗯~吃什麼好呢……喔?)
不斷滑動畫面確認菜單的山田,突然停下視線。
貓咪西餐廳,每日特餐「燉豬肉」。
他的視線停在一個不太適合被稱為西餐的料理上。
(燉豬肉啊……)
那間店的每日特餐,偶爾會心血來潮地推出平常不在菜單上的料理。有時候是配合季節,有時候是因為如果每天都推出那種料理會太費工夫,但這類型的「稀有菜單」味道通常都不錯。
(不過西餐廳啊……嗯?話說回來……)
山田突然想起一位資歷最深、在幾年前退休的前輩。從本地的商業高中畢業並找到工作後,就連續工作了四十年以上的老前輩,打從開始上班時起就已經是那間貓餐廳的支持者。山田想起那位前輩說過的話。
——貓餐廳的前任店長還在世時研發出來的燉豬肉,真的是極品。我年輕時只要一塊燉豬肉,就能配整整一碗飯,拿來下酒更是讓人受不了。
山田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他是在現任店長繼承了那間店後才進公司,所以還沒吃過那個堪稱極品的燉豬肉,但山田經常光顧貓餐廳,所以知道老闆的手藝如何。那間店連讓人有些懷疑算不算西餐的料理都有提供,是間讓人覺得「與其說是西餐廳不如說什麼都賣」的店,但餐點的美味程度在商店街也算是屈指可數。
既然那位店長把這道料理列為每日特餐,那味道應該能夠期待。連老前輩都讚為極品,貓餐廳的夢幻菜單。今天中午就決定吃這個了。伴隨著宣告午休的鐘聲,山田從座位起身。

……他與幾乎是同時起身,比自己資深十年的組長對上視線,然後直覺地想到。
(看來今天貓餐廳會很擠呢。)
山田的預測確實成真了。無論是關於貓餐廳人擠人的盛況,還是貓餐廳的燉豬肉的味道。

事情的開端,要追溯到十天前。
「柔軟到讓人覺得不是這個世間之物的,豬肉料理嗎?」
這一帶技術最好的獵豬名人尤特的師傅,中年獵人馬西拉向眼前的老武士問道。
「沒錯。那是距今約二十年前的事情,在下於執行任務的途中來到這附近,當時住在這裡的老獵人……您的師傅曾經請我吃過一種的確又軟又甜,使用豬肉做成的料理。」
老武士……曾經在都城擔任將軍的武人,傳衛門嚴肅地點頭。他的臉上有好幾道證明上了年紀的皺紋,曾經是黑色的頭髮和鬍鬚也都變成灰白色,但他的手臂依然如樹幹般粗壯,讓人完全感覺不到衰老。
現在他已經將當家之位讓給兒子,並從原本的職位退休,但從他前陣子造訪這個城鎮時,還拎著路上順手討伐的鬼的首級(無論東大陸或西大陸,都有只要帶著殺掉襲擊人類的怪物的證據,就能換錢的制度)換了一些錢來看,他的劍術依然寶刀未老。這個男人真的是一個質樸剛健的武士。
山國由被稱為武士的武人們支配。雖然鄰國——軟弱的海國是由連劍都沒握過的文官在治理國家,並讓連一次都沒上過戰場的人稱王,但山國不同。為了守護國家而行動才叫武士,只有能夠率領士兵在最前線作戰,以及能獨力砍倒一隻普通的鬼,才會被承認擁有領導他人的器量。
這位老武士,也是在這個山國出生長大的一名真正的武士,是個擁有能立於強健的武士們之上的器量,武藝高超到足以領導他們的男人。
「在下以武士的身分出人頭地,並建立了一個家庭,現在連孫子都已經成人。立場上變成一個隨時都可以死的人後,在下才產生了想再吃一次那個東西的依戀,於是便像這樣造訪這裡。那麼,請問您對那道料理是否有什麼頭緒?」
大致說明完後,傳衛門陷入沉默,馬西拉看著他思考。
(真令人驚訝,我從來沒聽師傅說過這附近有那種料理……不對,該不會?)
在想到一件事後,馬西拉問道:
「……呃,傳衛門大人,我想請問……您該不會是在穿過某扇位於山中、以東方風格設計的黑門後,才在門後的餐廳吃到那種料理吧?」
這是個比起質問,更接近確信的問題。如果是在這種遠離都城的鄉下,吃到連都城也吃不到的料理,那馬西拉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或許是故意沒說出來。笑容加深的傳衛門用力點頭。
「喔喔!沒錯。仔細想想,在下的確是在那樣的地方用餐。」
「原來如此。那麼,能請您再多等三天嗎?」
「三天?」
傳衛門好奇地反問,看來他當時並未聽說詳情。
「是的。那間店七天只開一次。三天後正好就是那個DOYOU日。」
沒錯,既然是難以想像屬於這個世界的料理,那自然是在那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店吃到。不過……三天後,傳衛門的期待並未實現。
「什麼?現在已經不做那個了嗎?」
傳衛門的吶喊聲響徹店內。
「對不起。其實燉豬肉是前任店長擅長的料理。」
由一位常客帶來的客人要求的,是現任店長在從去世的前任店長那裡繼承這間店後,就從菜單裡消失的料理。這背後有幾個理由。一來是那道料理不太像西餐,二來是製作起來非常花時間,再來是……
「坦白講,我沒自信做出和前任店長味道相同的燉豬肉。」
在剛繼承這間店時,店長的手藝還遠遠不及前任店長。如果是為了能夠隨時繼承這間店而特別被鍛鍊過的西餐,那店長從當時開始就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不過戰爭結束後的六十年來都在專心磨練廚藝的前任店長,是個連西餐以外的料理都能靈巧地做出來的人。因此就算做西餐以外的料理給知道前任店長的料理口味的人吃,店長也沒自信能獲得好吃的評價。
所以店長才把燉豬肉從菜單上剔除。
「這樣啊……雖然遺憾,但也無可奈何。」
傳衛門沮喪地垂下肩膀,嘆了口氣。仔細想想,自己上次吃到那個叫「燉豬肉」的料理,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要是再認真想一下,自然就能推測出當時已經和現在的傳衛門差不多老的前任店長,應該早就去世了。
「真不想變老呢。」
傳衛門感慨地嘆了口氣。舊識已經不在人世,再也無法獲得以前曾經得到過的東西。這道嘆息,就是出自這樣的寂寞。
「……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再等一週,不對,再等七天嗎?」
看見老人悲傷的樣子,店長忍不住如此說道。
「嗯,七天嗎?這是為什麼?幸好在下現在是退休之身,所以時間多得發慌。」
傳衛門好奇地反問,店長下定某個決心後回答:
「燉豬肉是需要花時間準備的料理。雖然我今天做不出來,但再過七天,也就是下個週六,我想應該就做得出來。」
「什麼!真的嗎?太感謝了!我當然願意等!」
因為店長的話睜大眼睛的傳衛門,毫不隱藏自己的喜悅點頭。
「是的。」
店長回答這句話時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七天後就做得出來。這句話對店長而言,算是某種決心。
(我記得爺爺有留這道菜的食譜下來。下一個問題,就是能重現爺爺的味道到什麼程度,或是能不能超越他了。)
七天後,要讓燉豬肉復活。店長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哎呀,居然能再吃到那個東西,在下真是太高興了……吶,馬西拉大人。除了燉豬肉以外,這裡還有什麼料理好吃?」
「呃,這裡還有一種豬肉料理,叫做『薑汁燒肉』……」
傳衛門開心地向幫忙帶路的獵人詢問有什麼推薦的料理。
(這樣啊……還能再吃得到那個啊。)
傳衛門吃著後來點的薑汁燒肉(不愧是常來這間店的獵人推薦的料理,以烤肉料理來說,這道菜算是非常柔軟,搭配純白的美味米飯更是極品),同時在心裡的某處如是想著。二十年前好吃到讓他驚嘆「這個世界居然有如此美味」的夢幻料理。能再次吃到那個的喜悅,讓他忍不住開始期待。

在那之後,又過了七天,店內的來客鈴發出輕快的鈴聲。
「店長!在下來了!」
帶著馬西拉一起來的傳衛門,大聲宣告自己來訪。他從來沒覺得七天這麼長過。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
「是的。歡迎光臨。」
似乎也了解這點的店長,頂著因為有些睡眠不足而發紅的眼睛,迎接傳衛門和馬西拉,帶他們入座。
「今天是要兩人份的燉豬肉嗎?」
「嗯。拜託你了!」
店長姑且確認了一下,傳衛門也用力點頭回應。能再次吃到那個。傳衛門一開始期待,嘴巴就跟著流口水。
「……真是的。還沒好嗎!會不會太慢了?」
「不,我們才剛點菜而已。」
馬西拉苦笑地勸慰或許是因為太過期待,很快就開始變不耐煩的傳衛門。接下來沒過多久,店長就端著托盤過來。
「久等了。這是燉豬肉。」
店長輕輕放下一個深盤子。裡面裝著被染成褐色的水煮蛋,以及在吸收了褐色的湯汁後、依然帶著鮮豔綠色的水煮鳳草,最後是好幾塊被切成大塊的豬肉。
「喔喔、喔喔!就是這個!這就是在下期待的料理!」
燉豬肉散發的甜美香氣,讓傳衛門想起過去那個讓他大吃一驚的料理,拿起筷子。雖然吸收了豬肉美味的蘿蔔與一切開就會流出金黃色蛋黃的水煮蛋都是很棒的佳餚,但這道料理的主角,果然還是豬肉。傳衛門毫不猶豫地將筷子伸向豬肉。
那瑰肉非常厚,看起來就連通常擁有強韌下巴的山國人民,都要費點工夫才咬得斷。然而筷子卻像沉入水面般輕易陷進去,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肉給切斷。
「喔!這真令人驚訝。沒想到豬肉居然可以變得這麼軟。」
陪同的馬西拉也對這個柔軟度感到驚訝。雖然以烤肉料理而書,薑汁燒肉這道肉片料理也算是非常柔軟,能夠直接用筷子截斷,但他沒想到這個厚實的肉塊,居然會軟到這個地步。
(嗯,這個顏色與香味,絕對不會錯。)
傳衛門仔細觀察被切成一口大小的豬肉。被染成和深褐色醬汁同色的肉,以及上面那層透明的油脂與皮。
從肉上面隱約傳來甘甜的香氣。那和傳衛門以前吃過一次的佳餚擁有相同的顏色與香味。因為這兩項要素而回想起過去美味的傳衛門,像是為了避免口水流出來般,將肉送進嘴裡。
入口即化。肉在進入嘴裡的瞬間,就立刻融化了。被燉煮到極限、剔除多餘油脂的油花連咬都不用咬就自己融化,本來應該很硬的皮在嘴裡留下黏稠的滋味後就消失無蹤,吸收了豬肉美味與甜辣醬汁風味的肉塊,在嘴巴裡分解,持續留下強烈的滋味。
(唔?這實在太令人受不了了!)
在口中擴散開來的甜辣豬肉的味道,刺激了傳衛門以前吃這道料理時的記憶,讓他立刻展開行動。他將手伸向放在裝燉豬肉的盤子旁邊、裝著純白米飯的碗,然後開始扒飯。燉豬肉強烈的味道在嘴裡和飯的甜味混合在一起,互相將彼此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原本就極為美味的燉豬肉在遇到白飯後,就成了傳衛門確信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美味。
(就是這個!這才是在下想吃得不得了的美味!)
二十年前,邀自己來這裡的老獵人曾經說過。這道叫燉豬肉的料理,和白飯與異世界一種叫「清酒」的烈酒非常搭。這的確是事實,甘甜的白飯,以及燉豬肉裡那股烈到令人驚訝、口感嗆辣的酒味,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只有異世界才吃得到的美味。傳衛門瞄了一眼今天陪他一起來的馬西拉—那位獵人的弟子。馬西拉也同樣默默不語。

馬西拉默默地快速動著筷子吃燉豬肉,每吃一口豬肉、蘿蔔或是蛋時,就跟著扒一口飯。雖然偶爾會用一起送過來並隱約散發大海香味的湯、只有用水煮過的鳳草,或被裝在其他盤子裡的黃色醃蘿蔔換換口味,但基本上是馬不停蹄地大啖燉豬肉。
「店長!再給我一碗飯!」
馬西拉像是忘了傳衛門也在般,請店長幫忙添飯。
(嗯,看來在下也不能輸。)
傳衛門見狀,也繼續動筷。他用高級的豬肉、被滷汁染成褐色而且一切開就會流出蛋黃的蛋,以及吸飽了燉豬肉湯汁的蘿蔔下飯。
每當料理少了一口,飯就會跟著減少。接著傳衛門碗裡的飯正好也空了。
「店長!在下也要再來一碗飯!還有,請給在下酒!在下要一瓶那種叫清酒的烈酒,要冷的!」
在要求添飯的同時,傳衛門還點了酒。當時那位獵人,好像在這扇門附近留了一間喝完酒可以直接睡的山間小屋。連這段記憶都鮮明地回憶起來的傳衛門,決定點酒。
店長端出來的,是和他平常喝的濁酒不同,看起來非常清澈的酒。像水一樣透明的酒散發出和米一樣清爽的香氣,喝起來非常順口。而且還是一喝身體就會變熱的烈酒。
這種烈酒,和甜辣的燉豬肉十分對味。
(……哎呀,這下不妙。)
喝酒、吃肉、喝酒、吃肉、吃飯、吃肉。在重複這樣的動作時,酒愈喝愈多,肚子也愈吃愈飽。
不過,筷子停不下來。直到傳衛門再也吃不下為止。店長就這樣復活了一樣貓餐廳的祕傳料理,傳衛門配著美酒大吃了一頓睽違二十年的美味燉豬肉,直到傍晚才說要為了醒酒去山間小屋住一晚,紅著臉搭著獵人的肩膀離開。
目送微醺的兩人離開,按照慣例將燉牛肉交給一位常客後。
「哎呀。總算是趕上了。」
關店後,店長在異世界客人全部離開,恢復寂靜的店裡伸了個懶腰。
「這年紀熬夜果然有點辛苦。」
店長轉著因為過度勞動而僵硬的肩膀,獨自低喃。雖然他趕在今天之內「重做了」燉豬肉,但累積了不少疲勞。
店長原本預定將燉豬肉當成星期五的每日特餐,再用剩下的部分招待星期六的客人……沒想到星期五就陷入必須對晚來的客人說「本日已經全部售完」的困境。
「爺爺的燉豬肉果然很受歡迎……」
這讓店長再次體認到身為前任店長的爺爺有多厲害。在前任店長突然去世,現任店長繼承這間店時,他曾經因為認為無法重現前任店長味道而砍了幾樣菜單,燉豬肉就是其中之一。雖然當初剔除這道料理時,許多人都覺得可惜,但店長沒想到十年後的現在,在這邊和那邊居然都還有這道菜的「支持者」。
「……下次再找機會,把這個當成星期五的每日特餐吧。」
店長輕聲嘟囔。星期五來的客人也一樣津津有味地吃著店長的燉豬肉。其中甚至還有主張「因為中午吃的時候不能喝酒」,而在中午和晚上一天來兩次都點燉豬肉的客人。
當然,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這是睽違十年才復活的味道,不過就連在現任店長時期才來貓餐廳的年輕客人,也對這道菜讚不絕口,這讓店長坦率地感到高興。
「不過,真是累死人了。今天已經不想再吃東西了。」
店長滿足地嘆了口氣。在星期五關店後重做燉豬肉,並一如往常地進行特別營業。這已經足以讓將近四十歲的店長累得精疲力盡。看了一眼晚餐剩下的玉米濃湯後,店長再次嘆氣。
(現在比起吃東西,我更想睡覺。)
今天還是沖個澡就睡覺吧。明天早上再吃飯就好。抱著這樣的想法,店長關掉燈,走向通往三樓住家的電梯。
然後,在空無一人的陰暗店內。

響起了宣告客人來訪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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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7

  • 1
  • 2
前往
10000
sjia820 平民
为什么动漫和电视里的东西饭能吃出这么多感想

5 年前 0 回復

区克 伯爵
儘管沒有出現在公國的公開場合,但獲得了豐富的研究資金,被稱為「公園的魔女公主」的她,現在也持續在自己的房間裡研究魔術。

公【園】的魔女,錯字,公【國】

5 年前 0 回復

a22119629 侯爵
這東西 半夜看真的會讓人想買消夜

7 年前 0 回復

A127 公爵
' airlauyo 发表于 2017-1-12 13:57 當然要看食物彩圖才能讓人更餓啊~~ https://www.lightnovel.cn/forum. ... ge=1&authorid=43305 原 ... '


應該說一星期只工作14小時 畢竟一天就有一個月薪水 好工作

7 年前 0 回復

Atlas0072002 侯爵
' airlauyo 发表于 2017-1-12 13:57 當然要看食物彩圖才能讓人更餓啊~~ https://www.lightnovel.cn/forum. ... ge=1&authorid=43305 原 ... '


一天14小時恐怖嗎,我有時要工作16小時耶

7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エナミカツミ大神的插图!!!!给跪了。最近打着各种旗号的美食作越来越多啊,不要这样报社啊!

7 年前 0 回復

qqid1234 勳爵
晚上不要看,会饿。。。再来一包泡面

7 年前 0 回復

银翼君 騎士
感谢录入。另外请问能让我转到贴吧里去么

7 年前 0 回復

tomchang 伯爵
本帖最后由 tomchang 于 2017-1-16 09:57 编辑


' 区克 发表于 2017-1-14 08:57 …… 其實你去看WEB版翻那個更有毒,樓主會順手貼上當章節的食物實物圖 '

要看貼吧的
http://tieba.baidu.com/p/4472672447?share=9105&fr=share
到117
每話都讓我想出門買吃的

7 年前 0 回復

沃得之tree 勳爵
' 区克 发表于 2017-1-14 08:57 …… 其實你去看WEB版翻那個更有毒,樓主會順手貼上當章節的食物實物圖 '


那還是人嗎!?可惡,明明我正在減肥的說

7 年前 0 回復

Andy 子爵
' 区克 发表于 2017-1-14 10:06 『蛋包飯加大。外帶,三份蛋包飯。』 原文是「オムライス。オオモリ。オムレツ。3コ。モチカエリ」 '


有可能是譯者因為翻譯費不高
所以也偷懶了

7 年前 0 回復

区克 伯爵
『蛋包飯加大。外帶,三份蛋包飯。』
原文是「オムライス。オオモリ。オムレツ。3コ。モチカエリ」

為什麽台版會變成蛋包飯+蛋包飯了,明明兩者有差別

7 年前 0 回復

区克 伯爵
' 圣母样的圆神 发表于 2017-1-12 22:06 终于能看汉化了。。但晚上看有毒 '


……

其實你去看WEB版翻那個更有毒,樓主會順手貼上當章節的食物實物圖


https://www.lightnovel.cn/thread-836642-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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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jdi 伯爵
' 捂脸 发表于 2017-1-13 11:55 话说也就是异世界人不走。第二天就会留下来!!!? '


留下來的同時,將會極高機率被詛咒「胃的形象都成了店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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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 王爵
话说也就是异世界人不走。第二天就会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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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chang 伯爵
本帖最后由 tomchang 于 2017-1-13 10:02 编辑


' waiwai5 发表于 2017-1-12 19:37 大概是樓主用簡體字,轉成繁體字時轉錯字吧 繁簡互換時偶而會有這個情況 '

你指的應該是兩種繁體字有相同簡體才會發生,像是(髮,發-->发)
但這個不同,沒啟動轉換,看到的也是這樣
'魔族 种 明 '

'魔 紳 '

'邪 种 '

' 种 的食物 '

繁简
種种
神神
紳绅
光部首就不同了


' 圣母样的圆神 发表于 2017-1-12 22:06 终于能看汉化了。。但晚上看有毒 '


因為會想吃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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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样的圆神 伯爵
终于能看汉化了。。但晚上看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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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iwai5 伯爵
' tomchang 发表于 2017-1-12 17:21 感謝錄入組錄入 另外,不知道為什麼神會變成種 '


大概是樓主用簡體字,轉成繁體字時轉錯字吧

繁簡互換時偶而會有這個情況

不過兩邊的用語多少會有一點不太一樣,會有這個情況也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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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chang 伯爵
本帖最后由 tomchang 于 2017-1-13 10:07 编辑


感謝錄入組錄入

幫忙校對:
'這一定是守護阿蕾塔的魔族 種 明特別賜給她的幸運 '
這一定是守護阿蕾塔的魔族明特別賜給她的幸運

'「這是 種 的食物」 '
「這是的食物」
'魔 紳 '

然後有三個邪種
'邪 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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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cat 王爵
特別篇是沒有出現在web裡的篇幅
時間點在阿蕾塔摸進去的當天晚上
也就說明了阿蕾塔進門之後為什麼店主會沒注意到有訪客鈴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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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901566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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