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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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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Y.S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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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奥黑比吕成功地在与里菲泰因公国的交战中取下胜利,皇帝除了嘉勉比吕的功绩外,同时赋予他新的任务。
  其内容相当轻松,只是前往参加人称《紫银姬》的雷贝林古王国王女·克劳蒂雅的成年礼。雷贝林古亡国的庆宴原本应该是顺利无波地结束,却因为王太子的政变,而演变成一场波及王国全境的战争。
  在克劳蒂雅协助下逃出王都的比吕,伺机反击却孤立无援,两人的战力所剩无几——!
  重新降临的《军神(玛尔斯)》再度遭逢全新试炼!战局遽变的第3集开幕——!

  INDEX
  序章
  第一章 新问题
  第二章 新任务
  第三章 抵达北方
  第四章 暴风雪下的火种
  第五章 上策与下策
  终章
  特典小册子「战事间的插曲」



  序章

  寒空中黯淡无星。
  厚厚的云朵游移于天幕,将月光荧辉覆盖于闇影之下。
  大地一片漆黑,呼啸的强风扬起阵阵宛如猛兽般的咆哮。
  「快跟着我走!」
  翻飞于冷冽寒风中的白雪遮挡住周遭视野,少女急切的催促声划破四周空气。
  身穿黑衣的少年闻声抬起头,但碍于风雪而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少女连忙跑到少年身边,朝他伸出手。
  「你没事吧!?」
  少年的步履显得蹒跚。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一路经历了好几场激烈战斗。
  「抱歉,我没事,快点往前走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冻死的。」
  「也是。纵使可以躲过追兵,但在这种暴风雪中,也撑不了太久……」
  少年握住少女朝他伸来的手。少女的手非常冰冷。看来时间所剩不多了。
  虽然不敢奢求能够取暖,但至少也得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吧。等风雪停歇之后,还要设法逃离紧追不舍的追兵。
  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保留体力才行。
  「去那里吧。这个时间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在里头工作。」
  少年手指的方向是一栋牛舍——那里除了可以避风,也能维持体温不至于失温。
  「啊……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就再找其他地方吧……」
  少年委婉地说道。这是因为少女再怎么说都是出身王家。
  身分尊贵的少女,她的矜持大概不会容许自己在牛舍过夜吧。
  正当少年这么想时——少女却用力地一把捉住他的手。
  「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堂堂的王女居然会睡在牛舍里。」
  少女率先迈开步伐,指尖轻掩嘴角微笑说着。
  「相对的,你也要替我保密喔。万一人民知道了,一定会晕倒的。」
  「我当然明白。」
  少年耸了耸肩,泛开一抹苦笑。
  接下来——无论前程得面临什么样的难关,他与少女都只能一同前进。
  然而,风雪的威力益发增强,仿佛是在嘲笑着两人。



  第一章 新问题

  葛兰兹大帝国——南方重要关隘贝尔克要塞。
  要塞座落于与里菲泰因公国的国境线上,四周围绕着高耸的城墙,借此防范外敌。
  腹地中最为显目的莫过于司令室所在的中央塔。当中的三楼,有间美其名为书房的房间。
  从窗户洒落的晨曦照亮了室内——一名少年悠悠转醒。
  少年有着黑发、黑眼,五官柔和而端正。
  然而,覆住半张脸以上的眼罩带给见者亦正亦邪的印象。
  来到这个世界(亚雷堤尔)之前,少年的名字是奥黑比吕。
  如今则被葛兰兹皇家收为养子,获赐第四皇子这道威风的头衔。
  并获准以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自称。
  「呼啊……」
  就在比吕打了个哈欠的同时,外头轻快的鸟啭穿过窗户回荡于耳际。
  他支起上半身,随即响起物体掉落的磅当声响,好几本书从他身上滑落。
  连带着也使得周围堆得有如一座山脉的书本,像是雪崩一般垮了下来。
  「我又……在这里睡着了。大概又会被丽兹骂吧。」
  比吕眺望着房间里的惨状,带着一脸心虚的表情搔了搔头。
  饮食起居都在书房解决几乎已经成了比吕的日常。
  当然比吕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房间,他的寝室被安排在二楼。
  不过,由于书房是在三楼,来来回回太麻烦了——他就是基于这道自暴自弃的堕落理由,才会持续这种住在书房的生活。
  「……毕竟有很多事情要查啊。」
  嘀咕了一声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借口,比吕脚边的另一叠书山又再应声塌落。
  此时,一头有着雪白毛皮的白狼赛伯拉斯出现在比吕眼前。
  白狼是不存在于中央大陆的稀罕生物,赛伯拉斯小时候从东诸岛漂流至中央大陆时,恰好被丽兹捡到,之后便一直由她饲养。对赛伯拉斯而言,丽兹是有如姊妹的存在。
  「赛伯拉斯也睡在这里啊。」
  由于三楼目前主要是被当作赛伯拉斯的游戏区,它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也或者可以说,赛伯拉斯正一步一步地占地为王。士兵们若是没有取得它的同意,甚至别想要踏进这里一步。
  「你是为了避免我冻死,而特地帮我取暖吗?」
  赛伯拉斯并没有回应,只是左右摆动着尾巴。
  比吕观察了赛伯拉斯须臾后,仍然无法得到答案,他放弃地耸耸肩站了起来。
  「好了……得在丽兹发现前回去房间才行。」
  他站在房间的入口——将耳朵贴在厚重的木制门板上,确认外面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在。
  「赛伯拉斯,拜托你安静喔。」
  比吕回过头,将手指抵在嘴巴上。在他身后的赛伯拉斯则是张开大口,回以一记哈欠。
  那个动作仿佛也像是在说着「没用的,认命吧」。
  「现在是早餐时间。丽兹应该正在食堂用餐。没问题,一定能成功的。」
  比吕伸手摸了摸赛伯拉斯的头,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高傲的白狼抬头冷眼望着比吕,动动鼻子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尽管比吕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赛伯拉斯的意思,因而有些困惑,但就在下一瞬间,他便知道了答案。
  「比~吕~!你又睡在书房了对吧!到底要我讲几次才会听!这样会感冒耶!」
  伴随着一声声有如母亲般的台词,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
  「……怎么办?」
  比吕连忙求助赛伯拉斯,却只见白狼垂下尖尖的耳朵。
  遭到朋友背叛的比吕将视线移向房门。尽管脑海中闪过破门逃走的念头,但又疑惑着事情有严重到必须落荒而逃吗——就是这一瞬间的踌躇不决,产生了致命的空档。
  「比吕!」
  「磅」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用力打开。早晨特有的寒气顿时灌进书房内。
  盛气凌人地站在走廊上的,是一位正双手扠腰、气呼呼地鼓起双颊的美少女。
  美少女有着一头宛若火焰的红发,红色眼瞳如宝石一般盈满光芒。就像是经由名匠之手精雕细琢出的端正五官,以及细滑、白皙的肌肤,无论男女老幼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目光。
  她正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同时也是贝尔克要塞的司令官——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与她亲近的人,则是叫她丽兹。
  比吕朝着丽兹扯开一抹讨好的笑容。
  「早、早安……有、有什么事吗?」
  「嗯,早安。」
  回应比吕问候的丽兹脸上,挂着让人不由得产生一阵恶寒的微笑。
  然而,她下一秒便脸色瞬变,露出严肃表情,双颊也气得圆鼓鼓的。
  「居然还敢问我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书房里又没有床铺,只能睡在地板吧?这样不仅会腰酸背痛,还会感冒耶!」
  丽兹连珠炮似地说完,随即哀伤地垂下双眸。
  「我很担心你耶。要是比吕感冒了,不是会很难受吗?」
  「不、不过,被书本团团包围住,其实意外地温暖喔。」
  「……你说什么?」
  丽兹眯细眼睛。当比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为时已晚。
  看到丽兹举起手伸向自己的脸,比吕立即绷紧全身,以因应即将到来的剧痛,然而——
  「我不要听你的借口。从今以后,一定要回房间睡觉喔。」
  「素!」
  丽兹只是温柔地捏了捏比吕的脸颊。
  这让比吕的内心升起满满的罪恶感。他反而还宁愿被丽兹狠狠揍一顿。
  被人如此温柔地叮嘱,任谁都无法回嘴或反抗吧。
  「很好,以后一定要注意喔。」
  丽兹反覆抚摸着比吕的脸颊——
  「那么一起去吃早餐吧!」
  接着,她换上一如往常的笑容,轻快地迈开步伐。
  「……走吧。」
  比吕留下一抹苦笑后,便和丽兹与赛伯拉斯一起离开书房。
  贝尔克要塞的食堂位在一楼。
  现在正坐满了刚结束晨练的第四皇军的士兵,十分热闹。食堂的大婶在厨房里忙碌地来回穿梭。比吕一边眺望眼前的景象,一边与赛伯拉斯走向士官用的桌子。
  而桌子前,已经先入坐的特里斯正一脸哀怨地望着冷掉的餐点。
  「小鬼……我的早餐都冷掉了啦。」
  注意到比吕的老兵忿忿然地瞪着他。
  老兵是特里斯·冯·塔密耶三级武官,从丽兹年纪尚小的时候起,便跟随在她身边。
  「对、对不起。」
  「您没必要过意不去。」
  从比吕身后出现并且如此说道的,是德里库司二级武官。
  「只能怪特里斯卿不懂得看情况。」
  德里库司单手端着摆有餐点的餐盘,在特里斯的身旁坐下。
  「早安,比吕殿下。」
  「啊啊,早安。」
  德里库司看了一眼比吕的手边——
  「您还没去拿餐点吧。我去替您端过来吧?」
  「没关系,丽兹已经去替我拿了。」
  「小鬼,你是不是误把皇女殿下当成打杂的了?」
  特里斯怒不可遏地气得全身发抖。
  德里库司轻拍他的肩膀,安抚般地说道:
  「就一般常理来说,皇位继承权的持有者之间,原来应该都是水火不容的。相较之下,他们两人感情可以这么好,不是才要觉得欣慰吗?」
  「唔……话是没错啦……」
  明明才刚认识没多久,德里库司就完全摸熟了驾驭特里斯的方法,比吕边是感到惊讶,边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此时,丽兹两手端着餐盘来到桌子前。
  「比吕,我替你端过来了。好了,快点吃吧!」
  叩咚一声,被放在比吕眼前的餐盘上,大量的肉块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实在是太多了。全部吃完的话,胃会受不了啦。」
  「因为比吕常常会被赛伯拉斯抢走食物嘛,我把那部分也算进去了。」
  「啊,原来如此。」
  的确,最近赛伯拉斯几乎天天都会来抢走比吕的食物。
  份量这么多的话,就算赛伯拉斯食量再大,也不可能吃得完的。
  丽兹能够懂得估算这一点,或许都是多亏了平日学习兵法的成果吧。
  看到丽兹的成长,比吕不禁一阵感动。
  「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开动了。」
  比吕双手合十说完后,特里斯与德里库司也跟着开始用餐。
  德里库司专心地品尝美味早餐,一会儿后,他停下手边动作,对着比吕开口:
  「比吕殿下,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关于原奴隶们,属下有事情报告。」
  原奴隶们——也就是加入奴隶解放军战斗的奴隶。
  他们现在暂住在搭建于贝尔克要塞外面的临时住宅,由丽兹他们提供粮食。不过,毕竟不可能一直养他们,还是必须早点让他们自食其力才行。为此所需的相关事宜,比吕则全部交待给德里库司处理。
  「整理好的文件已连同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信函,一起寄给古林达边境伯爵了。」
  「谢谢你。我相信舅父大人不会刁难的。」
  「关于古林达边境伯爵,我倒是不担心。」
  德里库司回应了丽兹的话之后,又再将视线移回比吕身上。
  「只是,从里菲泰因公国掠夺来的领土,目前几乎已经确定其中一部分将分给古林达边境伯爵,这可是一大危机啊。」
  德里库司端起装满水的高脚杯。
  他将水一饮而尽,纡解喉咙的干渴,接着抿了抿嘴润润嘴唇后,才又接下去说道:
  「也不排除分给其他南方贵族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势必会阻碍到计划的。」
  「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最后一定会如愿拿到想要的土地。」
  对于德里库司的不安,比吕只是一笑置之,并开口说明个中理由:
  「南方贵族接下来可有得忙了。因为他们各个正摩拳擦掌,设法抢到涅可尔家的领土。」
  涅可尔家是如今已故的奇洛将军的家名。
  他拥有的领土虽然位于南方,气候却与中央很相近。只是,或许是受到南方地形的强烈影响吧,属于降雨量少的干燥地带。也因此,涅可尔家的领土是一大片几乎看不见高大树木生长的草原,非常适合放牧,这对于资源贫乏、倚赖公共马车与军马贩售维生的南方贵族而言,可说是梦寐以求的土地。
  「您是认为南方贵族的注意力,如今全被涅可尔家的领地所吸引了吗……?」
  比吕以点头回应德里库司的问题。
  比吕将先前一战的所有过失全部推到奇洛将军头上,而涅可尔家自是难逃究责,再加上现在失去了当家,甚至就连想奔走求援都没办法。
  而南方贵族们便紧咬着这道弱点,对垂死的涅可尔家公开攻诘鞭尸。
  惩处轻则减少领土、重则没收。不管处分如何,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绝对休想全身而退。
  「除此以外,贵族们觑觎的焦点还包括里菲泰因公国割让的绿洲都市。相较之下,我们想要的土地荒草不生,别人根本不屑一顾。」
  比吕他们想要的土地由于与葛兰兹大帝国邻接,至今为止,里菲泰因公国为了避免无谓争端,一直未加打理。
  尽管目前还是一片荒芜,不过只要改善水利,便有机会恢复土地生气。比吕打算从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引水,再将部分土地分给获得解放的奴隶们,由他们着手开垦。
  其他方案的话,看是要掘井或是挖地采矿等,都是不错的用途。
  「不但可以给予获得解放的奴隶们工作机会,舅父大人的领地也能变得更加富饶,可说是一石二鸟呢。」
  丽兹代替比吕说出他的心声,但实际上并不只有如此。若是能加强奇欧尔克的力量,也能进而提升南方贵族的地位。而这一切,最终都将化作丽兹的助力,把她更加推近王位。只是有件事让比吕有点忧心——
  「虽然会相当耗时就是了。」
  不过他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只是点点头回应丽兹的话。
  「那么,我会秉持着这个前提,暗中与古林达边境伯爵联络,事先做好准备的。」
  德里库司似乎是认同了比吕的想法,如此说完后,便低下头继续用餐。
  比吕同样默默地将肉放进口中咀嚼,然而,从旁边投来的一道视线,逼得他停下动作。
  丽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比吕,这让他十分难为情。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后,比吕对着丽兹开口:
  「呃……你要吃吗?」
  「可以吗?」
  「嗯。因为你一脸就很想吃的样子。」
  「因为我看比吕吃得津津有味的嘛。」
  「原来如此。来,请吃吧。」
  比吕将肉递向丽兹——
  「啊~」
  随即,只见肉块消失在她有着整齐贝齿的嘴里。
  等到确认丽兹将肉吃掉后,这时比吕才注意到周遭的视线。
  特里斯紧紧揪住胸口,像是过度换气发作似地;而德里库司则是一脸受不了地摇摇头;至于坐在四周的士官们更是起哄地吹起口哨。
  「比吕、比吕,再一块!」
  丽兹有如幼鸟讨食一般,紧紧圈住比吕的手臂。
  然而,沐浴在四方投来的视线暴雨中,比吕实在没有勇气再次将肉分给丽兹。而不知道丽兹是没注意到还是故意的,她又再出声催促:「呐~呐~再一块嘛!」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此时可得谨慎思量。太肤浅的计策一定会被丽兹看穿的。
  话虽如此,回应的态度若太过冷漠,坐在对面的特里斯的暴怒雷吼肯定会当场贯穿比吕。
  (被逼入绝境了啊。)
  不过,过去被称为「军神」的男人此时想到一招妙计。
  因为一头高傲的白狼正好来到他的脚边。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一人一狼交换了一道视线。彼此之间不需要有声的语言。光是一记眼神就足以传达心中的想法。赛伯拉斯飞扑到长桌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比吕的食物。
  「喂、喂!赛伯拉斯,这样太没教养了!」
  「算了、算了,赛伯拉斯肚子一定也饿了,就原谅它吧。」
  「啊呣!?」
  (插图)
  比吕将最后一块肉塞进丽兹口中,成功地堵住她的嘴。
  期间,扫平了成堆肉块的赛伯拉斯跳下地板,神采奕奕地离去。
  「真是拿它没办法……我也来吃早餐吧。」
  既然肉块小偷都逃掉了,那也没办法,丽兹放弃地坐回座位,开始用餐。
  比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尽管这么一来,早餐大概会吃不饱吧,但至少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然而,却因为丽兹的一个动作,让他再次陷入战栗之中。
  「比吕,这是肉的回礼。啊~」
  「呃……」
  苦难尚未结束。就这样,比吕开始了骚动的一天。

  *

  吃完早餐的比吕与丽兹分开后,移动脚步前往中庭。
  当他接近中庭,便听到一阵气势磅礴的声音。
  不是单一的声源,而是由数百道声音交叠后化作合唱,撼动着比吕的耳膜。
  须臾后,比吕停下脚步,一群整齐地列好队伍,正在挥剑练习的士兵吸引住他的目光。
  「嗯,还挺有模有样的。」
  前庭里的每个人各自忙碌着,或是进行模拟战,或是练习杖术,比吕视野的一角还瞥见有人正在操纵弓箭。
  装备也是各有不同,有些人穿着轻装铠甲,有些人穿着重装铠甲,甚至也有人穿着长袍。不过,或许是因为颜色统一为黑色,相互交织出一副堪称诡异的光景。
  细分成数支小队的队伍前,站着一名部队长进行指挥。而与队伍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搭建有一座高台,站在上头的指挥官正用严厉眼神紧盯着士兵们。
  走到高台旁的比吕,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那个人。
  「似乎很顺利呢。」
  身穿可覆住全身的铠甲——黑色沟纹铠甲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比吕,接着巨大躯体纵身一跃,跳到地面。
  「毕竟是佣兵出身,原本就有底子了。」
  中庭里的士兵们都是原本参与奴隶解放军的佣兵。
  被比吕俘虏带回的原佣兵当中,所有志愿者他皆一律纳入兵队。
  然而,在训练开始后不久,半数以上的人就因为训练太过严苛而请求退出。。
  如今只剩下三千人左右。
  「话说回来,装备的颜色有必要统一吗?」
  交给他们的所有装备,都是用凯尔海特家遗孀的援款买齐的。
  只是,他们的铠甲上并没有镌刻比吕的纹章。理由有几点——
  无论手艺再好的名匠,拥有设备再好的工作室,也没人有能力在装备下单后的短短数天内,赶工做出多达数千套的铠甲。即使只是镌刻纹章的作业也是如此。
  因此,才会先从邻近一带的城镇采购黑色装备——也就是款式相似的铠甲。
  「如果让敌军看到统一的装备,对方绝对会有一定程度的警戒。不过,若是这支军队是支精锐队伍,也能反其道而行,战术范围就可以更宽广了。」
  比吕的话辛辣而直接。现在的他们如果没有进一步锻炼,根本不成战力——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此。身为指挥官的男子虽然没有否定,但也不表认同,头盔下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语气半带戏谵地开口:
  「等着吧,我很快就会把他们训练成比第四皇军更加优秀——不,是全葛兰兹大帝国第一的精锐!」
  「那真是太可靠了。过去他们还是佣兵时所穿的装备收在仓库里。我衷心期望能有用到的一天。」
  「不会太久的。」
  男子将头盔面罩掀起,容貌随之露了出来。肌肤呈现淡紫色——那是魔族(琐罗斯德)特有的颜色。
  男子的锐利眼神,就连身经百战的勇士都会望之怯步,身上的铠甲纵使可以遮去他强韧的肉体,却掩盖不住从他巨大身躯散发出的霸气。
  他是从南列岛(安比席昂)漂流至此的纯血统魔族——迦达·梅泰奥尔。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北方的雷贝林古王国也被称为魔族之国,然而,在悠长的历史岁月中,由于不断与其他种族交融,如今即使是王族,血统也已经称不上纯正。
  易言之,严格说起来的话,中央大陆上并没有魔族的存在。
  光就其稀罕程度来看,不难想像魔族的身分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因此,考量到迦达的人身安全,尽管烈日当空,为了能遮住额头上的魔石与肤色,他还是选择以铠甲包覆全身。
  「先不提这个……如果接下来要赴战场,他们是否派得上用场?」
  「虽然一切端看对手的精练度,不过,若是单独行动的话,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如果要和第四皇军联手作战,恐怕会有困难。」
  「那么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嗅到什么战乱的征兆吗?」
  比吕并没有回答迦达的疑问,神色泰然自若地抬起头仰望天空。
  晴朗天幕上点缀着白色云彩。阳光透过云缝间洒落大地。
  当下尚带有一丝凉意的微风,不久后,大概就会转变成散发着热气、仿佛要将人蒸熟般的热风吧。
  今天应该也会是个酷热的日子,比吕边在心底如此预感,边将视线移回迦达身上,脸上扬起一抹内敛笑容。
  「有备无患乃兵法基本啊。」
  「话是没错……不过,我的推测也并非全然错误吧?」
  「只是有些在意的事。虽然还没有掌握实证,但应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比吕避重就轻地说道,迦达也没有多加深究,点点头回应:
  「那么我会在时间允许范围内,尽可能锻炼他们的。」
  迦达拉下头盔面罩,将视线投向正致力训练的士兵们。
  大批士兵们伴随着震耳吆喝声举枪突刺的景象,如果看在门外汉眼中,或许会认为是一支精锐兵队吧。但若是内行人,大概一看就能看穿当中的粗劣细节。
  然而,要弥补此一破绽,端看指挥官的手腕——是能活用抑或扼杀,全依照指挥官的谋策而定。
  「我很期待喔。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的能力可以提高至即使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也能妥善因应的程度。」
  「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变强,唯一的办法就是透过实战了。」
  「的确。唯有赌上生死的战斗,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可能性。」
  比吕如此说着,双唇裂成一弯新月,就像个想到什么鬼点子的小孩。
  「所以,或许以对手来说稍嫌不足,我收到报告指出,邻近一带的盗贼、山贼——和里菲泰因公国的逃兵集结组成了盗贼团。」
  「地点很近吗?」
  「他们似乎是趁着之前的战乱之际,占据了洞窟、荒原隘路作为基地。」
  比吕将两张羊皮纸递给迦达。
  「从当中选一个吧。剩下的则交由第四皇军负责。」
  迦达确认起牛皮纸的内容,比吕见状后,继续接着说道:
  「第一群盗贼团的据点是在距离这里往东约一天路程的洞窟,人数五十人左右。另一群盗贼团则是盘踞在米璐耶居住的史雷司村附近——距离此地往南约一天路程的荒原隘路,人数估计为三百人。根据回报,这群盗贼团当中也包含了逃兵,而且直到现在,仍陆陆续续还有人前来会合……估计两军交战时,人数应该会超过三百吧。如何?」
  「根本多此一问。当然是讨伐隘路的贼军了。有订什么期限或条件吗?」
  「由于是必须及早解决的案件……出征人数八百,两天内回来。而且途中也得安插时间让马匹休息,所以可以战斗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刻左右吧。」
  「还真是刁钻的难题啊。」
  「如果不事先附加一点限制,又怎么能从中汲取经验呢?」
  「那么,若是『独眼龙』的话,会怎么讨伐贼军呢?」
  「对手只有三百人。我会只身杀入敌阵——」
  歼灭贼军——比吕的这句话一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迦达正瞪着自己。
  他的眼神仿佛正说着「那种作法只适用于你」。
  不过,比吕决定当作没看见,订正了一下说法:
  「先不开玩笑了——对方固守于阵地内。纵使我方有人数上的优势,但若无法灵活运用也是枉然。」
  比吕敛眉思索,开口说道:
  「而且,对于贼军而言,那里是自己作为据点的地方,一定早就充分掌握了地形,同时也占有地形之利,这点我方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大意轻敌,很可能会遭逢意想不到的损害。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会设法将对手引出阵地,反转立场。」
  说完后,比吕将手指抵在嘴上,扬起一抹微笑。
  「总之,还是亲眼见识一下比较快。虽然有些唐突,能立刻准备出发吗?」
  「哼,你就尽管惊讶吧——看看我所锻炼的士兵们,其行动有多么敏捷。和过去佣兵时期相比,绝不可同日而语。」
  桀骜不逊的态度——尽管面对皇族,语气也毫无顾虑。
  若是被宣誓效忠葛兰兹皇家之人听见的话,绝对会将剑尖指向迦达。更别说平日向来以冷静著称的特里斯,他可能会当场气晕过去吧。
  「哈哈,很高兴可以听见这句话。」
  然而,既然本人都不以为意了,旁人的想法也就无需理会。
  更重要的是,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比吕的这份宽容与随和,巩固了他在第四皇军当中,继丽兹之后的第二高人气。
  话虽如此,如果在士兵们面前采取这种态度的话,确实很难树立威信。迦达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只要周遭有其他人在听时,他便会对比吕表现出几乎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殷勤态度。尽管那幅光景倒也挺有趣的,不过唯有像这样没有其他碍事者打扰时,两人才能推诚置腹地畅谈。
  「那么就拜托你了。」
  「嗯,让士兵们稍作休息后就出发吧。」
  正当比吕准备离去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望向迦达。
  「啊,对了……我想把保管在仓库里的旧装备也带去。」
  「什么……?」
  迦达揣测着比吕话中的用意,须臾后,似乎是意会过来一般,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准备好的。」
  「那么我也要去准备了。」
  比吕举起手在身后挥了挥,便迈开步伐离去,身后传来迦达指示士兵们休息的宏亮声音。
  
  *

  八百骑兵卷起漫天沙尘,于荒野中奔驰而去。
  在距离目的地尚有一塞尔(三公里)的地方,比吕的私兵「鸦军」停止进军,并以断崖作为掩蔽。
  尽管熟练度尚嫌不足,但光就气势而言,绝对不输第四皇军。
  「接下来就是要设法将盗贼团引出巢穴吧。」
  比吕朝着后方送出暗号。随即,骑兵队列一分为二,从后方出现约百名佣兵打扮的士兵们。另外还有约二十名士兵则是乔装成农民,身后还拖着一辆货车。
  他们正朝着前方两边断崖峡道下的狭窄通路——也就是盗贼团据为基地的隘路而去。
  「那么,第一、第二骑兵队也开始行动吧。」
  接获比吕命令的各部队藏身在货车掀起的沙尘之中,兵分左右两路开始进军。还剩下百名骑兵——由比吕负责指挥,迦达则是从旁辅佐。
  「要是一切都能顺利就好了,但毕竟对方可不是门外汉,我不认为他们会轻易上当。」
  「不过,人类意外地很容易落入圈套喔。在某些时机与情况之下,即使是老手,反应甚至还不如门外汉,这种事也是履见不鲜。」
  比吕对着迦达如此说完后,眯细双眸,眼神深幽地望着远方。迦达也跟着将视线投向同一处地方。就在两人目光所及之处,奉命乔装成农民的部队在隘路前方停下步伐。
  「现在应该正在接受盘问吧。被我方撒下的诱饵钓上勾的对手,接下来会怎么出招呢?」
  「应该大部分的人都会怀疑是陷阱吧。」
  「所以才要安排那辆货车啊。因为上头载着大量武器。」
  货车上戴满了防具与刀剑。这些对盗贼团而言,可说是求之不得的物品。他们既没有足够的金钱可以购买装备,也没有略夺的门路。由于往后还得定期出去抢夺粮食,势必得要有武器才行。
  于是比吕才会命令部下们乔装成商人。
  「只是,护卫多达百人,这个人数会不会太多了?」
  「为了避免他们起疑,这个人数是有必要的。」
  「万一对方因此而更加警戒,固守于隘路中、不出半步,到时该怎么办?」
  迦达的看法十分合理。对方人数仅三百人左右。若是知道护卫多达百人的话,很可能会心生胆怯而不敢妄为。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少数人冲出隘路加以威吓吧。对方一定会狂妄地宣称自己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再威胁农民们将货车交给他们。
  「我已经指示下去,到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攻击对手。」
  「喔……接下来呢?」
  「另外我也有交待了,只要稍加挑衅之后,就立刻朝我们的方向笔直逃回来。」
  如此一来,因为伙伴被杀而怒火攻心的盗贼团,一定会为了追赶逃走的猎物而冲出隘路。届时,绕路埋伏的第一、第二骑兵队就趁机绕到他们后方,堵住出入口并发动攻击。
  「你看,已经开始了。我们也过去吧。」
  战斗开始了。剑戟相接的铿锵声响随风传至比吕他们耳里。
  比吕搭乘的马车缓缓起步。并骑在一旁的迦达眺望着前方,同时拉紧手中缰绳。比吕他们带着剩下的百名骑兵,从断崖隐蔽处现身。
  「对方的行动完全如我们所料。」
  「居然这么容易就落入圈套……也难怪之前里菲泰因公国军会吞下败战了。」
  「即使如此,仍然比这一带的盗贼强多了。尽管前后包抄,还是大意不得。」
  说完后,比吕指示剩余的百名骑兵加入战斗。
  接获命令的士兵们迅速展开行动,将迦达与比吕抛在身边,开始突击。
  等比吕他们抵达时,战斗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原本拟好的计划是留下投降者一命……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平时的你,应该会下令全部杀掉才对。不过,这次却要放投降者一条生路,所以我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嘛,理由很简单。如果把他们全部杀掉,尸体将会引来怪物。如此一来,不是会害邻近村落也遭殃吗?」
  无论是要将盗贼团的尸体就地掩埋或是烧毁,都免不了会有怪物循着血腥味而来。到时候,若是怪物在隘路里栖息下来,等到饵食都吃光了,就会开始袭击附近的村落。难得都收拾掉盗贼团了,若反而带来数满为患的怪物,简直是本末倒置。于是,比吕才会指示全队士兵,不得攻击有意投降者。
  「对方才刚经历过一场败战,应该很快就会投降了。」
  比吕他们抵达战场时,一如所料地,几乎所有盗贼团都已经投降。
  然而,成为骑兵蹄下亡魂的盗贼也不在少数,最后盗贼团人数减至两百人前后。依照计划,将尸体叠上货车,由特遣队运到远一点的地方处理掉。而受掳者则要接受应有的惩罚。这部分比吕打算交给留守贝尔克要塞的德里库司二级武官来发落。
  「似乎不需要花到三刻,轻而易举就分出胜负了。」
  听见迦达的话,比吕绽开一抹微笑点点头。
  虽然原本就不认为会陷入苦战,但「鸦军」的表现确实远超乎比吕的预期。
  「约莫休息一刻后,就启程返回要塞吧。」
  比吕如此指示后,迦达随即对士兵们下达命令。比吕以眼角余光扫过这一幕后,转而抬头仰望天空。
  云朵适意地流转于天幕——阳光穿过云层,带着闷热的高温投射于大地。
  (最近应该会被召去大帝都吧。到时要不要带着「鸦军」前往呢?)
  要他们在和平的路程中行军,只是无谓浪费时间罢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在比吕回来之前,让他们更加精进训练。
  (不过,若是陛下要我动身前往费尔瑟,我希望能带上他们。)
  前几天奥拉寄了信过来,信中提到,费尔瑟的情势似乎尚未明朗,被磨光耐性的皇帝指示比吕前往费尔瑟的可能性相当高。
  这对「鸦军」而言,也可以说是一个累积经验的大好机会。
  (算了,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到时候视状况再来决定吧。)
  比吕伸手拭去滑过脸颊的汗水,稍微松开领口。
  之后,他闭上眼睛颐养精神,不久便开始发出细微的睡息。
  
  *

  一行人回到贝尔克要塞已经是隔天了。
  比吕所率领的「鸦军」接近至贝尔克要塞的正前方时,大门静静地打开。从里头走出来的是司令官丽兹。她的身边还跟着赛伯拉斯。
  「欢迎回来!」
  丽兹绽开一脸毫不矫作的笑容走了过来。
  比吕下了马车后,先是摸了摸白狼的头,接着走向丽兹。
  「你在等我吗?」
  「嗯。因为你好慢喔。」
  丽兹嘟起嘴说道,比吕不由得苦笑。
  「我自认为还比预定时间提早回来了耶。」
  「就算是这样,还是很慢呀。」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正门后朝中庭方向走去。半路上,比吕开口询问丽兹:
  「我这边顺利解决了。丽兹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嘛,当然是轻轻松松地手到擒来。所以啊,我才能比比吕更早回来。」
  丽兹满是自豪地挺起胸膛说道。
  「呵呵,是我赢了!」
  「就算我输吧……你做了什么吗?」
  「我乔装成村女去找盗贼。结果啊,他们各个眼神一变。甚至还想要剥光我的衣服呢!」
  像丽兹这么美丽的女孩,在这种偏僻边境确实是难得一见。
  或许说来有些窝囊,他们大概就是被丽兹的美色所迷惑,最后才会落得被人一网打尽的下场吧。
  「那还真是让人泄气呢。」
  「就是啊!因为对手实在太弱了,这一战打完后,只有留下无限的不满。」
  或许是因为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丽兹仿佛是想赶走内心的郁闷似地,脚步声又再踏重了几分。
  此时,迦达从比吕的身后出现,对着满心不悦的丽兹开口:
  「既然你体力无处渲泄的话,我等一下就陪你过过招吧?」
  「哼,我觉得自己今天可是不会输的喔,你做好受伤的觉悟了吗?」
  丽兹语带挑衅地说完,迦达扬起一抹游刃有余的笑容。
  「不劳你担心。我也会小心控制力量,避免伤到小姑娘的。」
  「呵,还真敢说呢……到时可别后悔喔?」
  被夹在火花迸射的两人中间,比吕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总之,只希望你们适可而止就好。」
  至今为止,两人的对战战绩是五五持平。一开始时,有精灵剑加持的丽兹连战连胜,不过,迦达不愧身经百战,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掌握住该如何对付出招直来直往的丽兹后,将战绩追平至五五对峙。
  当然,丽兹也发现到自己的缺点,努力地想要克服。只要能够跨越那个瓶颈,她一定能有突飞猛进的成长。比吕十分期待丽兹未来的表现。
  三人来到中庭时——身后传来士兵们像是卸下重担般的吁声。
  「真是的,最后一刻全破功了。」
  迦达眼神半带责备地瞥了士兵们一眼,接着便退到后方去。可以看到士兵们立刻因为紧张而挺起背脊。之后,就看到德里库司从比吕正前方的中央塔里飞奔而出。
  「比吕殿下,看到您平安无事地归来,属下由衷感到喜悦。」
  德里库司毕恭毕敬地双膝跪地,将视线投向站在比吕身旁的丽兹。
  「那么,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是否有转交给比吕殿下了呢?」
  「嗯?转交什么?」
  丽兹疑惑地偏着头,德里库司见状,脸颊微微地抽搐。
  「呃,那个……居然还问什么——就是我刚才交给您的那封信啊。」
  「啊!你说那个啊……我当然有带着喔!」
  丽兹终于意会过来似地,将信(垃圾)递给比吕。
  之前好像也有过同样的情景,比吕心中闪过一道既视感,伸手接过信。
  「这是信吗……都皱巴巴的了。」
  「嗯,是父皇寄来的。」
  虽然丽兹说着的口气十分轻松,但一看到皇帝的信变得有如一团垃圾时,德里库司的脸色顿时一阵铁青。
  比吕尽管有些同情德里库司,但一切只能怪他不该把信交给丽兹。
  由于比吕大致上已经猜到内容了,所以对于信的惨状,老实说,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只是,碍于眼前的德里库司正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可怜样,他认为还是好好地读一下信比较好。
  「我看看……陛下要我前往大帝都。似乎是要赞扬攻打里菲泰因公国的战绩。」
  将藻丽文辞洋洋洒洒点缀而成的信函内容简略翻译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听见比吕的话后,似乎是重新打起精神了吧,只见德里库司绽开满脸笑容。
  「噢噢,那真是太好了。立刻开始准备出发吧。」
  德里库司一边抖落衣服上沙尘,一边站起身。比吕点头回应后开口:
  「就由你来安排吧,最好明天可以启程。」
  凯旋而归需要张罗的东西相当繁多。例如该带多少兵力前往,还有从路程到粮食的计算等等,而且,由于一路上势必会进入周边贵族的领地,也必须准备好表明此行目的绝非侵犯的信函。
  「我想带着五千兵力同行。是否可以请你计算一下所需的物资呢?」
  尽管比吕打算走整顿完善的公路,但士兵人数愈多,势必愈会拖垮行军速度。更重要的是,考量到贝尔克要塞周遭的治安维护,同行的士兵人数,五千已经是极限。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安排的。还有其他吩咐吗?」
  「我会先把详细内容整理好,你等一下来我的房间一趟吧。」
  「知道了。那么请容我先告退。」
  德里库司召来部下,同时转身离去。之后,比吕对着丽兹开口:
  「你就先挑好几件礼服吧。」
  「比吕要穿吗?」
  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呢……比吕不由得心生动摇,哑口无言。
  然而,仔细想想也对,毕竟丽兹至今从来不曾体验过以她为主角的庆功宴。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奇异的反应。而这也就不难想像,过去的她是受到贵族诸侯们怎么样的对待。思及此,比吕感觉一股怒意翻涌而上。不过,比吕还是努力地压抑怒气,对丽兹投以一抹温柔微笑。
  「不是的,是你要穿才对。」
  这次大帝都将要举办的庆功宴是以丽兹为主角,这点应该错不了。
  在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比吕向丽兹这么说明,但她却一脸疑惑地回道:
  「可、可是,那几乎都是比吕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啊。」
  「才没那回事。你非常完美地克尽了指挥官的职责,而我只是从旁辅佐你,之所以能带领士兵们抵达胜利终点,都要归功于你的人望。」
  正因为丽兹一直与各部队长保持密切联络,因此,即使指挥权转移,也不会造成军心浮动,事情也才能圆滑顺利地进行。
  原本便是胜券在握的军队,比吕只不过是稍微献献计而已。
  「听好了,愈是优秀之人,其功绩往往并非可以具体显示的。」
  「既然无法具体显示,就无法得到任何人的评论,不是吗?」
  「当下确实是如此。但事后汇整报告书时,谁才是这支军队中的功臣便一目了然了。即使在报告书中被掩盖下来,士兵们还是能够代为证实,毕竟难杜悠悠众口啊。」
  如此说着的比吕此时停下脚步。就在闲谈之间,两人抵达了比吕的房间。
  比吕打开门走进房内,来到桌子前取出纸笔,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可是要我穿礼服……绝对不适合啦,我还是穿军服就好。」
  丽兹纵身飞扑到床铺上,抱着枕头如此说道。
  「就算是这样,至少也要准备一、两套才行。」
  「嗯~~…我记得罗莎姊姊好像有送给我几套……」
  听见丽兹的话后,比吕这时才猛然想起,也必须请罗莎帮忙才行。
  包括要献给皇帝的贡品等等,而且毕竟机会难得,比吕希望能大张旗鼓地凯旋回归。
  必须让丽兹这位瞩目新星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所有贵族诸侯和平民百姓的眼底。如果是罗莎的话,这方面一定可以安排得很好。于是,比吕决定立刻写信给罗莎。
  好一阵子的时间,房里只听见笔尖滑过纸面的声响。
  时间悠悠地流转而去,忽然,有人从外面敲了敲房门,比吕闻声抬起头。
  「请进。」
  「打扰了。」
  走进来的是德里库司。他先是揖身行礼后,走向桌子旁。
  「物资都已经张罗好了。这是相关的文件,请您批准。」
  比吕快速地浏览完德里库司呈上来的文件后,便在上头签名。
  之后,他将要寄给罗莎的信装进一只白色信封内,烙上封蜡后再盖上印玺。
  德里库司一看到比吕连同文件一起交给自己的信函后,一脸诧异地蹙起眉。
  「哦,这是……要寄给谁呢?」
  「请替我寄到凯尔海特家。」
  德里库司的双眸顿时闪过转瞬即逝的强烈光芒,这一幕全看在比吕的眼里。然而,德里库司很快地便又重新敛起表情,搔了搔后脑勺,探问般地望向比吕。
  「哎呀,一时有些惊讶。这么说来,您曾与凯尔海特家打过照面吧。」
  「之前造访大帝都时,刚好有机会聊了一下。而且,前阵子的对战中,也是承蒙他们鼎力相助,所以才想邀请他们参加这次的凯旋庆功,也算是向他们表达谢意。」
  由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比吕相当直率地说出理由。
  「原来如此,真是个绝妙的好点子。那么我会派人快马送过去的。」
  「麻烦你了。」
  目送德里库司离去后,比吕这时候才发现丽兹异常地安静。
  他转头望向床铺,只见丽兹抱着枕头一脸幸福地呼呼大睡。
  比吕不由得露出苦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铺旁替丽兹拉上被子。
  「算了,礼服明天再挑也无妨……」
  这次带去的士兵除了从第四皇军当中选出三千人以外,比吕也会从他的私兵「鸦军」当中选出两千人同行。
  另外预计也会带着特里斯、迦达这些近侍一起去。
  在众人回来之前的这段期间,贝尔克要塞的指挥比吕则打算委由奇欧尔克执管。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也来睡一下吧。」
  比吕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床上正睡得一脸香甜的丽兹,他不禁烦恼起自己应该睡在哪里才好。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十五日。
  朝雾散尽后,太阳当空高挂之际,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拂过林肯司的街道。
  一辆双头马车奔驰过从中午时分开始,逐渐展现出热闹活力的中央大道——车里坐着比吕、丽兹以及她的舅父鲁瑟·奇欧尔克·冯·古林达边境伯爵三个人。
  「啊……」
  比吕透过窗户眺望车外,他发现街上的气氛似乎变了不少。
  虽然与之前造访时一样热闹,但露天滩贩和人潮较过去增加了许多。
  比吕一脸难以置信似地打量着车外景象。注意到比吕举动的奇欧尔克开口:
  「你到贝尔克要塞赴任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因此,愈来愈多的商人开始重视南区,也吸引不少人来访。」
  听见奇欧尔克兴高采烈地说着,比吕感到有些难为情地挠挠鼻头。
  此时,坐在隔壁的丽兹突然靠向比吕身边,视线直盯着窗外。
  「以前这里什么都没有。那时候甚至还会觉得,如果能有一、两摊露天摊贩就好了,这样想想的话,林肯司真的变了好多喔。对吧,舅父大人。」
  「的确。古林达家从祖父那一代起,便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但过去从来不曾有这么多人造访。由于赞司比亚就在附近,就连里菲泰因公国的商人都不会踏足林肯司。」
  赞司比亚是南方的大都市,而统治者是五大贵族之一的——穆兹克家。
  那是在皇位继承权之争中,没有特别拥护支持的对象,采取静观其变立场的大贵族。
  听说当家相当年轻。然而,尽管年纪尚轻,却是个手腕高明的实力者,替他巩固基础的近侍们也全都是优秀人才。
  「不过,接下来就不必担心了。因为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有比吕在啊!舅父大人的领地一定会变得愈来愈富饶,成为一座足以媲美赞司比亚的大都市!」
  丽兹自信满满地说道,奇欧尔克则是会心一笑地望着外甥女。
  「说得也是。为此,我也得更加努力才行。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期间内,绝不能松懈大意,一定会好好完成你们托付的大任。」
  比吕和丽兹之所以会在这里,理由就在于此。在他们离开南方的期间,比吕想请奇欧尔克代为管理贝尔克要塞,为了讨论相关事宜,才会特地来到林肯司。
  奇欧尔克当然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之后,奇欧尔克为了送比吕他们去和等在林肯司郊外待命的部下们会合,于是也一起搭上了马车。
  「不需要那么战战兢兢的。我想里菲泰因公国应该不敢有什么不轨之举,贝尔克要塞周遭的治安也已经改善许多,不太可能发生需要劳烦你出马的事件。」
  「比吕说得没错,舅父大人。你也上了年纪了,别太逞强啦。」
  听到比吕和丽兹两人尽是说些灭他志气的话,奇欧尔克难掩颓丧地低下头。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不是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比吕的话被丽兹曲解后消化,最后演变成滑稽的事态。
  正当比吕试图转换当下的气氛,而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时——
  「啊!」
  丽兹突然惊呼一声,从椅子上半站起身。
  「马夫!停下马车!快点、快点!」
  丽兹拍打着装设于前方的窗户,开口命令马夫,随即,马车紧急停了下来。
  比吕感觉身体有一瞬间仿佛置身于无重力状态下。
  就在他重新调整好姿势时,丽兹冷不防地拉着他的手臂,从马车门飞奔而出。
  「丽、丽兹?什么事这么急?」
  「跟我来就是了,快点!」
  丽兹拉着一脸狐疑的比吕的手臂,停在一摊露天滩贩前面。
  那间滩贩专门贩售做工精美的饰品。手环、戒指的售价都相当亲民而公道。
  「你之前说过吧?要买东西送给我,当作是赔罪。」
  比吕记得应该是在先前与里菲泰因公国的战役末尾时,自己曾这么答应丽兹。
  「嗯,我是记得自己曾说过……」
  「那么,可以买这个给我吗?刚才经过时看到的,我觉得好可爱喔。」
  丽兹拿给比吕看的是一只银制手环。
  设计与做工十分纤细而精致。或许是因为如此,比吕看了一眼标价,以露天摊贩来说,它算是高价品。
  看到比吕一直盯着标价,丽兹态度一转,有些客套地小声开口:
  「唔?如果觉得太贵,不然就买别的吧?」
  丽兹语气难掩遗憾地说着,虽然价格不算廉价,但倒也不至于高不可攀。
  比吕苦恼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送她这种便宜货真的可以吗?
  与宝石之类的物品相比,这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这只手环戴在贵为皇女的丽兹身上,实在有些配不上她。
  「不,不是那样的。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只要这个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边的戒指之类的首饰应该更适合你。」
  比吕指着其他比银制手环高价的饰品说道,但丽兹只是摇摇头。
  「不用了,这个就好。」
  看到丽兹那么爱不择手地捧在掌心里,比吕也就无法再多说些什么,于是便向店长买下手环。他还另外选购了三样物品,请店长帮忙包起来。
  「咦,比吕买了什么?」
  「秘密。话说回来,还是快点回到马车上吧。」
  比吕环顾四周,注意到丽兹的民众们开始聚集过来。
  由于她并没有变装,会被发现也是当然的。
  「这下不太妙呢,得快点逃走才行,比吕,我们走吧!」
  丽兹慌慌张张地奔向马车。
  「居然一个人先逃跑,怎么可以这样……算了,反正也无所谓。」
  毕竟又不是被暴民所包围。正当比吕不急不徐地准备追上丽兹身影时——
  「呵呵,是吗?丽兹选了手环啊。」
  听到有人从身后向自己搭话,比吕停下脚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比吕一回过头,站在眼前的奇欧尔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下了马车。
  「嗯?从你们跳下马车的那时候起,我就一直都在啊。话说回来,顺利地买好礼物了吧。既然如此,就快回马车吧。」
  奇欧尔克拍拍比吕的肩膀后,率先迈开步伐。
  然而,过没多久,他又一脸讪笑地回头看着比吕。
  「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吧。附近这一带的习俗当中,如果要送礼给自己珍视的人,手环可是第一首选喔。」
  「是这样吗?」
  「这道习俗由来已久了。丽兹大概是常常听到母亲提起,才会如实遵循吧。」
  「丽兹的母亲吗……可是,为什么是手环呢?」
  「其实不限于手环,任何环状的物品都代表了紧紧相系的意思。不过,更重要的是,那只手环啊——上头画有紫藤花。这就是答案。」
  「不好意思……最后那段话我没有听清楚。」
  由于民众开始鼓噪,奇欧尔克最后的细语并没有传进比吕的耳里。
  「不,没听到也好。毕竟这不该由我来说明的。」
  「喔……什么意思?」
  「你不必在意。好了,丽兹还在马车里等我们。要是被民众包围,会延误前往大帝都的时间喔。」
  在奇欧尔克的催促下,比吕再度迈开步伐。
  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解答,比吕也只能带着满心困惑坐上马车。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中域东部的霍连近郊。
  在奇欧尔克目送下启程的比吕一行人,沿着由夏因大公路往东分歧出的城间道路移动。
  之所以会走这里,是为了与凯尔海特家遗孀会合。
  「好久没有见到罗莎姊姊了,虽然一直都有通信就是了。」
  正当比吕逐渐习惯了马车的摇晃时,丽兹突然对他搭话。
  「之前罗莎一聊到你时,神情也是显得格外开心呢。」
  「真的吗?是这样就好了。我的教育指导者是由罗莎姊姊担任的,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疼爱我。」
  葛兰兹皇家的女性在一定期间内,会由姊姊担任妹妹的教育指导者;至于男性的话,由于还有皇位继承等等的问题,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所以并没有这种制度。
  也因此,皇家姊妹们的感情非常好——第一皇女因为体弱多病,在地方神殿调养生息;第二皇女则是年幼时便么折了,丽兹也不曾见过她;而第四、第五皇女是一对双胞胎,和丽兹年纪相近,原本三人感情十分亲昵,但由于她们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是同一位母亲所生,自从丽兹受到「炎帝」青睐之后,两姊妹便从此疏远丽兹。
  「所以啊,现在我也只有和罗莎姊姊通信而已。」
  丽兹的声音隐约夹带着一丝怅然。
  自从受到「炎帝」青睐之后,她所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然而,根据她往后的动向发展,过去失去的或许会有机会重新取回吧。
  所以,比吕希望可以透过这次与罗莎重逢的机会,让丽兹稍微取回一点过去失去的温情。
  「那么你一定很期待可以见到罗莎吧。再过不久,便能和她会合了,到时候,你们就能好好聊聊信件中无法传达的内心话。」
  「嗯,我有好多话想跟罗莎姊姊说。大概聊个一天、两天都不够吧。」
  「真不错呢。我想罗莎一定也有很多话想说吧。」
  比吕如此说着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人从外头敲了敲窗户。
  他将视线移向窗户,只见德里库司二级武官正从窗外望进来。
  「凯尔海特家派遣使者过来,请求同意双方军队会合。」
  「罗莎姊姊来了!当然同意!立刻会合吧!」
  「遵命。」
  就在德里库司离去的同时,丽兹打开窗户。
  「比吕,你看!有好多东方贵族的纹章旗!」
  丽兹视线的前方是另一条城间道路。
  行军穿过其中的,是以凯尔海特家为首的东方贵族军队。
  在两条路的交叉口,比吕与丽兹走下马车等着迎接罗莎。
  东方贵族军队当中,约百名骑兵脱队朝丽兹他们靠近。
  带头走在最前方的是——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
  年纪轻轻便守寡,代理五大贵族之一的凯尔海特家当家一职的女中豪杰。
  跨乘于白马上的她身穿一袭以紫色为基调的军装,更加增添凛然威风。
  尽管如此,其历经洗练的成熟之美也未有稍减,反而带有几分冶艳,进一步衬托出她的稀世美貌。
  「喔,丽兹!好久不见!」
  罗莎一跃下白马,便立刻给了丽兹一记大大的拥抱。
  「你过得好吗?有没有生病?从信中看来,似乎是过得不错,但有些事如果没有像这样亲眼确认的话,实在很难知道呢。」
  「完全不必担心我。罗莎姊姊似乎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两人寒喧完之后,又再相拥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分开。
  之后,罗莎的视线不经意地移向比吕。
  「喔,你看起来似乎也过得很好嘛。我不在时,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罗莎冷不防地靠向比吕,做势要将他的脸压进自己丰满的胸前。
  虽然是转瞬间的突发事件——但比吕还是即刻反应,准备闪身回避。只是,他想了想,实在不该不识相地打坏当场的好气氛,于是认命地举手投降,任由罗莎将他拥进怀中。
  「嗯嗯,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体味呢。很多葛兰兹人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还是能闻到体味,你的体味则是完全不会让人反感。」
  罗莎嗅了嗅比吕颈间的味道,惹得他半带苦笑地开口:
  「的确……常常会听到日本人体味比较淡的说法。」
  由于早就习惯自己身上的体味,比吕也不太清楚,反倒是罗莎身上浓淡适中的香水味,与她的妩媚风情两相作用下,让他的脑袋醺然晕眩。
  「好了,重逢的喜悦就先到此为止吧。」
  罗莎一脸满意地放开比吕,双手扠在腰间,换上严肃表情。
  「有几件事情必须告诉你们。先回马车再谈吧。」
  罗莎指着停在她身后的一辆马车,丽兹与比吕敛起正色点点头,一起走向马车。
  三人坐定位置之后,率先开口的人是罗莎。
  「听说北方贵族将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不过,我认为不必太过解读这件事。」
  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划分为五处领域——东方、西方、南方、北方以及中央。
  俗称五大领域,虽然统治权握在皇帝手上,但各领域的经营管理则是委由称为五大贵族的大公们执掌。
  「夏论家的当家开始行动了吗?」
  「不,有所行动的是幕后的第二皇子。」
  第二皇子的母亲正是出身夏论家——因此,他深受北方贵族的支持拥护。
  然而,第二皇子由于体弱多病,几乎不会公开露面,再加上或许是对皇位之争没兴趣吧,甚至也很少前来中央。
  「为什么会转变心意了?」
  「天晓得。就算他想建立功绩,但与北方为邻的国家就只有雷贝林古王国而已。尽管皇帝陛下亟欲统一中央大陆,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贸然攻打长年友好的邻国。」
  既然如此,第二皇子的目的究竟为何?至今按兵不动的他,为什么突然展开行动了?
  其中必有缘由……只是,关于第二皇子的情报少之又少。
  (目前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比吕摇摇头中断思考,身旁的丽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一声击掌。
  「对了对了,说到雷贝林古王国,王女的成人式不是快到了吗?」
  雷贝林古王国俗称魔族(琐罗斯德)之国,是千年前曾袭卷中央大陆的种族。然而,不满其高压政权的人族揭旗起义,其他种族也纷纷跟进,最后演变成一场大战——结果,吞下败战的魔族被驱逐至南列岛。
  不过,部分魔族为了拯救来不及逃走的同胞,选择留在中央大陆。
  留下来的这群魔族所建立的国家正是雷贝林古王国。只是,由于长久以来与其他种族不断交融,如今出生的孩子几乎没有魔力——甚至就连王族也并非是纯血统——随着世代的演进,现在已经十分接近人族了。
  「是啊。听说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人们昵称为『紫银姬(维妮斯)』。顺道一提,她更令人称羡的是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喔。」
  罗莎回应了丽兹的话后,眼神饶富他意地望向比吕。
  「既是过去盟友的子孙,又是位美人,想必『军神(玛尔斯)』的后裔一定很感兴趣吧?」
  千年前——被颂赞为英雄王的比吕麾下的「黑天五将」。
  其中一名男子名为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是位与人族为伍、善良温柔的魔族。既然是他一手创立的王国,比吕当然有点兴趣;但一看到丽兹气嘟嘟的表情,现在实在不是谈论那位美丽王女的时机。
  正当比吕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原本像是看好戏一般,愉悦眺望着他的困惑窘态的罗莎,这才换了个话题。
  「总之,北方动态可以先暂时不予理会——接下来要谈的是中央贵族。」
  「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我原本对无派阀的贵族们相当抱有期待,看来是我错了。还以为他们多少会有些作为,没想到稍微被威吓几下,便各个噤若寒蝉。就连稍具实力的贵族,步伐也难以统一,光会高声批判,却无法有效攻下一城。」
  罗莎的语气难掩失望,她深深叹了口气。
  「当我统整好东方贵族时,到时库罗涅家所巩固的地位绝对会更胜过往。当然,我也不打算只是束手无策地坐视旁观,只是,目前尚无对策也是事实。」
  受任掌管东方领域的凯尔海特家目前是由罗莎代理当家一职,虽然借助了比吕的名义,却依旧未能得到所有东方贵族的信赖。
  纵使想要利用其他家族,但西方贵族正集中全力歼灭费尔瑟余党军队,根本无暇置喙中央贵族的事。而南方贵族不知有何盘算,始终毫无动作。北方贵族则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进行军事演习。
  因此,统整中央贵族的库罗涅家才能悠悠哉哉地重新整顿派阀势力。
  「我已经备妥下一步计策了。所以才会选择途经武斯特子爵的领地。」
  比吕自信满满地说道,罗莎的双眸顿时闪过锐利目光。
  「我记得……今天要在他的宅邸落脚吧?」
  「韩斯·冯·武斯特子爵,他的领地有一座都市和三座村落。根据调查,他似乎对居民强课重税。因此,趁着此行前往大帝都,我也会顺便要求他改善。」
  「虽然这是个好提议,但武斯特子爵有可能乖乖听从吗?」
  丽兹的口气有些担心,罗莎则是不以为然地摇摇手。
  「他当然不会听的。最近中央的体制尽管开始松动,库罗涅家的影响力依然健在。哎,若是能捉住一项弱点,或许可以集中突破瓦解。」
  「所以这里才要好好利用武斯特子爵这道弱点。我在出发离开贝尔克要塞之前,事先写了信给中央贵族和其周边的有力贵族。我想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嗯……唔?难道你是打算让他们互相牵制吗?」
  丽兹一说完后,只见比吕眯细眼眸,而罗莎也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妹妹。
  大概是注意到当下的气氛变化吧,丽兹的表情满是困惑。
  「咦,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对不起——正当她准备道歉时,比吕连忙摇摇头。
  「不,你说得没错,就是为了让中央贵族互相牵制。」
  比吕在信中提到,将会在武斯特子爵的宅邸落脚休息,读完信的中央贵族肯定会开始起疑心——武斯特子爵会不会倒戈、投靠敌阵,也有极高的可能性将会使出一些手段来阻止。此外,也不排除其他无派阀的贵族或是执掌其他领域的大公们,会布下圈套伺机妨碍的可能性。
  如此预测的比吕,没想到会被丽兹看穿其中的真正用意。
  「丽兹成长了好多呢,姊姊很欣慰喔!」
  「等……罗莎姊姊——好难受喔!?」
  看着相互嬉闹的两姊妹,比吕泛起一抹苦笑,接着轻声低喃:
  「因此——必须好好利用这些贵族诸侯的举动,作为瓦解中央贵族的一步要棋。」
  「不、不过,事情有那么容易吗?」
  丽兹推开姊姊后,转头望向比吕。
  「既然连我都看得出来,我想一定也会有其他人看穿比吕的企图吧。」
  「嗯,多少会有几个人发现到信函中的真正用意。但是,无法看穿的人更多。尤其是那些平日只会独善其身的腐败贵族们。」
  即使所有人皆不为所动,比吕也已经拟好了解套之策,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会失败。
  「好了,差不多快到崔伊特了吧。」
  比吕从窗户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由武斯特子爵管理的城镇——崔伊特。

  崔伊特是在五大领域底定后才兴起的中规模都市。
  由于与大帝都相距不远,是与战争无缘的地区,因此周围并未筑起城墙,腹地长年来不断扩大,最后发展至今日的风貌。再加上许多往来大帝都的冒险者与商人皆会途经此处,即使是夜晚,路上仍可看到热闹人潮,是座十分繁荣的卫星都市。
  整座都市是规划成有如一道圆形,领主武斯特子爵的宅邸就座落于中心。
  当仅带着百名骑兵随护的比吕与丽兹、罗莎他们一抵达,宅邸的二楼——朝外延伸而出的阳台上,随即响起乐队华丽的演奏乐音。
  「比吕殿下、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在下恭候多时了!」
  一名男子张开双臂欢迎比吕他们的到来。
  「我是奉皇帝陛下之令,掌管崔伊特的韩斯·冯·武斯特。」
  全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武斯特子爵跪在比吕他们身前,行臣下之礼。
  他的身边站了许多佣人,各个全是俊男美女。
  「辛苦了。」
  丽兹小声慰劳了一句后,便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地从武斯特子爵身边经过。她的身后则跟着刚刚才会合的赛伯拉斯。之后,丽兹停下脚步轻抚着赛伯拉斯的头,同时将眼神瞥向武斯特子爵。
  「虽然有点早,能否请你替我们备好餐宴与入浴呢?」
  丽兹高高在上的态度与口气似乎丝毫无损武斯特子爵的好心情,他欣喜地站起身。
  「当然了!晚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快请跟我来吧!」
  罗莎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伸手搭住比吕的肩膀。
  「真是个坚忍不拔的男人呢。面对丽兹的那种态度,还以为他会把不满全写在脸上。」
  「不,他只是习以为常罢了。或许反而还会觉得丽兹算是好应付的吧。」
  虽然无从得知武斯特子爵内心的真正想法,但看得出这个男人十分懂得处世之道。周围的佣人之所以全是俊男美女,与其说是他的个人喜好,或许是为了借此笼络有力人士吧。
  「有中意的女孩吗?虽然都比我差了两、三级就是了。」
  罗莎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厚脸皮,不过倒也是事实,于是比吕也坦率地回应:
  「我想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加美丽的女孩吧。」
  「你还真诚实呢。那么,今晚就由我陪你就寝吧?」
  到时候,丽兹一定也会在场吧。
  「哈哈,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比吕边思索着该怎么回避这道危机,边走进宅邸。
  一行人跟着武斯特子爵来到一间大厅——铺着洁净桌巾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豪华佳肴。整齐排列的每张椅子旁,分别都站着一名侍者,还真是热烈的欢迎阵仗。
  「好了,快请入座吧,所有料理全都是中央领域的特产,请趁热享用。」
  比吕他们顺着武斯特子爵的话坐好定位后……
  「咦,这样不太对吧?」
  比吕忍不住高呼出声。
  他特地为了丽兹而让出上位,自己则坐在中间一带的位置,然而,丽兹却在他右边的座位坐下,就连罗莎也是坐到他的左边。
  「有哪里不对吗?」
  「就是啊,平常都是这样吧。」
  「咦,可是,这样的话……」
  照理说,武斯特子爵安排的那些俊男美女应该是要和比吕他们相隔而坐的。因此,只见他们各个脸上一阵错愕,困惑之情表露无遗。
  武斯特子爵同样感到动摇,但他很快地便恢复冷静,遣退了那群俊男美女,并在比吕他们的对面坐下。
  而空着的上位,随即便被赛伯拉斯所霸占。由于是丽兹的宠物,又不能把它赶出去,武斯特子爵双颊微微抽搐地开口:
  「那、那么,晚宴开始吧。首先,感谢葛兰兹十二大神让我有荣幸见到两位殿下,也要感谢精灵王为我武斯特家与葛兰兹皇家牵起缘分——」
  武斯特子爵单手高举红酒,开始了冗长的餐前祝祷。
  「真难得听到如此虚假又没感情的祝祷呢。听到这种男人向自己致谢,神明们大概只会嫌刺耳吧。」
  「罗莎姊姊说得太过分了。不过的确是又臭又长,感觉好烦喔。」
  「丽兹意外地也很毒舌呢。算了,反正过不了一刻,他就会从自我陶醉中清醒了。」
  比吕他们把武斯特子爵的话当作耳边风听听就算了,开始享用起料理。
  
  *

  晚宴顺利无波地结束了。
  如果不提武斯特子爵的长篇废言,大致上称得上是令人满意的一场欢迎会。
  接着,武斯特子爵带着比吕他们前往客房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好了,来决定睡觉的地方吧。」
  「为什么?罗莎姊姊当然也要一起睡啊。」
  「不,丽兹睡在这里也很奇怪吧?」
  现在,比吕正被夹在为了睡觉的地方而争论的两姊妹之间。
  「比吕殿下说得没错。毕竟是久别重逢,丽兹和我应该要一起睡才对。而且明天还得早起,干脆三个人和乐融融地一起睡吧。」
  比吕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可是他还来不及插嘴,丽兹便接着开口:
  「唔……这样的确比较好。对了,罗莎姊姊还是老样子,喜欢睡在靠窗的位置吗?」
  「嗯,睡在可以看见夜空的地方,感觉格外风雅,很不错呢。」
  「是喔~我是比较喜欢睡在靠门的位置,这样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马上反应……」
  「那么比吕殿下睡在中间可以吧。」
  「嗯,这样就好。」
  如此谈定后,姊妹两人便爬上床,各自躺好定位后望向比吕。
  「啊啊,我还有点事必须处理,你们两人先睡吧。」
  「呼啊……是吗?那么我们就先休息了。」
  该说因为是姊妹所以特别相似吗?两人都是一沾到被窝便马上入睡。
  丽兹更是一脸幸福地发出平稳睡息。一路长途跋涉,想必两人都累了吧,也或者是因为刚才喝了酒,身体现在只想以补眠为优先。
  比吕确认两人都入睡了之后,静静地走出房外。
  来到走廊上,他凝视着盘踞于通道的黑暗夜色开口:
  「事情怎么样了?」
  比吕的语声方歇,黑暗中随即传来一阵铁器交叠的声响。
  「糟透了。如果只是强课重税,或许还有救吧。」
  从暗处现身的是拥有魁梧身躯的迦达——由于四周光线昏暗,无法窥见他的表情,但从口气当中,可以完全感受到他的不悦。
  「哦?他做了什么愚蠢行径吗?」
  比吕事先命令迦达先一步抵达此处,以便调查崔伊特周边。
  「他先是以征税为名义压榨民脂民膏,接着又下令士兵们乔装成盗贼,袭击村落。」
  「……证据呢?」
  「我们前往村落时,发现有人暗中监视。稍微施压一下,他们就全招了。不过,光是这样尚不足以证明是武斯特子爵搞的鬼。」
  「既然如此,或许有些强硬,就让那些人和武斯特子爵当面对质吧。」
  「我认为他一定会抵死不承认的,有必要吗?」
  「我多的是手段逼他吐实。」
  比吕这么说完后,准备动身前往武斯特子爵的房间,但就在此时,他注意到异状并停下脚步。
  「迦达,后面拜托你了。」
  语声方歇——比吕立即召唤出「天帝」并纵身跃入黑暗中。
  刹那间——火花迸散。剑戟互击声尖锐地回荡于夜深人静的走廊。
  两剑交锋对峙,须臾,一道剑刃断裂声在走廊引起阵阵回音,同时,伴随着一声窸窣噪音,某个物体重重倒地。
  然而,比吕并未停手,他接着一个旋身,将「天帝」往左一划。
  「嘎啊!?」
  「先留你一命,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从窗户射入的月光映照着走廊,被比吕踩在脚下的男子露出容貌。
  男子的身旁则躺着一具脖子以上部位消失无踪、鲜血迸散四溅的尸体。
  「真是好身手。」
  满是佩服地说着的迦达来到比吕的身边。
  「我这边也解决了一个。暗杀者共有三人吧。」
  比吕以点头回应迦达的话,收回踩在失去左手臂的暗杀者身上的脚,紧盯他的脸。
  「如果不想再失去更多部位,就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如何呢?」
  冷冽彻骨的声音让暗杀者全身不住寒颤,尽管他嘴角隐隐抽搐,仍倔强地扬起笑意。
  「吾等『父亲』啊。请赐愚者永劫不复的苦难吧。吾等『父亲』啊。请赐圣者安详和平吧!」
  男子唐突地高喊之后,他的脸上顿时喷出鲜血,同时脖子一软,瘫垂的头带动身体倾倒于走廊上。
  鲜血积成的水洼在地板上逐渐漫开。
  比吕惊愕地瞠目无言,虽然立刻上前确认生命迹象,但暗杀者早已经断气。
  「……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暗杀者。」
  「没错,他们是称为『黑死乡』的暗杀集团。」
  比吕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来源——通路的后方,德里库司二级武官就站在那里。
  「这个名字正式浮上台面是在大约三百年前。当时的葛兰兹大帝国发生史上最严重的饥荒。贵族诸侯向领地人民强课重税,逼得人民或是武装起义,或是侵略其他领地,各地暴动不断——此外,更发生了当时皇帝遭到暗杀的重大事件。」
  德里库司走到比吕身边,身体沿着墙壁坐下。
  「纵观葛兰兹大帝国的悠久历史,皇帝陛下遭人暗杀,可说是空前绝后的唯一一例,也因此,『黑死乡』的名声瞬间便传遍了中央大陆。」
  看着满身大汗的德里库司,比吕蹙起眉。
  「你受伤了吗?」
  「是有受伤,但都只是些小擦伤罢了。这些汗是因为刚才拼死逃离『黑死乡』的毒手。」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德里库司二级武官吗?」
  「是的,没错。就在我四处探查时,与他们遇个正着。双方似乎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吧,结果他们冷不防地向我袭来。」
  德里库司将一束以绳子捆紧的纸束扔给比吕。
  「那些是武斯特子爵与奴隶商人签定的合约书、人口买卖纪录等,另外,他似乎也有向商人索贿,等您看过内容后,还会发现更多罪状。」
  既然搜集到这么多证据,就能让武斯特子爵心生动摇吧。如此一来,也能轻而易举地达成原定目的。就在比吕正要开口向德里库司道谢时——一道划破黑暗的凄厉哀嚎撼动比吕的耳膜。
  「难道——!?」
  胸口窜过一阵不安,比吕瞬间做出判断,脚步一跨——
  「迦达和我一起来!德里库司二级武官去叫醒罗莎和丽兹!」
  比吕朝着悲鸣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不久,前方出现一道照亮昏暗夜色的光明。
  武斯特子爵的房门敞开着,里头的光线流泄而出。
  等比吕赶到时,惊吓过度瘫坐在门前的佣人脸色一阵铁青。
  「晚了一步吗……」
  一踏进房里,映入比吕眼帘的是武斯特子爵惨无人道的死状。
  「捏溃双眼的同时摧毁脑壳吗?对方的身手还真是了得。」
  跟在比吕身后的迦达如此说完,先顺了顺呼吸后接着开口:
  「要封锁城镇吗?我想凶手恐怕不是刚才的那三个人。」
  「不必了,崔伊特并没有城墙,对方多的是门路可以逃走。封城只是浪费时间。」
  比吕拿来一块布盖住武斯特子爵的尸体——此时,他注意到有个东西掉落在尸体旁边。那是一尊无头的泥偶,比吕俯身拾起,一脸疑惑地打量着。
  「这是什么?迦达你知道吗?」
  「会不会是武斯特子爵的孩子所捏制的泥娃娃?」
  「他并没有子嗣。」
  再说,如果是小孩子捏制的,这个做工未免精致得离奇。
  正当两人低头打量着那尊泥偶时,走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不久,出现在门口的是罗莎,她的身后则跟着护卫的士兵与德里库司。
  「比吕殿下!你没事吧!?」
  罗莎显得十分惊惶失措——二话不说地抱住比吕。
  「啊啊……太好了。看起来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没事。你为什么那么慌张?」
  「听说『黑死乡』出现了不是吗?刚才德里库司先生告诉我的。」
  罗莎紧张地确认着比吕有没有受伤,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泥偶上。
  注意到罗莎异状的比吕,将泥偶举高并开口询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个泥偶的原型正是『黑死乡』崇敬为神祇的『父亲』。他们是一群自我主张意识强烈的狂徒。在每个凶杀现场,都会留下那个泥偶来证明是他们所下的毒手。」
  既然如此,留着泥偶似乎也没有意义。话说回来,虽然比吕原本就认为贵族诸侯们一定会设下一些阻挠圈套,但他不认为他们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
  今后该怎么应对呢……不可否认的是,比吕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他原本拟好的计策是先握住武斯特子爵的弱点,逼他成为傀儡后,再伺机瓦解中央贵族。
  「武斯特子爵居然被杀了。这下就得从中央贵族当中选出新任领主了。」
  罗莎语带担忧地说道,比吕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的不安。
  「放心吧,多亏德里库司的努力,情势目前还是对我们有利。」
  尽管暗杀成功了,却没能消灭证据。
  「原本我就不认为事情可以这么顺利。不过,从他们不惜雇用『黑死乡』这一点来看,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玩真的。这倒也不失为一项收获。」
  不是派出自小培养的手下,而是雇用「黑死乡」,除了是怕不慎留下蛛丝马迹,同时也是为了提高暗杀与灭证的成功率吧。
  「迦达、德里库司。」
  被比吕叫到名字的两人,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迦达立刻去和在野外扎营的军队会合,并做好出发准备。」
  「遵命。」
  迦达起身后,随即转身奔过走廊离去。
  「德里库司带着护卫先一步前往大帝都。半路上顺便汇整好报告书,交给季里希宰相。」
  比吕将以绳子捆绑的纸束、同时也是中央贵族的弱点递给德里库司。
  「属下即使赔上这条命,也一定会送达的。」
  一脸正色的德里库司带着几名士兵沿着走廊疾奔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比吕、罗莎和护卫的士兵。
  「对了,丽兹人呢?」
  「她一起来就立刻带着士兵搜索宅邸周围。她虽然也很担心你,不过她说自己还有其他任务。」
  罗莎话才一说完,丽兹就带着赛伯拉斯一起走进房里。
  「我把所有佣人都叫醒,集中到大厅里了。另外,也派了士兵以四人为一组,在宅邸巡逻。只要一发现可疑之人,就立刻通报。」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呢。我已经派迦达出城,援兵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是吗……嗯,你看起来没有受伤——太好了,还好你没事。」
  丽兹上下打量比吕全身,确定他没受伤后,伸手紧紧抱住他。
  「其实我原本是想过来帮忙的……」
  看着嘟起嘴的丽兹,比吕回给她一记微笑。
  「这边并没什么大问题。所以,还好你刚才有保持冷静地行动。」
  如果刚才在尚无法掌握当下事态的情况之下,丽兹却疏于确保佣人们的安全,只顾着赶到比吕身边支援——若是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比吕才真的会责备她吧。
  「比吕是不是认为我是个笨蛋呢?」
  「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只是你偶尔会有些脱序的行动。」
  「好过分……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毕竟丽兹贵为皇族,她的品格教养当然不差。而其素质在比吕看来,同样非常优秀。甚至不输给她过去视为目标的大将军。
  「抱歉,我只是开玩笑。」
  比吕半带苦笑地道歉,丽兹不悦地鼓起双颊。
  「唔,那样就好……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这里的事就交给崔伊克的秘书官,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必须在传出不必要的流言之前离开此地才行。当然,我会留下几名士兵负责监视……」
  比吕原本是希望能由某位东方贵族担任临时领主,但这么做很可能反而会刺激到中央贵族。人事任用就交由季里希宰相去判断吧。
  「那么,你们两人也去睡吧,好替明天做好准备。剩下的就交给我。」
  「可是……」
  「丽兹,我们就听从比吕殿下的话吧。如果不多少补眠一下,明天会很难上妆喔。」
  比吕点头附和罗莎的话。
  「凯旋回归大帝都时,一定会有很多民众争相目睹你们的风采,必须避免因为睡眠不足,而给民众留下坏印象才行。」
  送走姊妹两人后,房间内就只剩下比吕一个人。
  「……『黑死乡』吗……」
  比吕将视线移向自己的手上。暗杀者留下的泥偶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间。



  第二章 新任务

  耀眼鲜明、一望无际的辽阔蓝天。
  延展于晴朗苍穹下的,是通往大帝都的主要道路之一——夏因大公路。
  一队人马踩着整齐的步伐,未有耽搁地在公路上前进。壮硕的士兵身上所穿着的铠甲,反射着阳光发出异样幽光。每把剑、每面盾牌皆闪烁着光芒,伴随着军靴的踏地声,袭卷过大地。士兵们高举的旗帜五花八门。
  包括太阳纹章旗、百合纹章旗、黑龙纹章旗以及蔷薇纹章旗等。
  格外显目的大型旗帜不下十面,如果再加上中小型旗帜,数量更是超过四十面。
  其中——有处地方同时集合了太阳、百合以及黑龙三面大旗。
  行走在纹章旗下方的,是一辆有着气派装饰的四头马车。
  车上的乘客包括了三名男女与一匹白狼。
  「就快抵达大帝都了。」
  一直望着窗外的罗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我忘记说了,中小贵族们已经早一步前往大帝都了。」
  由于罗莎双臂环抱,使得她的双峰仿佛是要强调存在感似地傲然高挺。
  一身的军服毫不吝于向人夸耀丰满的肉体,每位异性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目光。
  不过,若是有人随便出声攀谈,大概会被狠狠地赏一记闭门羹吧。
  「毕竟已经撒了大钱。到时应该会盛大地迎接丽兹与比吕殿下吧。」
  「丽兹还说得过去……我就不需要什么盛大的迎接阵仗了。」
  听见罗莎的话后,比吕无奈地抗拒。
  原本就已经得忍受民众起哄高喊「军神(玛尔斯)」后裔这道头衔,最近竟然还新增了「独眼龙」这道别名,并且迅速地传了开来。
  比起比吕,丽兹才更应该沐浴在民众的欢呼声之中,这下根本是本末倒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比吕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罗莎见状后歪着头。
  「你那身打扮,却说这种话?」
  罗莎所指的并不只是黑发黑眼——还包括如今已经废除的旧帝国款式军服、以及点缀着龙型设计的黑色外挂。
  「在我看来,你的那身打扮就好像正说着『我可是「军神」的后裔,多注意我一点』耶……」
  比吕顿时百口莫辩。的确如罗莎所言,这身打扮会让人误以为是想强调自己「军神」后裔的身分。也或者会以为是狂热仰慕者的变装吧。
  「如果脱掉『黑椿姬』,应该可以减少一些瞩目度吧?」
  罗莎如此提议。然而,比吕摇摇头。
  比吕并不打算只因为在意旁人好奇的视线,就脱下「黑椿姬」。尽管「黑椿姬」喜怒无常,但绝对不会背叛比吕。从千年之前一直到今日,都是多亏有祂拯救自己度过无以数计的危机。而且,比吕相信未来「黑椿姬」也会如此。
  所以——
  「我不打算脱下来。」
  比吕十分坚定地说道。然而,或许是感到不安吧,「黑椿姬」像发出抗议般地勒紧领口。比吕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温柔地拍了拍胸口。再次表达自己并不打算脱下祂。感觉领口松缓了几分后,比吕这时才突然想到——
  「……丽兹?」
  平时,一定会在一旁插嘴的丽兹却异常安静。
  比吕转头望向身旁一看——
  「………齁………」
  只听见阵阵细微睡息。红发皇女正蜷缩起身体。
  大概是因为有赛伯拉斯当枕头吧,丽兹的睡脸十分香甜而幸福。
  「呵呵」——一道仿佛强忍着笑意的闷笑声传进比吕的耳畔。
  他望向笑声来源,罗莎脸上噙满微笑地凝望着丽兹。
  「她一定很累吧。不过这也难怪了。」
  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大批贵族争相来向丽兹打招呼。由于光是要记住每位贵族的长相与名字,就已经耗尽丽兹的全副精神,还记得好不容易解脱时,丽兹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就好像已经一个星期没睡似地。
  「去到大帝都后,还得谒见陛下和参加庆宴,到时大概会更累吧。」
  比吕这么说完后,罗莎点头附和。
  「大概吧。各怀鬼胎的贵族们一定也会争相接近你和丽兹。」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盘算考量。贵族更是如此。
  位高则任重。包括领民、领地,肩上背负着各种重担,为了守护这一切,甚至也会不惜利用皇族。一旦露出马脚便万事休矣,不过,贵族尽是群城府极深的家伙们,绝对不会被轻易揪住小辫子。
  「丽兹就交给你了。」
  「你不需要我跟着吗?」
  「嗯,因为之前已经学到了不少。」
  比吕耸耸肩说道。罗莎并不知道,其实比吕早在千年前,就体验过无数历练。
  虽然仪式和礼节多少有些变化,但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总之,丽兹就拜托你了。」
  丽兹再怎么说都是皇女,过去一定常常会有参加社交场合的经验。不过,今天的庆宴和那些场面完全是两回事。至今为止,旁人对她的态度只是将她视为皇女,今后则会将她视为皇位继承者。
  说出的每句话都会衍生出责任;不再只是过去皇女的闲谈,而是皇位继承人的政事。字字句句都必须推敲再三、谨言慎行,否则很容易就会被贵族们所利用。
  或许是明白比吕的思虑吧,罗莎故作沉着地点头应允。
  「交给我吧,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一时无法理解问题的用意,比吕脸上写满了问号。
  罗莎意有所指,以舌尖极尽挑逗地润湿双唇。那幕景象无比煽情。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你必须和我同房共寝,你打算怎么向丽兹说明?」
  「……有什么好说明的,想也知道当然是分开睡。」
  「怎么?你不抱我吗?」
  看到罗莎一脸大为震惊的表情,比吕举起手抵在眉心间,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之前不是说了,希望能给你一点时间吗?」
  「你怎么不想想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多久?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由于罗莎的口气实在太过理直气壮,比吕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我说啊……丽兹也是一样,难道你们没有羞耻心吗?」
  丽兹的字典里就好像完全抽掉了性知识一般。葛兰兹大帝国的皇族教育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让比吕感到十分疑惑。
  「……………嗯?」
  罗莎一脸困惑,就好像是在反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丽兹。
  不过那也只有一瞬之间,罗莎随即像是意会过来,思忖了一会儿后,眼神飘忽地开口:
  「关于丽兹的话,我想一切的责任……都在于我吧。」
  「什么意思?」
  「从第四皇女以后,都是由我负责教育的。」
  这件事比吕之前也曾听丽兹说过,他点点头,等待罗莎说下去。
  「嗯,怎么说呢……由于我想要的是天真无邪的妹妹,于是就彻底灌输她们各种不实谎言。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永远照顾她们。所以,当她们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时,才真是累惨我了。我必须想方设法地辞退那些教师。」
  当时真的很开心呢——罗莎最后还补上了这句话,随后带着一丝遗憾地叹了口气。
  「只是那段开心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首先是第四皇女视破了我的谎言,气得大骂『姊姊最差劲了!』,之后就不曾在我面前出现过了。至于第五皇女嘛,她原本就不太搭理我,记得有一次……她整理了一份资料,向我说明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
  罗莎眼神幽远地望着窗边。
  「就只有丽兹总是兴致盎然地听我说话。我大概就是过于吃定了她的善良本性吧。一时得寸进尺,灌输她各式各样的谎言。」
  虽然罗莎似乎试图美化这段往事,但不管再怎么修饰,都很难让人感动。
  比吕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罗莎,只见她态度慌张地挥挥手。
  「不过不用担心,为了避免她被奇怪的男人拐走,这部分我还是有确实地教育她喔。」
  「从丽兹身上看来,实在感觉不到呢。」
  比吕语气半是愕然地说道,罗莎不解地偏过头。
  之后,她的视线在比吕与丽兹之间来回游移,接着拍了一下手。
  「啊啊……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正当罗莎准备接着说下去时,有人从外面轻敲窗户。
  「就快抵达大帝都了。」
  是士兵的声音——不至于细小如蚊,也不会响亮如雷,适中的音量回响于车厢内。
  罗莎将手指抵在唇上,那个动作仿佛说着「后续之后再说吧」,再对着士兵开口:
  「那么准备换车吧。传令给后方,把凯旋马车驾到前面来。」
  「遵命。」
  窗外的那名士兵——在开口指示部下的同时慢慢离去。
  罗莎拉上装设在窗户上的窗帘。
  「你来叫醒丽兹吧。我先换衣服。」
  一说完,她开始解开军服的扣子,慢条斯理地脱下衣服。
  细致、白皙的肌肤一览无遗。
  胸前风光尽现,身上穿戴的衣饰也全部脱去——罗莎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有必要连内衣裤都脱掉吗——尽管比吕心底有万千疑惑,但罗莎本人却丝毫不觉得羞耻,光明正大、落落大方,她表现出的态度,似乎是对自己的身材有着绝对的自信。她弯下身,打开装着礼服的箱子。
  比吕叹了口气。并不是感叹……半放弃的成分还比较高一点。
  我到外面等——若是比吕像这样落荒而逃的话,反正才会被士兵投以异样眼光。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会因为看到情妇的裸体而逃跑的?
  (插图)
  「呵呵,被你看到也无妨。我反而觉得很高兴呢。只是很遗憾……可以先叫醒丽兹吗?」
  罗莎用勾引般的甜美音色问道,比吕只是耸耸肩回应。
  如果说自己没有半点非分之想,那是骗人的,不过自己也无意盯着看,只是刚好在想事情罢了。只是比吕可以预见,就算开口辩驳,也只会被罗莎抓住把柄罢了。
  因此,比吕也就放弃抗议,转头望向身边,准备叫醒丽兹——
  「……你已经醒啦?」
  红色眼瞳直直凝视着比吕。比吕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地,不禁全身僵直。
  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从哪个部分开始听的?比吕虽然很想询问丽兹,却无法如愿地张动嘴巴。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后,丽兹动作十分轻缓地举起手伸向比吕的脸庞。
  她美丽的手指描绘般地抚过遮住比吕半张脸的眼罩,接着稍微收回手指,比着某个地方。
  「比吕………你一脸色眯眯的喔。」
  丽兹一说完,比吕下意识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脸。
  
  *

  大帝都克劳狄司——中央大陆最为繁华的大都市。
  初次造访的人,首先便会被环绕整座都市的围墙高度所震慑。
  接着,将中央大道挤得水泻不通的人潮之众——以及露天摊贩数量之多,同样令来访者为之瞠目。
  或者会因为葛兰兹十二大神的巨大铜像分列两旁迎接访客的压迫感,而感到却步吧。
  若是访客为了安抚激昂的情绪而抬起头仰望苍穹,皇宫便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帘,这是大帝都在规划上的特别巧思。
  即使历经千年之久依旧弥新的皇宫——仿佛正向周围放眼所及的街巷居民们宣示威严,也让其他国家的访客望之敬叹。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
  原本应该是人潮往来热络的中央大道——如今整条路被士兵组成的人墙所封锁。因此而被赶到路边的人们,脸上却不见任何的不满或不平,反而满怀着期待与紧张的复杂情绪,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向正门。
  当比吕一行人穿过正门时——迎接他们的是让人备感温暖的声援,与安详和平的欢呼声。
  比吕他们乘坐的是由两匹白马拉曳的凯旋马车。
  马车既没有屋顶,也没有窗户,唯一有的只是防止摔落的扶手。
  以皇族乘坐的马车而言,这辆马车可以说是极为低调,装饰也很朴实。这当然是有理由的——因为主角是车上乘坐的人,而不是马车。
  所以才会刻意选择不至于太抢眼,可以衬托乘车之人的朴素款式。
  马车上的三名男女朝着民众们挥手。
  身穿红色礼服的是丽兹,一袭黑色礼服打扮的是罗莎。
  比吕则是左右逢源似地坐在两人中间的椅子上。
  (真盛大呢……人群似乎比上一次更多了。)
  汹涌的人潮将道路两旁挤得水泻不通。放眼望去只有满满人头。
  人满为患的中央大道上,男女老少们更是只能把手高举在头顶上拍手。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好可爱喔~!』
  「谢谢——!」
  而最让比吕感到讶异的是丽兹的人气。
  最多民众高喊的是丽兹的名字,接着才是比吕。
  而罗莎的人气主要是来自于男性,狂热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寡妇特有的妩媚风姿,让大帝都的男人们一个个露出风流色相。
  「呵呵,快看。男人们那副卑猥的嘴脸。」
  罗莎脸上挂着微笑,却说出有如魔王般的台词。
  听到这句话的丽兹敛起美丽双眼——似乎是在责备失言的姊姊。
  「这么说太失礼了。他们可是为了我们专程而来的喔。」
  受到妹妹指正的罗莎耸了耸肩,就像个恶作剧被拆穿的孩子一样。
  「对不起,我今后会注意的。」
  小声斗嘴的姊妹两人,单手抱着民众赠送的礼物。这些全是透过士兵们转交过来的。主要是花束,当中也有大大小小的各种盒子——里头或许装着宝石之类的吧——此外还附上了信件,由此可见,应该有不少贵族或商人也混在人群之中吧。
  至于比吕的话——
  「拿去,又有人送你啰。」
  罗莎神情愉悦地将一捧花束递给他。
  接过手的比吕不由得苦笑。周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摆放花束了。
  比吕的身旁堆满了黄、蓝、紫、白等五彩缤纷的花朵。
  然而,那些花朵上几乎都沾着泥巴,花瓣也不完整,怎么看都不像是摆在花店里贩售的商品。看起来全是些开在路边的野花。
  「这些可都是大帝国未来的栋梁们所送的,你要好好珍惜喔。」
  罗莎如此说着的语气中,隐约流露出一丝羡慕。
  让人意外的是——比吕在孩子们之间,拥有压倒性的高人气。
  也就是说,比吕周围的花束,几乎都是孩子们赠送的。
  比吕像是要掩饰羞涩似地搔搔脸颊,此时,丽兹将视线移向他。
  「我也不会输你喔!」
  丽兹的头上戴着一顶花冠,不知是不是孩子们送的。
  看着丽兹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比吕会心一笑地绽开笑容。
  之后,比吕再次将视线移向民众——倏然间,目光被一名少女吸引住。
  少女穿着略显脏旧的衣服,小小的双手上捧着一朵红花。
  少女神情雀跃地直直凝望着比吕。
  她试着靠近马车,但才往前跨出一步,就被大人们围起的人墙挡了回去。
  「停车。」
  比吕叫住车夫。丽兹与罗莎皆一脸诧异地望向他。
  不过,比吕并没有多加说明,他攀住后方的扶手,将黑衣往后一撩,纵身跃下马车。民众们顿时一阵鼓噪,向他投来无礼的视线。比吕手臂打横一挥,镇住当下场面。
  随即——有如水面上激起的涟漪一般,静默慢慢地朝四周扩散开来。人们就像是理所当然般地陆续阖上嘴。
  这并非是使用魔法强制封口,也不是靠着精灵之力的作用。
  而是比吕威风凛凛的身影,让民众们看得出神了。
  忽地一阵凉风吹拂过静谧的中央大道。
  凉风吹乱了比吕的浏海,轻柔地拂过遮住他左半边脸颊的眼罩。
  就在风势停歇的同时,终于回过神的士兵们这才连忙上前围住比吕。
  『比吕殿下,请快回马车上——』
  不等士兵说完,比吕举手制止。接着朝人群跨出一步。
  「请让出一条路好吗?」
  面对比吕那股不容反抗的无声魄力,民众们一个接着一个让出空隙。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总算是空出了足以供一名成人通过的空间。
  打开一条缝隙的视野前方,那名衣着脏旧的少女表情显得困惑地站在原地。
  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比吕露出一抹微笑,朝着少女招了招手,并弯下身。
  比吕与踩着小踮步走过来的少女视线相对,从容沉着地开口:
  「那朵美丽的花朵可以送给我吗?」
  「……好、好的!」
  先是愣了一下后,少女接着绽开大大的笑容,将红花递给比吕。
  接过花朵的比吕站起身,摸了一下少女的头。
  「谢谢你。」
  听见比吕开口道谢,少女像是要掩饰羞怯而转身奔进小巷子。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比吕回到马车上,在椅子上坐下。
  瞬间——在场的民众爆出雷动欢呼。
  平民、贵族、皇族,即使身分有别,但同为人类。
  这对比吕而言只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皇族对于人民来说,是有如神祇一般的存在。
  所以,人民心中的某个角落始终有着一道根深蒂固的认知。
  ——彼此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而贵为皇族的第四皇子,居然会正眼直视一名就连一般平民都会避而远之的贫民少女。
  不只如此,还收下沾附着泥巴的花朵,甚至开口道谢,并抚摸少女的头——比吕的动作是那么样地自然而优美。如此的奇迹,原本只会存在于幻想的世界。
  如今居然能在现实中亲眼目睹,也难怪人们会无法克制欢腾激动的内心。比吕举起手回应民众,随即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声。
  凯旋马车再度开始前进。嘴角噙满笑意的罗莎转头凝望着比吕。
  「真了不起……你是怎么办到的呢?呵呵,看来你有着十分出色的资质呢。」
  罗莎的语气流露出亲昵感。好想抱住少年——为了压抑这股冲动,罗莎以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比吕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迅速地以花束堆出防御的壁垒。之后,比吕注意到丽兹的视线专注地紧盯着他手上的红花。
  「嗯……这是……」
  「丽兹,怎么了吗?」
  「那朵花的名称叫作『莲』,只会生长在特殊的地方,相当罕见喔。」
  丽兹如此说明完后,疑惑地偏过头低喃:
  「嗯~……可是真奇怪呢。这个是——喔。」
  她的话被民众的声音所打断。
  正当比吕开口想要回问时——马车已经来到皇宫的正门前,于是他也只好闭口不语。
  就在比吕的视野一角,罗莎早早便开始行动。
  「依照行程安排的话,谒见皇帝是在夜晚。之后应该会接着举办庆宴。」
  罗莎流利地迅速说道。比吕点点头回应后,抬头望向天空。
  太阳依旧高挂,距离日落至少还有两刻的时间。
  既然如此,在那之前该做什么呢……
  「唔~~……」
  一旁的丽兹发出低吟。比吕转头一看,只见她端正的脸庞布满了紧张之色。
  或许是回想起当初被降职时的往事吧。
  然而,现在的她有可靠的姊姊跟在身边,其实没必要过度战战兢兢……
  尽管如此还是会感到不安,毕竟这正是人的天性吧——比吕如此判断后,伸手拍拍丽兹的肩膀。
  「没问题的。绝对不会发生丽兹所担忧的事。反而有可能因为相反的事态而伤脑筋。」
  似乎是不太理解比吕话中的意思,只见丽兹不悦地蹙起眉。
  「算了,总之你就好好期待吧。」
  比吕如此轻笑低喃,就在这时候,眼前的皇宫正门隆重地缓缓开启。
  正门后方聚集了一大群人,似乎是等着迎接比吕他们。根据他们身上的服装来推测,应是在皇宫任职的高官们。此时,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一名男子,往前跨了一步。
  那名男子正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毕赞·季里希·冯·夏论。由于他的外貌举止显得端正而拘谨,再加上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莫名地给人一种冷漠的印象。
  「比吕·修瓦兹殿下。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见到您。」
  「谢谢你特地前来迎接。你应该很忙吧?」
  从凯旋马车上走下来的比吕,朝着季里希宰相伸出手。
  「我的工作并不足以挂齿。因为皇宫里网罗了许多优秀人才。」
  季里希宰相与比吕握完手后,挂着一抹爽朗的笑容转身面对丽兹。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我时常会听到关于您的消息。而且现在仔细一看,您似乎长高了一点呢。」
  「只有一点点。话说回来,季里希宰相的胡子还是一样长呢。」
  「您之前曾建议我剪掉,说我不适合留胡子。不过,难得都留到这个长度了,我原本还想再努力挣扎一下的,却怎么也留不长。」
  季里希宰相一脸怅然地摸了摸下巴。看来他那半长不短的胡子并非随意任其生长的结果。原本比吕擅自认定季里希宰相只是懒得打理胡子,再加上太忙了才没时间剃。
  尽管不晓得丽兹是多久以前说他不适合胡子的,但留了两、三个月才到这种长度的话,还不如剃掉算了。究竟该不该点破呢,比吕经过了一番苦思后,冒出的话却是——
  「呃——……谒见的时间是否依照原订计划呢?」
  反正每个人想法各有不同,还是别去干涉比较好,比吕最终下了这道结论。
  「是的,依计划是在晚上——也就是两刻钟之后。在那之前,您可以自由活动。」
  「我明白了。那么这段空档我会自己安排的。」
  「等时间到了,我会派使者过来,还请您稍候了。」
  季里希宰相向比吕如此说明后,揖身一拜,便带着高官们回到皇宫。
  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的比吕,手臂冷不防地被丽兹环住。
  「比吕,我们去逛街吧!」
  「嗯。要去是无所谓,反正我原本就打算到街上去——」
  比吕语气含糊地回应,回头看向身后,只见从马车上陆陆续续卸下好几件巨大行李。
  「小心一点搬,这些都是要献给皇帝的重要贡品。」
  扬起的沙尘中,罗莎出声指示士兵们。
  「这么说来,比吕带来的那些行李是什么?」
  明明几乎所有行李都被集中放在一起,却只有丽兹所指的东西被摆在稍微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比吕脸上浮现一抹古灵精怪的笑容,就好像想到什么恶作剧的孩子一般。
  「那个啊,去到街上你就知道了。」
  「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如果现在就说破,惊喜就会少一半了。」
  「唔……真的会给我很大的惊喜吗?」
  丽兹确认似地问道,比吕见状内心不由得泛起不安,若是结果并非如此,到时该怎么办?
  「………应、应该吧。」
  比吕心虚地回答后,丽兹放开他的手,改而直盯着他的脸庞。
  「那我会好好期待的。如果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惊喜的话,你可要做好觉悟,等着吞下『炎帝』吧!」
  丢下这句可怕的台词后,丽兹便转身跑去找罗莎。半路上,她又再回过头来说:
  「好了,快来帮忙吧!在罗莎姊姊生气骂人之前,比吕也快点过来吧!」
  比吕耸了耸肩,先是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目光转而投向身前的辽阔视野。
  皇宫矗立在高度不算低的山丘上,放眼俯瞰——色彩鲜明的街景尽收眼底。
  
  *

  比吕和丽兹帮忙将行李卸下后,便将后续的事宜交给罗莎去处理,两人一起前往位在东区的精灵神殿。
  就和比吕之前造访时一样,东区的街道一如往常挤满了看起来像是冒险者或佣兵的人们。
  一路上,两人先是经过警卫室与旅馆,接着钻进一条笼罩着昏暗光线的小巷子。
  穿过小巷子后,迎接两人的是沐浴在天空洒落的光芒之中,闪耀着洁白优美光辉的精灵神殿。中庭里,可以看到孩子们快乐奔跑、玩耍的身影。
  「好漂亮喔!充满了大自然气息呢!」
  丽兹兴高采烈地如此说道。
  「丽兹没来过这里吗?」
  比吕偏过头问道,丽兹像是难以启齿似地忸怩回答:
  「虽然以前也曾好几次想偷偷溜出皇宫,但罗莎姊姊实在盯得太紧了。而且,当时的治安也不像现在这么好,我一个人不敢过来。」
  那时候也还没得到「炎帝」——丽兹补充了这句话后,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就尽情地玩吧。孩子们一定也会很欢迎你的。」
  接着比吕回过头,视线投向身后的两个人。
  「比、比吕大人。到这里就可以了吗?虽然我自认力气很大,但还是快累垮了……」
  扛着大量行李的男子如此说完后,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的名字叫沐宁,是名有着褐色肌肤,脸上满布伤痕的粗犷男子。
  只是,不同于他的外表,男子的个性洒脱自由,天生欠缺了紧张感——即使如此,之前在奴隶解放军当中,他可是作为迦达的左右手大显身手,剑术水准无庸置疑,实力更无话可说。
  「别说那种窝囊话!在贤兄面前太不像样了!」
  怒气冲冲训斥他的,是沐宁的好强妹妹馥金。
  馥金在奴隶解放军中,负责护卫米璐耶——也就是带头的少女,并且打理她的生活起居。她擅长弓术,为了能灵活行动,身上穿着的是轻装备,而且还施加了特殊改造,打造出讲求敏捷性的独创装备。
  也因为这样,露出的肌肤范围相当大,让人不知道视线应该看向哪里才好,只不过,或许是因为肌肉太过结实,与其说是少了女人味,更像是个散发着健康美的女汉子。
  「我也很累啊!刚才没想太多就自告奋勇,结果远比想像中更累人!就算这样,我也没有一句怨言,一直努力着!可是,你明明身为哥哥,你明明身为哥哥!」
  「不要踢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得这么野蛮!」
  「少啰嗦!」
  看着一成不变的兄妹吵架,比吕不由得露出苦笑。
  他们放到地上的麻布袋里,装着零食和玩具。
  那些物品是为了要分给被精灵神殿收留的战火孤儿而带来的。几十人份的重量绝对不算轻,而且从皇宫过来这里,也有好一段距离。尽管两人再怎么锻炼有素,一定还是很累吧。
  毕竟东西很多,比吕原本是打算以马车载过来的。
  『嘿嘿,比吕大人,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了?像这种需要体力的时候,更应该派我们上场!才这么一点东西,根本不需要用到马车。别浪费钱了!』
  『同上。这点东西没问题的。所以也请让我同行吧!』
  兄妹两人低头恳求。如果狠心拒绝的话,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只好带他们一起来,结果……
  比吕仔细地打量两人,他们脸上的疲惫表露无遗。
  「呃——……我想你们两人一定很累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比吕话才一说完,馥金立刻将行李放到地上,连忙跑到他的身边。
  「不是的,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点都不累!甚至活力饱满到要我现在飞上天空都没问题!」
  虽然比吕听得一头雾水,但馥金的状态似乎就像她所说的。
  看着妹妹的这番反应,沐宁「哼」地从鼻子喷笑了一声。
  「面对最喜欢的比吕大人,你就没办法太强势了吧?」
  「啥!?你没头没脑胡说什么?虽然我很重视贤兄,但并不是那个意思,不,或许是有一点点——等等!别害我胡言乱语啦!」
  「就说了不要踢我屁股啦!哥哥的屁股已经濒临极限了喔!?」
  看到两人似乎比想像中更有精神,比吕也就放心多了,他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改而望向前方。
  「凭你的脚程是追不上我的!」
  「姊姊跑太快了啦——!」
  映入比吕眼帘的是,丽兹混在孩子堆里嬉闹的身影。
  「……居然这么快就混熟了。」
  丽兹的适应能力让比吕不禁为之惊叹,此时,他感觉外挂衣摆被人拉了拉。
  「呐呐,大哥哥。」
  站在他面前的是之前曾经见过面的少女,少女刚才应该是在玩泥巴,脸上弄得脏兮兮的。她是比吕之前来访时,被奥拉摸头的那位少女。
  「嗯?什么事?」
  「奥拉姊姊呢?」
  「啊——……她今天很忙,不能过来。」
  「是吗?好可惜喔。」
  看到少女明显地露出失望之情,良心过意不去的比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接着他举起手,以大姆指比了比身后。
  「去找那边的大哥哥、大姊姊,他们会给你零食和玩具喔!」
  「真的吗?」
  少女喜出望外地睁大双眼,高举双手不停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嗯。快去拿——啊……已经去啦。」
  不等比吕把话说完,少女早就一溜烟地跑开。
  「大胸部姊姊——给我零食!」
  「咿——我被一个全身泥巴的少女袭击了!?」
  突然被抱住的馥金发出一声惨叫。
  「给我零食!拜托嘛!」
  「我给,我给就是了!别脱我衣服啦!你是在哪里学会那种技术的!?」
  「呵呵——真吃香呢。」
  「不要只会傻笑旁观啦!」
  「咿咿!?」
  本性完全被激发的馥金用力地飞踢沐宁的屁股。
  似乎是听到少女的那句关键字「零食」,大批的孩子们瞬间全涌到馥金身边。
  「现、现在是怎样!?」
  「咿咿,光是一个少女就够让我头大了!不要过来啦!」
  虽然馥金嘴巴上这么说,但她对待孩子们的动作绝对没有一丝粗鲁。
  因为馥金他们也和这群孩子有着相似的境遇。
  「我也要零食!」
  不知道为什么,红发少女也跟着紧紧抱住馥金,不过这一定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比吕决定当作没看见,迈步走进神殿内。
  神殿内十分静谧,与外头有着天壤之别。比吕深呼吸了一口气,圣洁的空气随即充满整个肺部。
  仿佛身体内侧受到洗涤一般,比吕一边体会着这股舒畅感受,一边环顾四周。
  神殿里可以看到稀稀落落前来参拜的人们——站在精灵王的台座前,双手合十地诚心祈祷。就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名巫女正静静守望着参拜者。
  巫女注意到比吕后,脚步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劳烦您跑一趟,谢谢您。」
  「抱歉,打扰你了。我想先把这个拿给你……」
  比吕伸手探进胸口,拿出一只小袋子。
  「谢谢您,帮了我大忙呢。」
  巫女慎重地将袋子捧在双手间。
  从袋子传出锵啷声响。那是装在里头的金币、银币互相碰撞的声音。
  精灵神殿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参拜者的善款——还有葛兰兹大帝国与巴欧姆小国的补助金。然而,那些全是神殿的维护费用,并不包括孩子们的餐费。因此,巫女从自己的薪俸中省吃俭用,努力地挪出孩子们的生活费,自从比吕知道如此拮据的现状之后,便开始会定期捐款。
  「如同媛巫女所说的,您确实是位品格高尚的人呢。」
  仿佛是想表达自己的满腔感动,巫女双瞳中漾着水气,紧紧握住比吕的手。
  「愿精灵王的加持与比吕殿下同在——」
  比吕苦笑着望着开始祝祷的巫女,开口说明今天造访的理由。
  「媛巫女是否有寄信过来呢?」
  比吕在启程离开贝尔克要塞之前,有写了一封信给媛巫女,回信则是请她寄来这里。
  巫女先是歪着头陷入沉默,接着轻轻地拍拍手并再三点了点头。
  「有的,有的,的确有收到一封信。是昨天晚上精灵骑士送过来的。」
  巫女放开比吕的手后便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封光辉烁烁的信走回来。
  「信在这里。请放心,我并没有看过内容。」
  「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不方便被人看到的内容。」
  为什么迦达会出现在中央大陆?南列岛由于有狂澜波涛为阻,根本无法出入。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必死无疑。然而,迦达却活着漂流至里菲泰因公国。关于这部分,由于他本人也不太清楚,比吕为了解开谜团,才会借助媛巫女的能力进行调查。
  「可以的话,希望我的预测是错误的……」
  如果是无法辨识的常理以外的存在,或许她也无能为力吧。
  比吕边是这么想,边拆开信封,抽出装在里头的信纸浏览。
  遗憾的是,一如比吕所预测——无法感应。信上只有简短地如此写道。
  「果然吗……话说回来,竟然可以瞒过媛巫女的眼睛,看来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啊。」
  媛巫女拥有特殊之眼,称为「千里眼」,是世界三大秘眼之一。
  每一代的媛巫女都会透过特殊的仪式,从前一代身上承袭那项能力。
  然而,由于仪式内容对外保密,所以比吕也不太清楚。
  「看来最近应该去一趟精灵王庙(弗黎典)才行。」
  为了请媛巫女更进一步地详细调查,最好还是与她直接详谈较好。
  比吕将信收进怀里,朝着巫女点头致意。
  「那么我先告辞了。差不多该回皇宫了。」
  「哎呀,要走了吗?不喝杯茶再走吗?」
  「不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是吗……那么,只好下次有机会再招待您了。」
  巫女惋惜地叹了口气,比吕向她道别后,再度回到室外。
  孩子们在中庭里玩着刚领到的玩具——而在不远处,丽兹他们大概是玩累了吧,正瘫坐在地上。比吕走向丽兹他们,并出声询问:
  「都发完了吗?」
  「是的,每个孩子都很开心呢。」
  「那么就返回皇宫吧。馥金和沐宁也要一起回去吗?」
  「好~……」
  「当然!我随时都能跑喔!」
  「不,不必跑也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裕。」
  不同于哥哥沐宁,馥金十分开朗明快地回应,比吕不由得也投给她一记爽朗的笑容。
  
  *

  皇宫凡涅塞恩——虽然正式名称是如此,但对于一部分的人来说,有时是指腹地内的某个地方。
  广大腹地的东侧——在第一皇军当中,亦堪称为精锐的「金狮子骑士团」的住所与训练场就设于此处。平常三不五时便会进行模拟训练,仿佛是要发泄怫郁般、撼动空气的粗犷吼叫一整天不绝于耳。
  他们是皇帝直属的骑士,除了随陛下亲征时以外,平常则是负责守护大帝都。
  然而,大帝都已有两百年左右未逢战火。
  如此一来,仅管拥有再坚强的实力,也难逃腐败一途。难免会遭受实战经验不足的质疑。毕竟不懂狩猎的狮子,根本不足为惧。
  因此——皇帝才会以亲征为名义,将狮子放至野外,使其回想起狩猎的天性。
  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再也没有比从困兽之笼中获得解放的狮子更加令人恐惧之物。因为王者无敌。』
  也正由于如此,才在战场上频频立下令人惊叹的战果——
  为了打倒尚未出现的敌人,他们今天也依旧在训练中度过。
  有个人正伫足眺望着威武的「金狮子骑士团」。那人有着一头倒竖的金色短发,看上去就像是狮子的鬃毛似的;身上穿着宽松的贵族服饰,尽管遮去了锻炼精实的肌肉,仍掩盖不住散发出的压迫感。
  那人正是受到禁足处分的第一皇子——莱因·赫特·休特贝尔·冯·葛兰兹。
  「您似乎很闲呢。」
  开口的并不是休特贝尔,而是从他身后走来的另一个人。
  五大将军之一的特莱伊·弗林·冯·楼因。
  「可以坐您旁边吗?」
  等不到休特贝尔的回应,楼因只好擅自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尽管楼因老将军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但一身的壮盛霸气,让人难以与他的实际年龄联想在一起。
  「你的孙女不是在举办成年礼吗……你出现在这里好吗?」
  楼因有一个儿子,而他所生的女儿昨天迎接成年礼。
  「我和休特贝尔殿下同样遭受禁足处分。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去参加如此可喜的宴会呢。」
  「呵,我不认为有人胆敢劝退天下大将军。」
  休特贝尔以鼻子喷笑一声,满不以为然地说完,楼因一脸无奈地捻了捻胡子。
  「内人……担心会影响孙女的前程,拒绝我出席。」
  「也就是说,你的孙女未来想在南方工作吗?」
  楼因点头回应休特贝尔的话。如果是这样,不让他出席倒也无可厚非。
  楼因之前是第四皇军的司令官,遭到禁足处分的同时,也失去了职位。
  即使如此,他的老家在南方——亦即出身南方贵族的这一点仍不会改变。
  在南方,第四皇子与第六皇女的影响力逐日增加。
  然而,楼因家的当家却与中央贵族所拥护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交情甚笃。
  或许因为如此,而使得楼因家的立场显得尴尬——即使当前并非如此,若是未来统领南方贵族的穆兹克家表态支持第四皇子或第六皇女,到时依旧得面对这道现实吧。
  「只要我交待一声,也可以将她配属到中央喔?」
  不过,老将军摇摇头。好一会儿后,楼因才像是难以启齿般地支吾开口:
  「因为……我孙女十分仰慕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
  休特贝尔这下便明白了。担心影响前程——大概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吧。
  换句话说,她是想要配属至第六皇女所在的贝尔克要塞。
  心甘情愿地自愿前往边境,这种性格倒是和老将军非常相似。
  「喜欢置身逆境的这一点还真像你呢。想必她对于实力很有自信吧?」
  「只有个性方面相似……面貌就和我完全不像了。」
  外表一点也不像——然而,楼因说着的语气却显得相当欣慰。
  休特贝尔大致上猜得到楼因在想什么。关于这一点,休特贝尔也不得不赞同。如果眼前这名老将军变成女人的话,岂止是碍眼,根本只会让人联想到怪物。
  楼因举起手臂,摆出持剑的架势。约莫一次呼吸的沉默后,用力朝着毫无一物的空间挥斩而落。
  「她在这方面也不像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本人似乎是想以文官身分调配过去。」
  「……原来如此。你孙女的事我大致都了解了。」
  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休特贝尔主动结束话题。
  「那么,言归正传吧。你应该不只是来找我话家常的吧?」
  至今为止,眼前的这名老将军从来不曾因为私事而来找自己。
  「只是想稍微替您转换一下心情……」
  「倒是有打发了一点时间。不过也仅是如此。」
  「是吗……」
  说完后,楼因脸上原本慈祥爷爷的表情瞬间一变,散发出不愧于他身为大将军的风范。气氛顿时转变。原本平稳的明快氛围,如今被紧迫感完全压制。
  楼因的霸气有如灼烧肌肤一般刺激着休特贝尔。
  「雷贝林古王国近来行迹可疑。」
  「是谁在蠢蠢欲动吗?」
  「佛劳斯王太子似乎有所企图。」
  「哼,那个无能之徒吗?」
  大约两年前,那是休特贝尔唯一一次曾与佛劳斯王太子对谈。
  总之是个扭曲之人——尽管表面上装得再完美,包藏其中的尽是乖戾想法。
  即使不至于像葛兰兹皇家如此严峻……但雷贝林古王家同样有着许多隐情。
  「话说回来,那个无能之徒不可能有这种力量。他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操刀,这么想或许比较合理吧。话又说回来,这道情报是从何处取得的?」
  「『无名氏』昨晚出现在我家。」
  「是他啊……」
  休特贝尔咂了一下舌。
  「无名氏」是据传最近加入休特贝尔幕僚行列的长耳族男性。
  他从不报上名号,也无从掌握他的居所。偶尔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军事会议上,提出建言后便迳自离去。等注意到时,周遭的人便擅自认定——休特贝尔招揽到长耳族加入幕僚。
  由于特地否认辟谣实在太麻烦了,休特贝尔才会一直未加理会,不过……
  「虽然我无法信赖他,但他说的话应该是有可信度的吧?」
  休特贝尔的话里夹带着些许不耐烦,楼因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至今为止,『无名氏』所提供的情报从未失准过。」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禁足之身,根本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当个旁观者。」
  「话是没错,只是,明明已经得知消息却束手无策,还是会感到心有不甘。」
  「那只老狐狸——皇帝陛下,想必一定也取得相关情报了吧。」
  要瞒过皇帝的「风」并非易事。否则的话,休特贝尔也不可能乖乖地接受禁足处分。休特贝尔一脸无趣地以鼻子哼笑一声,接着说道:
  「不过,禁足也并非全是坏事。之前未能完成的事,现在就能着手进行。」
  「处在陛下的监视之下,那么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等到他发现时,也已经无力回天——到时,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了。」
  休特贝尔站起身,凝目望向正因为第四皇子与第六皇女的凯旋归来而热闹沸腾的皇宫。
  「话又说回来,要是有人碍事也很麻烦。还是有必要稍微搅和一下。」
  之后,休特贝尔将视线投向西方天空。
  「既然他亟欲累积功绩,我就稍微帮他一把吧。」
  比吕和丽兹正稳扎稳打地一步步累积功绩。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也不甘示弱地在费尔瑟属州努力奋斗着。
  「凡事切忌做到极端。永胜不败,虽然听起来很威风……至少不会死得太狼狈。」
  葛兰兹大帝国未来的路只有一条——
  就犹如日升月落一般,任谁都无法改变这个必然的走向。
  
  *

  当地平线渲染成茜红色的时分,比吕他们回到皇宫。
  现在则是来到丽兹位在皇宫内的房间,两姊妹正在打理仪容。
  「丽兹、罗莎,你们还没准备好吗?」
  比吕一问完,她们两人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句话是我们要问的吧。」
  罗莎一脸错愕地环起双臂。纤细的手指上,正戴着比吕送的戒指。
  戒指中央镶着远比宝石劣等好几倍的水晶。然而,戴在身穿一袭红色礼服的罗莎手上,闪耀出的光芒,仿佛有着更胜宝石的价值。
  「呃……比吕再不快点准备,会来不及喔。」
  丽兹将两侧的头发拨到身后,苦笑说道。
  她难得并不是穿军装——而是一袭以黑色为基调,再以红色缀饰打造出整体感的礼服,而脖子上则是戴着比吕赠送的项链。
  「不了,我穿这样就好。那么快点走吧?」
  比吕承受着女性们投来的冰冷视线,他不由自主地却步说道。
  「我说你啊……真的打算就这样去吗?」
  「至少也把头发稍微整理一下比较好吧?」
  姊妹两人像是看不过去般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比吕。
  当比吕感受到一阵甜美香气掠过鼻尖时,罗莎和丽兹已经擅自不由分说地替他打理起头发。
  「就算衣服只要穿『黑椿姬』就好……但问题是香水吧。毕竟贵族们的夫人也会出席庆宴。最好尽可能让人留下好印象,才能取得支持啊。」
  罗莎喋喋絮絮地细语,离开比吕身边,接着她伸手探进摆在镜子旁的箱子里翻找起来^,下一秒就看见她抱着大量的瓶子回来。
  「要不要擦目前流行的香水呢?不行,太刻意的话,反而会惹人厌吧。」
  自问自答的罗莎身旁——丽兹正伸长手替比吕抚顺两侧的头发。
  「唔——是自然卷吗……真是顽强呢。」
  「现在可没时间洗头,再把头发弄干喔。」
  终于选好香水的罗莎,美丽的容颜流露出几丝愕然地说道。
  罗莎一说完,随即完全不顾比吕意愿,擅自撩起他的衣服——比吕那恰到好处的结实腹肌顿时裸露出来——罗莎将瓶口靠近比吕,对着他的腰间喷洒。
  一阵柔和的芬芳刺激着鼻腔,清新的香气飘散于空气中。
  接着,罗莎的脸贴近比吕的胸前。
  「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反感。嗯,也称得上很沉稳。不愧是伊芙琳的香水。」
  罗莎吸了吸鼻子细细品闻,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你是擦哪里的香水,你就回答是东方伊芙琳·伊絮塔克的『寂静』。」
  大概是想趁机大赚一笔吧,罗莎秀丽的脸庞上,泛开一抹算计的狡黠笑容。
  比吕露出虚应的微笑,朝着罗莎耸了耸肩。
  「要好好牢记喔。」
  接着比吕以眼角余光看着丽兹。
  「好了,编好了!」
  听见丽兹的话,比吕伸手探摸自己侧边的头发,手上传回凹凸的触感。只有右侧的头发编了造型,与粗犷的眼罩两相衬托,酝酿出奇妙的氛围。
  「嗯,真不错,这样就好。今后也都编发吧!」
  罗莎的手抵着脸颊,眼神陶醉地望着比吕。
  「对吧,对吧。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一定很适合。」
  丽兹喜孜孜地说着,两手圈住姊姊的手臂。
  「呵呵,很适合喔!」
  「嗯,真期待今天晚上的庆宴。」
  姊妹情深的画面让人不禁流露会心一笑。
  然而,不可能永远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必须重新绷紧松懈的情绪。
  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人可是皇帝,别想指望可以像丽兹她们一样言谈甚欢。
  (同时也是为了愉快地迎接庆宴,有件工作必须先完成才行。)
  
  *

  正殿与千年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天花板保持着千年前的挑高设计,大理石地板上,红色地毯笔直延伸。
  宽敞的空间——成排并列于两侧的是白垩列柱。有力贵族们几乎将正殿挤得水泻不通。比吕他们必须忍受着众人投来的好奇视线——走到最内侧后,才能谒见端坐于王座上的皇帝。
  比吕就在王座前方单膝跪地俯下头。
  在他一旁的丽兹同样跟着行臣下之礼。皇帝不发一语,只是缓缓地抬起手。
  此时,站在皇帝身旁的季里希宰相跨步向前。
  「接下来,将开始论功行赏仪式。」
  鸦雀无声的大厅里,季里希宰相宏亮庄肃的声音响彻每处角落。
  有力贵族们纷纷端正姿态,注目着季里希宰相。
  「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请抬起头吧。」
  比吕和丽兹同时抬起头来。
  站在他们视线前方的是,身穿以大量金线银丝缝绣而成之贵族服装的季里希宰相。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羊皮纸——举高至胸前位置,接着开始朗声宣读。
  「首先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少将。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一战中,及时弥补奇洛将军的失职,并统筹率领第四皇军,手腕能力甚是出色。为奖励该项功绩,正式任命您担任第四皇军司令官,同时,赐与『蔷薇骑士团』指挥权。」
  「遵命。」
  丽兹俯下头——随即,就像是往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头般,一轮巨大涟漪在正殿扩散开来。
  『……居然赐她骑士团?』
  『话说回来,楼因大将军怎么办?司令官原本应该是他才对啊。』
  『那不重要,谁管他。这么下去的话,第六皇女的影响力,一定可以更加壮大南方的。』
  贵族诸候们的细语骚动鼓噪传来。比吕愉快地聆听,同时内心也不免有些惊讶。
  蔷薇骑士团是葛兰兹大帝国数一数二的精锐,特别强化敏捷度的部队。
  好比第三皇子所率领的第二皇军——其中的精锐「皇黑骑士团」是由重装骑兵组成,而蔷薇骑士团则是由轻装骑兵所构成。
  然而,蔷薇骑士团的指挥权就连之前的将军奇洛都未能取得,也因此,他们并未参与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如今竟然会将指挥权交给一名少将,这可说是相当大胆的安排。
  不过,这也算是天大的幸运。今后对于丽兹来说,这绝对会成为她无以伦比的莫大助力。
  「接着是比吕·修瓦兹三级武官。由于您的活跃表现,使得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得以迎向胜利,此事陛下已有耳闻。该功绩甚是卓越,原本理应封与领土,但碍于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陛下与缓巫女大人所交换之誓约,而无法实现。因此,特别破例升官二阶,封为一级武官,并赏赐百枚葛兰兹金币。」
  「是,敬谢隆恩。」
  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手。一开始还只是零零落落的掌声,渐渐地形成震耳巨响,以贯彻云霄之势传遍整间大厅。
  或许是觉得此时出声阻止只会自讨没趣吧,季里希宰相沉默不语地阖上眼。
  皇帝也一样,好一会儿的时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发展。
  然而,大概是认为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根本无法好好谈话,须臾后,皇帝抬起手。
  威严、威武、威泽——压倒性的一股霸气迸散开来,明明没有开窗,仍感觉有阵冷风呼啸而过。瞬间,大厅安静下来,方才的热络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氛围覆罩于大厅。之后,皇帝仅以眼神示意季里希宰相。
  随即像是意会过来似地,季里希宰相连忙拿出新的羊皮纸。
  「接、接下来召开动议。议题是有关于费尔瑟属州。」
  以季里希宰相的此番宣告为契机,比吕和丽兹站了起来。
  一般来说,当论功仪式结束后,领赏者就会和其他贵族诸侯一样退到两旁。
  「会紧张吗?」
  比吕压低音量询问丽兹,她随即露出一脸煎熬的表情。
  「嗯~我最不擅长应付这种气氛了。感觉快窒息了。」
  正殿里,嫉妒、憎恨与羡慕等各种感情错综交织。
  身为女人,却受到「炎帝」青睐,更被提拔为第四皇军的司令官。
  想必有许多人会对她恨之入骨吧。
  正因为如此,刚才的那阵掌声才会让比吕感到惊讶。
  「呵呵,你们两人都表现得很得体喔。」
  比吕的视线穿过贵族诸侯之间,最后落在一名全场唯一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上。
  顺道一提,像是要保护女子一般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东方贵族。
  「一开始拍手的人是姊姊吧?」
  丽兹嘟起嘴说道,罗莎眨了眨单边眼睛,并将手指抵在唇上。
  「呵呵,只要身边有人拍手,自然就会演变成那样。贵族是种攻于心计的生物。即使再怎么敌对,也不可能选择固执己见的手段——那只会无端成为标靶。所以,我才会好心替他们制造出不得不拍手的状况。」
  罗莎咯咯地轻笑着。
  「很痛快吧?那些都是过去一直轻蔑丽兹的家伙们,瞧不起我可爱妹妹的家伙们。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真是的,如果一味树敌的话,往后只会更难做事喔。」
  若要说这番话,丽兹自己也差不多吧……不过这句话,比吕只有在心底呢喃。
  如果比吕将它说出口,最后话题也绝对会回到自己身上。
  「放心吧。也有增加盟友啊。反正危急时,只要向皇子求救就好了。」
  罗莎抛给比吕一道炽热的眼神。比吕姑且先坦率地点头。要是此时稍有迟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许是沐浴在大厅胶着窒闷的气氛中吧,罗莎的情绪显得莫名激昂,还是少惹为妙。
  总之——比吕将视线投向王座。
  『现在应该先让他们瞧瞧厉害。都是因为我们只想大事化小,态度太过仁慈,他们才会胆敢反抗!』
  『你在说什么?如果调拨更多兵力前往费尔瑟,很可能会无端地刺激邻近诸国。此时要与费尔瑟余党军谈和,分给他们领土才对。』
  发言者有好战之人,也有保守派,当然也有人是分析得失后表达意见。
  『费尔瑟已经没有任何王室幸存者了。失去了应该效忠的主人后,费尔瑟余党军就和盗贼无异,根本没有必要将领土分给这种家伙。』
  『没错。再说,那片土地原本就是葛兰兹大帝国所有。是他们趁着过去暗黑期的混乱,伺机强夺走的。』
  尽管大家都针对费尔瑟属州提出了各种不同意见,但都欠缺了决定性的有力支持。
  (仅凭武力消灭敌国,自然会衍生出这种结果。就是因为当初没有替对方留下台阶,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如果费尔瑟王室尚有幸存者,就能改变当前的状况。
  然而,之前的侵略行动中,却将王族全数处斩了。
  葛兰兹大帝国只剩下三条路可以走。一是利用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铲平余党军;或是暂时退兵,趁余党军集结起来后一举歼灭;最后一条路就是完全撤兵,再派出间谍煽动人民,一步一步瓦解余党军。
  (要缔结和平太难了……重点是,皇帝似乎无意放弃费尔瑟。)
  如果此时放弃了,西方至今的稳定局势将会崩解,到时恐怕也会波及葛兰兹大帝国。这么一来,皇帝所怀抱的野心——统一中央大陆的梦想也会付之一炬。
  (我记得皇帝今年六十七岁了……他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吧。)
  即使贵为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帝,寿命仍是有限,终究逃不过一死。
  所以,他才会不惜亲自出征,消灭费尔瑟王国,好为他的西进行动搭好踏板。
  正当比吕如此思忖时——大厅的门打了开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文官。他快步穿过贵族诸候们无礼的视线,走到季里希宰相身旁,靠近他的耳边似乎说了什么。
  「……我明白了,下去吧。」
  季里希宰相表情凝重地说完后,文官揖身一礼后便退出大厅外。
  待文官离去后,季里希宰相转身走向皇帝,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话。
  皇帝的表情顿时转为严峻。不知是否为自己错觉,比吕总觉得皇帝看起来显得怒气冲冲。
  季里希宰相听完皇帝的话之后,小幅点点头,接着再次回过身面对贵族诸侯,脸上表情完全表露出内心的苦恼。
  「刚刚接获情报指出,德拉路大公国正在集结兵力。」
  『怎么可能!』
  不知道是谁先惊呼出声,以这句话为开端,在场的贵族诸侯开始骚动起来。
  『前阵子不是才刚和休太岘共和国达成停战协定吗?』
  『我不认为他们尚有如此余力,不过,这或许也是个好机会。只要他们进犯西方,我们就有理由出兵。到时直接歼灭他们就好了。』
  『别强人所难了。现在西方正集中全力对付费尔瑟,哪有余力抗衡德拉路大公国?』
  『不然,就从西方以外的领域派出兵力就够了。』
  『可是,谁要派兵呢?』
  『当然是中央贵族了。平时都舍不得出兵,这种时候总该有点作为了吧?』
  『别开玩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东方贵族不也一样吗?』
  『不要把我们和你们混为一谈。我们的确是没有派兵,但那是因为碍于距离的关系,我们也无可奈何。所以,我们才会帮忙分担战费和支援粮食。相对之下,中央贵族又是如何?你们甚至也没出钱吧——』
  磅——冷不防地一阵宛若撼动空气的巨响回荡于正殿。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大厅瞬间鸦雀无声,笼罩在奇妙的气氛之中。
  蔓延于大厅的诡谲压迫感,有如被人拿着一把以杀气层层包覆而成的空气利刃架在脖子上——也或者像是一根细针不带痛楚地慢慢侵入体内一般。比吕一边安抚躁动的「黑椿姬」,一边环顾四周,只见贵族诸侯们各个表情僵硬,畏惧地缩着身体。
  (应该说真不愧是皇帝吗……不过,还是比不上亚堤邬司就是了。)
  比吕转头望向王座,皇帝正站起身。
  「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有话想说的人,请上前来。」
  皇帝的声音回荡于正殿内,几乎让人感到一股异样感。
  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迫倾听。
  (就差一步了。)
  这时候真希望能有个更加强势的人物——可以在皇帝背后稍微推一把。
  虽然不知道上天是否听见了比吕的祈祷,此时,休特贝尔第一皇子走向前。
  「可以听听我的意见吗?」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是名魁梧壮硕的彪形大汉。他身上穿着宽松的贵族服装,尽管遮蔽了身体,仍掩盖不住倾泄而出的不祥霸气。他每跨出一步,空气便会随之涌动。他眼神锐利地直视着王座——然而,皇帝丝毫不为所动地冷冷接下他的视线。
  「……嗯,说吧。」
  「费尔瑟余党军是从前阵子开始动作频频,而就在同一时间,德拉路大公国与休太岘共和国缔结了休战协定,如今却又出现不轨举动。很明显的,两国之间必定是串通一气。以现状来说,难保不会还有其他国家与他们共谋。此时,更应该彻底歼灭费尔瑟余党军,借此杀鸡儆猴,告诉其他邻近诸国,反抗葛兰兹大帝国会是什么下场。」
  单膝跪地的休特贝尔俯下头进言。
  「陛下,望请明鉴。」
  皇帝陷入思忖闭上眼,深深靠坐在王座上。
  「还有其他人有意见吗?」
  「那么,陛下。我也有一个提议。」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比吕往前跨出一步说道。
  皇帝窃喜似地扬起嘴角——不过,那仅是转瞬之间的事,没有任何人得以察觉。
  「好,说吧。」
  「虽然德拉路大公国正在进行作战准备,但光凭这一点就认定他们是要进攻我们大帝国,未免言之过早。」
  皇帝点点头,似乎是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比吕又再接着开口:
  「虽然这么说,也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如此,毋须派出大军,只要出动少数兵力进行牵制,我想对方也不敢贸然行动。」
  「嗯……那么,费尔瑟余党军该怎么处置?」
  皇帝轻蹙起眉头问道,比吕则是带着微笑回应:
  「再次派遣新的军力,与第二皇军共同合作。到时就兵分两路发动攻击。万一,费尔瑟余党军转明为暗,就改从提供他们援助者下手,虽然得花点时间就是了。」
  比吕自信满满地禀告完,皇帝沉默了须臾后,终于开口:
  「………朕明白了。朕决定采用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的意见。」
  方针已定。无法再提出异议。
  如果想要推翻皇帝的决定,就必须要有相当的觉悟。一旦劝谏失败,恐怕会遗臭万年吧。
  (好了,接下来就只要推荐丽兹担任司令官即可。)
  正当比吕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出招时,季里希宰相视线扫过大厅,接着开口:
  「那么,关于此次讨伐军的指挥官——」
  就在比吕打算出声之际——
  「我推荐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
  意外地,休特贝尔说出了比吕所期望的答案。
  他究竟有何企图呢……比吕紧锁眉头看着休特贝尔。似乎是察觉到比吕的视线,休特贝尔朝他投来目光,加深脸上笑意后,便又再次望向皇帝。
  「最近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的成长确实令人刮目相看。此战不妨就由她出马。当然,我想贵族诸侯当中,一定难免会有人感到不满。」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说得没错。由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出马,确实不失为好办法吧。』
  『可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率兵经验尚浅,交给她恐怕会有危险吧?』
  『不过最近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的成长可是有目共睹的。』
  正当贵族诸侯们窃窃私语地争论时,休特贝尔像是乘势追击般地开口:
  「而我就前往德拉路大公国吧。只要能解开禁足令,我一定会取得让各位满意的结果。」
  比吕当下判断此时自己应该介入阻止。虽然尚不清楚休特贝尔究竟在想什么,又有何意图,但若是让他担任指挥官,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混乱。
  「解除禁足令是不可能的。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能把如此重任交付给一名胆敢反抗皇帝陛下决策之人。」
  比吕丢给休特贝尔一记冷笑。
  「毕竟如此一来,难保不会重蹈费尔瑟的覆辙。」
  「小鬼……你还真敢说呢。」
  休特贝尔发出的视线,仿佛是要将比吕贯穿似地。
  比吕毫不退缩地正面接下,像是要故意激怒休特贝尔而开口:
  「啊,还是说你又打算『突袭』呢?」

  刹那间——两人的杀气猛然冲击。

  由于彼此的杀气纠结交混,周遭的空气也因为沉重压力而溃散。
  休特贝尔的身体发出雷击,窜行于地板,将地板掘起、切削亦或粉碎,大肆破坏。
  相对之下,比吕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就只是站在原地。
  然而,他周围的空间——啪叽、啪叽地发出阵阵令人寒颤的碎裂声响。接着出现数道裂缝——之后,明明没有起风,「黑椿姬」的衣摆却翻飞而起,一道深不见底的黑闇慢慢展开。在场半数以上的人都被两人发出的霸气所震慑,内心恐惧表露无遗。
  然而,另一部分的人则被比吕周遭出现的不可思议景象吸引住目光。
  正当比吕的四周流泄出光彩时——
  「——到此为止吧。」
  皇帝充满威严的语声介入两人之间。
  原本支配大厅的杀气瞬间烟消云散。
  「若是继续在朕面前撒野,朕可不会饶恕。你们两个人都冷静一点。」
  「我有点太激动了。」
  比吕捣着眼罩,单膝跪地。离他不远处的休特贝尔也是同样的姿势。
  「不过,关于此次的事,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说得没错。」
  因此,皇帝宣布:
  「新派遣至费尔瑟属州的军队,指挥官由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担任,牵制德拉路大公国的任务,则交给守备西方的五大将军之一巴奇修负责。」
  由于成功将情势导向自己这方,比吕俯下头,加深了脸上笑意。
  (这下又前进到一处目标地点了。)
  除了丽兹以外,一定还有许多优秀的指挥官。葛兰兹大帝国在人才方面并不至于匮乏。不过,以当前情况来看,将指挥权交给表面上没有后台,而且并未握有五大贵族支持的第六皇女,方为上策——更重要的是,她不仅才刚击退里菲泰因公国,而且拥有招降敌军的实绩,所以也不必担心会爆发不满声浪。
  这下舞台已经布置完成。接下来就只要掌握胜利,更上一层楼。
  「比吕·修瓦兹,也有一项新任务要交待你。」
  「是。」
  「听说雷贝林古王国即将举办克劳蒂雅王女的成年礼。就由你担任特使,前去赴会吧。」
  比吕惊讶地抬起头。
  「怎么?不服吗?」
  「不、不敢……遵命。」
  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担任丽兹的辅佐官。打错如意算盘的比吕懊悔地紧咬牙根。
  (物极必反吗……)
  来到这个世界(亚雷堤尔)后,比吕一步步地确实累积起功绩。在之前对里菲泰因公国军一战当中也是如此。加上现在又取得东方贵族的支持,这个状况对于敌对派阀的贵族而言,想必愈来愈不是滋味吧。如今国外早已是狼烟四起,若是连国内的不安因素也跟着增加,葛兰兹大帝国很可能将会步向垮台一途。
  就长期来考量的话,皇帝会把丽兹和比吕拆开,倒也无可厚非。
  (没问题的,反正速去速回,再赶去与丽兹会合就好。)
  比吕在脑海整理好思路后,望向皇帝。此时,皇帝缓缓开口说道:
  「雷贝林古王国的建国者,是你的祖先『军神(玛尔斯)』麾下的『黑天五将』其中一人。想必这道羁绊是斩也斩不断的吧。所以,一切交由你全权处理。」
  比吕在皇帝的话中察觉到一丝异样感。不过,他不动声色地俯下头。
  「我明白了。」
  听见比吕的回答,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另外是有关于崔伊特的处置,那里暂时收为朕的直辖领地。不服者可以提出意见。」
  当然没人敢表示不满。一旦武斯特子爵的罪状诏告天下的话,中央贵族当中,恐怕会有好几个人被拉下台,而且势必也会因此而引起反弹。这个时期,包括皇帝在内,所有贵族都应该贯彻缄默。接下来,尽管台面上相安无事,台面下,派阀间的丑陋政治斗争已经展开。
  「看来是没有。那么,动议到此结束吧。」
  皇帝如此宣布后,季里希宰相跟着接过话:
  「那么,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两位稍后将会收到由皇帝陛下发出的正式勒令。在那之前,请尽情享受宴会吧。」
  季里希宰相如此说完后,论功仪式与动议便拉下终幕。
  接下来将会举行庆祝战胜里菲泰因公国的庆宴。
  皇帝与季里希宰相离开了正殿。
  等着这一刻的贵族诸侯们像是终于从紧张的丝线中松绑,大厅瞬间热络了起来。
  
  *

  说到庆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替人们的内心带来欢乐。
  例如——即使西方正发生意外事态,纵然北方正面临汹涌波涛,对于住在中央的人们来说,都好像事不关己,尽管感觉到异状,却意外地没有实感。
  这或许也可以说是个指标,能用以显示葛兰兹大帝国是个多么强大的泱泱大国吧。
  然而……接连回报的坏消息还是多少给人们带来了不安,这点也是事实。
  只是,若慌了手脚,也未免有失贵族的颜面。
  因此——许多人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地参加庆宴,企图拓展人脉。
  「——那么,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好的,期待下次再见。」
  目送着小贵族的背影离去后,比吕在靠墙的沙发坐下。
  (总算全打发完了……)
  比吕的视线落到手边几乎无处堆放的信。
  许多贵族都以替女儿转交情书为借口接近比吕。
  最多的是东方贵族,其次是中央贵族——其他也有想将触角伸至南方的商人表示愿意提供资金。
  (这或许也证明了库罗涅家在中央的向心力正逐渐流失吧。)
  比吕将目光移向大厅,大批的绅士淑女齐聚一堂,放眼望去,尽是谈笑风生的贵族们身影。
  其中若要说最为热络的地方,莫过于第六皇女所到之处。
  丽兹或许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感觉上似乎有些应接不暇,但多亏有罗莎在一旁应付人群,事情倒也进行得很流畅。
  (这种状况总有一天会到达极限。接下来就得好好调查身家背景才行……)
  之后还必须加以筛选。为了将来取得中央后,能便于取决应该把谁换下来,又应该与谁切割,所有一切都得谨慎考虑才行。
  不过,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首先还是先设法解决当前费尔瑟属州的问题。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今后又会如何出招呢……)
  毕竟比吕刚刚已经百般牵制,他认为休特贝尔应该不至于贸然耍些小动作。
  今后休特贝尔势必会更加谨慎行动,再伺机杀个自己措手不及。
  (此外,一直潜伏于北方的第二皇子,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比吕也很在意拥护第二皇子的北方贵族的态度。
  (继前次之后,这次的庆宴北方贵族同样全数缺席。)
  就好像对皇位继承毫无兴趣一般,自始至终沉默得启人疑窦。
  拜此所赐,有关于北方贵族的情报相当有限。
  虽说如此,若是比吕这方有所行动,只会被对方抢走先机。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对方也会伺机从背后狠咬一口。
  目前现状是根本无法采取任何因应之策,只能静待第二皇子主动来接触了。
  (情况变得愈来愈难以如愿掌控。过去的经验恐怕无法应付往后的发展。)
  不过……比吕轻抚眼罩,加深了脸上笑意。
  (就是这样才有趣啊。对手愈强、愈难缠……我也能更加获得成长吧。)
  思索告一段落的比吕站起身时,一脸疲惫不堪地喝着水的丽兹正好朝着他走过来。
  罗莎注意到丽兹后,半带苦笑地望着她。
  「我们的皇女殿下已经到极限啦?」
  「似乎是呢。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庆宴才刚刚开始而已……这是指贵族诸侯的寒喧才刚告一段落。
  现在只是大贵族以及其身边亲信过来打完招呼而已,还剩下大批的小贵族。
  丽兹惊讶地回过头,比吕不禁投以同情的眼神。
  「加油吧。小贵族当中,或许可能出现未来的大贵族。更重要的是,有机会可以从中发掘优秀部下。为此,还是得好好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也是目标成为王者的人应尽的义务。」
  虽然这番话只是拾第一代皇帝的牙惠罢了,比吕在心底暗自补充道。
  丽兹像是想通了一般,轻轻点头,绽开一抹微笑。
  「………………我会努力的。」
  「你也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罗莎拍拍比吕的肩膀。
  「也有许多小贵族正蠢蠢欲动,想来跟你打招呼呢。」
  听她这么一说,比吕望向四周,的确有许多人正有意无意地打探自己。
  只差有人起个头了——一旦有人率先行动,小贵族们就会有如雪崩一般瞬间涌过来吧。
  「……不,反正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今天就免了吧。」
  如此说着的比吕正准备逃跑时,肩膀却被罗莎抓住。
  「今天贵族的人数比之前更多。几乎都是你不认识的生面孔吧?而且,你刚刚自己才说了这也是目标成为王者的人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比吕的皇位继承权是第四顺位。位置距离皇位的确可以说是伸手可及。
  「放心吧。那些别有居心的女人,我会替你应付的。」
  之后,罗莎的视线望向比吕的手边,一把抢走贵族千金们送来的情书。
  「哼……似乎也有东方贵族的人呢。」
  罗莎看了一眼情书寄件人,嘴角扬起嗜虐的冷笑。
  比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早知道或许应该把信藏起来才对。
  「会场的热气醺得我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喔……真不会是黑皇子。常常听说『英雄本色』,看来果然没错呢。」
  罗莎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十分矫作地摊靠着桌子。
  「先是追求炎姬(帕拉蒂娜),又趁虚而入攻陷寡妇,都已经尽享齐人之福还不满足,现在不但玩弄那些涉世未深的贵族千金们的心灵,甚至还想把魔掌伸到其他地方?」
  罗莎伶牙俐齿地滔滔说明。内容全是些会引人误会的难听话。
  再说,比吕并没有追求丽兹,更没有捉住罗莎的弱点。
  尽管比吕很想反驳,但罗莎的手指正抵住他的嘴,让他有口难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想说『我可是继承了第二代皇帝的别名「万人迷(朱里亚)」的男人』对吧?」
  「啥?居然被取了那种别名?」
  「而且还改编成戏剧呢。」
  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真要说的话,玩弄女性是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的专长才对,不过历史或许有被扭曲过……主要是经由个人之手。
  「我、我是听说过第一代皇帝很好女色,不过还是第一次听到连第二代皇帝也是如此呢。」
  「亚堤邬司陛下确实是会对征服之国的王妃或王女出手,不过他的手帐里有留下记载,说自己还比不上弟弟。」
  那家伙……居然陷害我!
  比吕尽管在心底抱怨,不过再继续强辩下去,就怕会适得其反。
  比吕努力地不动声色,贯彻缄默立场,以免多说多错。
  然而,罗莎倒是愈说愈起劲。
  「既然祖先是那样,后裔大概也差不多吧。隔代遗传的不只有容貌,看来就连个性都继承了呢。真是的,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底下居然包藏了这种本性……姊姊好伤心呢。」
  罗莎紧紧攀住丽兹,悲叹地说着。
  看到她那摆明是故意的举止,比吕也只能发出干笑。
  「罗莎姊姊是不是喝太多了?」
  丽兹伸手环住姊姊的头,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在暗示比吕趁现在快走吧。比吕在心底感谢丽兹的体贴,朝着大门走去。
  「唔,有件事想问问我最可爱的妹妹。」
  「……什么事?」
  「我、我的头盖骨正发出悲鸣喔?」
  「你喝醉了吧。」
  「我并没有喝这么多呀——」
  比吕仿佛听到骨头叽嘎作响的致命声音。虽然回头越过肩膀看了一眼,但最终还是关上了大门。
  (算了……反正她是自作自受。)
  比吕头也不回地朝着中庭走去。
  相对于大厅里聚集了大批人群,这里则是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是一处只有喷水池的朴实地方——比吕感受着夜风,在喷水池畔坐下。
  「………虽然隐隐约约有所察觉。」
  比吕从怀里拿出一张卡片——白色与黑色正开始交融,散发诡谲不祥的氛围。这张诡异的卡片是亚堤邬司交给自己的。
  「亚堤邬司,你究竟有何用意?」
  比吕仰望夜空喃喃低语。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夜风拂过耳畔,轻柔的触感震动着耳膜。
  就在比吕闭上眼时——
  「哎呀……你手上的东西真罕见呢。」
  「——?」
  冷不防地被人搭话,比吕顿时绷紧五感神经,并张起防备意识。
  「哎呀,吓到你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话真风趣呢,我从一开始就在啦。」
  站在比吕眼前的是一名身穿斗蓬的人物——从声音很难判别是男是女。
  十分异样的存在,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触即逝,混沌而不明。
  「不可能。我刚才丝毫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
  比吕深呼吸一口气,架好态势,以便随时可以应战。
  「可以请你报上身分吗?」
  「为了让你卸下防备,看来是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吧。」
  穿着斗蓬的那人感慨良深地点点头后,弯下身优雅地一鞠躬。
  「请恕我不方便露出长相,我是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幕僚之一,顺道一提,我是长耳族。」
  那人双手抵着兜帽——像是要强调似地以食指比着耳朵说道。
  「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确实曾听德里库司提起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只是你手上的东西太过罕见,我不禁有些好奇罢了。」
  愉悦说道的长耳族指了指卡片后,便转身背过比吕。
  「那么,之后应该会有机会再聊的。」
  毫无脉络可寻的一句话,比吕带着一脸狐疑正要开口回问时——
  「比吕~~?你在哪里~~?」
  少女的声音——丽兹的气息出现,虽然仅有一瞬间,但还是让比吕分心了。
  「…………看来不是个等闲之辈。」
  当比吕的视线再度移回原本的位置,那名长耳族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啊,找到你了!」
  丽兹跑向尚未解除警戒的比吕身边。
  「你一直没回来,害我好担心。」
  「抱歉。庆宴结束了吗?」
  「是啊,就在某人跑去休息时结束了。」
  「……结果,罗莎醉倒了吗?」
  丽兹用完全不像一般少女会有的怪力单手扶着罗莎。
  「不是的。从刚才我协助你逃走的时候起,姊姊就一直昏迷不醒。真是的,罗莎姊姊很夸张吧。」
  听到丽兹满脸笑容地说道,比吕脸颊不由得一阵抽搐。
  「是、是吗……那么,我们快回去罗莎的宅邸,今天就先休息吧。」
  比吕与丽兹换手,背着罗莎走向凯尔海特的宅邸。
  罗莎的宅邸是位在皇宫腹地内。
  毕竟她原本的身分是第三皇女,宅邸的设计比起其他大贵族都更加气派。
  警备也很周全,她的私兵全天候严加守备,尽管是在安全的皇宫腹地内,也没有丝毫松懈或漏洞。
  打开宅邸的豪华大门,一进到屋内,佣人们立刻上前迎接。
  「啊,比吕,我去换一下衣服。」
  丽兹说完后,举手在身后挥了挥,便从比吕他们身边离开。
  「那么,大人们请往这边。」
  在佣人的带路下,比吕来到与之前相同的房间。比吕将罗莎放到床上。
  「呼……」
  接着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此时,从床铺射来一阵杀气。
  「你叹什么气啊?是在嫌我很重吗?」
  看来醉鬼早就醒来了。罗莎不满地瞪着比吕。
  「既然你醒了,就自己走啦。」
  「哎呀呀,难得有机会可以让红遍大街小巷的黑皇子背着嘛。就让我多享受一下吧。」
  「……真好,我也醉倒就好了。」
  这句话是从房间门口传来的。
  比吕转头一看,站在视线前方的是已经换上睡衣的丽兹,她反手将门关上。
  「呵呵,这正是所谓大人的特权。仍是小孩子的丽兹还无法体会喔。」
  「什么嘛,我也已经成年啦。已经算是大人了吧?」
  「不,你的女人味还不够。」
  「我的确是没有胸部……」
  丽兹眼眸流露着哀伤,视线在自己与罗莎的胸部之间来回打量。
  此时,罗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这么说来,听说胸部只要被男人揉过的话,就会变大喔!」
  「真的吗?」
  单纯的丽兹对于亲爱姊姊的话照单全收,且深信不疑。比吕一阵愕然,无言以对。
  「比吕!帮我揉!」
  看吧,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比吕不禁深深叹息——甚至忘了去瞪正捂着嘴角窃笑的罗莎,他半是无奈地望向丽兹。
  「别说傻话了。更重要的是,女孩子不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揉胸部这种话。」
  比吕正经地回答完后,只见姊妹两人一脸无趣地看着他。
  也就是说——这大概就是喝醉与清醒时的反差吧。顿时一阵冷场。
  「哼!我不要理比吕了!」
  闹起脾气的丽兹直接跳上床。罗莎也是一脸无言地躺下。
  「………真难懂呢。」
  尽管复杂的女儿心让比吕难以释怀,但夜色却无视于他的思绪,迳自愈加深沉。
  
  *

  ——隔天。
  悬挂于东方天空傲然闪耀的太阳显得格外刺眼,和煦的微风流转过大地。
  矗立于地面的大帝都克劳狄司,其豪华绚烂的程度完全就如同字面上所述。
  而在大帝都的北门,军马整齐地并排成列。
  中央是身穿漆黑铠甲的两千骑兵。列队于西侧的是肩上统一缠上金色布帛的第一皇子后备军五千骑兵,以及绕着红色布帛的第四皇军三千骑兵。
  至于东侧,数量超过五千的东方贵族士兵整齐列队,奔跑于队列缝隙间的旗手们扬起数道沙尘。
  这个举动除了为提升士气和再次确认指挥官以外,还有其他多种理由,而效果更是相当多样。
  激昂感与紧张感相辅相乘之下,使得现场流转着不可思议的氛围。
  军队的凛然威势让透过城墙窥探的人民们无不为之震慑、屏息守望。
  「比吕,别太逞强喔。小擦伤万一化脓的话可不得了。」
  一脸担心地抚摸比吕脸颊的是第六皇女丽兹。
  面对一如往常过度保护的丽兹,比吕无奈地苦笑点头。
  「我知道了,而且也有带着军医同行,放心吧。」
  「才不放心,就是因为你不会照顾自己,我才会这么说的。路上也有可能遭遇盗贼袭击不是吗?我当然清楚比吕武艺高超,但事情总有万一嘛。」
  「……嗯,你说得对。」
  畏于丽兹咄咄逼人的那股压力,比吕只好含糊地回应。
  「真是的,要把我的话听进去啦!」
  丽兹气呼呼鼓涨起双颊,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大概是看不过去吧,站在一旁的寡妇——罗莎适时地介入。
  「总之,怎么说呢……毕竟连结婚仪式都还没举行,就连想以遗孀自居也没办法。所以你还是乖乖听丽兹的话,别太逞强了。」
  「就是啊。连结婚仪式都还没举行——咦?」
  话说到一半,丽兹望向姊姊。挂着一抹微笑的罗莎伸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
  「怎么了?」
  「什么结婚仪式……?」
  「大概是马匹的嘶鸣声太吵了,你听错了吧?我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
  「……也、也是。」
  或许是为了昨晚被丽兹勒昏的事复仇吧。
  罗莎十分愉悦地凝望着一脸困惑的妹妹。
  「不过的确是呢,我毕竟也是妾嘛。」
  「咦?妾?」
  「东方现在可是受到比吕大人的庇护啊。要是他死了,我可就伤脑筋了。」
  「真是的,姊姊总是只想到钱……」
  看着将丽兹玩弄于股掌的罗莎,比吕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是继续放任罗莎胡言乱语,自己很可能也会遭殃——如此判断的比吕,决定换个话题。
  「丽兹自己也要小心。罗莎也一样。」
  听见比吕的话后,丽兹透露着紧张感的红色双瞳望向比吕。
  「唔,嗯。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留下好成绩的。」
  「罗莎也要尽可能找些实力高强的人随身保护比较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找好人了。你就放心出发吧。」
  罗莎像是想让比吕放心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吕一脸满意地露出微笑。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唔!」
  才这么说完的比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丽兹的美丽脸庞正朝自己逼近。
  「我会派快马送信过去,你一定要回信喔!毕竟旅途很长,要记得好好吃饭。」
  丽兹的食指抵在满是无奈的比吕鼻子上。
  「还有,我刚才也说过了,不要太逞强,如果危险时,就立刻逃走。」
  宛如母亲一般的叮咛,比吕听着听着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比吕正想回说「你太爱瞎操心了」——罗莎却突然插话。
  「我也会立刻启程回到东方。如果需要钱或粮食就尽管开口,我会请附近的贵族送过去。也可以瞒着皇帝陛下私下调兵给你。到时就以维持东方治安作为借口就好了。」
  「不用了,没问题的。你们两人实在太爱瞎操心了。」
  支领到的旅费已经相当够用,而且虽然说是护卫,但同行的可是百名精锐。
  粮食方面也没问题,这趟旅行几乎可以保证百分之百安全。
  「比吕殿下,出发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
  从比吕背后出现的是迦达。他身上穿着全黑的铠甲,虽然掩盖了武人的风范,但一身超乎常理的霸气无以隐藏地倾泄而出。
  「真的没问题吗?」
  迦达小声地问道。比吕点点头后,再次交待。
  「不必担心我,反而是罗莎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将她送回东方。」
  虽然敌对派阀不太可能采取激烈手段,但毕竟有「黑死乡」的存在,还是小心为上。
  「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平安地送她回去。」
  「之后你就回去南方,在贝尔克要塞继续锻炼吧。」
  「我知道了……我也有个条件。」
  「咦?」
  迦达莫名的一句话,让比吕不禁偏过头。
  「德里库司也会一起前往雷贝林古王国吧。既然如此,也把馥金和沐宁带去吧。」
  在比吕询问为什么之前,迦达早一步开口说明。
  「他们两人相当优秀。从奴隶解放军的时候开始,他们的实力我一直看在眼中,绝对是无庸置疑,而且也足以保护自己。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我不能带他们去。因为一旦到了危机关头,我很可能必须舍弃他们。」
  「无妨。他们早就做好这方面的觉悟了。不过,你也别太小看他们了。那对兄妹在该认真时,可是会全力以赴的。」
  比吕透过头盔面罩的缝隙打探迦达的锐利双瞳,只见其眼神中寄宿着绝不退让的意志。
  「我明白了,就让他们同行吧。」
  「好,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一路上小心了。」
  目送着迦达的背影远去,比吕再度转过身面对丽兹她们。
  「丽兹,费尔瑟属州目前还称不上安定。你要好好照着奥拉的话去做。」
  「我知道。我一定会听从奥拉的指示。虽然我很擅长指挥,但策略方面就完全不行呢。」
  「以后慢慢学就好。总之,切忌大意轻敌。」
  「嗯,比吕也要加油喔。」
  两人伸手相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之后才往后退开。丽兹有些羞赧地绽开笑容。
  比吕同样回给她一抹微笑。然而,盘据在他内心的不安却始终未曾散去。
  「我会尽可能地提早从雷贝林古王国回来,你也别太逞强了。」
  「真的没问题的。等到会合时,你一定会因为我的成长而惊讶!」
  面对泼自己冷水的比吕,丽兹双手扠腰,趾高气昂地说道。
  「哈哈,真是如此就太好了,我会期待的。」
  比吕正要望向罗莎时,脸颊突然感受到一阵柔软的冲击。
  「要是觉得寂寞,就快马送信过来。我随时都可以去接你。」
  罗莎冷不防地抱住比吕,还以为她想做什么,没想到却听到有如溺爱的慈母才会说的话。
  「呃,我要是那么做的话,皇帝陛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就算你因此失去地位,大不了由我来养你,放心吧。你应该也比较喜欢这样吧?」
  「……我可从来不曾向往过那种生活。」
  比吕苦笑地从罗莎身边退开。
  「那么,我要走了。」
  比吕说完便转身背对两人,迈步朝马车走去。
  「比吕大人,等您很久了。」
  沐宁边说边打开车门。比吕致谢后坐进马车,馥金也向他点头行礼。
  「护卫贤兄的重责大任,请放心交给我吧!」
  比吕不由得在心底想着兄妹两人实在太激昂了,同时在铺设好的椅子坐下。透过装设在车门上的窗户往外望去,丽兹与罗莎正对着自己挥手。
  「真的不会有事的。我会速去速回。」
  没有故作坚强。情绪十分平静。思路相当鲜明,思考也很灵活。
  无论未来有什么状况正等着自己,都绝对不会输的。不容许任何人来搅局。
  「出发吧。」
  比吕向马夫如此指示后,马车开始缓缓起步。



  第三章 抵达北方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九月三十日。
  迎接从大帝都出发后的第五个早晨。
  包含比吕在内的特使们,带着百名护卫抵达了北方国境。
  治理北方的是以五大贵族之一——夏论家为首的北方贵族。
  总部据点是位在中心的「白银城(理森黎拉)」。
  白银城以北的区域气温非常低,因此必须忍受严寒的侵袭。相对之下,由于南方区域则较为温暖,人们主要集中居住于此区,再加上南部一带是一整片肥沃的黑土地带,综合这些原因,使得南方成为夏论家的财富来源。
  比吕一行人在北方入口——所设置的关隘接受完搜身,接着便被带到出口。
  「属下知道对皇族进行搜身是件相当无礼之事,还请您见谅。」
  「不管任何身分地位之人,若是给予特别待遇,可不配担任关隘士兵。」
  比吕坐在马车里如此回应后,转头望向右方。在他视线前方,有名骑在马匹上的男子——正是执掌关隘的关隘长。
  关隘长是名中年男性,身穿重装铠甲,外头再罩着一件毛毯,胡须的末端因为寒冷而染成白色。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
  关隘长吐出一口白色气息,俐落地跃下马背,走向耸立于眼前的大门。
  「把门升起!」
  他一声令下,只见大门伴随着撼动地面的轰然巨响,缓缓地往上升起。
  「虽然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雪景,还是祝您有趟美好旅程。」
  比吕以举手回应毕恭毕敬的关隘长,接着,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钻过大门,踏进北方的土地。
  「真漂亮呢~~」
  馥金兴高采烈地说道。
  「好冷,好冷,冷死了,冷死了。」
  在她身后的是披着四件毛毯仍全身发抖的沐宁。
  馥金斜眼瞥了不中用的哥哥一眼,迅速地跃下马车,捧了一把雪回来。
  「哥哥。吃下这个后乖乖闭嘴。」
  「亲爱的妹妹啊。这样真的会死人的——唔咕!」
  (插图)
  被塞了满口白雪的沐宁,痛苦地在地板上打滚。
  馥金用比冰雪更加寒冷的眼神看着哥哥的丑态,随之坐回比吕的身旁。
  「贤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呢。真的好冰喔!」
  如此说着的馥金低头看着被融雪濡湿的手掌,雀跃的口气完全表达出她的感动。
  然而,更让比吕在意的是一脸苍白的沐宁。
  「呃,沐宁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真的没事吧?」
  「贤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呢。真的好冰喔!」
  馥金用几乎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口气说道,比吕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比吕决定不去提沐宁的事,改而出声附和馥金的话。
  「啊……嗯。馥金过去不曾离开过里菲泰因公国吗?」
  「虽然我是以佣兵维生,但最远只去过休太岘共和国和德拉路大公国而已。」
  「原来如此。也难怪你看到白雪会如此惊讶了。」
  正常来说,沐宁的反应才是一般人会有的,不过,或许因为馥金再怎么说也是少女,一看到美丽的事物,便完全忘记了寒冷吧。
  比吕他们闲聊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在覆满白雪的道路上前进了好一阵子,忽然,他们发现有人正站在前方路上。
  如果对方只有一、两个人,或许还不会发现。
  「………贤兄,这是?」
  馥金升起警戒之心,伸手探向摆在身边的武器。
  「比吕大人,怎么办呢?」
  沐宁同样露出锐利目光,将手架在系于腰间的剑柄上。
  整齐并列于比吕他们眼前的,是一支几乎铺满整条地平线的庞大军势。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纹章旗是第二皇子所有。」
  比吕的眼神尽管转为险峻,仍然指示沐宁他们收起武器。
  接着比吕转头望向德里库司,征询他的意见,只见德里库司面露紧张地颤抖着嘴唇开口:
  「是的,白底银狼——那确实是第二皇子的纹章旗。队伍中也夹杂着其他有力贵族的旗帜。虽然不晓得对方有什么目的……但应该不至于采取太激烈的行动才是。」
  如果是特地来迎接,人数未免也太多了,但照理说不会有什么不轨企图。
  话说回来,比吕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大阵仗地来与他接触……
  「不管怎么样,也只能过去之后才会知道了。」
  「这样好吗?万一对方想要加害贤兄的话……」
  由于馥金说话的口气流露出担忧,比吕为了让她放心,扬起笑意安抚说道:
  「如果是这样,他们早就二话不说动手了。」
  既然并不是要发动战争,那么就无须顾虑,由自己主动接近吧。
  继续沉默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先问过对方的目的后,才能思考下一步。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看来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思。」
  从军队当中分出一支约由二十名骑兵所组成的小队,朝着比吕他们过来。
  带头的人有着十分中性的五官,容貌相当引人注目。而更加醒目的则是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瞳——左眼为蓝、右眼为金——因而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会让人联想到天空的一头蓝发,有如绢帛般柔软,身体曲线相当纤细,外头罩着一件棕色毛皮大衣,底下则露出白银铠甲。跃下马背的姿势无懈可击,走起路来的英姿更是散发出王者的风范。他双手架在系于腰间两侧的剑柄上,口中吐着白色气息,优雅地绽开微笑。
  「我是葛兰兹大帝国第二皇子——斐尔沃尔夫·夏论·瑟雷涅·冯·葛兰兹。听说此行人员当中,也包括了我的新弟弟,所以我才会过来……」
  瑟雷涅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比吕身上,他眯细双眼开口:
  「黑发黑眼——双黑吗?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不过,应该是你没错吧?」
  「是的,抱歉,迟迟未来问候。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也同样下了马车,走向瑟雷涅,并朝他伸出手。
  「别这么说,有你这么有礼貌的弟弟,真是太好了。」
  瑟雷涅也回握比吕的手。
  「话说回来,你的名声甚至也传到了北方喔。」
  你自己知道吗——瑟雷涅如此说完,比吕不禁泛开一抹浅浅的苦笑。
  「虽然不清楚会是什么样的传闻,不过古今中外,传闻向来都会被人加油添醋地夸大。」
  「你不必那么谦虚。你击退里菲泰因公国的计策,我也都听闻了。」
  「那只是运气好罢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太过顺利了。」
  「的确呢。我也觉得奇洛将军战死得实在太过巧合。」
  瑟雷涅的态度十分爽朗,眼神却相当犀利,他一把环过比吕的脖子。
  「别站着说话,坐进马车再好好聊吧。」
  「很遗憾……我们接下来还得赶路前往雷贝林古王国。能不能下次有机会再聊呢?」
  「放心吧。我当然很清楚你们是以特使身分前来的。要你们硬挪出时间,确实太强人所难。所以,我有个提议,就让我同行吧。」
  「可是……若是要带着如此大军前往,行程势必会延迟吧?」
  比吕指着几乎布满整片雪原的大军说道。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三万。
  「啊,关于这一点你放心吧。同行的包含我在内,只有二十名骑兵左右。」
  「我们恐怕无法好好招待你们喔?路途上相当寒冷,也没办法吃得太豪华。」
  「这方面也不必担心。我比你更能忍受寒冷,而且如果会对军中伙食挑三拣四,要怎么担任指挥官。」
  几乎是被瑟雷涅架着走的比吕只能乖乖坐上马车。
  瑟雷涅也向比吕的同行者打招呼,最后看着德里库司,口气愉悦地开口:
  「好久不见了,德里库司。伯父大人还好吗?」
  沐宁和馥金听到瑟雷涅的话后,一脸惊讶地望着德里库司。比吕则是因为事先便知道他是北方出身,心里早就有底,倒也不意外。
  德里库司有些尴尬地垂下视线,向瑟雷涅行臣下之礼。
  「季里希大人的话……他健壮得很。只是非常想念您。您偶尔也到大帝都一趟吧?」
  「像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瑟雷涅不耐烦似地举起单手在半空挥了挥,接着便在比吕的身旁坐下。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休特贝尔在吧。而且中央贵族也全是群惹人厌的家伙。与其被卷进那种政治斗争中,倒不如奔驰在这片大雪原里,还更有意思呢。」
  对吧?闭上单眼的瑟雷涅带点淘气地寻求比吕的认同。
  「可是,你的皇位继承权顺位是第五,不可能完全避开政治斗争。如果一意孤行,最终还是得自负后果。」
  他身为第二皇子,皇位继承权顺位却是排行第五,正是因为他不愿前往中央,一直窝在北方所致。换句话说,他是不想被皇位这道框架所束缚,只想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游戏人生吧。
  「说这种话的你,想要成为皇帝吗?」
  「……这个……」
  看着回答不出来的比吕,瑟雷涅不以为意地接下去说道:
  「葛兰兹大帝国已经大局底定了。的确,或许脚下所踩的地基不算稳定,但还是在长达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幸存下来了。在体验过繁荣、低迷、退步、停滞等各种经验后,如今,这个国家能做的事已经不多。」
  竖起食指与中指的瑟雷涅挥了挥手。
  「现在,狮子依旧为了寻求饵食而四处奔波。饥饿不堪的狮子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是吞食世界活下去,二是等着饿死——顺道一提,我个人倾向后者。」
  大胆的言论——察觉到话中隐含的危险,马车里的一行人皆噤声无语。
  瑟雷涅扫视不发一语的众人后,语气愈加显得激昂。
  「虽然是头垂老的狮子,只要成为它的饲主,还是可以取得强大权力吧。可是,问题就在于是否可以管住狮群?尽管身为绝对的王者,还是得看众多贵族的脸色,到死为止都要过着如坐针毡的生活。我才不想成为那种弱者。」
  「我劝你这种话最好别在其他人面前说。」
  比吕如此忠告。这种话若是传到中央,许多贵族绝对会将他视为敌人。
  这番言论正是如此危险。而且,如果考虑到有可能会被比吕拿来借题发挥,就更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然而,瑟雷涅却仿佛事不关己似地,甚至露出一脸称得上爽朗的笑容。
  「被中央的家伙们知道了也无妨。」
  话中所蕴涵的并不是傲慢,而是绝对的自信。
  「若是他们敢进犯北方——包括第五皇军在内的北方二十万大军将会奉陪到底。」
  这句话同时也是宣告着,北方完全在瑟雷涅的掌握之下。
  强劲的对手——比吕在心底如此暗忖。他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单纯陈述事实,然而那股强势所带出的异样氛围,将比吕以外的其他人完全吞噬。
  「哎呀——我或许说得太过分了。请别在意。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
  瑟雷涅拍了拍比吕的背后,转头望向窗外。
  「差不多该扎营了。北方一旦日落后,气温就会瞬间骤降喔。」
  说完后,他将视线移回比吕身上,就像盯上猎物的野狼一般,锐利地眯细双眼。
  「更重要的是,怪物出没的夜晚可是很危险的。」
  
  *

  扎营比想像中花了更多时间。一方面是由于为了防范怪物,而增设了营火与栅栏,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双手因寒冷而变得僵硬,拖慢了作业进度。
  在他们扎好营的时候,太阳就已经下山了,因此他们连休息的空档也没有,迅速吃完饭后便开始戒备四周。
  现在,巡逻的士兵们皆穿上御寒的装备,摩擦双手取暖。
  比吕以眼角余光看着这一幕,躺在雪原上仰望着夜空。刚才沐宁和馥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比吕,原本也待在这里,但最后因为耐不住寒冷而回到帐篷去了。
  「比吕殿下,您再这么下去会冻死的。请快回帐篷去吧……」
  这是第五次提醒。士兵们已经好几次劝比吕回去帐篷。
  「抱歉,再一下就好,我想观赏星星。」
  由于身上穿着「黑椿姬」,又有「天帝」的加持,比吕整个人就仿佛置身在春天的和煦阳光里,感觉十分温暖,寒冷与他完全无关。
  「是吗……?那么,请您尽可能早点回去帐篷吧。」
  士兵们各个一脸诧异,在返回巡逻岗位的路上,也频频回头打探比吕。
  比吕再次仰望头顶——
  「你喜欢夜空吗?」
  突如其来响起一道询问声,比吕闻言支起上半身,望向声音的方向。
  「抱歉,打扰你的个人时光。我只是想趁着没有其他人在时,单独与你聊聊。」
  站在比吕视线前方的是瑟雷涅。他朝比吕走过来,并且坐到他的身边。
  「那么,我重新问你一次,你喜欢夜空吗?」
  「……算是吧,我从以前起,就很喜欢看星星。」
  「是吗?我倒是还好。星星虽然美丽,然而,它们可以绽放光芒的时间却受到限制。总觉得很空虚,所以我不太喜欢。」
  瑟雷涅单手伸向天空,眼神幽远地眺望着星星。
  「你也给我这种感觉。总觉得你正立足在十分危险的平衡上。」
  「为什么会这么认定?你并不了解我吧。」
  「我当然了解。北方这里也常常会听到有关于你的传闻。例如严惩前去抢夺里菲泰因公国的部队,对于凌虐战俘者,即使对方是贵族也毫不留情。你对于军纪之严厉,在北方贵族之间也蔚为话题喔。」
  说着的同时,瑟雷涅哀伤地垂下视线。
  「那使我不禁觉得,真是辛苦的生活方式啊。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某个人,说起来很好听,但凡事只为了别人,当中却不包含你自己。」
  「我认为身为皇族者,立于他人之上者,这么做是应该的……」
  「就是这一点,你所说的话太过美化。当中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丝毫妥协。」
  瑟雷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希望你不会重蹈你的祖先『军神(玛尔斯)』的覆辙。他也和你一样,是位理想主义者,似乎就是因为心灵太过纯粹,最后才会崩坏了吧。」
  这是连历史当中都没有记载的「真相」,埋葬于千年前的黑暗之中的污点。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自从某一天起,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下达残酷的战略,并采取苛虐的攻击一一征服敌国。」
  瑟雷涅抬头仰望夜空,语气悲怜地继续说道:
  「而改变后的他被人们取了『虐杀王』这道别名,经过了千年之后,如今则改称为『无尽的绝望』,继续威吓着其他国家。」
  为什么瑟雷涅会知道?比吕原本很想询问,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个人也相当乖僻,或许有一天会与我为敌。)
  既然如此,就不能被他握住弱点。
  「虽然也有可能只是虚构的——总之这些话算是给你的忠告吧。那么,我先回去休息了。」
  直到瑟雷涅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前,比吕始终凝望着他腰间两侧的两把刀。
  「与其落败后失去某些事物——我情愿凡事永远赢到底。」
  如此低喃的比吕站起身走向帐篷。
  一走进里头,全身随即包覆在温暖的热气当中。比吕扫视了帐篷内一周,宛若黑曜石的双瞳中,倒映出两道身影。
  沐宁和馥金正睡在靠近入口处的位置。
  比吕脸上绽开微笑,躺进替自己所准备的被窝里,开始发出睡息。
  就在比吕深深睡去时,他的胸口出现异象。
  正确来说,是收放在胸前的一张卡片——第一代皇帝交给他的那张卡片——就像是从中喷出一阵瘴气似地,深沉夜色开始慢慢溢出。
  原本神不知鬼不觉地无声无息融入空气中的那道闇影,最后忽然急速膨胀,开始缠绕住比吕的四肢。

  接着——包覆整个世界。
  
  *

  倾盆大雨中的一处断崖上。打在土石上的雨水飞沫渗入地面。
  乌云占据着灰阴的天空,就连月光也无法照落大地。
  「啊——……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了!?」
  少年的痛哭交杂着雨声,回响于深沉暗夜。
  静静躺在少年怀中的一名女子——美丽的金发沾满了泥水,原本的光泽早已不复见。脸色更是有如亡者一般苍白,鲜血沿着她发紫的嘴角流下。少年拔出贯穿女子身体的长枪,仰头对着天空放声怒吼。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雷声不停轰隆作响,而雨声也益发喧嚣。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她却必须牺牲!」
  身穿黑衣的少年紧紧抱着女子,将脸埋进她的颈间泣喊。
  少年反覆呢喃着歉意,懊悔咒骂着自己的愚蠢,才会没能及时拯救她。
  「王啊,吾等之王啊,现在没有时间悲叹。就算是为了她,唯有现在……!」
  单膝跪在少年身后的五名大将军——其中的一人开口说道。
  他的身体正不停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大雨的浇淋。
  而是少年王者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贯穿了他的身体。
  「王啊。现在请暂且息怒。绝对不能下了错误判断。」
  「我明白,我都明白,罗可斯。我很冷静啊,冷静得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当回过神时,少年的怀里已不见女子的身影。只剩下握在少年手中的一把黑刀。
  见到这幕奇异的景象,五名大将军先是一脸惊愕,但随即便又恢复理智。
  「真是的,这算哪门子和平解决……哈哈,让步的结果竟是换来这种下场。」
  被叫作罗可斯的男子看见站起身的少年脸上的表情时,顿时全身僵直。
  少年——居然在笑。
  泪水如滂沱大雨般潸然落下,脸上却又同时扬起一抹浅浅冷笑,少年用极度怪诞的姿态泣喊:
  「他们今天招惹到谁,是在向谁挑衅,就让他们一一认清楚这些事实!」
  「请、请等一下!如果那么做的话——」
  「罗可斯,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啊,已经无话可说了。」
  「请慈悲地饶恕他们吧!求您……求求您三思!修瓦兹陛下!」
  无视罗可斯制止的声音,少年迈开步伐,之后他停下脚步。
  少年站在崖边俯瞰下方,超过十万的大军正严阵以待。
  『军神!军神!军神!军神!军神!军神!』
  一看到少年的身影,士兵们一齐敲响手中刀剑,发出喧腾欢声。
  那阵欢声过去曾经鼓舞着自己的活力,如今听来却显得空虚。
  『军神!军神!军神!军神!军神!军神!』
  少年的双瞳中不见任何光采。完全受到无尽深沉的悲伤所支配。
  他的内心恐怕再也不会得到满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带来滋润,只能永远饱受干渴。
  「看来王者之道已经走到尽头。剩下的就只有霸主之道了。」
  高举黑刀的少年气势腾腾地挥落手臂,接着水平端举,下达王之号令。
  「吾之『鸦军』啊!以敌人的鲜血滋润吾之枯渴吧!」
  少年将刀尖指向敌军首都,脸上深深刻划着无尽残酷的笑意。
  「大肆蹂躏吧!」
  
  *

  自从与瑟雷涅交谈后,比吕已经持续失眠了好几天。
  尽是做着鲜明的恶梦。记忆中不存在的事件,恐怖得令人畏惧。
  比吕撑开沉重的眼皮,窗外的景色随之映入眼帘。
  大地染成一片银白。放眼所及皆积满了白雪。
  比吕眯细双眼。雪原反射着晨曦,使得四周的光线更加增强了一倍。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九日。
  比吕一行人依照计划通过雷贝林古王国的国境。
  现在正停在距离国境不远处——一道关隘的附近。
  「就在这一带分别吧。虽然时间很短暂,却是很愉快的一趟旅行。」
  瑟雷涅如此说道。
  「我也是,多亏有你,让我度过了一段很有意义的时光。」
  「未来你将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会好好期待的。」
  尽管瑟雷涅的这句话隐约夹带着一丝诡色,比吕却只是沉默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送给你吧,希望能替你的未来带来好运。」
  瑟雷涅走下马车时,递给比吕一朵红花。
  「这是只有生长在北方的特殊花卉,名为『莲』。」
  无视于一脸诧异地瞪大双眼的比吕,瑟雷涅跃上马背后,将马匹调头。
  「有机会再见吧。到时再招待你前往《白银城》。」
  瑟雷涅说完后便翩然离去,一如当初飒爽出现时一样。
  一直到瑟雷涅的背影完全离开自己的视野后,比吕这才望向从他手中接过的「莲」并叹了口气。
  「只生长在北方的花……」
  「贤兄?你的脸色不太好喔,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馥金担心自己的声音,比吕摇摇头回应。
  「抱歉,没什么。出发吧。」
  比吕将「莲」收进怀中,命令马夫立刻启程。
  不久,终于抵达雷贝林古王国的关隘——在那里的却是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感谢葛兰兹大帝国的特使,特地从大帝都远道而来。接下来的途程,将由我担任护卫。」
  说话之人包覆在铠甲之下的身躯比人族更加壮硕精实,散发出身经百战的勇士风采。
  由于肤色相当白皙,推测魔族的血统应该已经淡化,但全身高涨的魔力却深不可测。
  「我是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汉尼尔·凡恩·班杰尔。」
  三魔将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守护者,也是最强战士的统称。
  其超乎常理的战斗能力,甚至连远至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国同样无人不知。
  「我担任护魔(休兹尔)一职。」
  汉尼尔在比吕的身前跪下,抽出系于腰间的宝剑。
  他左手紧握着剑柄,右手则扶着剑刃,将剑高举过头。
  「能够见到吾等先王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崇敬为神祇的『军神』所留下的后裔大人,在下由衷感到欣喜。」
  「可以见到鼎鼎大名的三魔将之一,我才是觉得荣幸。」
  之后,比吕指示汉尼尔不必太拘谨,于是他便将剑收回腰间站了起来。
  比吕对着汉尼尔绽开一道爽朗笑容,接着将视线投向他腰间的剑。
  「那就是传闻中赐与三魔将的魔器吗?」
  担任雷贝林古王国守护者的三魔将,会获赐国宝——称为魔器的特殊武器。
  「这是魔剑奥特克雷尔。」
  汉尼尔一脸自豪地拍了拍剑柄。剑柄尖端镶着魔力来源的大颗紫色结晶——魔石。从汉尼尔身上感受到的魔力,应该就是出自于这里吧。
  「真不可思议的形状呢。」
  那把剑上有着三处大凹洞。剑锷左右两端各一处,另一处凹洞则位于中央,也是三处凹洞中最大的。
  「听说这把是最早被打造出来的魔器。所以,才会拥有其他魔器所没有的特征。」
  比吕眯细双眼,仅仅呢喃了一声「是吗……」。看来汉尼尔并不知道这把魔剑的完全形态。
  不过,对于当时的事仍记忆犹新的比吕,则很清楚魔剑奥特克雷尔的完全形态。
  过去的部下——与自己共同经历过乱世的罗可斯的爱剑,自已当然不会忘记。
  (我没必要特别说出口。如果这是这把魔剑现在应有的形态,那么这样就好了。)
  若原本的型态并没有流传下来,此时比吕多嘴的话,很可能会为雷贝林古王国带来不必要的纷争。他并无意扰乱过去部下所兴建的国家。两人的对话至此中断,汉尼尔转了话题说道:
  「陛下也很期待见到后裔大人。请恕在下冒昧催促,差不多该出发了……可以吗?」
  「当然,我们随时都能启程。」
  比吕使了个眼色后,德里库司随即点头。
  之后,高官们乘坐的马车陆陆续续开往出口。
  比吕也坐进了沐宁他们早就等在里头的马车,并指示马夫出发。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最晚应该可以在傍晚之前抵达王都。」
  透过窗户望进来的汉尼尔如此说道。
  「我明白了。那么抵达王都的路上就麻烦你了。」
  「我一定会确保一路上的安全。那么,请容我告退了。」
  汉尼尔说完后便离去。此时,德里库司开口:
  「嗯……居然派出三魔将之一前来带路……看来是将您视为国宾款待呢。」
  「废话,因为贤兄可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啊!」
  如此说道的并不是比吕,而是馥金。
  她对于比吕以外的人,都采取好战的态度。由于她的态度实在表现得太过明显——尽管有着相当的实力,还是被许多人批评为嚣张。
  被人回了一句如此粗俗的话,德里库司一脸不悦地瞪着馥金。
  「馥金大人,你再怎么说也是女性,应该更加谨言慎行——」
  「少啰嗦,可以命令我的只有贤兄和大哥!」
  「你的阶级只是——」
  「我是贤兄的私兵,那些规定与我无关喔?」
  「唔……」
  德里库司不甘心地咬紧牙根。就在他的身边,沐宁满脸歉意地向他低头致意。
  若是演变成险峻的气氛也很伤脑筋,比吕只好接着说道:
  「不过,其实他们对我应该也是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吧。」
  「什么意思?」
  馥金偏过头问道。比吕压低音量回答:
  「如果只是高官的话,根本没必要派出三魔将。三魔将在国民之间拥有压倒性的支持度,而且深得国王信赖,他们的地位不妨可以想作是宰相等级。所以,只是高官来访的话,他们其实也只须派出地位相当的人员出来迎接就可以了。」
  比吕说完后,德里库司也表示同意。
  「如果来访的人,真的是先王罗可斯曾效忠的『军神』所留下的后裔——而且又是皇族,要是没有派出宰相,未免显得有失礼节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葛兰兹皇家之人特地远道而来,万一给予的待遇太过草率,不仅会激怒葛兰兹大帝国的国民,甚至难保不会影响到周边诸国。
  现在的雷贝林古王国正因为即将到来的王女成年礼,而笼罩在欢腾气氛中。
  应该不会有人想在这种情况下泼冷水吧。
  「受到的待遇照理说不会太差。再来只能祈祷成年礼顺利结束了。」
  比吕眺望着窗外,放眼所及尽是覆满白雪的恬静风景。
  然而,盘据于胸口的不安却只是不断扩大,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

  马车持续奔驰了约莫一刻后——阴晴不定的天空转为灰濛濛一片,并开始飘起雪来。
  不久后,强风阵阵地拍打车窗,感觉马车内的温度也开始急遽下降。
  同车除了比吕以外的人,都受不了这道寒意,纷纷穿起了御寒的装备。
  ——而就在下一秒,异象发生了。
  外头突然骚动起来。然而诡异的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士兵们却没有丝毫惊慌。看来应该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军队出了什么问题吧。
  「各位特使大人请待在马车里!不必担心,完全没问题!」
  别人愈是这么说,自己就愈是在意——这就是人类的本性。
  比吕交待馥金他们留在马车里,独自下车后,朝着骚动的来源处走去。
  尽管周围的雷贝林古士兵们各个露出惊讶表情,但毕竟比吕是特使,又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或许是怕出声制止可能会失礼冒犯,于是士兵们只能投以视线,却不敢有所行动。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走在雪地上了……)
  踏过白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舒畅。
  比吕吐着白色气息,同时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目标地点。
  ——接着,他一阵屏息。
  染成鲜红的雪原上——一名少女单手握着沾满鲜血的长剑,伫立在前方。
  少女的周围躺着五具尸体。每具壮硕的尸体都被斩断,从身上寒酸的装备来看,应该是盗贼吧——然而,现场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惨状,比吕一时也想不透。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幅惨状绝对是出自于少女的杰作。
  「克劳蒂雅殿下!您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神情慌张的汉尼尔在确认了少女平安无事后,接着大声斥责。
  相对之下,少女则是以手背掩住嘴角轻笑出声,一脸愉悦地说道:
  「因为我是一个人偷偷逃出城的。结果一出城就被这群盗贼团团包围住。」
  少女及腰的紫色长发随风飘扬,温柔的双眸带给人亲切感——与她身处的景象格格不入。
  视线延着高挺的鼻梁往下移,最后停在她那淡粉色的丰盈双唇上。那张精致的面貌梦幻而绝美。而更加引人注意的是少女白皙的肌肤。
  比吕瞬间明白了。
  眼前的少女,正是人称「紫银姬(维妮斯)」的雷贝林古王国王女。
  「看来必须重新检讨警备防护网才行。目前的情况,往来商人根本无法安全地通行在城间道路——哎呀?」
  克劳蒂雅发现到正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比吕后,紫蓳色的眼瞳也转而回望他。
  「这位该不会就是……」
  她丢掉沾满鲜血的长剑走向比吕,绽开优雅的微笑并一鞠躬。
  「我是雷贝林古王国第一王女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之后,克劳蒂雅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比吕的外表一周后,僵愣在原地。
  比吕并没有察觉到克劳蒂雅的异状,朝着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恕、恕我失态了。你的外貌就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原来双黑真的存在。」
  克劳蒂雅轻咳了一声,伸手回握比吕的手。之后,她露出一脸羞赧,双颊泛起两抹红晕,眼神由下往上仰望比吕。
  (插图)
  「那个,恕我有个不情之请……回到王都的路上,我可以和您同行吗?」
  总不可能叫堂堂的王女徒步走回去,而且她都开口乞求了,比吕也只好点头答应。
  比吕默默地点头后,就见到克劳蒂雅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眼神还闪闪发亮。
  「谢谢你!那么在抵达王都之前的这段时间,请让我在马车里与比吕大人好好聊聊吧!」
  雀跃不已的克劳蒂雅朝着比吕所搭乘的马车走去。
  「后裔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就请您多多包容克劳蒂雅王女的任性了。」
  「旅行原本就是要人多才有趣。我并不介意。」
  正当汉尼尔准备对着如此苦笑回应的比吕开口时,一匹骏马奔至他的身后。
  「汉尼尔大人,刚刚接到传令——」
  「什么?」
  汉尼尔与部下交谈一番之后,神色惊慌地向比吕说道:
  「后裔大人,虽然我很想替您带路前往王都,但临时有紧急要事。真的很抱歉,接下来的路程就拜托克劳蒂雅王女了。那么事态紧急,恕我先离开了!」
  汉尼尔说完后,先是去向克劳蒂雅辞行,之后便带着约十名骑兵从军队脱队,在雪原上全力疾奔而去。
  克劳蒂雅向着回到马车的比吕点头致意。
  「真是抱歉。似乎是汉尼尔的领地出了一些问题。」
  表情凝重的克劳蒂雅如此说道,比吕摇摇头,对着她露出一道笑容。
  「你不必在意。话说回来,能不能向我介绍一下雷贝林古王国呢?」
  「当然!有许多深具魅力的地方喔!首先就从王都开始说明吧!」
  克劳蒂雅绽开满脸灿烂笑容,雀跃地开始介绍起王都。

  雷贝林古王国最大的城塞都市《紫雪郭(逖亚倪)》,为了保护同胞免受外敌的侵扰,于四周掘有深广的护城河,城墙则为双重结构,内侧尤其坚固,并设有一座吊桥作为唯一的出入口,同时还布下森严周全的警备防护网。街道在纷飞未歇的积雪妆点下,化作一片美丽的白垩世界,在人们的内心深植下庄严印象。若是天气放晴时,阳光照耀下的景色更是让见者无不为之神往。
  矗立于城内一座丘陵上、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城镇的,则是称为《紫雪殿(逖亚路)》的王宫。
  抵达王宫的比吕一行人,在克劳蒂雅的带路下来到正殿。
  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豪华灯饰将室内照映得一片通明。
  比吕走在铺设于地板中央的红色地毯上,他的身后则跟着手捧进献品的高官们。
  雷贝林古王国贵族们并列于正殿左右两侧,尽管沐浴在他们投来的视线当中,比吕依旧落落大方地昂首阔步,那姿势打动着众多贵族的内心,只听见感叹声此起彼落。
  不久后,比吕屈身跪于地板,行葛兰兹式的大礼。
  「陛下,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快快请起。我是国王史沃罗夫·凡恩·雷贝林古。可以邀请到『军神』的后裔大人前来,想必先王罗可斯一定也很高兴吧。」
  「能听到您这么说,我的祖先也会很高兴的。另外,这是一点微薄贺礼,请您收下。」
  比吕向高官们打了个暗号。随即,进献品陆陆续续摆放在国王的面前。
  「感激不尽。也请您代我问候葛莱亥特皇帝陛下。」
  国王客气致谢完,接着又再喜上眉梢地对着比吕开口:
  「话说回来,比吕殿下是否已有妻室了呢?」
  「呃……咦?」
  「如此相逢也是有缘。若您还没有对象的话,不妨让我国和您结个缘。」
  就在比吕思忖着该怎么回绝时,站在国王身边的一名男子忽然往前跨出一步。
  (………咦?)
  与他视线相对的瞬间,比吕体内的警铃登时大作。
  那道隐含了嫉妒、憎恨、杀意等各式各样负面情绪的视线,使比吕的眼神跟着转为险峻。
  然而,男子只是扬起一抹浅笑,走近国王身边。
  「父王,这件事之后找机会再谈吧,比吕殿下长途跋涉,一定很累了。还是让他先休息吧。」
  他是雷贝林古王国的长子,也是下任国王人选呼声最高的佛劳斯·凡恩·雷贝林古。应该已经年过三十——以人族来说是正值壮年,但或许是因为身上流有较浓烈的魔族血统,外表相当年轻,一点也不显老。
  「嗯,说得也是。」
  国王听取了佛劳斯的意见,用力点头后,望向比吕说道:
  「比吕殿下,您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另外,在此诚挚地邀请您务必出席明日所举行的小女的庆宴——意下如何?」
  「当然,请务必让我参加。」
  比吕向国王点头致意后,站起来背过身。
  之后便在贵族诸侯的掌声簇拥下退出了正殿。

  比吕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位于《紫银殿》内的客房。
  他坐在摆放于附近的办公桌前,从怀里掏出两张纸。
  一张是雷贝林古王国的组织图,一张则是负责调查这个国家的密探所提出的报告书。
  「罗可斯……你的国家在历经了千年之后,或许也同样正迈入重大变革的时期呢。」
  现任国王能力低弱——虽不是暴君,但也称不上明君。实为平庸,甚至也没有能够吸引他人的霸气。刚才见面时,比吕便已经明白,史沃罗夫并不具备身为王者应有的威严。
  「愿意追随这种软弱国王的人相当有限。就连那位长子也不尊重他这位国王。」
  比吕回想起佛劳斯的视线——那是道只曾在战场上见识过的眼神。
  佛劳斯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给人野心家的印象,这也是从小被宠坏之人所表现出来的特有坏毛病。
  「虽然将这个国家交给现任国王也让人很不放心,但若是由佛劳斯王太子继承王位,同样也很危险——既然如此,剩下的手段就是——」
  当比吕在心底思忖时,有人从门外敲了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打扰了。」
  走进来的是德里库司。他的脸色显得凝重。
  「从你那副模样看来,结果应该并不如意吧。」
  「是的,现在的情况,说是正值战火期间或许也不为过吧。就算是因为全国贵族聚集来此,但兵力人数再怎么说都太多了。」
  德里库司稍早已经和潜入雷贝林古王国的密探接触过了。
  他从怀中拿出报告书,说道:
  「目前仍有来自各地的士兵陆续聚集过来。现在粗估超过一万人了吧。接下来八成也会继续增加。」
  「理由是为了庆祝王女成年的盛大军事演习吗……」
  比吕看完报告书后,将身体深深靠坐在椅背上。
  「知道是由谁征集兵力的吗?」
  「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从先王时代起便效忠王室至今,也深受现任国王信赖,同时拥有来自国民的广大支持。」
  如此德高望重之人以演习为名义,从各地召集士兵。
  国王一定不会起疑吧。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一定会如此深信不疑吧……
  「不知道目的为何。由于行动太过突然,怎么想也不像是事到如今才想争取王位。」
  报告书上指出,名为巴尔的男人是在最近几周开始行动的。
  既然不是为了王位的话,进攻葛兰兹大帝国——这么做又只能说是有勇无谋。据说北方的常备军力多达十万,相对之下,雷贝林古王国平时兵力不满三万。即使征兵,顶多五万就已经是极限。
  「就算是与费尔瑟余党军共谋,仍是不智之举,而且邻近诸国应该不会跟进。」
  由于里菲泰因公国比预期中更早败降,这足以让其他对葛兰兹大帝国积怨已久的邻近诸国裹足不前。再加上丽兹正率军前往费尔瑟,到时再联合奥拉的力量,想必立刻就能镇压余党军吧。
  「虽说如此,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比吕思考完之后,朝着门口出声:
  「沐宁和馥金在吗?」
  被叫到的两人立刻走进房里。或许是察觉到房内的气氛,两人脸上皆流露紧张之色。
  「德里库司二级武官继续与潜伏的密探一起调查巴尔的背景。」
  接着比吕转而望向沐宁与馥金,他们两人立刻于原地跪下,并咽了一口口水。
  「我也有事情交待你们去做。所以,接下来请好好听清楚了。」



  第四章 暴风雪下的火种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十日。
  这天是个非常寒冷的日子。东方天空升起的太阳受到云层的阻扰,光辉未能普及大地。强风犹如野兽的咆哮一般,挟带着呼啸声打在民宅的墙壁上,将地上积雪卷上半空。
  平时露天摊贩栉比鳞次的中央大道上,如今店家全都休息,路上不见往来的行人,气氛悠哉闲适。这是因为人们全都待在家里诵念祈祷,手伸在暖炉上取暖,等待着暴风雪离去。
  然而,《紫银殿》里却与街上的景象迥然而异,笼罩在欢腾热闹的气氛中。
  沐浴在大厅间四射的光芒之中,每个人都是挂着满脸笑容,超过二十张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的料理,银制酒杯反射着水晶灯的光源,散发出错综复杂而富有魅力的光辉。围在桌子周围的贵族们单手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哎呀,真伤脑筋呢。偏偏如此可喜可贺的日子,却遇上了暴风雪。」
  「没必要想得这么负面。或许这是老天爷特别降下的祝福啊。」
  「没错。就在当初我们魔族诞生之日,地上也是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大灾难啊。」
  「原来如此。换个角度想,今天或许是个吉日呢。」
  「没错,克劳蒂雅王女今天就满十六岁了,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一名贵族如此说完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向坐在国王附近的王女。
  「那份美丽,绝对不会输给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
  「你见过第六皇女吗?」
  「没有,只是略有所闻而已。」
  比吕独自一个人挤身在谈天说地的贵族们之间,端着餐点打探着四周。
  (虽然流转于大厅的气氛和煦而安稳……)
  他抬头仰望,突出的露台上传来乐队们所演奏的悠扬旋律。
  转头望向大厅的墙边,兵士们身穿着令人生畏的装备,手中拿着武器,就像是在炫耀着森严的戒备。
  「比吕殿下,您似乎很无聊呢?」
  「啊啊,怎么会,才没那回事。」
  一名同样来自葛兰兹大帝国的高官向比吕搭话,比吕苦笑地回应后,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在场每个人都是品酩着美酒,只喝白开水的自己确实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比吕大人,宴会还开心吗?」
  紧接着来向比吕搭话的,是一名脸型细长的温和男子。
  男子披着一件贵气的外挂,姿势优雅而高尚,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氛围。
  虽然外表打扮给人成熟的印象,但光看身形的话,倒也很有少年样。
  他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嫡长子——佛劳斯·凡恩·雷贝林古。
  比吕轻轻地点头示意后开口:
  「原来是佛劳斯王太子,宴会非常开心喔。」
  「不过,我刚才从远处看着您,您似乎很无聊呢。」
  佛劳斯半带玩笑地说完,将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走向桌子拿了一瓶玻璃瓶走回比吕面前。
  「来,喝吧。如果无法讨您欢心,先王罗可斯一定会很伤心的。」
  佛劳斯做势要替他倒酒,比吕连忙摇头。
  「不了,我不会喝酒。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下次有机会再对饮吧。」
  「话说回来,明明是庆宴,这样的警戒阵仗也太不寻常了吧?」
  听到比吕的质疑,佛劳斯仅在一瞬之间,脸上扭曲的表情闪过一丝险峻。
  「这都是为了迎接葛兰兹大帝国的皇族。当然戒备必须森严才行。」
  佛劳斯伴着浮夸的动作继续接着说明:
  「宫殿内部配置了千名兵力,大厅这里也聚集了超过百名的士兵。」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一圈。
  站在一楼墙边的近卫兵随时紧盯全场,以防有可疑人士混进来;望向二楼,乐队正拿着乐器演奏着优美乐音,而在他们的背后,则站着两人一组的近卫兵警戒那一带。
  滴水不漏。佛劳斯大为满意地点头,温柔地拍了拍比吕的肩膀。
  「请您尽管放心吧,有三魔将带头指挥警备,就连一只老鼠都别想溜进来。」
  「原来如此,即使里头发生异状,也不会传到外面去吧?」
  「这些琐碎细节,您没有必要知道吧。」
  佛劳斯泛开一道无懈可击的笑容回应比吕。
  此时,右方突然传来欢呼声,连接大厅与走廊的门打了开来。
  「看来是我国的英雄驾临了。」
  当佛劳斯这么一说完,一名身材高姚的男子走了过来。
  「欢迎你来。警备方面如何了?」
  「没问题。」
  男子单手架在剑柄上说道。
  那把剑柄尖端镶着魔力的来源——一颗硕大的紫色结晶。
  (……喔,真令人怀念的魔石呢。)
  千年前曾经见过的形状,这是过去魔族(琐罗斯德)之王的宗魔其中一人所留下的魔石。
  而那位魔石的主人在千年之前,正是死在比吕之手。
  「比吕殿下,这位是我国的英雄,三魔将的嘉里乌斯·凡恩·绍山德卿。」
  「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伸出手,嘉里乌斯立刻欣喜地回握他的手。
  「喔!您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啊!您的武勇事迹丝毫无愧祖先,就连我们这种边境地带,同样无人不知啊。」
  「传闻一定被人加油添醋了不少,还是别尽信比较好。」
  「您不必这么谦虚。稍后请务必与我较量一番。」
  嘉里乌斯一副随时都可能拔出剑似地,他的态度也让比吕难以招架,不知所措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嘉里乌斯,适可而止吧。」
  看不下去的佛劳斯适时地介入。
  「会害比吕殿下为难的。话说回来,警备防护网如何了?」
  尽管不满,嘉里乌斯仍从比吕身边退开,回应说道:
  「……当然是连一个贼人也休想溜进来。」
  「那真是太好了。话说,为什么三魔将会来这里?你们应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吧?」
  「难得的机会,我们也想好好同乐一下。虽说原本是那家伙要来参加的才对。」
  嘉里乌斯的视线移向某人身上。
  对方戴着兜帽,无法知道他的表情。他只是行迹诡谲地站在墙边。
  「他是三魔将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肩负慧魔(弗鲁门堤)称号,是魔弓斐尔诺特的持有人。」
  或许是注意到一脸狐疑的比吕,佛劳斯特地替他说明。
  「原来如此,他就是……」
  比吕点点头,此时,乐队开始演奏起激昂的乐曲。
  从原本柔和婉约的演奏,转变为热闹跃动的节奏,回荡于正殿的气氛也随之奔腾澎湃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呢。差不多该去向父王请安了——」
  佛劳斯以鼻子闷笑一声,啜饮一口葡萄酒。
  须臾的沉默后,他才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比吕殿下要不要也一起去呢?」
  「也好,我才正在想差不多该过去向国王陛下打招呼了。」
  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比吕以眼角余光打探佛劳斯的表情,却完全无法判读他的心思。
  「比吕殿下对于雷贝林古王国有什么看法呢?」
  两人走在通往王座的楼梯时,佛劳斯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觉得是个很棒的国家。人们的表情十分开朗,国王陛下也广施德政。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满,大概就只有太寒冷了吧。」
  「的确——没错呢。」
  佛劳斯「哼」地浮现一抹讽刺般的冷笑,并停下脚步。
  「比吕殿下,您先过去吧。我等您与父王谈完后,再过去就好。」
  「我明白了。那么,待会儿见了。」
  轻轻点头致意后,比吕爬上楼梯。随即,眼前就见到正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以及坐在他身边优雅微笑着的克劳蒂雅王女。
  「哎呀,比吕殿下,欢迎您来!」
  大概是喝了酒吧,情绪莫名高涨的国王张开双臂迎接比吕。
  「抱歉,太晚过来向您打招呼了。谢谢您今天的邀请。」
  「不必那么客套。话说回来,玩得还开心吗?」
  「是的,真的是一段非常有意义的时光。」
  「那真是太好了。今天就忘了工作,尽情享受吧!」
  「我会的。那么,希望今后葛兰兹大帝国与雷贝林古王国之间的友好邦交可以永久持续下去。」
  比吕小幅度地倾身鞠躬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去。此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克劳蒂雅也轻轻地向他点头致意。当比吕迈开步伐时,刚好与佛劳斯擦身而过。
  佛劳斯的表情因为表露无遗的愤怒而扭曲,眼神沉着地直直瞪着国王。
  心头闪过一阵不安的比吕正要回过头时——
  「喔喔!佛劳斯!你今天举办的这场宴会十分成功喔!」
  「哈哈,父王,这一切都是为了克劳蒂雅,同时也是为了宣示我雷贝林古王国的权威啊。」
  「嗯,比吕殿下也玩得很尽兴呢。」
  父子正和乐融融地交谈。或许只是自己多心吧,这么想的比吕便直接走下楼梯。
  ——就在此时……
  一道物体落地的巨大声响撼动比吕的耳膜。
  那道令人寒栗的声音回荡开来,与乐队演奏的弦律共同形成一串不协调音。
  「……什……?」
  比吕急忙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
  「父王。你既不是明君,也不是昏君。只是个凡庸的国王。如果是身处和平治世,倒也就算了……」
  佛劳斯手持染满鲜血的长剑,居高临下俯视着倒卧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国王。
  察觉到异状的贵族们开始鼓噪起来,紧张的气氛让人们的身体变得钝重。
  「不过,即将到来的时代可不同。未来的世界不再像过去一样,只要对葛兰兹大帝国卑躬屈膝就好。我们魔族必须自立自强。因此,我只能采取这个办法。虽然我也很遗憾……但我相信父王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吧。」
  佛劳斯单手捂住因愉悦而扭曲的脸,身体大大地往前倾,同时放声狂笑。
  「啊哈哈哈哈!我现在开心得难以自制!因为王座终于落到我的手中了!」
  接着佛劳斯缓缓地转动脖子,充血的眼瞳望向比吕。
  「呵呵……哈哈哈……比吕殿下!你还在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很惊讶吗?」
  像是发了疯一样,佛劳斯又再仰身不断地猖狂大笑。
  在此同时,王女克劳蒂雅口中发出尖声悲吼,她抱着国王的遗体痛哭呐喊。然而,她的悲伤却被贵族们的惊叫声掩盖过去。
  比吕眼神转向大厅,只见近卫兵开始袭击贵族们。
  原本是抚慰人心的地方,如今却骤然一变,正殿里逐渐被暴虐所占据。
  「无论身为国王,身为父亲,变成那副德性的话,就只是一团肉块罢了,与家畜没什么两样。你不认为吗?对吧,克劳蒂雅?」
  「王兄……你果然!」
  「这一切都要怪你不该说出那种玩笑话。所以,我也必须采取相当的行动才行。是你……逼我越过最后一道底线!」
  「王兄……你真是个愚昧无知之徒。」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佛劳斯走向克劳蒂雅,粗鲁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唔!?」
  「你不必感到寂寞。虽然父王不在了,但你还有我。纵使不能放你自由,但也不会让你过得委屈。」
  「咿……」
  「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佛劳斯脸上浮现卑猥的笑容。双瞳完全被欲望所支配。
  他强拉着克劳蒂雅站起身,伸手环过她纤细的腰间,将她一把搂向自己。
  「以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们两人——」
  佛劳斯的话说到一半却突兀地中断。
  他的眼神注视着克劳蒂雅胸前的项链。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佛劳斯发出一道低沉得令人不禁寒颤的声音。
  他出神凝视着项链,仿佛要将之烙印在眼中一般。
  克劳蒂雅趁隙用力推开佛劳斯。
  两人拉开距离后,克劳蒂雅像是要保护项链似地以手紧紧握住。
  「王、王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把那个交给我。那个戴在你身上也没有意义。」
  「回答我!为什么要杀了父王?还有,诸侯们对于这些事……」
  「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要乖乖地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好。」
  「不、不要过来……」
  佛劳斯一步步逼近正不断后退的克劳蒂雅,然而,途中却停下了脚步。
  「能不能到此为止呢?」
  因为比吕正站在两人中间。
  「比吕殿下……你那是什么意思?」
  「你那张嘴脸实在太过丑陋,我看不下去罢了。」
  比吕将克劳蒂雅护在身后,接着举起右手。
  随即,只见「天帝」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出现,剑尖丝毫不差地对准了佛劳斯的脸。
  看到突如其来出现的「天帝」,佛劳斯急忙往后退,拉开彼此距离。
  「那、那是什么?」
  「你不必在意。」
  比吕压低身形,屈膝半蹲。
  他右手握住剑柄水平端举,接着扭腰侧过身,将左手扶在剑刃上。
  看见比吕那一连串流畅而俐落的动作,佛劳斯明白他是认真的,顿时明显地惊慌失措。
  「比吕殿下,等一下。请您成为俘虏吧。我绝对不会亏待您,会以宾客之礼相待。因为必须将您拿来作为与葛兰兹大帝国谈判的筹码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更没必要收剑了。」
  比吕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使出一记突击。
  佛劳斯来不及避开,右手便拖着一泓血花抛上半空。
  「嘎啊啊啊啊啊啊!?手臂……嘎啊啊!?」
  「真让人看不下去。再没出息也要有个限度。身为堂堂的一国王太子,就应该咬牙忍耐。」
  「可、可恶,不可饶恕!看我杀了你!」
  「我倒是会留下你一条贱命。因为你至少还有当作人质的利用价值。」
  整起事件的幕后主谋绝对是佛劳斯错不了的。
  只要把身为主谋的他抓来作为人质,应该就能逃离此处。
  比吕往前踏出一步,忽地一颗少了身体的头颅从他的左边飞窜而过。
  头颅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后,最后因为地心引力而停下。
  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的头颅共有四颗。比吕和佛劳斯都曾见过这几张面孔。
  那些都是葛兰兹大帝国高官们的首级。
  「为什么杀了特使们!?」
  说出这句话的人,意外地竟是佛劳斯。
  从他那仓皇的模样看来,应该并不是他指使的。
  「真是抱歉。我原本很客气地请他们去避难,他们却顽强抵抗,于是不得已只好取下他们的首级了。」
  「你、你在做什么……你是打算和葛兰兹大帝国翻脸吗!?」
  「请您放心吧,还是有生擒了几个人,没问题的。」
  「别说笑了!就算只是杀了一个人,还是会激怒葛兰兹大帝国的!」
  佛劳斯继续歇斯底里地喊道,然而,高个子男子——嘉里乌斯却完全无视他,一步步爬上楼梯。
  他全身浴血的姿态,让人不禁联想到恶鬼。不过,光是斩下四个人的头颅,应该不至于变成这副狼狈模样。除非是他自己主动接下溅出的鲜血,不然就是——显然他的魔掌也伸向使者以外的其他人。
  「好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虽然我是很想这么说啦,比吕殿下。」
  嘉里乌斯忽然停下脚步,比吕心生狐疑地严阵以待。
  「错了,是身后喔。」
  「唔!?」
  一根箭矢冷不防地飞射而至,比吕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紧接着第二根箭矢则是瞄准他的眉心。
  第二根箭矢比吕也同样成功避开,然而,嘉里乌斯却在此时发动突袭。
  「哈哈哈!真不愧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就陪我好好玩玩吧!」
  比吕闪避着嘉里乌斯的攻击,同时望向大厅的入口。
  大门被打了开来,大量的士兵鱼贯而入。他们俐落地挥动枪尖,手中长剑幽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一一斩杀在场的贵族们。
  手无寸铁、甚至还带有醉意的贵族们根本无从抵抗,转眼间便凄惨地命丧黄泉。
  「巴尔的弓术水准可是一等一的。即使是像这种人潮沓杂的地方,仍然可以准确地正中目标。想要躲开可不容易!」
  嘉里乌斯对着企图从化作阿鼻地狱的会场找出箭矢来源的比吕说道。
  「呵,你打算一直防御下去吗?我开始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比吕身体往后一仰,躲开了嘉里乌斯的剑刃,接着转守为攻。
  双方剑刃一次、两次地交锋,接着比吕俐落闪过飞射而至的箭矢,下一秒嘉里乌斯又再向他挥剑砍来。
  (不妙啊……一边得保护克劳蒂雅王女,一边又得同时应付两个人,情况对我很不利。)
  紧接而来的第三根箭矢被「黑椿姬」飞扬的衣摆挡开。
  凌空疾飞的箭矢目标并不是比吕,而是瞄准了克劳蒂雅王女射出的。
  对方是叫巴尔吧……他大概是判断嘉里乌斯的武艺不如比吕,于是才会将目标转向克劳蒂雅王女身上,借此封住比吕的动作。
  (纵使真的找出巴尔的所在位置,动手斩了他……)
  克劳蒂雅王女大概也已经殡命了吧。箭矢的轨道没有任何踌躇,完全是以致她于死的气势射出的。
  就在比吕思忖的期间,正殿里的众多贵族们陆续惨死。
  悲嚎、怒吼、惊叫,世界上的一切负面声音支配着整间大厅。
  此时,完成原本任务的近卫兵也开始往王座这边移动。
  「怎么了?你的攻击出现迟疑了喔!和我交手,可容不得你这么悠哉!」
  「因为要应付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我认为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什么?」
  「看吧,你都没在注意脚边吧。」
  「什——!?」
  当嘉里乌斯回过神时,为时已晚。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被逼到楼梯的边缘。
  「我也已经找出那个名叫巴尔之人的位置。接着只要挡在他的箭矢轨道线上,就能保护克劳蒂雅王女了。」
  比吕猛然一踹嘉里乌斯的单脚。
  「事情就是这样,暂时先休战吧。我可没空陪一头山猪玩。」
  「啧!?」
  嘉里乌斯站在楼梯边一个踩空,身形顿时失去平衡。比吕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道大破绽,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用力朝着嘉里乌斯的身体使出一记前踢。
  「嘎啊!?」
  嘉里乌斯从楼梯上一路狼狈地滚了下去。
  比吕瞥了一眼他的丑态后,转身跑到克劳蒂雅王女的身边。
  「克劳蒂雅王女,现在还是先尽快逃离这里吧。」
  「……可、可是……」
  「没时间犹豫了。再说,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现在的你根本无能为力。就算是为了将来能替你父亲报仇,现在还是先逃走吧!」
  「……………」
  尽管克劳蒂雅有一瞬间的踌躇,但随即带着灌注了强烈光芒的眼神站起身。
  「跟我来!」
  克劳蒂雅拉着比吕的手来到王座的正后方。墙壁上垂挂着一帘绘有国家纹章的布幕,克劳蒂雅随手撩起布幕,后头出现一扇铁制的门扉。
  然而,铁门上却没有把手,也没有丝毫缝隙。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直接嵌进墙上一样。
  「这、这道门应该锁住了吧?」
  现在可没时间将门撬开。既然如此,就只能强行突破,从大厅的出入口逃出去了,如此判断的比吕开始拟定起强硬的手段。然而,站在他身边的克劳蒂雅取下胸前的项链。
  「不,只要用这个就能打开了。」
  克劳蒂雅将镶在项链上的紫色结晶拿给比吕看。顿时,比吕顾不得当下身处的险境,透过魔石传来的那股怀念气息,让他不由得眯细眼眸。
  (啊……难怪刚才就觉得好眼熟。罗可斯,这是你的魔石吧。)
  感觉就像是与故友重逢了一般。心底早就不敢奢望能够再见面的那位战友。
  比吕不禁感觉眼头一阵酸涩。
  这并不是宗魔的遗物,而是雷贝林古第一代国王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所留下的魔石。
  因为向来是由下一任国王继承——因此也被称为国王之证的「贵玉(道林格)」。此外,由于其会随着光线明暗闪烁鲜艳色彩,也被称为金紫水晶,在魔石当中也相当罕见,据说价格非常高昂。
  克劳蒂雅将金紫水晶嵌进铁门中央的一处凹洞上。
  顿时,响起一道沉重闷声,铁门自动地打了开来。
  「前面是——」
  原本正想开口询问这扇门是通往何方的比吕,突然慌张地用力一推克劳蒂雅的背。
  只见好几根箭矢仿佛是算准了正步步逼近的近卫兵之间的缝隙,穿过人群朝比吕他们飞射而至。
  比吕手中的「天帝」用力一挥,瞬间击落所有箭矢,再顺势斩杀近卫兵们。
  「别太得寸进尺了!」
  他先是砍下一个人的首级,接着一剑斩断第二个人的脖子。
  剑刃滑进铠甲缝隙间,贯穿近卫兵的身体,血花顿时喷溅至半空。在斑斓飞溅的血花洒落地板之前,比吕在空中划下数道交错的白银剑影,倒下的尸体堆积成山。
  「还要战吗?」
  飘散的血雾之中,比吕恣意绽开一抹疯狂的笑容。
  「唔……」
  见到比吕展现出的压倒性强大实力,近卫兵们原本如虹的攻势完全中止。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竟敢害我颜面扫地!」
  嘉里乌斯拨开士兵们,怒气冲天地持剑奔向比吕。
  「你不原谅我也无所谓。因为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刹那间——嘉里乌斯的剑与「天帝」的剑刃交锋对峙,迸射出激烈火花。
  「放心吧,我一定会斩下你的首级。所以,你就洗好脖子等着吧。」
  「咕嘎!?」
  比吕一拳揍在嘉里乌斯的脸上,接着转身背对他。
  「再见了。」
  之后,比吕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敞开的铁门另一端——漆黑的夜色之中。
  门扉闭拢。下一秒,数根箭矢撞上铁壁后弹开,此时终于回过神的近卫兵立刻冲向前。
  「没有门把耶!?」
  「把剑尖插进门缝里撬开!」
  「不行啊,根本没有缝隙!」
  「怎么可能,这样的话,他们是怎么打开的!?」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快追过去!」
  佛劳斯怒吼了一声。紊乱的气息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而失去单臂也可能是原因之一。近卫兵们纷纷让出一条路,佛劳斯钻过其间来到铁制的大门前方。
  「这是什么……」
  「似乎只有持『贵玉(道林格)』的人才能打开。」
  佛劳斯一脸愕然地伸手触摸门板,在他身后的嘉里乌斯便忿忿然地如此说道。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喔?」
  「毕竟是只传承给历代国王的东西吧。」
  「可恶,若让克劳蒂雅逃走,一切计划都会付之一炬!而且,她竟然还带走了『贵玉(道林格)』!知不知道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之前花费了多少时间!」
  佛劳斯仿佛是要渲泄内心的怒火一般用力猛踹门扉。
  嘉里乌斯站在他的身后,语带安抚地开口:
  「不会失败的。」
  「你怎么可以说得那么肯定?」
  「冷静一点。太激动的话,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说到底的话,为什么你要——」
  佛劳斯怒不可遏地回过头。然而,眼前的并不是嘉里乌斯——而是戴着兜帽的一名魔族(琐罗斯德)。那人的手上握着魔弓斐尔诺特。
  他正是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
  「无所谓,如果失去了前路,再开创一条就好。反正目的地只有一个吧。」
  「比、比堤尼亚卿……」
  巴尔全身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氛围,被他震慑住的佛劳斯,怒气顿时全消。
  巴尔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面貌。像是要回避他人视线似地,平时总是戴着兜帽。人民对他的评论十分两极,有人认为他可能长得奇丑无比,也有人认为他或许有着宛若天仙的容貌。由于没人可以摸清他的底细,不少人认为让他担任国家中枢职位太过危险。但无论如何,他之所以能一直稳坐三魔将地位,全是因为他那出类拔萃的智谋,长久以来为了这个国家的繁荣贡献良多。
  「首先得向国民说明。若是拖得愈久,愈有可能加深人们的质疑。」
  佛劳斯也不例外,十分倚重巴尔的智谋。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在那之前,您先治疗手臂吧。」
  巴尔交待近卫兵去找御医过来,接着再指示嘉里乌斯去找出比吕他们可能脱逃的路线。佛劳斯则趁着这段空档在王座坐下,并叫来近卫兵。
  他吩咐近卫兵去拿葡萄酒和水果后,催促巴尔继续说下去。
  「那么,该怎么向国民说明呢?」
  「这个嘛……就说葛兰兹大帝国的使者与数名大贵族勾结,不仅暗杀国王,还掳走了王女。如此一来,应该可以诱导国民炮口对外,虽然只是暂时性的罢了。」
  「……克劳蒂雅要怎么办?」
  「只要在她离开这个国家之前捉回来就好了。不过,万一她真的顺利脱逃,接下来十之八九会逃往葛兰兹大帝国吧。因为她所能走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如果让她逃到葛兰兹大帝国就糟了。她身上还带着『贵玉(道林格)』啊!」
  「到时,葛兰兹大帝国就有正当名义,可以派兵攻打我国了吧。」
  「这么一来,国民们会把我当作篡位者喔!?国内大部分的贵族也一定会投靠敌阵吧!」
  「在事态演变成那一步之前收手吧。」
  「办得到吗?」
  巴尔的嘴唇裂成一弯弦月,轻轻点头。
  「首先攻打碍事的南部,接着再攻进葛兰兹大帝国。到时候,就把兵力集结于国境,要求他们交还王女,借此也能大肆宣示,我们才是师出有名。」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居然要和葛兰兹大帝国开战!?」
  「怎么,您害怕了吗?」
  听见巴尔略带挑衅的语气,佛劳斯啜了一口葡萄酒后,开口回应:
  「当然了。我原本就不打算与他们交手。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可是有第五皇军十万大军坐镇。听说如果再加上常备军,兵力更是高达二十万。相对之下,我们可以准备的士兵只有四万。怎么可能赢得了!」
  「这是指敌方军力集中于一处的情况。如果分散的话,就没戏唱了。再说了,北方的重心是摆在西部的『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第五皇军的本队要赶去驰援,必须花上好一段时间。」
  「有胜算吗?」
  佛劳斯的眼瞳中充满了期待,不过,巴尔只是冷冷地点出了现实:
  「端看战术而定,但首先必须收拾掉挡在南部碍事的汉尼尔才行。否则的话,特地将兵力召集至此也没有意义了。」
  或许是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佛劳斯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一会儿后,小幅度地点头。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全权交由你发落吧。」
  「——放心交给我吧。首先第一步就是杀光葛兰兹大帝国的特使与同行的护卫。」
  巴尔闷声冷笑,嘴角勾起残虐的笑意。
  
  *

  「真的很抱歉。没想到王兄会做出那种残暴之举。」
  克劳蒂雅深深鞠躬,开口致歉。
  火把的亮光照映在克劳蒂雅的侧脸上。可以看见她脸颊上的淡淡泪痕。
  比吕环顾四周。墙上挂着成排的火把,似乎一路延伸至出口。
  他闭上眼,反覆地深呼吸之后,对着克劳蒂雅开口: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之先前往出口吧。」
  比吕从墙上取下一根火把后迈步往前走,并逐一点燃墙上以相等间隔配置的火把。克劳蒂雅则是不发一语地跟在他的身后。
  「克劳蒂雅王女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吗?」
  「是的,钻过前方的出口后,是名为卡利路司的村落。我曾听父王说过好多次,绝对不会错的。」
  「佛劳斯王太子应该不晓得吧?」
  「这件事只限『贵玉(道林格)』的持有者才能了解,父王照理说不会告诉王兄。」
  「………是吗?」
  或许已故的国王早就预料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了吧。
  如今国王已逝,真相究竟如何也无从得知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首要之务,就是该怎么阻止佛劳斯的暴行。
  两人默默地持续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抵达出口。
  昏暗的火光映照出的是一扇石门。平常应该是有人在打理,上头并没有青苔之类的生长痕迹。比吕让克劳蒂雅退到自己身后,以肩膀用力推开石门。
  尘埃扬起的同时,碎裂的小石块也不断落在比吕的头顶上。走进门内,只见眼前摆满了早已锈蚀的农耕用具。比吕蹑手蹑脚地静静走向房间的出口。
  他先打探屋外是否有其他人在,接着回头看向身后。
  「………呃?」
  比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愕然。
  因为眼前的克劳蒂雅将身上礼服脱掉了,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裤。
  「……那个,可以的话,请您不要看我。」
  克劳蒂雅双颊泛起两抹红晕。比吕叹了一口气后,将头摆回前方。
  「请问……你为什么要脱掉礼服呢?」
  「因为穿着礼服太显眼了,所以才想换下来……」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没错。」
  若是带着身穿礼服的克劳蒂雅出去外面,绝对立刻就会被士兵们发现。
  比吕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后,随手拿起放在附近的麻布袋。
  「一时大意了。我也遮一下比较好吧。」
  在这个雪原国度里,黑色外挂实在太醒目了。
  比吕将麻布袋撕破后滩开,套在「黑椿姬」外头。
  「我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比吕大人。」
  比吕闻声回过头,站在身后的克劳蒂雅已经换上了农民服饰。
  紫银色的头发以布包起来,衣服上布满了好几个小破洞。
  「比吕大人不摘掉眼罩吗?」
  「我眼睛受伤了。如此寒冷的气温,怕会影响到伤口,所以即使想摘掉也没办法啊。」
  「原来如此……那么就尽可能挑人少的路走吧。」
  克劳蒂雅如此说完后,两人便一起走出屋外。
  寒空中黯淡无星。厚厚的云朵游移于天幕,将月光荧辉覆盖于闇影之下。
  大地一片漆黑,呼啸的强风扬起阵阵宛如猛兽般的咆哮。
  「快跟着我走!」
  翻飞于冷冽寒风中的白雪遮挡住周遭视野,克劳蒂雅急切的催促声划破四周空气。连忙想要追上去的比吕却被积雪绊了脚,单膝跪落地面。
  「您没事吧!?」
  「抱歉,我没事,快点往前走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冻死的。」
  「也是。纵使可以躲过追兵,但在这种暴风雪中,也撑不了太久……」
  比吕握住克劳蒂雅朝他伸来的手。她的手非常冰冷。看来时间所剩不多了。虽然不敢奢求能够取暖,但至少也得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吧。等风雪停歇之后,还要设法逃离紧追不放的追兵。
  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保留体力才行。
  「去那里吧。这个时间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在里头工作。」
  比吕手指的方向是一栋牛舍——那里除了可以避风,也能维持体温不至于失温。
  「啊……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就再找其他地方吧……」
  「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堂堂的王女居然会睡在牛舍里。」
  克劳蒂雅率先迈开步伐,指尖轻掩嘴角微笑说着。
  「相对的,您也要替我保密喔。万一人民知道了,一定会晕倒的。」
  「我当然明白。」
  比吕耸了耸肩,泛开一抹苦笑。
  比吕并没有告诉克劳蒂雅,他之所以选择牛舍,其实是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事先听从比吕命令潜伏于城里的德里库司他们,理应也会来到这座村落避难才对。比吕与他们订下的共识极为简单,就是「一旦王宫发生异状,便立刻逃到附近村落躲藏」的这道指示。
  (这种寒冷天气,馥金他们肯定受不了的吧。)
  像这种小村落,外地人会格外引起侧目。既然如此,想藏身的话,就必须寻找可以避人耳目的地方,只是如果又要确保身体不至于失温,适合的地点相当有限。在这种暴风雪中——再加上又是这个时间点,会待在外面的人少之又少,如此考量的话,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比吕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有着红色三角屋顶的牛舍。
  比吕推开牛舍的拉门,将克劳蒂雅护在身后,率先踏进室内。
  共有三道气息,虽然全都屏气凝神地隐去身影,但修练仍然未到家。
  「是我。三个人都出来吧。」
  听见比吕的声音后,三名男女陆续现身。他们来到比吕的面前跪下,并俯下头。
  「贤兄,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要是比吕大人有个什么万一,我们肯定会被迦达头目骂死的。」
  馥金和沐宁亲昵地向比吕打招呼,德里库司则是勿忙地行完礼后站起身。
  「比吕殿下,首先很高兴您平安无事。不过,现在时间有限,还是先确认一下彼此的状况吧。」
  「嗯。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们。」
  「那么我先说吧,我们轻而易举地便逃出王都了。」
  看来当比吕被卷入篡夺王位的阴谋时,城里同样也发生了异状。
  大批士兵往来穿梭于街道,前往旅馆及贵族的宅邸。
  然而,却没有布下森严戒备,士兵们在达成目的后,便立刻离开了王都。之后,贵族们陆陆续续骑着马匹从王宫里疾奔而出,当中似乎也包含了佛劳斯他们。
  「我都明白了。接下来换我说吧。」
  比吕向德里库司慰问了一声后,以手比着克劳蒂雅,向他们三人介绍。
  「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没想到王兄竟然会造反。」
  「别这么说,王女殿下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德里库司说完后摇摇头,接着再次将视线移向比吕。
  「另外,比吕殿下是否有注意到这座村落的情况呢?」
  「这么说来……明明被我们脱逃了,却没有看到追兵呢。」
  「对吧。这附近的警备可以说是零,士兵们几乎都与佛劳斯王太子的军队会合,一起朝南部而去。人数或许超过三万。」
  「不是前往葛兰兹大帝国……而是南部?」
  「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了。」
  德里库司耸耸肩。
  比吕试着思索,思绪却硬生生被打断。因为克劳蒂雅正走近他的身边。
  「王兄恐怕是想攻打南部吧。」
  克劳蒂雅一开口,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至她身上。
  「掌管南部的是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汉尼尔。由于他非常效忠父王,若是他听到这次的事件,一定会与王兄起冲突。更重要的是,南部有许多仰慕汉尼尔的贵族与人民,王兄很可能会因此而将汉尼尔视为阻碍。」
  「克劳蒂雅王女知道南部可以动员的兵力数量有多少吗?」
  比吕这么一问,克劳蒂雅便毫不犹豫地开口答道:
  「约一万左右,但由于几乎都是领民……其中也包括了老人家。」
  「比吕殿下,这时候应该去向瑟雷涅第二皇子求援才是。而且我们运气很好,听说他们正在国境附近进行演习,与南部联手的话,大概就能完全压制住佛劳斯王太子的军队了。」
  德里库司的提议是不错——
  (原来是这么回事……)
  比吕回想起第二皇子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至今为止的所有异样感,如今在脑海中一一串连,最后导出了答案。
  「看来皇帝陛下早就预见会发生这种事了。」
  「您是说陛下早就知道会发生内乱?」
  否则,有太多疑点无法说明了。包括第二皇子出现在国境的这件事,以及故意派遣持续立下耀眼功绩的比吕以特使身分前往和平国度的这一点,同样也很不合理。
  如果是嫌比吕的存在很碍事,大可把他随便丢到一处战场,好好利用他就好。因此,皇帝八成是想趁着雷贝林古王国内乱的火种延烧至葛兰兹大帝国之前,及早因应解决吧。不管是为了救出遭俘虏的比吕等人,或者是以特使们被杀作为借口,或许皇帝一开始就打算借由北方压倒性的军力速战速决吧。
  (我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这里是罗可斯的国家,绝不能让它灭国。)
  比吕回想所有千年前所培养的知识,拼命地思索可以让雷贝林古王国逃过灭国命运的生路。就在比吕看到克劳蒂雅时,他的脑海浮现出一道妙计。
  「德里库司二级武官。请你立刻前去转告第二皇子。不需要救援。虽然特使被杀,但这单纯只是反叛军的暴行,并非雷贝林古王国的本意。」
  「我明白了。可是,这么一来的话,您要怎么办?」
  「我会带着克劳蒂雅王女直接去和汉尼尔先生会合。之后一定会成功镇压叛乱。」
  比吕举手轻抚遮住半边脸的眼罩,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十六日。
  雷贝林古王国南部——哈伦近郊,一场残虐的风暴正袭卷此处。
  由佛劳斯所率领的反叛军横行肆虐。
  掠夺、虐杀。零星座落的村子全数被烧毁,城镇也惨遭破坏殆尽。
  男人受到严刑拷问,来不及逃走的女人则成为欲望的发泄口,甚至连小孩子也无法幸免于难,当着父母的面被斩首后,曝尸荒野。
  弥漫着腐臭味的南部地方,今天又有一座村子被放火烧毁。
  民宅在大火中倒塌,从田地里升起的黑烟混合着尸臭飘向天际。
  只剩余火仍在闷烧的房子周围,堆满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若我们是奴隶国家,就能把女人们带回去当奴隶了。」
  「根本不必在意。反正南部女人多得是。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会不会精尽人亡吧。」
  此起彼落的猥琐笑声闹腾喧天,一群士兵们口无遮拦地说道。
  他们手上抱满了掠夺来的物品。
  士兵们愉悦地聆听着女人们的悲鸣,旁若无人地阔步走在村子里。
  「没想到会有机会掠夺南部啊。」
  「的确呢,虽然南部的人血统偏向于人族,但毕竟是同一国的同胞。更重要的是,掌管南部的可是三魔将之一的汉尼尔啊。」
  「只能说,真不愧是三魔将的巴尔大人。在巴尔大人的智谋面前,汉尼尔尽管同为三魔将,但根本是望尘莫及。还好巴尔大人与佛劳斯王太子是站在同一阵线。」
  「没错。」
  相视而笑的士兵们忽然停下脚步。前方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骑士的手臂上缠着象征传令兵的蓝布。
  伴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漫天飞扬的沙尘中,传令兵在士兵们面前停下马。
  「佛劳斯王太子有令!立刻与本队会合!」
  士兵们面面相觑,悻悻然地抱怨:
  「这可不行。侦察任务还没结束耶。」
  「就是啊,又还不到归队的日期。」
  他们之所以会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
  今天只是他们打着侦察名义大肆掠夺的第二天而已。
  「明天之前得前去会合,这是殿下交待的!你们不想听从命令也与我无关,只是相对的,你们最好要有人头落地的心理准备!」
  说完,传令兵便沿着来时道路,伴随着马蹄声奔向地平线彼端。
  「也太突然了吧。」
  「可恶——我还没玩够耶!」
  「没办法了。去找个还没被杀的女人享受一下吧。」
  士兵们将掠夺来的物品丢在原地后,移动脚步朝着传来女人悲鸣的方向而去。

  距离被烧毁的村落约一天路程的地方,反叛军的本营就驻扎于此。
  营区正中央有一顶气派的帐篷,雷贝林古王国的国旗正迎风飘扬。
  穿过森严的警备进到里头,三魔将之一的巴尔正与参谋们召开军事会议。
  「七处村落、两座城镇,男人的首级被割下后排列于城墙上,包括女人、小孩在内的居民全数杀光。周边的村落与城镇的居民们惊恐仓皇地逃往南方避难。」
  一名幕僚如此报告完后,周围的幕僚们在听取了反叛军所带来的种种残酷惨况,顿时各个哑口无言。其中,一名部队长怒颤着开口:
  「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这么一来,南部将会化作一片荒野。可能会对未来带来影响啊!」
  「已经向所有侦察队下达归队命令了。今后再落实要求士兵们自律吧。」
  巴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应。被他的动作惹怒的幕僚口气也益发火爆地说道:
  「竟然伤害自己国家的人民,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都是为了将来的作战需要,实在情非得已。只是牺牲者比预期中稍微多了一点。」
  「……是什么样的作战?」
  幕僚追问道,巴尔一脸愕然地叹了口气。
  「流离失所的人们大批南下,你们认为会如何呢?」
  此处虽然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南部,但只要再往南前进六十塞尔(一百八十公里),就能到达葛兰兹大帝国的东方。一旦反叛军平定南部后,势必会将侵略触手伸向葛兰兹大帝国的北方,因此,被追赶的难民们并不会逃至北方,而是会朝着葛兰兹大帝国的东方继续南下。
  「东方贵族们应该会收留那些难民吧?」
  「就是这个。我的目的就在于此。」
  巴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拉紧兜帽的边缘,遮住脸庞的阴影也随之加大。
  「如果是毫无关联的人们,或许会随便打发,但我们两国可是长年交好的同盟国。他们不可能不收留的。」
  巴尔开始在摊开于桌面的地图上摆放棋子。
  「人类要活下去,就少不了粮食。食、衣、住缺一不可。不过,若是人数突然遽增,就不得不释出储备的金钱与粮食。如此一来,势必会产生嫌隙。本地的居民一定会开始对难民感到不满。」
  自己辛辛苦苦缴贡给领主的东西,却被来自其他国家的外人给吃光。
  简直是——不带恶意的侵略。
  不满最后会化作憎恶,怨怼的矛头也会指向领主,一旦爆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便会出现叛乱,大国的内乱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终将走向灭国一途。
  「葛兰兹大帝国相当强大。因此,人口也非常多。而这正是他们的致命点。」
  叛乱有如连锁效应一般于各地频发。长年来压抑累积的不满将会扩散至葛兰兹大帝国全境。到时,雷贝林古王国只要趁着混乱侵略北方,割据领土即可。
  「掠夺的目的就在于此。虐杀的目的就在于此。就像是杀鸡儆猴一样。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可怕,将来统治北方也会容易许多。」
  然而,即使巴尔说明完后,幕僚与部队长们脸上的不安依旧没有退去。
  「他们当中应该会有人看穿我们的计谋,也一定会有东方贵族不愿收留难民。」
  「如果是那样,刚好正中我方下怀。若是贵族们之间针对难民问题互踢皮球,一定会产生嫌隙。」
  巴尔将一把短剑插在桌上。
  「这是离间之计。从内侧分裂自以为立于这个世界顶端的葛兰兹大帝国。」
  巴尔散发出的气魄让在场的幕僚们为之噤声。
  「军事会议到此结束。等侦察部队回来后,到时再召开一次。在那之前,各位就先待命吧。」
  巴尔视线扫过围着桌子而坐的众人之后,便走出司令部。
  他接着前往的地方是距离司令部不远处——佛劳斯的帐篷。
  守卫的士兵一见到巴尔,立刻往后退开一步,让出路来。
  巴尔一走进帐篷,随即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室内弥漫着的恶臭,若是一般人闻到,绝对会当场作呕。而那阵臭味就来自于摆放在正中央、铺着干净床单的床铺。
  走近就看到脸色苍白、几乎完全变了个人的佛劳斯。
  「喔……是比堤尼亚卿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佛劳斯察觉到巴尔的存在后,支起上半身。
  然而,他随即没了力气,又再仰躺回床上。
  巴尔静静地走向他,俯看着不停大口重喘的佛劳斯。
  「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是、是吗……」
  原本那么年轻朝气、充满活力的佛劳斯,如今脸上有如老者一般满布皱纹,身体也瘦弱不堪。距离杀害国王后,明明还不到一周——
  异状是发生在三天前,军事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佛劳斯突然吐血倒地。
  之后便日渐消瘦,全身上下也开始腐败剥落。
  他失去了左眼,剩下的右眼也正逐渐失明。现在甚至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呵,哼哼……」
  因此——巴尔笑了出来。仗恃着佛劳斯看不见,巴尔令人发毛的泛紫嘴唇勾成弯月形状,无声地闷笑。
  就在此时——佛劳斯龟裂的嘴唇动了起来。
  「克劳蒂雅呢?还没找到她吗?」
  「是的。尚未收到消息。」
  「哥……哥哥我都变成这副模样了,她究竟在做什么……」
  佛劳斯的眼角流下泪水。他举起腐烂剥落后,只剩下三根指头的手。
  「比堤尼亚卿……去把克劳蒂雅带过来。我需要她的力量啊。」
  「啊——佛劳斯大人。请您别乱动,免得手指又掉落了。」
  巴尔差一点就要噗嗤笑出声,他连忙举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地压抑想笑的念头。
  「克劳蒂雅王女就交给我吧。这是今天的药,请服用吧。」
  巴尔粗鲁地抬起佛劳斯的脖子,他的口中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但声音并不至于大到传出帐篷外,因此,没人来拯救佛劳斯。
  巴尔冷眼观赏着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的佛劳斯,须臾后,才伸手探进自己的怀中。
  接着他拿出来的是一个染成金黄色的小瓶子——他将瓶口移至佛劳斯的嘴边。
  「快,请服用吧。苦涩会转为甘甜,痛楚会转为快感,不安也将转为希望。」
  「噢、咳!?咕噗!?」
  来路不明的液体灌进佛劳斯的口中。
  「我们只要全心地相信『王』。如此一来,幸福一定会降临的。」
  昏晦冰冷的黑闇袭卷而来。混沌泞滞的空气潮涌翻腾。
  在这一角被隔绝的世界里,佛劳斯持续痛苦挣扎着。
  
  *

  柔和清风吹拂而过。花草从积雪下探出头来,神采奕奕地迎风摇摆。
  鸟啭声轻挠着耳朵,风和日丽的氛围里,已经嗅不到丝毫紧张感。
  比吕等人感受着这般令人舒适、朝气蓬勃的氛围,朝着目的地前进。
  然而,当比吕他们一踏进南部时——世界骤然一变。
  任何人都会因为眼前的异样光景而屏息。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向某个物体。
  整顿完善的道路两旁——X字形的木板有如墓碑一般成排林立。
  被钉在上头的是女人、老人与小孩——都是南部的人民。
  宛如是点缀着风景的一部分,那些木板沿着道路无限延伸。
  尽管尸体不会说话,但他们死前是被人以什么手法杀害,却能很轻易地推论出来。
  比吕一行人看着眼前的残酷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双脚就仿佛在地面上扎了根一样,伫立于原地。过了片刻,脑袋似乎才终于能理解眼前的现况后——
  「这是对自己国家的人民应该做的事吗!」
  馥金怒不可遏地说道。
  「居然做出这么残忍的事。竟连小孩和女人都下得了手……」
  沐宁不忍卒睹地举手覆住双眼。克劳蒂雅则是屈膝跪坐于地,为死者献上祈祷。
  比吕则将这幕残忍至极的光景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沐宁。」
  「是。有什么吩咐?」
  「出发吧。从避难人民的话里听来,应该就快到南部军扎营的地点了。」
  「遵命。」
  听见比吕的话之后,沐宁他们迈开步伐。
  将尸体弃置不理,尽管于心不忍,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去埋葬他们。
  再说,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根本不可能处理得完这么多尸体。
  「雷贝林古王国至今仍然有许多人推崇魔族(琐罗斯德)至上主义。汉尼尔掌管的领地有许多人族居住,而对于那些魔族来说,或许根本就不把人族视为自己国家的人民吧。」
  所以才能做出如此残虐的暴行——克劳蒂雅如此说道。
  「王兄同样也是推崇魔族至上主义。他过去就曾好几次因为这道危险的思想,而受到父王的责备。」
  非魔族者非为人——这就是魔族至上主义。
  过去那群傲慢而可恨的家伙们所留下的这句话,比吕想忘也忘不掉。
  众多的人类无辜牺牲,大量的鲜血染红大地,深沉的仇恨支配着上天。
  若是历经千年后的今日,那道主义也依旧保留着,那么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诅咒了吧。
  「可是,我很难相信光只是因为这样,便不惜采取如此暴戾的举动。一定还有其他理由吧?」
  比吕不解询问,克劳蒂雅踌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
  「其实……发生那件惨剧的那一天,原本父王是准备宣布要将王位让给我的。」
  「然而,这件事却被佛劳斯王太子知道了?」
  「是的,王兄应该是从哪里得知了吧。即使杀害了父王,仍旧无法平息他的怒火,或许便是因此而将矛头转向南部的居民了。」
  克劳蒂雅的睫毛因为悲伤而轻颤,她伏下眼呼出一口白色气息。
  「把比吕大人你们也卷进这种事件中,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之所以会插手,也是为了我自己。」
  并肩走在比吕身旁的克劳蒂雅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
  比吕沉默不语地对着克劳蒂雅绽开微笑。他认为这时候没必要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帮助她……因为想要拯救过去部下所兴建的国家,自己无法对此坐视不管。同时,他也不否认挟带着几分算计的心机——在自己未来的计划当中,雷贝林古王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贤兄!前面好像就是南部军的扎营地了!」
  馥金喜出望外地跑到比吕身边。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白色帐篷林立。
  应该是正在准备食物吧,好几道随风摇摆的炊烟袅袅升上天际。
  「那么就快去见汉尼尔吧。」
  比吕一行人走向在营区入口附近站岗的士兵。
  在他们表明身分之前,士兵早一步认出克劳蒂雅,顿时愣住。
  「克、克劳蒂雅王女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执勤辛苦了。我想见汉尼尔,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
  面对克劳蒂雅的询问,士兵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总之,请跟我来吧。」
  说着的士兵回头叫来附近的士兵与他换班。
  之后,那名士兵不发一语地迳自迈开步伐。跟在后头走着的比吕他们,此时也察觉到周围沉重的气氛。
  表情消沉凝重的士兵们正慌慌张张地来回奔波,将物资搬上马车。
  看起来就好像是要准备撤退似地,扬起的大量沙尘混杂在空气当中。
  没多久,他们来到一顶帐篷前,比吕不禁眯起眼。
  (这并不是司令官用的营帐……医疗用吗?)
  仿佛有一股不祥的危机感挟带着挥之不去的不安压迫着心脏。
  进到医疗用的帐篷内,有一张简易式的床铺。
  曾经应该干净清洁的一块白色床单不自然地隆起,上头东一块西一块地印着斑驳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药品的气味,还混杂了些许的腐臭味。
  「……克劳蒂雅王女殿下?」
  原本站在床铺旁俯下头的中年男子,察觉到比吕他们的气息后站了起来。
  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们,两膝一跪,放声哭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请把脸抬起来。先请你说明一下,汉尼尔人在哪里?」
  克劳蒂雅将手放在男子的肩上,示意他起身。
  然而,他却将脸伏得更低,额头甚至抵在地板上。
  「请原谅我们的无能!汉尼尔大人战死了!」
  「什……」
  「都是因为中了敌人的奸计!佛劳斯王太子宣称俘虏了克劳蒂雅王女殿下,主动提议进行谈判,然而那却是一道陷阱,中了埋伏的汉尼尔大人尽管奋勇抵抗,最终还是力有未逮——对不起!」
  「那么,躺在那里的就是汉尼尔吗?」
  沉痛说着的克劳蒂雅转头望向床铺。
  男子小幅度地点点头后,又再流泄出呜咽的啜泣。看着他们两人,比吕也不禁叹息。
  (所以才会开始准备撒退吧……)
  很难想像汉尼尔会独自前去谈判。因此,应该也有许多其他近侍也同行前往才对。一旦没有了可以发号施令的人,再庞大的军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抱歉,目前还剩下多少士兵呢?」
  「……五千左右。当中也包括千名伤者。」
  面对比吕唐突的提问,男子尽管蹙起眉,仍客气得体地回应。
  「在痛失汉尼尔大人之后,看准我方军心动摇,敌军进一步发动了总攻击。」
  然而,失去司令官的他们由于无法确立指挥系统,结果不仅折损了五千以上的士兵,也未能报一箭之仇,节节败退的结果,演变成如今的状况。
  「克劳蒂雅王女殿下,汉尼尔大人死前,曾交待我们将一项物品交给您。」
  男子走向帐篷的角落,之后拿着一个用布裹住的东西回来。
  「这是魔剑奥特克雷尔,请您收下。」
  将布打开后,里头的魔剑随之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克劳蒂雅捂住嘴巴,眼角噙着泪水。
  「请您代替汉尼尔大人领导我们吧……」
  沉默带来寂静,帐篷里弥漫着凝重的氛围。
  须臾后,克劳蒂雅默默地伸手拿起魔剑,接着走到汉尼尔身边。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如此大任……但平定国内的混乱,是身为王族的义务,我必定会竭尽所能。」
  克劳蒂雅将剑插立于地面,将额头抵在剑柄上低俯着脸庞。
  比吕看见她的表情后,默默闭上眼。他努力地压抑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的怒火。
  「比吕大人,能否将您的力量借给我呢?」
  听见克劳蒂雅的请求,比吕沉静无声地睁开眼。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克劳蒂雅王女——你希望怎么做呢?」
  「讨伐篡位的王兄!不容许他再继续肆虐!」
  「……我明白了。我会克尽全力的。」
  只是说归说,目前的情势非常严苛。即使全力以赴,恐怕也没有胜算。
  对方阵营拥有相当出色的智谋家。先以甜密饵食诱敌,再趁敌人无法动弹时攻击。思绪狡猾而残忍的谋士。
  (而且,我方可以采取的手段,几乎全被击溃了……)
  前来这里的半路上所曝晒的尸体——并不是为了激怒,而是警告残兵伤将;只要让他们看见那种残虐的暴行,尽管表面上被怒火所支配,但恐惧仍悄悄地深植于心底。
  士气跌落谷底,士兵们已无余力,人数上也处于劣势……
  「总之重新编组部队吧。请部队长们前往司令部集合。」
  「我知道了。」
  克劳蒂雅点头回应后——
  「能把幸存的部队长召集过来吗?」
  转而开口指示男子,只见男子立刻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那么,比吕大人有什么妙计呢?」
  比吕朝着回过身正对自己的克劳蒂雅,绽开一抹充满自信的微笑。
  「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不过,总之就和部队长们谈谈吧。」
  
  *

  幸存的部队长们被召集至位于本营中央的帐篷里。
  被紧急召来的他们,各个脸上满是问号。如果不及早撤退,会受到残虐暴行的波及。或许是因为焦急吧,每个人皆是坐立难安。
  就在此时,比吕与克劳蒂雅相偕走了进来。
  部队长们同时立起身,向两人敬礼。
  「抱歉,突然召集各位。」
  克劳蒂雅回礼后,在摆放于上位的椅子坐下。
  「另外,这位是从旁辅佐我的军事顾问,葛兰兹大帝国的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第四皇子。」
  部队长们顿时皆是一脸瞠目,或许是慢慢理解现况了吧,每个人开始流露出紧张感。
  比吕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对于部队长们投来毫无顾忌的视线视若无睹,他将地图与文件放到桌上后,轻轻点头致意。接着,他在克劳蒂雅的身边坐下。
  「大家不必太拘谨,请坐吧。」
  比吕比着准备好的椅子示意道,部队长们顺从地开始陆续就坐。
  (似乎没有问题呢。)
  虽然不到信赖的程度,但也不至于轻蔑,或许多少对他的身分有些顾虑,但从当下的气氛来看,应该还是会顺从比吕的指示吧。
  「首先必须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各位立刻停止撤退准备。如果继续放任反叛军猖狂肆虐,未来南部恐怕将难以复兴。所以,我决定正面迎战佛劳斯王太子。」
  由于克劳蒂雅也在,部队长们尽管不敢出声,但各个脸上明显露出不满。
  比吕此时判断必须先安抚众人的不安与不满,他缓缓地吸了一小口气,开口勉励:
  「的确,目前的情势并不理想。不过,我军还是有胜算。为了拯救战火延烧下的人民,为了替死去的士兵、将校们报仇,你们必须重新振作起来才行。」
  比吕自信满满的一番话,让部队长们的双瞳稍微恢复了一丝光采。
  更重要的是,这番话是出自于被诵誉为永胜不败的「军神(玛尔斯)」后裔之口,更加地激励人心。
  然而,比吕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为了让事情能够更加圆滑、流畅地进行,最好还是有个唱反调的人比较好。不过,由于才刚被敌军大败,他们会如此萎靡不振也无可厚非吧。目前的首要之务,就是必须让他们重新找回斗志。
  「那么,我想听听各位今后打算怎么做。如果有谁想到什么计策,希望众人采用的话,现在可以尽管说出来。」
  「那个……比吕大人又有什么作战策略呢?」
  克劳蒂雅战战兢兢地率先起头。
  比吕轻轻点头后,从容不迫地开口:
  「当然,我准备了好几道作战。不过,我还是想先听听各位的意见。」
  听到比吕的话后,部队长们脸上皆是难掩意外。
  这也是当然的。在场的人都是群自信全失的残败之将,即使询问他们有无妙计,大概也得不到什么有建树的意见吧。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有人提出了疑问,比吕不禁感到相当遗憾,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对比吕完全言听计从吧。
  「我可不需要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只会默默听令的将领。」
  今天在场的众人当中,或许会有明日的英雄。基于长远考量,必须从中找出幼苗好好栽培才行。若是能有愈多的优秀人才,就可以拯救愈多人。
  「什么皇族、什么『军神』的后裔——不必顾虑这些浮夸的头衔。任何优秀的意见,我都会采用。」
  最担心的就是畏缩。如果有人成天只会窥探长官的脸色,就无法明快地下判断,如此将会增加战死的亡魂。最糟的情况,还可能导致战败。甚至也曾经因为一支部队的溃败,最后演变成灭国的关键。
  因此——战争不容萎靡不振。必须尽早拂去这一点隐忧。
  「那、那么,请听听我的意见吧。」
  静谧的帐篷内,一名阳刚的部队长如此说道,开口的声音却有气无力。
  比吕泛开微笑。纵使并不是什么优秀意见也无所谓。
  「请说。」
  「谢谢。」
  那名阳刚的部队长站起来。大概是因为紧张吧,只见他的额头上浮现了大量汗水。
  「由于双方人数差异甚钜,我认为应该活用我方在地利上的优势,发动奇袭才是。」
  「这行不通的。」
  另一名脸形瘦长的部队长插嘴反驳。
  「对方一直停在同一处地方。我想他们一定早就派出斥候,将附近地形摸清楚了。即使我们暗地绕到他们后方,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过,我们在人数上明显不利。除了奇袭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难道你想要正面迎战吗?光想也知道一定会全灭!」
  「我并没有那么说。只是认为在发动奇袭之前,要先设法松懈敌人的防备。」
  「该怎么做呢?」
  阳刚部队长回了一句,长脸部队长顿时噤声。
  其他看不下去的部队长开始在桌子上准备好的地图上摆放棋子。
  「这样如何呢?将军队一分为二,一军从正面佯攻,二军趁机绕到背后,如此一来便能进行夹击。」
  「等等。敌军人数非常多,这么做的话,只会被各个击破、全军覆没啊!」
  过没多久,全员便一起加入讨论。
  气氛开始热络起来,军事会议也渐呈现白热化。
  只是,讨论内容始终有如平行线,毫无交集。
  每道意见都欠缺了临门一脚。于是比吕决定,差不多该是时候喊停了。
  「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总之,各位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由于总不能无视比吕,部队长们只好一边吐着紊乱的气息,一边坐回位子。
  看到所有人都就坐后,比吕从椅子上站起来。部队长们见状连忙准备跟着起身。
  「各位坐着听我说就好。」
  比吕抬起手示意,部队长们脸上略显迟疑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先是环顾了所有人一圏后,接着缓缓开口:
  「看到各位如此为了国家着想,努力地思考计策,我身为贵国过去盟友的子孙,真的感到相当欣慰。」
  比吕说完这番十分符合第四皇子身分的台词后,搭配着做作姿态的动作,继续接着说道:
  「每一道提议都非常好,任何意见都让人难以割舍。多亏于此,我才得以下定决心。」
  咕噜一声,有人重重咽了口口水。自己的计策或许会被采用。
  如果自己的计策成为握住胜利的关键,自己的名字绝对会在雷贝林古王国的历史上万古流芳。在场所有人全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比吕。
  「大家的计策全部采用。」
  想当然耳——所有人顿时陷入茫然。
  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仿佛问着「你在说什么?」。
  这个反应早就在比吕的预料之中,他浮现一抹苦笑。
  「毕竟每个方法都很不错。而且,我也不想辜负各位为了国家着想的这份心意。」
  即使自己的意见没有被反映于作战中,应该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心生不满。
  不过,比吕的目的是想借由采用所有人的意见,来让大家团结一心。
  不是单凭分散的单一力量,而且集结一切全力,击溃敌人。
  「不足的地方就由我来进行修正。既出奇招,也采取正面攻势。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一步步掌握胜利。」
  若不是因为反叛军将毒掌伸向无辜人民,否则看着克劳蒂雅王女的面子,比吕或许还会试着大事化小。然而,对方却采取了最为卑劣而狠毒的手段。
  说什么也无法视而不见,绝对不能原谅。
  「一步一步地慢慢将对手逼入死境,这么做更容易让对方明白——他们今天究竟招惹到谁,就让他们好好地切身领悟吧!」
  比吕双手撑在桌子两端,翻腾的怒火随着呼吸吐出。
  他的视线扫过每位部队长。熊熊烈火在眼瞳的深处恣意燃烧。
  「——绝对要让他们体验到绝望。」
  比吕言语中透露出的杀气,让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战栗。
  
  *

  距离南部军扎营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
  黑暗夜色悄悄垂落四周的这个时间,包围在树林之中的此处,甚至接收不到星光的照拂。
  而就在草丛后方——四名男子有如埋在雪堆里一般,屏气凝神地窥探着南部军的动静。
  为了融入四周景色当中,男子们身上的服装清一色都是白色,大概是为了拟态吧,身上到处都能看到一小堆、一小堆的叶子。就连脸上也涂了泥巴,伪装得十分彻底。
  「可以了吧?在被对方发现之前,还是趁现在快点离开吧。」
  「再观察一下比较好吧?反正已经有一个人先回去报告了。」
  其中的两名男子正如此讨论时,一名仰躺在地上的魁梧男子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后说道:
  「没必要太慌张啦。对方人数才五千。反正报不报告都一样。」
  「的确,我们可是有着三万大军。如此悬殊的战力差距,不论对方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反转劣势的。」
  一名老兵一边喝着抢夺来的美酒,一边看着南部军营地,从鼻子发出一声冷笑。
  老兵拿起装了酒的木桶替尽忠职守的两名监视士兵倒酒。
  「监视这种工作只要随便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你们两个也来喝点酒吧,只是没有肉可以配就是了。」
  「只要去到城里,想要多少肉就有多少。」
  虽然是人族的肉——魁梧男如此补充说完后,脸上露出卑猥的笑容。
  然而,两名监视士兵在交班之前,似乎都不打算移动,完全没有反应。
  老兵闷哼了一声后,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小鬼就是太认真了,伤脑筋呢。那么你们就体谅我这个老人,替我好好地监视吧。」
  「好了啦,老爷子。现在还在执行任务,你也适可而止吧。一旦被敌人发现的话,就必须立刻逃命才行。」
  魁梧男边说边往木杯里倒酒,老兵不以为然地以鼻子喷气。
  「你自己才是吧,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少装模作样的。」
  「哈哈哈哈,有什么关系。我和老爷子不同,至少我还年轻。紧要关头时,我还可以战斗。」
  「哼,口气不小嘛,小子。话说回来,我们家队长说要去小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该不会在哪里睡着了吧?他也喝了不少啊。」
  「这么冷的天气里,该不会冻死在路边了吧?谁叫他不会喝还要逞强。」
  「这么无趣的任务,怎么可能不喝酒~?」
  拖着可疑尾音的魁梧男说完,冷不防地站了起来,他朝着正以疑惑眼神望着自己的老兵挥了一下手。
  「我去找队长,顺便撒个尿~」
  「干脆脚滑撞到头,死了最好。」
  「老爷子才是,可别等我回来一看,你就变成一具冰冷尸体啰~~!?」
  话才刚说完,魁梧男马上就一个脚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看吧,我就说了。你没有漏尿吧?」
  「好痛——怎么可能尿出来!不过是踩到烂泥巴……」
  魁梧男的手一摸到地面,随即传回带有黏稠感的水声。
  「什么东西?」
  他将手高举过头,借着从树叶缝隙间洒落的月光一看——
  「这是……怎么回事……」
  魁梧男从手腕以下的整只手掌全染成红色。忽地一颗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一脸不耐烦地以手臂拭去后,将视线移回老兵身上,却不见老兵身影。
  「咦?老、老爷子?」
  魁梧男转动脖子环顾四周。两名监视的士兵明明还在,就只有老兵宛如蒸发了一样消失无踪。
  「喂,你们知不知道老爷子去哪了?」
  魁梧男捉住监视士兵的肩膀,试着将他转向自己,但士兵就像受到重力拉扯一般倒落地面。
  「骗人吧,喂……」
  两名监视士兵脖子以上的部位已然消失。魁梧男吓得往后退,踩过被鲜血濡湿的地面,响起阵阵脚步声。
  「现在是怎样,我喝醉了吗……」
  因为喝醉了,才会无法分辨是否为现实。
  魁梧男在心底祈祷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踩着摇晃欲倒的步伐奔窜在树林里。
  「可恶……完全搞不懂!」
  本能正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他感觉得到身上的醉意一口气散去。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魁梧男一路上跌倒了好几次,拼了命地跑向停马的地方。身上的擦伤不断增加、鲜血直流,好不容易终于跑到了目的地——
  「……咿!」
  他从喉咙间发出一道与外表完全不相衬的如蚊般细小悲鸣。
  魁梧男眼前所见到的光景是——吊在树上垂挂而下的老兵尸体。
  树下坐着一名黑衣少年。比黑暗更加深沉的黑色眼瞳直直地盯着魁梧男。
  「啊啊!?」
  魁梧男连忙想要拔出系在腰间的剑。然而,手臂却毫无动静,他转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从肩膀以下凭空消失。魁梧男的嘶吼贯穿黑夜,巨大身躯在地上不停打滚。
  「好了,虽然像你这种最低阶的小兵,能问出的情报大概也微不足道。」
  少年踏过积雪,朝着魁梧男步步逼近——然而下一瞬间,少年的身影却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反正夜还很长。你愈是顽固地不肯吐实,我反而愈高兴。」
  少年一脚踢在魁梧男的背上,将他踹飞出去。魁梧男的脸狠狠撞上地面,倒卧不起。
  「你对三魔将(阿拉斯)了解多少?尤其是巴尔,我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少年手上正握着魁梧男的剑。
  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的魁梧男,连忙挥动剩下的单只手臂制止少年。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倏地剑刃一闪,魁梧男的手臂当场被斩断,一道血花溅上半空,接着便传来他的哀鸿回音。
  「真刺耳。」
  「唔——!」
  魁梧男的头颅在地面画下长长的血迹一路滚去,直接撞上某人的脚尖才停下。那人正是老兵与魁梧男口中的队长。
  队长的身体被绳子绑住,嘴巴也被塞了一块布。
  「你的酒意差不多消了吧?」
  少年——比吕拿掉塞在队长嘴里的布。
  「你、你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话,我什么都说!」
  「那么,首先告诉我巴尔那个男人的事吧。」
  「没人清楚巴尔大人的真面目。我、我没有说谎!很可能就连佛劳斯王太子都不知道吧。」
  「……居然让这样的人当参谋?」
  「因为巴尔大人深受前一任国王的信赖。更重要的是,巴尔大人一直以来可说是鞠躬尽瘁地替这个国家工作至今。他目前在我们国家有着无与伦比的高人气。」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没有其他的吗?」
  比吕说着时,手中的剑闪过一道银光,队长吓得牙齿不停打颤,连忙回应:
  「他真的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真面目完全成谜,我、我只不过是区区的一名队长,无法告诉你太详细的事啊!」
  「是吗?那么,换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进犯南部?」
  「明明是你们先开始的吧!杀害国王,还掳走王女!这就足以作为开战的理由吧!而且,南部有许多人族,一定也有不少葛兰兹大帝国的帮手!」
  「你有亲眼看见国王被害吗?有看到王女被掳走吗?」
  面对比吕的追问,队长一时也答不出来,陷入沉默。
  「只是听说而已吧?名叫巴尔的那个男人或佛劳斯王太子告诉你们,葛兰兹大帝国的使者杀了国王,掳走王女。我说得没错吧?」
  「是、是的。他们还说,老贵族当中有内奸。」
  「那些被说是内奸的人怎么样了?」
  「听说当场被杀了,好像也有一些人被关进监牢。」
  「原来如此。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就留作人质,不需要的就杀掉。」
  队长似乎无法理解比吕话中的意思,脸上尽是困惑之色。
  比吕大概也不打算说明吧,他高举起剑。
  一看到发出幽光的剑,队长顿时脸色大变。
  「等一下!不要杀我!」
  「放心吧。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你、你尽管问!」
  「那么,回答我……那些伤害无辜人民的残酷暴行是谁指使的?」
  「巴、巴尔大人!」
  「你也有参与掠夺吗?」
  「没有,真的!有动手掠夺的人,几乎都是罪犯。」
  雷贝林古王国的魔族(琐罗斯德),尽管魔族血统已经淡化,但长寿者还是占了人口的半数以上。
  这一点在罪犯当中也不例外,因此有许多监狱设施都面临饱和的窘境。
  因此,才会借着这次的战争,将五千名左右的罪犯编入军队之中。
  「有许多正规士兵也都受到他们的影响,不过,一方面也是因为巴尔大人的命令,于是才会加入一起掠夺。但像我如此清高的魔族,才不屑去掠夺——」
  队长最终没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他早已经身首异处。
  「一听就知道在说谎。」
  比吕丢掉手中的剑,有如冻原般的双瞳冷冷瞥了一眼尸体后,转身迈开步伐。
  「愈来愈找不到理由留巴尔和佛劳斯王太子一条生路了。」
  宛如融入黑暗之中,也像是被月光所吞噬一般,比吕的身影静静消失。
  
  *

  隔天——就在天刚亮不久的早晨。
  零星散布着几片树林的平原上,比吕所率领的南部军成功掌握到反叛军行踪。
  反叛军分成三列横向展开,气定神闲地应战,感觉不出丝毫虚张声势。
  为了随时都能战斗,反叛军采用的阵形是在前列第一阵配置弓兵,而容易给敌人有可乘之机的背后则以骑兵垫后,步兵负责巩固中央。
  「锋枪阵。他们似乎不打算主动出手。」
  也称作龟阵形的这道阵法,是静待对手主动从外敲打龟甲。自恃着绝对不会被击碎,当食物自己送上门时,再冷不防伸出头一口吞下。
  「还以为他们会仗着人数优势攻过来,却意外地没有傲慢与轻敌之心……看来是很难应付的对手。」
  对方应该熟知兵法。却不会仗恃人数优势,贸然地胡乱发动突击。
  采用的阵法也是看准了比吕这方兵力较少的这一点。
  如此一来,势必就得由比吕他们主动出击了……
  「我当然会出手,但若是采用寻常的手段就太无趣了。」
  比吕如此轻喃后,走下马车。
  「您要去哪里?」
  追过来的是克劳蒂雅。比吕回头越过肩膀望向她,嘴角勾起笑意。
  「我想送招降书过去。」
  「……您在说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
  克劳蒂雅露出一脸诧异,策马挡住比吕的去路,企图阻止他。
  「可以请你让开吗?」
  「请您先说明清楚。对方绝对不会接受招降的。」
  佛劳斯的大军人数多达三万,相对之下,南部军却只有区区五千。
  他们是绝不可能接受招降的。然而,比吕真正的目的就在于此。
  「必须让他们多少感到动摇。对方一定会很惊讶吧。」
  「只会被他们嗤之以鼻吧?」
  「的确,所以,为了激怒对方,借此引诱他们上勾,有必要稍微挑衅一下。」
  「……也就是说,您打算以使者身分前去大闹敌阵吗?」
  「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光是想靠近就不可能了。所以,我会在中途大声向他们喊话。」
  或许是因为比吕的话理解起来太伤神了吧,克劳蒂雅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唉………我明白了。那么,我又该做什么呢?」
  「替我准备百名骑兵吧。不过,请你交待他们,务必听从我的指示。」
  「我了解了。」
  「请立刻让骑兵队脱队,其余则会依照计划进行,拜托你了。」
  听完比吕的话之后,克劳蒂雅敛起正色。
  「即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也不容许失败。因为接下来将展开的是一场如履薄冰的硬战啊……」
  克劳蒂雅难掩紧张地凝重说道,但比吕倒是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
  接下来将要进行的策略纵使失败了,只要反过来加以利用即可,只要能避免全军覆没,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不过,也没必要多嘴打破当下这股适度的紧张感。虽然过度战战兢兢很伤脑筋,但太过闲散也很困扰。
  因此——比吕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克劳蒂雅说的话。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如此说完后,比吕朝着克劳蒂雅伸出手。
  「抱歉,可以借我一把弓和一支箭吗?」
  「是可以……」
  克劳蒂雅看着正在确认弓箭状态的比吕,一脸不明所以地歪着头。
  「您打算拿来做什么呢?一支箭够吗?」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等着看吧。」
  比吕脸上噙着一抹温和笑容,朝着前列迈步走去。
  比吕蛇行钻过散发着紧张感的士兵们之间,黑衣衣摆飞扬于身后,与空气交击出清脆声响。他感受着流转于战场的冰冷而紧迫的氛围,钻出前列走到军队的最前方。
  开阔的视野前方,敌军三万大军整齐地并列于雪原。
  只身一人——出列站到前方来,这个举动让敌军一阵哗然。
  不过,他们似乎是打算静观比吕的一举一动,因此并没有任何行动。
  「在此忠告反叛者!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快点投降吧!」
  比吕的声音响彻四周雪原。
  然而,对方的反应完全如比吕所料,先是一阵愕然,之后为哄堂失笑。
  『要说梦话的话,回家找妈妈一边喝奶一边说吧!』
  夹带着叫骂的嘲笑随着冷风传了过来。
  比吕握紧系在腰间的「天帝」剑柄——
  「没办法了!那么就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为止吧!」
  一说完,比吕抽出「天帝」,就在这记暗号之下,从他身边出现百名骑兵,以横向一字排开成一列,疾奔向前。
  就在敌军前列的弓兵上好弓蓄势待发时,比吕手臂往横一挥。
  「停!」
  以如虹气势奔驰而来的骑兵卷起大量飞雪,而后倏然停步。
  在此同时,敌军射出的箭雨覆满整片天空。
  比吕一脸事不关己地眺望眼前的光景,并将「天帝」收回剑鞘。
  瞬间——四周传来一阵有如土石崩塌般、令人吓出一身冷汗的巨大声响。
  大量的箭矢同时射落在雪原上。然而,骑兵们却未受到波及,不可思议的是,全员竟然都毫发无伤。如此一来——敌军当然会心生动摇。
  比吕见状后,自当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他又再高声喊道:
  「真不愧是盛名远播的魔族!即使找遍整个中央大陆,也找不到如此孱弱的种族吧!只会瞄准女人、小孩的箭矢,也难怪射不中敌军了!」
  比吕大声地挖苦嘲讽,只见敌军前列阵形一阵忙乱,之后从中窜出一支百名骑兵队。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我会让你好好地切身体会魔族的可怕!』
  「……还真的轻而易举地就上勾了,简单得令人发笑。」
  比吕自言自语般地低喃后,将箭架在弓上并上紧弦。估算好距离后,松手一放,箭矢随即一直线地破空而去。最后,不偏不倚地正中敌军部队长的眉心。
  下一瞬间——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敌军部队长便化作一具不能言语的尸体。
  比吕拔起插在地面上的敌军箭矢持续射出。
  箭矢正中动摇的敌兵,又有一人化作尸体。连续五名同僚死于同样的手法之下,再加上又失去了部队长,敌军骑兵队或许是判断情况危险吧,速度开始减慢了下来。
  比吕回头望向后方,对着待命的骑兵队下达命令。
  「作战开始。务必彻底击溃敌军。」
  『是!』
  百名骑兵齐声回应后,便从前线离去。之后,比吕将视线移向至今难掩困惑的敌军骑兵队。他们已经脱离前列好一段距离,完全孤立无援。
  「那么……已经没有用处的棋子就消失吧。」
  比吕拔出「天帝」迈步疾奔向前,扬起的积雪于身后漫天飞舞。
  他用犹如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逼近敌军,剑刃只是轻轻抚过,便斩落一脸瞠目的敌兵首级。
  接着比吕稍微一个侧头,轻松地躲开骑在马背上的敌兵刺来的长枪,之后纵身一跃。高高跃至敌兵头顶上的比吕一个扭身,顺势以「天帝」的剑尖贯穿敌兵喉咙。
  喷溅而出的鲜血将雪白大地染成一片腥红斑驳。
  「疾!」
  比吕甫一落地,随即大幅度地一个跨步,将眼前的敌兵连同军马一并斩杀。之后,比吕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敌军玩弄于鼓掌。时而左右闪身,时而往后抽身,时而向前跨步,同时在敌军头上落下如雨般的斩击。至此,终于察觉到异状的敌军第一阵有了行动。他们为了拯救同袍,开始前进。
  比吕轻抚眼罩,挤出一道浅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才问也太迟了。」
  一剑诛杀了飞身袭来的敌兵后,比吕含住手指吹响口哨。
  「比吕大人!这边!」
  听到暗号赶来的沐宁——捉住比吕的手,将他拉上马。
  「接下来就在地狱的深渊——痛苦地挣扎、打滚,在惭愧的熊熊业火中燃烧殆尽吧。」
  敌军第一阵进逼而来。比吕像是要捏碎那幅景象似地举起手,嘴角勾勒着微笑。
  「尽管好好娱乐我吧。」
  夹带着无比欣悦的低语,最终淹没于撼动大地的轰然马蹄声之中。
  
  *

  敌军第一阵人数约莫五千。当初有如龟状的阵形,如今已经变化完成。
  骑兵像是画出翅膀一般分列于左右,步兵则丝毫不以为苦地扛着沉重铠甲昂首阔步于中央。
  黑八阵之一的——龙翼阵。
  由于阵形宛若一头展翼之龙,故以此命名的这道阵法,是对战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阵法,可以从枪锋阵轻易地变化过来,因而受到许多国家爱用。
  「……打算发动包围战术吗?真是可畏的对手呢。」
  克劳蒂雅语带佩服地轻喃,坐在马背上扫视自军阵容。
  排成横阵、严阵以待的士兵们,由于比吕连番挑衅敌军,现在与其说是紧张,更接近亢奋状态。
  「……如果直接正面冲突,人数的差距势必会衍生出致命破绽。」
  自军人数为五千,与敌军第一阵相同——但这是将伤兵也计算进去的人数,实际上仅约四千上下。
  尽管为了不让敌军发现,而以伤兵来充数,但迟早都会露馅的吧。
  「再来就是该如何尽可能煽动敌军的气焰,诱使他们将重心摆在中央……另外也必须抓准发动骑兵队的时间才行。」
  克劳蒂雅环顾周遭地形,小声低语。虽然比吕有给与指示,但成功与否的关键掌握在克劳蒂雅手上,绝不能草率下判断。
  「王女殿下!已经知道敌军第一阵的编制了!」
  馥金策马来到正陷入苦思的克劳蒂雅面前。
  「左右两翼的骑兵队总计两千。中央步兵三千。敌军第二阵并没有行动的迹象。这大概是第一阵独断专行吧。」
  之前以压倒性的武力对付一般平民,很可能让他们因此而错估了自己的实力——也或者是因为之前没有限制掠夺行动,如今便不再受控,抑或自恃着三万大军的人数,而助长了骄兵之心吧。克劳蒂雅伸手抵在尖细的下巴,失笑出声。
  对手虽是庞然大军,却没有必死决心,可能是以为此战可以轻松取胜吧,从中看不见任何觉悟。克劳蒂雅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她拔出挂在腰间的魔剑奥特克雷尔。
  「揭起旗帜。作战开始!」
  一声令下,本阵陆陆续续扬起数面雷贝林古王国的纹章旗,号角声响彻天际。
  分列于左右的骑兵队扬起漫天沙尘开始进攻。
  包含本阵在内的步兵队按兵不动,静待敌军来袭。
  一阵风吹过,纹章旗于半空迎风摆动,树林回荡的恬静乐音全数淹没于军靴的步伐声——
  「来了!千万别输了气势!」
  克劳蒂雅高声一呼的同时,前列士兵随即发出雄吼——与敌军正面冲突。
  前线剑戟你来我往地交锋。火花迸散,血花喷溅,枪尖幽光闪动。
  克劳蒂雅的视野一角,骑兵队以乎也开始与敌军交战,只见沙尘漫天高扬。
  「王女殿下!中央果然被压制住了!」
  馥金从马背上凝目观察战况,并传达给克劳蒂雅。克劳蒂雅闻言后跟着转头一看,只见中央部队不敌对手,开始节节后退。敌军一看穿破绽,立即将重心转至中央、集中攻击。然而,克劳蒂雅却没有丝毫焦虑之色,反而浮现出一抹淡淡浅笑。
  「用不着担心。那里有比吕大人在。」
  「贤兄吗!?」
  中央是由民兵所构成,为的就是刻意让敌军攻破。根据比吕的说法,这是掌握胜利的必要之计。也就是诱敌——为了请君入瓮,将伤亡降至最低的计策。
  「目前大多数的士兵都逐渐丧失自信。若是因此而惯于撤退、败逃,将会影响到未来的策略。所以,比吕大人才会故意演一场戏。虽然使用民兵的确是道大胆的险计……但如此一来,士兵们或许也能多少重拾一点自信吧。」
  只是也会吓出一身冷汗吧……克劳蒂雅如此补充后,目光望向前线。
  「真是令人敬佩呢。或许应该说,不愧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
  现在,前线的敌兵应该正因为恐惧而战栗吧。想必正为了不被黑暗所吞噬而抵死反抗。有那种预感的克劳蒂雅,视线持续紧盯着前线。
  
  *

  中央阵形大破。敌军鱼贯直捣内侧。尽管士兵们奋勇地反抗,但有如土石洪流般进逼而来的敌军攻势激烈而强劲,根本无力阻止。
  负责守住中央的民兵——全是征募来的一般平民。
  至今只有过自成一格战斗经验的他们,并不知道正统的战斗——此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曾经历过战火。所以才会兵败如山倒。包括经验、紧张、熟练度等等有好几项天差地远的差异点,而这些差异点明显暴露出来是在开战后不久。
  (必须尽早扳回一城才行。士气已经跌落谷底了。现在的情况下,士兵们随时都可能弃战而逃。)
  要增加士兵们的信心,应该就看这时候了吧。看到民兵如此奋战,不服输的正规兵也会开始发挥实力。如此一来,全军便能更加团结,变得更为精锐。
  为了进一步磨练砥砺士兵们,比吕才会将这一点作为计策的一环,编进战略里。
  如此不仅可以激发出受到恐惧所控制的士兵们的斗志,弥补民兵不足的战力,甚至也可以发挥请君入瓮之效。
  『让开,小鬼!』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所以,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呢?」
  『噢咕!?』
  比吕一剑斩断朝他袭来的敌兵首级。血花从敌兵的脖子切口喷出,尸体应声倒地。
  「为了今后的计划,就请你们化作民兵们的粮食吧。」
  放眼所及尽是怒气冲天的大批敌军——骁勇的嘶吼撼动着空气。比吕一脸不耐烦地轻轻挥动「天帝」,陆陆续续斩断一个又一个的敌兵首级,腥红的鲜血洒满了大地。
  「这是恣意妄为的代价。好好体会真正的恐怖吧。」
  比吕一个跨步飞身往前,面对他那压倒性的霸气,敌兵们不由得停下步伐。
  『喝啊啊啊啊!』
  此时,民兵们举剑突击。战场上一旦有所踌躇,就可能当场殡命。
  敌兵们受诛倒地,尸体更惨遭无情践踏,血肉模糊。
  然而,敌人再怎么说也是魔族(琐罗斯德)。其中也不乏有难以想像只是一介小兵的练家子。
  「可恶的杂种!别不自量力地反抗魔族!」
  魔族挥动着比他身高更长的大剑,轻易地便将同伴的身体轰飞,使其内脏跟着散落一地。
  好不容易激发起的士气,可不能又被抹杀掉。比吕轻松俐落地接下大剑。
  并非使用剑——而是仅以手指。
  「真轻盈。如果你是纯血魔族的话,我的手指恐怕就不见了吧。」
  『什……什么……你是谁!?』
  魔族脸上流露出的不是激昂,而是只有惊愕之色。
  「反正你也一样只是杂种吧。」
  比吕放开手指,大剑顿时从静止状态中恢复,魔族的巨大身躯也跟着一个踉跄。几乎就在同时,比吕挥动手中的「天帝」。
  一阵柔和轻风围绕住魔族的身体——……
  「…………啊、唔?」
  只见魔族的头颅轻而易举地便与身体分家,之后受到重力的吸引,伴着一道闷响应声重重掉落地面。
  「好了——接下来谁要当我的对手?」
  「天帝」的剑尖扫过周围,敌兵们各个惊慌地往后退。
  比吕百般无趣地瞥了一眼那幅光景后,纵身一跃。
  尽管敌兵们曾试着顽强抵抗,终究还是徒劳无功,剑影闪过的路上,留下的仅是无数尸体。大地上描绘出数条鲜红血路!通过其间的民兵带着威武吼叫,以怒涛之势开始反击敌军。而这一幕也化作鼓舞,逐渐地蔓延至全军。
  就在大量尸体堆积成山时,比吕总算停下脚步。
  「就让我下最后一步棋吧。以你的死——」
  站在染满鲜血的道路最末端的,是敌军指挥官——三魔将(阿拉斯)嘉里乌斯·凡恩·绍山德。
  他喜不自禁地泛开笑容,从马背上翻身一跃,昂然立于大地。
  「真了不起……亲上前线扭转劣势。那道武勇确实很了不起。」
  嘉里乌斯拔出腰间的剑高举于头顶,静静地吐纳气息。
  「这样才是『军神』的后裔。让我的内心都激昂起来了!」
  「无所畏惧有时将会招来死神喔?」
  「那么,我就把你连同死神一起收拾掉,到时候,我的武勇肯定就能扬名天下了!」
  嘉里乌斯蹲好马步、蓄势待发地瞪着比吕。
  「再说,你不也一样吗?对于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才会像这样跑到最前线来吧?认为只要有自己在,就绝对不会输,这点和我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骄傲自大。」
  嘉里乌斯的剑划破混沌的空气——然而,攻击却无法碰到比吕一根汗毛。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你误会了。我从来不曾骄傲自大。一方面也是过去曾因此而有过惨痛教训。」
  「呵,口气不小嘛!首先,看我割烂你那张从容自若的脸!」
  嘉里乌斯脚下一蹬,剑刃夹带着怒气,毫不手软地肆意袭向比吕。
  「与你这种对手对战的话,这样就够了。像你这么单纯短视近利又容易操控的人,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若是平常,我或许还会因为你太过愚蠢而放你一马,但是很遗憾,唯有这次我不能这么做。」
  比吕将头往后一退,剑刃以毫厘之差落空划过他的鼻尖。接着剑刃朝比吕的身体突刺而来,他则扭动身体闪开。若是对方转而瞄准下盘,便抬脚一踢,改变剑刃的轨迹。如此一来一往的交手,反而给了比吕思考的空档,让他得以看穿下一招攻击并采取回避。
  面对怒涛般的攻势——比吕却始终站在原地持续回避。
  「……呼……怎、怎么回事……」
  嘉里乌斯开始露出疲态,动作放慢了下来。
  「两人的实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疲劳吧,多少有些心浮气躁的嘉里乌斯,使出的攻击乏善可陈。
  尺寸超乎寻常的大剑嵌入地面,比吕踩着剑刃一个纵身,同时挥落「天帝」。
  「谢谢你之前在庆宴上那么毫不留情地招呼。虽说是三魔将,但一对一的话,也不过尔尔。」
  「天帝」从嘉里乌斯的肩膀划过胸口斜斩而下,锁骨硬生生被砍碎,内脏也顺势破裂,嘉里乌斯喷出大量鲜血。然而,他却顽固地不愿倒下,硬撑着立足于大地。
  「嘎……竟然完全碰不到你……少瞧不起人了!」
  或许是忍耐到达了极限吧,嘉里乌斯口中吐出大量鲜血后,终究还是倒落地面。
  「巴、巴尔的话,可没这么容——易……」
  嘉里乌斯的眼瞳失去了光彩。周围的南部军同伴顿时爆出欢声。
  比吕将视线移向第二阵。对方应该是察觉到情况有异吧,开始有所行动。
  「取得首战胜利了。接下来——」
  「贤兄!敌军第二阵、第三阵有动静!正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馥金策马奔至比吕的身边,朝他伸出手。
  比吕握住她的手,纵身跃上马背。
  「那么就慢慢后退吧。你有把旗子带来吗?」
  「有!」
  馥金拿起挂在马腹的旗子——雷贝林古王国的纹章旗用力挥舞,相隔一段距离外的本阵随即吹响号角,同时敲击太鼓。战场上此起彼落的剑戟声顿时安静下来。此时,敌军第一阵的行动起了变化——由于嘉里乌斯阵亡,底下的敌兵们开始后退。
  「我们也后退吧,同时重新整好队。另外,传令给各部队,无须追击。」
  与敌军第二阵之间相隔的距离十分充裕。接着只要交待亟欲建功的部队切勿追击,就能够从容地撤退,并且为了下一战做准备。
  而且,幸存的敌军人数愈多,就愈会对之后的战局带来影响,只要利用这一点,也会有机会尝试新的策略。
  「我马上去!」
  馥金说完后便将马匹调头。半路上,沐宁神情愉悦地策马奔近,并跑在比吕他们身边。大概是在前线大展身手了吧,沐宁身上染满了敌人的鲜血,全身一片赤红。
  「虽然说是魔族,但终究也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一旦受伤失血过多,便会轻易倒下了。」
  真可靠的一大战力,比吕在心底如此低喃,同时表达谢意\。
  「最大功臣一定是沐宁吧。」
  「真的吗?这下就不必担心会被迦达头目骂了!」
  沐宁兴高采烈地高举长枪,发出一阵嘶嚎。
  
  *

  「反叛军持续与我军保持距离,目前开始扎营准备休息。」
  一名士兵低头禀报。回到本营的比吕正读着一张报告书。
  由于不确定比吕是否有意见,士兵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神色,接着继续说道:
  「敌军似乎也有派出斥候……大人有何打算?」
  比吕将视线从报告书移开,转至那名士兵身上。夕阳已然洒落大地,将地面上的积雪染成茜色,士兵身上的铠甲反射出宛如余烬般的光辉。
  但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夕阳,有一部分也是由于铠甲上溅满了敌军的鲜血吧。
  「派出几支部队于周遭埋伏,一发现斥候就立刻活捉。请你这么传达给第七到第十番队的部队长吧。」
  首战至此结束。虽然也有做好夜战准备,但对方似乎无此打算。
  「是!」
  士兵轻捶右胸应是。比吕将报告书收进怀里后,又再次交待他:
  「对了……另外也替我指示各部队,切勿松懈周围的警戒。」
  「遵命!」
  目送士兵离去后,比吕移步前往召开军事会议的地点。
  「希望再削减两千至三千的敌军。」
  南部军扎营的地点,是选在一处东西两侧皆有树林包覆的位置。
  原本是为了防范反叛军追击过来,才会指定这处地点,最后只是白担心了。
  还以为敌军会怒火攻心地发动突袭,但对方似乎还是保有几分冷静。
  不过多亏于此,南部军的士兵们也能提早休息,这点倒也不坏……
  「更重要的是,士气确实提升了。再来必须趁着对手扭转局势之前,及早进行下一步才行。」
  比吕一边自言自语低忖,一边走进营帐,克劳蒂雅与沐宁、馥金早已经等在里头。
  军事会议的流程,首先是由这三人与比吕一共四个人召开。
  之后再听取部队长们回报各部队的受害状况。
  「啊啊,大家坐着就好。事不宜迟,先确认一下状况吧。」
  比吕阻止正要起身行礼的沐宁他们,大步走近摆放于营帐中央的桌子。
  桌上摊放着南部的地图。零星放置在地图的棋子则是代表设下陷阱的地点。
  「首先是粗估的敌军折损人数,第一阵约减少两千左右。如果把轻伤、重伤人员也算进去,应该超过三千。相对之下,我方包括伤兵在内,只折损一千左右,有力气可以战斗的人约有三千。」
  克劳蒂雅摆上一枚棋子——正是比吕他们目前的所在位置。
  「根据间谍回报,敌军大本营与开战时相同,并无行动的迹象。」
  她接着在相隔一段距离处摆放另一枚棋子——佛劳斯的大本营所在地。
  「依旧维持原地迎击的态势吗?也或许是看到第一阵败退后,变得更为谨慎吧。」
  「嗯——自从敌军抵达此地后,似乎就没有再移动了。虽然是有派出掠夺部队前往各地……」
  馥金说完后,克劳蒂雅陷入苦思地低喃:
  「原来如此……那么,对方应该是有什么计谋吧?」
  「最好往这个方向思考……明明拥有大军,却未善加活用此一优势,实在太不自然了,敌军一定别有企图,这么想的话也比较合理。」
  「会是想要发动夜袭吗?」
  接收到克劳蒂雅投来的视线,比吕小幅地摇头回应。
  「既然敌军至今尚无移动的迹象,那么要移动也是接下来的事。可是,如此一来,绝对会被我军察觉,所以他们不可能浩浩荡荡地移动大军。因此我不认为会有夜袭。」
  更重要的是,敌军第一阵已然瓦解,目前当务之急便是重组阵形,他们没有闲暇时间发动夜袭。既然如此,如果是毫无损伤的第二阵、第三阵——也不可能,若是考量到往后的情势,敌军不会做出将折损兵力的不智之举。
  「就算他们真的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我军也已经做好夜战准备,而且还设下了数道陷阱。」
  万无一失。事情至今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下一步也就绪,只待执行了。
  「所以,就由我方发动夜袭吧。」
  「我想对方一定也会有所因应吧。」
  听见比吕的提议,克劳蒂雅似乎不表认同。
  要弥补人数上的差距,唯有发动奇袭——这道战术是古今中外皆常使用的手法。
  不过,想当然耳,若是被对方察觉就没有意义了。
  「我军同样不能折损兵力数。所以只要虚晃一招,诱使对方心生动摇即可。」
  「即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削减敌军的体力——但我军人数极少,可没有多余人手来轮替啊。」
  克劳蒂雅想说的应该是——这样的作法很可能反而使我军士兵累积疲劳,真正战斗时,恐怕无法发挥应有战力。
  她的意见非常合理。比吕点点头,接着说明理由。
  「无所谓。反正明天不必战斗。可以让参与夜间行动的士兵们休息。」
  「……不战斗?」
  克劳蒂雅一脸狐疑地蹙起眉时,一旁的馥金突然插嘴:
  「那、那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她一副难掩慌张的模样,大概是无法理解比吕的用意吧。
  虽然大可直接告诉她答案,但这么做的话,只会让她放弃思考。可以的话,比吕还是希望她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出解答。
  该怎么做才好呢,正当比吕烦恼苦思时,一名没见过的士兵匆匆忙忙地跑进营帐里。
  「……很抱歉,打断军事会议。」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快速说道,接着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拿出两封信。
  比吕见状,再看看他的右臂——绕着一块白布。
  布上绣着数字『五』。
  「第五皇军的传令兵吗?」
  「是的,属下是第五皇军白狼骑士团隶属传令兵。」
  白狼骑士团的指挥官是第二皇子——换句话说,他算是第二皇子的隶属传令兵。士兵低着头呈上来的两封信,正是他的主人第二皇子所寄来的吧。
  比吕接过信——拆开其中一封一看,不由得泛起苦笑。
  「上面只有写了你的名字喔?」
  信里没有其他内容。只有写了传令兵的名字,借此证明他的身分。
  比吕将信递给传令兵,只见他脸色一阵铁青,立刻趴跪在地。
  「殿、殿下表示,见了面之后再说。」
  由于这样等同于是欺骗身为皇族的比吕,传令兵的声音就像是被宣告死刑之人一样颤抖不已。
  「啊,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介意。」
  比吕往椅背一躺,叹了口气。
  白纸——真正的含意其实是在问比吕,是否要求援。
  「那么,第二皇子目前正在哪里呢?」
  「率军集结在雷贝林古王国的边境附近。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比吕殿下一下指示,随时都能行动。」
  「如果我请求派遣援军……抵达这里需要多久?」
  「恐怕需要八天才能过来会合。」
  「是吗?那么请你替我传达第二皇子。」
  比吕向克劳蒂雅要来一张白纸,递给传令兵。
  「你就说——反叛军已经灭亡。」
  「呃……咦?」
  不只是传令兵,克劳蒂雅与馥金他们同样是一阵错愕。
  比吕走向传令兵,拍拍他的肩膀。
  「我并不是在说谎。等你回到第二皇子那里时,战事就已经结束了。」
  「可、可是……」
  或许是难以置信吧,传令兵脸上流露困惑之色。
  「不必现在就出发。先去吃点东西,好好消解疲劳之后再回去吧。」
  比吕这么说完后,便对着营帐外喊了一声,一名守卫闻声立刻走进来。
  「有什么事吗?」
  「带他去用餐。另外再替他准备一匹健壮的马。」
  「是……那么,使者大人,请跟我来。」
  尽管表情难掩困惑,守卫的士兵还是带着传令兵走出营帐外。
  比吕重新回过身正对克劳蒂雅他们,只见每个人都是用一脸要求他说明的表情盯着他。
  「任何疑问我都会回答的。所以——总之先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比吕看着摊开于桌上的地图,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第五章 上策与下策

  反叛军的本营——当中的司令部营帐内陷入一片寂静。
  主要原因是由于第一阵溃败,再加上切身地见识到过去所瞧不起的人族——而且还是民兵的强大后,更让众人变得战战兢兢。
  「虽然详情目前还在紧急统计,但初估第一阵有半数以上的人员无法参与战斗。」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中了那种程度的挑衅。」
  「说到底,终究只是一群罪犯所组成的集团。思考里原本就不存在纪律这种概念。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话说回来,该怎么重新编制呢?在这个节骨眼失去第一阵,可说是一大憾事啊。」
  营帐里,幕僚们互相讨论着,但各个脸上都带着苦涩。即使想重新编制第一阵,然而包括指挥官嘉里乌斯在内的部队长级以上人员全都阵亡了。
  「当下的权宜之计只能降低层级,交由下士官负责吧?」
  「就算是这样,但第一阵要由谁来指挥?」
  「全是些资历尚浅的小辈。如果交给没经验的人,下一战真的会全军覆没啊!」
  雷贝林古王国长年以来,一直待在葛兰兹大帝国的保护伞之下,根本从未经历过战争。
  因此,大部分的年轻魔族(琐罗斯德)唯一有过的讨伐经验,顶多只是盗贼或怪物罢了。
  「话说回来,巴尔大人去哪里了?光凭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一名幕僚开口询问,另一名年迈的魔族回答他:
  「自从第一阵陷入劣势后,巴尔大人便不见踪影了。」
  「他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在看过『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战斗英姿后,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
  「『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吗……他居然没有逃跑,反而去和南部军会合,害事情变得更麻烦了。重点是,他的弓术太惊人了,简直超乎人类范畴了。」
  「听士兵们说,就是他取下嘉里乌斯的脑袋……」
  「哼,终究也只是人族,之后再来思考该怎么对付他就好——总之,先想想该怎么重新编制第一阵吧。」
  某人这么说完后,整座营帐又再陷入沉默。
  此时——
  「将第一阵移到后方作为后备军吧。之后再视情况需要,慢慢消耗掉就好。虽然也可以编进其他部队里,但应该没有哪支部队会想要罪犯吧?」
  入口出现一名男子,正是三魔将(阿拉斯)的巴尔。
  幕僚不约而同地向他敬礼。巴尔轻轻点头回应,走到营帐中央,俯瞰着摊放于地板上的地图。他的脸庞一如往常地遮挡在兜帽底下,无法窥视他的表情,但在场所有人当中,却没人对此感到疑惑。
  「您去哪里了?」
  「我去向卧病在床的佛劳斯王太子禀报战况。」
  「在那种情势之下?」
  幕僚投来半带指责的目光,巴尔暗地窥探了一眼,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想要整合全军,首战落败是有必要的——当然前提是不能对第二阵带来影响。而且,那个情况下,根本用不着我的指挥吧?根据目前在场诸位的判断,就足以因应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您的预期之中吗?」
  「没错,尽管我没想到嘉里乌斯竟然会阵亡,但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吧。他有一点太过好战了,这点一直以来就相当惹人厌啊。」
  「而且第一阵全是由罪犯所组成的,正规军对他们也都是避而远之。」
  「真要说的话,唯一出乎我所料的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居然没有逃跑,甚至还协助南部军……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都完全如我所愿地进展。」
  年迈幕僚轻捻花白的胡须,望向巴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今后我军当中,就不会再有不听命令、擅自鲁莽突袭的愚蠢之徒了吧。既然如此,采取的作战与开始时一样。首先只要专注于打倒南部军即可。」
  「那么,若是那样——」
  就在幕僚话还没说完时——外头忽然鼓声大作。
  「敌袭吗?」
  幕僚们各个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准备出去查看情况。
  「等一下,如果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只会带给士兵们不信任感。既然身为上级长官,无论身处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处变不惊。」
  巴尔如此训斥完之后,迈步从幕僚们面前走过。
  来到营帐外,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但夜空中星辰闪烁,加上设有多座的营火,仍然足以看清前路。放眼望去,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正探头探脑地打探四周。
  不过,本营里没有任何一处起火,并不像受到敌袭的样子。
  「哼,原来如此,来这招吗……」
  巴尔叫住正从他面前经过的其中一名部队长。
  「不必过度解读。总之,先叫大家别太骚动,狼狈也要有个限度。」
  巴尔冷静地看清现况后,下达指示。
  「另外,将栅栏增加至三层,并增设营火。交班时间改为每隔一刻钟交班。另外传达给各部队,每隔一段时间,就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射出火箭。这样应该就足以达到牵制了吧。」
  「属下立刻就去!」
  待士兵离去后,老迈幕僚走向巴尔。
  「您认为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
  「天晓得,有可能是我军的戒备比他们预期中更加森严,于是临时改变策略,企图让我军疲于奔命吧;不然就是想要趁乱派密探潜进来。我目前想到的可能性不外乎这两点。」
  巴尔似乎是对自己的推论相当有自信,言语中没有丝毫动摇。
  「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我军不受到挑衅,他们也不会发动夜袭。」
  巴尔拉低兜帽边缘,转身背过幕僚们。
  「您要去哪里?」
  「去找佛劳斯王太子。这场骚动,想必也会引起他的不安吧。」
  巴尔回答完后,便迳自迈开步伐。
  「身上散发的氛围简直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我确实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军神』的血统并未衰减吗?」
  压低声音闷笑起来的巴尔,重新翻出过去的记忆。
  「而且,那种挑衅手法也很相似。会让人不禁想起修瓦兹。总算可以一报千年之前的旧帐。同时也是为了达成吾等之『王』的未竟之志,无论如何,都得在这里杀了『军神』的后裔。」
  当士兵们的混乱逐渐平息下来时,巴尔来到佛劳斯的帐篷。
  里头完全被黑暗所占领,流转其间的阴冷氛围令人有些发毛。
  「身体状况如何呢?」
  巴尔对着一团在黑暗中蠢动的物体开口说道。
  「还不错。」
  听见对方简短的回答,巴尔一脸满意地点头。
  「亏您承受得住呢。如此一来,您就是『王』的『死兵』了。」
  「我真的死了吗?」
  「是的,另外……为了召唤您的灵魂,一共牺牲了一万三千人。」
  不过都是人族……巴尔补充了一句后,佛劳斯愉悦地笑了起来。
  「咕呵呵呵,只要不是同胞,死再多人也无所谓。不过,没想到才这么一点的牺牲,就能获赐『原初』的力量……」
  巴尔并没有回答佛劳斯的话,只是在脸上浮现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身体在黑暗中缓缓摆动。
  「怎么了?」
  佛劳斯不解地询问,黑暗中的巴尔摇摇头。
  「没什么——言归正传,我是有事来向您报告。第二皇子正从各地召集兵力,驻守在国境附近。数量约莫五万左右。若是第四皇子求援,预估八天内就能抵达这里。」
  「……我军人数为三万——如今第一阵严重受创,人数应该更少吧。」
  「不过请您放心。对方想出的策略全都被我看穿了。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静观对方如何出招就好。」
  愉悦的笑声化作阵阵回音。空气随之撼动,卷起益发深沉而混沌的漩涡。
  
  *

  夜空中星辰闪烁,宛如打翻了珠宝盒一般。
  有别于沁心刺骨的寒风,月光柔和地洒落,而比吕正借助着月光阅读一封信。这是传令兵连同第二皇子的信一起送过来的。
  寄件者是率领两万军势前往费尔瑟属州的第六皇女。
  整顿完善的道路会加速敌军的侵略脚步,但反之亦然——三天后,丽兹就能与奥拉会合了。
  (虽然费尔瑟余党军也很令人在意……总之先解决自己手上的工作吧。)
  有太多让人难以释怀的疑点。要在今天一天内全部看透,实在太困难了。
  可以的话明天,最迟则是后天,一定要把敌人的全部企图摸清楚。
  (对方明明可以卖弄更多计策对付我军才对啊……)
  比吕回到自己的帐篷,在地面上摊开地图并坐下。
  (希望能逼对方露出一点动静……该怎么做才好呢?)
  比吕眺望着地图,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国境。第二皇子目前正将军力集结于此。
  然而,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很可能会因此斩断雷贝林古王国的命脉。
  (不过,尽管只是让对方在脑海闪过这道可能性,还是可以诱使其露出破绽。)
  比吕小声低喃后,捂着眼罩轻轻叹了口气。
  (是否该下点重药呢……如此一来,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如果对方上勾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引诱敌人中计,并将其歼灭了。
  比吕将意识往更深沉处潜去。
  之后,他在地图上摆放几枚棋子,拟出多道计策后,却又一一屏弃。
  「贤兄。」
  冷不防地被人叫了一声,比吕一抬起头,就见到馥金正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当比吕满心疑惑时——
  「你终于有反应了,我已经叫你第五声了。」
  比吕不由得惊讶,原来自己刚才那么集中。馥金苦笑着说道:
  「如果今天进来的是暗杀者怎么办?虽然我们就在附近,但也不可能立刻飞奔过来啊。」
  若是杀气,自己一定会发现。即使对方隐藏得再好,「黑椿姬」还是会有所警觉,所以根本无须担心。
  「话说回来,馥金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看贤兄的灯还亮着,所以替你端了宵夜过来。」
  馥金休息的地方距离比吕的帐篷并不远。由于军队里很少有女性,难免有点担心的比吕便将她的帐篷搭在自己的附近。而她的兄长沐宁也一起住在那里,可以说是集周遭男人们的嫉妒于一身。
  「虽然只有口味清淡的热汤和面包就是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呢,我刚好肚子有点饿了。」
  坐在比吕面前的馥金似乎是无事可做,于是便将视线移向摊放于地面的地图。
  「贤兄随时都在思考战术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会什么都不想,直接入睡。」
  「今天不一样吗?」
  「心里只要有什么无法释怀的事,我就会睡不着。」
  「那么,我陪你一起睡吧?」
  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一时之间也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了,没关系。反正也吃了宵夜,应该很快就会困了吧。」
  「啊,不然我来唱点可以助眠的摇篮曲吧!」
  所以说,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不禁有些头痛地伸手扶着额头。
  「这样会无法做好士兵的榜样,容我婉拒吧。」
  比吕耸耸肩拒绝后,只见馥金蹙起眉头瞪着他。
  「骗人。大哥明明说了,有些指挥官为了展现自己的肚量,会找女人陪睡的。」
  尽管比吕对于灌输馥金这种无谓知识的迦达有满腹抱怨,但他仍然点点头。确实是有这样的指挥官。这是为了让士兵们认为指挥官游刃有余。然而,这一点有好有坏——以现在来说,这种风气并不被认同。
  「总之,今天先不用了,馥金也快回帐篷去吧。」
  「不要,我很担心贤兄,所以决定留下来!」
  看来是多说无益了。或许她只是单纯想待在这里罢了。
  比吕深深叹了口气后,想到了一个妙计。
  「对了,不然你也一起思考战术吧。」
  有时听听其他人的意见,自己也会灵光一闪想出好战术。
  「可以吗!?」
  比吕对着一脸开心、眼神闪闪发光的馥金点点头后,又再拿起棋子摆在地图上。

  *

  隔天早上——比吕所率领的南部军再度与反叛军对峙。
  比吕所在的南部军本营里,没有丝毫慌乱氛围,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惧怕敌人。
  对峙的敌军似乎是精力太过旺盛,从一大早便嘶吼个不停。
  就像是说着他们随时都能开战。也或者只是想挫挫比吕这方的士气。
  「……如果是比吕大人,这种时候会采取什么手段吗?」
  一阵强风方歇,一道悦耳美声震动着比吕的耳膜。
  「……嗯?」
  坐在马车里的比吕偏着头望向身旁,克劳蒂雅王女的美丽双眸险峻地眯起,眺望着敌军。比吕也跟着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点,只见敌军与昨天同样采取横向展开、守株待兔的阵形。
  「如果比吕大人今天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您会怎么做呢?」
  克劳蒂雅又再询问了一次,比吕点点头后开口回应:
  「如果我今天站在对方的立场,会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借此确认对方的反应。虽然也可能打草惊蛇,但这样一直对峙也很没意思吧。」
  「那么,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您认为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想静观其变,也或许是有其他计策吧。」
  比吕一说完,克劳蒂雅随即用力点头,就像是思绪灵光一闪似地。
  「奇袭——他们说不定会趁隙绕到我们背后。」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会更加挑衅才对。再说,这里十分空旷、视野辽阔,并不适合发动奇袭。」
  如果有可疑部队于雪地上移动,立刻就会被斥候发现吧。那样的话——可以供奇袭部队藏身的地点,顶多就只有树林而已。然而,那样就必须诱使敌人靠近才行。如此判断的比吕再次环顾四周。
  「附近不像有部队埋伏的样子。对手十之八九并不打算行动吧。」
  「可是,光是这样互相牵制也无法获胜吧?」
  克劳蒂雅眼神充满疑惑地瞪着敌阵。
  比吕耸耸肩——
  「那也和我们无关吧。我们也只要依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了。」
  他说完后,招来附近的传令兵。
  「您找我吗?」
  「传达给前阵,开始前进。并指示其他部队,依计划进行。」
  「是!」
  传令兵敬礼后便离去。比吕接着叫来沐宁。
  他与靠过来的沐宁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交给他一封写有某项内容的信件。
  沐宁谨慎地将信件收进怀里后,朝比吕一鞠躬。
  「不要太逞强了。」
  「别看我这样,除了实力以外,我对逃跑也很有自信!」
  「万一情况危急时,不必执着于作战,立刻逃跑。那不是重要到得拼上性命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么我先告退了。」
  沐宁同样敬了一下礼后,便转身离去。
  在此同时,前阵伴着一阵漫天飞舞的沙尘,开始行动了。
  期间,克劳蒂雅改而骑着马匹,来到比吕身旁。
  「那么,我也开始行动了。只是,这真的没问题吗?」
  克劳蒂雅一脸担忧地向比吕确认。比吕态度洒脱地耸起肩回应:
  「放心吧。比起我,你那边才是关键啊。」
  「话是没错……万一被对方察觉,便万事休矣。」
  「到时就立刻发动突击,华丽地死去吧。」
  「那样的话,似乎也相当愉快呢。」
  克劳蒂雅一脸发噱似地咯咯轻笑,之后她将马匹调头。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依照作战开始行动。」
  与部队会合后的克劳蒂雅身影慢慢从视野中离去后,比吕转而凝神注视着白雪纷飞的前方。
  「这下第一阶段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一股脑儿地全力逃跑了。」
  比吕愉悦地轻声说道,他对旗手送出暗号后,只见雷贝林古王国的大旗飘然升起。
  随即,全军开始行动。
  并不是前进,也不是左右分散,而是慢慢地后退。
  此时——一名传令兵穿过笼罩着战场的雪雾,朝着马车疾奔而来。
  「比吕殿下,敌军果然没有采取行动的迹象。另外,前进的前阵已经朝左右分散完毕,准备与第一阵会合。」
  「那么指示下去,开始后退。等拉开距离后就扎营,今天先休息吧。」
  没必要无谓地消耗体力。若是自军出现疲态,那就本末倒置了。
  看着愈离愈远的南部军,敌军或许是认为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妙,于是拉近距离。不过,并没有转守为攻,而是彻底维持防守态势。
  当然,威吓和挑衅也没少过,只是比吕并没有上当,持续沉着地拉开距离。
  就这样双方反覆地一进一退相互对峙,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西沉,夜幕缓缓低垂。
  
  *

  「今天敌军同样发动了相当热闹的夜袭。」
  担任反叛军参谋的巴尔如此说道。
  「不过也和昨天一样,只有声音而已。」
  他现在正在张设于扎营地中央的营帐里。
  周遭的其他幕僚们脸上尽是流露着不安之色,尽管军事会议已经结束,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们畏于敌军的攻击,极度害怕回到自己的帐篷。
  「巴尔大人,就不能想想办法解决这个声音吗?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好好休息。重点是,士兵们也是人心惶惶。」
  巴尔可以理解幕僚们忍不住抱怨的理由。
  对方只是以太鼓、号角发出喧嚣的噪音,却没有任何准备夜袭的迹象。这么下去,只会不断耗损士兵们的精神,根本无法解除疲劳吧。
  「已经有采取对策了。不需有进一步的作为。各位就安心地回去帐篷吧。」
  如果上了对方的当,派兵前去追击,也只会被其逃脱。一个不小心,更可能中了对方的回马枪,到时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而且,根本没必要浪费体力追过去。我们只要悠哉地静观其变就好。」
  「可是……」
  尽管明白巴尔的话,但心底实在难以释怀,幕僚们脸上的表情便是如此诉说着。
  即使要他们放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法轻易地好好休息。
  虽说如此,除了戴上耳塞,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我军戒备森严,绝对不会让敌军找到破绽发动夜袭的。若是要再争论下去,我只好直接在你们耳朵塞上棉花,让你们入睡了。」
  巴尔百般无奈地说完后,便低头俯视摊放于桌上的地图。
  今天对方的行动有太多不自然的疑点。
  前阵卷起漫天沙尘,千名以上的南部军同时消失了踪影。
  当然反叛军这方也有派出斥候调查周边树林,确认是否有躲藏伏兵。
  然而,四处都没发现敌军身影,由于敌军只是一味地拉开距离,反叛军这方除了加强周遭警戒,同时也追着敌军前进,但过程什么也没发生,乏味到几乎让人丧气。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无头苍蝇的行为……若他们没有目的,势必会出现破绽。
  然而,今天早上看到敌兵后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如果他们是打算和国境附近的第五皇军会合,故意想要拖延时间的话,对我方来说也更好动手。」
  一旦南部军与第二皇子所率领的军队会合,人数将会远在反叛军之上。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拖延时间,这样的作战让人不得不说实在太肤浅了。
  「若敌军有意会合,就必须在那之前彻底击溃才行。」
  虽然还无法掌握「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力量究竟到什么水准,不过若是让他率领大军,肯定会很棘手吧。正当巴尔如此思忖时,他原本眺望地图的眼眸忽地眯细。
  「……哼。要是敌军继续南下,将会抵达修内要塞附近吗……」
  他们或许是想在这里进行封城战,借此争取时间,再与第五皇军联手进行夹击。
  如果不是这样,南部军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更重要的是,对方想得到的「上策」,巴尔全都了若指掌,主导权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上。
  「巴尔大人。另外,斥候发现了这个。」
  一名幕僚递过来的是一封信。巴尔中断思考,指示幕僚确认内容。信中所写的主旨正是要向第五皇军求援。
  「哼……是在什么情况下取得的?」
  「斥候发现一名可疑人物,准备捉回时,对方却奋力脱逃,这封信就是在当时掉落的。」
  「哼!居然偏偏这么刚好掉了如此重要的信吗?」
  巴尔加深了脸上笑意。这是威吓,也就是下策——再也没有比这更重大的失误了吧。
  居然主动犯下如此失策……心底翻涌而上的喜悦让巴尔压抑不住笑意。
  「真是愚昧。大概是想以防万一吧,不过这只是反效果。」
  特地送信过来,或许是企图将反叛军的注意力转移向第五皇军,也可能是想诱使他们将矛头转向第五皇军……
  「不过,拜此所赐,我现在可以确定无须杞人忧天地担心第五皇军。」
  即使没有使出这种手段,第五皇军也从来不曾从巴尔的脑海中消失。
  但却居然会自掘坟墓,可见对方一定也急了吧。
  「还真是傲慢。凭着不足三千的兵力,他真以为会有胜算吗?哼!要收拾那种傲慢之徒,简直易如反掌。」
  巴尔开始从事先已经拟好的计策中进行筛选。哪道计策才可以最有效率地将敌人逼入绝境。
  「……如果对方打算在修内要塞宣战的话……」
  对方大概会在表面上假意采取封城战,实则派出特遣队从反叛军背后发动奇袭吧。
  此外,如果再考量到兵力不足的这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一定会选在夜间发动攻击。
  「至今为止所采取的那些诱使人误以为是夜袭的行动,目的应该就是要松懈我军的注意力吧。」
  巴尔这下全看穿了。接着只要抹杀失去退路的「军神」后裔,迎击第二皇子,并蹂躏北方。如此一来,葛兰兹大帝国的瓦解便近在眼前了。
  「就快了……再不久就能一雪过去的耻辱,魔族即将再次称霸中央大陆。」
  在那之前,就陪他好好玩玩吧。直到卖弄肤浅计策的后裔脸上,染满绝望之色为止。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两军同样只是对峙而已。
  待在本营的比吕打了个哈欠后,眺望着布满眼前视野的反叛军。
  「今天同样没有动静吗?虽然对我军来说也比较好做事,但实在让人闲得发慌啊。」
  明明身处战场,却没有流任何一滴血,也没有听到一丝剑戟交锋声。唯一的余兴节目大概就只有双方士兵彼此的叫嚣。而就在近日内,这些咆哮即将会转为喊杀声吧。正当比吕沉浸于如此的思绪之中时,一名幕僚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时间到了,要怎么做呢?」
  「和昨天一样,后退吧。如果敌军追击过来,就回以箭雨攻击,全军反转为攻,进行迎击。」
  这种时候,就能反过来利用人数少的这项优点。比自己更弱小的猎物猛然一变,朝自己发动攻击的话,对方势必会一时恐慌而乱了阵脚。
  而这阵恐慌将会带起一道水波,扩散至其他部队。如此一来,损伤将会十分惨重,等敌军重新编制好部队时,恐怕也无法拂去脸上的惧色吧。
  「只要人数一多,便会不自觉地变得目中无人。无论上位的人再怎么提醒,要让最下层的人听进去,实在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军纪散漫的反叛军而言。」
  如果他们把伤害无辜人民、烧毁村落视为胜利的话,想必也会更加助长傲慢心态吧。
  「事情就是这样,指示部队后退吧。」
  比吕如此告诉部队长后,向旗手送出暗号,命令全军与昨天一样后退。
  反叛军没有追击过来的迹象,南部军悠哉地拉开距离。
  这天也只是互相对峙,在没有拔剑相杀的情况下,太阳渐渐西沉。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黑夜随之来临,这便是大自然的定律。
  扎好营的南部军,休养生息的同时,亦未松懈周遭的戒备。
  由于也允许士兵微量小酌,营地里流转着轻快自在的气氛,谈笑风生的士兵们比比皆是。而在营地中心,称为本营的地方,比吕将各部队长召集至此。
  战士们全围绕在简易式的长桌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之色,注视着坐在上位的比吕。
  「今天一整天下来,我观察敌军的出招方式后,已经可以做出某个程度的预测。」
  比吕的口气就像是闲话家常般地轻快,部队长们全都露出一脸惊讶。
  「意思就是……可以看穿敌军的战略吗?」
  其中一名部队长出声询问。比吕自信满满地面带笑容点头。
  「虽然无法断言,但几乎是错不了的。」
  「那么,我军是否要切换战术呢?」
  「不,维持和一开始时相同,行事上依旧采用所有人的战术。」
  绝不打破约定。众人难得想出的计策提议,还是希望能使其得以实现。
  然而,一名部队长脸色一沉,口气显得不安地开口。
  「……可是,若是太过固执,是否会有全军覆没之虞呢?」
  「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我才在这里啊。等着吧,我一定会将战局导向胜利的。」
  比吕将手遮覆在摊放于桌面的地图上方,接着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枚棋子。
  「明天退至修内要塞。并且务必尽可能佯装我军布下陷阱的假象。」
  棋子被比吕的手一路带往西方,最后停在一处要塞之上。
  「而这里将是决战之处,一切的计策都将在此开花结果。」
  届时,大地将染成血红。犹如一朵盛开于地面的巨大红花,鲜艳地妆点大地。
  「在那之前,持续回避无意义的战斗。不过,光只是逃跑也很无趣。就和昨天一样,派出几支部队,假意发动夜袭,使敌军疲惫不堪,并助长其骄兵之心,最后我们再一口气将其击溃。」
  在场所有人皆被比吕那股不容置喙的魄力所震慑,各个屏气噤声。
  「遵、遵命。一切听从比吕大人的指示。」
  「如果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回答。若是不方便在这里说,等一下可以来我的帐篷。我会一五一十回答,绝不隐瞒,请各位放心吧。」
  比吕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营帐里的每个人,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么,军事会议就到此结束。」
  此话一出,各部队长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比吕鞠躬行礼,之后端正好姿势走出营帐。
  由于人一口气减少,营帐内的气温随之急遽下降。
  比吕坐在椅子上,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握后杵着下巴,视线俯望着地图。
  「如果你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话,我就向你证明你错得多彻底。」
  比吕浮现一抹浅笑,轻抚眼罩后,将数枚棋子并排在地图上。
  脑海中浮现出数道对策,左眼泛疼地激烈脉动着,仿佛疾呼着想放手一试。
  「这里结束后,还有费尔瑟属州、德拉路大公国、休太岘共和国,以及更往西进的其他众多国家正等着我。尽管并非所有国家都是敌人……」
  若是中央大陆没有交战的对手了,就渡海进军北方大陆或是西方大陆。不过在那之前,对方一定就会先攻过来了吧。
  「啊——……还有东诸岛。」
  兽族(安斯洛)所居住的土地,同时也是怪物横行的魔境。
  兽族是十分好战的种族,但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采取行动。
  因此,只要不主动刺激他们,不管于明于暗,他们都不会有所行动才对。
  「只是不知道现今状况如何了,这让我有点担心。」
  即使如此,可以选择的选项还有很多,往后可以让自己一试身手的机会将会持续增加吧。比吕一一推倒排好的棋子,最后停下手,注视着唯一一枚仍站立着的棋子。
  「……葛兰兹大帝国。」
  千年的岁月让这个国家变得巨大。挟带着就连过去的比吕都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称霸中央大陆。除非周边诸国团结一致,否则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足以与葛兰兹大帝国正面抗衡。虽说如此,也并非没有不安因素。
  「并不是皇帝的力量不足——而是放任贵族诸侯过度扩充力量。」
  比起向外扩大版图,如果没有适时地审视内政,等回过神时,恐怕就已经难以掌控。迟早都必须设法保持五大贵族的平衡吧。
  「为了击垮中央贵族,由无派阀贵族形成一股新势力与之抗衡,这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么一来,很可能反而建立起单一贵族独大的时代。」
  新兴势力相当可怕。会在转瞬之间,吞噬掉其他的敌对势力。
  若是掌舵错误,国家恐怕会一口气瓦解。为了避免这一点,只能稳扎稳打地踏实迈进。为此,有必要适当地增加东方贵族的权力。
  「该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比吕将所有棋子推倒后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黑衣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而起。
  「首先得先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我可不会受到过去的因果所束缚。」
  比吕踏着相较先前更为响亮的步伐声,轻抚着眼罩离开营帐。
  空无一人的营帐里,只剩风声回荡其中。
  就在此时——盘据于四个角落的黑影开始诡谲地蠢动起来。
  那道黑影最终化作人形,浮现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愉悦地舞动着。
  接着,黑暗神不知鬼不觉地有如渗入棉花的水滴一般,静静地持续扩张。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傍晚时分,南部军出现了有别于先前的行动。
  「呵……欺敌之术吗?」
  反叛军本营——中央有辆没有屋顶的马车。巴尔就坐在上面。
  他的视线前方飘落大量的粉雪。雪量几乎就快覆盖所有南部军。
  「还真是一群爱玩雪的家伙。我可不会中了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
  巴尔将地图拉向自己。之后,他双手把玩着棋子,凝目瞪视地图。
  修内要塞就近在眼前,派出斥候前去调查的结果显示,它似乎称不上坚固。
  「已经事先打造好数把破城槌了,轻而易举就能破坏那种脆弱城门。」
  接下来只要对方能如自己所预料般行动,甚至也无须大费周章。
  根据巴尔的推测,接下来对方将会借由粉雪为掩饰,全力、全速地拉开距离。
  若是反叛军追击过去,南部军将会反守为攻,发动攻击吧。
  虽然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收拾他们,但反叛军现在可没时间为了区区三千兵力的对手浪费功夫。
  毕竟之后还得迎战第二皇子的大军。
  「巴尔大人!敌军全速、全力地拉开距离了!」
  听见传令兵的回报,比吕脸上的笑容更加深沉。
  之后对方应该是会逃进修内要塞,像缩头乌龟一样进行封城战吧。
  「若是我军连忙追过去,敌方特遣队大概会从背后发动突袭。」
  第一次两军对峙时,南部军约有千名士兵脱队。他们绝对正屏气凝神地埋伏在暗处。如果反叛军攻击修内要塞时,背后冷不防遭到突袭的话,恐怕会难以招架。
  「虽然也可以留下迎击部队……」
  只是万一这一步遭对方识破——到时迎击部队将难逃被夹击的命运。
  既无法拖延太多时间,又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既然如此,就等着看我如何破解敌军计策吧。没必要特地随之起舞。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巴尔挥手招来传令兵。
  「通令全军。包围修内要塞后,注意身后动静。」
  「是,遵命!」
  巴尔眺望着正朝修内要塞退去的敌军,在脑海中思索着。
  (这下对方能采取的计策就只剩夜袭了。)
  为此,才会事先埋下数道伏笔。一而再地佯装夜袭,拼命地诱使反叛军松懈防备。底层士兵们的警戒心正逐渐薄弱。
  此时若是遭到夜袭,反叛军绝对会轻易瓦解吧。
  (不过,这是指我没能看穿对方计策的情况。我就将计就计反将你一军。)
  对方至今打出了各种计策,为的就是确保无论身陷任何状况都能应对自如。
  手法完美得有如正在阅读兵法教科书一般。但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很容易看穿……
  (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只是后裔。终究无法超越「军神(玛尔斯)」吧。)
  只要大败对方的夜袭攻势,对方肯定会士气大挫,再趁他们逃进要塞时一举击溃。
  深信决战时刻就在今晚的巴尔,前往佛劳斯的马车向他报告。
  「南部军似乎逃进修内要塞了。我可以认为一切发展都如你所料吧?」
  注意到巴尔的气息,佛劳斯率先开口。
  「无妨。虽说是『军神』的后裔,但终究只是人类水准的小聪明。」
  「那就好。对了,我该在什么时候现身?士气现在应该正开始下滑吧?」
  确实如佛劳斯所言,反叛军的士气正持续下滑。
  对方人数明明不如己方——却迟迟无法攻下。而且,至今吞下对方佯装夜袭等等的各种小花招,却始终只能闷不吭声,这也是造成士气低落的原因之一。
  「士气早晚会自己提升的吧。而且,也一定会有让您大显身手的机会,在那之前,您就耐心等待吧。」
  先反击前来夜袭的敌军,再把他们赶进修内要塞,之后要杀要剐就任凭己方处置。到时,再由佛劳斯去对付棘手的黑衣少年。
  这一步成功与否,全端看实验的结果了。
  如果失败便万事休矣,到时就立刻舍弃这个国家,逃回本国去。
  若是王太子幸运地幸存下来,那就继续执行计划,相信同志们一定也会赞同巴尔的想法吧。
  「魔族(琐罗斯德)将再次袭卷中央大陆。这一点绝对会实现的。」
  看着发出低沉笑声的巴尔,佛劳斯同样愉悦地笑了起来。
  「没错。到时一定要创造一个不输葛兰兹大帝国的庞大国度!」
  巴尔在心底嘲笑着如此兴奋说道的佛劳斯,离开了马车。
  承受着寒风吹袭的巴尔停下脚步,仅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吾等——魔族当中,可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雷贝林古王国虽说是魔族之国,但并不存在纯正血统。
  虽然也有血统相对较浓之人,但所有人全都混有其他种族之血。
  (魔族中不需要杂种。你们只不过是奴隶——就像过去人族的地位一样。)
  历经千年的岁月,毫无力量的人族如今遍布于这块大陆。
  人族持续啃噬中央大陆,却没有带来丝毫贡献,对这个世界只是百害而无一利。
  ——黑暗期。
  (由人族所支配的这个时代,正可以说是如此。)
  巴尔愤恨地紧瘪着嘴角,用力踢了一下地面后,再度迈开步伐。
  
  *

  修内要塞——它是过去雷贝林古王国为了加强于南部的统治力,而建设的基地之一。当巩固了南部的统治之后,修内要塞便失去了重要性,如今则化作徒具型式的空壳。
  比吕穿梭走在忙碌奔波的士兵之间,前往位于要塞中央的司令室。
  (要塞根本是空有其名。这么脆弱的基地,连一天都撑不住吧。)
  历史当中,修内要塞仅有一次成为战场,不过那一次也只是因为邻近的贵族不满当时的国王而率兵起义罢了。而那已经距今两百年,修内要塞在那之后便不曾再经历过战火,只有定期修缮老旧的地方,完全无法抵御外敌。
  比吕踏进司令室后,视线依序逐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众人立刻起身向比吕行礼。他稍作回礼后,示意众人坐下。
  比吕走近桌子并坐到上位的位置。
  「请开始吧。」
  一名部队长神色紧张地站起来。手上拿着好几份资料。
  「如我方所料,敌军已经包围修内要塞了。另外,绕到后方的克劳蒂雅王女殿下有捎来联络。她表示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暗号一下,便会立刻发动夜袭。」
  南部军三千兵力当中,分出一千绕到敌军背后。这是为了对敌军本营发动总攻击。
  只要攻陷本营,尽管再庞大的军势,若是指挥系统一乱,就只剩溃逃一途了。
  此外,当初大破敌军第一阵时,抢夺了约三百套的装备。以此乔装后的士兵则是用来引发反叛军自相残杀的手段。万无一失。事情进展一切都如比吕所料。
  比吕满意地点点头,指示部队长将地图摊开在地上。
  他摆好棋子——表示出克劳蒂雅的现在位置、反叛军本营、第二皇子所率军队的位置。
  「第五皇军并没有行动的迹象。在我军取得胜利之前,他们或许都打算静观其变吧。另外,沐宁大人已经平安无事地与克劳蒂雅王女殿下会合了。」
  「我明白了,一切都很顺利呢。」
  比吕微笑回应后,示意部队长回座,而他自己则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就依计划行事吧。一刻之后,向克劳蒂雅王女送出暗号,朝反叛军发动夜袭。」
  「根据报告,敌军似乎已针对夜袭作好防范,且阵营背后的戒备也相当森严。如此一来,成果恐怕不佳……是否先派出间课,事前调查一下比较好?」
  「不需要。原本就已经派了够多的间谍进入敌阵。再说,无论敌军是否看穿我军的计策,夜袭都必定会成功的。」
  比吕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推倒反叛军的棋子。
  所有人顿时一阵噤声,袭卷而来的寂静之中,只听闻「叩」的一道细小声响。
  
  *

  厚厚的云层覆盖夜空,掩蔽了星光,世界完全被黑暗所包围。
  如果是平时,大概就连地上的大块石头也看不清楚吧。
  然而,反叛军的瞭望台台——站在上头的巴尔眺望着本营的后方。
  眼前升起无数座的营火,照亮了视野,就连脚下也清楚可见。
  (插图)
  巴尔的视线前方配置了大量士兵,每个人的双瞳映照着火焰,闪烁诡谲的光芒。
  各人蓄势待发,聚精会神地凝望着火光未能照亮的唯一一处黑暗,严阵以待敌军来袭。
  「好了,就时间来看应该差不多了……」
  「真的会来吗?看到我军如此警戒,我想敌军应该不敢来犯吧。」
  「佛劳斯王太子真的很爱操心呢。敌军一定会来的。您等着看吧。」
  巴尔对着身边的男子——佛劳斯如此说道。佛劳斯闻言,顺着巴尔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他那对碧眼的视线前方,有一部分士兵们正愉快地谈天说笑。
  「接下来很可能会遭遇敌袭,那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还真是悠哉。而且不只他们……其他许多人也一样,警戒心太薄弱了。」
  佛劳斯不满地指责,出乎意外的是,巴尔却只是愉悦地笑了笑。
  「没错,这正是对方的计策。他们数度佯装夜袭,目的除了是想造成我军士兵疲惫不堪以外,同时也是为了让我军卸下防备、掉以轻心。而今晚就是敌军所有计策的最终成果验收吧。」
  要发动夜袭了!如此假意佯攻,迫使反叛军因严加戒备而疲惫。
  对方一而再地重覆这种行动,就是想借此让他们松懈。
  如果把其他微不足道、不痛不痒的计策也算进去,至少超过八种吧。
  把这些计策总结起来——的确会让反叛军的士气因此下滑,这样来看的话,勉强可以说是成功了吧。另外,对方还剩下最后一道计策。
  时机就是接下来——首先敌军八成会发动佯装夜袭。
  「敌军大概会从正面发出喧闹的巨响吧。」
  「喔……什么意思?」
  就在佛劳斯一问完时,从前方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有敌袭!士兵们焦急迫切的声音传至瞭望台。
  然而,巴尔只是静静地勾起笑意,指示事先安排好的传令部队前往各定点。
  「这是诱敌之术。浅而易见的陷阱。没必要随之起舞。」
  「那么,意思是不必在意这阵声音吗?」
  「不,这也是对方谨慎思考过的陷阱,好替下一步布好局。」
  而下一步应该就是以这阵声响作为暗号,利用诱饵攻击反叛军后方吧。
  使用的诱饵大概是之前大肆为乱的犯罪者们——也就是早晚都会依据雷贝林古法律问斩的家伙们。
  「有好几支掠夺部队突然中断联络。很可能就是被南部军捉走了吧。」
  回顾一下他们在南部所做的恶行,根本不值得同情。
  对方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当作诱饵。
  「——后方发现敌影!」
  「看吧,被我说中了。」
  「真厉害。你居然能把敌军的每一步行动都看得这么透彻!」
  此外也多亏有升起大量营火,才能轻易发现敌影。
  「立刻射箭!还有,不要中了敌军的诡计。只要冷静应对,就不会有问题!」
  弓兵们遵照巴尔的指示射出箭矢。尽管箭矢陆陆续续命中敌兵,但其中还是有几匹马躲过了箭雨,而那些马匹猛力撞击挡马栅栏,不过并未能侵入本营。巴尔派出一支部队,立刻前去确认骑士的身分。
  这段期间,巴尔则和佛劳斯一起走下了瞭望台。
  「接着正面方向将迎接激烈攻击。」
  「换句话说,先让我方以为会从正面来袭,但却是攻击后方,不过这同样也只是佯攻,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是锁定了正面?」
  佛劳斯说完后,巴尔自豪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没错,也就是波状攻击。再说,攻击戒备森严的后方是下策。即使是不熟悉兵法的人,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这连三岁小孩都懂吧。可是让我想不透的是,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
  「大概是想尽可能分散我方战力吧。不过,只要看穿对方的企图,就能轻松应对了。」
  当巴尔他们骑上马后,一名传令兵朝他们疾奔而来。
  「巴尔大人,前去调查出现于后方的敌兵尸体后,发现肩上都有罪犯的烙印。他们不只全身被绳子捆绑,还被紧紧缠绕在马匹上动弹不得。」
  「呵,完全不出我的预料呢。那么,下令依计划吹响号角!务必击溃从正面来袭的敌军!」
  巴尔如此指示传令兵,不久后,周围便开始响起号角声。
  在此同时,从正面传来的喊杀声开始益发激昂起来。即将正式开战了吧。真正目标果然是正面——巴尔如此判断后,下令进入下一阶段的行动。
  「好了,尽情虐杀吧。把人族一个不留地全数斩——唔!?」
  这句话才说一半便打停。同时,巴尔的脸庞被火光照得通亮。
  为什么——周围好几处地方忽然冒出大火,熊熊烈焰直窜天际。
  同一时间,「敌袭!敌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道急迫惊呼响彻四周。
  「破城槌烧起来了!」
  巴尔瞪了一眼慌张失措的近侍,为了安抚开始不安躁动的士兵们,他提高音量说道:
  「别乱动,这也是敌军为了分散我军战力的计策!已经不需要攻城武器了!任由火势去烧,不要分心,紧盯前方!将兵力集中于正面!」
  准备真周全——千方百计地蛊惑我军,想借此尽可能分散我军更多战力。
  这大概是第一天发动佯装夜袭时,趁反叛军陷入慌乱之际潜伏进来的卧底所搞的鬼吧。虽然可以说是很成功,但看在巴尔眼里,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胜负已经底定了。无可动摇的胜利之券就握在巴尔的手中。
  「明明如果采取封城战,卖弄一下肤浅的小手段,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巴尔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身旁的佛劳斯语气不悦地开口:
  「这里感觉也没有我出场的机会。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试试身手啊。」
  「还不到对战的时候。您也不必感到遗憾。」
  巴尔耸了耸肩后,踢了一下马腹,开始前进。
  与前线的后方部队会合时,敌军似乎正企图强行突破中央,双方展开激烈的攻防战。然而,由于反叛军早已做好万全的夜袭对策,更重要的是,反叛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南部军的攻势。
  反叛军的指挥系统有条不紊,各部队也是合作无间,挟带着绝对优势的他们,勇猛果断地袭向南部军。
  南部军抵挡不住反叛军的如虹军势,节节后退。预估很快就会逃入修内要塞了吧。
  「虽然很想放他们成功逃进修内要塞,但到此为止了……就在这里彻底击溃敌军吧。」
  再过不久,敌军战线就会崩溃了吧。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下屠杀掉所有奔窜逃命的敌兵们。
  「通令全军。粉碎敌军!」
  巴尔向在一旁待命的近侍下达命令后,随即太鼓与号角喧天奏响。
  站在他身边的佛劳斯一脸满意地望向弥漫着尸臭味的前线。
  「这下就结束了吧……『军神(玛尔斯)』的后裔也不过尔尔罢了。」
  「就算是后裔,究竟也只是寿命短暂的人族子孙。身上的血统想必已经淡化了吧。」
  「不过……只要击败『军神』的后裔,就能借此向世界宣告魔族(琐罗斯德)复活。」
  「没错——」
  就在巴尔正要开口回应时,他的身体冷不防地被猛力地往前一推。
  由于事出突然,巴尔根本来不及反应,当他一头雾水地站起身时,四方传来惊惶哀吼。
  「怎么回事——!?」
  巴尔出声大喊,随即身体顿失平衡、单膝脆地。他低头一看,一把箭矢从他的背后贯穿至侧腹。
  「这是从哪里射来的……」
  鲜血顺着箭尖滴落后渗入地面。比起疼痛,巴尔的脸上更是写满了困惑。佛劳斯大惊失色地跑到他的身边。
  「比堤尼亚卿,你没事吧!?」
  「没事,这点程度只能算是小擦伤罢了。先别管我的伤了,得先确认状况——原本是想这么说,但看来是没必要了。」
  当巴尔回过神时,周围的士兵们同样全都中箭负伤。其中也有人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当场毙命了吧。
  巴尔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手臂绕到背后拔出箭矢。
  接着他缓缓地回过身,压抑不住打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笑意,放声笑道:
  「哼哼,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真正的目标是后方吧!」
  大批的骑兵有如雪崩一般从后方鱼贯闯入。
  守备薄弱的后方士兵,根本抵挡不住敌兵宛如土石流般的军势。
  挡马栅栏经过一开始的诱饵之计后,大多数已经不堪使用。敌兵就从损坏的地方冲进本营。
  四处窜逃的步兵们一一死在敌军骑兵无情的践踏之下。
  「……居然选了下策吗?再大胆也该有个限度。」
  「巴尔大人!敌军不只从背后发动攻击——」
  传令兵脸上满是焦急地奔了过来——
  「嘎!?」
  却被后方追过来的葛兰兹骑兵的长枪贯穿,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最终从巴尔的视野中消失。同时,伴随着左右传来的同伴惨叫声,剑戟的音色轻脆奏响着。
  「这时候再发动侧击吗?了不起。看准了在黑暗中,无法正确掌握人数。即使只有少数兵力,还是可以取得丰硕成果。」
  被完全包围了——反叛军的所有士兵专心一致地将注意力集中于正面,根本没有余力应付来自四方的攻击。
  巴尔像个旁观者一般眺望眼前化作阿鼻地狱的战场,此时,敌军骑兵朝他杀了过来。
  「哼,别小看我了。」
  巴尔举起魔弓斐尔诺特,连续射出三根箭矢。
  只见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敌兵喉咙,成功将其送下地狱。
  「……似乎该轮到您上场了。」
  巴尔捉住正心生动摇的佛劳斯肩膀。
  「要我上场?在这种情况下吗!?」
  「没错,虽然没办法扭转战局,但至少可以顺利脱身。」
  巴尔一边漠然地屠杀进逼而来的敌兵,一边对佛劳斯说。
  「暂时先撤退吧。现在太执着于取胜的话,恐怕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现在的话,只要重新编制,还能维持在一万以上的兵力吧。
  「再说,即使夜袭成功,敌军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这一战当中,想必会折损许多兵力。这样想的话,我们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看到巴尔一副事不关己地说着,佛劳斯面红耳赤地气胀了脸。
  「你不是说一定能赢吗!?」
  「冷静一点。现在当务之急是设法脱离此地。」
  佛劳斯听完巴尔的话,像是要渲泄怒火一般接连斩杀了周围的敌兵后,口气极度不甘心地高声咆哮:
  「本队即刻脱离!」
  「这就对了。」
  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法削减敌军的气势。
  虽然这一战损失惨重,但计划并不会变动,再说,一切发展完全如巴尔所愿。
  「我多得是计策。只要最后能摘下胜利就好了。」
  没必要追求永胜不败。即使一路败退,纵然计策一直被看穿,只要最后捉住胜利,就是无庸置疑的胜者。
  「那么立刻返回王都,重新编制军力吧。」
  巴尔说完后,便策马准备脱离战场。
  随即——传来一道令人寒颤的声音。
  非常、非常地轻微。在当下的激烈战况中,不可能听得见的音色。
  然而,这道声音却回绕在巴尔耳边久久不散,留下无尽黏滞而诡谲的触感。
  「好几次度过生死关头;好几次跨越遍野的横尸;好几次舍弃希望。」
  有如被拖入深沉夜色一般,「那个」静静地靠近。
  「不曾见识过绝望的家伙却大谈上策,听了真让人反胃。」
  那道声音毫无起伏。然而,却带着仿佛无尽地深深浸透至内心的沉重感。巴尔与佛劳斯立刻蓄势备战,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方向。
  一名戴着遮住半边脸的眼罩的少年,正伫立在大量的尸体中央。
  「休想逃跑。」
  柔和的五官倏地一变,锐利地敛起神色。
  「你们都会在这里成为我的饵食。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再战的。」
  少年泰然自若地握紧白银之剑——
  「好了——认清绝望的时间到了。」
  弥漫于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倾泻而出的杀气,使得空间也随之扭曲。
  
  *

  「认清『绝望』吗?你和『军神』都说了相似的话呢。就连傲慢的态度也和那家伙相同,永无止尽地激怒他人的情绪。」
  忿忿然说着的巴尔嘴角有些扭曲,但过没多久,嘴巴改而染上喜悦之色。
  「不过,这次的计策确实很精彩。请容我当作今后的参考吧。」
  巴尔故作自若的口气让人感到烦躁,但比吕只是嗤之以鼻。
  「那么,顺便再给你一道建议作为参考吧。」
  比吕宛如无生命物质的眼瞳转向巴尔,将「天帝」的剑刃架在肩膀上。
  「上策无奇策,正面无活路。断然舍之的下策,方能出奇策,方能成活路。」
  任何人都只会考虑上策,对于下策则舍弃不顾。正因为如此,当中才会形成活路。
  这并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扰乱对手的思考,一口气使其瓦解,并攻其破绽。
  这就是战术,也是迈向胜利的铁则。
  「看到事情的进展全都如同自己所预期,想必一定很高兴吧?于是便因此而沾沾自喜,结果遗漏了许多重要部分。」
  「你想说你将一切都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吗?」
  「不,这次的情况并非全然如此。毕竟我自己也是一枚棋子。」
  比吕摇摇头后,将剑尖指向巴尔。
  「多说无益了。你就做好觉悟吧。」
  比吕举起「天帝」,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刹那——比吕的身影凭空消失。
  同一时间,巴尔拿起弓箭操纵自如且迅速地连续发射。
  火花迸散后即逝,互不相让的攻防战,带起阵阵尖锐声响回荡四周。
  「喔……你能看见我吗?」
  「只能察觉到气息而已。」
  面对比吕的询问,巴尔淡然回答后,又再射出箭矢。
  火花慢慢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
  「伤脑筋,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佛劳斯忽地站到比吕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刀刃与剑刃相接对峙,刀剑的嘶吼让空气为之震动。
  传回手上的反弹力道,使比吕的手为之发麻,他俯视着自己的手后,将视线移向佛劳斯身上。
  「……那股力量……该不会是借由『堕天』取得的?」
  不仅斩断的手臂随即重生,那道臂力之强劲,即使他身为魔族也说不过去。遭到质疑的佛劳斯,顿时扬起弯月般的笑容。
  「别把我和那种人混为一谈。这是『原初』之力,是吾等之『主』的力量,仅有魔族才配拥有的特权,懦弱无力的人族是休想取得的!」
  「是吗……」
  「你的武勇事迹我都听闻了,但终究也不过是人族,绝对无法超越我们。」
  佛劳斯激昂亢奋地滔滔碎语,不过比吕完全充耳未闻。
  他只是仿佛遥望着远方一般,一味地将视线投向天际。
  「劝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如果再提起那道名字,我可不会留情。」
  比吕压响手指关节后偏过头,以宛若深渊的眼瞳锁定佛劳斯。
  白银之剑「天帝」像是发出感叹般地开始闪烁。「黑椿姬」随着吹拂过战场的阵风大幅翻飞。
  黑光与白光相互吞噬,于比吕的周围形成诡谲的空间。
  至此,佛劳斯终于察觉到比吕散发出的氛围骤然改变。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至今回想起当时的事,胸口依旧会愤怒欲裂。过去那个窝囊、爱哭、凡事依赖他人的自己,根本无可救药地愚蠢而无知。」
  少年喃着独白——并不是要说给谁听,只是有如训示自己一般地娓娓说着。
  「必须舍弃天真。必须在衍生出致命结果前,彻底击溃。」
  比吕周围开始扭曲。空间出现数道裂痕,精灵武器缓缓从中冒出。
  「所谓的战争,不是吞噬对手,就是被对手吞噬,强者或弱者,胜利或败北,只存在非黑即白的答案。」
  因此——孤高王者企盼着。
  「既然如此,为了创造出她所企盼的世界,我会继续保持永胜不败。」
  这是自己未竟的使命,千年前无法到达的顶点。
  畏于比吕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佛劳斯不由得往后退去。
  「无须恐惧——安心地化作尘埃吧。」
  比吕往前跨出一步,空气宛如炸裂般随之响起一道巨大声响。

  ——神光雷火。

  庞大力量的奔流——从那道瞬发力当中衍生出的爆发力,在地面掘出一个凹洞。
  下一秒,光之洪流开始照亮黑夜。
  夜空中浮现的精灵武器有如流星一般照亮世界后转瞬即逝,只留下数道光之残影。
  难以目测。凭借着光速所使出的绝对斩击,其破坏力无与伦比。
  「啊嘎!?」
  当身体因为剧痛而不自觉地蜷缩成く字型时,佛劳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部被贯穿了。
  然而,在他理解过来前,下一剑便早一步割裂他的皮肉、斩断他的骨头、深深刺穿他的躯体。
  速度快到让他无从阻止,甚至也无法做出防御。
  这正是「天帝」所赐与的「天惠」——「神速(路西法)」。
  不过,佛劳斯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沐浴在毫不留情的斩击之中,他依旧存活着,并且展开反击。
  以常人观点来看,他的生命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而且伤口的愈合速度也比「堕天」更迅速。招式威力更是强大,光是轻轻掠过,就能将对方头颅瞬间化作木屑飞散。
  「你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瞠目说道的佛劳斯,怒吼声中挟杂着惊愕。因为比吕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可恶——嘎喔!?」
  就像是生物无法对抗大自然一般,面对拥有超凡力量的比吕,佛劳斯同样无计可施。手臂弹飞出去——与其说是被斩断,更像是挨了一颗子弹后,被炸飞出去。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被『王』选中的魔族(琐罗斯德)啊!」
  「你的动作慢下来了。让我结束掉——!?」
  比吕甫一落地的位置,箭矢飞射而至。那是站在一段距离外的巴尔的杰作。
  「只要能感应到你的气息,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一定会在这里收拾你!」
  只是——光只能追上残影也毫无意义。
  「真是碍事。只好让你暂时睡一下了。」
  比吕冷不防地出现在巴尔眼前,伴着怒涛之势以精灵武器贯穿他的身体。
  不只有一把,而是两把、三把、五把,毫不留情地刺向巴尔的四肢,对于他的悲嚎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再将他踹倒在地。之后,比吕将目标转向佛劳斯。
  「我还……不能死……我要成为王——绝不能死在这里!」
  鲜血融化了白雪,形成一座沼泽,沼泽中的佛劳斯做着垂死挣扎,依旧不放弃战斗。
  比吕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举手轻拍自己身上的黑衣领口,脸上浮现出笑意。
  「『黑椿姬』说祂很想吃掉你。祂似乎相当认同你的这道执念呢。」
  「什、什么?」
  「不必害怕。黑暗意外地让人感到平静。」
  明明不久之前,四周仍充斥着光明,如今却连一点余光也不剩,全都染成了漆黑。
  佛劳斯带着写满绝望的表情,从喉咙间流泄出细小悲鸣。
  「好好享用吧——『黑椿姬』。」
  这句话如同暗号般——色彩瞬间从世界上被屏除。
  深渊狠狠咬碎周遭的光明。凶暴的下颚将世界的色彩吞噬殆尽,接着像是仍不满足似地,开始啃食放声哀鸿的佛劳斯。

  事情发生到结束仅在转瞬之间,等回过神时,只剩比吕一个人独自伫立于染满鲜血的雪原之中。
  比吕顺了一口气,侧耳聆听周遭的声音。
  剑戟交锋的颤音逐渐抚平比吕胸口的鼓动;喊杀声拉回他的理智。
  之后,他环顾战场一圈,发现了正匍匐前进准备逃跑的巴尔。
  「接下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比吕不急不徐地绕到正要逃跑的巴尔面前。
  「佛劳斯王太子究竟是怎么获得那股力量的?」
  「……唯有你,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巴尔的嘴角勾勒起一道讪笑,他伸手拉下兜帽。
  「唔——!?」
  比吕顿时屏息。巴尔似乎曾受过严刑拷问,脸上留下怵目惊心的裂痕。
  两眼应该是被挖空了,只留下两处空洞,甚至就连额头上的魔石也被切下。而更重要的是——比吕见过这张脸孔。
  「很惊讶吗?过去就是『军神(玛尔斯)』亲手夺走了我的双眼。拜他所赐,我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习惯。」
  没错——他是过去曾被称为宗魔、统治魔族的王者之一,最后败在比吕的手中。
  「连魔力也消失了,我忍受着屈辱,凭着一心想向他报仇的这道执念,得以苟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
  的确,现在的巴尔远不如魔力全盛时期,身体削瘦、衰弱,有如枯柴一般纤细。
  「千年前,『军神』夺走了我的国家,如今,我的野心又毁在他后裔的手上!」
  即使四肢被贯穿,巴尔依旧扶着魔弓斐尔诺特站起来。
  「一决胜负吧!让我好好一吐千年来的怨恨!」
  巴尔用惊人的速度射出箭矢,尽管两人仅相隔咫尺,比吕仍轻松地以手拍落。
  接着,如此开口:
  「真是无趣。居然一味地纠结于过去的仇恨,再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你懂什么!」
  巴尔不死心地毅然攻向比吕——却反而被他揪住衣领拉至面前。
  「不过,既然这是我留下的祸根,我就接受吧。」
  比吕一说完,顺势以「天帝」贯穿巴尔的身体。
  「啊嘎……噗唔……咕唔!」
  巴尔口吐鲜血,溅散了一身,他伸手用力捉住比吕的肩膀。
  「还、还没结束呢!计划已经开始了!」
  「那么,我会将一切吞噬殆尽,化作我的粮食。」
  比吕推开巴尔,接着一个旋身,手上「天帝」剑光一闪!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结——!?」
  巴尔的头颅拖着一道长长血痕,沉入血雪交融而成的泥沼之中。
  「似乎结束了呢。」
  比吕闻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只见克劳蒂雅正站在自己身后。她走近比吕后,捡起掉在脚边的魔弓斐尔诺特。
  「这下三件魔器全都回到王家手中了。」
  克劳蒂雅取下魔弓上的魔石,嵌在魔剑奥特克雷尔的凹洞里。
  如此一来,借由三颗魔石与罗可斯留下来的魔石,魔剑奥特克雷尔终于成为完全型态。
  克劳蒂雅表情恍惚地瞥了一眼魔剑后,以眼角余光看向比吕。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比吕大人。我谨代表王家,向您致上感谢。」
  比吕只是耸了耸肩,不做任何回应。
  「那么,现在就结束这无意义的战争吧。」
  克劳蒂雅高举魔剑奥特克雷尔,接着猛然将之插入地面。
  顿时一股庞大的魔力传导至地面。
  以克劳蒂雅为中心,有如蜘蛛网般的裂痕朝四面八方窜开。
  「杀害国王的反叛者已经伏诛!」
  正气凛然的声音划破夜晚空气,响彻方圆。
  随着风漫天飞舞的白雪,形成一幅宛如幻境般的光景,衬托着从熊熊燃烧的营帐里升起的火焰,更加显得美丽。所有人顿时全都屏息,停下动作,注视着克劳蒂雅。
  「继续交战下去并无益处,双方都放下武器吧!」
  克劳蒂雅拔起魔剑奥特克雷尔,将剑尖指向仍持续相杀的士兵们。
  光只是如此一个动作,便让那些人停下动作。
  瞬间——四周发出鼓噪,因为那些人全都为之冻结。
  有如冰雕一般反射着火光,就好像一座座装置艺术品,将雪原妆点得更加美丽。
  「如果还想战斗的话,接下来就由我来当对手吧!」
  朝阳升起。几乎灼烧着眼瞳的耀眼光辉洒落于克劳蒂雅的身上,士兵们见状纷纷丢下手中武器,跪落地面。那是过去被称为「王」的人才会拥有的素质——绝对威光,如今同样寄宿于克劳蒂雅身上。
  比吕像是感到眩目似地眯起眼凝望着克劳蒂雅,思绪仿佛驰骋于遥远过往,之后,他转身迈开步伐。
  「贤兄!」
  「比吕大人!」
  确认了从前方跑来的兄妹两人都平安无事后,比吕也由衷欣喜地朝着他们张开双臂。
  「你们两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因为有王女殿下的保护,我毫发无伤!话说回来,贤兄才是没事吧!?」
  「就是啊,别看我们这样,对于逃跑可是很有自信喔。」
  「沐宁,多亏有你,才能成功吸引反叛军的注意力。」
  (插图)
  若是没有那封信,一直在意第五皇军动向的巴尔,很可能就不会如此积极地行动。
  「哪里,没有您说的那么了不起啦。不过是故意掉封信而已。」
  沐宁难为情地搔了搔后脑勺。一旁的馥金眼神充满嫉妒地瞪着受到比吕夸奖的哥哥。
  「馥金也做得很好。虽然是很危险的任务,你还是顺利达成了。」
  这次的夜袭行动为了与克劳蒂雅里应外合,比吕事先派了间谍潜入敌营,其中一人就是馥金。她负责的重要任务包括了放火烧毁攻城兵器,以及大喊敌袭来诱使敌军自相残杀。
  「要是没有你们两人,这一战的败者或许会是我们这方。」
  回去后得好好犒赏一番才行。身为他们两人长官的迦达一定也会与有荣焉吧。
  而另一方面,沐宁与馥金则是出神地凝望正温柔微笑着的比吕。
  「好了,该准备回去了。这里已经没有我该插手的事了。」
  「「是!」」
  两人充满朝气地回应,比吕不禁泛开苦笑,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不知道克劳蒂雅会成为一位什么样的王者,但雷贝林古王国从这一刻起,将开始写下新的历史。)
  万里无云的青空辽阔无际。天气晴朗得让人不由得怀疑起——直到昨天为止的暴风雪,或许只是一场错觉。
  (罗可斯,我会衷心地祈祷克劳蒂雅可以打造出你所期盼的国家。)
  过去的盟友们一一浮现于脑海,比吕静静地绽开一抹笑意。



  终章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
  修内要塞——中庭。
  比吕等人在进行返程的准备。沐宁与馥金正将食物与饮水搬到马车上。
  比吕坐在中庭看着他们的动作,然后眺望着天空。
  此时传来了一道踏雪声,他转头望向声音方向。
  眼前出现的是克劳蒂雅,只见她一手压着被风吹乱的侧发。
  「何不再多留几天呢?」
  「不了,有许多挂心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那么,我就不勉强留您了。祝您路途上一切顺利。」
  「话说回来,我刚才听士兵说了,你已经取回王都了吧。」
  根据士兵表示,是在昨天晚上收到捷报的。克劳蒂雅的拥护派释放了遭到俘虏的贵族们,并将反叛军逐出城里。
  再加上克劳蒂雅现在持有完全型态的魔剑,她的王位也更加稳固了。
  「是的,等战后的收尾工作完成后,我方就会凯旋回归王都了。」
  「身为过去盟友的子孙,我谨祝福这个国家可以富裕繁荣。」
  「谢谢,我一定会让雷贝林古成为一个富裕繁荣的国家,足以和葛兰兹大帝国相提并论的泱泱大国。」
  「我会期待的。」
  之后,比吕投给克劳蒂雅一抹爽朗的笑容。
  「这下子,事情的进展完全如你所预期吧,还满意吗?」
  比吕态度轻松地说着,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但声音显得尖锐、带刺。
  克劳蒂雅表情有些意外,同时似乎又深感兴趣似地扬起嘴角。
  「哦……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从一开始就察觉了。相遇的过程太不自然了——不过,直到佛劳斯王太子杀害国王时,我才真的确定。」
  一开始遇见克劳蒂雅时,她独自一人便歼灭了一群盗贼团。
  然而,别说是挺而迎战实力平平的佛劳斯,她甚至望着父亲的遗体放声哭喊。尽管失去至亲时,任谁都会悲伤不已,但紧接在悲伤之后的会是忿怒。
  可是,她却只是茫然地动也不动,等着比吕前来搭救。
  「不只是这些,还有你的演技最好也要再磨练一下。看见汉尼尔的尸体时,你笑了对吧?我当时可是愤怒得差点失去自制力呢。」
  「哎呀,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被您看到啦?」
  「要瞒过我的『眼睛』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啊——原来如此,我的确忘了『天精眼』的存在。」
  「你就那么想要王位吗?甚至不惜失去许多重臣。」
  「父王与王兄都不是成为国王的料。再说,若是真的慈爱人民、体恤士兵、以国家为重的话,多少的牺牲还是有必要的。更重要的是,引发这次的惨剧,我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只要想到是为了国家,即使亲兄弟也不惜与之为敌。比吕不禁觉得,克劳蒂雅真是一位冷酷又可怕的女性。
  「如果我没有以特使身分被派遣过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到时候,或许会利用第五皇军吧。只是改由第二皇子担任比吕大人的角色。」
  「第二皇子可不会那么轻易地遭人利用。到时,雷贝林古王国绝对会灭国的。」
  「那样也无所谓。那就表示,我也不是成为国王的料吧。」
  比吕叹了口气。真是一位坚毅的女性,拥有毫不退缩的坚定信念,比吕同时也在心底如此想着。
  「你独自一人拟定如此大规模的计划吗?」
  「没错。首先是告诉善妒的王兄,我会继承王位。如此一来,果然如我所料——他采取了篡弑国王的暴行,成为了反叛者。」
  接下来就简单了——如此说着的克劳蒂雅,自信满满地绽开微笑,并张开双臂。
  「嘉里乌斯从以前便很看不惯作风保守的父王,所以可以预期,他一定会协助王兄。巴尔则是担任王兄的教育指导者,从以前便一直灌输他负面讯息。而汉尼尔则是忠心耿耿的良将,他绝对不会原谅杀害父王的王兄。如果不是王兄掌舵方向错误,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不过,再怎么善妒,佛劳斯王太子应该也不至于愚昧到企图造反吧。一定还有其他理由才对。」
  例如——比吕起了话头后,眯起眼,用锐利的目光凝视克劳蒂雅。
  「知道你是『妖精化(阿尔芙)』?」
  听见比吕的质问,克劳蒂雅原本的温和表情骤然一变,神色冷冽地瞪着他。
  「您晓得这件事吗?」
  「那是超过一千年前的传说。听说魔族(琐罗斯德)生下了异端。肌肤雪白、魔力强大无比,甚至就连一般魔族不可能与生俱来的法力,那名异端都能使用,于是众人便将其称为『妖精化』,避而远之。」
  他们的数量好不容易增加后,却开始受到魔族的迫害,为了逃离魔族威胁,远渡西方大陆,并以新种族「长耳族」自称。经过了好几代的世代交替,他们失去了魔力,终于不再是「妖精化」,这段往事也在悠长的历史中风化淡去。
  (应该是隔代遗传吧。正是因为如此,国王才会对于将王位让给佛劳斯一事感到踌躇吧。而克劳蒂雅就是利用这一点,诱使王兄杀害国王。)
  「呵呵,王兄知道我是『妖精化』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呢。而王兄推崇『魔族至上主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克劳蒂雅愉悦地微笑着,微微歪着头继续说道: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比吕大人才会决定利用我,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可以告诉我吗?」
  「过去盟友的子孙,并且深受国民喜爱,即使就任王位也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妖精化』的身分,可以作为紧要关头的棋子使用。您应该是如此判断的吧?」
  确实如她所言,早在比吕谒见国王的那一天,便打算将克劳蒂雅推上王位。即使没有发生反叛军之乱,纵然国王还活着,他也会运用各种计谋,将现任国王拉下来。
  「尽管如此,我也绝对不会采用引发这种惨剧的手段。这就是你和我的差别。我可还不到不惜牺牲无辜人民,也要把你推上王位的程度。」
  「不过,纵使手段不同,但目的是相同的吧。以结果来说,我就是继承了王位。」
  所以……克劳蒂雅停顿了一下,握住魔剑奥特克雷尔的剑柄接着说道:
  「关于这件事,我很感谢比吕大人,只是,我并不打算成为您的傀儡。」
  「你没必要服从我。只要你不玷污『历史(荣耀)』就好。」
  「哎呀,还以为您会以武力逼我臣服呢,您打算放我一马吗?」
  「不管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目前你我的利害关系还是一致的。只要不妨碍到我,随便你高兴怎么做都可以。」
  比吕冷静而沉着地把手放在『天帝』的剑柄上,直直凝视着克劳蒂雅。
  「万一彼此的目的相冲突,到时候,我就会将你的理想全部吞噬殆尽。」
  「那么,我会期待那一刻的。不过在我看来,比吕大人应该是和我站在同一边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比吕大人喜欢现在的葛兰兹大帝国吗?」
  比吕沉默不答,克劳蒂雅则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不可能会喜欢吧?您久远前的祖先『军神(玛尔斯)』麾下的『黑天五将』的孩子们,在第二代皇帝驾崩之后,遭遇到了什么下场——如果您知道的话,对葛兰兹大兹国的爱大概会一丝不剩吧。」
  如克劳蒂雅所言,过去被称为「黑天五将」的五名大将军——除了罗可斯的子孙以外,其余四人的子孙全都被畏惧其名声的第三代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诛连九族灭门了。甚至就连比吕所留下的「鸦军」相关人员们也因为战斗力太高,而被视为一大威胁,于是被冠上企图造反的罪名,最后中了敌军偷袭,全数遭到讨伐。这便是历史上留下的纪录。
  「他们一直到第五代皇帝正式道歉时,才终于洗刷了清白,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改变他们抱憾而终的这道事实。」
  克劳蒂雅像是感叹般地以手轻掩嘴角,眼神中带着挑拨之意地望向比吕。
  「玷污祖先『历史(荣耀)』的这个仇,您不想报吗?」
  「就算如此,尽管你和我的目的有所交集,但并不完全交叠。」
  「比吕大人,光只有善良是无法建立国家的。」
  「即使如此,我也决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比吕不发一语地挥开克劳蒂雅伸来的手。
  「有机会再见吧。」
  「呵呵,比吕大人一定会站到我这边的。到时候再见吧。」
  克劳蒂雅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朝着比吕的反方向走去。
  比吕则是走向馥金他们。
  「都准备好了吗?」
  「贤兄!随时都可以出发喔!」
  就在馥金毫不做作地直率回答时——修内要塞的正门打了开来。巨大的声响,让比吕他们不约而同地投以视线。
  一匹马朝着他们疾奔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是张熟面孔。
  「比吕殿下!请即刻启程赶回大帝都!」
  来者正是之前被派去找第二皇子的德里库司二级武官。
  他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比吕面前跪下。
  「奥拉准将于费尔瑟要塞孤立无援!前去援救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也遭受德拉路大公国突袭而退败!」
  为什么奥拉会孤立无援?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在做什么?为什么德拉路大公国军队会出现在费尔瑟属州?虽然有许多疑问,但首先最重要的还是先确认奥拉与丽兹两人的安全。比吕拼命地安抚自己的内心,同时说道:
  「………她们两人都平安无事吗?」
  「这个——目前无法得知两人是否平安!」
  比吕紧握拳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接着闭上眼。
  「快马送信给迦达。与『鸦军』在大帝国会合后……就朝费尔瑟属州——」
  不……一想到今后的事,比吕不禁郁闷地摇摇头。
  「不——目标是德拉路大公国!」
  在场的其他人无法理解比吕这句话的用意,只能瞠目地陷入茫然。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3」。
  从前一集接着阅读的读者,※三个月不见了(其实很快了)。(编注:指日本当时的出书进度。)
  从第三集开始阅读的朋友,初次见面,很荣幸能认识您。
  虽然想说的事情有很多……但是很抱歉,行数不够了。
  所以,容我唐突地开始撰述谢辞吧!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谢谢您也替本集画了许多美丽插图,每个角色都画得相当有魅力。每一张优美的插图,都是我最大的心灵疗愈。
  责编S大人,这集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对您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往后也请继续关照了。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人员、设计人员及参与本作品的所有相关人士,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在此也要由衷地感谢从前一集就开始阅读的各位读者。
  今后我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能再相逢。

  奉



  「战事间的插曲」特典小册子

  名为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的男人

  「王啊。战争应该就快结束了吧。到时候,你的往后目标会是什么?」
  在没有屋顶的马车内,一道沙哑粗犷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战争结束之后吗?」
  闻声回应的是一名深深躺靠在沙发椅背上的少年。
  「是的,这场战争结束后,世人期盼的和平将会降临。」
  如此说道的男子——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细长的凤眼望向天空。
  清朗晴天——阳光普照着整片平原,花草怡然惬意地迎风摇摆。
  「无论再怎么挣扎抵抗,终究还是没人可以阻止如此的演变。」
  罗可斯再次将视线移回少年身上,只见少年的漆黑眼瞳幽幽望向远方后,静静地垂下眼。
  「那么一来,就不需要我们了。届时『鸦军』将会解散,『黑天五将』也会各分东西吧。」
  罗可斯想问的并不是军队未来的方向性,而是少年今后的打算……
  不过,若是逼问得太急,可以预见得到少年一定会敷衍虚应。
  罗可斯叹了口气后,决定顺着少年的话接下去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尽管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但星星火苗仍会继续存在。我倒是认为不妨可以留下来当作因应的手段。」
  「接下来不再是武官的时代,而会变成文官的天下。如此一来,我们这些武人只会显得碍事而已。和平的时代不需要我们。」
  少年说完后,罗可斯也点头表示同意。
  今后不需要强大的力量。需要的是安抚民心,使国家更加富饶,同时和其他国家建立友好关系,开创长久的安稳治世。这在不久之前,还有如天方夜谭一般,如今则慢慢地开始有了实感。然而另一方面,士兵们却对未来的生路感到迷惘。
  这场战争太久、太漫长了。如此的时代里,真正享受过和平的人少之又少。
  而在不久后的将来,先别说将会很难升官出头,重要的是这群只会打仗的人们是否能够适应呢?
  「放心吧,一定都会很顺利的。我们不就是深信着这一点,而持续奋战至今吗?」
  或许是罗可斯的思绪全写在脸上了吧,只见少年泛起一抹苦笑望着他。
  「那么罗可斯呢?战争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建立一个国家。打造一个没有种族歧视,所有人都能和平共处的理想国度。」
  「你要离开帝国吗?」
  见到少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罗可斯显得难为情地点点头。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原本还以为会被痛斥一顿,但身为他主人的少年只是爽朗笑道:
  「你不会后悔就好。只是,要放弃你现在的地位,不觉得有点可惜吗?」
  「我很早之前便决定好了。打从这场大战一开始,我的目标就只有这件事。」
  当战乱迈向终焉,多数人会逐渐迷失初衷。不知道接下来该以什么为目标。
  因此才必须准备一个可以收容这些人的地方。
  创造一个理想国度,让每个人都可以不必为生路烦忧,所有人可以互相扶持、共同欢笑。
  「那么,让我一起帮忙吧。考量你至今的功绩,这点报偿也是应该的。」
  少年愉悦地说完后,举起手伸向天空。
  「这种感觉也不错呢。一开始,大家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不过现在,大家则开始各自迈向不同的道路。」
  少年像是感到欣慰般地眯起眼。
  看着少年的那副模样——再对照他当下身处的现状,罗可斯的胸口不由得一阵揪紧。
  「王啊。若你希望的话……只要你的一声命令,我们——!?」
  一时无法抑制感情地说完后,罗可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捣住嘴巴,将话又吞了回去。
  「……罗可斯。接下来将要建立国家的人,可不能还说这种话喔。」
  少年哀愁地蹙起眉,停下马车后,下车站到地面。
  罗可斯也急忙地跃下马,与少年并肩而行。
  「听好了,我们所期望的东西就近在眼前了。我并不奢望得到更胜于此的事物。」
  也不能去奢望——听见少年语末的低喃后,罗可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他茫然地望着少年的背影,紧咬牙根懊恼着自己的愚昧。
  「王啊。我之所以建立国家,同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你。」
  撼动中央大陆的大战,在众多人们心中深植下无法抹灭的伤痕。
  没有人能毫发无伤。没错,少年王者同样背负着许多罪愆,受过无数创伤。
  正因为如此,罗可斯才想创造一个人们不必再感到悲伤、所有伤口都将慢慢愈合的和平国度。
  无论魔族或人族,都无法独自活下去。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扶持,绝对没办法存活。
  「……在那之前,让我继续当你的后盾吧。」
  罗可斯像是对着空气说道一般自言自语后,快步地走向少年身边。

  与馥金的相遇

  与里菲泰因公国的战争已经结束,贝尔克要塞迎来短暂的和平。
  就在某一天,当比吕埋首于贝尔克要塞的书房时——
  房门冷不防地被人用力踹破了。
  随着一道让人几乎吓破胆的巨大破坏声响,门板碎片飞向四周,扬起阵阵尘埃。
  「把大哥还来!顺便也交出哥哥!」
  出现在比吕面前的是一名手持弓箭的女子。
  「呃——请问你是?」
  比吕一脸愕然地问道后,那名入侵的女子更是一副怒不可遏似地挑高双眉。
  「馥金!奴隶解放军的副官辅佐!」
  「哦——」比吕心不在焉地回应后,拿起搁在桌上的一张报告书。
  内容记载的是被当作俘虏带走的奴隶解放军的名单。
  「嗯~上面并没有你的名字,你真的是奴隶解放军的人吗?」
  「因为我的部队与本队分头行动,才没有被俘虏啦。」
  听女子说,她是为了查探里菲泰因公国的动向,而前往首都周边进行调查。
  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接到大哥——也就是迦达的联络。察觉事态有异的她便决定停止调查,回头和迦达会合,然而,奴隶解放军竟然已经败给第四皇军,而且里菲泰因公国军也投降了。
  「我一直伺机想要救出大哥他们,无奈你们的防备实在没有半点破淀。」
  女子一脸不甘心地咬牙说着,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比吕。
  「所以,关于这点,我要好好称赞你们!」
  之后,女子随即像是猛然回神一般,又再用着粗暴的口气础咄说道:
  「唔、不对啦!我才不是特地来称赞你们的!把大哥还来!顺便也交出哥哥!」
  真是个表情变化万千的有趣女孩呢,比吕在心底这么想着,同时露出一抹苦笑。
  迦达已经受雇加入我军。而他率领的奴隶解放军几乎也同样受雇作为我军士兵——比吕如此向馥金说明后,她疑惑地偏过头。
  「嗯?受雇?不是俘虏吗?」
  「毕竟他们原本似乎都是佣兵吧。我军需要他们的力量,所以只要有意愿的人,我们全部都雇用。」
  「我呢?」
  「你并不是俘虏……我无法要求你。」
  「也是,那么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看你是要再回去当佣兵呢,还是要留下来受雇于我军,就从当中二选一吧。」
  「那么,请雇用我吧!」
  「虽然是我自己先提议的,不过还是得看过你的实力后,才能决定要不要——!?」
  比吕话还没说完,馥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倏然射出箭矢。
  比吕避开飞射而至的箭矢后,随即召唤出精灵武器,纵身逼近馥金。
  「唔!?」
  馥金试图从比吕身边逃开,然而,由于她的武器是属于远程攻击型,而且又考量到战斗的地点是在狭窄的房间内,比吕当然不会让她有机会拉开距离。
  换句话说,比吕轻而易举地便绕到馥金背后。
  「结束了——!?」
  赢了——正当比吕这么想时,馥金的腿冷不防地从视野一角飕然朝他扫来。
  完全没想到她会使出回旋踢,比吕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手臂挡下强烈的踢击。
  「为了以防无法使用弓箭的情况,我也有针对近身战锻炼体术喔!」
  馥金愉快地说着,同时不断俐落而迅捷地出拳。
  比吕尽管挡开了所有攻击,仍不由得感到佩服。要是有这样的实力,一般男子就算成群围攻,也绝非对手——可见馥金确实锻炼有素。之后,馥金攻击的同时借力使力,顺势往后一跃——当距离一拉开,便立刻瞄准比吕要害射出箭矢。
  「嗯,原来如此,合格了。」
  比吕停下脚步,打落飞射而来的箭矢后,绽出一道爽朗的笑容。
  「咦……怎么可能,你打落了我的箭吧!?」
  「这个嘛,其实我之前就已经从迦达和沐宁口中听说过你的事了。他们两人都很担心你,拜托我一定要收你为部下。」
  只是,考量到馥金毕竟是女性,如果没有先确认过实力,实在不敢贸然收作部下,于是比吕并没有马上答应。
  「有这种实力,当然是没话说了。从明日起,你也一起参加新兵训练吧。今日你就先去见迦达和沐宁——」
  比吕说到这里时,蓦然发现低着头的馥金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了?会冷吗?」
  馥金的肩膀正不自然地颤抖着。
  「不可能会有人可以打落我的箭!」
  她倏然抬起头如此说完后,连续射出好几根箭矢。
  「等等……!?」
  「你又想打落吗?至少让我射中一根吧!」
  还真是强人所难的要求。飞射而来的箭矢根根瞄准要害,
  若是真的被射中,绝对会去见阎罗王吧。
  「呜哇!为什么就是射不中!你这个怪物!至少擦到一点也好啊!」
  完全不知道该拿放声大哭起来的馥金怎么办才好的比吕,与忘了原本目的的馥金,两人的攻防战就这么持续到夜幕低垂。

  克劳蒂雅与第四皇子热舞不停

  「非常感谢您今天的莅临。」
  壮阔的旋律、隆重的音律,以及和乐融融的谈笑声回荡于大厅,气氛自在而适意。
  此时走过来向比吕打招呼的人,是身穿一袭白色礼服的克劳蒂雅王女。
  「哪里,我才要感谢贵国的邀请。」
  比吕轻轻点头致意后,对着克劳蒂雅绽开一抹笑容。
  「您不必这么多礼。再怎么说,比吕大人都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啊。」
  立场大不相同——她大概是想这么说吧,不过在比吕看来,一旦离开了葛兰兹大帝国,这些头衔根本只是毫无意义的称呼罢了。
  「在雷贝林古王国,克劳蒂雅王女的立场更在我之上。」
  比吕谦恭地说道,但克劳蒂雅似乎并不认同,只见她蹙起眉头。
  「别这么说,雷贝林古王国都是多亏有葛兰兹大帝国的保护才得以存在,我与您的立场可是有如云泥之别。」
  克劳蒂雅秀丽的脸庞上蒙上淡淡阴郁之色,如此说道。
  「我倒是认为没必要太过在意。」
  比吕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迳自下了结语。因为他领悟到,即使开口安慰,大概也无法一扫克劳蒂雅心中的阴霾。
  之后,比吕察觉到周遭情况似乎有所变化,于是转头环顾四周。
  大厅中央,贵族们纷纷牵起妇人们的手,开始跳起舞来。
  「比吕大人有跳过舞吗?」
  「没有,很可惜的是,我的生活与这种雅兴完全搭不上边。我的舞技之差,别说是常人水准了,或许该说是完全不会跑吧。」
  千年前的比吕也是因为派驻在前线,而没有机会跳舞。
  如今则才刚成为第四皇子不久,参加庆宴的经验还很少。
  「那么,就由我来教您,一起跳舞吧?」
  克劳蒂雅王女朝比吕伸出手。比吕尽管感到踌躇,但他判断这时候最好还是顺着她的好意参加,于是便回握她的手。
  「我真的没有经验,可能会给你造成麻烦喔?」
  「没关系的。并不是会不会跳的问题。跳舞这种事,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乐在其中。」
  比吕被克劳蒂雅王女牵着手带到大厅中央。
  只见周遭的贵族们很识相地纷纷往旁边靠,原本旁观的贵族们也为了一睹克劳蒂雅王女与第四皇子的舞姿,而将视线投向中央。
  「别因为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中就紧张喔。」
  克劳蒂雅王女绽开一抹毫无矫饰的笑容,将身体贴近比吕。
  光只是如此的一个动作,周围便响起沸腾欢声。比吕虽然感到非常难为情,但以他的立场,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好顺着克劳蒂雅王女的指示。
  「那么,请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吧。」
  克劳蒂雅王女靠近比吕的耳畔甜腻轻喃,比吕乖乖依照她的指示,将左手搭在她的腰上。
  右手则与她的左手交握,两人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更加紧贴。
  「您只要配合我的动作就好。首先试着移动脚步吧?」
  「唔、嗯,我会努力配合你的。」
  虽然表情显得僵硬,比吕还是依循着她的动作,开始在大厅中央跳起舞来。
  两人的脚步声交织着乐队演奏的音色,时而沉稳、时而大胆地跳出步伐。
  「很难想像您是第一次跳舞呢。」
  愉悦地轻笑出声的克劳蒂雅王女,眼角漾着柔和笑意。
  「真的吗……其实我光是要跟上你的动作就已经很吃力
  「您太谦虚了,果然不愧是『军神』的后裔。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
  两人踏着轻快的舞步,同时慢慢地带入激烈的动作。
  热情无比却又时而静谧的舞姿,让周围的贵族吐露出声声感叹,专注地守望着他们。
  「这种时光如果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您曾经这么想过吗?」
  或许是因为正在跳舞吧,克劳蒂雅的语声有些断断续续,蕴涵艳情的声音回荡在比吕的耳畔。
  「你认为人们为什么会制订出时间呢?」
  似乎是不明白比吕话中的意思,克劳蒂雅王女歪着头。
  「呃……为了更有效率地工作吗?」
  比吕小幅度地摇摇头,与克劳蒂雅王女一起迈入最后的舞序。
  「是因为珍惜时间。为了避免虚度光阴,人们才会制订出时间的。」
  比吕搭在克劳蒂雅王女腰上的手一个使劲,将她用力拉向自己。
  「而且时间可以让人便于回顾过去。很容易就能回想起那一天、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比吕将脸靠向克劳蒂雅,距离近得两人双唇几乎就快贴上,他用宛若深渊的眼瞳直直望进她的双眼中。
  「时间会不停地刻划未来。过去是为了从现在迎向未来而存在。」
  热烈的掌声喝采围绕着两人。克劳蒂雅王女双颊染上两抹红晕地凝望着比吕。
  「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人们才会重视时间,才会珍惜现在、当下的这个时候。」
  与克劳蒂雅王女拉开距离后,比吕大大地挥手致意。
  「谢谢您与我共舞。多亏于此,让我度过了一段很有意义的时光。」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这是非常愉快的一支舞。」
  克劳蒂雅王女为了掩饰自己不由得发烫起来的身体,她举手贴在脸颊上,同时别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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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hehe_wow 勳爵
看到这系列出到8卷了,现在补着看,发现还不错!

6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为了王位牺牲了许多忠臣良将。。。男主也是照着剧本走的,毕竟完全可以发生暗杀时立刻干掉王太子。。。应该也是为了向民众证明王女的正义,所以。。。只有一个王族的国家其实很危险的。。。

7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這作品的人物描述頗為真實呀
也沒有什麼大魔法戰鬥
感覺很不錯

7 年前 0 回復

ajang 勳爵
怪了「鴉軍」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第二集說沒有「鴉軍」
第三集開始突然就率領「鴉軍」了

7 年前 0 回復

lajitomg 騎士
感谢录入.主角真是底牌层出不穷啊.真期待他接下来的计划

7 年前 0 回復

R.A 侯爵
感謝錄入! 主角是不是有越來越黑化的感覺?
連周邊的國家都是他的目標 那卡片出來的黑影是誰呢

7 年前 0 回復

winbu 平民
看封面還以為又功略一個女要角,結果與想像相差甚遠啊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辛苦了,看完第一本後我就一次把三本都買了,因為真的很好看

7 年前 0 回復

wgac 侯爵
謝謝大大,戰記 英雄譚 就像鑽石一樣 是永遠不滅的!!

果然文庫比web更精彩了

7 年前 0 回復

Ratatosk 王爵
感谢录入,最喜欢这种战记类的作品了

7 年前 0 回復

wuxuwuheng 王爵
这次的魔国公主好黑,看起来入宫概率不大……但是最后这个短篇,脸红是什么情况,让人遐想连篇

7 年前 0 回復

沃得之tree 勳爵
可以把很多女人都追到手的男人(第一皇帝),與沒有刻意做什麼就讓超多女人愛上的男人(第二皇帝/男主),哪邊才是最強的後宮王?
來投票吧~

7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好像和web版相比 改了好多啊

7 年前 0 回復

兼研領域 子爵
2才剛出不久啊
這飆車速度我也是不好說什麼

7 年前 0 回復

rbszxd 伯爵
感谢录入啊,台版发飙速度真快的说,2月份出4了

7 年前 0 回復

s25371423 子爵
感恩樓主錄入 ~~  沒想到第三集這麼快就能看到   太興奮了  ((繼續看主角開掛 ~~~

7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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