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公司]奮鬥吧!系統工程師 13 徹底指南?新人研習[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2-13 13:38 编辑


  奮鬥吧!系統工程師 13 徹底指南?新人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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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夏海公司
  插畫:Ixy
  譯者:蔡長弦
  圖源:kerorokun
  錄入:养老驴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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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工兵踏入社會的第二年開始了!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駿河系統竟然大手筆招聘了多達十位應屆畢業的員工。
  至於負責教育新人的當然又是……工兵!
  包括聲稱「我在學生新創公司和校際社團裡擔任過部長~~」的高意識系新人,
  及藉口「我預約了熱瑜珈課程,要先回去了~~」
  未完成工作就華麗地準時下班的行為等,
  這些舉止幼稚爆發的新人們在公司內部引發了大混亂!
  最後就連工兵也按捺不住怒氣爆發了!
  究竟工兵是否能夠將新人順利轉化為戰力?
  萌起話題的SE殘酷故事,第十三集新人教育篇出爐!

  作者簡介
  作者:夏海公司
  日本兵庫縣人,大學畢業後曾擔任過系統工程師,
  之後以《葉桜が来た夏》這部作品榮獲第十四屆電擊小說評審委員獎勵賞。
  並以此出道成為輕小說作家。作品有《葉桜が来た夏》、《奮鬥吧!系統工程師》等。







  CONTENTS

  階層1
  階層2
  階層3
  階層4
  結案
  特別附錄 立華貼心的IT說明教室






  階層1


  『安安──!我是橋本喔☆櫻坂你已經到新橋車站了嗎?我先進店裡,在最裡面的包廂等你喲──肚子已經咕嚕哩娜了!→保險起見,再次附上店家的地圖喔☆』

  確認完這則語氣格外興奮的訊息之後,工兵收起智慧手機。午餐時段的新橋到處擠滿了饑腸轆轆的上班族。四月的暖意將空氣渲染得活潑。或許是這幾天突然增添了些許春意的緣故,周遭人的服裝夾雜著防寒衣或薄襯衫的打扮。有好幾人腋下夾著外套,看似很炎熱地正在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回頭一望,汐留的高樓大廈群反射著陽光。小鋼珠店、卡拉OK、當鋪以及立食蕎麥麵店,雜亂的鬧區和充滿現代感的重劃區很不協調地同居在一起。上班族的聖地,新橋。無論什麼時候過來都充滿這股獨特的氣氛。
  工兵走進小巷,經過成排的餐飲店後抵達目的地。是一家黑色外牆相當雅致的中華料理店。向店員告知與人有約之後,工兵便走入其中。他敲了敲最裡面的包廂柱子往內探頭: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不會──這麼回答的聲音顯得很冷淡。
  「是我比較早來罷了。因為上午的會議比預期中更快結束。」
  那灰色的眼眸注視著這邊。彷彿模特兒人偶般的女性就坐在圓桌的另一端。纖瘦的身體穿著黑色套裝,柔順的黑髮流洩至肩膀處。肌膚就像蠟像一般白皙,感覺不到任何體溫。不,不光是體溫,就連感情或呼吸也無從掌握。倘若靜靜站著的話,真的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具人偶。
  橋本文月。業平產業,資訊系統本部課長。駿河系統的客戶、決策者,同時──
  也是剛才那封郵件的寄件者。
  「請坐,菜單在這邊。」
  她用平板的語調這麼招呼著。工兵還沒從困惑中恢復過來,只能先坐下。
  (肚子咕嚕哩娜。)
  儘管是老樣子,但她為什麼只要一發手機郵件就那麼high啊?是面對手機的時候就打開了什麼開關嗎?就類似開啟了「女孩模式」那樣。
  「呃,橋本課長妳已經選好了嗎?」
  「是的,回鍋肉還有甜點,然後是飯後的咖啡。米飯選擇五穀米。」
  「莫非肚子已經咕嚕哩娜了?」
  「啊?」
  「不,沒什麼。」
  好可怕。
  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很不得體的話。對方大概只是沒聽清楚而已,但我實在無意重複一次了。
  「那麼我也點一樣的好了。」
  按下桌上的服務鈴後,店員便前來幫忙點餐。工兵選擇杏仁豆腐當作飯後甜點,順便還拜託店員端來一杯茶。
  「那麼──」
  見到店員退下後,工兵從包包裡取出筆電。他插入行動網卡,開始與公司內部遠端連線。
  「我們這就開始討論吧。」
  「好的。」
  今天的會議主題是探討海外據點的WAN高速化裝置。對方在東南亞和非洲新成立營業所,導致國際線路的成本增加。所以委託內容便是希望導入WAFS(註:廣域檔案服務)之類的高速化技術以縮減每個據點的頻寬。
  由於是公事,一開始本來打算造訪業平總公司,但對方因為要舉辦新年度的活動而預約不到會議室,所以就突然改在公司外頭開會了。
  中途一邊用餐,工兵最後完成了整個現況訪談。嗯,需求大致都已經掌握,看來可以由駿河系統負責建構才對。工兵說了一句:「我會帶回去研究的。」並且將電腦收進包包裡。這時咖啡也剛好端上桌。
  「話說回來,貴公司有新進員工了嗎?」
  橋本課長這麼詢問道。
  儘管看不出情緒變化,但似乎是進入閒聊模式了。她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投來視線。
  接著為了補充說明這個問題的意圖,她解釋道:
  「唔,其實今天沒能預約到會議室,主要是因為要舉辦新進人員訓練。因為業績擴大的緣故似乎錄取了相當多人,入社典禮也使用了可以容納百人的大會議室。」
  「喔──真了不起呢。」
  不愧是大企業。
  「畢竟景氣整體來說是處於回升狀態。今年的新人好像屬於賣方市場,所以每間公司的人事部門都在拚命確保學生的來源。」
  「很像泡沫經濟時代呢。」
  「還不至於那麼過熱,不過我也聽人事嘀咕說比起前年實在相差很多。」
  「身為前年的求職學生,總覺得……心情很複雜呢。」
  「喔,說到這個,櫻坂你是──」
  「是的,求職冰河期組。」
  僅僅是出生的年度不同,狀況竟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嗎?真不禁要令人感嘆命運的殘酷。話雖如此,現在也無法從應屆畢業之初重新來過了。先不論是好是壞,就因為有了那種地獄般的求職歷程,自己才能獲得如今的環境和人際關係。
  橋本拉回話題:「所以──」
  「貴公司也正在擴大業務,我想今年應該會聘用許多新人才對。」
  「哎呀,這很難說呢。」
  工兵狐疑地傾頭。
  「畢竟我們可是弱小的新興企業,景氣好轉的話大家都會跑去其他公司吧。就像我,直到開始找工作為止完全不知道我們公司的存在。」
  「不過應該不至於沒有半個人。至少會有個招聘的目標人數才對。」
  「真是這樣就好了。嗯,的確很不希望沒有半個人進來呢。畢竟老是只有我一個新人的話也挺難受的。」
  「你很希望有部下嗎?」
  「與其說部下,應該是戰力才對。現在的狀況有點不妙喔。雖然這麼向客戶透露有些不妥,不過室見她最近發生了很多事。」
  「室見小姐?她身體不舒服嗎?」
  「身體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因為家庭問題而被限制出勤時間了。」
  接受高中學力測驗並就讀普通的大學,這是室見與七隈陣之間約定好的就職條件。為了達成目的,她如今每個星期有好幾天得去夜間的升學補習班上課,所以能經手處理的業務也必然減少。
  考慮到她自己的人生,這是理所當然的條件,不過其影響波及到了自己和其他的成員。這個組織原本就是在室見超人般的工作量之下才得以維持,在喪失了主力之後根本就無法像往常一樣運作。順便一提,除了今天的洽詢之外還有其他三個大規模的提案正在進行當中。S興產的閘道再建構案、G出版的區域網路置換和K咖啡的MDM(註:行動裝置管理)導入。每一項都是接單後必定得花費四五個人月的案件。只要拿下其中一個案件鐵定會累死,組織崩潰。
  工兵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服務開發還有管理子公司就已經夠忙了,還要被迫填補室見不在時的空缺,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不增加人手的話根本做不下去。」
  「不好意思,這麼忙的時候還找你出來。」
  「啊,不不,沒有關係。對不起,我居然向客戶吐苦水了。」
  糟糕,有點太過放鬆了。自己可是過來工作的,要振作一點。
  「嗯,橋本小姐妳說得對,實在很難想像今年沒有任何新進員工,我可以稍微輕鬆點了喔。說不定下個月就能介紹新成員給妳,就類似櫻坂二號的感覺。」
  「二號。」
  「工作見長的一號,宴席見長的二號!」
  「這樣子,櫻坂你的工作根本沒有減少呢……」
  就在聊著沒有營養的話題之際,智慧手機突然響起。是公司打來的。工兵告知:「抱歉。」然後接起電話。
  「啊──喂?櫻坂嗎?」
  是招聘負責人,依舊頂著那種輕浮的口吻。再加上和男公關沒有兩樣的打扮,實在令人好奇他為何會擔任企業的人事職務。
  「是的,怎麼了嗎?」
  工兵拿穩手機詢問道。
  「今天啊,你稍後可以回來一趟嗎?」
  對方突然這麼問道。工兵確認一下時鐘:
  「呃,我預計兩點之前可以回去。」
  「太好了。我想跟你討論一下新人教育的事情。」
  「新人……教育?」
  嗯──肯定的聲音傳來。
  「我啊,之前跟社長詢問過新人訓練的課程要交給誰負責才好──這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喔。他大概忘記了吧。然後剛才又催促了一下,結果他就說『乾脆交給櫻美林算了』。」
  「呃,什麼交給我算了?這也太隨便了吧。」
  還有,自己的名字根本不像那種大學校名的發音。是櫻坂才對。
  「等一下,咦?有新人要進來嗎?來我們公司?真的嗎?」
  「當然會嘍。畢竟是四月一日嘛。」
  「呃,我指的並不是日期。」
  真的聘用了應屆畢業生嗎?自己的後輩。
  心臟怦咚一聲加速跳動。剛才與橋本討論的內容突然湧現了真實感,新成員,新的同伴。
  「嗯,看來你已經明白了,就是這麼回事。我等你喔。」
  招聘負責人自顧自地理解,準備掛斷電話。工兵急忙叫住對方:「不不。」
  「請等一下。我現在手邊已經有超量的工作了啊。什麼教育負責人之類的,未免太亂來了吧。有沒有向藤崎先生確認過?他昨天才來找我哭訴,說能不能更改一下工作的分擔方式。」
  「我也是這麼想,事先向社長提過了喔。可是沒辦法啊,他就說忘記了。而且新人事實上也已經進了公司,總不能放著他們不管吧。』
  「這個……嗯。」
  新人是無辜的。要是因為公司內的溝通不良而搞砸他們成為社會人士的第一步就太冤枉了。不過──
  「也沒有必要這麼鄭重其事地實施教育課程吧。像去年度一樣以OJT方式讓他們學習如何處理工作就行了,例如叫他們跟在室見或梢的身邊之類的。」
  工兵擺出堅決逃避責任的架勢後,對方傳來沉重的嘆氣聲。
  「哎,如果只有一兩個新人的話倒是可以這麼做。」
  「?莫非聘用了三個人嗎?」
  去年的三倍,SE部門、OS部門和SD部門可以各配屬一名。正當工兵認為公司還滿大手筆的時候,招聘負責人卻是出言否定:「不不。」
  「那麼是四個人?」
  「不。」
  「五個人。」
  「唔──」
  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一間總員工數三十人的公司,究竟又聘用了多少人?
  「到底錄取了多少人呢?」
  橋本一臉好奇地望向這邊。在工兵忐忑地詢問之後,招聘負責人彷彿下定決心般「嗯」的肯定了一聲。
  「更多一點,十個人左右。」
  腦中一片空白。

  十個人。
  員工數一天之內增加了三成。
  令人一時間無法置信的數字。
  一般來說,企業似乎會將總員工數的一%~二%當作應屆畢業生的招聘目標人數。一百人的企業是一~二人,三百人的話就是三~六人。將這個數字套用在駿河系統,要每隔三年才會聘用一~二人。在這個前提下,去年聘用工兵及前年聘用梢的做法,以公司來說是十分正常的行動。倘若要單純讓數字符合的話,今年應該停止招聘,而明年和後年各聘用一人才對。
  然而──
  (居然真的聘用了十個人。)
  工兵茫然地面對擺滿整個桌子的履歷表。在雜亂的總務部裡,褐髮的吊兒郎當男子──招聘負責人「啊哈哈」的抓了抓腦袋:
  「因為社長編列了不少人事費用,所以我就稍微大手筆地聘用了。很龐大的人數吧,哎呀,真是壯觀。」
  「是……是誰要負責照顧這些人呢?」
  「嗯?就是櫻坂你啊。」
  「拜託饒了我吧!」
  這根本就是小規模補習班的一整個班級了。比DQ4的隊伍人數還要多耶。
  「話說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像我們這種弱小的血汗無名企業,為何會有腦子清醒的學生想進來……啊!莫非我們聘用的那些人都有什麼難言苦衷?」
  「你啊,講話也稍微好聽點吧。你眼前的好歹也是人事啊。」
  招聘負責人這麼苦笑道。他拿起其中一張履歷表:
  「瞧,這孩子是青學畢業的喔,這個則是橫市,我並沒有針對學歷進行過濾,但是以結果來說就是有些水準不算差的孩子匯聚過來啊。這次徵選的應徵率就是有這麼高啦。」
  「真不敢相信。」
  莫非我們公司是熱門企業嗎?在這種賣方市場中,居然足以媲美其他的著名企業。
  工兵確認手邊的履歷表。某中堅私立大學畢業,專攻領域為電腦科學,擁有許多張IT系的證照。
  (是真的耶。)
  簡直就是該吃SE這行飯的經歷。不同於自己這種文科出身的工程師,是純粹的技術人員。
  招聘負責人聳聳肩膀:
  「我們從去年起不是處理了許多大規模的工作嗎?再加上SRG46的緣故,當我公開那些主要的事例之後就收到了許多履歷喔。總覺得我們好像擠進了前途無量的新興企業排行榜裡了。你看,也上了就職活動網站。」
  他出示平板電腦的畫面。在標題為「急速成長的新興企業」頁面當中的確出現了駿河系統的名字。「從PM到Pre-sale工程師甚至是服務開發,廣泛的職涯。」「即使是新人,立刻就能負責大規模案件!」嗯嗯,雖然沒有說謊,不過總覺得這些標語都缺乏進一步的說明。
  「原來如此,總之就是有高意願的學生突破了高門檻的徵選後進入了我們公司。」
  「沒錯沒錯。」
  「然後,心中滿懷期望等待著新人教育?」
  「是啊。」
  「我明白了。這件事情我辦不到,請找別人吧。」
  「不不,等等,先等一下嘛。」
  正要離開的工兵被留了下來,是被牢牢抓住手臂硬拖回來的。
  「好了,聽我說。這又不是在拜託你什麼強人所難的事情。」
  「已經很強人所難了!新人教育、訓練計畫,這些已經是屬於人事的工作了吧!幹嘛丟給一個局外人負責!」
  「可是你想,人事實際上只有我一個啊。」
  「人手不足的問題大家都一樣!我們公司內部別再把社長的亂搞彼此推來推去了!」
  「說得一點也沒錯。為了不讓社長的亂搞對新人們造成不良的影響,我們不是應該團結一致努力才對嗎?」
  「……」
  簡直就是強詞奪理,真是個難纏的人物。不知不覺中,工兵被對方壓著肩膀坐下。招聘負責人坐在對面的座位上:
  「再強調一次,這可不是在拜託你什麼強人所難的事情。」
  「唔──」
  「其實大致的計畫已經定案。研習期間為一個月,上午是團體研習,下午則是部門OJT。團體研習會借用樓下的會議室進行,採室內課方式。講師基本上找公司內部的人,至於商務禮儀方面就委託外部的業者授課。配屬部門每星期更換一次,首先讓他們體驗整間公司的業務再說。正式的配屬等參考研習的結果再做決定。」
  「喔。」
  安排得比想像中還要紮實。原本以為對方什麼都還沒有定案就把事情全部推過來,感覺框架已經大致成形了。
  「嗯?那我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我說了,就是規劃課程。按照什麼順序找誰擔任講師進行解說,還有講課內容,也想請你幫忙想方案啊。畢竟技術方面的東西我完全不懂,所以希望你站在工程師的立場提出建言。」
  「建言?」
  「對對,只要你完成時間表,我就會負責去跟各個部門進行協調。『麻煩提供一下講師的工時──』諸如此類的。」
  「……」
  聽起來是很正經的意見。
  一個月總共二十天,假設一天兩節課的話就有四十節嗎?自己要思考在這些節數內安排由誰說明什麼樣的內容。用Excel迅速製作一下應該不會花費太多的時間。「這可不是在拜託你什麼強人所難的事情」──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先確認一下。」
  工兵仍未放鬆戒心地詢問:
  「預約會議室應該不算我的工作吧?還有安排外部講師之類的。」
  「那些當然是總務的工作嘍。」
  「我應該不會被迫管理預算吧?唔,說清楚一點就是籌措研習費用。」
  「當然嘍,費用的問題我會處理。」
  「該不會OJT部門的協調還沒好之類的?」
  「不用擔心,已經完成了。」
  肩膀頓時放鬆。工兵開口回答:「那應該還可以。」招聘負責人則是加深了笑容。
  「你願意接受了?太好了──我還在煩惱要是被拒絕的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畢竟已經沒有其他人選了啊。每個人都拚命推說自己很忙。」
  「嗯,總不能讓新人失望吧。能辦到的事情我都願意做喔,只要他們能順利步上軌道的話,我們的工作也會輕鬆許多。」
  「對對,我想要的就是這種從大局著想的觀點。」
  他喜孜孜地這麼說道,然後整個人站起,將平板電腦夾在腋下。
  「那麼就拜託你了。可以的話我想在今天之內拿到課程方案,還有,明天早上九點集合。」
  ……
  啊?
  「早……早上九點是怎樣?」
  「咦?上課之前總要開一下朝會吧,既然你身為導師的話。」
  「導……導師?」
  這個人突然在說些什麼啊?
  「每次都有不同的講師前來授課的話,新人難免會無所適從吧。這時候是不是需要一個解說整體課程安排,在開訓和結訓時致詞幾句,還有當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負責受理的窗口嗎?就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或許是需要沒錯。」
  「詳情我已經發了郵件,你就自己先看看吧。評量表的寫法和期望配屬調查表也附在信中。拜託你嘍!」
  「唔,那個,等等!」
  大門關上,自動上鎖的聲響打斷了呼喚聲。
  工兵茫然站在原地。
  填寫評量表?調查期望配屬部門?安排課程的同時還要擔任研習的司儀?
  (這豈不就是……擔任「新人培訓負責人」嗎?)
  「全推到我身上了!」
  等到發覺時已經無法挽回。櫻坂工兵,整個四月營業日的上午行程,確定全滅。

  「唔,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凡事都不能輕易地點頭答應啊,接了一件來十件,接了十件就會來一百件。打從一開始就應該嚴詞拒絕才對。」
  工兵趴在自己的座位上發出虛弱的聲音。
  自己如今大概是一副死魚眼吧。這是理所當然的。半天×二十個營業日=十個人日的工時就這樣突然被填滿了。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工作正常運轉。崩潰,根本就是崩潰啊。
  「嘴巴上這麼說,可是工兵你就是不會拒絕呢──明明硬說自己辦不到就好了。」
  黑髮的女性滿不在乎地這麼說道。手中拿著熱可可一邊轉過辦公椅的人正是SE部門的助理,海鷗。泛著清涼感的眼神、淡紅色的嘴唇,一旦笑起來就會露出珍珠般潔白的牙齒。或許是工作處理到一個段落,她如今似乎在休息的樣子。
  「真的沒辦法的話,要不要好好解釋一下然後請對方另外找人呢?要是因公司內部的混亂而給客戶添麻煩的話就本末倒置了吧?」
  「嗯,妳說得也沒錯啦。」
  工兵緩緩地撐起身體。
  「不過事實上真的沒有人選了。要是大家都不接,就這樣拖到了明天的話真的會把新人晾在一邊,所以我只能無奈地暫時頂替了。至於正式的負責人,我會再請人事繼續尋找。」
  「然後照例就這樣負責到最後一刻對吧──」
  「拜託不要這麼說!」
  工兵雙手掩面,腦中輕易地浮現最壞的結局。為彌補減少的業務時間,自己必須連番進行夜間作業,假日也得進公司。犧牲睡眠的時間工作、工作,再工作。
  「海鷗,我們來約會吧──」
  「不要。你約人的方式也太隨便了。」
  「咦──妳前陣子不是還說可以一起去喝酒嗎?」
  「我說過嗎?」
  「說了。就是當初因為DV公司的騷動一起去拉麵店時。」
  「嗯──」
  海鷗模樣可愛地傾頭思考。
  「我知道了,那麼等新人研習順利結束之後有空的話。」
  「順利結束……嗎?」
  絕望的條件,彷彿根本無法實現一樣。
  「因為不管怎樣,工兵你這個月內根本抽不出時間吧──而且你也沒打算減少SE部門的工作量啊。」
  的確。就算海鷗現在答應約會,自己也沒有時間尋找合適的店家。在無法擬定計畫或是調整時間的情況下邀約對方實在是太失禮了。
  「嗚嗚嗚,不行了。夢想和希望都破滅了。」
  工兵再次趴倒在桌上。海鷗嘆了一口氣:
  「我說啊,上課本身應該可以拜託其他人負責吧?」
  「?……是這樣沒錯。」
  「既然如此,你就沒有必要在講課的時候一直跟著吧。早上打完招呼後就回去工作,等中午再出來露臉一次就行了。」
  「咦?」
  這樣可以嗎?自己可是導師耶。
  「回想一下你高中時候是怎麼上課的啦。級任導師並不會一直在場吧,其他老師的課堂原則上都交由那位老師全權負責,不是嗎?」
  「啊。」
  被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沒錯。
  「倘若你想像成是家教一樣的工作,那當然必須一直待在教室裡了,不過實際上的問題卻是工兵你工作很忙,所以要盡量想辦法偷懶才行。」
  「偷懶。」
  「就和平常一樣,以最小投資獲得最大回報。這不是工作的基本守則嗎?」
  基本、常理。如何以最少的時間完成最多的工作。
  工兵恍然大悟。海鷗站了起來:
  「那麼,我很期待下個月的酒宴喔。」
  她眨了一下眼睛,輕飄飄地揮手離去。另一隻手還端著熱可可的杯子,大概是去茶水間吧。
  (嗯。)
  情緒慢慢冷靜下來了。
  仔細想想,招聘負責人並未要求自己「一直跟著新人」。對方委託的內容只有兩個,在開訓和結訓時出來打招呼,然後就是擔任新人有問題時的諮詢窗口。只要規定麻煩的問題統統都透過郵件受理的話,場所和時間的限制也就此消滅了。應該可以像往常一樣處理SE業務,同時一邊應付新人。
  「視做法而定嗎?」
  先來確認委託的整個內容好了,要哀嚎也等到看過之後再說。
  工兵面向螢幕,抓起滑鼠。他選擇郵件軟體,調出招聘負責人所寄來的郵件,然後首先打開寫有「接收概要」字樣的附件檔案。
  新進員工一共十名。目前預計分配SE部門、SD部門和DV公司各兩名,OS部門三名,助理職則是一名。研習期間為一個月,上午是室內課,下午則是部門的OJT。每個星期會實施OJT部門的輪替,以便讓所有人體驗到整個公司的業務。這方面和招聘負責人所說的都吻合。然後為每位新人準備評量表,由接收部門、講師和人事填寫評語。最終將會與期望配屬調查表一併作為參考,以決定所屬部門。原來如此,想不到流程還挺確實的,很像普通的企業。唔,真希望去年也是採用同樣的做法。
  緊接著打開「新人培訓負責人業務」字樣的檔案。條列式的Word檔案裡不出所料,記載了自己從明天開始所要扮演的角色。簡單節錄出委託事項之後就是──

  •製作時間表。
  •團體研習的主持和進行。
  •諮詢窗口。
  •填寫評量表(以培訓負責人的角度),記載學員適合正式分配至哪個部門的感想。

  嗯──
  果然最花時間的就是第二點了。不過按照海鷗的建議,只要早上和中午各出來露臉一次就夠了吧。令人在意的反倒是──
  填寫評量表,記載關於配屬部門的評語。
  (這個豈不是責任相當重大嗎?)
  決定社會人士生涯的第一步,職涯的方向。
  呃,儘管不至於只參考自己的意見就做出決定,但實在讓人無法隨便填寫。要是把開發軟體的天才分配到SE部門或是助理職的話,對於本人和公司的未來都有可能造成損失。
  必須好好觀察每個人的適性才行。並非使用新進員工A或B這樣的代表符號,而是將他們視為有血有肉的存在。
  工兵繃緊神經確認下一個檔案。是壓縮檔,雙點滑鼠解壓縮之後,裡面存放的是履歷表。是剛才在總務部所看到那十張履歷的簡約版。
  點選第一人的檔案,大略瀏覽後換成第二人,接著是第三人。
  (……咦?)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呼吸變得急促。感受著劇烈的心跳,工兵逐一確認內容。
  怎麼會這樣。
  真的假的?居然會有這種事情。
  各人的應聘動機,上面所寫的理由是出於對前輩員工的嚮往。大概是看了網頁的職務事例,其中可以見到針對大型零件製造商的DR網站建構、某出版社遷移PM以及全國CE作業等令人熟悉的字句。每個人都異口同聲地寫著「我希望從事這樣的工作」、「希望被人委任」。而憧憬的眼神盡頭處──
  (是我嗎?)
  櫻坂工兵,從距離他們最近的位置一路走來的前輩。
  胸口發熱。以自己為目標而進入公司的後輩,期望成為SE的人們。這個事實將全身的疲勞和不安都一掃而空。該怎麼說?總覺得這一年來的足跡都受到了肯定。雖然也走了許多彎路,但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累積了眾多看在後輩眼中足以當作目標的事蹟。
  身體猛然顫抖。
  做就做吧,好好地擔任這個培訓負責人吧。
  現在不是抱怨什麼麻煩的時候了。他們是見到自己的身影而立志成為SE的。身為帶給他們夢想和願景的人,自己必須負起這個責任。豈能實施半吊子的研習內容。
  工兵重新瀏覽一遍履歷。
  究竟該怎麼培訓才正確?怎麼樣才能幫助他們的職涯?
  目前看來文科和理科各占一半,專攻領域為IT的人也占了三分之一。以程度來說就和一年前的自己相差不大。既然如此,首先應該從基礎開始說明。例如電腦是什麼,網路又是什麼之類的。
  嗯,每個人的興趣或許還會因為想去那個部門而有所變化。例如期望SD部門的話就希望能深入了解程式,期望OS部門則是盼望有人可以說明資訊系統的運用吧。至於SE部門……是什麼呢?由於從伺服器到網路都廣泛地涵蓋在內,所以不太能定義業務範圍。真要說的話,大概是提案和建構工程師吧。
  「大家究竟希望分配到哪裡呢?」
  該不會目前還沒有任何的期望部門吧?大家或許打算先進公司之後再嘗試做做看。
  打開評量表的Excel檔案後,裡面剛好有個「期望傾向」的工作表。他們進公司之前的期望配屬部門是──
  「……」
  十人當中有九人都寫SE部門。
  呃,這也難怪,畢竟招聘網站上的事例幾乎都是自己處理過的工作。可是──
  (這樣也挺糟糕的吧。)
  SE部門的名額只有兩名。換句話說,其他七個人將會面對無法如願的結果。實在很難推測這樣會對他們本人的動機造成什麼影響。
  工兵抱起雙臂盯著畫面之際,遠處忽然響起刺耳的聲音:「啊──真是的!」
  從通往研究室的走廊進來了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孩。她的手臂下夾著路由器,另外一隻手則是筆電,脖子上還纏繞著主控台纜線和光纖的駭人模樣。她衝進隔壁的隔間裡粗魯地將機器放下。
  「根本就沒有時間進行驗證作業了!這個星期內要製作三個案件的設定檔,下午還得請假去補習班,開什麼玩笑啊!」
  是室見。
  SE部門的首席網路架構師,自己的OJT負責人,而令人意外的還是未滿二十歲。
  「哎呀?工作結束了嗎?」
  「根本還沒弄完啊!不過有什麼辦法?陣大哥已經說要開車來接我了。」
  她用極度凶惡的眼神環視周圍。
  「真是的,什麼叫兼顧學業和公司?不管是不是上班時間內,隨隨便便就給我安排了課程,根本無法做事了嘛。哪有人這樣說話不算話的。」
  「呃,那是因為室見妳──」
  一聲不吭就排定假日作業,翹掉了補習班的課程。所以陣先生才會安排補課吧。
  工兵把快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如今這種狀態下的室見就像一隻剛睡醒的熊,要是隨便刺激的話很有可能會將矛頭指向自己。
  室見粗魯地抓過包包,開始將手邊的行李丟進去。
  「唉,實在麻煩死了。根本就不想去補習班,真希望一輩子只有工作而已。」
  「不行啊,約定就必須好好遵守。妳也不希望再被帶回七隈老家對吧?」
  「是這樣沒錯──」
  那繃著臉生氣的模樣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那麼我行我素,真不禁令人佩服陣的辛勞。
  畢竟新人都要進來了,得讓她振作一點才是。
  嘆息地這麼喃喃自語後,工兵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新人研習的內容乾脆問問室見好了。畢竟她去年可是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培育自己,想必一定能提供良好的建議才對。
  (……有可能嗎?)
  嗯,回想起認識之初對方的教育手法,實在讓人心中存有一絲不安。但畢竟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她想必也成長了不少,應該不至於繼續採取一味鞭打的方式了。
  「室見、室見。」
  「幹嘛,我很忙的。」
  「呃,妳手邊繼續忙沒關係,就這樣聽我說就好。那個,其實我要負責規劃這次的新人教育課程。」
  「啊?你嗎?」
  「是的。然後,我不太曉得該安排什麼內容才好。換成室見妳會怎麼做呢?」
  「發給他們研究室的器材,在課題完成之前不准回家。」
  一點也沒變!和一年之前完全沒有改變!
  「要是不讓他們養成自我思考的習慣,就永遠只是個過客喔。況且我和你都一樣,技術根本不是學自於他人的親身指導。必須要求他們主動學習每樣東西的意義,然後牢牢掌握才行。」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幹嘛?看你好像很不滿意的樣子。」
  「呃,我在擔心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這種斯巴達的訓練。妳想,不是常說有分成那種需要訓斥或者誇獎才會產生動力的員工嗎?」
  「啊?領了薪水還要被誇才肯動,像那種軟弱的傢伙趕快辭掉算了。照顧他根本就是浪費時間,還是不要出社會對他本人比較好。」
  「……」
  一點都沒變啊。無論發生了家庭問題或面臨離職的危機,她的信念依舊沒有任何的動搖。真是個如假包換的魔鬼教官,太尊敬她了。
  手機的鈴聲響起。室見頂著驚嚇的表情接起電話:
  「喂?陣大哥?咦?車子已經到樓下了?二十秒以內?不來的話就要用喇叭按三三七拍子?啊啊,我知道了啦!馬上就過去!」
  她甩亂一頭長髮,舉起手說了聲「再見」,然後抱著包包和外套奔過了隔間走道。
  彷彿暴風過境一般。過了好一會兒,工兵才回過神重新面向螢幕。嗯,結果還是沒有什麼參考價值。新人教育的課程究竟該怎麼安排?
  該怎麼辦才好?
  正在煩惱之際,智慧手機傳出震動。有新訊息。寄件人是橋本課長。
  『會議趕上了喵──?☆百忙之中還讓你陪我閒聊,對不起齁~~(>o<)』
  後面連續接了十個用來謝罪的可愛表情符號。最後還有一隻豬倒地之後升天。道歉的次數也太多了吧。
  正要回覆對方「沒關係」的時候,工兵忽然想到了一點。剛好,藉這個機會詢問橋本課長的意見吧。她應該比自己擁有更多新人教育的經驗才是。
  簡單描述情況後寄出郵件。由於是上班時間,後面還加了一句「不用立刻回覆」。不過──
  震動「嗡」的響起。
  『內容有點長,所以我用電腦寄信給你喲──☆』
  咦?
  就在工兵一頭霧水地猛眨眼睛之際,電腦的郵件軟體顯示收到新郵件。主旨為【關於詢問的事項】。寄件人是橋本課長所屬公司的位址。
  『新人的期望配屬單位通常會偏向於某個部門吧。對於新人來說,他們的前提知識就只有招聘網站上的資訊,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想法。你應該先仔細說明其他部門的業務內容以及公司的組織架構。畢竟什麼樣的人在做什麼樣的事,他們對於這方面的細節大概完全沒有概念吧。順帶一提,敝公司的做法是在研習期間邀請各部門的負責人,請他們介紹一下自己的工作內容。由於能否傳達出自己部門的魅力攸關到期望配屬的人數,所以各負責人都相當積極。隨信附上去年度的教育課程(雖然只是摘錄),希望可以作為參考之用。請多指教了。』
  為什麼跟手機信件的口氣判若兩人?
  搞不懂。到底是根據什麼基準改變個性的?莫非智慧手機裡安裝了某種轉換APP嗎?可以把正經八百的文章轉變成閃亮亮郵件。
  字面上的謎團先拋在一邊,這實在是意味相當深遠的建言。不愧是大企業,似乎早已研究過自己所煩惱的問題。說明工作內容。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準備。
  總之終於看到突破點了。
  工兵喘了一口氣,啟動Excel。他一邊確認橋本的郵件內容,開始製作近期的課程。

  ●

  隔天早上,工兵比平常提早一個小時抵達公司。
  在無人的辦公室裡列印研習資料,逐一整理今天要講述的內容。到頭來,由於在最後一刻才完成課程表,所以目前只來得及確定其中幾節課的講師工時。總之今天就先以自己的部分為主。首先是打招呼,自我介紹,然後說明今後的時程安排。他將重點記在腦中,讓自己盡可能憑記憶開口。畢竟司儀老是偷看小抄的話就太丟臉了。眼睛盡量目視前方,比聽眾的最後一排稍高一些。這些是在SRG46的說明會時學到的技巧。
  由於前一天已盡可能事先做好準備,所以大約花了十分鐘就完成最終的檢查。剩下的時間用來確認自己的儀容打扮。領帶有無扭曲、髮型和西裝有無凌亂之處。工兵將眼睛看得到的部分逐一仔細調整。
  研習開始前五分鐘。
  分機響起。
  是招聘負責人。
  「早安,準備得怎麼樣?」
  「沒問題。我可以過去了嗎?」
  「嗯,地點就在四樓的出租會議室。」
  「我知道,昨天已經事先勘查過了。」
  「喔,幹勁十足呢。真是太可靠了。」
  些許訝異的口吻。哼哼,反正一定認為我做得不情不願吧。太天真了。如今自己可是燃燒著使命感。指引後輩,就像以前室見教育自己一樣,這一次自己要讓後輩們獲得成長。這最終將使得駿河系統的戰力提升以彌補室見的空缺,豈能吝嗇這麼一點點的時間呢。
  上吧!熱血教師櫻坂工兵,爆誕!
  耶──喲──
  工兵在心中這麼高舉拳頭,繼續通話:
  「新人呢?已經在場了吧。」
  「嗯,大家都很認真,十分鐘前就到齊了喔。」
  「很不錯呢。那麼我就打起精神出發了。」
  對方問候一句「麻煩你了──」之後便掛斷電話。工兵做了個深呼吸,拿起研習資料。
  他離開辦公室,走下逃生梯。經過DV公司所在的樓層來到了四樓,沿著昏暗的走廊步行前進。
  走廊深處的左側,金屬門的前方擺放著簡易的告示牌。〈平成○○年度,駿河系統股份有限公司 新進員工研習會場〉──就是那裡。
  工兵停下腳步。怦咚怦咚的心跳聲清晰可聞。到了這個緊要關頭,緊張感一湧而出。無論經歷過幾次的研討會或簡報始終無法適應。怯場的感覺,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害羞感。
  他手貼胸前調節呼吸,深深吸氣後又緩緩地呼出。好,很好,沒問題的。走吧。
  打開大門,日光燈的光線令眼睛瞇細。不久後,室內的狀況終於變得清晰。
  桌子一共有四排,按照研討會的形式擺放。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女猛然停下竊竊私語的動作,所有人都挺直身子,將手擺在大腿上。
  桌子的正前方準備了講台和白板。工兵在周遭目光的注視下走進室內,站上講台,然後放下研習資料。
  「呃──」
  這個瞬間,目光對上了二十隻眼睛。燦爛耀眼的黑檀色寶石。
  ……唔!
  好刺眼。這並非比喻,是真的很刺眼。
  沒有一絲皺褶的西裝,精心整理過的頭髮,緊繃的嘴角還有全身散發的緊張感。
  是新人,不折不扣的新人。胸懷期待和不安,僅以「耿直」為武器試圖划向新世界的人種。一年前的自己。
  (居……居然是這個樣子嗎?)
  總覺得心跳加速。別用那麼純淨的眼神看我,不要對我有所期待!──諸如此類的感覺。
  「初次見面,我是櫻坂工兵。這次由我來擔任各位的研習負責人一職,還請多多指教了。」
  請多指教!
  十個人的聲音這麼唱和著。
  唔,差點要敗下陣了。不行,不能被壓過去,要挺起胸膛拿出自信。
  「首先要恭喜各位進入本公司。這個時期大家想必都很不知所措,心裡充滿了不安吧。不過請不用擔心。我自己也還是個菜鳥,剛剛度過了與各位相同的境遇,所以應該可以用同樣的角度為各位提供建議和協助。請不要太有心理負擔,輕鬆地參加研習吧。」
  說著說著,心情慢慢開始適應,肩膀不知不覺中放鬆了力道。工兵攤開資料說道:「那麼──」
  「首先進行公司說明。各位可能已經從人事那裡聽過一樣的內容,但我是屬於前線人員,應該可以用不同的觀點進行說明。準備好了嗎?那麼──」
  駿河系統是什麼?SE部門是什麼?OS部門又是什麼樣的組織?
  何謂運用?何謂PM?什麼叫服務開發?什麼樣的成員會在何種時間點參與工作?處理工作時存在什麼流程?還有自己所被期待扮演的角色、與客戶間的往來、發生問題時的應對法等等。
  工兵盡可能避開就職資料的內容,用自己的話逐一講解,以實際經歷的內容為主進行說明。
  解說的途中一邊觀察新人的反應,發現眾人都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或許是沒有一味地宣傳自家公司優點的緣故,甚至有人不時在做著筆記。
  「如上所述,除建構和提案負責人之外還有各種成員的存在,才能使我們的工作得以成立。少了任何一個人都會使系統無法運作。由於大家盡責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客戶的需求才能實現。首先還請各位要理解這一點。」
  工作不分高低。
  工作的價值不可能因為規劃或工程之別而有所改變。建構看不起運用,設計輕視實裝的做法根本大錯特錯。這是室見和梢不斷灌輸給自己的內容。可以的話,希望這些新人能在早期的階段理解這一點。
  而大家只要了解這點的話,相信一定會有人期望配屬SE以外的部門。起初就算只有一兩人也好。
  工兵環視室內一周,開口詢問:「都聽懂了嗎?」新人們大動作地點頭。他們帶著閃亮眼神筆直地注視這邊。
  (太好了。)
  這些孩子比想像中還要老實。
  本以為他們在今年賣方優勢的求職市場不用太辛苦,也許會排斥這種單調的話題。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了。
  「嗯,講了這麼多,老實說偶爾也會有工作太繁重而做不下去的時候。這時候就等會議結束之後直接去居酒屋報到了。」
  用來破冰的一句玩笑話。畢竟一直都在講述正經的話題,工兵打算藉此緩和一下氣氛。
  但新人們卻是大動作點頭,依舊頂著一臉無比認真的表情。
  ……嗯?
  「剛才是開個玩笑喔。畢竟總不可能每天都那麼自暴自棄的──」
  他再度說了句俏皮話,不過得到的卻是頂著清澈雙眼的點頭動作。和剛才一樣,甚至還有人在做筆記。
  (呃──)
  怎麼回事,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就彷彿在對一群日本人說話,結果發現對方其實是外國人的心情。字面上和意義上都沒傳達到的感覺。
  沒傳達到?
  不不,不可能吧,一定是大家太緊張的緣故。畢竟是第一天,想必還不知道要選在什麼時候放鬆吧。
  「各位有什麼問題嗎?」
  工兵舉起一隻手掃視目光。這個時候,終於可以看到新人做出點頭之外的舉動。大家都零零落落地將臉轉開,活動著身體。
  一目了然的反應。每個人都不想出風頭,希望觀察周遭的動向再說。的確是很有日本風格的一幕情景。
  「沒有嗎?什麼問題都可以喔,就算是課堂以外的話題。」
  環視了一周,新人依然保持沉默。
  嗯──雖然知道像這種時候很難有人敢率先舉手,但真希望他們能勇敢一點。畢竟光是剛才那些解說,他們應該不可能從中全盤了解才是。
  「承認自己有不知道的東西一點也不可恥喔。反倒是一知半解地貿然行動才容易發生問題。各位都已經是社會人士,必須積極地用自己的聲音溝通才行。實際上在與客戶的互動中──」
  這個瞬間,鈴聲響起。桌上的智慧手機發出震動。
  (喔!講這麼久了。)
  一節課五十分鐘。自己的課堂結束,接下來是拜託SD部門的成員進行業務說明。休息十分鐘之後再返回研習室集合。
  「不好意思,休息前再拜託大家一件事。」
  工兵制止了開始要鼓譟的眾人。
  「下午的OJT結束之後也無妨,還請大家各自提出日報來。」
  當天自己做了什麼?又學了什麼樣的東西?倘若試著整理一下的話,或許會有意外的發現,同時也可以作為商務書信的書寫訓練。自己在OJT的期間裡同樣也被室見強行要求提出日報,然後被批評得毫不留情。從日語的用法到術語、內容和心態等,她都鉅細靡遺地逐一檢查。當時只是覺得「真是囉唆」、「麻煩死了」,但後來仔細回想之後發現自己學到了很多東西。自行思考同時動手實做,理解的程度果然不一樣。
  工兵在白板寫下公司電腦的郵件位址。
  「格式自行決定,總之請先報告今天的研習和業務內容。只要寄到這個信箱,我一定會回覆給各位的。」
  聽懂了嗎?
  回頭這麼詢問後,新人們紛紛點頭答應。
  這麼聽話真是太好了。好,接下來就藉由觀看他們的報告來思考今後的指導方針吧。
  「那麼休息一下吧!」
  最後行了一禮,結束了課堂。全身充滿了令人舒暢的成就感。

  晚間八點。
  工兵結束所有的客戶拜訪行程後返回辦公室。
  海鷗已經下班,SE部門的空間充滿寂靜。三澤默默地持續進行驗證作業。戴眼鏡的上司,藤崎「哎呀」一聲投來目光,其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疲累表情。
  「你回來啦。還以為你會直接回家。」
  「我是很想,不過還剩一些東西要處理。」
  「作業?」
  「不,跟新人研習有關。」
  藤崎「啊」的點點頭。他看似很愧疚地垂下腦袋:
  「抱歉,到頭來好像還是推給你。雖然我事先拒絕招聘負責人說辦不到了。」
  「嗯,沒關係,畢竟是透過社長要求的。我也只是做到能力所及的範圍而已。」
  況且──
  老實說,自己也開始覺得稍微有趣了。對於今天的研習和業務,新人們究竟會抱持什麼樣的感想?自己又要如何去活用這些收集而來的反應?這不同於建構資訊系統,將會使得創造力受到另一種層次的刺激。自己的一舉一動將逐漸建立起他們的職涯。一想到這裡,些許的疲憊感就被一掃而空。
  「總覺得……櫻坂你比想像中還要樂觀呢。」
  藤崎的聲音顯得很意外。
  「我還以為一定會被你罵。」
  「反正教好新人的話我們也可以輕鬆許多。這也是為了自己著想喔。希望他們能早日獨當一面,幫忙處理案件。」
  「莫非有可愛的女孩子嗎?」
  「為什麼這麼說啊!」
  藤崎錯愕地眨了眨眼睛:
  「咦,說到會讓櫻坂你這麼有幹勁的原因就只有──對吧,三澤?」
  「請不要說那種失禮的話!三澤也別一直嗯嗯地點頭啊!」
  工兵一臉氣憤地回到座位。真是的,把人當成性好漁色的男人,說得自己好像遇到和女性有關的案件才會變得積極一樣。怎麼可能?何不仔細回想一下,櫻坂工兵在過去遇到問題的時候是如何行動、如何協調的?與OS部門發生衝突時接觸了梢,在業平的RFP騷動中接觸了橋本課長,至於Better Media的PM時則是藥院加奈子。
  ……等等?
  嗯?奇怪了,都是女性呢。
  算……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重要的是現在。
  老實說,自己根本就不記得今天的研習裡有多少女性。如今感興趣的只有新人是如何度過進公司的第一天?還有在日報裡寫了什麼東西。
  菜鳥特有的混亂,學校和社會的反差,與上司及前輩之間的距離感。想必一定會從中產生出許多的故事。自己對於這些又要怎麼下評語?視情況應該給予他們建言嗎?
  充滿新鮮感的體驗使得心跳加速。工兵等不及脫下外套便打開郵件軟體,他操作滑鼠的滾輪確認新收到的郵件。
  (咦?)
  手指停下。
  他心想怎麼可能,於是重新看了一次收件匣。然後檢查垃圾郵件匣和垃圾桶,為保險起見也一併打開案件的資料夾,但結果卻是一樣。
  「到底怎麼回事?」
  四月一日,駿河系統的十名新人,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
  日報卻只有收到了兩封。
  (……)
  一開始,工兵以為自己寫錯了郵件位址。
  該不會是寫在白板時拼錯了?把Sakurazaka寫成Zakurasaka之類的。不,就算沒有犯下這種本質上的失誤,也很有可能少寫或是多重複了一個字母。不過,這樣一來就無法解釋為何還能夠收到其他人的郵件。難道是自己寫錯了,只有兩個人偶然又誤打成正確的位址而寄到信箱裡?實在很難想像。
  那麼,又是為什麼?
  工兵頂著混亂的腦袋回頭:
  「藤崎先生,打擾一下好嗎?」
  「嗯?怎麼了。」
  「今天下午應該有新人過來SE部門吧,前來接受部門的OJT。」
  「有啊,兩個人。」
  「他們現在──」
  「回去了,準時下班。」
  ……
  工兵確認輪替的時程表。這個星期預計配屬的兩個人……果然沒有提出日報。是無視於自己下達的指示嗎?不,這怎麼可能?
  但實際上並未收到他們的郵件。也沒有任何的解釋和道歉。
  他打開新人的名冊檔案,對照輪替表之後確認配屬在其他部門的成員,然後撥打SD部門的代表號。
  「喂,這裡是SD部門。」
  「啊,不好意思,我是SE部門的櫻坂。請問新人還在那邊嗎?」
  「咦──?喔,在啊。好像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我馬上過去,麻煩先幫我留住他們。」
  工兵掛斷電話並衝出隔間,跑到SD部門後見到新人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是個短髮長臉,看似個性溫和的男生。他一隻手拿著公事包。
  「日報交了嗎?」
  開門見山地這麼詢問後,新人眨眨眼「咦」了一聲。
  「日報啊,日報。我應該在上午的課堂中請大家繳交了吧。」
  「是今天之內嗎?」
  啥?
  「那……那當然了。畢竟是日報,自然要把當天的事情寫下來當天繳交了。」
  「這樣啊。」
  一點也看不出慚愧的樣子。
  「因為沒有特別說明期限,我還以為什麼時候交都行。」
  「……」
  冷靜,我要冷靜。Cool down。
  工兵深吸一口氣:
  「那大概是我說得不夠清楚吧。可以的話希望你們能在下班時間後的三十分鐘,六點左右交出來。現在方便開始寫嗎?抱歉挑在你準備回家的時候。」
  「唔──」
  不好意思──這麼行了一禮之後,工兵轉動視線。記得SD部門應該還有另一個新人。是個專攻領域為資訊科學的男生,體型頗有分量……找到了。
  他在會議桌旁把玩智慧手機,眼前還放著一台筆電。工兵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出聲:「抱歉,打擾一下。」
  「你還沒交日報對吧?」
  「啊?」
  「你在做什麼?」
  該不會正在處理部門所交代的作業吧?
  「我在安裝瀏覽器的附加元件,想調整成自己熟悉的工作環境。」
  呃──
  「那個一定要在今天做嗎?」
  工兵不知不覺中加重了語氣。新人看似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抱歉,之前說得或許不太清楚,其實我希望你們在傍晚左右繳交日報。設定電腦之前可以先處理好這件事情嗎?郵件軟體應該可以使用了吧。」
  「是的。」
  「那麼拜託了,我等你們的日報。」
  向周遭的SD員工點頭致意後,工兵離開了現場。緊接著是OS部門。
  「打擾了。」
  一打開門,喧囂聲便撲面而來。或許是輪班的關係,這裡的人口密度高於其他的部門。儘管到了晚上外線電話卻照常不停的打進來,真不愧是運用部隊。
  「哎呀,怎麼啦,櫻坂?」
  長相近似片桐波衣里的OS部長很意外地這麼問道。那副金框眼鏡反射著照明的光線。
  「少奶奶今天已經先回去了喔。」
  「請不要連上司也一起配合梢的玩笑好嗎?」
  「咦?玩笑?我聽說你們已經入籍了。」
  「那是玩笑!」
  好可怕,竟然慢慢地在累積既成事實。過不久該不會就連姓氏也改掉了吧?櫻坂梢──喔,想不到唸起來挺順口的。
  等等,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請問新人在嗎?」
  「新人?奇怪,聽你這麼一說都沒看見呢。」
  部長隔著肩膀回頭:
  「T岡,你叫新人跑一趟DC對吧,之後怎麼樣了?」
  老鳥運用工程師轉身應了一聲:「是。」他抓了抓鬍子未刮的臉頰一邊說道:
  「說到這個,他一直都沒聯絡呢。到底怎麼了呢?」
  「還問怎麼了。要是人家迷路的話怎麼辦?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嗎?」
  「是的,我問過了。」
  「啊,可以由我打個電話給他嗎?」
  工兵舉手徵求同意,然後取出智慧手機。順便也問一下日報的事情好了。
  他問完號碼後撥打出去。鈴響聲接通的瞬間,尖銳的笑聲貫穿了耳朵。
  「喂?」
  模糊的聲音響起。不久,背景傳來了歡呼,鼓掌聲、音樂還有鬼叫,是酒館。氣氛無疑就是在舉辦宴席。
  「我是駿河系統的櫻坂。」
  工兵平靜地這麼回答。對方不知所措地「咦?」了一聲反問。
  「我是櫻坂。這是M坂你的手機對吧?」
  「是的。啊,抱歉,我換一下地方。」
  喧囂聲遠離,空調的聲響變大。可以聽見腳步聲的回音。
  「讓您久等了。」
  「……呃,你今天去DC工作了對吧。」
  「是的。」
  「交代你的事情都完成了嗎?」
  「完成了。」
  「有報告過了嗎?」
  短暫的停頓。
  「呃──」
  「你有聯絡指派你的前輩說『工作順利完成』或『接下來該做什麼』嗎?沒有吧?」
  「……」
  「要是音訊全無的話豈不是讓人很擔心嗎?還以為你迷路或是被捲入什麼麻煩了。」
  「唔──」
  是這樣嗎──新人這麼反問道。呃,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幹嘛用那種意外的語氣。
  「還有日報,我希望今天之內能夠繳交。你有放在心上嗎?」
  「那個一定要交嗎?」
  啥?
  工兵差一點大聲喊出來,但在最後一刻忍住了。他極力保持平板的語氣:
  「我應該有要求大家繳交吧。」
  「不好意思,我還以為當時的意思是想寫的人才要寫。」
  那是什麼要求?未免太籠統了吧。
  「我不記得當初有說得那麼曖昧不明。不過算了,明天……是星期六嗎?那麼就星期一的早上交出來吧。畢竟你今天大概也無心繼續工作了。」
  「……」
  「咦?連這也做不到嗎?」
  自己可是放過他未經允許直接返家,還跑去參加酒宴的行為耶。早一點來上班有什麼關係?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不。」
  新人顯得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打破沉默:
  「請問,日報該寫些什麼才好?」



  階層2


  「有件事情我想先向大家說清楚。」
  工兵用嚴厲的語氣這麼呼籲道。研習開始的第二天,出租會議室裡充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新人們紛紛移開目光,每個人都看似尷尬地扭動身子。
  將手撐在講桌上,工兵深吸一口氣,鼓起雙肩:
  「日報也算是工作之一,請各位要確實完成。有困難的話先找我商量和報告,就算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也一樣,千萬別擅自判斷或乾脆不做。這是身為社會人士理所當然的要求吧。」
  沉默。
  還是一樣反應不明,完全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工兵撐開鼻孔準備繼續開口之際──
  「可以問個問題嗎?」
  最後一排的新人舉起手。
  是個看起來相當好勝的男生。頂著國字臉和ㄟ字眉。淺黑色的皮膚,突出的顴骨投射出微妙的陰影。不同於其他的新人,他並沒有移開目光,而是筆直地注視這邊。
  男子精神抖擻地站起來:
  「上星期五有部門的前輩拜託我修正資料,結束的時候已經超過下班時間,請問就算是超時工作也要把公司內部的日報做好嗎?」
  「超時工作?」
  誇張的說法讓工兵感到吃驚。
  「寫日報應該花不了三十分鐘吧?而且既然工作還沒結束,稍微加班也得完成目標才對。」
  「所謂加班需要主管的指示才能進行吧。當時不僅沒有提到要加班,更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日報量能不能在三十分鐘內寫完。畢竟沒有指示過具體的格式或記載項目。」
  「這個──」
  「我們新人之間都在討論究竟該寫什麼、寫多少內容才好。就算想問問題,櫻坂先生您也是外出中而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聯絡,所以我們就暫時優先處理其他工作了。」
  他說得很對。儘管如此──
  「關於寫法……我希望你們能自行思考喔。畢竟這個時期大家什麼都不懂,以嘗試各種錯誤的方式完成報告的話較能學到更多東西,僅僅是按照既定的格式填寫就演變成作業性質了。因為工作當中有格式的報告反而還比較少見呢。」
  「您的意思是,這也是OJT的一環嗎?」
  「嗯,是的。」
  「既然如此,當初就應該這麼說明才對。」
  這番毫不留情的批評讓工兵怒上心頭。
  這傢伙是怎樣?
  工兵的目光落在手邊的簡歷。茶山春木,二十三歲,似乎畢業於某著名私立大學的社會資訊系,在學中參加過學生新創公司與駿河系統同時接受面試的有管理顧問公司和社群遊戲公司。力爭上游的心態強烈,是所謂的「愛現一族」男子。
  (學生新創公司嗎?)
  原來如此,已經大致體驗過社會人士的生活了。難怪不討人喜愛。
  未察覺工兵的不耐,茶山繼續挺起胸膛:
  「企業的目的就是賺錢吧。例如向客戶提案或是作服務,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處理這一類實戰性質的工作喔。只是叫我們寫日報的話,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商務扯上關連。」
  「知道了。我承認我解釋得不夠清楚,抱歉。」
  工兵出言謝罪並打斷議論。爭論得太激烈也無濟於事,既然對方覺得不能接受,只要自己好好地解說就行了。
  「那麼為了同時進行書寫客戶報告的訓練,要再次麻煩各位提出日報。截止時間為每日下班時間,若與其他業務產生衝突的話請確認要優先處理哪一方。寫法的概要我稍後會寄給各位。」
  沒問題吧?這麼詢問後新人紛紛點頭,茶山也心滿意足地回座。
  工兵調適一下心情繼續講課。今天的課程是……簡單的程式開發。
  自己希望新人們務必體驗過一次的項目,那就是系統開發的醍醐味,靠自己的雙手製作東西並使其運作。從前室見教會自己的喜悅和感動,自己希望也能帶給他們那股衝擊感。這是言語或文章所無法傳達的,唯有自行體驗過後才能理解其中的價值。
  「今天的課堂中我想使用Perl編寫程式。有誰懂Perl的嗎?」
  零星地有人舉手。兩人、三個人嗎?
  「這是一種擅長處理文字的程式語言,在我們公司主要是用來解析紀錄檔或製作設定檔。因為它可以從許多資料當中篩選出必要的項目或進行加工等。一旦學會之後相當方便,所以請各位務必要精通。」
  工兵將筆電接上投影機,銀幕出現了顯示器的畫面。他將游標移動至Perl的圖示上:
  「好,那麼首先來設定執行環境。請從網頁下載ActivePerl然後安裝。流程放在公司內網,請一邊參考。這邊先進行十五分鐘,有不懂的人請發問。」
  他設定好智慧手機的碼表。
  然後走到研習室的後方關注整體的進度。
  新人們興沖沖地操作筆電並開啟瀏覽器,確認投影機的畫面後連上內網,叫出流程的網頁。從這裡開始,每個人的動作變得不一致。有人瀏覽一下後就迅速開始動手,也有人逐一確認步驟後再進行作業。這方面大概是學生時代有無電腦經驗的影響吧,乍看之下有半數人理解其要領,至於另外的一半則是未能理解。
  嗯,有不懂的地方只要邊查邊進行就可以了,研習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重點和日報一樣,必須嘗試錯誤。Trial and error,然後抵達終點。遭遇愈多障礙就累積愈多日後處理業務的資本。
  沒錯,只要能親自動手──
  (嗯?)
  居然有人完全沒動。
  對方抱起雙臂撐住下巴,笑盈盈地望著隔壁的男生。是個看起來文靜的女孩。她將自己的電腦交給男生,然後在一旁觀看。
  「呃,等等,等一下。」
  工兵急忙跑上前。
  「妳在做什麼?這個要自己來才行啊。」
  「咦咦?」
  她詫異地抬起臉來。圓滾的眼睛下方可見到一顆淚痣,飽滿的嘴唇反射燈光。與其說可愛,感覺應該更像純真,彷彿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直接成長之後的面貌。
  她微微傾頭道:「喔──」
  「因為內容有點難,所以我想請人幫忙可能比較快。」
  「不,不是快慢的問題,現在可是研習啊。要是叫別人代勞的話就學不到東西了吧。」
  「學東西……嗎?」
  「不懂的話就邊查邊動手吧。我看看,妳是卡在哪個流程?」
  「嗯──公司內網是什麼東西呢?」
  從一開頭是吧!
  工兵拉過一台筆電,讓對方叫出瀏覽器。然後在網址列上輸入內網的URL,沿著鏈結抵達流程書的位置。等到開始下載ActivePerl的安裝檔時,十五分鐘的時限也快要到了。
  「那麼,就這樣繼續進行。」
  大略指示一番後,工兵返回講桌。對方似乎還是不太能理解的樣子,明明只剩下路徑的設定卻一臉困擾地低著頭。
  (真的沒問題嗎?)
  工兵確認簡歷。箱崎宮乃,二十二歲。畢業於橫濱的公立大學,專攻領域似乎是國際綜合科學,應聘動機為「希望利用IT技術貢獻未來的社區營造」。嗯,看不太懂,但好像不是技術圈的人。沒問題嗎?無論有沒有基礎知識,要是對電腦沒有興趣的話就很難待在這個業界了。
  皺眉這麼思考之際,碼表響起。十五分鐘到了。
  (哎,想得太多也無濟於事。)
  倘若只有她一個人的話,之後還可以再從旁指導吧。
  「呃──那麼接下來說明要製作的程式。我們想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這個──」
  工兵在投影機上出示文字檔。
  「讀取客戶問卷後製作成客戶清單,僅取出地址或姓名之類必要的資訊後轉移至其他表格。嗯,如果只是一兩個人的問卷乾脆用手工方式比較快,但要是有一百人分的話就處理不來了吧。所以才要將其自動化。」
  他移動游標將各個項目反白。
  「基本的流程像這樣。開啟問卷檔案後讀取每一列,要是來到寫有『地址:』字樣的該列就將其內容儲存在參數A,『姓名:』列儲存在參數B,『電話號碼:』則是參數C之類的。將必要的項目複製完畢後再以逗號將其區隔並排成一列,變成『A,B,C』對吧。然後,把它們貼到客戶清單的檔案裡。怎麼樣?親自動手做的話比較容易產生印象吧。」
  再重複一次流程,實際複製資料並且貼到其他的文字檔裡。利用逗號作為區隔,合併為一行紀錄,然後再次貼到其他的檔案裡。重複大約兩次後,新人的臉上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聽好,我們所要編寫的就是將剛才的作業化為一連串的陳述式。檔案的開啟就說穿了是用open這個指令。讀取內容是read,輸出則是print。我會先分享幾個Perl的入門網站,請試著一邊參考並製作出程式。截止時間就訂在今天的下班時間之前。」
  上午已經沒有時間處理習題。工兵打算僅說明一下,實作方面就讓每個人各自完成。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反應。
  「那麼接下來自習,各位辛苦了。」

  ●

  十七點二十分。
  基於上星期學到的教訓,工兵在下班時間前十分鐘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今天在外出中好歹也每隔一小時就檢查一次信箱。儘管有好幾人詢問關於習題的進行方式,但印象中大致沒有問題。動作快的人在三點左右就已經完成並捎來通知。
  (那麼,結果如何呢?)
  他就座之後抓起滑鼠,叫出郵件軟體,操作滾輪逐一瀏覽新郵件之後可以零星見到主旨為【日報】的郵件。
  畢竟自己都那麼鄭重地強調過了。
  工兵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儘管會讓研習的氣氛變得沉重,不過還好下定決心說出來了。由於面對一群價值觀相異的人,光靠以心傳心和相親相愛的做法是維持不下去的。即使要冒著被厭惡的風險,該生氣的時候還是要生氣。其結果最終還是為了新人著想。
  果然並非所有人都能在時間內做完課題,其中也收到了幾封延期的郵件。「部門委託了緊急的工作」、「我被指派同行前往客戶公司」、「因為處理問題而花了太多時間」等。
  嗯,既然有正當理由自然沒問題。突如其來的作業就像是社會人士的家常便飯。必要的時候就得確實報告和聯絡,藉此取得諒解。只要採取正當的流程,相信對方也不會輕易發怒。
  先把習題的繳交狀況列個清單好了,順便也想確認一下自己實施評語的狀況。
  工兵打開Excel並輸入新人的名字,旁邊製作一個「日報繳交」的欄位。他透過郵件軟體的篩選器鎖定寫有「日報」字樣的郵件。四月五日,本日的收信數為──
  九。
  (嗯?)
  九?新人應該總共是十人吧。真奇怪,難道是用其他主旨寄來的嗎?
  解除篩選器後檢查收件匣,但並沒有找到類似的郵件。九封,少了一封。
  是誰沒交呢?
  工兵逐一確認每個人是否繳交,結果立刻就出爐了。連續兩天未提出日報的人,在OS部門研習中的箱崎宮乃。
  (是那個女孩啊?)
  眼神蕩漾的天然呆系女生。懷著不祥的預感確認後,她果然也沒有繳交習題。當然,也沒捎來任何解釋延宕的信件。
  按捺著想要立刻撥打分機的衝動,工兵面向了螢幕。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鐘,對方說不定想要檢查到最後一刻再寄出。或許她是個完美主義者,正在進行最終檢查之類的。
  工兵抱起雙臂調節呼吸。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沒來。
  期望被輕易地擊碎。到了五點半,箱崎的郵件還未出現在收件匣裡。
  工兵呼吸急促地離開座位,走出SE部門沿著走廊直直前進,打開OS部門的門。
  新人的座位基本上都在空曠的區域,以OS部門來說就是分配在前方的隔間。轉動目光後,可以見到一個身穿求職套裝的背影。找到了。
  「箱崎!」
  是──?見到對方轉身的模樣後,工兵啞口無言。她拎著手提包正在準備回家。
  咦?什麼?怎麼回事?
  「日……日報呢?妳交了嗎?」
  「日報?」
  「還有課題。我並沒有收到喔。」
  她張開嘴唇「啊」了一聲,然後盈盈一笑。
  「我做不出來。」
  ……
  「啊?」
  「我查了很多資料,不過還是很困難。今天已經很晚了,所以打算明天再處理。然後,因為一直都在處理課題,最後才發現沒有時間寫日報了。」
  「沒……沒有時間。」
  才五點半耶。現在開始做的話,不到六點就可以完成了吧。為何要回去?為什麼要放棄?
  「妳的意思是因為沒有人指示要加班?所以才沒辦法寫日報?既然這樣──」
  「啊,不。其實我接下來有預約了熱瑜珈課。」
  「熱瑜珈?」
  「不提早十五分鐘過去的話置物櫃就會被占滿了,所以今天就先告辭了。辛苦了。」
  「不不不不──」
  在她要邁開步伐之前,工兵擋住她的去路。
  「妳在說什麼啊?這可是工作啊,豈能用私人的事務拒絕呢?趕快把它寫完,這並不是拜託妳進行深夜作業吧。」
  「咦──可是──」
  她抿起光亮的嘴唇。
  「我很早之前就預約了喔,現在取消的話會被扣錢的。」
  愈來愈頭暈了。感覺就像在跟外星人交談,價值觀相差太大了。但總不能在這個地方退縮,必須設法讓她了解工作的重要性,理解在社會上工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行。
  「就算是條列式也無妨,趕快提出日報吧。程式明天再處理也OK。」
  「嗯──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會等妳寫完為止。好了,動作快。把行李放下,回到座位上。」
  「……」
  「快一點!」
  最大限度的讓步。自己不期待她全部完成,完全不期待。就算是一件也好,希望她起碼能夠從頭到尾做完。
  箱崎彷彿被嚇到一般睜大眼睛。不久,纖細的雙肩開始顫抖,整個人緊咬下唇,縮起柔軟的下巴──
  「嗚……噎嗚!」
  然後開始啜泣了。
  咦咦咦咦咦咦──!



  ●

  在明媚的春光照耀之下,有兩名社會人士正趴在桌子上。
  這裡是御茶水車站附近的速食店。座落於學生街裡面的這家店擠滿了吃膩了學校餐廳想換換口味的學生們。到了中午時段,尋找空位子的客人甚至塞滿了整個通道。但唯獨其中的一個角落籠罩著陰影,彷彿被排除在周遭的喧囂外一般陰森森的。
  「我們還是新人的時候,有像那個樣子嗎?」
  工兵用精疲力竭的聲音這麼嘀咕道。眼前的薯條完全沒動過,老實說,根本就沒有食慾。
  至於眼前的同事也是一樣。明明點了期間限定的櫻花奶昔,內容物卻幾乎沒有減少。她晃動亂翹的鮑伯頭髮形抬起臉來,那圓滾的大眼睛就像灰燼一般暗沉。
  「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嘶啞的聲音,彷彿在沙漠中不吃不喝走了好幾天的聲音。
  OS部門工程師,姪乃濱梢看似無法支撐頭部重量,腦袋又無力地下垂。她整個人懶散地抬起目光:
  「抱歉,我稍微睡著了。拜託再說一次。」
  「我是問,我們在新人時代有像他們那樣誇張嗎?」
  工兵抓起櫻花奶昔送到對方嘴邊。梢就像被餵食的魚兒一口咬住了吸管。
  「唔,我當初幾乎也是個外行人沒錯,但總覺得自己很認命地不斷掙扎。摸索指示的意義、無論做什麼都事先查詢確認,即使如此依然經常挨罵。可是今年的新人根本不是這樣啊。」
  「嗯嗯呼呼?」
  「用不著邊喝邊講話啦。呃,該怎麼說才好?例如沒教的事情就不做,要求別人下達指示的時候要鉅細靡遺之類的。感覺打從一開始就放棄去推敲和理解對方的意圖。」
  「啊啊。」
  梢低吟道。
  「的確。與其說不夠機靈,感覺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叫臨機應變。」
  「這種行為該怎麼形容呢?既不像消極也不是叛逆。」
  「應該算被動吧。」
  「嗯,沒錯。很被動,不會主動。」
  是這個世代的特性嗎?冷淡、數位化,流於表面的應對。倘若是私下的往來倒不值得留意,但身為社會人士的話顯然就很糟糕了。畢竟客戶不會做出清晰的指示,倘若僅默默等待的話只會被取消工作。
  梢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
  「由於最近屬於賣方市場,大家或許都變得強勢起來了。讓人感覺就算辭職也可以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
  「咦?意思是他們已經在考慮轉職了?」
  「我沒這麼說。不過你想,他們應該會利用SNS等管道和其他公司的應屆畢業生交換資訊吧。然後,發現A公司的人接受了如此周到的研習,B公司的業務說明書居然這麼鉅細靡遺之類的。有了比較的對象,就讓人不自覺會變得強勢對吧?心想『什麼嘛──原來我一直在受罪啊』等等的。」
  「喔。」
  求才者變多,比較的對象自然也跟著增多。企業也會努力不讓好不容易聘用的新人跑掉。跨越公司的藩籬把待遇拿來一比之下,使得大家都會認為無微不至地指導的教育方式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真是羨慕。」
  自己當初根本沒有受到無微不至的指導,反而是不刨根問底的話就學不到東西。不對,要是問得太煩就會被丟下一句:「自己想!」然後順便扔來螺絲起子。人若是一直處於優渥的環境,似乎就會變得無法察覺幸福的價值何在。
  工兵嘆了一口氣,抓起薯條放入口中之際──
  「Better Media的負責人簡直煩死了!」
  熟悉的公司名忽然傳入耳中。
  望向笑聲的來源,有三名新人圍著後方的桌子坐下。他們都是配屬在SE部門和OS部門的男生。
  「快下班的時候打電話來叫我立刻確認伺服器的狀態,會不會太離譜了?然後我詢問要檢查什麼,他居然說交換器的流量。到底是在講伺服器還是交換器啊?連前輩也笑說『因為那個人搞不太清楚啦』。」
  工兵頓時面無血色。
  但還未出聲,梢整個人便站了起來。她豎起眉毛撐開鼻腔:
  「你們幾個!」
  新人帶著錯愕的表情回頭。大概根本沒注意到我們在這裡吧,他們嚇得全身僵住了。
  「在外面怎麼可以隨便透露客戶的真實姓名!而且還是在講壞話,要是相關人士聽到的話該怎麼辦?這可是關係到我們公司的信譽問題啊!」
  「對……對不起。」
  大概是沒有考慮太多就在外面談論的緣故,他們都變得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不久之後或許是感到很尷尬,就匆匆離開了。
  「真是的。」
  梢繃著一張臉坐下。
  「他們大概還不清楚,要是有人對自己做同樣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吧。難道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嗎?」
  「嗯。」
  大概沒有吧。就連剛才的事情,他們可能也會認為「又沒有人告訴我們不能在外面透露客戶姓名」吧。
  就在心情無比黯淡之際,新郵件的鈴聲響起。梢拿起智慧手機,確認畫面之後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怎麼了?發生什麼障礙了嗎?」
  「不,是漏洞公布了。」
  「漏洞。」
  「OS和程式的安全警示。最近很多,我們每星期都要處理一次喔,例如關閉某功能或套用修正檔。」
  「喔。」
  是處理安全漏洞,類似Windows Update之類的嗎?
  「客戶的系統白天無法停機,所以一定會演變成假日和夜間作業對吧。然後每件都很緊急,大概要花整整三天時間處理,簡直快要累死了。這個週末還安排了業平產業的維護作業,必須跟橋本課長推敲細節才行,結果就連新人也是那副模樣。」
  「總覺得……非常抱歉。」
  「為什麼是櫻坂你要道歉呢?」
  「唔,好歹我也是研習負責人啊。」
  學生的疏忽就是老師的疏忽。儘管是別人硬推給自己的工作,但負責人就是負責人。對於沒能教好他們這件事,自己實在覺得很羞愧。
  梢垂下眉梢:
  「你又像這樣子把什麼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了,這是個壞習慣喔。我們的工作是資訊工程,可不是新人教育吧。」
  「是這樣沒錯。」
  「更重要的是,我也同樣負責OJT的工作,所以要是指導方式有誤的話我同樣也有分喔。請不要隨便把自己認定為罪人。」
  「梢。」
  嗯,最近總覺得她很有男子氣概呢。應該說信念堅定,足以將自己的背後託付給她。當遇到危急的時候,實在是個相當可靠的存在。
  「所以櫻坂,關於房貸的事情──」
  「怎麼搞的!為什麼突然扯到這個話題啊!」
  「討厭──我們差不多該決定買新家了。夫妻要是一直分居的話不會很奇怪嗎?」
  「不會!一點也不奇怪!首先,我們就連夫妻也不是!」
  「小工?」
  「連稱呼都變了──!」
  糟糕,有一種慢慢要被將軍的感覺。就彷彿在營造「反正姓氏都一樣呢──不叫名字的話,兩個人都是櫻坂呢──」的氣氛。
  「請……請冷靜一下。梢,妳好像有點累了喔。這麼艱深的話題我們之後再聊吧,好嗎?」
  「呼──呼──」
  「妳看,這裡有薯條和雞塊喔。」
  「哼──」
  工兵撫摸對方的腦袋。梢一臉氣呼呼地趴在桌子上,把下巴埋進環抱的手臂裡。
  「都在講工作的事,無聊死了──」
  「等新人的事情解決之後再一起出去玩吧。喜歡去什麼地方我都會陪妳。」
  「嗯……約好了喔。」
  「是是。」
  打勾勾。
  工兵回應對方纏上的小指之際,梢的眉毛忽然皺起。她不安地游移著視線:
  「新人不知道還有沒有救呢?」
  「嗯。」
  也只能想辦法改善了吧,畢竟又不能把已經進來的員工開除掉。更重要的是,倘若他們無法獨當一面的話就會導致業務失敗。
  「畢竟他們並不是壞孩子,只要一字一句講明白的話應該會有所改變才對。而且才剛進公司第一個星期,要放棄未免也太快了吧。」
  「會太快嗎?」
  「怎麼了?莫非妳覺得他們已經沒救了嗎?」
  「並不是全部,只是有人讓我覺得有點困難。」
  「是誰?」
  「箱崎和茶山。」
  ……
  明確地出現了這兩人的名字。完全不會令人感到意外,應該說果然如此。
  「箱崎她不知不覺就會從公司裡消失喔。下午兩點或三點的時候就擅自出門,還以為要處理什麼工作,結果卻是在附近的咖啡廳裡喝茶。」
  「啊?」
  「很莫名其妙對吧。然後我問她:『咦?妳究竟在想什麼?』沒想到卻是回答:『因為前輩們也都在抽菸或休息吧~~我只是做同樣的事情,不行嗎~~?』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樣子。總覺得跟她講話就快要發瘋了。」
  「……」
  「茶山也是,好像在客戶公司開會的時候沒人問他就擅自發表意見。福大先生非常生氣喔,他罵說:『這個案件的背景你懂個屁!』」
  全身湧上寒意。
  「他……他到底說了什麼?」
  「別進行治標不治本的系統改修,應該製作中長期的IT投資路線圖──諸如此類的。」
  啊啊啊啊。
  要是辦得到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啊。應該說,就是因為無力編列中長期的預算,所以才會反覆進行臨時性的改修吧。一句話就否定了相關人士費盡心血經營的狀況,不會起爭執才怪。
  「福大先生有沒有撲上去揍他?在客戶公司裡引發了暴力事件嗎?」
  「聽說是不要緊……不過部門的氣氛似乎糟透了。」
  「我想也是。」
  SD部門的福大擁有「瞬間熱水器」的外號,並不是那種會大方諒解別人的少不更事的類型。以新人的OJT角色來說顯然很不適任。
  是不是該請他們重新考慮一下負責人呢?就在這麼思考的瞬間──
  手機響起。不是梢的手機,這次換成自己的。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工兵這麼道歉後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櫻坂。」
  「啊──抱歉打擾你用餐,我是藤崎。」
  語氣生硬。工兵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請問怎麼了嗎?」
  「我也只是聽別人轉述的,好像是有新人起爭執了。」
  「起爭執?」
  「就是配屬SD部門的那個孩子……咦?動手了?那很不妙啊。招聘負責人呢?還沒聯絡上嗎?SD部長──」
  「等……等一下,藤崎先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有其他員工在找他商量的樣子……SD部門?
  「請冷靜下來。究竟是誰跟誰起爭執了?SD部門的新人,還有另一個是?」
  「啊,嗯,抱歉。」
  大概是相當慌張的緣故,他按捺著上揚的聲音回答道:
  「是福大喔。」

  「你這傢伙,開什麼玩笑!居然還在裝傻,看不起我是不是!」
  怒吼聲傳至走廊。一群人聚在SD部門的門旁,每個人都面帶緊張的神情觀察裡面的狀況。
  工兵全速跑上前察看室內的情形,完全顧不得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新人低垂著腦袋。那白皙的臉龐有些肥胖。是研習第一天拋下日報不寫,跑去設定瀏覽器的男生。他整個人氣喘吁吁地顫抖著臉頰。
  與其對峙的當然就是福大。剛才的怒吼也是他發出來的吧,如今用一副般若面具似的表情瞪著新人。
  「喂,說句話啊!你是聾子嗎──」
  他用力推擠對方的肩膀,新人的上半身隨之晃動。糟糕,真的動手了。
  「福大先生!不行啊,不可以使用暴力!」
  工兵急忙闖入其中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制止了還想要上前揪住對方的福大。他對新人使了一個「快離開」的眼神。新人搖搖晃晃,彷彿被揪住了脖子一般向後退去。
  「到底怎麼回事?他做了什麼嗎?」
  「做了什麼?喔,當然做了,幹了一件好事啊。」
  福大不吐不快地說道。
  「這傢伙搞出了資安事故居然還悶不吭聲。」
  「資安事故?」
  工兵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新人移開了視線。
  「……不過是寄錯信而已。我已經好好道過歉了。」
  「你道歉的只有寄錯信的對象吧!對於情報外洩的公司連半句話也沒講!」
  「請……請冷靜一點!咦?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情報外洩?」
  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經過如何。究竟洩漏了誰的情報?怎麼洩漏的?
  福大很不耐煩地縮回身子。他扭起單薄的嘴唇,擺出一副咂舌的表情:
  「我叫他寄一份問題清單給K礦業。是關於這次開發的應用程式規格,有好幾項問題必須要釐清才行。同時也打算順便教他商務書信的寫法。」
  「是的。」
  「當然要是寫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會很不妙,所以我事先吩咐他檢查內容還有預覽主旨,寄出之前再通知我一聲。結果這傢伙居然什麼都不講就寄出去了,收件人偏偏還是堀留證券。」
  唔。
  「現在可是把信誤寄給一家金融業者耶。對方的負責人也嚇了一跳,回信詢問:『到底怎麼回事?』結果這傢伙竟然只回答:『對不起,我寄錯了。』然後什麼也沒回報。當然,也完全沒通知K礦業了。堀留證券的負責人看不下去於是直接打電話給我。簡直丟臉丟到家了!包括寄錯信的事情在內,對方認為我們整間公司對於情報外洩的反應太過遲鈍。」
  「怎……怎麼會……」
  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行動?簡直無法理解。
  金融機構基於所處理資訊的重要性,對洩漏機密的事情相當敏感。即使不是自己公司的情報外洩,光是收到其他公司的資料就會當作問題看待了。他們會對於資訊系統公司的情報管理體制感到不安。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誰也不知道其他客戶所發生的失敗什麼時候會在自己身上重蹈覆轍。正因為如此,發生問題時就需要優先進行處理。
  沒有回報?也沒有說明?
  工兵難掩混亂地回頭望去,只見新人扭起了嘴角。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首先要向上司報告!同時聯絡K礦業表示發生了事故!拜託堀留證券刪除郵件,然後將其結果列為證據通知K礦業。這是理所當然吧!」
  制伏住發飆的福大,工兵向新人「嗯」地點頭。原本是想提醒對方,這句話雖然講得粗魯卻很有道理。然而──
  「又沒人教我要這樣做。」
  對方拋出了這麼一句致命的回答。
  「嘎啊啊啊啊啊!」
  福大瘋掉了。工兵被巨軀的壓力輕易地甩開。還來不及站起來,就看到一個黑影衝了過去。糟糕,暴力事件、訴訟官司、新聞報導,最壞的可能性在腦中掠過。
  「暫停!暫停────!」
  一個纖瘦的身影撲向福大。華麗的飾品以及褐髮的外貌,是招聘負責人,他用手臂勒住福大的脖子拚命將其拉住。
  周遭的員工也彷彿回過神,急急忙忙地上前纏住福大。但這位肥胖的天才程式設計師卻發出怪獸般的咆哮將同事們一併拖著行走。
  「櫻坂!你帶著新人快逃!趕快!」
  聽見尖叫般的呼喊聲,工兵觸電似的活動身體。他抓住新人的手臂帶到門外,沿走廊前進,總之先遠離SD部門再說。該去什麼地方才好?如果是SE部門或會議室的話很可能會被追上,那麼櫃臺處的會議區呢?不行,從隔間外看得一清二楚。休息區、OS部門、總務部。
  (啊。)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了,去DV公司好了。由於位在其他樓層,應該不太容易被發現才對。只要向莉希他們解釋一下,想必一定很願意幫忙藏匿。
  「GWOOOO!」
  怒吼聲接近。
  兩人衝下逃生梯下了兩樓,然後在走廊上奔跑抵達了目的地所在的那扇門。工兵將卡片鑰匙放在讀卡機上解鎖,和新人一起衝進裡面。這個瞬間,目光對上了一臉驚嚇的員工們。
  「櫻……櫻坂先生?」
  一名熟悉的年輕工程師錯愕地眨了眨眼睛。放眼望去沒有看到莉希,是外出了嗎?
  「抱歉,借我們躲藏一下。」
  「躲……躲藏?」
  「剛才在辦公室裡大吵了一架,在對方氣消之前麻煩先讓我們待在這裡。」
  「喔──」
  儘管一頭霧水,但或許是感覺到相當緊迫的氣氛,對方於是帶領兩人來到了牆邊的會議區。周圍有隔板遮擋,剛好就位於入口的視線死角。
  「如果有駿河的分機打來只要裝作不知情就行了吧?就說櫻坂先生您沒來過這裡。」
  「是的,太感謝了。」
  真令人感激這番用心。鬆了一口氣後,工兵催促對方入座。
  「坐下吧。」
  新人頂著精疲力竭的表情坐下來。一身全新的求職西裝和領帶變得凌亂不堪。
  「總之待在這裡很安全。」
  「……」
  「我說,你知道福大先生為何會那麼生氣嗎?」
  工兵向看似還很不服氣的新人這麼詢問。要是對方無法理解遭到責罵的原因,同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就算寄錯信的風波解決了,福大一樣會因為其他事情而爆發的。
  「不是因為情報外洩喔,畢竟每個人都會犯錯。這次的問題在於你沒有向上面報告,還有僅憑自己的判斷就想解決問題,就是這兩點。」
  他盡量將事態單純化之後加以解釋。
  「既然郵件是從公司寄出,O山你的行動都會被視為駿河系統的動作,所以必須考慮以企業的行為來說是否正確。然後,手邊沒有材料可供參考的話就去問人並加以確認。這最終也關係到如何保護自己喔。」
  知道了嗎──工兵這麼觀察對方。
  「這次寄錯的是詢問郵件,所以造成的傷害比較少,要是換成洩漏密碼的話怎麼辦?萬一將客戶名單外洩給毫無關係的他人呢?那麼問題就很大了喔。搞不好還會上報紙呢。不僅是公司,連犯錯的人都會受到社會上的責難。所以在演變成這種狀況前必須聽從福大先生的指導──」
  「既然如此……」
  低沉的聲音蓋過發言。新人自顧自地嘀咕道:
  「既然如此,不是應該事先製作這方面的說明書嗎?」
  「啊?」
  說……說明書?
  「例如寄錯信時要向上司報告,這種必須遵守的事項不是應該先好好明文規定嗎?什麼措施都不做只是放著不管,等到出事的時候再動怒,這樣子未免也太馬後砲了吧。」
  「這個──」
  「關於工作的方式也都是『邊看邊學』,這樣已經太落伍了喔。要是沒有稍微整合後再進行通盤的指導,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才好。」
  雙肩顫抖,新人壓抑的不滿情緒開始翻滾沸騰。
  不……不好,剛才只顧著遠離激動的福大,其實這個人也已經失去了冷靜。狀態還不到可以溝通的程度。
  「這……這個,的確有許多方面的架構還沒有整頓好,可是你想,這也就是所謂新興企業的自由度啊。總比被一堆規則綁手綁腳來得好吧?」
  「我更不喜歡因為事後補充的理由而挨罵。」
  事後補充?
  「我們生氣的原因並非是出於駿河系統自己的內規喔。而是基於報告、聯絡和徵詢意見這種很普遍的商務禮儀。」
  「所以說──」
  新人不耐煩地扭動身子。
  「我的意思就是請你們好好指導這方面的商務禮儀。我們可是新人,直到前陣子還是學生的身分,根本就不可能懂得什麼社會上的常識啊。」
  ……
  為何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不管以前的境遇如何,既然進入新的環境就應該主動學習那裡的規則才是。起碼不應該高聲嚷嚷著「不知道」吧?既讓人看不下去,也很沒有道理。
  儘管覺得傻眼,工兵仍拚命保持冷靜。
  「我會教你們的。不過研習的期間有限,細節方面還是需要你們在實務當中學習。」
  「聽說其他公司會進行為期半年左右的團體研習喔。」
  (那麼你就去其他公司吧!)
  按捺著差點脫口而出的吶喊,工兵咬緊牙根,指甲陷入了大腿。
  「總之言歸正傳。今後有不懂的地方請逐一詢問,在發生爭吵之前找人商量。」
  「要我自己問嗎?」
  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教育新人是公司的使命吧。讓新人自己到處問東問西的話不是很奇怪嗎?」
  「奇……奇怪?」
  「總覺得你們好像都拿什麼新興企業當作藉口。既然要招聘應屆畢業生就應該事先整頓好接收的體制不是嗎?畢竟公司有責任背負我們的人生,既然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必須在我們進公司之前先聲明才是。」
  「這個──」
  「我們都是相信公司會給予支援才決定進來的喔。婉拒其他的內定,甚至對不起招聘人員。然而現在卻沒有受到完整的教育,這樣豈不是太過分了嗎?櫻坂先生您是培訓負責人對吧,麻煩提供更多的協助。除了建立完善的支援體制,同時也要照顧到心理的層面。」
  「那……那個,O山──」
  「升學補習班或大學裡不是也會安排教育課程嗎?從基礎開始慢慢地學習,確認理解程度。突然把人丟到現場說一句接下來拜託了,這樣子未免太離譜。總而言之就是希望您不要偷懶。像這種事剛開始的階段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認為我們現在正處於非常關鍵的時期喔。還請您慢慢地花費時間,細心地培訓我們。要有計畫、有階段性。沒錯。」
  不行,別再說了。拜託,不要再說下去了。
  但這迫切的盼望落了個空,新人火上加油地丟了一句話:

  「希望您更進一步發展我們的可能性!」

  「這裡是公司,可不是學校啊!」
  工兵咆哮了。
  吼出來了。
  空氣凍結。DV公司的成員目瞪口呆地望向這邊。

  ●

  工兵摀著臉,陷入了自我厭惡。
  坐在櫃臺邊的會議區裡,剛才的醜態歷歷在目地浮現。
  原本要讓新人遠離爭執,結果自己卻又製造了另一波爭執。實在無法怪罪福大,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也是那麼容易動怒的人。
  「為什麼要生氣大吼呢~~」
  對方可是什麼都不懂的新人。表現得無知,沒有常識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才必須更有耐心,不厭其煩地進行說明。
  (總之先去道個歉,安撫他一下,之後再進行溝通。)
  鞋聲響起。循著敲了敲隔板的聲音望去,只見招聘負責人就站在那裡。
  「喔,結果怎麼樣了?」
  工兵剛才請招聘負責人在另一個房間裡和新人對話。在發生了DV公司的騷動之後,兩人被趕來的駿河系統員工分開,一人在櫃臺處待命,另一人則是到總務部進行面談。總之一切交給態度最為冷靜的招聘負責人處理。
  「唉──」
  對方回以深深的嘆息。他坐在正前方的座位上翹起修長的雙腿。
  「他說要辭職喔。」
  ……
  啊?
  「開……開玩笑的吧?」
  「我也這麼希望,不過他非常認真呢。他說沒有信心繼續做下去,所以以後不來公司了。我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只是回答等到辭職之後再想。」
  簡直亂七八糟。連轉職地點都還沒有確定,僅僅因為一兩次的糾紛就要辭職?有考慮過自己的生活和職涯嗎?年金和保險的補助都會消失的。
  「慰留他吧。我看他大概只是一時氣憤下不了臺,等稍微過了冷卻期再來溝通的話──」
  工兵探出身子的瞬間,對方遞出了智慧手機。位於鼻尖處的擴音器傳出語音,是毫無感情的女性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號碼因客戶設定而無法通話──」
  工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液晶畫面。
  「莫……莫非是拒接?」
  「嗯,而且他已經回去了。」
  全身喪失力氣,整個人跌落般地坐進椅子裡,腦袋開始發疼。搞不懂,真的覺得莫名其妙。
  「抱歉挑在你這麼傷腦筋的時候,不過其實還有另一項大問題。」
  「是什麼?該不會全體新人一起要求撤換我吧?」
  「不要那麼自暴自棄嘛,大家都知道櫻坂你做得很好喔。問題是這個。」
  他遞出一張列印紙。工兵忐忑地查看後發現是期望配屬資料。新人的名字和部門名被製作成一份清單。
  「?我早就看過了。大家都想分到SE部門,導致其他部門沒有人期望配屬對吧?」
  倘若是這樣,自己早就將其視為一大問題。所以才會開始安排部門說明和日報的措施。
  「不,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現在讓你看的是截至昨天為止的統計數字。」
  「啊?」
  是另一份資料嗎?工兵急忙重看一次。確認了內容好一會兒,工兵變得面無血色。
  「這是……」
  「嗯,駿河系統的期望配屬為零,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希望分到DV公司。」
  「為什麼?」
  「DV公司啊,他們原本不是從大企業裡頭獨立出來的人嗎?所以對聘用新人之後從頭開始教育的作法相當熟悉喔。就算理解力稍差一點基本上好像也會繼續採用。」
  「……」
  「我們公司大概就不能這樣了吧。畢竟是以即時戰力為前提,程度太差馬上就會被排除在外,感覺只挑選那些可以跟上腳步的人。而事實上,新人當中也出現了這樣的聲音。我唸一下收到的郵件──」
  招聘負責人深吸一口氣。

  •駿河系統的人很不會照顧新人,反倒經常發脾氣。
  •明明叫我們自己查資料,查完之後做出來的東西卻又說不對。
  •不管做什麼都會被批評,搞得都快沒信心了。很害怕發言。
  etc、etc。

  被這麼列舉出來後,全都是一些自知幹過的好事。
  但如果問這是否都是前輩們的錯,卻又令人難以釋懷。
  有機會前往客戶公司的話,就會發現那裡充斥著公司內部所無法比擬的不講理與不合邏輯。在外頭動不動就遭遇挫折的話實在會讓人吃不消。反倒公司內部的吐槽算是一種為了事前迴避公司外壓力的措施,教導毫無防備的新兵何謂求生之道。如果這樣也被認定為太過分──
  「這個,要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會怎麼樣?」
  「你是說大家都不改變自己的期望配屬嗎?嗯,結果大概所有人都無法如願以償吧。畢竟總不能把十個人都撥給DV公司……啊,現在應該剩九個人才對。總之還是一樣會分在各個部門。按照事前規劃的那樣。」
  「可是大家都是討厭駿河系統,所以才會選擇DV公司的吧?要是強行配屬的話會不會逼得他們乾脆辭職?」
  「嗯──」
  對方露出凝重的表情陷入沉默。
  一般來說,新人就算無法如願分配到期望的部門也很難想像他們會立刻辭職。但今年的新人卻是特別不同。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第二位甚至第三位離職者。
  「但也不能因此而改變配屬計畫啊。嗯,把一兩個人改分到DV公司倒是可行。比方說SE部門如果允許新人為零的話?」
  「嗯,這樣很不好呢,可是──」
  總比大家都辭職來得好吧。正要這麼開口的瞬間──
  「噢!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啊。」
  熱情的粗啞嗓子響起。隔間的缺口探進來一顆紅銅色的禿頭。
  「社長。」
  是身材矮短的子泣爺爺,六本松。一身滿是花紋的外套實在很刺眼。搶在說明狀況之前,那瞪大的眼睛就捕捉到期望配屬的清單。
  「喔喔,新人教育訓練嗎?怎麼樣,今年的進來的孩子們非常優秀吧?那些可是我親自挑選的學生啊,絕對都是即時戰力。」
  是你嗎?原來是你選的嗎!
  難怪都是一些與現存員工作風迥異的人種。工兵望向招聘負責人,只見對方一臉無奈地聳聳肩膀。
  「嗯,既然錄取了這麼多人,工作也得跟著增加啊。錄取十個人就必須賺回二三十人分的費用才行。」
  「啊,不,那種計算方式有點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公司的員工每個人都在處理四五人分的工作啊。要是一個人只能完成一人分的話,這個組織就毫無意義啦。」
  (這個……純粹是因為聚集了一些超人和天才啊。)
  例如室見,還有梢。
  但這子泣爺爺還是老樣子都不聽別人講話,而是逕自拍了一下手:「喔,對了。」
  「我本來想找藤崎,現在遇到你剛好。能不能幫我轉達一下?S興產的閘道再建構、G出版的區域網路置換還有K咖啡的MDM導入案全部都已經拿下了,接下來就拜託啦。要妥善使用這些新人啊。」
  「咦?啊?社長你說什麼?」
  「哎呀,新年度剛開始真是個好兆頭啊。組織擴大、營收提升。今年就是駿河系統飛躍性的一年!哇哈哈!」
  他就這樣擺動著肩膀離去了。
  由於太過震驚,完全無法出聲。唯獨剩下乾燥的氣息「咻咻」地穿過唇間。
  全部,全部接單了。
  「呃──」
  不久,招聘負責人打破了沉默。
  「SE部門可以不需要新人嗎?」
  「不行!當然不可以吧!」
  這可是三個案件同時實施耶!假設一個案件必須分配兩名工程師的話就需要總共六名。SE部門的成員如今是四名,而且其中一人還是半個學生,其他人則是承接了幾乎快爆炸的業務量。不夠啦,無論怎麼計算人手都不夠。
  「我……我想要六名新人。不,有餘力的話大概需要十名左右。」
  「冷靜點,櫻坂。你的眼珠子好像要歪掉了喔。」
  對方按住工兵的肩膀讓他就座。招聘負責人嘆了一口氣,指著手中的配屬資料:
  「還記得我們剛才在討論什麼嗎?要是按照目前的情況將新人配置在駿河系統,大家很可能都會辭職的。」
  「是……是沒錯。」
  全都忘了。工兵按住太陽穴。要處理洪水般的工作量,無論如何都得讓新人們動起來才行。但在目前的狀態下就算繼續研習,想必也無法達成預期中的目標吧。反倒是逐漸在喪失戰力的感覺。
  「我想你最好重新思考一下OJT的方式。儘管那是總務規劃的方案。」
  「怎麼說?」
  「目前我們不是將新人配置在各個部門嗎?這樣一來每位前輩都很忙,只能零星行使訓練員的職責,站在新人的角度來看也很難了解業務的全貌。感覺就像在被迫處理處理別人心血來潮時丟來的工作片段。」
  「是……這樣嗎?」
  「櫻坂你在形形色色的案件中都一直跟在室見的身邊對吧?所以才得以俯瞰業務的全貌。儘管未能充分理解,但還是能夠想像自己正在處理哪件工作的哪個部分。不過今年的新人──」
  「……啊。」
  終於懂了。
  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許多前輩一時興起交代的工作,由於每個人的做法不同而導致他們陷入了混亂嗎?所以才無法產生動力,完全不知道該朝著什麼方向努力才好。」
  「對對。」
  「那麼要幫每一位新人指派專屬的OJT訓練員嗎?」
  「不,這辦不到吧。畢竟新人的數量太多,無法所有人都安排到訓練員喔。而且並非所有人都像室見那樣細心指導下屬。」
  「室見的OJT是細心指導……先不討論這是不是真的,那麼──」
  又該怎麼做才好?
  工兵正感到混亂之際,招聘負責人豎起一根手指。他說了一句「Just an idea」然後提案道:
  「以專案為單位來指派新人如何?」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2-13 13:31 编辑


  階層3


  說穿了就是極為單純的做法。
  就是把新人配屬在專案而非部門裡。有了明確的終點和任務後,他們就很容易理解自己的定位。即使只是負責打雜,一樣可以實際感受到自己對於案件整體有何貢獻。更重要的是當前輩忙碌的時候,可以透過自行閱讀案件資料來加深理解程度。為什麼從來就沒有人想到這點?真想斥責一下自己貧乏的想像力。
  目前駿河系統正在執行中的專案和運用將近一百件,即使每個新人分配一個,以兩個星期為單位輪替的話也可以支撐好幾個月。一旦經歷過多數的案件,他們想必也能從中拓展人脈,同時發掘自己的適應性。這簡直就是用來均勻打散配屬人數而量身定做的課程。
  「D興業交給B原和K坂,C度假村是Y中,至於R食品公司……狀況不太適合指派新人。畢竟案件正在著火當中。換成M貿易公司怎麼樣?雖然客戶相當有『個性』。」
  下午一點過後的會議室裡,白板上寫滿了新人的名字和案件名。梢隔著肩膀回頭顧盼。由於空白的部分愈來愈少,使她必須做出踮起一隻腳跟向上伸展的動作。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愛。
  「T梨應該滿適合的吧。他的個性飄飄然,面對些許無理的要求也能輕鬆化解才對。」
  「好。」
  臨時製作的表格內填上了「T梨:M貿易公司」。她撥開蓋住眉毛的頭髮:
  「呼──大致上都分配到了呢。突然聽你說要變更OJT的方針,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好意思,最後還要麻煩妳幫忙。」
  「有困難的時候就要彼此協助。畢竟OS部門內部也在討論要如何對待新人的問題。」
  老實說在聽到期望配屬DV公司的人數增多後,似乎許多員工都受到了打擊。當然,今年的新人問題很多,但也絕對不能說駿河系統這邊完全沒有錯。畢竟大家都沒有大量配屬應屆畢業生的經驗,能改善的地方就逐一改善,該建立的制度就著手準備,要怒罵或生氣等以後再說。有這種想法的社員開始浮現也是自然之事。
  (畢竟已經有一個人辭職了。)
  對方與福大之間的事情應該也流傳到新人當中了。各人原本就存有不滿,要是牢騷和怨言持續累積而超過臨界點的話,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結果。
  抵制。
  罷工。
  集體離職。
  老實說,自己很想告訴他們「既然那麼不喜歡就辭職吧」。用不著勉強自己來公司上班喔。別的地方一定會有你們心目中理想的職場吧。雖然我不知道在哪裡,你們就盡量去找到自己滿意為止吧。
  但現實問題卻是社長以新人的增員作為前提接下了工作。如今實在無法痛快地拋棄掉他們,僅用一句「剩下的工作全部由我負責」來解決。
  (總之先從能做的地方開始做起。)
  「呃──那麼剩下──」
  工兵思索著還沒指派到的新人。已經寫上七個名字,所以還剩下兩個。
  「就是茶山和箱崎了。」
  面對梢的提醒,疲憊感頓時湧上工兵的全身。
  「是他們嗎?」
  「就是他們。」
  「適合這兩人的案件……案件嘛,嗯──」
  無論指派什麼案件似乎都會著火。
  實際上,他們兩人也是麻煩程度不同於其他新人的問題兒童。茶山是老樣子,無論在前輩或客戶的面前都不斷挑東挑西,箱崎則是不論什麼時候都以私人時間為優先。儘管方向性各異,但一樣都是會讓相關人士惱怒的類型。儘管是限定期間,不過讓他們實際參與專案太危險了。
  「茶山似乎希望參與大規模案件喔。他來問過我們部長,看能不能負責業平的提案作業。」
  「饒了我吧。」
  他以為我是花費多少的千辛萬苦才和橋本課長建立起關係的啊?實在不希望重要的客戶被用來滿足茶山本人的自我意識。
  「規模適中的案件,而且是無論他們做什麼都能被容許,我們又能妥善追蹤動向的客戶。」
  「新客戶的話就不可能了。既有客戶當中和我們有長期往來,不會因一點小事情而破壞雙方關係的公司,而且又不能是大企業。」
  「真有那種公司嗎?」
  「嗯──」
  梢傾著頭的角度愈來愈大。
  「我們這邊出乎意料地有滿多大規模用戶呢。好像是為了能以較少人數處理案件而限縮客戶數,取而代之的則是增加每位客戶的受託金額。所以工作內容也變得複雜,必須牢記各種的業務背景才行。要是有更輕量的案件就好了。」
  「輕量的案件。」
  「例如簡單的IT諮詢窗口之類的。屬於Best Effort性質,有空閒的時候再處理即可,然後又不會要求什麼成果或最低執行率的案件。」
  「像那種寬鬆的條件,根本不可能接單成為案件喔。」
  「說得也是。倘若是附屬在某商品底下的服務就另當別論了。」
  說著,梢突然換上「嗯?」的意外表情。工兵腦中同時也閃過一個念頭。另有銷售的商品,IT支援則是其附屬。儘管需要勞力密集的應對,但同樣不會要求太過緊急的規格。
  「有了。」
  「有了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嘀咕道。
  DV公司的支援案件。
  那原本是為了銷售母公司的套裝軟體而當作附加價值所提供的服務。由於以相當低廉的價格提供,客戶的要求規格也很低。尤其大多又是有長期往來的客戶,所以應該可以理解新人研習的過程。
  梢「嗯、嗯」的不斷點著頭:
  「說到這個,之前提過要由OS部門概括承接DV公司的運用案件對吧。這樣一來不是剛好嗎?由我擔任接收負責人,把茶山和箱崎他們派去處理支援案件。」
  「對他們示範工作的方式,然後讓他們幫忙實際業務。不但可以彌補人手的不足,DV公司的工時超過問題也可以就此解決。簡直是一舉兩得呢。」
  「要做嗎?」
  「來做吧。」
  工兵拿起手機撥給DV公司。約時間的時候意外地順利。

  在DV公司等待的人是莉希。
  晃動銀白色的頭髮,她出聲問候道:「辛苦了。」修長的睫毛在眼眸投下淡淡的影子。初雪般的白皙皮膚和高挺的鼻梁,一樣還是充滿異國情調的容貌。很難相信她是在日本出生長大的。
  伊莉莎白•拉碧絲•赤坂。
  奧地利與日本的混血兒,DV公司的創始成員之一。儘管過去曾為了公司的定位而彼此有過衝突,但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工作伙伴。雙方的交情甚至會在繁忙時期彼此調度人力。
  「呃──」
  莉希縮起下巴。她換上有些畏縮的表情:
  「不好意思,請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啊?」
  「不,因為姪乃濱小姐瞪著我的表情很嚇人。」
  !
  工兵回頭望去,梢猛然將臉轉開。他重新轉回正面,又再一次迅速地望向後方。頭髮亂翹的同事這次匆匆移開視線,掩飾般地開始吹起口哨。


  工兵嘆了一口氣,將臉湊近莉希的耳邊:
  「她剛才在瞪妳?」
  「是的。表情就像快被搶走獵物的肉食動物那樣,感覺是一種恫嚇和牽制的眼神。」
  ……
  「抱歉,她剛好工作有點繁重,好像變得有點神經質。還請妳體諒一下。」
  「原來是太忙碌的緣故。」
  莉希很坦率地表示同情,然後邀兩人入座。
  牆邊的會議區就是昨天讓那名新人避難的地方。或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尷尬,莉希竊笑一聲:
  「要換個地方嗎?」
  「呃,不要緊。只是想起昨天的事情罷了。」
  「真是辛苦呢。櫻坂先生竟然會破口大罵,想必情況一定很離譜吧。」
  「哎,真的是怒氣爆發……實在慚愧。」
  工兵抓抓腦袋這麼說道。莉希聳聳肩膀:
  「新人教育相當困難呢。我們也是嘗試了一連串的錯誤。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他們好,然而結果卻和預期中完全相反。」
  「我聽招聘負責人說你們進行得很順利啊。」
  「其實這是因為我們目前只有指派無關緊要的工作而已。倘若讓他們正式參與業務的話,我想還會出現更多的問題。畢竟我自己就和去年的新人大吵了一架。」
  「莉希妳嗎?」
  「是的,該生氣的時候我就會生氣喔。」
  說到這個,她在某展示會上見到哥哥克勞斯的時候也是非常氣勢洶洶的呢。要是被她外表的懶散氣質所欺騙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倘若知道她的脾氣,新人們究竟是否還會繼續推出期望配屬在這裡呢?
  「用對話講得通的也只限於彼此都具備一定程度常識的同伴。畢竟對於來自完全不同環境的人,就算再多表面性的訓話也不會產生效果的。必須要不斷強調什麼東西危險、什麼東西不行。所以櫻坂先生的處理方式我認為並沒有做錯。」
  「可是這麼做的結果,要是導致有人辭職的話──」
  「所以同時也需要鼓勵喔。罵過之後記得要關懷對方,發出『公司並未拋棄你』、『我不會降低評量成績』之類的信號才行。只不過,這次的情況是對方直接拒絕了聯絡對吧?」
  「是的。」
  「那麼就沒有辦法了。既然我們伸出的援手被撥開,對方就應該對這個結果自行負責。」
  請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工兵察覺自己被對方這麼柔聲安慰道。她大概是看出了自己沮喪的心情吧,這番貼心的舉動真是令人胸口一暖。
  「咳咳。」
  梢清了清喉嚨。她換上些許不悅的表情:
  「那麼,關於概括承接案件的事情。」
  對了。畢竟大家都很忙,可不能太過離題了。工兵打開筆電的上蓋,在椅子上坐正:
  「概要正如電話裡所說的那樣。」
  從以部門為單位的OJT轉換為以案件為單位的OJT。一改之前斷斷續續地指派工作的方式,僅讓新人們參與單一客戶的業務。由於隱瞞也沒好處,工兵也一併將茶山和箱崎的問題點提出來。該如何讓這兩個難搞的新人參與案件呢?有沒有什麼適合的客戶?
  「小規模的案件。負責人的標準寬鬆,就算新人亂來也不太會被大量投訴的客戶。」
  莉希換上思索的眼神。
  「這個嘛,的確有好幾個符合的對象。不過──」
  「不過?」
  「像這一類大多都是位在遠方的客戶喔,例如熱海或熊谷。」
  唔,單程就要一個半小時。
  梢跟著點頭:「嗯。」
  「的確,地方上的客戶向來都很寬鬆呢。雖然不喜歡我們提出瑣碎的估價和範圍,但相對地多少可以容許一些失誤。」
  「是的。用來指派難搞的新人是再理想不過了。只不過前往開會的移動時間很長,所以選為承接案件的話有點不妥。」
  「可以讓我看看名單嗎?」
  應梢的要求,莉希將電腦畫面轉向梢。她在月費案件清單上著色,逐一挑選出對象客戶。
  「這個……有點遠呢,在北高崎。」
  「館山在房總半島盡頭那裡吧,要跑去那種地方嗎?」
  「土浦的話有點勉強呢。」
  「啊,梢,妳看這裡怎麼樣?在野比,如果是橫須賀的話還算滿近的。」
  「那個地方禁止靠近。」
  討論到最後,選出了候補對象。埼玉縣志木市,從御茶水車站搭電車大約一個小時。
  「嗯,大概就這個了吧。」
  公司名稱為YAKUMO運動用品。是一家在東武東上線沿線拓展的運動用品店。導入元件為網際網路連線路由器、交換器、VPN裝置以及公開網頁伺服器。每一項都是廉價型,並非什麼艱深的機器。相當符合輕量案件的這個條件。
  莉希點點頭:
  「YAKUMO的負責人很好喔。雖然是總務兼任的IT負責人,但會仔細傾聽我們的意見,有辦不到的事情也會理解我們的難處。」
  「DV公司主要都是接受對方什麼樣的諮詢?」
  「追加LB的伺服器集區成員或是變更交換器的VLAN之類的,現場作業除必要的工程外都在月費涵蓋範圍內。由於最近有很多新的詢價,所以這方面是請室見小姐處理……啊。」
  「怎麼了嗎?」
  彷彿想起了什麼,莉希移動身體轉向電腦。
  「不,其實對方曾經提過想要導入無線區域網路喔。室見小姐決定要前往客戶公司進行現況訪談,預定的時間為──啊,果然就是今天呢。」
  「今天。」
  「下午四點,在志木。」
  她出示行事曆的畫面。是真的,預計兩點半出發的欄位裡登記了室見和莉希兩人。
  「我因為要處理別的案件所以無法前往,倘若要讓新人拜會客戶的話就順便參加這次的訪問如何?如果現在才開始調整至其他時間,一兩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了。」
  「的確。」
  倘若要確保相關人士有空的時間再反覆進行調整的話,研習期間一轉眼就會過去。既然如此先見個面,之後再陸續交接業務比較好。
  「梢,妳的行程怎麼樣?我和兩個新人都要去的話。」
  「我……有點吃緊呢。因為修補漏洞的事情,我非得跑一趟業平不可。」
  「那麼就是室見和我們三個人了嗎?了解,正式交接負責人時的拜會行程再另外安排吧。」
  「對不起。」
  「不會不會。」
  工兵透過聊天軟體呼叫室見,表示希望針對YAKUMO的案件再開一次會。原以為對方不在電腦前,但訊息立刻就傳回:﹃了解,什麼時候?在哪裡?﹄
  確認行事曆,三十分鐘後大家應該都能空出時間來。工兵向梢出示了聊天畫面:
  「等妳回去後,要不要連同室見和新人們一起開個會?除了說明主要內容外,還得針對今天要說些什麼達成一致的共識才行。」
  「好的,了解。那個,莉希小姐。這個案件資料存放在什麼地方呢?我想事先研讀一番。」
  「好的。呃──N村!」
  看似音樂家的褐髮青年抬起臉,揚起眉毛回答一聲:「是。」
  「可以告訴姪乃濱小姐YAKUMO案件的資料夾位置嗎?順便簡單說明一下內容。」
  悠哉的回答聲傳來:「好──」
  莉希向這邊掃視道:
  「那麼,暫時就這麼決定了。櫻坂先生打算怎麼辦?要一起聽取說明嗎?」
  「啊,我要回去叫那些新人準備一下。之後也要順便確認會議室。」
  「了解,那麼我送你出門。」
  喀啦喀啦──雙方拉開椅子解散。
  工兵向梢打了聲招呼:「稍後見。」然後走向入口大門,莉希則是在一旁隨行。結伴走了好一會兒,莉希忽然喃喃地開口:
  「總覺得……好像在作夢一樣。」
  「?什麼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居然能夠和母公司的人像在自己公司內部一樣輕鬆交談。這是以往的環境中所沒有的,就彷彿身邊多了其他的同事。氣氛熱鬧又令人放心,真的很不錯呢。」
  「莉希。」
  從創立之初就由於出資者的因素而被牽著鼻子走,想必她一直處於緊張狀態而無法放鬆吧。時常面臨著公司會被賣掉的風險,與母公司的人相互對峙,對於言行和態度也顯得很謹慎小心。她這一路走來究竟歷經了多少的艱辛呢?胸口有種被揪緊的感覺。
  在湧上心頭的感情驅使之下,工兵開口:
  「可以麻煩妳一件事嗎?」
  「?是什麼呢?」
  「請不要再用什麼母公司之類的說法了。無論資本關係為何,我一直將DV公司視為普通的同事看待。平常就稱呼為駿河系統,或者叫SE部門、OS部門就好了。我想梢大概也是抱持相同的想法。」
  這個瞬間,她露出彷彿遭到偷襲一般的表情。
  不久後便低垂著臉,緊繃的嘴角不斷抖動著。
  「Du bist so gemein……(這個人,實在是太狡猾了。)」
  「咦?妳說什麼?」
  「沒什麼。」
  她看似有些生氣地別開臉龐。
  嗯?莫非是自己表現得太親暱了嗎?就在這麼反省之際,對方呼喚了一聲「櫻坂先生」。那美麗的綠色眼眸微微瞇細。
  「找個機會,要不要和DV公司的人一起去喝酒呢?」
  意外的邀約讓工兵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嗎?像自己這種外人──剛要這麼說出口卻又改變主意。自己不是才剛說過「普通的同事」嗎?既然是同事,參加酒宴一點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頓了一下,他出聲回答:「好的。」
  「好的,非常樂意。」
  對方則是投來春天陽光般的笑容。

  若DV公司的萬綠叢中一點紅是春天的陽光,SE部門的唯一女工程師就是夏天的風暴了。
  室見立華。
  滿懷的熱情、求知慾以及身為專業人士的自負都塞進了那嬌小的身軀裡。有心要做時的馬力相當驚人,但相對的很難了解驅動她的關鍵為何。其存在彷彿完全不受控制的氣象兵器。實際上,她在擔任自己的訓練員一職時也大肆發過牢騷。包括「根本沒有可以交給門外漢的工作」、「教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新人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廢物不管照顧他多久都還是廢物」……諸如此類的。真虧當時的自己還能支撐下來,令人不禁要自我同情了。
  總而言之,這個人對實務以外的工作完全不感興趣。究竟她是否願意協助兩名新人的教育?能不能發現自己這麼做的用意何在?儘管已經做好要些許爭論的心理準備,然而──
  「好啊。」
  意料之外的爽快回答令工兵錯愕眨眼。他和梢兩人面面相覷。
  室見轉動自己的辦公椅,面向工兵。她放下手中的筆一邊開口:
  「要帶著新人前往拜訪YAKUMO,藉此當作OJT的一部分是吧。了解,等一下我們再來討論細節吧。」
  「真……真的可以嗎?莫非有什麼條件?」
  「完全沒有喔。應該說,DV那邊已經OK了對吧?既然如此就不是我能左右的問題了。」
  竟然這麼老實。正當工兵覺得自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之際,室見忽然移開視線。她有些尷尬地開口:
  「畢竟因為我的緣故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起碼要好好培育這些後輩並傳承下去才行。」
  「室見居然會說出這番大道理!」
  梢掩住嘴巴,圓滾的眼睛因強烈的恐懼而睜大。
  「不行,這個世界要完蛋了。啊啊,真正的室見果然被關在七隈家,如今出現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小學女生……」
  「妳還是一樣膽子真不小呢。是不是太久沒有真正打一場了?既然想打架我自當奉陪。」
  「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人出手,我才沒那麼幼稚呢。」
  「不用擔心,反正妳的精神年齡比我還低。」
  下一刻,扭打開始了。四處飛舞的書寫用具、文件和保特瓶。唉──真是的!這兩個人一點也沒變!
  「新人正在等我們過去啊!妳們兩個好歹也有點前輩的樣子吧。好了,趕快移動!我預約了會議室。」
  工兵強行分開兩人,確認時鐘。已經超過了預定時間幾分鐘,兩名新人應該正在前往房間的途中。
  他拿穩手中的筆電,撿起書寫用具,回收散亂的文件,在調停室見和梢兩人的同時一邊走出SE部門。
  沿著走廊前進之際,梢大概是漸漸感到了不安,於是開口呼喚:「那個,室見小姐。」
  「妳能拿出幹勁固然很令人高興,不過那些新人實在有點棘手,所以在這方面必須有個心理準備喔。我想妳大概會被激怒。」
  室見用鼻子「哼」了一聲。她信心滿滿地挺起胸膛:
  「不要把我跟妳這種沒有耐性的女人相提並論。我可是用一年的時間持之以恆地把這個超級門外漢教起來喔,事到如今不可能為了區區的新人教育而動怒的啦。」
  「超級門外漢指的是我嗎?」
  「不然還會有誰?」
  「嗯,我倒不否認自己以前是門外漢啦。」
  不過今年的新人卻是另一種層次的棘手。但繼續訴說自己的不安也無濟於事,要是讓她幹勁全消的話就傷腦筋了。
  走進會議室裡,兩名新人站了起來。「辛苦了」「辛苦了──」他們同時爽快地打起招呼。是看似相當好勝的男子和輕飄飄女子,茶山和箱崎。
  「辛苦了。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們過來。」
  「不會,是要處理案件對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茶山自信滿滿地說道,彷彿終於等到了自己出場的那一天。工兵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但室見卻看似毫不在意地打招呼:
  「我是SE部門的室見,請多指教。」
  她擺動視線,將腦袋轉過來:「那麼──」
  「案件概要已經和他們分享過了吧?我該從那裡開始說起才好?」
  「啊,首先是梢負責說明DV公司提供的資料。室見妳適時穿插一些評語,之後再解釋今天拜訪的目的就好。」
  工兵讓所有人就座,開始分發文件。上面寫有提供給YAKUMO運動用品的服務內容、架構概要以及負責人資訊等事項。
  或許是文件的內容不少,梢只是概略地講述下去。切中要點的說明真不愧是老手,簡直不像剛剛才交接過來的負責人。
  大略說明完畢後,梢環視兩名新人,晃動著亂翹的毛髮:
  「有什麼問題嗎?」
  茶山直直盯著文件看。他皺著眉頭扭起脖子:
  「才十二萬啊。」
  ?
  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問號。什麼?這傢伙到底在講什麼?
  「唔,就是月費,規模小到不行呢。動用三名工程師來負責這個案件不會太浪費了嗎?效益成本比實在太低了。」
  彷彿可以聽見「喀鏘」的爆裂聲。除了箱崎以外的所有人都浮現僵硬的表情,但茶山卻未能察覺空氣的變化,依舊繼續侃侃而談:
  「難道不是嗎?我們每個人的工時都價值幾十萬對吧。要是指派三個人的話,區區十二萬的收益根本就划不來啊。像這種小規模用戶,得盡量以最小限度的工時來處理才是。」
  梢警告道:「你……你啊……」,一邊正要起身之際,工兵制止了她,然後盡可能控制住感情告知對方:
  「因為這一次是研習,所以暫時不用去理會收支的問題。只要你們能從中獲得工作的技術和知識,對於公司來說就等於回報了。」
  「唔,是這樣嗎?」
  「是啊。還有一點很重要,十二萬並非什麼小筆的金額喔。這個是每月十幾萬,一整年就有超過百萬的生意。站在客戶的立場,他們會要求與價值相符的回報和反應速度喔。茶山如果你是客戶的話會怎麼想?因為費用不高所以就算態度差也無可奈何?」
  「嗯──」
  或許是一時想不出如何反駁,茶山看似很不服氣地閉上嘴巴。工兵轉而觀察箱崎的反應,只見她一臉呆滯地坐著,目光對上的瞬間向這邊投以微笑。還是一樣,完全沒有思考的樣子。
  「那麼繼續說明下去。」
  工兵向室見使眼色,交棒給對方繼續說明。
  室見帶著僵硬的表情將手伸向筆電,輕輕吸了一口氣後開始講述:
  「今天訪問的目的是針對總公司導入無線區域網路一事進行現況訪談。我已經事先拿到樓層配置圖並且評選好要導入幾台AP。只不過要讓所有電腦連線的話將會導致費用增加,所以本次預計和對方商討是否要減少同時連線的電腦數量或者放棄某些區域的訊號強度。」
  「也就是在客戶預算和提供的規格之間取得平衡嗎?」
  工兵不禁這麼插嘴問道。室見點點頭:
  「畢竟這間公司的預算不多呢。最終可能只有幹部區、會議室和接待區會導入而已。倘若能全盤廢除有線區域網路的話較符合成本效益,無奈這裡使用的是POE的分機系統。無論如何,目前要將整個公司無線化是相當困難的。」
  「店鋪呢?例如POS和手持終端裝置專用的無線網路。」
  「這些已經由其他供應商建構完畢,不在本次的範圍內。嗯,不過導入集中管理型的無線控制器最終將其整合起來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案。」
  她敲響鍵盤。
  「考慮到將來的擴充性,我希望控制器可以導入較優良的機種。將其冗餘化然後多安裝一些授權。因此AP本身的數量要暫時刪減以將預算分配給控制器。總結來說就是第一階段先導入控制器和會議室專用AP,第二階段再處理接待室等其他場所。」
  「說明這些流程的資料呢?」
  「已經製作完成了。其中也包括擴充方案和費用試算。」
  真不簡單,明明忙著上補習班卻仍將工作打理得盡善盡美。室見將電腦畫面輸出給投影機,是一份沒有添加任何裝飾、條理分明的簡報。
  「我打算帶著這個、概算估價單還有樓層配置圖過去。然後,等到會議結束後你們兩個新人再去向客戶打個招呼,表示自己是從DV公司那裡接手運用的負責人。」
  「請問──」
  箱崎緩緩地舉起手。她帶著疑惑的表情問道:
  「會議時間要多久呢?」
  「預計四點開始,六點結束。怎麼了?」
  「咦──那不是超過下班時間了嗎?」
  啊?
  室見的眉毛猛然跳起。在凍結的空氣中,工兵急忙出言打圓場:
  「是……是超過了沒錯,不過也才晚了三十分鐘吧!倘若過程順利的話可以提早結束,屆時再直接回家就行了!呃──對了,室見妳還沒把資料印出來吧?」
  「是……是啊。」
  抽搐!抽搐!
  室見的太陽穴不停顫動。怒火在皮膚之下蠢動、翻騰。
  「那麼茶山,拜託你幫忙列印和影印好嗎?包括我們和客戶在內,總共準備六份就好。」
  「那種事情交給庶務人員就行了吧,影印東西可不是正式員工該做的事喔。」
  劈啪!
  茶山看來一點都沒察覺到室見的臉頰抽搐,還換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繼續道:
  「畢竟我們SE的單價不便宜,應該盡量把單純的業務丟給下面處理才是。那個叫海鷗小姐的人沒辦法使喚嗎?那麼拜託其他部門的庶務小姐也行。」
  「啊,不,所以說──」
  「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是想五點半回去。因為六點之後已經安排好烹飪教室了。」
  「應該說,乾脆寄郵件過去不就好了嗎?包括要詢問的事項。這樣一來連紙張都省了。」
  「啊,考慮到移動時間,我有點想在五點二十分就離開志木了──話說我可以不去嗎?等到下次有機會再去打招呼。」

  「開什麼玩笑啊──!」

  室見火山爆發。
  決堤,天地變異等級的大爆發。
  她不顧緊身裙的打扮把腳踩在桌子上,一副要撲上去的模樣。工兵和梢兩人拚命制止室見,幾乎是用後方勒住兩隻手臂的姿勢將她與新人的距離拉開。
  是……是誰說「不可能為了區區的新人教育而動怒」?根本就徹底爆發了!
  總之先收拾資料和電腦趕快解散。工兵讓室見離開會議室,同時再度指示新人準備資料。
  背後傳來「職權騷擾」、「精神暴力」的嘀咕聲。梢投來絕望的表情:
  「那兩個人,果然還是不要和室見小姐一起行動比較好。」
  「不過畢竟是我們硬性要求莉希分出了業務,要是再因為我們自己的緣故而去向她道歉的話也不太妥當。」
  「那麼能不能至少把前去拜訪的時程分開?換成我跟櫻坂你可以一起過去的時間。」
  「就算是這樣,和對方認識的畢竟只有室見一人,總不能完全將她排除在外。其中必須要有一次要一同前往才行。」
  光是我們幾個前去拜訪,對方也只會覺得「你是誰啊」。
  工兵向仍有些不安的梢點點頭,臉上極力擠出笑容:
  「不要緊。我會在一旁看著,情況不妙的話就出面緩頰。況且今天只是前去打招呼,應該沒有什麼會引發爭執的因素吧。妳就不用擔心了。」
  「……好的。」
  應承的聲音顯得相當虛弱。

  去程的電車猶如坐在針氈上。
  茶山、箱崎和室見三人都不發一語。兩名新人默默地持續把玩著智慧手機。儘管工兵中途好幾次嘗試拋出話題,但最後都未能持續交談下去。室見也同樣有意地避開與茶山和箱崎溝通。
  從御茶水車站搭乘地下鐵丸之內線和東武東上線大約一個小時車程,路程中銼刀一般的氣氛不斷磨耗精神,最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穿過全新的高架人行天橋之後,便是YAKUMO的總公司大樓。其外觀是不起眼的灰色,僅孤伶伶地掛著「YAKUMO」的招牌。一般人經過的話大概都不會注意到吧。建築物本身似乎並沒有設置店鋪,入口旁邊的鐵捲門也緊閉著。
  眾人通過自動門前往入口。室見拿起分機告知來訪的意圖,不久後電梯門開啟,一名四十來歲的男性現身,是位鬢角夾雜著白髮,看似相當和藹的人物。
  「午安,駿河系統。哎呀,陣仗挺大的呢。」
  「不好意思,突然增加人數。」
  「不會不會,很少業者願意來這種地方,所以我非常歡迎喔。幾位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吧。來,這邊請。」
  走上挑高空間的樓梯後,眾人抵達了會議室。男性透過分機請人端茶過來,然後讓眾人就座。
  「可以向您拜會一下嗎?」
  室見催促著其他人交換名片。
  工兵將行李放在腳下,取出名片盒,向前走出一步並低下頭:
  「我是駿河系統的櫻坂,和室見是同一個小組的工程師。請多多指教。」
  「喔,原來是和室見小姐一起的。」
  男性負責人放鬆表情。他收下名片一邊說道:
  「貴公司有不少年輕的優秀人才呢。像我這個年紀完全不懂網路的東西,所以總是承蒙室見小姐幫了許多的忙啊。」
  「啊,不,您過獎了。儘管還無法獨當一面,但我正努力設法追上室見的腳步。」
  再度點頭致意後,工兵讓出位置。茶山猛然挺直身子:
  「我是駿河系統的茶山!敬請多多指教。」
  很有朝氣。不愧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工作,很熟悉這樣的場合。看著讓人很放心。緊接著是箱崎──
  「啊。」
  她察看手提包之後這麼叫了出來。工兵感到一陣心慌。
  「我忘記帶名片了。」
  室見的眼珠子瞬間往上吊。在失敗結局的預感驅使之下,工兵下意識大叫:「對不起!」
  「其實這兩位是新人,都還是第一次出來拜會客戶。真是對不起。」
  男性負責人「哈哈」的點著頭。他放鬆眼角:
  「無所謂喔,一開始總是會有許多失敗的地方呢。」
  敲門聲剛好響起,一名女性助理端茶進來。室見看來還相當氣憤,但最終嘆了一口長氣返回座位。她發放準備好的資料:
  「那麼首先容我說明一下無線網路的事情。根據貴公司寄來的郵件內容,我們規劃了幾個發展方案。」
  「喔喔。」
  男性調整一下眼鏡,他將臉湊近簡報資料。
  「從結論來說,以目前的預算要將總公司完全無線化有其困難度。如果將分機電話一併置換的話顯然比較符合成本效益,但若是不這麼做,就應該考慮先在幾個重點區域設置AP,往後再依序逐步擴充。」
  「我聽人說只要加強訊號強度,一台無線的機器就可以覆蓋許多區域了。呃──是POS的業者告訴我的。」
  「的確,每一台AP的覆蓋範圍會因此而變大,不過由於頻道數不變,所以會造成連線品質變差。最糟糕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出現無法連線的終端裝置。」
  「頻道數是……」
  「就類似路上的線道數。無論道路再怎麼延長,有多少線就只能容納相同數量的車子行駛對吧。兩線道是兩台,四線道的話就是四台。既然如此,還是另外興建其他的道路比較理想。」
  「意思是放置多台AP嗎?」
  「是的。降低訊號強度使其不至於干擾相鄰AP的頻道,再限制每一台機器所能容納的終端數量。這就是建構無線區域網路的基本守則。」
  「看起來滿複雜的啊。」
  男性負責人抓了抓腦袋。
  「我和社長都以為只要在各樓層的中央放置無線機器就夠了。」
  「WI-FI的電波不必申請執照就可使用,但相對也有許多限制。所以必須以設計的方式加以克服。」
  詳細回答後,室見轉而開始解說簡報資料。如事前所提到的,是優先將會議室和接待區無線化的方案。透過圖畫和文字,她逐一解說每個導入階段的架構。
  「首先,會議室區域在每個樓層都需要兩台AP,四個樓層共計八台。幹部室兩台。接待區因為和挑高空間相鄰而難以評估電波輻射的方向,不過暫且先估算為四台。全部一共是十四台,我想這個數字應該不會再增加了才對。這些加上控制器和授權費用的金額就是您目前所看到的,之後就是決定要從中選擇哪些區域重點實施了。」
  「控制器一定要導入嗎?」
  「當然也可以只導入單機型的AP,但這樣一來往後改為集中管理型時就必須變更設計。再加上考量到運用負擔的問題,乘這個機會事先導入控制器比較理想。」
  「嗯──」
  男性負責人的表情顯得很苦惱。他拍了一下寬大的額頭:
  「內容我可以理解。只不過這麼一大筆金額的話就不能只參考貴公司的報價呢,必須向其他多家業者詢價之後再取得公司內部的共識。」
  「說得也是呢。」
  很正確的想法。沒有任何資訊系統負責人在面對超出預估的費用時會決定立刻下單。暫時帶回公司針對價格和提案的合理性審慎評估,聽取其他業者的意見。既然身為營利企業,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動作了。
  「咦?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一個毫不客氣的聲音響起。茶山探出身子,那淺黑色的臉龐變得僵硬:
  「AP數量的評選和架構研究說穿了都是設計業務喔。如今我們全部免費提供,結果眼看要拍板定案的瞬間卻又委託其他業者提案,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吧?原本這些可是要收錢的喔。」
  在凍結的空氣中,男性負責人錯愕地眨著雙眼:
  「啊,嗯嗯,說得也是呢。正如你所述,目前進度是比提案階段稍微提前了一點。」
  「不只是一點吧。我們連基本設計和建構時程案都提出了不是嗎?倘若確定向駿河系統下單的話就算多少損失一些工時也無可奈何,但現在居然準備召開評選會並視情況向其他業者下單?這樣一來我們等於完全虧錢了啊。」
  「啊,喂,茶山。」
  工兵終於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人在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態時似乎會變得無法動彈的樣子。儘管為時已晚,工兵仍準備制止對方的失控。然而──
  啪──某種物體掉落的聲響。
  地板上可以見到色彩繽紛的自動鉛筆。是誰的?旁邊還可以看到全新的尖頭高跟鞋,並非室見而是箱崎的。抬起目光,只見對方搖晃著小腦袋,淚痣旁的眼睛緊緊閉著。
  (居然在睡覺──!)
  什麼時候睡著的?是因為一直持續聽不懂的話題而昏昏欲睡了嗎?這種反應算什麼?真不敢相信,竟然會在客戶的公司打瞌睡。
  彷彿在追擊工兵茫然的思緒一般,茶山的聲音再度傳來:
  「倘若無論如何都要召開評選會的話,不是應該將本次的基本設計另計為顧問費用嗎?還請容許我們針對現況訪談和定義需求所花費的工時請款。」
  「唔,可是貴公司以往都是用這種型態提供諮詢服務的。」
  「那就很糟糕了喔。得將月費支援和新案件區分開處理才行。我們雙方啊,要是都這麼私下通融的話,等換成其他負責人的瞬間很可能導致服務水準下降。這對貴公司來說也很困擾吧。」
  「嗯──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
  至於茶山這邊已經呼吸急促地在推廣自己的主張。亂七八糟。雖然YAKUMO的負責人一本正經地點著頭,要是換成難搞的客戶大概早就暴跳如雷了。一邊在打瞌睡,一邊則是無視客戶在大肆演說中。
  究竟要先處理哪一方才好?要是隨便插嘴的話很有可能會把情況搞得更加複雜。可以在客戶面前大聲訓斥嗎?要是他們被罵哭或是反駁的話該怎麼辦?萬一辯論激化,演變成吵架呢?可以的話,真希望能用不引起客戶注意的方式警告他們。
  (唔,已經不可能了。)
  首先得叫醒箱崎,然後再制止茶山。
  思考無法整合。就在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
  砰!
  刺耳的聲音響徹室內。
  室見的手掌拍在桌子上。箱崎猛然抖了一下身體,瞪圓的雙眼泛著混亂之色。


  室見用絕對零度般的冰冷視線望向新人:
  「你們兩個可以回去了。」
  死刑宣告般的語氣令人脊背發寒。
  新人沒有動作。不,是動彈不得。他們被一種比怒氣還要強烈的感情釘在原地。
  或許是受不了對方的沉默,室見開始收拾新人的行李。她粗魯地將桌上的文件和書寫用具塞進他們的包包裡。
  「等……等一下,室見!」
  要是連她都發飆的話可就笑不出來了。拜託稍微冷靜,趕快冷靜下來吧。工兵準備這麼祈禱之際──
  整個人忽然猛吸一口氣。
  兩人的目光對上。那美麗的褐色眼眸不見瘋狂之色,她如今處於無比冷靜的清醒狀態。
  「櫻坂,我知道你身為研習負責人想要完成能力範圍內的職責。而我也很清楚為了培育後輩就必須忍受小小的失誤才行。可是──」
  可是……
  白皙的臉龐初次湧現憤怒。她扭起嘴唇毫不客氣地繼續道:
  「客戶可不是新人教育的教材。」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凍結的空氣裡,工兵催促茶山他們離開會議室。就這樣沒有任何人送行,來到大樓外頭。儘管詢問過他們要不要到車站前的咖啡廳待一下,但兩人都沉默地搖頭。在尷尬的氣氛之中,眾人就這樣在志木車站解散。

  而從隔天開始,箱崎就不再來公司上班。

  ●

  「她似乎並沒有要辭職喔。只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可能暫時沒辦法來公司上班。」
  「這樣……啊。」
  「她說希望自己可以盡快回來上班,不過目前的情況實在不好講。白天雖然很有精神,一旦到了晚上就開始覺得不舒服。然後,不來上班的話好像又恢復了。」
  「好像……」
  「嗯,『好像』。」
  招聘負責人的報告中夾雜許多傳聞用法。從剛才就不時穿插「似乎」、「可能」之類的用語。
  「總覺得說法很含糊呢。」
  「我並沒有和她本人說上話喔。箱崎她住在自己的老家,我只是從她家人的口中這麼打聽到罷了。雖然也考慮過要進行家庭訪問,不過對方表示希望目前能讓她靜一靜。」
  工兵望向桌上的月曆。四月十二日星期一,距離那一次訪問YAKUMO已經過了四天。扣除週末後,箱崎已經缺勤兩天。出於擔心請招聘負責人幫忙確認情況後,得到的就是剛才的報告。
  白天活蹦亂跳,一靠近公司就覺得不舒服。這無疑就是──
  「完全是拒絕上班了吧。莫非得了精神官能症之類的疾病?」
  「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否有那麼嚴重呢。畢竟我又不能主動建議對方去看心身醫學科。」
  「那個,我先確認一下,她要是繼續休息下去會怎麼樣?」
  「嗯──」
  招聘負責人的聲音顯得很苦惱。
  「按照規定,進公司後的半年內是沒有特休假的對吧,所以她現在是被視為缺勤。然後連續兩個星期無故缺勤的話,在法律上就屬於可以懲戒解僱的對象。」
  「懲戒!」
  「這純粹是按照規定處理的結果喔。不過事實上,箱崎目前也沒有提出任何的診斷證明呢。既然沒有返回公司上班的希望,可能就必須在某個時間點做出判斷了。」
  第二名離職者。
  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儘管是新人們自作自受,但事實上就等於每天都在損失戰力。身為研習負責人,內心產生了一股無力感。
  「嗯,你別太想不開。這次怎麼看都是箱崎她本人不對喔。既然是因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挨罵後導致心情低落,我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是的……」
  「你也不要去責備室見啊。她的心情想必也很煩悶,這時候要是再被櫻坂你這個自己人斥責的話傷害就更大了喔。這方面你就好好運用想像力吧,畢竟扮黑臉的人也有自己的苦惱啊。」
  「我知道。」
  「OK。那麼,有什麼動靜的話我再聯絡你。」
  電話掛斷。工兵下意識地嘆氣,接下來還有四個專案的例行會議在等著自己。截至上星期為止還在盤算著「等新人將來獨當一面後就徹底放手」,但如今卻完全沒有頭緒。反倒是每天都害怕交付給他們的工作會倒回自己身上。
  (看來最好和室見商量一下案件分配的問題。)
  雖然很丟臉,但其中幾項工作還是先暫停接手比較好。至少等研習情況比較穩定後,不,是確認有多少應屆畢業生能存活下來為止。
  「唉──早知道這樣,當初乾脆不要聘用新人就好了。」
  喃喃這麼抱怨的瞬間,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不好意思」。回頭望去,工兵嚇了一跳。淺黑色臉的男子,茶山就站在那裡。
  「!唔,剛才那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比較類似不經大腦就隨口說出來的,並不是在專門指你們喔。」
  「喔──」
  茶山疑惑地傾著頭。或許是並未聽見剛才的發言,他緩慢地告知來意:
  「藤崎先生拜託我影印資料,把其中一份交給你。他說請在傍晚的會議之前看過一遍。」
  他遞來一份雙面列印的黑白資料,是下午的例行會議之一所要使用的。右上角規規矩矩地用釘書針固定住。
  「謝……謝謝。」
  茶山點了個頭便離去。他回到入口旁的座位上繼續默默地作業,看樣子似乎正在把資料裝訂成冊。
  嗯?嗯?
  怎麼搞的?他明明就那麼討厭打雜的工作。莫非是洗心革面了嗎?這樣一來倒是個好消息,在接連失敗的新人培訓當中唯一可見的光明。室見的那一聲大喝似乎並沒有白費工夫。但看起來好像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該說是缺乏活力,還是沒有霸氣的感覺,是身體不舒服嗎?
  「唉──那個一定會辭職呢。」
  工兵轉頭朝向這個滿不在乎的聲音。海鷗一手拿著單據,目光停留在茶山身上。大概是剛從公文櫃正要返回座位的途中,她手裡還拿著短小的鑰匙。
  「妳……妳說什麼?」
  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辭職?」
  這麼盯著對方後,只見她點點頭:
  「嗯,最慢大概兩個月以內吧。」
  「為……為什麼?他不是在認真工作嗎?默默地做事,沒有任何怨言。」
  「哦──工兵你覺得那個叫做認真嗎?嗯──」
  「怎麼回事?不要賣關子,請趕快告訴我吧。如果那不叫認真的話又算什麼?」
  海鷗撫摸著下巴。她傾著纖細的脖子:
  「那個啊,只是腦子裡什麼都不去想罷了。」
  咦?
  「毫無自己的意志,純粹按照別人的吩咐處理工作,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喔。接收什麼就只會回答什麼,沒有花費任何的創意或心思。」
  工兵再度望向茶山。那深輪廓的臉龐不帶任何感情,閃閃發亮的野心和反骨精神都完全消失殆盡。
  「為什麼?」
  他沉吟般地問道。海鷗聳聳肩膀:
  「大概是覺得心灰意冷了吧。無論做什麼都被批評,自己的經歷和實力無法獲得認同而變得自暴自棄。」
  「妳是說茶山嗎?」
  明明就那麼不留情面,那麼自信滿滿。僅僅挨罵一次之後就變得悲觀了?真不敢相信。
  「這在自尊心很高的孩子身上經常可以看到喔。或許就是所謂的剛強易折吧,以往未經歷過挫折只是一味向前衝刺,不過一旦失敗後就無法振作起來了。」
  「可……可是,還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辭職吧?說不定只是變成了默默處理工作的類型,與職場之間達成了妥協。」
  「工兵,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那麼輕易改變的喔。待在無法發揮自我色彩的環境裡會讓心靈頹廢。他不是對顧問工作或新創公司很感興趣嗎?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受得了那樣的工作方式喔,他大概會在某個時間點開始尋找其他的環境。倘若不這麼做的話──」
  整顆心或許真的會壞掉。
  不經意的這句話令工兵毛骨悚然。不知不覺中,辦公室裡籠罩著陰影,黑色的霧氣以新人們為中心瀰漫著。
  「我──」
  自己──
  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應該要善待新人?還是對他們嚴厲?完全不明白。看不到行動的準則,無論做什麼都會收到反效果,演變為壞的結果。
  到底要怎麼做──
  「海鷗。」
  彷彿抓住救命稻草般這麼呼喚的瞬間,分機忽然響起。海鷗說了句「抱歉」後轉身離去,她回到隔間裡,精神奕奕地開始接聽電話。
  總覺得有種被人拋棄的心情,工兵垂下肩膀面對螢幕。即使在這種狀況下,自己還是必須好好準備例行會議才行。在會議開始之前還需要多少的資料?郵件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處理了。對了,得在新人的日報上回覆一下評語才行,自己交代的東西卻虎頭蛇尾的話就太難看了。確認研習時間表、驗證作業、檢查提案書。
  (唉──)
  不行,思考完全跟不上。方針無法整合。
  熱誠和專注力開始慢慢瓦解。
  就在感到頭暈目眩之際,手機忽然震動了。恐懼感令全身變得僵硬。饒了我吧,如今再也沒能力多接任何一項工作了。
  但顯示在畫面上的訊息卻點綴著可愛的表情符號,這在業務郵件中是不可能出現的。這……這個內容是──

  『呀呼──☆今天工作結束後要不要來喝一杯??橋本』

  ●

  夜晚的新橋相當喧囂。
  燈飾、車站的照明和高樓大廈的燈光毫無秩序地閃爍著。SL廣場上滿是等待碰面的人,攬客員的聲音和電車經過的聲響加入喧囂之中。和白天一樣有許多的上班族人口,但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拘謹,反倒是相當解放的感覺。每個人都開朗地狂歡作樂,藉此發洩職場上的不滿。
  工兵確認時鐘。晚上十一點,已經非常晚了,中途不知道向橋本課長發出幾次遲到的通知。儘管建議過對方「要不要延期」,但她卻相當堅持。「那麼八點見」、「九點開始」、「十點」一連串調整下來,就到了現在這個時候。
  總覺得有些稀奇,她這個人平常明明會再三確認對方有空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非在公司遇到討厭的事情希望有人安慰一下嗎?還是私生活遇到什麼麻煩想要找人商量?不,無論哪一種都無法想像,畢竟之前找上自己討論關於婚禮上致詞的事情時也是確切地在假日排好的行程,而今天的緊急程度更勝於那一次。莫非──
  莫非……
  (是愛的告白嗎?)
  心跳猛然加速。
  這並非不可能發生。事實上在成為社會人士後,跟橋本課長一起喝酒的次數遠多於其他人。她看起來不像那種會倚賴年紀大的男性的類型,莫非小弟弟就OK嗎?然後,選在新年度這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點實際行動?唔喔喔!冰山美人型的大姊姊女友!糟糕,好像挺不錯的樣子。
  不對,等等,等一下。我不是已經有海鷗了嗎?SE部門的女神,美麗的大姊姊asNO.1。自己和她約好了在研習結束後要一起喝酒。莫非這面旗要在這裡折斷嗎?就為了一個小時前根本還沒有想過的選項?未免也太輕率了吧。如今根本就不是編列無線區域網路預算的時候,至少得煩惱一個月的時間才行。
  (唔!)
  煎熬,太煎熬了。橋本小姐大概抱持著拚死的決心吧。經過無數次的模擬和猶豫,時而振作想要打退堂鼓的內心,最終才得以面對今天的場合。然而自己卻無法給她滿意的結論,「妳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可是我現在無法下定決心」自己想必會做出這一類最差勁最優柔寡斷的回答。她究竟會生氣?還是感到悲傷?乾脆罵我吧,只要被她斥責,至少心中的罪惡感可以緩和一些。不過,這根本就是一種自私。採取不老實的態度卻又想追求心靈上的安詳,簡直有悖人倫。
  (好。)
  乾脆自己故意扮個黑臉好了。今天的酒宴不追求任何快樂,而是徹頭徹尾採取冷酷的態度。這樣一來她應該也會變得冷靜,不至於繼續執著這種優柔寡斷的男人。
  約定碰面的場所自然是在SL前。工兵帶著凝重的表情走向那裡。
  找到了。熟悉的直條紋褲裝,芭蕾舞者般勻稱的身體。長及肩膀的頭髮左右分開,從中露出白皙的頸部。
  因為身材有別於其他日本人,她吸引了周遭眾人的目光。降臨於平民區的頂級模特兒,無視周圍的喧囂,她獨自一人散發著超然的氣息。
  「橋本課長。」
  工兵用生硬的聲音呼喚對方。無論她投來什麼樣的表情,自己都絕對不能解除緊張感,不可以放鬆精神。然而──
  轉身過來的橋本課長卻是戴著貓耳髮箍。
  !
  !!?
  並非比喻,眼珠子差點凸出來。
  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光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前呈現的是什麼樣的狀況?完全無法理解。
  但戴著眼鏡的冰山美人卻是帶著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回答:
  「喔,櫻坂。辛苦了。」
  工兵發不出聲音,嘴巴就像金魚那樣一開一合。
  「百忙之中還找你出來真是不好意思。工作告一段落了嗎?」
  「是……是的,託妳的福。」
  「太好了。看你好像很忙,還以為這麼做會給你添麻煩。週末和姪乃濱小姐討論安全漏洞的處置問題時,她提到櫻坂你從明天開始可能會變得更忙碌,所以我才趕在今天找你出來。」
  「謝謝妳的關心。真是得救了……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
  工兵指著對方的頭上。
  「那……那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嗎?」
  橋本若無其事地擺弄一下貓耳。她傾著蒼白的頸部:
  「我在作業的閒暇之餘從姪乃濱小姐那裡得知了櫻坂你的近況,她說你好像為了新人研習的事情而十分操勞。」
  「呃,嗯──」
  「包括敝公司的工作在內,手中的案件本來就很繁重,如今要同時兼顧業務和研習兩方面,所以似乎很吃不消的樣子。然後,當我問到能否以私交朋友的身分給予一些協助時,姪乃濱小姐提出一個建議。她說像這種時候,就更應該幫櫻坂你實現願望才是。」
  「願望」。
  ……有種不祥的預感──
  橋本撫摸著髮箍,她看似很難為情地垂下目光:
  「你很喜歡這種打扮對吧?我感到有點意外。」
  「那是惡質的謠言!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啊!」
  「她還說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最好連尾巴也一起買。」
  「不對,絕對不是這樣!這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不用客氣喵?」
  「好可愛!」
  那種面無表情的招財貓動作,簡直會讓人感到全身酥麻!
  好可怕。橋本文月,二十九歲。蘊藏著深不可測的潛力。這種人才放在民間企業的資訊系統職位上實在太浪費了,真想介紹她加入合適的經紀公司。新風格,貓耳冰山美人,舞台服就是商務套裝之類的。
  「新歌是《收下吧!RFP》!大家要接單喔!」
  好想接單。
  上述這些幻想先擺在一邊,自己終於了解她會受到周遭人矚目的理由了。一個模特兒體型的職業女性居然戴著貓耳站在這裡,彷彿模特兒人偶一般面無表情,全身還散發著超然的氣息。
  太匪夷所思了。
  大家想必會認為這是在舉辦某種活動或是懲罰遊戲吧。壞就壞在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一臉呆滯,肆無忌憚地盯著貓耳的男人。
  可以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
  ──討厭,居然強迫人家在外面穿成那樣。
  ──他女朋友好可憐。
  ──想必是大受打擊,表情都僵硬了。真是可憐,居然變得那麼面無表情。
  哇啊啊啊啊啊啊!不是這樣啊──!
  話說梢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這完全就是恐怖分子的行為嘛。
  她究竟對我有什麼仇啊?破壞我和橋本課長之間的交情,對她有什麼好處嗎?
  唔,稍後再追究答案吧。當下必須先脫離目前的困境才行。
  「總……總之先移動到店家吧。決定好是哪間酒館了嗎?」
  「沒有,我今天打算選擇櫻坂你想去的店家。」
  謝謝!不過這次要是先決定好目的地的話我會更高興的!
  「知道了,那麼我們邊走邊找吧。往這邊。」
  兩人逃離SL廣場,穿過斑馬線後進入小巷子。在紅燈籠的照耀下一路前進,不時有醉漢投來充滿好奇的目光。明明是星期一,每家店卻都生意興隆,真不愧是新橋。門簾後方擠滿了滿臉通紅的上班族。雖然有幾家立飲店可以立刻帶位,但要帶女性入內的話實在有些顧忌。到頭來,在同樣的街區來回好幾次之後,終於抵達一間位於大道上的愛爾蘭酒吧。紅磚的外牆相當雅致,這裡的話就算是橋本課長入內也不會感到突兀才對。
  「歡迎光臨。」
  上前接待的店員表情頓時凍結,他的目光被橋本課長的頭頂牢牢吸引住。不行,貓耳還一直戴在頭上。
  「呃,有兩個人的位子嗎?」
  工兵擋住對方的視線這麼詢問。店員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有……有的。」然後帶兩人入內。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麼,對方將兩人帶至一處看似半包廂的空間。在牆壁和柱子的遮擋之下,這裡成了其他座位的視線死角。
  「決……決定要好點什麼之後請再叫我。」
  「啊,我要健力士,一品脫的。」
  「麻煩我也來一樣的。」
  「知……知道了。」
  寫好單據後,店員逃跑般地離去。大概是打算前去通知廚房裡的同伴吧,有個貓耳職業女性出現了,目前就坐在裡面的位子。
  工兵嘆了一口氣,望向橋本課長:
  「那個……我已經不要緊了。那東西可以拿下來了。」
  戴眼鏡的冰山美人微傾著脖子:
  「有精神了嗎?」
  「有了有了,汽油已經全滿了。謝謝妳。」
  橋本微微點頭,然後取下髮箍。異樣的氣息被拂去,回歸至平常的靜謐氣氛。
  「話說回來……真佩服妳能夠下定決心呢。覺得意外的人反倒是我喔。」
  「這個嗎?」
  見對方遞出的貓耳,工兵點點頭:
  「橋本小姐妳給人的印象是那種很注重自身形象的人,所以在眾人面前做出那種輕鬆的打扮實在讓我感到很驚訝。」
  「嗯,說不排斥的話是騙人的,但畢竟我一直受到櫻坂你許多的照顧。」
  「照顧……」
  「例如婚禮那件事。」
  「喔。」
  是致詞的那件事情嗎?
  「那個……其實並不算什麼喔。我幾乎只是在旁邊看橋本小姐妳練習而已。」
  「可是那個時候真的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所以我心想將來有一天必定要回報你的恩情。這次聽了姪乃濱小姐的敘述後,我希望能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倘若開這種程度的玩笑可以讓你心情開朗的話,對我來說就等於舉手之勞罷了。」
  工兵內心一陣感動。她自己明明也在忙著處理新年度的工作,卻仍然這麼為自己著想。甚至奮不顧身地扮裝,自己剛才還胡亂猜測什麼男女關係,真是太可恥了。
  這時候飲品剛好端上桌。黑褐色的液體閃閃發光,奶油般綿密的泡沫刺激著口渴的反應。
  兩人點了油漬沙丁魚和炸魚薯條,然後彼此碰杯。
  「辛苦了。」
  「辛苦了。」
  乾杯。冰冷的健力士流入喉嚨,真好喝,濃郁的苦味在口腔裡擴散。不同於國產啤酒,啤酒花的香氣十分強烈。是相當具有震撼性的滋味。
  工兵呼出一口氣之際,橋本課長將目光對上來。
  「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了解一下目前的狀況呢?我說不定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提供一些建言。啊啊,當然,畢竟是公司內部的事情,如果不便透露的話也不勉強。」
  「唔……這個嘛。」
  事到如今掩飾也無濟於事。既然眼前的客戶是以朋友身分對待自己,就應該要接受對方的好意才是。
  「梢……姪乃濱她透露到什麼程度?」
  「只有重點而已,詳情並沒有聽她提起。只說有好幾個很難搞的新人。」
  「與其說難搞,應該說很有個性吧。」
  工兵隱瞞了固有名詞後開始娓娓道來。團體研習時的異樣感、關於日報的紛爭、老員工與新人之間的摩擦,還有離職者的出現。
  當講到YAKUMO運動用品的騷動時,橋本換上了沉思般的眼神。她傾著纖細的頸部,輕敲桌子:
  「原來如此。所以櫻坂你打算怎麼做?關注這兩人?拋棄他們?還是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
  真實吐露的心境。
  「道理講不通,對他們好也不領情,發脾氣的話又會因此失去幹勁。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好,感覺無論做什麼都只會收到反效果。」
  「沒有自信。」
  「是啊,無法相信自己的感覺。整個人變得提心吊膽,只敢對他們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可是同時心裡也很明白,就算繼續這麼做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走投無路。
  喃喃道出的這句話,忠實地表達了當前的心境。沒錯,進退兩難。無法前進或是後退,只能在原地踏步,無所作為地等待著悲慘的結局。
  沉默降臨。
  樓層內響起慢拍子的爵士樂。水滴在啤酒杯的表面滑落。
  「我可以講個以前的故事嗎?」
  橋本課長這麼開口。工兵默默地點頭。
  「那是我以顧問身分常駐在某製造業者時發生的事。隔壁部門有位搞不懂她在做些什麼的女性。早上九點上班,傍晚五點回家。偶爾從座位後方經過時發現她都在瀏覽網路新聞,或許是她本人應該也很空閒,好幾次向周遭人詢問是否有事情要做,但大家卻都拒絕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覺得好奇於是詢問:『那個人究竟怎麼回事?』結果其他員工這麼說──喔,她是非正規案件處理人員。」
  「非正規案件處理人員?」
  「也就是業務系統上無法應對的不規則事務處理人員。工作量不到改修系統的程度,但要讓個別的正式員工處理又太麻煩。就是這一類作業的負責人,說難聽一點就是打雜人員。」
  「總覺得……真是很奢侈的聘僱方式呢。」
  實在很難想像。僅僅為了能推卸麻煩的工作而特地找來一個人,這在駿河系統裡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主要是因為正式員工的單價太高了喔。所以單純的作業要盡可能地交給鐘點人員或是派遣員工處理。可以定型化的事務給普通的一般職員,除此以外就是鐘點人員的工作。順帶一提,她是有期僱用的約聘員工。嗯,這在大企業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橋本課長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然後拿起啤酒杯。
  「由於原本就聘僱她來處理不定期和不規則的業務,所以工時很少。加上又被視為單純的作業員,能交辦給她的工作也相當有限,結果使她變得無所事事。倘若是個不認真的人想必會隨便打發時間,但她這個人應該相當認真吧。某一天,她透過所屬公司提出了退場申請。」
  「退場,是辭職的意思嗎?」
  「意思是從我們的現場轉移至其他現場。由於同時提議了替代人選,流程進行得相當順利。然後,在歡送會的時候,據說有員工問她下一個工作是什麼。你覺得她當時怎麼回答呢?」
  「誰知道……大概還是相同內容的工作。妳剛說是製造業吧?那就是同業種的事務職等等。」
  「聽說是外商投資顧問公司的社長秘書。」
  啊?
  社……社長秘書?
  面對呆滯的工兵,橋本點了點頭:
  「現場的人似乎不知道,其實她是個雙語人才而且有過留學經驗。在上一個職場似乎是從事行銷的分析工作。履歷表上也清楚記載了這一點,但大家卻沒有特別注意到呢,於是就把她當作普通的打雜人員使用。」
  「這……這種事情真有可能發生嗎?」
  居然把國際派的職業女性當作庶務人員使用,這就好比拿火箭筒打鳥一樣。究竟為何會產生這樣的落差?難道在配屬前沒有人知道嗎?
  「隨處都有可能發生的喔。流於形式的面談、履歷表的錯誤解讀、派遣公司的輕率。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客戶的先入為主吧,『我們所僱用的是打雜人員,所以她不應該被交辦其他的事情』。」
  因為她不可能會做。
  橋本課長的聲音顯得冰冷。
  無話可說。工兵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橋本傾頭道:
  「接下來就屬於笑話了。當時那個部門似乎正在尋找會講英語的人才。為了拓展海外市場,需要一個了解行銷並懂得當地風俗民情的人。他們一直拚命向人力仲介公司吐苦水說找不到。」
  「完全就是個鬧劇呢。」
  「這已經不叫喜劇,是悲劇了。」
  店員端來料理。吃著炸魚薯條當中的薯條,工兵陷入沉思。
  因為發生在他人身上,所以才能當成笑話看待,但站在企業的角度來看卻是很嚴重的事態。明明就有一顆鑽石掉在眼前,卻拚命想要到別處去購買。而且那顆鑽石不斷地強調:「請把我撿起來。」可是員工們卻視若無睹,聲稱:「你是一顆小石子,不可能是鑽石。小石子就認命地躺在地上吧。」
  ……咦?
  工兵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最近是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想要負責大企業」、「希望能交辦大規模案件」對方都這麼積極地要求,但我們卻一直拒絕他。心中認定這傢伙不可能會,絕對做不來。
  (啊,不,可是──)
  茶山根本不行吧。那傢伙目中無人、不懂禮貌,而且還喜歡挑工作,不願傾聽別人的意見,實在讓人太不放心了。實際上要是對業平採取和YAKUMO一樣的態度大概會挨罵吧,就連橋本課長也不可能對他一笑置之。可是……即使如此──
  「指出問題點和扭曲本人的適應性,這是兩回事喔。」
  !
  橋本的指正無比的精確,直搗工兵的內心。
  差點忘了要呼吸。
  對啊。自己不是不知不覺間對新人們要求特定的姿態嗎?並非把他們當成一個個富有個性的人類,而是一律歸類成「新人」這一類型。大家必須對技術感興趣,注重溝通。至於PM和提案就等到累積一定的經驗再說。
  在他們當中或許有人具備業務精神,或者是純粹技術人員意向的人。但自己絲毫沒在意這種適應性,而是給所有人相同的課題,實施同樣的研習內容。為什麼?很簡單。因為自己就是這麼成長過來的,因為自己只是碰巧走上了擁有技術和應對客戶能力的工程師這條路,絲毫沒有考慮存在其他道路的可能性。
  問題點和適應性是兩回事。
  這是理所當然的。儘管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人遵守報告、聯絡和諮詢的流程,但指派沒有適應性的人去面對客戶則是屬於人選失當的問題。反之亦然。
  不知是如何看待工兵陷入漫長沉默的反應,只見橋本忽然低頭致歉:
  「對不起,說得我好像懂很多一樣。不過使喚一個聽話且辦事俐落的部下每個人都可做到。高層所追求的目標是將程度參差不齊的成員巧妙地嵌進業務這幅拼圖當中。無論多麼放蕩不羈的人物都能將其點石成金,做得到這點的人就會被稱為好主管。」
  「好……主管。」
  「顧問時代的上司曾經對我說過一席話:倘若只想解決工作的話就找『好的同伴』,聚集了價值觀相近的優秀同事之後,無論什麼案件都能夠輕鬆完成。但如果妳希望繼續往上爬的話──就不要仰賴什麼同伴,而是必須反過來學會將各種問題兒童運用自如,這從結果來說將成為最快的捷徑。」
  「捷徑。」
  「成王之路。」
  喃喃的聲音令工兵毛骨悚然。那灰色的眼眸直直望向這邊:
  「櫻坂,你的目標在哪裡?是和同伴一起愉快地處理眼前的工作嗎?還是在更遙遠的地方?不屬於這裡的某處。」
  「我──」
  湧上心頭的衝動令自己感到驚訝。彷彿意識深處的礦脈被人挖起一般,因酒精而發燙的臉頰又加上了另一種的熱量。怎麼回事?自己剛才究竟想回答什麼?是不是想要說出不自量力到極點的那個答案?
  工兵垂下臉,做了個呼吸。他從酩酊的海洋中打撈出理智:
  「對不起,我會試著重新思考一下的。因為我彷彿看到自己缺少什麼東西了。」
  大概是察覺到對方的變化,橋本微微動了一下眉毛:
  「這些建議對你有幫助嗎?」
  「已經非常足夠了。」
  課題堆積如山。許多東西仍模糊不清,尚未完全定型,但當下能夠確定的只有一點。
  不能把一切都歸納在「新人研習的煩惱」這個簡單的問題裡。對待茶山和對待箱崎的方式,兩者並不是一致的,必須個別思考並找出答案才行。無論課題或對策,這九個人通往終點的道路都各有不同。
  沒錯,自己該面對的並非「新人」這種平坦的概念,而是經歷與個性不盡相同的獨立人類。要如何削切、打磨這些凹凸不平的人?怎麼把他們變成金子?這全要看培訓負責人的手腕了。
  工兵拿起健力士在桌上舉杯。橋本輕輕點頭,與對方互碰玻璃杯緣。


  隔天下午,工兵開始與新人進行面談。
  並非像之前一樣詢問課題進度,而是希望了解他們的秉性。
  學生時代做過什麼?有何種興趣?打工的經驗有哪些?他盡可能避開職場的話題,試圖發掘新人們最真實的一面。
  他們最初感到不知所措,但知道真的是閒聊之後便開始侃侃而談。
  工兵聽完之後大吃一驚。
  他們之中有人將自製的程式公開為免費軟體,有人則是在JT&W的經銷店打過工,創下了光纖客戶簽約數第一名的業績。還有在公路自行車賽裡擠進了前幾名的人,直到中學之前都住在巴黎的人,甚至還有靠著搭便車繞行全國的強者。
  每一樣事蹟都是自己所無法仿效的。
  工兵發現因為這些人比自己少了一年的社會人士經驗,所以自己一直都在小看他們。但撇開工作不談,他們私底下都擁有豐富且多采多姿的經驗,要是忽略這點的話實在太浪費了,真希望能夠妥善利用這些經驗讓他們成為戰力。
  「下次再多告訴我一些吧,邊喝酒邊聊。」
  這麼說完後,新人們往往都會靦腆地回答:「好。」
  工兵將每個人的名字和對話內容寫在記事本裡。包括通勤路線、酒的嗜好、午餐常去的店家等。傾聽著這些資訊,這慢慢才得以窺見各人的真正面貌。乍看像是運動社團出來的,卻腦筋動得很快的男生、打扮花俏卻很會替人著想的女生,還有溝通能力出眾但希望從事幕後工作的碩士畢業生。
  原來如此,靠單一做法來指引他們所有人未免太過荒謬。必須針對各人的優缺點截長補短,備妥讓他們能夠大顯身手的場合才是。必要的話甚至不惜創造新的工作。
  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
  氣氛融洽的面談持續進行,但自己非常清楚,如此順遂的狀況無法維持太久。第八人,由於箱崎未上班的緣故,所以等於是最後一人。
  茶山春木。
  可以的話真不希望與他對峙。海鷗也說過,對方已經看得出離職的跡象,事到如今自己能否走近他的身邊?雙方是否可以建立起有意義的關係?倘若會發生不愉快的話,自己甚至就想這麼繼續維持現狀算了。
  可是一旦逃避就結束了,變成治標不治本的「好用的人盡量用,不好用的擺一邊」。
  工兵喘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他拿起內線,向電話的另一頭告知前一人的面談已經結束。
  不久,淺黑色的男生造訪會議室。他頂著毫無霸氣的表情問候,整個人坐在椅子上。
  「關於今天面談的主題──」
  工兵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一邊開口。
  「由於我本身並沒有參與應屆畢業生的面試作業,所以不太了解大家的秉性為何。考慮今後的規劃,我覺得還是要和每個人私下聊一次比較好。例如知道你們過著什麼樣的學生生活,還有曾經熱衷於什麼事物之類的。」
  「喔──」
  「茶山你一定從以前就很熱衷於學生新創對吧?」
  面對這個打開話匣子的問題,茶山並未立刻回答。他微微抽動鼻頭:
  「是啊。」
  簡短的回答等同拒絕。其目光並未望向這邊,顯然不想讓雙方的溝通成立。
  「沒有參加過什麼社團活動嗎?」
  「去露過幾次臉。」
  「哦,例如呢?」
  「ESS(註:英語會話社)還有校際社團的網球社等等。」
  「類似要拓展人脈嗎?」
  「嗯,是的。」
  沉默造訪。彷彿在跟機器人講話,被問到什麼都只有機械式的回答,形式上的應答而已。
  (根本不行。)
  完全封閉了內心。是在賭氣還是變得畏縮了?儘管不知真相為何,但結論還是沒變。他絲毫沒有與自己對話的意圖。
  胸口一陣躁動,一股不同於以往的怒氣湧上心頭。
  他是小孩子嗎?
  才被罵了兩三次就沮喪成這個樣子。自己可是不知道喝了多少泥巴水過來的。自尊和價值觀遭到挫敗,被粗暴地摔在地上,即使如此自己仍緊緊咬牙一路支撐過來。為什麼?因為工作就是這麼回事,就是成為這個毫無邏輯的不合理殘酷社會的調節者。有人靠著體能,有人則憑藉技術和知識解決大家的矛盾,愉快帥氣又華麗的工作根本就不存在。因為無法事事如願,所以拒絕了對話?像那種人憑什麼可以交付大規模的工作?憑什麼可以賦予他責任?
  「想不到這麼簡單就屈服了。」
  聽見這個冰冷的聲音,茶山抬起臉來。
  其臉上帶著十分疑惑,不知對方在說些什麼的表情。
  「平常一臉無所不知的模樣,結果稍微碰壁之後就立刻投降了,還真是廉價的自尊心啊。我感到非常失望喔。」
  「什麼!」
  國字臉浮現怒色,眉頭深深刻劃著皺紋。
  「幹嘛?在生氣嗎?被人說出事實之後覺得不高興嗎?」
  「是……是你們說什麼都不要做的吧!」
  茶山怒目而視。
  「不要在客戶公司開口,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不要發表意見,不滿意的話就滾回去。」
  「所以呢?」
  「所……所以我──」
  「就悶不吭聲地照做嗎?規規矩矩地聽從上司的吩咐嗎?應該說,既然能夠做到這點,就這樣心服口服的話──」
  ──你乾脆打從一開始乖乖聽話不就好了?
  「!」
  茶山的臉龐因衝擊而扭曲。
  面對啞口無言的他,工兵投以瞪視般的目光。
  「一旦反抗組織,會遭到疏遠是必然的結果。上司和同事一樣都是人,被反駁的話就會覺得掃興進而生氣。不過既然有不顧一切代價想要表達的意見或想法,就應該冒著這種風險繼續發言才對,然後等待前方出現道路的那一刻,若非如此,就只能在獲得足夠的權力之前繼續扮演忠犬的角色。反觀你自己又是如何?兩邊都做不到,既沒有貫徹自我的勇氣,也不具備奉承上級的韌性。就只是個半吊子喔,看似身懷反骨精神卻又一直依賴公司,心裡吶喊『接納我的任性吧!認同我吧!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
  椅子碰撞牆壁。茶山站了起來。他全身充滿怒氣,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顴骨突出的臉頰微微顫動著。


  「不是的。」
  嘶啞的聲音響起。
  「我不是那種人。」
  「哦──」
  工兵扭起嘴角。
  「那麼你究竟是什麼?」
  「我不會依賴公司,自己說過的話也會自己負責。叫我賺錢的話我就去賺錢,叫我開發客戶的話我就去找人。只要被賦予任務,我絕對會交出成果的。」
  「這可是你說的。」
  工兵用單肘支撐,向前探出身子。
  茶山並未移開視線。之前的無精打采已經消失殆盡,眼簾充滿了激動的能量,其憤怒和自負化為火焰在眼眸深處爆發。
  「換而言之,你想這麼說是吧?自己如今保持沉默是因為公司這麼命令的緣故,只要能指示方針為何,自己就會確實將它完成,做出成果來。」
  「是的。」
  「要是做不到呢?」
  「就做到成功為止。」
  脊椎反射般的這句回答令工兵不禁苦笑,但這種積極進取的態度讓人很有好感。盲目的自信是年輕人的專利,正因為不諳世事,不知害怕為何物,才能開拓出前進的道路。
  有意思。既然如此,就指派一個任務試試吧。
  自己想做卻沒能做到,現在進行式之下持續操心的事情。
  「那麼──」
  工兵改變語氣,投以挑釁般的目光。
  「可以拜託你一件工作嗎?」
  「是……是什麼?」
  或許是對氣氛的變化感到不知所措,茶山有些被震懾的樣子向後倒退。
  工兵放鬆嘴角輕輕一笑。他雙肘撐在桌上,手指在額頭前交錯,以挑釁的表情繼續道:
  「能不能設法讓箱崎到公司來上班?」

  箱崎宮乃,二十二歲。
  居住在老家的獨生女。有擔任公司幹部的父親和家庭主婦的母親,似乎一直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小學、中學和高中都是就讀私立學校,大學也因為推薦升學的緣故而避開考試。她的人生大概與競爭無緣吧,踩著某人的身體往上爬,像這類情境她應該沒有辦法想像才對。
  外表也很不錯,雖然不是那種驚艷的美女,但容貌一樣使人看了安心。以正面的意義來說,充滿了讓人有機可乘的感覺。光是靜靜坐著就會有異性前來打招呼,怎麼了?遇到什麼困難嗎?不嫌棄的話我來幫妳吧?諸如此類的。
  二十年來一直持續這樣的人生,其精神恐怕已經進入沉睡。鬥爭本能和危機感都逐漸淡忘,形成曖昧模糊的人格。這大概就是她的本質吧,不思考艱深的問題,順從自己的慾望,遇到困難時總會有人伸出援手,人生的easy mode。
  她為何會想要進入這種弱小的SIER?明明到大企業裡擔任事務性工作就好了。莫非是被社長三言兩語騙進來的嗎?儘管不知原委,但她大概不適合這個地方。
  在講求時效的IT業界裡,勤務時間不固定,最壞的情況下還要犧牲假日時間。客戶和供應商都在提出無理要求,自己被迫要做出緊急的行動和判斷,只要一個地方弄錯就會立刻導致交貨延期和超出成本。同事們都忙得要命,沒辦法伸出援手,能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唯一可以仰賴的就是自己的經驗、技術和腦筋動得快。
  倘若她過去生活的世界是個溫室,這裡就是熱帶草原,是野生猛獸彼此爭奪獵物的弱肉強食世界。磨磨蹭蹭的話就沒有飯吃,甚至於很可能淪為別人的食物。
  室見的一聲大喝或許讓箱崎察覺到這一點,自己究竟進入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再繼續這樣前進的話,自己將會被要求什麼條件。
  所以她才不來上班。逃出了公司。
  『能不能設法讓箱崎到公司來上班?』
  儘管對茶山用了激將法,實際上並沒有期待問題能簡單解決。大概要花很長的時間吧,用來認清自己的適應性,重新審視未來的期間。
  包括招聘負責人和自己,甚至於還必須請部長們提供協助。反覆擬定作戰計畫並實施面談,這樣一來她最終才會願意面對公司。一個月……不,說不定要花兩個月時間。但這對於茶山來說是個學習的好機會,光講道理不能打動他人,名為「心」的複雜詭異迴路並未作動,這樣一來,他應該會嚐到讓別人傾聽自己說話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對於未來即將面臨的困難,工兵振作起精神。結果隔天一上班──
  「早安──」
  箱崎來公司了。
  !
  !?
  拋下一臉呆滯的工兵,她繼續和其他員工打招呼。藤崎詢問:「妳不要緊了嗎?」她則是微微點頭:「是的,讓您操心了。」然後走向下一個座位。一如既往的輕飄飄印象,她纖瘦的背影看不出有任何陰霾。
  什……什麼?
  工兵從隔間探出臉,目送對方離去。他定睛凝視,但那的確是箱崎沒錯。並不是其他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間,背後傳來了一聲「早安」。工兵嚇了一跳回頭望去,發現茶山就站在那裡。他頂著滿臉無趣的表情遞出一份文件:
  「這個,OS部門叫我影印給你。」
  「啊,嗯,謝謝你。真是幫了我的忙……不對!」
  工兵指向走道的另一端:
  「箱……箱崎她來公司上班了!」
  「喔──是來了沒錯。」
  「為什麼?怎麼會?」
  茶山一臉納悶地俯視著這邊。他板起面孔道:「還問為什麼。」
  「櫻坂先生你不是叫我讓那傢伙來公司嗎?」
  咦?
  「等……等一下。那麼她之所以到公司來,是因為茶山你出面說服的緣故?」
  「還不到說服那麼誇張啦。」
  他移開視線:
  「昨天晚上我和三個同期一起去探望她了。然後隨口建議出去吃個飯將她帶出門,接下來就只是不斷鼓勵:『大家都會支持妳!』『我們一起努力吧!』。像這種類型的人最抗拒不了戲劇性的鋪展,只要誘導一下就馬上振作起來了。」
  「……」
  「只不過恢復的速度快,情緒低落的速度也很快,接下來請再多關心她一下喔,畢竟同樣的招數不是每次都有用的。那麼我先失陪了。」
  「等……等一下!」
  見到茶山準備離開,工兵抓住他的手臂。和昨天截然相反,如今是自己表現得驚慌失措,而茶山卻一臉平靜的樣子。
  「什麼事?」
  「咦?為什麼你會了解箱崎的個性?莫非認識很久了嗎?還是保持著朋友以上的關係?」
  「不是的。」
  「那又是為什麼?」
  嘆了一口氣,茶山整個人轉向這邊:
  「我不是說自己曾經參加過校際社團的活動嗎?由於也擔任過社長和幹事類的職務,所以對於協調人際關係很駕輕就熟喔。畢竟那裡經常會發生涉及女性問題的糾紛,自然而然就這麼磨練出來了。」
  工兵差點忘了呼吸。
  看穿對方的個性,調節人際關係,為了達成目的而激勵他人,這在充滿溝通障礙人士的駿河系統裡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部門間的協調、專案管理、供應商交涉,什麼工作都可指派給他。
  這傢伙,實在太好用了!
  「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工兵用嘶啞的聲音追問,同時努力不讓內心的激動表現出來。
  「箱崎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工作才會讓她感興趣?」
  「興趣……嗎?」
  「感覺她沒有什麼幹勁,也不會主動做事情。你想,她看起來對於資訊系統或編寫程式都不怎麼熱衷的樣子對吧?」
  「應該是沒有吧。」
  「所以說,我希望能先找出她喜歡的工作,以此為突破點讓她多學一點東西。」
  業務、企劃或是行銷,總之只要找到突破點的話就好辦了。
  「我想……大概不是工作吧。」
  「啊?」
  他冒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不是工作?」
  「嗯,意思是不屬於業務的種類。那女孩感興趣的方面大概是業界。」
  「業界……」
  「例如服飾、餐飲、紓壓產業之類的,她喜歡的是那種光鮮亮麗的世界喔。嗯,這些工作的內容實質上都是像運動社團那樣,所以大概跟箱崎的個性相當合不來,不過她應該一直想要藉由某種形式參與其中吧。事實上,她也很希望能夠涉及Better Media的案件。」
  「Better Media?為什麼?」
  那裡是出版社。服飾業或餐飲業還可以理解,但紓壓產業應該扯不上關係吧。
  「不是有一本雜誌叫《Toffee》嗎?是針對二十歲女性的流行情報誌,那個就是Better Media出版的喔。然後,同時也是箱崎會每期訂閱的雜誌。」
  「所以?」
  茶山低吟道:「所以說──」
  「就因為出版了自己喜歡的雜誌,所以她才想要參與這間公司的案件。工作內容都是其次,無論資訊系統或是跑業務,什麼都可以喔。」
  「居然是那種……趕流行的人。」
  「很簡單吧?」
  「是很簡單沒錯……」
  可是動機也太不單純了。
  並非技術領域也不在工作的範圍之內,僅憑對方是不是喜歡的客戶來決定自己的積極度。況且她也不會做什麼書籍出版的工作吧?我們只是負責處理對方的交換器或IP電話,雜誌編輯的現場連一次也沒看過。可是這樣子就讓她提起幹勁?能夠產生興趣處理工作?這種事情──
  (不。)
  真的有可能嗎?
  當初在處理Riddle Trill案件時,自己又是如何呢?記得光是能參與自己喜歡的遊戲開發公司案件就雀躍不已,無法將公司和業務區分開來,原來這是一樣的思路嗎?
  讓她負責自己喜歡的客戶……原來如此。
  「只要讓她處理Better Media的工作,這樣一來豈不是解決了嗎?」
  「嗯──可是目前並沒有那裡的案件呢。」
  畢竟對方才剛搬遷,似乎沒有多餘的預算。而且遷移案本身主要也是因為業績不佳而採取的房租壓縮措施。
  「服飾業……服飾業嗎……」
  工兵不抱期望地試著詢問梢。
  他啟動聊天軟體輸入自己的問題:請問我們有沒有服飾業、餐飲業或紓壓產業的客戶,而且可以讓新人參與其中的?
  『有!』
  訊息馬上就回覆了。

  「Paper Moon.Co!不會吧?真的嗎!」
  箱崎發出尖叫般的聲音。
  她手撐桌子,雙眼閃閃發光,和平時懶洋洋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頭髮帶著靜電倒豎起來,撐開的鼻孔噴出急促的氣息。
  「呃……原來妳知道啊。」
  有些被震懾的工兵這麼詢問道,圍在會議桌旁的梢和茶山似乎也被嚇出一身冷汗。箱崎立刻回答:「那還用說嗎!」
  「就是那間經營『Barnum & Bailey』和『Penny Arcade』等品牌的公司對吧,我有好幾件他們的衣服喔。在我住的地方,附近的購物中心裡也有他們的專賣店!」
  聲音太大了,藤崎和三澤都轉頭察看發生了什麼事。由於沒想到會引發如此大的騷動,所以就選擇在SE部門窗邊的會議區集合了。不好,這樣完全干擾到別人的業務了。
  「這間公司的設計理念是『有點神祕又可愛的日常生活』喔──在萬聖節的時候推出了許多季節限定的商品,真是太可愛了。啊,要不要看照片呢?這件就是那個時候購買的大衣。」
  「啊,不。以後有機會的話再看吧。現在先談談工作的事情,可以嗎?」
  不待對方回答,他便向梢使了個眼色。梢調適心情後清了清喉嚨,然後遞出說明資料:
  「我們目前負責管理Paper Moon公司的EC網站。知道什麼是EC網站嗎?」
  「就是購物網站的意思嗎?」
  「沒錯,Electronic Commerce,意即電子商務的縮寫。實際上由前段的負載平衡器和網頁伺服器兩台,然後是後段的AP和DB伺服器所構成。各自都擁有Staging環境,我們負責運用和監控至中介軟體層,至於內容……啊。」
  或許是習慣性使用了一堆專業術語的緣故,梢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
  但箱崎卻是很熱情地點頭一邊做筆記。大概是打算稍後查詢那些不懂的詞彙,她在上面加了「待確認」的記號。
  「?怎麼了嗎?」
  「啊,不,對不起。」
  梢的目光投向資料繼續說明,她逐一解說各個元件的定位和機能。
  每當出現URL和網頁標題時,箱崎就會雙眼發亮,這些大概是她相當熟悉的字彙吧。只見她狼吞虎嚥般地在閱讀資料,這種態度在之前她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簡直不是讓人吃驚,而是傻眼了。一切出於喜愛的心態畢露無遺,倘若YAKUMO的負責人看到大概要哭了。
  「妳好像很開心呢。」
  工兵下意識這麼開口。箱崎回答一聲:「是的!」
  「我想我果然比較適合當SE!」
  唔,那不對吧。絕對不是這樣。別小看SE啊。
  茶山這時出聲:「請問──」他疑惑望著手中的資料:
  「架構已經清楚了,不過接下來打算讓箱崎負責什麼工作?目前看來這裡也跟Better Media一樣,最近並沒有什麼案件要做吧。」
  不簡單,腦筋動得真快。和單純喜歡的箱崎就是不一樣。
  梢點頭道:
  「由於去年才剛更改了系統,所以暫時沒有擴充和置換的計畫。雖然在設立促銷活動網站的時候需要變更LB的設定和追加憑證,不過目前還未接獲這方面的需求。」
  「那麼──」
  「我想請你們負責修補漏洞。」
  突然的這句話讓兩名新人不解地眨眼。梢依序望著他們的臉:
  「網頁伺服器發布了資安警示,所以必須套用修正檔。最近類似的作業很多,OS部門也都忙得不可開交,要是你們兩人可以幫忙處理的話就太好了。」
  沒錯,就是最近這陣子耗光運用部隊工時的資安漏洞修補和升級作業,如今要將它們分派給新人處理。
  由於要做的事情相當明確,所以很適合指派給菜鳥負責。而梢他們的負擔也可以減輕,真是一舉兩得,說穿了就沒有什麼祕密可言的絕佳點子。
  「修補漏洞。」
  箱崎一臉錯愕地望向茶山。茶山則是「咦」了一聲指著自己:
  「所謂兩個人處理,意思是我也一起嗎?」
  「嗯。」
  梢點點頭。
  「我希望你們可以分頭進行。茶山主要負責協調客戶、確定作業時程以及解說流程。然後,箱崎就負責實際的作業。」
  「也就是前台和後台的區別嗎?」
  「是啊。當然,我們也會提供支援。不過基本上還是希望全部由你們兩人處理完畢,從事先預約時間與客戶開會,到當日作業和隔天營業日的待命。」
  「……」
  「會覺得不安嗎?」
  挖苦般的這句話讓茶山繃緊表情。他將色素稀薄的嘴唇扭曲成ㄟ字:
  「不,沒問題。請包在我身上。」
  那挺起胸膛打包票的模樣實在令人莞爾,這種人只要知道弱點所在就很容易使喚了。工兵忍著苦笑向梢使了個眼色。
  梢翻動資料:
  「那麼我說明一下具體的流程。首先向客戶介紹漏洞的內容、影響及修補方案。處理資安問題的關鍵在於速度,所以初報稍微簡略些也無妨,這個要在今天之內發信過去。接著就是協調套用修正檔的時程,由於和客戶溝通時需要有伺服器離線時間的資訊,所以必須同時製作作業時間表。之後利用驗證器材製作作業流程,進行內部審查。必要的話甚至得安排客戶說明會。」
  「驗證計畫呢?測試平台又要怎麼決定?」
  茶山的問題相當具體。
  「我會分享類似作業的文件。儘管伺服器組成不同,但應該可作為參考才對。我順便把當時的作業流程和時間表都寄給你。」
  「了解。那麼箱崎。」
  他轉身面對眼珠子慌亂轉動的同期。
  「我要去製作寄給客戶的初報郵件。妳先仔細閱讀作業流程,然後事先評估一下系統必須停機多久。我想流程書當中應該有類似的記載才對。」
  「啊,嗯……不知道我一個人能不能弄懂。」
  「不用擔心,我稍後會幫忙確認的。到時候再一起看吧。」
  「一起。」
  「嗯,我會負責從旁支援。」
  工兵和梢彼此對視一眼。氣氛很不錯,就在以為接下來可以交給他們負責之際──
  空氣忽然凝固。
  茶山閉上嘴巴,箱崎也一臉驚嚇地縮起雙肩。
  忐忑地回頭望去,只見那裡有一雙冰冷的褐色眼眸。長頭髮的少女,室見立華正注視這邊。
  「……」
  她迅速移開視線,就這樣不發一語地離去。現場只留下令人無法言喻的窒息感。
  「她還在生氣嗎?」
  梢輕聲問道。是關於在YAKUMO運動用品的案件裡,箱崎和茶山這兩人的問題行動。
  「大概吧。」
  距離發生的那天還過不到一個星期。對兩名新人來說或許是掌握了一飛沖天的突破口,但對於室見來說她卻是毫不知情,她大概會認為我怎麼好意思拉下臉跟他們和和氣氣地工作吧。我了解,我非常了解,不過──
  茶山他們沮喪的模樣看了不禁令人同情,剛才的意氣風發就彷彿在作夢一般。
  「呃,然後呢?初報郵件要在什麼時候之前完成?系統離線的預估時間呢?」
  梢極力裝出開朗的語氣幫忙解圍。
  新人們緩緩地探出身子再度開始討論。但剛才的那股鬥志已經消失,口中講述的內容也一直在重複相同的部分。
  (真糟糕。)
  整間公司並不大,無論他們配屬至哪個部門都無法和室見斷絕往來。要是像現在這樣繼續把關係鬧僵的話,總有一天會面臨崩潰,變得無法待在公司裡。
  應該要讓他們去道歉一下嗎?
  安排正式的場合做個了結。儘管有此打算,但如今開口賠罪的話真的就能獲得原諒嗎?室見很會照顧他人,不過一旦被放棄的對象就很難再讓她改觀。有沒有更適合拿來和解的材料呢?
  和解的材料。
  嗯──嗯──
  工兵拉過筆電開始翻找資料。
  新人們目前的技能組合,除了謝罪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可以的話,若是能夠在本次的導火線YAKUMO運動用品案件中提供協助就再好不過。由於還有Paper Moon的案件,自己不希望造成新人們兩頭兼顧而分身乏術,所以要是能將兩者巧妙結合的話──
  置身於梢和新人的對話之外,工兵逐一確認YAKUMO的資料。本次的提案是關於無線區域網路,既有的導入機器為網際網路連線路由器、交換器、VPN裝置,還有公開網頁伺服器。
  「啊!」
  這一聲大叫吸引了茶山等人,他們露出一副究竟出了什麼事的表情。
  工兵輕輕一笑,目光掃視過後落在梢的身上:
  「這次製作的流程書可以套用在其他案件嗎?」
  「啊,嗯,如果是相同機器的話大致上可行,雖然還需要進行細部的調整。」
  工兵轉過電腦畫面:「那麼──」然後出示PowerPoint製作的架構圖。
  「關於YAKUMO運動用品的網頁伺服器,你們要不要順便製作一下升級流程啊?」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2-13 13:33 编辑


  階層4


  「原來如此,所以箱崎她才會來公司上班啊。幹得不錯呢。」
  招聘負責人的語氣顯得有些傻眼。儘管看不到對方在電話另一頭的模樣,不過想必他整個人應該就躺在辦公椅上吧,可以聽見椅子「嘰嘰」的聲響。
  「利用新人使喚其他的新人,這種做法實在太卑鄙了,既能讓工作運轉又不至於弄髒自己的手。我所認識的某個血汗經營者也經常這麼做喔,那傢伙平常雖然很受員工的尊敬,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只是動動嘴巴而已。自己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懂。從某方面來說真令人佩服呢,簡直就是奴隸商人的典範。」
  「那個,請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嗎?」
  感覺好像自己做了什麼超級邪惡的事情。自己只是在嘗試錯誤之後採取最後手段罷了,出發點並不是想要偷懶。
  「這個就叫適材適所喔。用即興的手法打動女孩子,像這種事情我可辦不到,既然茶山說自己很擅長於是就交給他試試看。而且實際上也做得很好。」
  「不,這可不是在責備你啊,畢竟妥善交辦工作也是一種才能呢。我只是佩服你竟能這麼精準地操控部下而已。嗯,櫻坂你真是太厲害了,不愧是我所看重的人物。」
  「請不要用奇怪的觀點欣賞我好嗎?我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現場工程師罷了。對了,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
  是關於室見──工兵事先這麼聲明道。
  然後開始解釋她自從發生YAKUMO運動用品的騷動後,與新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很微妙。茶山和箱崎自然不用說,就連聽到傳聞的其他第一年新人也和她保持距離,變成一種讓人敬而遠之的存在。
  「能不能請你舉辦一個簡單的聯誼會呢?表面上的名義是促進與前輩員工的交流,可以的話請挑在空閒的時間順便附上一些輕食。」
  「哦──」
  欽佩的聲音。
  「乍看是定位在新人對前輩,實際上卻是與室見之間的聯誼會吧。藉由放下工作讓彼此之間的緊張緩和……喂,等一下。要附餐點的話,那些預算豈不是──」
  「當然由總務部出錢了。」
  「真的假的──」
  九名新人加上五六名前輩,一個人設定三千圓的話,總共還不到五萬圓。
  「這點小事請協調一下吧,該不會打算要我們平均分攤吧。」
  「唔──了解,那麼就選在我常去的六本木俱樂部裡。」
  「麻煩注意一點,裡面可是有未成年少女啊。」
  要是因為酒精的緣故而發生醜聞就不好了。招聘負責人滿口「OK、OK」的回答。
  「順便問一下,要舉辦交流會是沒問題,不過重點是你打算怎麼處理茶山和箱崎他們與室見之間的糾紛?從這前因後果聽起來,那好像不是一起吃個飯就能了事的啊。」
  「我叫這兩人處理一件YAKUMO運動用品的工作,看能否以此為突破點讓他們和室見對話。雖然只是簡單的作業,不過可以藉機攀談:『這是OS部門指派的,請問可以實施嗎?』然後再切入正題:『前陣子的事情實在很對不起。』就好了。」
  「你還真用心呢。」
  「嗯,畢竟我也只能做到這樣而已。」
  那麼,以上事情就拜託了──說畢,工兵掛斷電話。
  喘口氣之後,路上的喧囂再度回歸。這裡是原宿車站附近的十字路口,名牌精品和歌手的廣告招牌在視野裡隨處可見,充滿流行感的大樓下方是打扮時髦的年輕人來來往往。箱崎和茶山正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裡交談中,表情有些僵硬,或許是因為許久未拜訪客戶而感到緊張吧。工兵舉起一隻手示意後他們往這邊跑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不會。差不多該出發了嗎?」
  面對茶山的問題,工兵看了一下時鐘。時間是十三點五十分,約定時間的前十分鐘。
  「說得也是,我們早一點進去好了。」
  Paper Moon總公司距離這裡大約幾分鐘路程。今天是新人們的初次拜訪,以及安全漏洞修補流程的說明會。
  儘管事先透過郵件寄出了作業內容,但客戶為保險起見而要求當面對談。工兵還進行了在被問到細節問題時的模擬演練,全程大概三十分鐘就可結束吧。
  「話說回來,茶山你跟室見談過YAKUMO的案件了嗎?」
  工兵邊走邊這麼確認。他指示對方不需要報告詳情,先嘗試將這個話題告知對方即可。茶山面帶愁容地回答:
  「是談過了。」
  無精打采的語氣。
  「她只是一副隨便你們要怎麼做的態度,並沒有詢問太多的詳情。」
  「這樣啊。」
  看來一般的方法無效呢,只能長期奮戰了。
  「箱崎?」
  「是──?」
  「妳帶了名片嗎?今天要說明的資料都放進包包裡了吧?」
  「啊,呃──好像吧。」
  「不是好像,妳現在確認一下。」
  箱崎急忙翻找包包。中途忽然停下動作露出驚訝的神情,但下一刻便拿出一份黑白文件。
  「找到了──」
  「啊,嗯。」
  好可怕,還是一樣把人嚇出一身冷汗。
  穿過天橋走下緩坡,透過辦公街的縫隙可以見到有一棟哥德式的建築物。一樓好像是店鋪,淡橘色的燈光從整潔的入口大門透出。
  沿著岔路前往後門。茶山按下對講機並告知來訪的意圖,自動門鎖立刻解除,將三人放行至二樓的辦公室。
  一名戴著彩色太陽眼鏡,果真像個業界人士的男性出面接待。他身穿針織棉上衣和丹寧褲,一點也沒有社會人士該有的樣子,其右手還佩戴著大顆戒指。
  「咦?奇怪,姪乃濱小姐沒來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兩人說不出話。茶山似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維持正準備拿出名片的動作愣在原地。
  「不會吧!現在可是要討論系統停機的事情。要是她不在的話,繼續討論還有什麼意義呢?畢竟我們的基礎建設全部都是交給姪乃濱小姐負責的。」
  箱崎投來求助般的目光,但工兵卻是搖搖頭。今天是他們兩人的拜訪行程,倘若沒有太緊急的情況自己是不會插嘴的。
  不久,茶山繃緊表情,擺出一副毅然決然的模樣:
  「關於貴公司的基礎建設,我們運用部隊全員都共享這方面的資訊。姪乃濱不用說,除此以外的人員自然也能毫無窒礙地應對。若非如此,當姪乃濱休假時就沒有人懂得如何處理了。」
  對於這個合乎情理的說明,負責人「嗯──」的沉吟道。
  「算了,要是處理得夠確實的話倒是無妨。如果出錯我會很生氣喔,我的標準可是非常嚴格的,所以這方面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啊。」
  「是的,請包在我們身上!」
  這番坦蕩的回答真不愧心臟夠強。換成一年前的自己大概會立刻氣勢轉弱吧。
  交換名片後,開始進入會議階段。
  在茶山的催促下,箱崎拿出文件用笨拙的動作發放之後回到座位。
  「那……那麼這就開始說明。」
  聲音在顫抖。看來她完全被剛見面時的第一擊影響了,就彷彿抗壓能力的脆弱度一口氣爆發出來。
  「呃──首先以VPN方式連線至跳板伺服器,進入維護網段,然後──」
  「等等,等一下。」
  負責人加大音量。他皺起眉間:
  「我是不太懂啦,不過像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從作業目的和概要開始說起嗎?還未透露作業的全貌突然就要解說流程,這樣不對吧?」
  「啊,呃──咦?」
  「姪乃濱小姐平常都是這麼說明的喔。」
  箱崎「啊嗚」「啊嗚」的不斷開合嘴巴,思考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的樣子。當工兵認為已經沒救的時候,一隻淺黑的手指忽然伸向桌上的資料。箱崎的視線落下,圓滾的眼睛隨之瞪大。她喃喃開口:「呃──」
  「……作業目的為修補四月十三日公布的網頁伺服器漏洞。包括正式與Staging環境,共計四台伺服器需要套用安全修正檔。由於希望先套用於Staging環境當中觀察狀況,所以本日主要將解說這方面的流程。」
  茶山不經意地在向她指示該記述的位置。儘管斷斷續續,箱崎仍逐一唸出內容,她用上飄的視線觀察負責人的反應。
  「就……就像這樣嗎?」
  「嗯,可以。繼續吧。」
  經過令人些許不安的互動後,說明繼續下去。雖然偶爾會冒出前後矛盾的發言,但茶山總是適時地從旁協助。或許是希望讓箱崎盡量開口說話,他始終保持沉默指示著資料。
  比預計時間多花了十分鐘後,會議終於結束。面對請求作業許可的茶山,負責人「嗯──」的一聲抱起雙臂。
  「老實說,我很想叫姪乃濱小姐再詳細解說一次,不過這件事情可不能拖得太久對吧?反正就是先針對Staging環境實施,這樣對嗎?正式環境等之後再說。」
  「是的。」
  「知道了,那麼請開始動工吧。」
  「謝謝您!」
  兩名新人的表情豁然開朗。明明作業還未完成,正式作業的許可也還未下達,但他們卻顯得相當喜悅。這也太誇張了,但這麼心想之餘,工兵卻又有一種奇妙的領略感。
  他們自然會覺得高興了,畢竟這是成為社會人士後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交涉。即使只是前來協調套用修正的時程,但交涉畢竟還是交涉。說明內容、尋求判斷、摸索妥協點,當雙方一拍即合之際,那種快感是無法形容的。
  茶山繼續說道:
  「那麼,作業將從明天星期六的下午三點開始。作業前和作業後要如何跟您聯絡呢?」
  「用郵件就行了。要是發生什麼問題的話請打電話,呃,手機號碼是──」
  他操作智慧手機與對方交換電話號碼。到頭來,兩名新人都順利參加完了會議,自己一句話也沒說,真是出乎意料的成果。
  離開的時候,負責人看似不解地望向這邊:
  「對了,櫻坂先生您今天過來有什麼事嗎?」
  沒有比這句話更令人高興的讚美之詞了。

  「很好!就跟事先計畫的一樣,不需要任何修改。」
  茶山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激動。
  回程的JR列車中,茶山擺出了一個勝利手勢。或許是剛剛才客戶公司裡有些壓抑自己,他如今毫無顧忌地對外釋放感情。
  茶山用鼻子猛然呼出一口氣,向坐在身旁的同期笑道:
  「箱崎,妳剛才介紹得很棒。感覺很不錯喔。」
  箱崎看似靦腆地搖搖頭:「咦──」
  「還不是因為有茶山你的幫忙喔。要是我一個人大概會不知所措,嚇得說不出話來吧。」
  「別擔心別擔心,下次要不要試試看一個人?」
  「辦不到!」
  她嘟起嘴唇彷彿在生氣的樣子。真是可愛,依舊是那麼小惡魔般的反應,要是毫無免疫力的男生很有可能就這樣被迷住了。自己不禁想要幫忙接話:「啊,抱歉抱歉!」、「我不會丟下妳一個人的,好嗎?」但不愧是茶山,他立刻就投來瞪視般的目光,移動身體面向這邊。
  「櫻坂先生覺得如何呢?箱崎應該做得很好吧?」
  感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趕快誇獎她一下」。原來如此,這是他自己的一套心理操控術嗎?並非斥責失敗,而是要認同成功,讓對方建立自信心。
  「嗯,挺有一套的嘛。」
  雖然後面還有許多課題──這句話就先吞回去了。關於細節部分只要另外找時間叮嚀、提點一下就可以了。但這麼一說的瞬間,箱崎的表情卻是豁然開朗。
  「真的嗎?那麼下次我就一個人試試好了。」
  喂,等等,別太得意忘形了。
  「妳……妳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暫時先跟大家一起行動吧。我剛開始的幾個月裡也是跟前輩一起同行。」
  「唔──這樣啊。」
  她一臉納悶地傾著頭。
  嗯嗯,該怎麼說?真是個危險的女孩。好比沒有活動空間的油門一樣,輕輕一踩就會整個人衝出去,朝著錯誤的方向前進。
  得留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了。工兵換上認真的心態和表情面向兩人:
  「回去之後來決定一下今後的行動吧。再加上還要向梢回報,所以回公司之後你們可以空出三十分鐘左右嗎?」
  茶山點點頭:「是的,當然可以。」工兵接著望向箱崎詢問:「妳方便嗎?」
  「啊,我能不能先花點時間吃飯?」
  「嗯?」
  啊,這麼說來,他們研習結束後就直接去拜訪客戶了呢。莫非就這樣沒吃午餐嗎?既然如此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了解。那麼就休息三十分鐘,四點開始開會吧。茶山,你先預約一下會議室。」
  「知道了。」
  這時候,電車也剛好抵達御茶水車站。隔著狹小的月台,往津田沼行駛的總武線電車開進月台。車門打開,換車的乘客在貼著地磚的地板上走來走去。
  三人穿過人群來到月台上。箱崎行了一禮:「那麼稍後見──」然後往聖橋口走去。就在工兵揮手目送對方離去時,茶山發出低吟般的聲音,他突出下唇皺起眉頭。
  「嗯?怎麼了?」
  「不對。」
  其臉頰扭曲,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箱崎她今天是帶了便當吧。」
  喔──工兵這麼隨口附和,但立刻眨了眨眼睛。嗯?便當?
  「咦?怎麼回事?她現在要在外頭一個人吃便當?」
  「不是的,出門前她已經照常和同期一起吃過中餐了。」
  「那麼……是晚餐?」
  「那也太早了吧,現在才三點半喔。」
  「呃──」
  「所以說──」
  這下懂了吧?投來的目光彷彿這麼說道。
  這個瞬間,工兵回想起梢之前的抱怨:「箱崎她不知不覺就會從公司裡消失喔。下午兩點或三點的時候就擅自出門。還以為要處理什麼工作,結果卻是在附近的咖啡廳裡喝茶──」
  (莫非又來了。)
  是結束客戶公司的會議後鬆懈下來了嗎?或者還未把蹺班視為什麼不好的行為?
  不管怎麼說,要是未經允許跑去其他地方的話就不能放任不管了。
  去叮嚀她一下吧。
  工兵和茶山面面相覷,彼此點頭。
  兩人不分先後地一起跟在箱崎的身後,沿著長長的月台前進,那纖細的背影在人群的縫隙中若隱若現。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同時小心翼翼地不跟丟對方。
  箱崎穿過剪票口後立刻往右轉,絲毫不理會車站沿途的餐飲店直直前進。他穿過斑馬線前往反方向的道路,最後抵達的是──
  「書店?」
  車站前的大型書店。箱崎穿過露天攤販之間走進店內,自動門遮蔽了她的身影。
  「怎麼搞的?」
  「大概是來看書吧。不過以時裝雜誌的發售日來說,這個時期挺尷尬的。」
  百思不解的兩人跟著進入店內。環視擁擠的賣場,箱崎此時剛好走向收銀台,其手中看不到任何商品,她直直走向店員:
  「不好意思──」
  聽見有人呼喚,店員隨即抬起臉。箱崎笑盈盈地說了一些話。由於背景音樂和喧囂的人聲所以聽不太清楚,工兵和茶山兩人豎起耳朵慢慢靠近,從書架後方探出身子觀察狀況。
  「……以上是您訂購的商品。請問書名和數量都無誤嗎?」
  「呃──我想應該沒問題。可以幫我放進手提袋裡嗎?」
  「沒問題。」
  櫃臺上堆了十本以上的書籍,每一本都是較大的版型,有一定厚度,看起來不像雜誌或漫畫書。工兵定睛凝視書名,網……網……網頁?
  「《網頁伺服器入門》、《網路的建構指南》、《資訊處理基礎》。」
  茶山彷彿會讀心術一般接續輕聲唸出。想不到這傢伙的視力還挺好的。經他這麼一說後再度仔細察看,那的確是技術書籍。箱崎所購買的是IT類的參考書。
  「您買了很多書呢,是工作上要用的嗎?」
  店員在裝袋的同時一邊這麼詢問。箱崎點頭回答:「是的。」
  「這次要幫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戶處理資訊系統。我還是新人,所以必須努力學習才行。」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呢。」
  店員親切地點點頭。
  「只要吩咐一句的話,我們就會幫您送到職場了。這些全部一個人拿應該很重吧。」
  「是很重沒錯。」
  箱崎難為情地笑道:
  「可是我不太想讓別人知道『我在用功!』呢──並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那好像在宣傳自己缺乏這方面的知識一樣。」
  「我想並沒有這回事喔。」
  工兵和茶山兩人茫然地望著箱崎與苦笑的店員之間進行互動。意料之外的光景,想不到她會為了自我提昇而購物。假裝用餐休息是因為怕不好意思嗎?這算是箱崎的虛榮心?哎呀,原來她還挺有骨氣的嘛。
  「我們回去吧。」
  趁著還未被發現時趕快離開好了。既然她想要維持自己的形象,倘若我們潑冷水的話就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但茶山卻一動也不動,臉上浮現不同於剛才的為難表情。
  「怎麼了?」
  工兵疑惑地呼喚對方後,茶山抽動一下鼻子。他挺起胸膛,繃緊嘴唇:
  「櫻坂先生,我也可以去買幾本參考書嗎?」

  ●

  時間彷彿長了翅膀。
  作業的事前審查、停止監控、對於相關各處的通知。處理著這些既定的手續,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作業的當天。
  星期六的辦公室裡,箱崎、茶山和梢陸續到來,為無人的空間注入了生氣。空氣彷彿剛睡醒一般開始鼓譟,走廊的燈光陸續亮起,照耀出灰色的地毯。
  「我們再一次確認今天的流程吧。」
  在OS部門的會議區,梢這麼提議道。時刻為下午兩點,作業開始前的一個小時。全員圍著圓桌坐下,觀看手中的時間表。
  「開始前十分鐘登入跳板伺服器,從那裡透過維護網段與Staging環境的網頁伺服器SSH連線。位址為10.240.0.11和.12,正式環境的位址則是10.240.0.30和.31,千萬不要記錯了。同時也要進入負載平衡器裡升格為管理員權限。確認現行版本後就利用終端機開始取得紀錄,到此為止的事前準備都OK嗎?」
  新人們回答:「是的。」他們認真地盯著流程書,彷彿要將其看穿似的。


  「時間到了之後,茶山你就寄出作業開始的郵件,箱崎妳則是從負載平衡器的伺服器集區裡刪除副網頁伺服器。妳了解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嗎?」
  「呃──」
  箱崎皺起眉頭。
  「一旦從伺服器集區裡刪除後,連線就不會分配至該網頁伺服器了。所以就算執行升級作業也不會對檯面上的服務造成影響,連線只會跑到留在集區裡的主網頁伺服器……對嗎?」
  「及格。」
  箱崎頓時鬆開雙肩。梢放鬆眼部的肌肉:
  「妳要先了解每一流程的意義後再進行作業喔。只要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發生問題的時候就能夠從容應對。接著還有一個重點。」
  她晃動著稻草頭將臉猛然湊近:
  「我們現在要處理的是客戶的購物網站,全國好幾萬人都會前來購物的重要商店。這一點請作業時牢記在心喔。要是出錯而導致網站找不到的話,不光顧客,對於商店本身也會帶來很大的麻煩。千萬不要因為是在Staging環境就掉以輕心了,請抱著處理正式環境的心態面對作業。」
  「是……是的!」
  「那麼我們來看看剩下的流程吧。從這裡開始,由箱崎妳來說明可以嗎?」
  「知……知道了。」
  眾人瀏覽著時間表和作業流程進行審查。
  順帶一提,所謂Staging環境是用來搭載釋出前的網站以進行測試的場所。未曾經歷過的人大概會不屑一顧地認為:「不就是測試環境嗎?」但基本上是使用和正式環境相同硬體及軟體所搭建而成的平台。換句話說,此環境失敗的流程,在正式環境裡也必定失敗。正如梢剛才所言,必須抱持等同於正式環境的心態來面對才行。
  仔細地逐一確認流程,結束時距離作業開始已不到二十分鐘。再過一下子就必須登入實機。
  梢回頭看了壁鐘:
  「稍微休息一下好了。大家去上個廁所同時補充水分,兩點四十五分再回來。一旦作業開始之後就暫時無法離開桌子了喔。」
  「我……我出去一下。」
  箱崎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就連茶山也頂著僵硬的表情跟著離開。
  現場充斥著沉默,唯獨風扇和空調發出低沉的聲響。
  「呼──」
  梢整個人靠在椅子上,她帶著些許疲憊的表情:
  「總覺得比自己動手還要緊張呢,還沒開始就在心跳加速了。」
  「把事情交給他人處理,實在是挺可怕的呢。」
  最近常出現在腦中的感想就這樣脫口而出。工兵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
  「如果只是要完成眼前的工作,自己一個人做好就行了,有兩件工作就和知心的同伴一起分擔,可是當工作增加為十件二十件之後……大概就必須委任給自己無法放心的對象。跨出那種眼睛無法看到中間過程的恐懼感,我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勇氣吧。」
  「勇氣。」
  「將失敗的風險和業績的擴大放上天秤衡量,最後才好不容易決定方針,願意承擔負面的可能性。這對膽小鬼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喔。所謂的委任,到頭來就是『負責』的意思。既然當初是自己下的命令,就必須勇於面對最終的結果才行。」
  「也就是Noblesse oblige吧。」
  陌生的詞彙讓工兵投去目光。
  「Noblesse……什麼東西?」
  「貴族的義務。地位和權力通常伴隨責任的意思。愈是上位者就要背負比他人更多的義務。你聽說過嗎?據說英國的貴族在國家遭遇重大危機時會捨命保護平民,因為若不這麼做的話,就沒有人願意跟隨自己了。」
  「啊啊。」
  總覺得有些能夠理解。人總是會希望跟隨那種和自己一起同甘共苦的上司,逃避困難和善後工作的領導者終究會被部下所背棄,這是理所當然的。
  「櫻坂,你不覺得我們目前陷入了相當麻煩的狀況嗎?」
  聽著對方的竊笑聲,工兵回答:「說得也是呢。」
  一開始遇到的問題頂多是「人手不足」、「趕快增員吧」。但戰力增加之後的結果,就要為交出去的工作擔驚受怕,到頭來被迫背負著名不符實的義務感。與其這個樣子,倒不如自己一個人做事還來得輕鬆、簡單。
  但事到如今也無法回頭了。畢竟我們兩人都已經不是新人(梢從去年起就不是新人),以前上司所背負的一部分責任,這次換成我們必須要跟著分擔才行。幼兒時期結束,是開始獨當一面的時候了。這是從部長到課長,課長到主任,主任到普通員工不斷被層層遞來的責任接力賽。
  「我也去上一下廁所。」
  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還是洗個臉讓精神抖擻一下好了。
  「好的,請慢走。」
  在梢的聲音送行下,工兵走出OS部門。他穿過走廊進入男廁所,赫然發現茶山正面對鏡中的自己。骨骼突出的臉上沾附著水滴,他放著手中的手帕不用,直直注視著自己的鏡像。
  「怎麼了?太過緊張覺得不舒服嗎?」
  「不。」
  鏡中的黑眼睛望向這邊,其下巴處滴落一顆水滴。
  「我這個人很難搞對吧。」
  「啊?」
  突然被拋出這句話,工兵錯愕地眨眼。什麼?他說了什麼?
  「你們一定認為我沒有什麼經驗,只會說大話而已對吧?頂著區區學生新創的經驗就神氣活現的,我很清楚喔。看了前輩們的做事方法之後,我以前所經歷過的就彷彿是家家酒一樣。」
  「……」
  「不過,我並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也許有的時候不會看場合,但的確抱著經營公司就必須賺錢的意念。所以,我不會改變我的初衷。做錯了事情我願意承認,不過絕對不會成為腦筋一片空白只聽從使喚的那種人。」
  「沒關係,就保持這樣吧。」
  茶山猛眨著雙眼,他一副料想不到的樣子投來視線。
  「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隨你的高興。只要你對公司還有利用價值,我就會好好地利用你。只不過,一個不討人喜歡卻又交不出成果的人一般可是會被拋棄的喔。所以大部分的新人都表現得很聽話,就算做不出成果也希望別人看在情面上幫忙自己。既然打從一開始斷絕了這條退路,你應該很清楚會有什麼後果吧?」
  「是的。」
  毫不猶豫的回答。他不去擦拭濕答答的臉龐,逕自將身子轉向這邊:
  「我是看了招聘網頁上關於櫻坂先生的文章後才選了這家公司。儘管畢業年度和經驗尚淺,但只要有能力就可被交付大型的工作,我所嚮往的就是這一點。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打算依靠什麼人情,希望大家可以僅用結果來判斷我。」
  筆直的視線。
  「因為,我想要在這間公司裡往上爬。」
  令人耳目一新的壯志豪情。原來如此,這傢伙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依靠職場獲得成長,而是打算僅憑自己的智慧開闢出一條路來,和公司做一筆交易。既然如此就不需要留情,自己將會徹底利用他,壓榨出所有的才能使得他不會後悔進這間公司。做好心理準備吧,茶山春木,你所選擇的可是一條無比艱辛又刺激得離譜的道路。
  「那麼,你至少得跟公司裡的人好好相處才行了。要是無法使喚室見的話,將來就沒有辦法處理大規模的工作了喔。」
  工兵鄭重地這麼告誡後,只見茶山移開視線。聽到室見名字的這個瞬間,他剛才的那股強勢就完全銷聲匿跡了。
  「我好幾次跟她主動交談,可是完全不理會我。彷彿在說工作很忙,不要煩我之類的。」
  「你道歉了嗎?前陣子的那件事。」
  「我說對不起──不過她也只是回答:『喔,是嗎?然後呢?』」
  「嗯──」
  這樣已經有點小孩子氣了。儘管明白室見對於很多方面都感到忍無可忍,但還是希望她能夠試著稍微主動原諒他人。嗯,等今天作業結束後再找她講講看吧。
  「了解,那麼這件事稍後再談。先回OS部門吧。」
  「是的。」
  回到辦公室,箱崎和梢已經在待命了。她們坐在終端前凝視著畫面,指著手中的文件不斷在念念有詞。
  「還有十分鐘。」
  聽見梢的這句話,工兵點點頭。
  「要開始了嗎?」
  「箱崎,開始登入。進行至流程2─4。茶山你準備聯絡客戶。」
  茶山回答「了解」然後面向自己的終端。他動作俐落地啟動郵件軟體並呼叫出作業開始郵件的草稿。箱崎則是「呃──」地雙手在半空中遊蕩著。梢看不下去於是出聲提醒:
  「啟動VPN用戶端。」
  「好……好的。」
  「連線。」
  「連……連上了。」
  「啟動終端機,SSH。」
  「vc01.surugasystem.co.jp……OK。用戶認證,OK。命令提示字元……確認好了之後接下來是……啊啊嗚──」
  「冷靜點,慢慢來就好了。取得紀錄了嗎?設定檔是否備份了?」
  「沒……沒問題!」
  聽著悲鳴般的這個聲音,工兵確認時鐘。距離作業開始還有三分鐘……不,兩分鐘。
  「剩一分鐘。」
  梢投來視線。
  「事前準備完成,已經登入Staging環境和負載平衡器。權限提升完畢。」
  「茶山,開始倒數計時,從三十秒起算。」
  「是的,要開始了。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空氣充滿緊張感,心跳聲格外吵雜。不知不覺中自己開始改用嘴巴呼吸,嘴唇變得乾燥。唯獨茶山的聲音異常震耳。
  「五、四、三、二、一……作業開始,寄出郵件。」
  按下寄信鍵。時間彷彿潰堤一般開始流動。箱崎的手帶動滑鼠,她首先選擇負載平衡器的操作畫面,將副伺服器從集區成員當中刪除。檢查狀態,確認該伺服器已經沒有被分配到流量。她緊接著切換至網頁伺服器的操作畫面。
  「實施版本檢查。3•4•11……OK。組建也沒有問題。截至流程2─6已經完成。」
  「RPM指令的輸出呢?」
  「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很順利呢,進度比預期中提前了十分鐘。」
  望著手錶,茶山這麼點點頭。其語氣中的僵硬感稍微淡化了一些。
  「照這個樣子,作業應該可以在三點左右結束。或許還能早點解除待命狀態。」
  「討厭──不要催我嘛。腦袋都開始暈頭轉向了。」
  惱怒地這麼抱怨後,箱崎用手指著主控台的記述,將其與手中的檢查表進行對照。
  「現在進入的是副伺服器,所以沒有問題。Repository已經追加完畢,LB的負載平衡也都解除了。這樣子……可以嗎?」
  「應該不要緊,妳就放手去做吧。」
  茶山用輕鬆的口吻從後方推她一把。或許是為了鼓勵突然膽怯的箱崎,他的聲調有些上揚。箱崎點點頭:
  「要……要開始了。」
  下個流程是停止網頁伺服器,接著更新伺服器軟體。既然已經從負載平衡當中切離,就不會對實際的連線造成影響。她應該用不著這麼害怕才對。
  哆嗦。
  背部的汗毛突然倒豎。
  一種彷彿被死神揪住心臟的感覺,猶如肺部被塞進了冰塊一般。
  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流程執行得相當確實,指令輸出也和預期中的相同。沒有出現奇怪的錯誤、紀錄或是訊息。但究竟為何會這樣?腦袋裡響起急促的警報聲。
  工兵凝視著箱崎的畫面。終端機畫面有三個,一個是負載平衡器,一個是主網頁伺服器,最後一個則是目前作業中的副網頁伺服器。沒有任何問題,應該沒有才對──
  奇怪?
  視線停留在終端機的標題列上。白色字體的標題是網頁伺服器的IP位址。是10.240.0.30,還有.31。Staging伺服器的位址不是.11和.12才對嗎?打錯了?唔,可是命令提示字元照常顯示了。這麼說就是──
  「要停機了──」
  指令列上輸入了stop的字樣。這個瞬間,那股朦朧不清的恐懼感露出清晰的姿態。
  「等一下!那個是正式的伺服器!」
  「咦?」
  停不下來。纖細的手指敲下Enter鍵,清脆的敲鍵聲如死刑宣告般響起。
  「咦……咦?」
  終端機畫面顯示『Stopping http server:[OK]』字樣。Stopping。伺服器停止,網頁服務離線。
  可惡!
  工兵急忙衝向箱崎的終端操作滑鼠。
  居然疏忽了。當初只看到箱崎進入Staging的負載平衡器裡就直接放心了,萬萬想不到唯獨網頁伺服器是登入在正式環境。是流程書裝訂錯誤?用於複製貼上的指令有打字錯誤?不,原因根本不重要,問題是造成的影響。目前的情況是在未操作正式負載平衡器的情況下就停止了網頁伺服器,而伺服器集區裡登記了該伺服器。換句話說,連線要求持續被分配至已經停機的成員。當然,過一段時間之後負載平衡器會自己偵測出伺服器停機,然後在伺服器集區裡將其刪除,但以現在來說是處於持續離線的狀態,用戶只會看見一片空白的網頁。
  ──連線障礙。
  工兵喀地一聲咬緊牙關。
  他轉動目光,只見箱崎和茶山都面無血色地愣在原地。或許是終於察覺自己闖了什麼禍,那殘留著稚嫩的臉龐不斷在顫動。
  「聯絡客戶!箱崎妳重新啟動網頁伺服器,快點!」
  面對梢的聲音,新人卻毫無反應。他們直直盯著鍵盤,彷彿看到了什麼爆裂物一般。
  「箱崎!」
  「辦……辦不到。」
  微弱的聲音傳來。
  「我……我的手動不了。」
  仔細一看,茶山也整個人僵住。他原本應該要打電話給客戶,但如今就連手機也沒拿出來。
  梢的喉嚨深處擠出低吼般的聲音,她猛然轉頭望向這邊:
  「櫻坂,乾脆我們接手處理好了。操作由我負責,櫻坂你計算來客人數。」
  「……不。」
  工兵平靜卻斷然地拒絕了。
  「我們不出手幫忙。」
  !
  新人們僵在原地。工兵將目光投向錯愕的兩人:
  「這可是你們的作業喔。努力與客戶協調時程並探討流程,才得以在今天實施的吧。難道只因為一點問題就要放棄嗎?夾著尾巴逃跑嗎?」
  「這個──」
  茶山為之語塞。他俯視著箱崎:
  「可……可是現在這種狀況……」
  「櫻坂!」
  梢的聲音中夾帶怒氣。
  「既然發生了障礙,最優先的動作就是讓系統復舊!我們可是給客戶製造了麻煩喔,怎麼可以挑在這種時候悠哉地實施新人教育呢!」
  「我知道!」
  不用說,自己非常了解優先順序為何。就跟室見在YAKUMO總公司所說的話一樣,把障礙當成是OJT的教材簡直就是錯得離譜,要是被客戶知道的話大概會破口大罵吧。
  可是……
  即使如此──
  「今天會逃跑的人,明天也會逃跑。」
  這個低沉的聲音讓新人們眼中開始搖曳。
  「這是剛進公司時某人告訴我的一句話。當時並沒有多大的感觸,直到後來才能深刻體會。一個遇到問題時會停止思考的人根本無法交付工作,也不能讓人放心地託付自己的背後。每個人都會犯錯,會判斷錯誤,但唯獨會努力嘗試彌補錯誤的人才叫專業人士。在一切正常的狀態之下無論是誰都能順利操作,真正能考驗我們價值的,就是在遇到問題的那一刻啊。」
  「……」
  「你們是業餘的嗎?只是出於興趣而研究資訊系統的嗎?倘若如此就告訴我一聲。我們這些專業人士會好好地幫你們收尾,將問題解決得一乾二淨。可是,如果你們希望成為門外漢以外的人,現在就是必須堅持下去的時候。來吧,說清楚一點,你們究竟是哪一種人?」
  「哪一種……人。」
  是業餘者還是專業人士。
  茶山的聲音彷彿在喘息,半開的嘴唇呼出紊亂的氣息。
  歷經漫長的沉默後,暗沉的眼眸泛出光芒。他繃緊臉頰,緊握住骨骼突出的拳頭。
  「箱崎,我們動手吧。」
  「咦。」
  「我去讓客戶挨罵,箱崎妳就負責讓系統復活。畢竟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一定會有辦法解決才對。說穿了,就只是切換成正式環境專用的流程罷了。」
  「可……可是……」
  「別擔心。要是真的無計可施的話,前輩們會出手幫忙的。」
  對吧?他僅透過眼神這麼詢問。工兵不發一語地微微點頭。
  「我現在打給Paper Moon。」
  茶山取出智慧手機並撥號。報告完狀況後,話筒裡瞬間傳出暴跳如雷的怒吼聲。他瞇起一隻眼睛忍耐,毫不逃避地開始應對客戶。
  「箱崎。」
  工兵用平靜的語氣催促。箱崎打直身子,淚眼汪汪地將顫抖的雙手伸向鍵盤。她扭曲臉頰,牙齒發出打顫的喀喀聲。
  「現在開始……重新啟動網頁伺服器。」
  「要仔細確認登入的伺服器為何,命令提示字元無誤嗎?」
  「沒……沒有錯,無誤。」
  「OK,冷靜下來。指令就按照流程書上的複製,必須先確認剪貼簿裡有沒有多餘的文字再貼上。」
  「要……要貼上了……執行!」
  「好孩子,繼續吧。」
  工兵這麼輕聲鼓勵,然後走向了梢。他在對方滿臉不悅的耳邊悄悄說道:
  「不好意思,提出這麼任性的要求。不過我認為這件事情很重要。」
  梢猛然揚起眼角。她頂著無處發洩憤恨的表情:
  「在資訊系統的運用裡,沒有什麼比穩定運作更重要。櫻坂你的優先順序簡直太亂來了,就算結果圓滿,也不要以為老是可以這樣子蠻不講理。」
  「我沒有這麼想喔,所以我們就針對問題迅速解決吧。梢,麻煩妳登入正式的負載平衡器切離出問題的伺服器。」
  「啊?」
  圓滾的眼睛眨了又眨。
  「你不是要交給新人處理嗎?」
  「重點在於讓他們覺得自己被交付了重要的工作,至於我們就來完成運用負責人該做的事。在資訊系統的運用裡,沒有什麼比穩定運作更重要的,不是嗎?」
  梢傻眼般地張開嘴巴:
  「你真是個壞蛋呢。」
  「對我失望了嗎?」
  「不,我又重新愛上你了。」
  嫵媚地拋下這句話之後,她返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滑鼠迅即開始進行操作。茶山這時剛好也跑過來:
  「Paper Moon希望我們立刻告知離線時間,順便調查在該時間點收到了多少連線請求。」
  嗯,該來的總會來呢。
  「報告書呢?還有今天的漏洞修補要怎麼辦?」
  「對方說書面可以暫緩,先清查出影響的範圍再說。然後漏洞的修補也要同時進行。」
  「知道了。我來負責清查範圍,茶山你跟著箱崎繼續原本的作業流程。雙重確認,覺得有異狀的話就立刻發出警示,知道嗎?」
  「是。」
  工兵拿起自己的筆電坐進空位子,他解除畫面鎖定準備啟動終端機。這時梢忽然冒出一聲:「奇怪?」她將臉湊近螢幕,表情變得愁眉苦臉。
  「怎麼了嗎?」
  「不。」
  梢納悶地傾頭。
  「LB好像變得很奇怪。」
  「奇怪?」
  莫非發生其他障礙了?工兵臉色大變地走上前觀看螢幕。
  是LB的操作畫面。狀態、各種計數器和伺服器集區一覽。
  ……嗯?
  (嗯嗯?)
  「梢,這是怎麼回事?」
  「不,還不知道。所以才覺得奇怪。」
  「借我一下。」
  接手鍵盤後,工兵開始操作指令。先檢查紀錄檔,確認狀況,操作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異狀的原因何在。他和梢兩人面面相覷。
  「這是──」
  「……對啊。」
  居然會這樣,太出乎意料了,現場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沉默。背後傳來手機的鈴聲,大概是客戶打來的吧。茶山摀住智慧手機的麥克風轉向這邊:
  「不好意思,客戶在詢問是否已經查出離線時間為何。」
  「沒有。」
  ……
  「啊?」
  「詳情之後再解釋,總之沒有發生離線的狀況。請向客戶道歉,說明剛才是誤報。」
  茶山的表情充滿了混亂。
  「這……這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說之後再解釋。目前先和客戶協調,讓我們得以專心繼續作業,不要再給箱崎多餘的壓力了。」
  簡直莫名其妙。
  口中這麼發著牢騷的茶山開始回應客戶。和剛才一樣又是一陣怒吼傳來,但狀況並未惡化,想必情勢不會再進一步上升了。
  箱崎頂著血紅的眼睛注視螢幕。流出的淚水將粉底和睫毛膏溶掉,整個人變成了大花臉。但她依舊緊咬著潔白的牙齒苦苦堅持,毫不逃避地面對終端機。


  「權限提升,Repository OK,提示字元沒有問題。進入流程3─4,YUM……enablerepo、skip-broken……可以升級了嗎?」
  「可以,進行吧。」
  「Staging副伺服器,升級!」
  Enter的按鍵聲。這個瞬間,終端機軟體內冒出大量文字。依存關係、下載容量和軟體包名稱陸續顯示出來。允許執行後開始取得軟體包,更新、清理舊資料、驗證等步驟逐一執行。
  「狀態:Complete。檢查網頁伺服器版本,3•4•23……沒……沒問題,更新完成!」
  「不要掉以輕心。重新啟動網頁伺服器,放回LB的伺服器集區後緊接著要升級主伺服器。還剩下一半喔。」
  「是……是的!」
  儘管仍在顫抖,但手指並未停下。箱崎交互確認流程書和電腦畫面,一邊敲擊著按鍵。不知不覺中,茶山和梢都聚集在她身旁,眾人吞著口水關注著作業的進行。
  複製指令、貼上,指認檢查,在檢查表上做記號,然後再度複製指令。
  「主LB的伺服器集區復舊。負載平衡狀態正常,Health Check OK,Persistence Table……沒有問題。」
  做了個呼吸,箱崎換上安心的表情。
  「作……作業結束。」
  緊繃的神經斷開,新人們放鬆肩膀。箱崎仰望天花板,口中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茶山喃喃唸道:「成功了。」他顫抖嘴唇,一副感動至極的模樣。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箱崎。」
  「茶……茶山?」
  「太厲害了!靠我們兩人度過難關了!」
  兩人牽著彼此的手歡欣鼓舞。
  (哎呀呀。)
  僅僅套用了一個修正檔就那麼歡天喜地,彷彿完成了一百人月的專案那樣。茶山,你的理想和現實似乎還有很大的差距呢。若是要往上爬的話,像剛才那種作業就得輕鬆解決才行。
  「梢,待會可以叫他們與客戶聯絡嗎?沒有問題的話就繼續解釋連線中斷的事情,然後指示他們製作今後的報告書。」
  「櫻坂你呢?」
  「我去處理一點私事。」
  僅拋出這句話,梢便明白了一切。她聳聳肩膀露出苦笑般的表情。
  「慢走。」
  留下喧鬧的新人們,工兵離開了OS部門。他沿著無人的走廊前進,打開一道白色的門,呈現在眼前的空間令人熟悉,是個用隔板區分開來、小巧整潔的辦公室。
  SE部門。
  往內部走去,果不其然還有其他的人。在自己座位的前方,隔間的內部坐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
  「我想妳應該沒有提出假日出勤的申請吧。」
  語帶挖苦的聲音讓少女回頭。那美麗的褐色眼眸綻放光輝,她很不耐煩地翹起下唇:
  「突然想起有件緊急的工作,事情辦完之後我就回去了。」
  「所謂緊急的工作……」
  工兵扭起嘴角:
  「就是進入EC網站的LB裡面,在連線中斷之前切離出問題的伺服器嗎,室見?」
  少女──室見立華完全無動於衷。她用鼻子哼了一聲,連同整個辦公椅一併轉過來:
  「你怎麼知道是我操作的?」


  「我看過主LB和跳板伺服器的紀錄檔了。作業開始的十分鐘之前有其他使用者從公司內部登入,在箱崎操作錯誤的前一刻編輯了伺服器集區,作業位址是來自SE部門。雖然還沒有仔細確認過,但我猜妳應該還登入了其他的機器吧?然後,在新人快要出錯的時候伸出援手。」
  「……」
  「這究竟吹的是什麼風?我還以為妳已經不想再理睬那兩個人了。」
  「我是不想理睬喔。雖然不想理睬──」
  小巧的嘴唇扭曲成ㄟ字形狀。
  「不過YAKUMO的作業流程也是按照同樣的要領製作的吧。要是在我的客戶那裡出錯的話我可不能接受,所以打算先來看看情況當作事前演練。」
  「真的只有這樣嗎?」
  「不然還有什麼原因?」
  「唔,我想室見妳平常應該不會像這樣躲在背後偷偷幫忙才對。倘若是無法信任的對象,妳根本不會把工作交付給對方。不然就是徹底審查,就連維護作業中也陪伴在一旁才對。」
  沉默。
  室見一副很掃興的樣子移開視線。她將全身靠在椅背,雙臂則是擺上了扶手。
  「畢竟我不喜歡有人作業失敗之後因此留下心理創傷呢。僅僅是虛驚一場就足夠讓他們學到教訓了,想必應該已經很清楚操作資訊系統有多麼可怕吧。」
  「這算是教育嗎?」
  「才沒有那麼好的事,我只是想看看平常一副無所不知的菜鳥驚慌失措的樣子。在盡量不給客戶添麻煩的範圍之內。」
  所以特地選在假日出勤,還監控了與作業有關的所有機器嗎?
  工兵不由得苦笑:
  「室見妳真是個濫好人呢。」
  「啊?」
  她瞪大眼睛望來,纖細的眉毛猛然上揚:
  「你在胡說什麼啊?有在認真聽別人講話嗎?」
  「聽了喔。換句話說,室見妳就是打算幫新人建立自信心,同時在關鍵時刻出手協助對吧?乍看拋下對方不管卻又設法避免他們受到太大的傷害。真是了不起呢,感覺像一名負責扮黑臉的魔鬼教官衷心在盼望後輩的成長。嗯,真是太帥了。」
  「都……都說不是了!我最討厭那種沒有專業意識的幼稚小孩!」
  「嗯嗯,姑且先當作是這麼回事吧。哦──討厭,討厭嗎?室見妳居然為了這麼討厭的對象犧牲了自己的休假,實在了不起。」
  「你……你啊,要是不收斂一點的話──」
  「妳一直都像這樣嘴巴上說討厭,可是卻不斷在教育我對吧──這一整年來無比耐心、細心且用心地照顧我。」
  「才……才不是──」
  「謝謝妳,室見。我最喜歡妳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尖叫聲,螺絲起子一併飛過來。不好,挖苦得太過火了。
  工兵一邊感受著背後的怒火,一邊逃離現場。心情十分開朗,腦中彷彿撥雲見日一般,感覺就像終於穿越了漫長的隧道。當然,一切並不會就此結束。考慮到還有其他新人,這不過只是開端罷了。但起碼自己成功突破了一道關卡,跨越了必須越過的階段。今天似乎可以睡個久違的好覺了。
  那麼,不知新人們是否還在開會?倘若來得及的話,自己希望向他們說句話。撇開各種問題和課題不管,將所有的叮嚀和總結放在一邊──

  恭喜你們。

  歡迎加入系統工程師的世界。
  我們竭誠歡迎各位。



  結案


  【四月十九日(一)日報 姓名:茶山春木】

  每天都在學東西,時間都不夠用了。愈是參與工作就愈能夠了解到自己的無知,回想起自己在研習第一天的發言實在是太難為情了。應該說,真想把記憶給抹掉。
  不過和櫻坂先生談過後,他說:「難為情的體驗會幫助自己更注重細節,更快改善缺點。」的確,要是就這樣得過且過的話,不知道的東西就依然還是不知道。我只能安慰自己當初的行動絕對沒有白費。應該說,能夠給予我這樣的建議,想必櫻坂先生也是經歷過各式各樣的場面吧。一想到我正在朝著同樣的道路前進,心裡就覺得有些放心。
  另外,我又再度向室見小姐道歉過一次。
  雖然還是被她從頭瞪到尾,不過總覺得氣氛緩和了一些。這說不定是其他前輩幫忙說好話的緣故吧。
  「我不重要,你該道歉的對象是YAKUMO。就說『之前講了那些失禮的話,真是對不起』。懂了嗎?」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想必之後還會帶我去一趟客戶公司吧。太好了,看樣子似乎還有挽回的機會。
  順帶一提,我在閒聊中被問到進公司的動機。當我回答「看了櫻坂先生的招聘網頁」後竟然被她全力制止。
  「不可以學那個傢伙,一想到公司裡有兩個那種惡棍就會讓人全身發寒。聽好,你要學習的目標是三澤。三澤,知道了嗎?」
  儘管聽不太懂,但我依然回答:「是。」難道室見小姐和櫻坂先生之間的交情很差嗎?倘若真是如此的話,我以後還是不要常提起好了。真是失敗,以後得多注意才行。由於期望配屬部門是「SE部門」所以必須好好掌握人際關係。

  對了,三澤先生是哪位?


  【四月十九日(一)日報 姓名:箱崎宮乃】

  資訊系統的維護真的好可怕。
  聽我這麼吐苦水之後,姪乃濱小姐回答我:「嗯,那是很正確的反應。」
  「我們啊,僅僅一個指令就可以讓網路全部斷線或者是刪除掉數量龐大的資料喔。所以必須得要學會害怕才行。甚至於要神經質地再三確認流程,思考自己的動作有何意義,然後逐一確認每個指令。倘若將現在的感覺繼續維持下去,箱崎妳一定可以成為優秀的工程師喔。我拭目以待。」
  真是意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誇獎。
  總覺得受人期待這件事,實在有些太看得起我了。因為我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或許不太適合當工程師。
  不過嘴巴上這麼說,當Paper Moon的作業結束時真的有種全身舒暢的感覺。電腦遵照升級指令運作,逐一報告狀況,最後跑出「完成」二字,這讓我覺得非常感動。很奇怪對吧?心想:「啊,這個孩子竟然可以按照我的指示行動,好厲害。」
  害怕歸害怕,但卻十分舒暢。
  我希望再一次體驗那種心跳加速且提心吊膽的感覺。
  所以我打算以工程師的身分努力下去。雖然不知道能否成為一名優秀的技術人員,不過感覺這是我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所以在拿到總務發放的配屬問卷時,我就寫上了「OS部門」。
  但願我的期望能夠實現。

  ●

  凡事有開始就會有結束。
  彷彿永遠看不見盡頭的團體研習,在逐一消化了排定的課程後終於接近尾聲。
  四月三十日星期五,上午十一點半。
  結束最後一堂課,擔任講師的梢行了一禮:「各位辛苦了。」親切的慰問舒緩了現場的緊張氣氛。她把講義放在講桌上環視所有的新人。
  「這樣一來課程就全部結束了。下個星期開始,各位即將在各自配屬的部門裡接受OJT。請善加利用之前所學到的東西早日成為戰力,倘若遇到困難的話無論什麼問題都歡迎詢問,敬請各位加油。」
  掌聲響起。工兵也跟著新人們這麼鼓掌之際,梢突然呼喚道:「櫻坂。」其臉上帶著些許頑皮的笑容。
  「請過來致詞。」
  「咦?我也要?」
  「你是培訓負責人吧,麻煩做個帥氣的結尾。」
  真傷腦筋,我實在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啊。
  但現場的氣氛顯然在等待自己的發言,再推辭下去的話也會搞得很尷尬。工兵於是抓抓腦袋走向講桌。
  他將身體轉正,吸一口氣:
  「呃──不管怎麼樣,各位辛苦了。」
  聲音相當宏亮。
  「上午上室內課、下午參與實務的研習內容相信一定很累人吧。臨時配屬的部門也每個星期更換,各位想必會覺得兵荒馬亂。對不起,我或許把各位逼得太緊了一點。明年我會和總務好好研究,把尺度再放寬一點……話雖這麼說,明年的事情已經和各位無關了。」
  笑聲傳來。和第一天不同,如今是適度放鬆的氣氛。
  在這種情況之下,總覺得好像可以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了。
  正好,就這麼豁出去吧。直截了當、毫不保留地談論關於他們的今後。
  工兵改變語氣:「那麼──」
  「在團體研習的尾聲,我要做個總結。各位每天都被灌輸新的東西,接觸未知的事物,想必一定很辛苦對吧。」
  他目不轉睛地環視新人們。
  「先做個聲明。這一個月的學習,在實務上對各位幾乎沒有什麼幫助。」
  鼓譟。
  眾人慌亂,十八隻眼睛紛紛訝異地望來。
  「現場是有生命的。不僅陸續會發生無法預測的事態,更會不斷導入新的技術。客戶跟你翻桌是家常便飯,因業務上的原因而被推銷沒有導入實績的機器也不在少數。所以幾乎不可能光靠一個月的室內課就涵蓋這些範圍,大約只有百分之十……不,或許還不到百分之五。」
  每個人彷彿都屏住了呼吸。
  他繼續說道:「可是──」
  「沒有地基的地方就無法蓋房子。只要各位以本次所學到的內容為基礎繼續拓展知識的話,相信應該會比牢記沒有計畫性的操作內容要更快理解才是。記住,迷惘的時候就先回歸基本點,若是再不清楚的話就不要客氣地仰賴前輩們。對於有幹勁的人,高層始終都抱持寬容的態度。」
  ──期待各位今後的努力。
  最後一句話說完,現場自然而然響起了掌聲。最初是零星幾聲,不久便化為巨響洶湧而來。新人一個兩個地站起來,從前排到後排,最後所有人都一塊起立鼓掌。儘管程度不同,大家的臉頰都變得潮紅,甚至還有人微濕了眼眶。
  啊啊。
  這種感覺真不錯。
  似乎可以體會那些教育者是何種心境,理解指導別人的喜悅究竟何在。儘管才區區一個月的研習,這麼說好像有些狂妄了。
  「那麼,解散!」
  差不多也快要午休了。動作太慢的話周遭的店家就會開始人擠人了。
  拉動椅子的聲音和鞋聲同時響起,新人們整頓好行李後一個個離開房間,喧囂從教室擴散至走廊上。
  「很精彩的總結呢。」
  梢放鬆眼部的肌肉。她晃動亂翹的頭髮面帶微笑:
  「突然被指名,居然還能總結得那麼出色。」
  「這是指名的人該說的話嗎?」
  「好了,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仔細一看,茶山和箱崎出現在她的身後,兩人都拿著包包一副要外出的模樣。說到這個,梢也是一身商務休閒服的打扮。原本以為她是為了擔任講師而換裝的。
  「莫非你們三個都要去拜訪客戶?」
  「是的,現在正要前往YAKUMO運動用品。差不多該接手DV公司的運用了。」
  茶山接續道:「我是處理那個無線區域網路的案件。」無線區域網路?這麼說就是──
  「室見也會一起?」
  「是的,在現場會合。」
  嗯,看來他們關係似乎修補得不錯。畢竟茶山近期以來也變得相當坦率,由於他原本就是個升遷企圖心很強的人,或許跟室見這種運動社團型的人的類型很處得來吧。
  「那麼你們加油吧,我還要整理這個會議室。梢也不用待在這裡,可以先離開了。」
  「不好意思,櫻坂。那麼就拜託你了。」
  梢行了一禮,其身旁的箱崎十分好奇地望向這邊。見到那看似納悶的眼神,工兵於是詢問:「嗯?怎麼了嗎?」
  「唔,明明是夫妻,櫻坂先生怎麼稱呼對方的名,而姪乃濱小姐卻是叫姓氏呢?」
  噗!
  「夫……夫妻?」
  「是的,是姪乃濱小姐告訴我們的。透過IRC,對象是所有的新人。」
  「梢……梢!」
  梢看似很難為情地紅透臉頰:
  「我們相戀於辦公室,所以在公司裡就沿用之前的稱呼了。當然,在家裡就會換成『小工』還有『小梢』喔。」
  「那種暱稱我從來就沒說過吧!」
  「為了避免夫妻生活太單調,根據情境改變稱呼方式也很重要吧。」
  「不要說得那麼煞有其事啊!那是什麼時候的經驗談!」
  拋下混亂的工兵,梢冒出一句「時間快要到了」便直接撤退。茶山和箱崎恭敬地打了招呼後也跟上前去。
  (真是的!)
  居然散布這種奇怪的玩笑,有沒有想過最後要如何收尾啊?新人可是很難分得清玩笑和事實的區別喔。
  就在工兵嘆息地收拾房間之際,忽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門口站著一名褐髮的男性。金鍊子以及裝飾豪華的名牌手錶,是招聘負責人。
  「哎呀,櫻坂,辛苦你了。看來好像順利結束了呢。」
  「託你的福,還過得去。」
  工兵微微點頭致意後這麼回答道。
  「雖然沒能讓所有人都順利結業。」
  那個和福大吵架的新人最終還是辭職了。並不是一切都能夠那麼順利,這一個月以來,自己深深體會到了人心的難以捉摸。
  招聘負責人揮動雙手:「不不。」
  「你幹得很好喔。我幾乎做好大約一半的人會辭職的心理準備了呢──這豈不是最好的結果了嗎?期望配屬部門也分配得相當理想。」
  「這個……嗯,確實如此。」
  「SE部門、SD部門、OS部門和DV公司各分配兩名,助理職一名。幾乎都如事前規劃的那樣呢。部長們也都鬆了一口氣喔。」
  的確,三個星期前的新人們有過半數都期望分配至DV公司。然而社長是以駿河系統增員為前提大量接單的。想必管理階層就彷彿走了一趟鬼門關吧。
  (嗯,不過自己也是一樣因此而得救了。)
  如今遇到簡單的工作,自己也開始隨時指派給茶山分擔了。多虧如此,現在已經很少被那些突如其來的洽詢所困擾。最近的大型專案似乎也可以同時處理三件左右。
  「在櫻坂你的面前實在是抬不起頭呢。巧妙地將難搞的新人轉化為戰力,而且還幫忙在前輩員工之間和他們之間妥善調停。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喔,我甚至希望其他中堅員工也可以向你學習呢。」
  「我還差得遠啦。」
  「哎呀,我是說真的。簡直看不出上個月還是個應屆畢業一年的員工呢,都已經散發出老鳥的架勢了吧?有一種跟著這個人走絕對沒問題的感覺。」
  唔。
  怎麼搞的?好像在把人捧上天似的。
  工兵有種不祥的預感,整個人向後退去:
  「我可不接受什麼後續的委託喔。這一次該不會要我參與中途招聘的方案吧?」
  「奇怪?怎麼被你發現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直完全不能掉以輕心!這個人究竟把我的時間當成什麼了!
  「辦不到,絕對辦不到。新人研習的工時已經很吃緊了!差不多該讓我回去處理工作了吧。應該說,通常要讓我休息才對。」
  對方回以愉快的笑聲:
  「哎呀,騙你的騙你的,開個玩笑。真是的,我怎麼會如此強人所難呢。中途招聘這種小事由我們自己處理就行了,幸好這次分配到了一個助理。」
  真是低級的嗜好。工兵滿臉不悅地瞪視之際,招聘負責人放鬆嘴角:
  「其實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另一件事情。對櫻坂你來說有點重要。」
  「重要的事?」
  不是研習的事情嗎?
  幹嘛那麼鄭重其事的樣子。
  面對錯愕的工兵,褐髮的吊兒郎當男換上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
  「櫻坂你──」

  ──要不要成為總務部的一員呢?

  「啊?」
  唐突的邀請足足過了十秒左右才滲入意識中。
  工兵眨了眨眼睛,反過來盯著招聘負責人的臉。原以為對方在開玩笑,但卻沒有任何下文。對方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等待回答中。
  什麼……?
  空調的聲響顯得格外震耳。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2-13 13:37 编辑


  後記


  山本五十六說過:「示範、講解,讓對方嘗試然後稱讚。若不這麼做,人就無法動起來。」將其全部實踐之後卻進行得不順利,這就是新人教育了。
  我也曾經有過好幾次擔任培訓負責人的經驗,但進展實在不如人願。就算口頭指示或者製作說明書,甚至跟在身邊一起合作也無法得到預期中的成果。每次審查時都會多出幾個糾正事項,檢查得愈來愈瑣碎,不知不覺中演變成與主題毫無關係的議論。
  到頭來,若是想要教導個性迥異且理解程度也各有高低的一群人,就不得不根本地改變方法才行。掌握每人的特性並看清能力,然後給予符合其知識的課題。只不過,事前情報只有履歷表和人事部門的主觀見解而已。初次見面是在配屬的當天而且還是上任之後,立即就要開始教育。這實在是相當棘手的難題。
  話雖如此,後輩的培訓對於企業來說是很重要的。一邊嘗試各種錯誤,與其他部門的訓練員交換資訊的同時,我們這些中堅員工最終才得以完成培訓的工作──好像吧。

  前幾天,我有機會和以前的同事聚會,聊到:「話說回來,當時的新人怎麼了?」的話題。喝了酒臉紅前同事回答道:
  「A相當活躍喔,現在已經去了英國。」
  這樣啊,畢竟他打從一開始就那麼優秀了。
  「B後來轉職了,不過似乎在那間公司裡做出了成果喔。就是那個啊,最近不是有個叫○╳的服務銷售得不錯嗎?那個好像就是她企劃的。」
  喔──的確是個腦筋動得很快的女孩,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結果。
  「C就很不好說了。不管去哪個部門好像都無法適應,相當辛苦的樣子。」
  嗯──他從進公司之初就很喜歡挑工作了呢,一點也沒變。
  ──就在這麼聊著聊著的期間,我忽然察覺一件事。奇怪?換句話說,進公司時優秀的新人成了優秀的人才,可是感覺微妙的人就繼續保持微妙的狀態不是嗎?
  我們的OJT究竟有什麼效果?

  最後,對於耐心陪伴我多次改稿的編輯湯淺先生、小野寺先生,以美麗插畫妝點本書的IXY老師,更重要的是手中拿著本書的您,在此我要獻上由衷的感謝之意。謝謝你們。

  二〇一五年五月 夏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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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

10000
mrpea19952 伯爵
Thank you so much!!

5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作者的另一部动画化,我现在才想起来,然后发现原作竟然完结了!!

6 年前 0 回復

小丑在梦游 騎士
觉得这画风有点幼齿了。。

7 年前 0 回復

zz1995 勳爵
剛買了12卷,正好找到13卷,謝謝樓主。

7 年前 0 回復

世界好小QWE 伯爵
社会新人感觉中枪无数啊……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刚入职的时候似乎比这里面的新人还要糟糕啊、自省

7 年前 0 回復

三天残念 平民
病娇度上涨中XDDDD.要BUG了

7 年前 0 回復

神怒の日 騎士
是错觉吗,插画质量下降了很多。这本室见戏份不多不开心,某人的病娇度离柴刀不远了。。。

7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男主有成为欺诈师的潜质啊,要变成专职忽悠...招聘人员了
这次女性新人没有遭毒手啊

7 年前 0 回復

pengshao94 侯爵
我好像看到了猫耳,羞耻PLAY吗

7 年前 0 回復

jwh261 公爵
' 。サクラ。 发表于 2017-2-13 16:06 这本以前一直追着看...自己也是一个工科狗以后估计也要去做个码农了真希望能进这样的公司 ... '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不能把那个老板给忽略了啊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看到都想哭了,等了起碼半年了...

7 年前 0 回復

星沉月落 公爵
都已经到13卷了,可惜动画化却依然遥遥无期,残念

7 年前 0 回復

。サクラ。 伯爵
这本以前一直追着看...自己也是一个工科狗以后估计也要去做个码农了真希望能进这样的公司

7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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