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角川文库][十文字青]蔷薇的玛利亚.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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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蔷薇的玛利亚 Vol.16 不堪道别离
原名:薔薇のマリア Vol.16 さよならはいわない
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BUNBUN
扫图:(无)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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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老物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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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ep past “explorers”
  
  我是一只虫子。我是一头野兽。我既是虫,也是兽。我是野兽。我是虫子。一只虫子。我是一头野兽。我是虫。是虫。我是一只虫。兽。我是野兽。一头野兽。我既是兽,也是虫。我是一头野兽。我是虫。我是兽。我是一只虫。我是兽。我是虫。一头野兽。我是虫,也是兽。我是一只虫。我是一头兽。我是虫。我是兽。是兽。我是虫。一头野兽。我是虫。我是兽。我是虫。是兽。是虫。兽。是虫。我。我是。兽。我是兽。是虫。是兽。虫。我。我是。虫。虫。是兽。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虫。兽。兽虫虫兽兽兽虫虫虫虫虫兽虫兽虫兽兽虫虫虫虫虫兽虫虫虫虫虫虫虫虫兽兽虫兽虫虫虫兽兽虫兽虫虫虫虫虫兽虫兽兽兽兽虫虫虫虫虫虫虫兽虫虫兽虫虫虫兽虫虫虫虫兽虫虫虫虫兽虫虫虫虫虫虫虫虫。我/我们是探索者。
  我有耳。我有目。我有鼻。我有手足。
  我爬行。匍匐。活动。我寻找。移动。探索。
  我被命令。一直被命令。我连接着。联系。亲密地。极为深刻。其与我实在是难以分离。我被看着。我被听着。我被触碰着。接触着。从未中断。几乎合为一体。我与其密不可分。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这个畜生本就不懂得何谓知道与不知道)。只是很暗。要让我区分是明亮还是暗。我认为是暗。
  我不知道该如何前往那里(这个畜生本就无法利用追溯过去整理感知信息形成的名为记忆的东西)。我只是爬入洞穴。洞穴。洞穴并不狭窄(只是对这畜生而言)。我爬入这洞穴经过无数蜿蜒曲折应该就能抵达那个地方(虽然这个畜生根本意识不到这个过程)。
  (啊、可爱的畜生啊——)
  (我曾多次、极度多次、数不清地多次,将与你同样、类似、又或是大抵不同、区别颇多、几乎可说是无数的可爱畜生们,由我,送往那个地方——)
  (这件事无人能知——)
  (我等自然还是知晓的。)
  (我等——)
  (没错,我等将——)
  (——啊啊。总而言之,畜生啊。包含你在内,多到也许已经无法用多来形容,我将我可爱的畜生们,送往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你们并不知道,到最后也不会知道,那是无边无垠,宛如将永远以形体表现出来的、回廊——)
  (“无限回廊”——)
  (虽然知道,却也不知,因为这件事不该为人所知。那是“世界的终焉”——)
  (尽头、终焉、终末,那个巨大、莫大、厖大的建筑物——)
  (没错,向着某个建筑物中,一直走到“黑日七度沉眠”之时,才能到达那个尽头——)
  (极为复杂、时而狭窄、稀少的情况下变得宽阔,有大厅、房间、小房间,自然也有宽广的大路,曲折的小路描绘出螺旋,管道般的通道如被打碎一般七零八落,集合起来通向的尽是死胡同——)
  (那便是、“无限回廊”——)
  (话虽如此,你们、我可爱的畜生们,还未曾爬入那里,几乎不知那里的实情,也没有知道的可能性,不过——)
  (多亏了你们,我,我等,即便不能说是完整,也掌握了那个地方的信息——)
  (“终焉的尽头”——)
  (名为尽头、终焉、终末的尽头,那个地点——)
  (你、包含你在内众多的畜生们,啊啊,我可爱的畜生们,如今终于、总算能够向那里行进——)
  这里很暗。非常暗。我的指头扣住壁面上的凹凸不平处,紧趴着爬行。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壁面,无数次地、试着舔壁面。通过这一行为,我应该能够得到什么。然而,什么也得不到。
  于是我再度爬行。
  终于我感受到了振动。最初很微弱,渐渐、渐渐地强烈起来。
  内壁——不仅是洞穴内壁。
  不仅是我匍匐紧攀着的壁面,还有空气,连大气都在摇晃。
  (这是——)
  (简直就像、胎动——)
  我抬头注视虚空。虚空、并不是虚空。在那里盘踞着的,并不是黑暗。
  虽然非常微弱,如同马上将要熄灭的火群,但比起黑暗要鲜明得多,对我来说如同芳香。
  我被引诱、由衷的沉迷。
  (那个、地点——)
  我爬行。前进。
  (小心。畜生啊。畜生们啊。要慎之又慎——)
  我不断爬行。
  (虽然有限,却无比接近无限的道路分布。正可谓是“无限回廊”——)
  天哪。
  那是何等的火焰。
  我,被那火焰,触摸
  (——啊啊。)
  (你太弱了。你没有能力到达那里。消灭——)
  (消灭了。被烧了?那是火焰?又或是,类似瘴气的东西?能够承受那东西的畜生——)
  就在这里。
  厄之眼、——破灭眼、——妖人、——黑眼、妖眼、魔眼、邪眼、眼之君啊。
  这里,就由我来。
  我既是兽亦是虫。被眼之君创造,只是一只畜生。我有道路。管道一般的道路。我附身于那道路的顶壁,屏气息声。我的躯体不大,很小。我注视着微弱的火群。它是蓝色的。比起蓝色,更接近青色。
  (去吧,我可爱的畜生啊——)
  我前往。不被诱惑。我仍前往那里。在冰冷通道的顶壁,我爬行。爬行,前往。迅速前往、安静前往。我前往。逼近火焰。那青色火焰。我不畏惧,向着那火焰伸出指头。指头。我感到了灼热。也许是,寒气。然而,我没有缩回手。向前。向前。我如此命令自己。我在如同高热的寒冷中前进。我喘息。与火焰区别甚大的青焰很浓密。它转眼间便充满了我的体内几乎从内侧胀破。即便如此我还是前往。我前
  (——啊啊。)
  (你也不行吗。畜生啊。连你也。你也被一瞬间烧尽了——)
  还有我,眼之君啊。由我来。我已经身处青焰之中。我的身体正承受着如同燃烧的冰冻。然而,我还能够前往。
  (那么,就去——)
  我前进。拨开青焰,在其中游动,在其中窒息着,仍然前进。恐惧,大概没有恐惧。我前进。我的眼被青焰遮盖。我仍前进。我的指节变得脆弱,甚至快要融化,呼吸随时都要断绝,然而我仍前进。即便我的身体挪不动一丝一毫,我还是前进。我
  (——啊啊。)
  (畜生啊。去吧。我的畜生们啊——)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们前进。向着青焰之中,我们前进。前进。前进。前进。跨越。跨越。跨越。即便身躯破灭,我们仍前进。我们正是为此才来到此地。
  我们行进着。安静地、寂静地、同时又勇猛地,行进。一边失去、一边消失不见、一边破灭,我们向前行进。向着青焰。向着火焰之中。向着火。火。
  穿过,前进。突破——
  (这就是——)
  (在“世界的终焉”的“无限回廊”之后,那是——)
  (啊啊——)
  (这里就是,“终焉的尽头”。)
  终焉终于来到了尽头。
  对于我/我们来说,四周的状况无法掌握。到底是宽广、还是狭窄,不论是天、还是地,都无法判断,连到底是否有答案都难以判明。只不过只不过这里,是绝无虚假的尽头的边际。既不是上也不是下。只不过这里是——底。
  底的、底的、底。
  故而我/我们绝非是抵达这里,而是掉落。掉落、坠落、坠落。我们没能到达尽头,而是在这里。虽然身处最终之地,却并未迎来终焉。因为真正的终焉便是虚无。真实的终结并非是终结,只是——无。
  而那“无”,也有其形体。
  如果有形体,那它便已不再是无,不可能是无。可不顾这逻辑,那果然还是无。至少,那是终焉的终焉,即将抵达无,在那之前拦着什么。
  庞大的、无——虚无之王啊。
  帝王啊。
  其通体漆黑的巨躯埋于虚无的王座中,沉浸于无念无想的妄执中无可自拔。
  (——无,是——无。所谓的无——)
  明显与人相似,暂且不论其庞大的体积。是人与之相似,还是其与人相似,已经无法得知。然而,帝王的确与人外表相近。那躯体虽然是青焰的源头,却并不是在放出火焰。包围帝王的虚伪、欺瞒、诡计的无的气息,最终化为微弱的火群播散于这“终焉的尽头”之中。
  并非是无。
  帝王是——反逆者。
  铺满全身的背叛与反抗如蛇一般圈圈缠绕,将其冰冷地固定住。若其中带上少许热量,化作拟态的无便将会被一片不剩地吹飞。所谓的、无——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记住这点。
  (这就是、帝王——地狱的——)
  我/我们的视线所及之处,眼之君也能看到。
  其虚饰急速地剥离。
  通俗地说,帝王是埋身于王座中的巨人。被黑色甲胄不留空隙包裹全身的巨人。甲胄的形状奇异至极。极为怪诞、既夸张又没留多少余地,可疑、充满威压,看上去既古老,又透着崭新。几乎没有直线,每一寸都是曲折、弯扭、起伏着的。万分沉重紧闭着的眼帘、或是瞪目凝视的眼瞳遍布全身。身体各处都生着锯齿、钩爪一般的东西。左右不对称,右肩庞大无比,左肩则像是被削去一块一般简洁,右臂比左臂几乎长出一倍。腿则反过来,左腿远比右腿轮廓更加凶猛。头部如同沉淀物一般被黑暗包裹。无从窥视其形状。还是说,那就是帝王头部的本来形状?还是仅仅是被遮盖住了呢。
  不论如何,只要能够看得见,那就只是单纯的“存在”。
  然而却仍是太过夸张、耸人听闻。
  能够让这种东西安然存在的世界,其扭曲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绝不承认。
  (去吧,畜生们啊,去探索——)
  帝王一动不动。只是存在于那里——摆设于那里。
  没有察觉到吗?还没有被发现吗?
  在现时点,没有能够用来做出判断的证据。
  既然如此,就去探索。去探索吧。我/我们要探索。探索正是我/我们的使命。好了,前进吧。
  不知宽、不知深、不知高、不知底。这“终焉的尽头”——帝王的宫殿,是能够最为清楚地观察剩余的可能性之一的地点,这件事还能有谁知晓?
  (当然,我等知晓。)
  (我等——)
  我/我们一无所知。无知地在这宫殿中爬行。帝王位于宫殿的中央,宛如成为了宫殿的一部分,保持不动。如同这宫殿本身就是帝王,被外界认识的帝王的巨躯,只不过是帝王这一存在的部件。我/我们探索着宫殿,前进。每前进一步,便迫近了帝王的巨躯一步。帝王的巨躯光是存在于那里,就如同要将我/我们吞噬。暗,暗,深远的暗渊。我/我们,已经无法从呼吸中得到满足。我/我们的手足已经不再宿有生命,如同几根木棒、如同碎裂的薄布、如同什么东西的残片,仿佛只是单纯的物体。能存活到现在的我/我们,极度地顽强,更是幸运的个体组成的群体,不论是肉体的强大,意志的坚固,还是强运,在这之前都将派不上用场。我/我们,光是站着便在渐渐气绝。数量已经大幅减少,再减少的话,就要面临全军覆没。即便如此,我/我们仍在前进。
  (去吧,没错——)
  (快去——)
  
   来
  
   者
  
       何
  
   人
  
  随后——整个宫殿都在摇晃,震颤。
  我/我们静止了。不得不静止。
  并不仅仅是无法活动身体。
  一切的生命活动都已停止。
  我/我们——
  (啊啊——)
  帝王试图站立。
  下一个瞬间,已经站起身来。
  (啊啊——)
  (找到了——)
  (啊啊、终于——)
  帝王站了起来——就在他的王座上。
  一只畜生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将其烙进了视线。那只畜生是仅仅为了这一瞬间而存在的。随后,其他所有的畜生们,都获得了那一瞬,并仅为此而牺牲。伟大的牺牲。没有白费。
  “……大家,都死了。我可爱的畜生们啊。”
  眼之君抬起苍白的眼帘,无法称之为眼白的黑泉中浮现出深红岛屿、以及其中以金色为边缘的微小深穴。
  “然而。我看见了。终于,找到了。原来如此。在帝王的王座上。被帝王阻挡着。又或是,是帝王刻意看守。总而言之——”
  眼之君的苍白脸颊放松下来显露出笑容。
  通过与作为探索者释放出去的畜生们共享五感,眼之君看见了,那是——
  一扇门。
  地狱帝王黯淡漆黑形体不定的王座上——刚好就在帝王一直坐着的位置,牢牢封闭着裂口——的一扇门。
  门上有着印记。
  “我能看到。那个印记。果然还有一扇门。毫无疑问——”
  眼之君陶醉地闭目。
  “那扇门背后,有着我等的希望。”


the last few days “pieces of broken wish”
Omenage 900

九月一日十七时四十三分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卡利欧萨克
  
  虽并不是完全无法视物,但也大抵上看不见。
  他的眼睛能够感觉到光,如果有东西遮住了光,便能将其认知为影。
  不过,还是无法凭视觉获取物体的轮廓,也无法感知色彩。
  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几乎瞎了”。
  即便如此,也仍含着“看见”的可能性。
  Tactile·Vision。触视。一种“超越力”。不知是上天眷顾,抑或只是单纯的偶然。不论如何,作为没有正常视力的代偿,他被赐予了这个能力。
  多亏于此,日常生活并没有不便。对魔术的修炼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妨碍。他只知道通过触视认识得来的世界。因为没有与其他正常人比较过,所以他并不觉得眼前有必须跨越的障碍阻挡前路。在设置于庭院里的温室中,欣赏花盆与泥土中栽培着的草木花朵时,也从未觉得其中有什么不正常。
  他如今在写一本书,在书中详细地描写触视所展现的世界的模样。完成之际,希望能有双目能正常视物的读者告诉他感想。
  这本书预定一共十二章,现在正写到第三章的一半。一旦开始动笔,就必须花费时间细致推敲。完成初稿花费三年有余,修改润色再花费一年半。这是他的估计,也是他的目标。
  他既是走在他自己的魔道上的魔术师,也是一名不足挂齿的超越力研究者,是一名植物爱好者,同时也是一名享受生活之人。
  随着心脏跳动消耗掉的时间、不断流逝的每天、循环转换的季节,他都从未想过要刻意挽留。现在的他,能够凭借触视直接感受到时而如风一般掠过、时而如山一般岿然不动的时间流。他可以触碰到时间。
  时间极为柔软、温和、纤细,由极细的纤维纺织而成。
  时间是一个茧。
  全世界的所有物体,都被没有尽头的时间之茧包裹于其中,被向着某处搬运。
  他从未想过从中逃脱的可能性。
  他的确存在于此。将来某一天因为某种原因失去生命之时,因为那时的他连自我认识都将消失,便无法感受到自己不再存在这一事实。时间之茧的尽头不论有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都是只有在他还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义,不久之后就将随他一同化为虚无。
  他停下握着钢笔的手,“视线”巡视四周。他虽闭着基本看不见东西的双眼,要将触视向某个方向延伸时仍会将脸面对那里,这一行为并没有实质上的效果,只是一种信号罢了。
  突然泥土与植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填满了他的胸腔。他有时在书斋中提笔书写,有时会使用在温室中订做安置的书桌。最近这段时日大多是在温室中于植物的包围下动笔,今日也是如此。
  左手探入怀中取出怀表,打开盖子用触视读出时间。十七时四十三分。自己做好午餐吃完、再收拾好碟碗应该是在十三时左右。已经差不多到了该考虑准备晚饭的时间,然而他并非是因为感受到空腹感才停下笔。
  “怎么了。”
  空气中渗出细微的泡沫。这些极小的气泡每次破裂,都会刺痛他的皮肤。这种感觉从未体验过。并不是空腹感,更像是以大拇指使劲按着心口的沉重感觉。他的肉体虽然渴求着食物,食欲却已被完全抑制。他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连坐着的这个状态都使他产生了违和感。
  一言以蔽之,他极为心神不宁。
  他将钢笔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刚向着温室的入口迈出脚步,便响起了声音。入口处的门打开了。
  “文生……!”
  在听到声音之前,他便知道了那是谁。
  特别是由于集中精神于写书,他将自己的触视变得更加自动化,对于灵活使用触视方法的理解也渐渐加深。如今即便不直接接触,也能如同指尖碰触一般感觉到二美迪尔之外的物体。因此,他也认清了客人的容貌。
  当初总是穿男装,不过现在即便是穿着西裤,也不会再把她错认为男性了。她一有机会就来他家拜访。在这三年之间,一个月中总有一两次。
  “艾德嘉。”
  与她既是同门,也是曾有过决斗闹剧的对手,不过两人的道路并非完全分离,时常如这般彼此交叉,只能说是奇特的缘分。
  他也偶尔会莽撞得失去周围的视野,因此对总是一个劲直线冲刺的她热情的生存方式,也抱有一定的好感。
  她总是迫切,性急,如历经研磨的刀刃一般锐利而又危险。
  要想突破瓶颈,她所拥有的炽热能量不正是不可或缺的吗。他甚至有些羡慕。
  即便如此,她今天的表现仍不寻常。
  “怎么了,艾德嘉。呼吸怎么这么乱,好像还出汗了。”
  “出汗——”艾德嘉停下脚步,手背擦了擦额头,“你、你说什么呢。真无聊。我出汗?呀,要说出倒的确是出了——”
  “你莫非是一路跑过来的?”
  “嗯,是啊!”艾德嘉又一次迈出大步,快速逼近他,“正是这样!我是跑过来的!不问世事的你,肯定还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也不会有人通知你,所以我才——”
  “通知?”
  “是啊!”艾德嘉以如同要抓住他衣襟的气势迫了过来,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满头是汗的紧张面孔,“虽然也许你对俗世没有兴趣,但你毕竟也是身处俗世之人。只要你还没一个人跑到山沟里隐居,便无法与世间撇清关系。”
  “隐居,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调运生活必要的物资可能会有些困难。”
  “笨蛋!”
  突然被骂了一句。随后衣襟真的被抓住了。
  艾德嘉的手——不,不仅是手,她全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你到头来还是个靠父母遗产悠哉过日子的男人!没有钱就没法过日子,可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有钱!像你这种没受过苦的家伙,怎么可能受得了一个人隐居的生活!”
  他慢慢点了点头。“是啊,艾德嘉。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一个人生活的想法,但实际上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还太过天真。”
  “……抱歉。”艾德嘉松开他的衣襟,向后退了一步,“我说得过分了。都是因为你老是这么悠闲。”
  “为什么要道歉?你的指摘正中要点。”
  “事实有时也会伤人。难道我还要再解释一下这句话?”
  “我认为我应该没有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也许只是理解得不充分。”
  “……气死我了。和你说话真累人。啊,别给我道歉。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我之前讲过,有件事必须得马上通知你。”
  “的确。你这么慌张,发生了什么吗?”
  “才不是‘发生了什么’这种程度的乱子呢。”
  
  这个消息在八月二十八日——事件发生当天,通知给了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
  最早得到消息的是,德维特·纽曼。
  纽曼是卡利欧萨克商业联合会会长,他经营的纽曼贸易公司与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之间有着深厚的贸易往来。因此,他对帝国的内部动态极为敏感,在事情发生前,就已将其作为一种微小的可能性,在脑中预测过了。八月二十三日,随着首都天都陷落,帝国对欧克立德的入侵大势已定。在入侵刚开始的那个时点,他还暗自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暂时不会波及到自己。
  要将虽然比帝国弱小,但也绝非小国的欧克立德完全占领并掌控,起码也得花上一年时间。而在战争结束之后要面临的才是重头戏,这又是得花上好几年的大事业。帝国虽然时刻抱有野心,却一向很慎重,急躁行事不是帝国的一贯风格。虽然心想直到欧克立德被彻底消灭为止什么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纽曼却未曾放松警惕。新皇帝即位的经过,以及亚帝那大元帅的诞生等一系列的动向,让他有了动荡的预感,在对欧克立德的侵略中投入了未知新兵器的传言也让他产生了不安。即便如此,他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没想到,这种事真能变成现实。
  皇帝屋大维·古斯塔夫·维德·拉夫雷西亚亲率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轻易突破了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国境,持续北上——
  沙蓝德的国境如同铁壁。每三基尔美迪尔一座边境要塞,每五十美迪尔一座监视塔,由堑壕与隧道相连,据说其中配置了数万、十万、甚至更多的魔导兵。大规模的武装商队可以无事通过,但不知为何伪装成商队的军队一定会被魔导兵拦住。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事实上,其他各国所有侵犯沙蓝德国境的尝试都失败了。而这回,甚至连小规模冲突都未上演,据推测甚至超过了入侵欧克立德的十六万人规模的帝国大军,就这么直接通过了国境。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可能,纽曼如此认为。然而,这是从有着共同利益、没有丝毫理由欺骗他、值得信任的渠道那里得到的消息。比起怀疑情报的真实性更应该迅速想办法应对,商人的直觉如此命令他。
  纽曼没有拖延,立即向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报告帝国军来袭。在一个小时之后,大嘴巴的市民便以讹传讹出现了骚动,但在最一开始,得到没有添油加醋的真实情报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或者应该说,几乎没有。
  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负责合议讨论事关卡利欧萨克总体的事件并做出决定,通过各种各样的压力与强力的实际手段促使其得到履行。得到消息后,贤人议会迅速做出了决断。在纽曼之后,其他向贤人议会送来有关帝国军动向的情报的人也络绎不绝,在突破南方国境后,其大军北上,目标应该就是首都艾尔甸。卡利欧萨克正位于其进军路线上。距离卡利欧萨克最近的国境线,仅在一百八十基尔美迪尔之外。若是大规模的军队,其行军速度自然会受到限制,不论如何快马加鞭,一日前进二十基尔美迪尔左右便已是极限了。即便如此,也不该犹豫。
  贤人议会必须立即做出行动,事实上也的确是火速处理。组成贤人议会的贤人们,平日里互相牵制、派阀林立,但他们的利益全都大半扎根于卡利欧萨克。为了他们自己,也得保护好卡利欧萨克,
  由此决定,于八月二十九日当天派出特使,正使为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议长、魔导师“驼鹿”,副使为贤人议会议员、历史悠久的R·贝尔亚侬的传说级设计师、世人所称“五帝”之一的长者、乌瑟·佩恩伍德,交涉应酬等等诸般杂务的负责人则选择了在帝国拥有宽阔人脉的德维特·纽曼。
  纽曼乘着最新式的高速马车南下,使尽千般手段收集情报,又试图与帝国方面的线人接触,费尽心力传达卡利欧萨克方面的愿望。这真是他一生中经手过的最糟糕的工作。
  被认为是卡利欧萨克首屈一指富豪的纽曼,比起经营者、管理者,他更认为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实务家。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与行军中的军队打过交道。这次的军队毫无疑问是由皇帝亲自统率,表明了侵略是皇帝的意志。虽然在帝都认识诸多官僚,但这次与他们谈话没有意义,再说帝都本就过于遥远。目标应该是皇帝,难点在于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处于军中,也就是说,军人。他认识的军人极为有限。
  即便如此他终于还是找了救星。帝国军拥有着庞大的参谋机构,其中也有负责处理各类事务、类似文官的幕僚。其中一人名叫罗纳唐·波瓦杰,曾经从他这里得到过诸多恩惠,而此人正在军中。通过这个人,也许就能找到交涉的渠道。
  在这之后是该他大展身手时候,这也是他煞费苦心同时也热情十足的工作,然而,当成功之后,这些热情都如融雪一般消散。他既感到了安心,也有一丝空虚。
  皇帝通过波瓦杰,向卡利欧萨克特使通报:朕将暂时停止行军,准予尔等觐见。
  八月三十日黄昏之时。
  卡利欧萨克特使,得以于全长四十七美迪尔的超级战车“阿诺尔迪”——不知以何物为动力自行移动的壮大活动城堡顶部与巨船同样构造的甲板上,拜见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皇帝。
  头发编成复杂的形状,身穿绚烂豪华帝服的皇帝,坐在甲板上的皇座中,嘴角浮着羽绒般的淡然微笑,半睁着的双眼注视着远方。被帝王的威严、威压、其实更应该是那实体不明的魔性所捆绑,纽曼难以呼吸,无从逃离。
  不论是皇帝,还是立在其身侧看上去就是奇人的单片眼镜亚帝那大元帅,包括特使方的正使、副使,都明显作为人类有着异样之处,纽曼虽然很有才能但也不过是个俗人。身为俗人中的俗人,迷失于用非凡来形容都显得愚蠢的超人们之中,自然会感到眩晕、悸动、难以呼吸。而且,特使一方只有徒手的三人,皇帝则被身穿庄严红色甲胄的佩剑武者们护卫着。更不要提,阿诺尔迪被帝国军包围,从甲板上几乎可以俯视到全军。卡利欧萨克特使在这里如同笑柄。
  我们简直就是别人的观赏物。
  纽曼战栗了。也许一切都是无谓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交涉的余地。现在,我们在这里出现显得突兀至极。
  当然,应当向皇帝传达我方的意见。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选择了自己主动向帝国投降的道路,不作抵抗地成为帝国的一部分,以此来恳求保全市民们的财产与权利,这一条便是此次交涉的重点。在如今这个情势下,只能由皇帝亲口回应,可我们现在甚至都没有与皇帝开始对话的端倪。一般来说,即便是需要皇帝亲自裁定的情况下,也应该首先与代理人谈判,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之后再请皇帝出面拍板。然而,军队已经开始行动,包括纽曼在内的卡利欧萨克一方十分焦急,已经不顾一切,只能尽快向皇帝提出申请。实在是没有办法,已经没有别的手段了——不对。
  不对。
  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有效的手段吗。
  明明拥挤着数十万兵马,可寂静地迎来落日的地平线下的一切都仿佛是幻觉。
  只有德维特·纽曼这卑微的俗物,作为渺小的人类颤抖不止。
  纽曼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奇异魔导师,想要吞一口唾沫,却发现口中干燥至极。只得抽动着喉头不流泪水地痛哭。
  魔导师、以及在其右后方伫立着的老人,为何如此平静?难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什么都没有预感到吗。还是说,只是在伪装平静,都是虚张声势?又或是,他们精神坚韧到了纽曼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屋大维·古斯塔夫·维德·拉夫雷西亚皇帝陛下——”
  魔导师踏前一步,随后恭敬、煞有介事地双膝跪地,低下头去。作为其名由来、打理成驼鹿角形状的黑发,虽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但正是他货真价实的毛发。纽曼已经看惯了,魔导师在卡利欧萨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谁也不会觉得不自然,可帝国人又会怎么看呢。
  这真是不合时宜的愚蠢想法。纽曼也许已经虚脱了大半。看到紧跟着驼鹿、连如同历经千年未曾弯曲的巨木树干的老人也跪了下来,纽曼才慌忙下跪膜拜。凝视着被打磨光亮的甲板,重新整理思绪。
  驼鹿是著名的魔导师,虽然作为一名魔术士的力量也并不寻常,但其作为指导者的业绩更为广为人知。收养对魔术士抱有幻想的富家子弟,不论有没有天赋,即便是勉强也能将其调教成形式上的魔术士,他的这般能力旷古未闻。他既是理想家也是理论家。与其说是擅长于调整,更应该说是调整的怪物。既是一流的演员,也是一名演出设计者。驼鹿只是在扮演与当下场合相符的角色,仅通过这样的方式,便能突破众多难关,为自己构筑了超过作为魔术士才能的地位,可谓是拥有异常才能的男人。
  至于乌瑟·佩恩伍德,总是表现得泰然自若,凭至今为止的经历与辉煌业绩被称为“险峻的古老大山”,为世人所敬畏,其本人也是权威中的权威。然而也时有传闻称其快要年老昏聩。他原本过分倨傲,因为不将其他人看作是人,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冷酷态度对待他人,他在思考什么,常人根本无法窥探。然而如今看来,这难道不只是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吗。总是瞑目打坐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如看上去那般在冥想构思新的设计,肯定单纯只是在打盹儿罢了。实际上也的确偶尔会发出鼾声。在现在这个时点,他恐怕也是搞不清楚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含糊不清的境地下暂且先跪下,平常如大山般的模样都是伪装吧。
  唯有一人,唯有德维特·纽曼正经地认清了现实。
  “陛下,首先请允许在下对您的赏光致以言语不足以表达的衷心感谢。”驼鹿又将鹿头低下了五桑取,“这是在下无上的荣幸。”
  佩恩伍德保持跪拜的姿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大概是不喜欢驼鹿过于卑微的口吻。然而,起初极为低声下气,凭着自己的能说会道扳回劣势,逐渐占据上风,正是驼鹿的常用手段。
  驼鹿继续以优美得让人讨厌的声音说:“此次前来——”
  不,没能继续下去。
  “够了。”皇帝庄严却又意外地柔和的声音,打断了驼鹿的如簧巧舌。
  纽曼想要抬头。当然,如果在皇帝面前没被允许就做出这等行径,后果岂止是被当作无礼之人,在那一瞬间,这场会谈就将被破坏。险些没能保持自重,不禁想要质问自己。为什么。绝非不谙世事、品尝过世间酸甜苦辣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冲动?
  “朕无需尔等。”皇帝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纽曼又一次被抬起头的强烈冲动所诱惑,佩恩伍德小声念叨着什么,驼鹿似乎发出了“哈……”这样靠不住的声音。
  “朕不需要尔等。不接受降伏。朕所求并非支配,亦非征服,朕要的是这片土地,仅此而已。朕不需要如尔等这般被无秩序的贪欲浸染的肮脏愚物。尔等是朕帝国的祸害,祸害必须连根拔起,彻底消除。连向祸害宣言都让朕厌烦,朕如今仅是在向朕的将士传达旨意——亚隆兹·尼德斯比亚。”
  皇帝叫着谁的名字。纽曼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比起在脑中搜刮此人到底是谁,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已经无法自制,刚抬起头,便只见皇帝与大元帅两侧排列着的武者中的一人,无声地脱离队列靠近过来。那名武者穿着与其他人同样的绯红铠甲,却没有戴头盔。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将帅之才,颜貌中带着某种神圣感。他的手已经握在了佩剑剑柄上,打算做什么已经不言自明。可武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那表情并非冷酷,非要说的话,那是慈悲。
  “陛下,您——”驼鹿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便扬起血雾倒了下去。根本看不见出刀的轨迹。佩恩伍德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头部被一刀两断。下一个瞬间,纽曼抬头望见了正甩去刀上血液的武者。看吧。
  好好看着。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结局,我早就有这样的预感。然而,却没有停下来,因为没有任何办法。
  纽曼想起了仍在卡利欧萨克的妻子、五个孩子和家中老母。爱妾的脸庞也在脑中闪过,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
  我会死吗。会死在这里吗。就这样死在这里吗。不仅如此。
  他已经理解了。
  家人会死。爱妾会死。朋友会死。认识的人都会死。
  皇帝恐怕是打算将卡利欧萨克掠夺殆尽,将住民全部屠杀。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纽曼如同胡言乱语地说:“救、救命……”
  “为了使这满是污秽的世界重生。”
  武者如同在安慰纽曼一般微笑着。
  他的表情不像是个武者,他的话也不像是个武者,他的声音更不像是个武者。他简直像个圣职人员——啊啊,亚隆兹·尼德斯比亚。
  曾有一个集团在杰德里掀起过惊天动地的大骚动。染血圣堂骑士团,应该已经被消灭了,其首领的名字记得的确就是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又称犹大爵士——该不会,就是这个武者?为什么变成了帝国的军人?使世界重生?这是军人会说的台词?
  “不会有痛苦的。”
  亚隆兹·尼德斯比亚以如同在向爱子道晚安的口气说着,挥下了手中长剑。在意识到这一动作的时候,德维特·纽曼已经死了。
  
  “这,也就是说——”
  他尽可能迅速地努力咀嚼艾德嘉话中的含义。
  他最后一次出门是在四天前。偶尔也会有商人前来,不凑巧,这几天商人们都没有拜访。他倒不是刻意足不出户,只是,他有成山的事要做。在埋头于自己的事务时,外边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队可能已经打过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叫‘可能’打过来了啊……”艾德嘉惊讶至极地叹了口气,“帝国军正向卡利欧萨克攻来,这是可以确信的事实。”
  “但是,卡利欧萨克没有军队。魔导兵也只配备在了王立银行附近。就算攻过来,帝国军又能与谁战斗呢。”
  “魔术师文生。问你一个无关的问题,你曾对战争有过兴趣吗。”
  “目前还没有。”
  “我说也是。也就是说,你对战争和军队的了解,还停留在极其表面的层次上。”
  “在学会用触视阅读书本之后,我倒是读过几本战记小说。”
  “听好了,文生。军队的工作才不是与其他军队战斗。别跟骑士小说这种娱乐用品搞混了。什么在战场上磨练出的剑彼此交锋、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之类的,古时候暂且不论,现代早就没那种事了。”
  “是这样吗?”
  “就是啊。根本没有为了名誉骄傲之类的玩意儿拼上性命的愚蠢士兵,这种士兵也不合格。随着兵器和集团战术的发展,剥去虚饰的外壳,战争只剩下了丑恶的本质暴露在外。所谓军队,只是统治者为了达成目的力量。就是武力。再换句话说,就是组织化的暴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说,帝国军的目的绝不是占领卡利欧萨克。如果他们只是为掠夺而袭击卡利欧萨克,就根本不存在所谓战争。”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他们不是来战斗,而是来随手杀死市民,抢走身上财物,冲进别人家里,夺走所有家产。你是这么预测的吗。”
  “掠夺、强奸、虐杀自古以来都是士兵的拿手好戏,偶尔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本职工作。卡利欧萨克会被掠夺、被破坏,也许最后还会被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可不好。”
  “废话!当然不好!所以,我才——”
  “对了。艾德嘉,你最好赶紧逃跑。”他抓住艾德嘉的肩膀,将她推向门外,“快,越快越好。”
  “什——”艾德嘉拨开他的手,“你、你、你什么意思!这算什么口气!”
  “我是在劝你以最快速度离开这卡利欧萨克,你听不出来吗。”
  “听出来了!正是因为听出来了,我才在问你!”
  艾德嘉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粗暴。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暴躁,也时常变得愤怒起来,不过基本上都会在演变成大发脾气之前看向旁边沉默许久,随后口中嘟囔着什么转身离去。对他来说,如今也希望能出现这种发展。应该说,正因为是现在,才如此希望。
  “艾德嘉,这种时候你应该跟着马加罗老师去指导后辈。”
  “那又怎样!老师早就计划好要逃跑了!现在应该正带着其他弟子离开卡利欧萨克呢!”
  “原来你都已经筹备好了。既然如此,我必须得向你表示感谢。谢谢了。在这种危难之时,我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痛切地感受到我真是个不肖弟子啊。”
  “先别管这种事了!”
  “不能不管。”
  “啊啊,和你沟通真是累死人了……!”
  “抱歉。”
  “给你说了道歉是多余的!”
  “我只能由衷地谢罪。”
  “谢个头的罪啊!谁要你谢罪啊!应该谢罪的是——”艾德嘉的声音在颤抖动摇,“应、应该谢罪的、应该是我!我之前做了那种事,到现在一句道歉都还没说过!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你面前,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奇怪,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有怨言,把我赶出去才算正常,然而你——你这个人,居然总是一副迎接好久不见的朋友的模样……!”
  “我只是顺从我自己的心罢了。虽然我从未认为自己除了元素精灵之外还有其他朋友,不过和你毕竟是同门,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缘分。嗯,的确,不能说不算是朋友吧。”
  “朋友、吗。”艾德嘉很厌恶地短笑了一声,“……真是光荣啊,文生。我都要流下欢喜的泪水了。不过,如果你愿意说实话——到底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不知天高地厚地使出蓝色火焰,然后被反噬,没人管的话就会被烧死……你为什么要用缚冰狱救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去死?以那种惨状死掉的话,我——我……”
  “如果不救你,我肯定会后悔。请原谅我用同一句话回答——我只是在顺从自己的心。”
  “……我真是搞不懂你。顺从自己的心。就是这件小事,很难、非常难,不知道有多少人怎么也办不到。可恶……明明是魔术士,却总纠结于这些琐碎的鄙俗之事,我真是太丢人了。所以我才这么差劲。”
  “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关系。而且,马加罗老师也说过,你作为魔术士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作为指导者,也极为优秀。尤其是对天资过人、却因性格问题妨害了成长的后辈,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教育手腕。老师这么夸你的时候看上去十分满意。”
  “马加罗老师这么说……?”
  “你可能的确有些不坦率。不过,大概也正因为此,能够感受到人们隐藏起来的想法与烦恼,并汲取出来。在如我这般单纯不知变通的人看来,你的这方面是难得的优点。”
  “呃……”艾德嘉吐出的不知是声音还是气息,抓住了他衣服的胸口,却又马上松开了。垂下头,咬着牙,似乎在拼命地忍耐着什么。是哪里在疼吗?看上去应该没受伤。难道是生病了?
  正要叫她的名字,艾德嘉突然抬起头大喊:“一起逃跑吧,文生!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他微微侧首。“艾德嘉,我不打算丢下这里。”
  “为什么!?”
  “在这个家里,有很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父亲的藏书、温室里的植物、用惯了的家具、器物、建筑、还有土地本身,我都爱得很深。如果能带走的话倒还好,然而带不走。既然无法舍弃,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这也是顺从自己的心?”
  “正是如此。”
  “你还……还没忘记吗。和那个姑娘一起生活过的这个家,你还——”
  “玛丽安奴并非是女性。那个人这么告诉我,然后离开了。”
  “果然还是忘不了啊。”
  “不对。”
  他摇着头。应该,不是这样。直到艾德嘉说出口,他才回想起来。玛丽安奴。原本就不应该叫那个人这个名字。那个人说过不喜欢这样。‘我已经舍弃那个名字了。我讨厌它,讨厌那个名字,别用那个名字叫我’——那个人这么说过。”
  因此,他甚至都没有将对方容貌与声音的残渣时刻记在心上——那个人肯定也是这么期盼的,他只是将它们压在心底,妥善保管。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愿对方平安无事,愿对方幸福,愿对方能够顺从自己的心,一直活下去。每次不经意间如此祈愿的时候,总是得静静等待思绪再度沉淀。
  在房间各处发现痕迹、发现记忆的碎片时,总是悄悄地抓在手心,随后再度埋在心底。
  “不,艾德嘉,我——”
  “因为——”艾德嘉吼得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吐出胃血,“因为、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爱上她了吗!?没错吧!?”
  他抿起嘴,忍住了想要捂住脸的手。求你了。
  啊啊,求你了,把这份感情称呼为爱——
  唯有此,求你不要这么做。
  因为那个人不希望这样。那个人恐怕已经把我忘了。但愿已经把我忘了。我不愿意在那个人的人生中留下一点点痕迹。希望能彻底消失,当我从未存在。因为那个人是洒着眼泪离去的。
  那个人作为临别赠礼留下的粗暴话语,没有伤到我分毫,在我看来,那仅仅是那个人的心被凄惨地撕裂后发出的哀鸣。
  也许,我真的是坠入了爱河,然而却太过自以为是,这并非是正确的爱。如果真的爱你,至少应该能理解你在雨天抱膝独处时的悲伤才对。
  我不需要连这也做不到的孤单恋情。
  “你还是赶紧走吧。艾德嘉。”
  “不。”
  “我认为你最好马上离开,马加罗老师需要你。”
  “那你怎么办。”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要留在这里。如果帝国的士兵们冲了进来,我就保护这个家。虽然魔术不是用来伤害他人,但对抱有敌意的人也无须手下留情。”
  “对方可不是‘士兵’,而是‘军队’啊。你难道觉得自己能保护得住吗。”
  “我打算保护。不论结果如何,那都是我自己的行动,我会自己负责,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你这个顽固的木头……!”艾德嘉激动的声音如同扇在自己脸上,“——文生!我不想让你死!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我真的不想让你死啊……!”
  下一个瞬间,艾德嘉的身体撞了上来,她的两臂缠住了他的身体,力气大得几乎让人产生了疼痛。他虽惊讶却并没有困惑,反倒是有了一种奇妙的冷静感,觉得自己被温暖所浸润。
  首先,在记忆中,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地紧紧抱住。虽然没有意识到,但他可能一直以来都从心底里期盼着这一刻。愿望达成之后,他便感到了满足。
  另外——也许是他误解了——他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艾德嘉至今为止对他的所有态度与行动。
  生性迟钝的他,虽然很容易会错意,不过被人这么直接地说了‘别死’、‘不想让你死’,便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对死亡已有觉悟、对生缺乏执着的想法。如果他仍强硬地选择这条路,艾德嘉会怎么做?他虽愚钝,这点事还是能想象得出来的。
  恐怕,艾德嘉会同样留在这里吧。如果他死了,那么艾德嘉也会死。他的决定很可能会影响到艾德嘉的命运,他无法无视这一点。
  还是说即便如此,也要固执己见?固执、己见——这样啊。
  无法否定,艾德嘉已经非常顽固了,而他在这方面似乎还要更上一层。
  “不行,不行,文生!”艾德嘉的脸抵上他的胸口,头顶在下巴处磨蹭,吼得嗓子破了音,“——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不允许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非要这么做的话,我拖也要把你拖走!”
  “可是,现在这样,岂不是我非得拖着你走才行了?”
  “哎……?”
  “逃吧。艾德嘉。”他推开艾德嘉。艾德嘉的手臂软绵绵的,不需要多少力气便能推开。随后他握住了艾德嘉的手。“事不宜迟。要逃的话就应该赶紧逃。快,走吧。”
  “不……但是,文生,在逃跑之前总该有点准备,比如收拾行李之类的——”
  “如果要带走,就得把一切都带走。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从中选择几件带走这种事,我做不到。”
  “你这家伙……”艾德嘉愕然、却又温和地笑了笑,“为什么总是、这么极端啊。你就不能稍微通融一点吗。”
  “既然还活着,我就只能按我的方式活下去。大概,你也是这样吧。”
  “……是啊。”艾德嘉握紧了他的手,“好。明白了。走吧。就算两手空空,只要能和马加罗老师汇合就没问题。”
  两人拉着手离开温室,完全没有一点恋恋不舍,让他感到很不可思议。
  说不定,他心底里早就打算抛下这里了。明明与内心的想法不同,却仍是自暴自弃地留在这里。意外地,也许这才是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迈出这小小的一步,真是花费了很多时间。而且,在现在的情势下,连走都不够,得飞奔才行了。
  走出家门后,便察觉到了种种异变。
  人们脚步匆忙,甚至能感觉到有人撞在一起、又连滚带爬地交错而去。能听到马蹄落地声、马匹嘶鸣声。看来有人骑着马从街上冲过。车轮轧过地面,是马车,载满了货物。有的马车远超过了最大负重,还行驶得特别快,为了闪避行人侧翻在地。各处都凝集着人与物的气息,拥挤不畅。
  “怎么这么乱了……!刚才明明还没有这么糟——”
  “这边。”他引着艾德嘉向人与物的气息较薄弱的地方跑去。
  艾德嘉最初身体有些僵硬,脚步也有些不稳,不过不久后两人便来到了同一个节奏上。
  “真是方便啊。啊、我倒不是在羡慕你……”
  “这也得看使用方式。和别的技术一样,要想有效利用,就得有意识地磨练才行。”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既然是得有意识地磨练的东西,尽力锻炼过后能派上用场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我不知道你的辛苦、擅自以为——”
  “我并没有觉得这很辛苦。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我面前太小心谨慎了?我们师出同门,而且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必这么紧张。”
  “同门啊……”艾德嘉的手添了一份力。
  他不自觉地回握,之后立即产生了羞耻感与罪恶感。
  说到底,为什么非得拉着手不可?为了不走散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就算拉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觉得到艾德嘉。可是现在,如果松开了手,艾德嘉会感到心痛吧。虽然只不过是推测,但他如此确信。确信了的那一刻,他自己的心脏也痛苦地缩紧。
  已经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与周围的人与物嘈杂混乱的气息无关,空气紧绷着。与此同时,还在细微地摇动,可又不像风一般会流动离去,而是驻留沉淀下来,好沉重。
  非常沉重。
  “怎么了,文生?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没感觉到吗,艾德嘉?”
  “感觉?感觉什么……?”
  “啊——”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不仅是空气。难以置信,在震动,地面也在震动。
  如同大地在发出低声的呻吟。
  大地仿佛憋足了全部的力气,承受着激烈的苦痛。
  “要承受不住了……”
  “文生?什么意——啊……”艾德嘉小声叫了一下。
  狭窄到马车难以通行的这条小路,虽然并不混乱,人流也还是往来不息。不知是谁快步从身边穿过的时候,撞到了艾德嘉的肩膀。他扶住了重心不稳的艾德嘉。
  突然剧烈地摇晃。
  “这是……”艾德嘉抱住了他。
  从远方传来哀嚎,与此同时大地仿佛要将他们抛到空中一样纵向摇动。三次、四次、接连不断的上下震动,随后又开始水平、不、斜向地摇晃。地面上铺着的砖块尽数碎裂,裂纹迅速蔓延扩展,波及到了他和艾德嘉的脚下。
  “怎、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快跑,艾德嘉。快点!”他牵着艾德嘉狂奔起来。
  他明白,这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为引发的。虽然无法确信,但这应该是一种魔术。
  他的父亲,魔导士迪乌斯是一名藏书家。除了与自己研究方向相关的书籍以外,还收藏了众多有关魔术的书。他虽然称不上是将那些书全部熟读,但也看过大半。曾经将魔术视为力量去寻求的他,那时沉迷于古老的强大魔术。
  人称古代咒式。
  一般认为,那是为了超大规模的破坏、或是实现超越天地之理的现象,由魔导王创造出来的魔术。绝不是传说或是空想。古德王用来抑制首都艾尔甸下蠢蠢欲动的异界生物们的古代九头龙之咒,不论从其规模还是效果来看,都毫无疑问是古代咒式。继承魔导王血脉的当代古德王也可以使用,就说明这是实际存在的魔术。
  也有自称是古代咒式研究者的魔术士。然而,若要实际使用古代咒式,则必须拥有足以比肩魔导王的实力才行。
  能够不输给魔导王、与之同样水准、甚至超越的魔术士,现代也有数人。
  “——比如……‘闪光魔女’玛奇鲁塔?”
  “玛奇鲁塔怎么了……!?”
  “没什么。”
  “说起来,有传言说玛奇鲁塔正为帝国工作。”
  “什——”
  “啊、危险、文生……!”
  他沉浸于思考中,只顾得上注意脚下,在被撞开后才有所察觉。
  前方右侧的建筑物。也许本就已经老旧不堪。在震动作用下一口气倒塌,瓦砾迎面扑来。艾德嘉将他推开躲过瓦砾的波浪,自己却留在了原地。
  他差点摔了个跟头,总算是在倒地之前稳住了身体。“——艾德嘉……!”
  刚一张开嘴,口中便涌入了大量的粉尘,使他咳嗽不止。不顾咳嗽,他不断地呼唤艾德嘉的名字,在被瓦砾掩埋、仍摇晃着的道路中往返徘徊。“——你在哪里,艾德嘉!回答我一声!艾德嘉……!”
  他本以为就算拉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得到艾德嘉。可是,废屑、尘埃、碎片、倒在地上的人、疼得打滚的人、匍匐爬行的人、还有地面的晃动、精神的动摇,都扰乱了他的触视。他的世界如今混乱不堪。“——快回答我,艾德嘉……!”
  “……文生。”
  艾德嘉似乎被埋在瓦砾中了,他疯狂地试图清除瓦砾。“等一下,艾德嘉,我救你出来。”
  “文生……够了……没用的,文生……”
  “我认为有用。”
  “不行……没感觉了……我的脚……我、动不了了。别管我了……快走吧,文生。马加罗老师在梅伦巴克……”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分得清自己会做和不会做的事。”
  “……你还是要、那个所谓的、顺从自己的心吗……”
  “是啊,艾德嘉。我希望你也顺从自己。你还有作为魔术士的远大志向,肯定不愿意就这么半途而废。别放弃。”
  “作为魔术士……哈哈……文生,你这个……笨蛋。真是……”
  “说我笨蛋也好,我会带你走的。你看,只要再搬走这个——”他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抬起压住艾德嘉下肢的巨大石板。他不习惯体力劳动,也不懂得窍门,但在艾德嘉的呻吟声中试了无数次后,总算是将石板挪开了。
  他试图将艾德嘉扶起来,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通过触视,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艾德嘉的状态。
  “……抱歉,文生。虽然你这么帮我……但是,真的没办法了。别说是动了,我已经……”
  “没关系。”他试图将艾德嘉抱起来,艾德嘉伸出无力的手想要阻拦他,被他轻易无视。他将艾德嘉拦腰抱着站起身来。“没事的,艾德嘉。我带你离开。”
  “……我会成为累赘的。拜托,别管我了。”
  “我都说了不会那么做的。没时间磨磨蹭蹭了。”
  抱着一个人奔跑,实在难以说是轻松。而且,道路状况极差,还很不稳定。碎裂的已经不仅仅是地砖,整片大地都在分割、断裂、隆起、陷没,状况每时每秒都在变化。如果走上状况还不算太差的路,又会被人潮吞噬,周围的建筑物也极度危险,有断成数段的建筑,也有彻底瓦解残骸撒得到处都是的建筑,更多的是倾斜着随时都会倒塌的建筑。
  “救命!”“谁来帮帮忙!”“不行,这里——”“别过来!前面过不去!”“谁、谁来帮个忙!我女儿被压在——”“别这样。”“别推我!”“这算什么啊!”“救命啊!”“好疼!”“求你们了,别踩,我老婆——”“让开!”“妈妈!?你在哪儿!?”“帮帮忙啊!”“吵死了,谁管你——”
  “……文生。”
  “怎么了。”
  “我——不……没什么。”艾德嘉抱住了他,仿佛使尽了仅剩的全部力气。
  “你不是一个人。”他用力抱紧艾德嘉,一边不断前进一边探索前路,没错。
  孤独使人不安。说到底,可能人必须独自出生独自死去,这是永不动摇的事实。可自己在世上孤身一人的实感,总会使人喘不过气。
  习惯了失去双亲的孤独,导致自己过于沉稳冷静,而那只不过是一道防壁。筑起高墙,严密守卫,躲在其中沉迷于冥想,便不会被扰乱心绪。不,即便如此偶尔也会出现难以入睡的夜晚,焦躁而又束手无策地等待早晨的到来。
  玛丽安奴。我实在是不知道其他的名字,因此求你原谅我如此称呼你。祈祷着你平安无事、愚蠢地做着与你再度相见的梦,又极力试图将其抹消,抹消不掉,即便在早晨的小睡时,也能隐约听到你的声音。
  与你度过的每一日,我都不是孤独的。我惧怕失去你,那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太过寂寞。
  这并非是爱,决不是爱。
  “文生。”
  “嗯。”
  “谢谢你。”
  他没有回应只顾狂奔。哪怕怀中友人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他也没有惊慌失措。即便是前方的建筑物崩塌堵住去路,左右两侧的建筑发出巨响缓缓压迫而来,他也没有绝望。毅然回头折回原路的同时,他开始祈祷。
  愿灾难远离你,愿你白天能够沐浴温暖的日光,愿你夜晚能够仰望闪耀的星辰。

同时刻 首都艾尔甸第六区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将气息吐出,抬起右手摸了摸额头。
  “嗯……”
  好沉重。不知怎么,好重。要说是什么重,一切都很重。仿佛要沉入地面。沉重的身体,好僵硬。各处都是。对啊,得想办法放松下来,如果不好好地放松恢复,马上又会受伤。这就不是让由莉卡帮忙治好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头,好疼。与其说是一跳一跳地疼,更像是不断有钝物在脑中敲打。怎么回事。好暗。——啊。因为我闭着眼睛?原来如此。当然会暗啦。可是,为什么眼睛是闭着的呢。难道说,我刚睡醒……?
  “玛利亚罗斯……!”
  “……嗯?”
  这个声音——莉琪?为什么是莉琪……?
  睁开眼,光线极为刺眼,不过,似乎并不是太阳光——如果是半永久灯的话,也实在是太亮了。应该说,亮过头了。一念及此眯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带着医术士帽的佩尔多莉琪。
  “哎……?我怎么……”
  “左额额骨骨折。”佩尔多莉琪戳着玛利亚罗斯的鼻尖,“左眼球破裂左颊撕裂左颧骨骨折右肩骨折右臂复杂骨折气管烫伤、身体挫伤与烧伤,以及内脏损伤。”
  “……这是啥。”
  “主要的受伤内容!”
  “哈?谁受伤了?”
  “当然是你啊!”
  “我……?”玛利亚罗斯试着左右扭了扭脖子,头痛没有缓解,也十分疲倦,但感觉没有什么大碍。不对,应该是被治疗得没有大碍了。“——啊,对了。是啊……嗯,想起来了。直到失去知觉为止,都想起来了。”
  “当然了!因为失去知觉之前都有知觉啊!——等等,我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废话啊!?”
  “……别这么生气啊。声音好响。”
  “不、不好意思。”
  “怎么给我道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我怎么可能觉得是麻烦!?”
  “……抱歉。声音。”
  “啊——”佩尔多莉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和已经醒过来的莎菲妮亚小姐稍微聊了一下。你又乱来了吧。”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闭上眼叹了口气,“——太好了,她没事啊。”
  “倒也不能说没事。今天是九月一日。莎菲妮亚小姐是昨天醒来的。”
  “九月……”玛利亚罗斯半睁着眼,望着收容所病房的天花板开始思索。
  记忆中最后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说,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加上今天,我已经睡了超过整整三天,近乎于四天。
  “哇……”
  “哇什么哇。说实话,你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太过衰弱,伤都治好之后,也没有恢复意识……至于莎菲妮亚小姐,比起受伤,倒是过度使用魔力影响更大一些。”
  “莉琪。”
  “怎么了。”
  “我说……”
  糟糕。
  好害怕,问出这个问题。
  真的,好怕。
  真的,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真的是怎么样都没关系。心底里打一开始就这么认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其他人呢?”
  “嗯。”佩尔多莉琪抚着玛利亚罗斯的额头,“——全员平安、这么说可能有点勉强,不过至少没人需要找那些贪婪的和尚和神官关照。”
  “……是么——这样啊。”闭上眼吸了吸鼻子,佩尔多莉琪轻轻地摸过玛利亚罗斯的下巴和脸颊。仿佛被掏空了力气,差点哭出来,还是咬牙忍住了。“……既然这样、嗯……”
  “你可以去问问详细情况,而不是从我这里听。大家现在都在收容所里。”
  “是……这样啊。啊、毕竟房子已经被搞坏了——”
  “我虽然没看到现场,不过也听说了。真惨。”
  “……总之,现在还是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了。”
  “是啊。不过,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我和妈妈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已经依靠你们太多了。”
  “依靠我们又有什么不好。应该说,这回逼也要逼你非依靠我们不可。不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你就不懂去向别人撒娇。”
  “才不是呢……我已经,向你们撒娇过很多次了。”
  “还差得远呢,你就好好地委身于我吧。”
  “委身……?”
  “啊不不、并、并并不是那个奇怪的意思!我是说让你不要担忧不要顾虑放松下来什么都不要管、现在就给我乖乖地躺着休息!你这个人,反正肯定待不住总想做点什么,总之就那个啥!”佩尔多莉琪通红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得去通知你的同伴!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两个一直在照顾你,只是我偶尔碰巧手头空闲才来代班——既然你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就不要让大家再担心了!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嗯,麻烦你了。”
  “你笑眯眯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人怎么这么怪!”
  “不,我只是觉得,莉琪你真可爱呀。”
  “你、你又想失去知觉了吗!?”
  “这个还是饶了我吧……”
  “我怎么可能真的下手啊!?”
  “我知道我知道。”
  “那就好!”佩尔多莉琪快步向病房外走去,握住了门把手。大概,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一瞬间看上去在犹豫,到头来,佩尔多莉琪还是回过身来紧紧盯着玛利亚罗斯。“——是妈妈给你治疗的。就算我说想自己来为你治疗妈妈也不让。”
  “……是吗。”
  “不过,因为妈妈如你所知非常忙,总不能一直照顾你,所以我也做了一些……不只是帮你放平身体的事,也就是说——啊啊,我真是没救了。”佩尔多莉琪揪着自己的前发皱起眉头,“也许这话没有必要说出来,但说真的,我也不懂。不过,总觉得保持沉默有些不对……”
  “嗯。”
  “所以,虽然这根本不算什么——”
  “抱歉啊。”
  “道什么歉啊,笨蛋!”
  “……抱歉。”
  “我——”佩尔多莉琪深呼了一口气,展露出笑容,“玛利亚罗斯,我喜欢你。我记得这句话之前也对你说过,该怎么说呢、是啊……作为人类,作为一个人,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感到非常庆幸,能够遇见你,能够喜欢上你,能够和你成为朋友……我这个人固执得像块石头,这份感情至死也不会变。”
  “总觉得……”玛利亚罗斯把脸半埋在枕头里。好烫。脸上好烫。烫得快要受不了了。“好羞耻啊……”
  “我倒是不觉得。总之,就是这样。你再多对我撒撒娇吧。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得了。毕竟,我可是那个妈妈的女儿。”
  “……还真有说服力。”
  “没错吧?”佩尔多莉琪如同打趣一般说完,本以为这次她总该要离开了,却又握着门把手停了下来,“——说起来,午餐时间的头领也来探望了好几次,不过因为和秩序守护者的关系不太好,总是……偷偷摸摸的。”
  “啊……”玛利亚罗斯咬住下唇。一次、两次、三次。“——是吗。”
  “那也是个奇怪的男人啊。”
  “……非常奇怪。”
  “那么,我去叫他们过来。”
  佩尔多莉琪离开之后,全身的疲倦和头痛一口气回来了。
  我真的,一直都在撒娇。光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非常开心,这都是托你的福。而且,不仅是你,我还拥有许多这样的存在,简直算得上是奢侈,满足得让我眩晕,反倒畏惧了起来。
  这样的时光,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现在已经结束了。已经彻底结束了。虽然极度害怕,但也无法将它就这样舍弃,就这样破坏。
  那家伙,也在担心啊。
  我根本不清楚。
  不愿意去想。尽可能地,不去想。
  因为,是不同的。那家伙,和莉琪、莫莉、以及ZOO的大家都不同。
  那家伙很重视我,我明白这一点,我也不是从心底里觉得那家伙无所谓——但是很痛啊。
  倒也不是害怕,一旦将那家伙看得重要起来,就会很疼。就是单纯的疼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倒也不是不明白。有很多原因,也不是不能一个个列举出来,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能够正视这些理由,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东西。根本不可能改变。
  我一直都是【这样】,接下来也不会发生变化。
  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看吧。光是想起你,就已经这么疼了。”

九月一日十七时五十四分
  
  “总之,这样就算是放心啦。”卡塔力坐在玛利亚罗斯躺着的床铺的另一端,啪啪地拍着被子,“呀,伤都被莫莉小姐完美地治好了,按理来说肯定没事,但就是没法安心咧。”
  “……真的是……!”露西两手抓着床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太好了!不,这倒不是单纯值得高兴的事、不过还是太好了!那时候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所以,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喂喂喂……”卡塔力粗暴地摸着露西的后脑勺,“你居然哭了吗?”
  “哭、哭——我才没有哭啊!?为什么我要哭啊,有什么理由要哭啊!?就算是喜极而泣时机也不对!没错吧!?”
  “系啊……”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的由莉卡,看了一眼在一旁支着拐杖站立的皮巴涅鲁,“没系吗?累不累?”
  “没事。”皮巴涅鲁沉稳地笑了笑,然而怎么可能没事啊。
  “左脚……”玛利亚罗斯从床上探出上半身,看向皮巴涅鲁的左脚。裤脚卷在小腿上,被绷带缠着的左脚,失去了脚踝之前的部分。“——看来得需要点时间。不过,只要花上一些功夫,应该就能恢复原样吧。”
  “是的。详细的情况·告诉我了。我没有什么问题。”
  “呀,我倒是觉得这可算不上是没有问题……”
  那一天,皮巴涅鲁的两脚脚踝都受了重伤,混乱中左脚踝之前的部分脱落了。不巧,似乎就发生在已经毁坏了的多玛德君家范围内,因此已经无法捡回来了。
  如果只是将被切断的部位重新接上,对于任何本领高超的医术士来说都不算很难。至于在此基础上使运动机能完全恢复,虽然不简单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要让彻底消失的部分重新生长回来,就不稀松平常了,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头都是了不得的大工程,绝大部分的医术士都会放弃。
  而莫莉·利普斯不同。她一直摸索着使医术士必须长时间地投入全部精力有时几乎筋疲力尽到失去意识的复原施式效率化、简便化的方法,到达自己的极限后便与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联手,最近,已经完成了复原施式专用的机械。
  依靠着这个机械,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现在已经成为了唯一一处可以进行身体复原施式的场所。即便如此,施式仍需要时间,因为不能将一切都交给机械来办,医术士的亲手操作依然不可或缺。
  “要花多少时间……?”
  “据说复原·要花六个月。”
  虽然皮巴涅鲁说得满不在乎,但六个月可是一年的一半也就是半年啊?根本不短,应该说是超级长啊?而且,直到彻底复原为止,左脚脚踝前面的部分都得处于不完整的状态,一点点一点点地生长——应该是这样,然后就没办法方便地活动身体了。而且,等复原之后,为了彻底恢复机能,还必须得训练一段时间。
  “似乎一共·需要一年左右。”
  “……居然要一年。”
  “玛玛利亚罗罗罗罗罗斯……!”卡塔力用力拍着玛利亚罗斯的肩膀,“皮普本人都冷静地接受了,脑子里都啪哔地做好心理准备嘞,你却在这里摆出这么一副郁闷的表情,这可不好啊。是不是啊,嗯?”
  “吵、吵死了!”玛利亚罗斯拨开卡塔力的手,“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拖皮巴涅鲁的后腿的。能帮得上忙的都会尽可能去帮——”
  “哼,至少振作起来,能多少帮上点忙就谢天谢地啦,吼嚯嚯嚯嚯。”
  “呀,卡塔力先生你也得努力努力才是啊……?”
  “露西!你凭什么在这里吐槽老子!?区区一个新人!”
  “……我说,能不能安静一点?我头有些疼。应该说,其他的都无所谓,唯有这个鱼声实在是太吵了让人忍都忍不了。”
  “还鱼声!鱼难道会这么噼里啪啦地说话吗白痴!”
  “卡塔力,玛利亚都薛了头疼了。你该不会忘了吧?玛利亚刚醒过来,新体状况还不好,能不能消微安静一会儿。”
  “……噢。”
  看着沮丧地垂下头去的半鱼人,皮巴涅鲁短促地笑了笑。当时的他对莉璐可展露出了严重到不像是他的敌意,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再惦记了。这样就好——硬要说的话,果然还是让人有些不安。
  玛利亚罗斯将抬起来的上半身靠在枕头上,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莎菲妮亚虽然醒来了一次,但现在感觉最好还是让她多休息休息……哈妮还昏迷着,啾因为怕生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还有——多玛德睡着了吧?”
  “多玛德他……”由莉卡的声音很低沉,“回到家里看到发星了那种系——找到我们之后,先系把一眼看向去就知道情况危急的哈妮小姐和夏菲妮亚、还有玛利亚你,一个人一口气搬到这里来了。之后,系乎朽护者们也帮了忙。”
  “一个人扛三个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我从守护者那里听说了。”露西两手抓着床尾,无意识地做着屈伸运动。虽然希望他能够更冷静一些,不过总忍不住要活动身体的精神气绝不是坏事。“——把玛利亚桑和莎菲妮亚姐姐担在肩上、哈妮小姐绑在背上……浑身都是血。我也不懂怎么回事,估计应该是在EMU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还没有问过他……”
  “真系、有点——他从以前开洗就老系睡觉,那可不系正常的睡法。真的有点担心。”
  半鱼人狂妄地摆出一副复杂的鱼脸“唔唔嗯”地嘟哝着抱起双臂。
  “最近明明比以前好一点了……”玛利亚罗斯两臂抱起膝盖,“有段时间真的是一直在睡觉,没错吧?然后我很在意就问他有没有事,他说只是有点累了。这……”
  ——我已经活了很久。
  “这实在是、呐。虽然的确总是乱来,要说累也的确是会很累吧……”
  没有活着的实感——多玛德君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不同了。【很久】。到底是多久?肯定,久得让人听了会瞬间失神,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根本无法轻率地说出“我懂你”这种话。
  虽然不懂,可那又怎样。没有关系。可是,这无比漫长的时间,真的可以抛在脑后不造成任何其他影响吗?
  疲劳。
  用这么简单的词汇可能无法表达清楚。打个比方,我们身边有着小到看不见的微小尘埃,然后我们每分每秒都在将其吸入体内沉积下来,一个人就算长寿也就活上七十年最多八十年,等到老朽不堪之时身体里积蓄的尘埃量,到底有多少?至于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更久呢?又是多少?
  玛利亚罗斯环视病房,看到同伴们的表情,又立即低下头去。
  大家到底知道多少、多深?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也许问清楚比较好。也许已经到了最好全部说清楚的时候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只是觉得没有知道的必要——真的不是用这种话来自欺欺人蒙混过关,我真的是不在乎的。不将这秘密埋藏在缝隙里,就没办法待在大家身边,就没办法和大家同行,无法互相信任,恐惧——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一丁点都没有。
  既然无法消除过去,就必须得去面对,我们不是过去的奴隶。
  不论过去如何地束缚着我们,我们存在的地方仍然还是、现在。
  现在。
  这个瞬间。
  没有任何过去能比现在更重要,可是——
  这是两码事,不同次元的问题。也许很明显能做到的事就该早早做了为好,即便是嫌麻烦、即便是很为难,也最好不要拖延。
  不知为何总想着这些事停不下来。
  “我说、”玛利亚罗斯将立起的膝盖抱紧到胸口,“……我说啊。”
  “怎么了?”皮巴涅鲁沙色的沉静眼瞳中映着玛利亚罗斯。
  可是,一旦出现什么变数的话,就没办法轻易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玛利亚罗斯微微摇头。“嗯……只是……头感觉也不疼了,想要去见见莎菲妮亚。然后,啾——还有多玛德。也得去看望一下哈妮。比起一直躺在床上,还是稍微运动一下比较好。”
  “我能理解你的感觉,不过还系不要勉强自己哦,玛利亚。”
  “是、是啊!由莉卡姐说的对……!至少、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
  “哎呀,只要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不累的时候就算逛逛也没啥事儿呗?”
  “真的·没事吗?”皮巴涅鲁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玛利亚罗斯身上。
  你才是,真的没事吗……?
  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脑中想了想,就好像已经传达给了对方。皮巴涅鲁微微动了动嘴角,以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点头。
  “哎——呦。”玛利亚罗斯转了个身,将两脚伸出床外耸了耸肩,“你们看,真的没事嘛。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由莉卡恶作剧般地笑了笑。“因为你平常的行为让人不敢相信你呀。”
  “是嘞是嘞。”
  “的确,玛利亚桑有时会非常莽撞呢!”
  “你可没资格·说这话。”
  “……呜、对、对不起……”
  “腐……”卡塔力的拇指和食指摆成直角搁在下巴处,一边装帅一边露出原本是苦涩又突然彻底反转的表情,“真是年轻呀……”
  因为是半鱼人,所以他说这种台词摆出这种表情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到底期待着什么样的反应,根本搞不明白。要是明白了就糟了,所以根本不想明白。然而即便如此,自不必讲,病房内的气氛还是一下子远远超越极限地冷了下来。

同日十八时三十三分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那里?你到底明不明白?
  四面八方都涂满了黑暗。脚下的道路是灰色的。前路上行人的背影如同影子一般漆黑。那家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展露出来的仍是影子,没有眼没有鼻没有口,你真的面对着我吗。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吗,快说。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紧说出来。快说吧。
  但是,你沉默不语地离开了。影子行走于灰色的道路之上,最终溶于暗影不知去向。我察觉到,这涂满四周的黑暗有着实际的触感,我能触碰到它们,它们有着某种形体,有着重量,却没有温度。我试着将它抽出,握在手里。凝神注视,这到底是什么?我终于理解,立即将它丢开。
  这是死……!
  死。
  死。
  死。
  死。
  死。
  不是尸体,不是残骸,就是死亡本身。那我又怎么可能丢得掉它?
  因为,我比谁都要更加习惯它,没错吧?
  就是我。是我杀的。是我散播出的死亡。已经离开的那人也是我杀的。那人已经变成了死的一部分,没有特点,变成了无法区分彼此的死,覆盖这个世界。尽是死。
  世界被死掩埋。
  到底是谁的错。是我的错。
  都是我干的。
  有人称呼我为立于大量死亡之人。不对。看清楚了。
  死亡不只存在于我身下。
  我的一切都是死。
  我拼命地将死涂满了目所能及的每一处。
  我累了。
  谁来,救救我。
  “你在说什么任性的话啊,戴尔洛特·马克思佩恩爵士。”仍残留着原形的尸体啪嗒啪嗒动着嘴说起了话,“在救你之前,应该先救我才对吧。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我被杀了。我已经死了啊。谁来救救我啊。”
  尸体徐徐染黑,成为了纯黑,近乎于影子。成为影子后便无法再张口。又有人在耳边低语,“——不必在意哦,戴尔洛特·马克思佩恩爵士。这种死没有一文钱的价值。【一文钱】。当初的确是有这个词。总之,这种死完全不必去管。还需要回头看上一眼吗?根本不需要。你只需散播死亡。不断磨练这份能力,为世界作出贡献吧。毕竟,你可是杀了个神。的确,这个世界并非是‘我在故我思’、而是‘我思故我在’的世界。然而,要打破规则仍是难事。而你却简单地——这样说对遭到过重创的你来说可能有些失礼——将规则破坏了。你足以称得上是最初的‘打破者’,如今也依然如此。你手中握着的、那个——没错。就是那把剑。彷徨星神索尔,第二个反逆者,将它送给了你。圣断罪之剑。Holy·Convictor。真名‘打破者’。当然,你也明白的吧?你难道觉得这都是偶然吗?当然不是。这是注定了的。那名反逆神也知道,他说到底也是个神,身处规则一侧。他正是知道身为先驱者的第一反逆者的末路——被赐予了某个领域、被赐予了新世界、坐上其支配者之位、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不得不遵守规则的下场,正因为他知道,他才会将那把剑托付给你。你能够做得到——他如此对你抱有期待。他并不是单单期盼着与恋人再会而彷徨,而是希望你能够将他无法亲手破坏的规则破坏。也就是说,其实啊,关键就在于你。也许你不喜欢这样,然而你别无选择。你正是如此地走到了今天,与喜不喜欢无关,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在你执着于尚不足以判明有多大价值的生,杀龙果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变成这样。也许你的内心中,对自己总是带来死亡、对被人称为破坏者和唤来终结之人满怀恐惧。然而,要我说,这些称号都不对,你是打开大门之人。也许你觉得你所积累下的死,大量的死都如同空虚,可这是不对的。那些死正是为了让你打开大门才存在的,你所导致的所有死都是有益的。因为,正是杀了这么多人,你才能最终抵达这里。然后,你将打开大门。这是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不论如何,你最终都将走上这条路,这是早就注定了的。所以,你拒绝也好、反抗也好、挣扎也好、讨厌我的话就杀了我也好——如果你杀得掉的话,反正,你到头来肯定,会打开那扇门。”
  “……随你怎么说。”
  那家伙的声音从我左耳进右耳出。
  没工夫认真听他讲。我得赶紧回去。
  得赶紧回去。
  我已经累了,那些家伙还在家里等着我。我没有狂妄到真的奢求得救,我有同伴,足以称之为是朋友。我喜欢他们,珍视他们,这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所以,不论多少死对我缠身不放,不论我的双脚多么沉重,我也必须得回去。回去。
  我沿着灰色的道路前进。离开这可憎的房间,关上那扇刻着印记的门,我离开了。曲折繁复的灰色道路,再难走我也会想办法走下去。
  终于来到外面,被玩具兵们包围,还有人说着什么,喊着什么。别吵。别妨碍我。我对你们没兴趣,我要回去。
  “让开。你们想死吗。”
  很简单。只要轻松地挥下这把剑,轻松到如同呼吸,我就能杀人。也许,比呼吸还要简单。
  好难受,不知怎么喘不过气来。从未意识到,呼吸居然如此地困难。谁在压迫着我?谁在束缚着我?谁将我牢牢捆绑缠绕不离?
  滚出来。
  有本事就现身。
  看我杀了你——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难道是我亲手散播出的死的集合,在试图将我捕获吗。
  玩具兵们让开道路,我一点一点地向前迈出脚步,感到安心。还好不用杀就能了结。已经太多了,受够了。我要回家。沿着灰色的道路前进,除了这条路以外,所有角落都被死涂成了纯黑。如同凝固焦油一般的东西,试图粘住我沿着道路前行的双脚。如同空壳、却又极为沉重的死,凝聚成人形的漆黑死亡,抓住了我。我试图甩开他们,这样就无法走路了。
  “别说这种话呀。”死轻声低语,“别这么无情呀。我可走不动呀。已经没法走了。为什么?因为我早就死了呀。所以,我只能由你来搬运,否则,我哪里也去不了呀。带我走吧,这点事你还是能帮忙的吧?因为,就是你杀的我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没有回应。我不想听你说话。说得越多你便攀得越紧。我甚至不再停下脚步试图甩开你,因为反正都是白费功夫。够了。在这条灰色道路以外的地方,到处都是你们,没有边际。行,我带着你,我带领你们一起走吧。
  回家。
  “为什么你要装得这么沉重?”“其实很轻松的吧,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想吧。”“觉得反正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死,甚至连平常都不如。”“我有母亲、父亲、恋人,可这都与你无关。”“我有深爱的人,也有人爱着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就是这么想的吧,你从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吧。”“现在不同了吗?察觉到了吗?知道错了吗?转变想法了吗?”“一直孤独一个人很寂寞吗?”“在那颠倒的沙漠中,独自一人,寂寞到脑子都出问题了,是吧?”“与我们不同,不会死的你,即便是被车裂、心脏被穿刺也不会死的你,仅仅只是孤身一人,就觉得寂寞了吧?”“简而言之,你变得软弱了。”“真可耻啊。”“而且,不仅是精神连肉体也变弱了。”“毕竟只是个容器嘛。”“假货。”“人造品。”“你已经不再像你以前那样了。”“是啊,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迷失了。”“有弱点就会被利用。”“被恶魔。”“指的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个恶魔。”“只是以宗教概念举个例子。”“而你不同。”“这不是举例。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吧。我有母亲。有父亲。有恋人。”“我有深爱的人,也有人爱着我。”“而我被你杀了。”“我在临死前痛哭,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恋人,想起亲密的人,我哭了。”“我想要向我爱的人告别,可那时我已经死了。爱着我的人听到我的死讯,不知会悲伤到何等地步,可这些我都无从知晓了。”“因为你毫不怜悯地杀了我、杀了我们。”“然而,我们知道。”“我们清楚。”“你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从没有后悔。”“一点点也没有。”“你并不是因为我们而痛苦。”“你只是终于明白了。”“将来有一天,你很有可能像杀死我们一样亲手杀死你重要的人,这毫不奇怪。”“就算不杀,你也会失去。你必将失去你所重视的人们。”
  “……闭嘴。”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这种事,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明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家。光是考虑到可能会失去,就如同失去了精神的支点。这不是假设,而是注定的事实。我之前从未体会过,如此地喜欢别人、如此地珍视别人、为了他们我可以奉上身心和灵魂。可就算如此,我也会失去。大家总有一天会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那个瞬间浮现在脑海,便使我浑身冻结。那时我会大吼大叫吗,会发疯吗,会抑郁吗,还是说,会哭?大概,都不会。
  我什么都做不到。
  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想到将来的那个时候,就产生了破坏一切的冲动。干脆现在就全部失去,还比较轻松。不自觉地便有了如此可怕的想法。我在害怕吗。是啊,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害怕得想笑,害怕得连那如痉挛一般的笑也冻结起来分毫也挪不动。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家。
  死啊。无数的死亡啊。既然你们说让我带上你们,我就照办。不管你们有多沉重,我都能背负得动。即便是眼、耳、鼻都被塞住,什么都感知不到,嘴巴被封住无法呼吸,我也要回家。啊啊——
  马上就到家了。
  本应是家。
  漆黑的死已经消失,道路不再是灰色,这里已经只是单纯的夜路,看惯了的景色,艾尔甸第十二区,我的归处,家。它应该就在前方,就在这里,可是——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不见了。
  不见了。本应存在的东西不见了。不可能是这样,好好的房子不可能如沙子城堡一般一晚上就被海浪冲垮。的确不是沙子,能看到崩塌的遗迹,从土丘上倒塌、大量的瓦砾堆在道路上,四处散落,无从落脚。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真的已经无法确定的过去看过的影像突然掠过脑海。「这里距爆炸中心点约一千五百米。如各位所见,这里已经面目全非,唯有残骸在诉说着那场爆炸的恐怖。我们已经无法再靠近。牺牲者数量很明显完全无从统计,不过目前为止能够确认的死者共有——」
  “噢噢……”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家。我回家了。我不是回家了吗。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抱着头跪地乞求。饶了我吧。真的拜托饶了我吧。可是,我在乞求谁的原谅?谁又能原谅我?原谅我什么过错?我不需要原谅,我从未渴求过原谅。
  我站了起来,身边到处都是人影。看热闹的吗?每一个人都没有脸,都是无脸妖。他们看着我窃窃私语,偷偷嗤笑。“看到了吗。”“因果报应。肯定是报应。”“看他那副模样,这么拼命,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啊。”“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带在身边一刻不离?”“因为他办不到呀。他虚伪、谎话连篇,他害怕别人看清他、摸透他、了解他是个什么东西。”“总是在蒙混,不过蒙混也是有极限的。”“像个虫子一样满地乱爬,喂喂喂,不在那边啊,在这边,这边。”“骗你的。才不在这边呢,在那边啦。”“不对,这边。”“真是个白痴啊,你找的东西早就没了。全部消失了。你永远找不回来了。”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别骗我。别。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要找。搬开混凝土碎块,推开钢筋,我要找。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大叫。叫着名字。喉咙吼破了也无所谓。我呼唤着我最重要的人们的名字。寻找。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哪里。不可能不见了。一定还在。我没有失去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我需要、我需要你们。没有你们,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空壳,只是个器具。为了播撒死亡、劣质的器具。我不会思考,连自己抓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只顾执着于活下去、杀、杀、杀。我是个胆小鬼,比谁都胆小软弱。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拒绝一切,把一切迎面走来的东西都视作敌人,将他们变成纯黑的死,以他们的死涂黑世界,堵住我的眼、耳、鼻、口,让自己变成一个人,就不会再有畏惧。所谓的死就是我自身,是我所期望的世界。
  受够了。
  我寻找。
  无脸妖们说话了。“你这口气还真是狂妄啊,像那样杀了那么多人,却说自己受够了,你已经无法摆脱了。”“生与死是相连的,从不间断地紧密联系着,总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即便是从中逃离的卑怯小人,也无法撇清关系。”“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以失去的形式,死如暴雨降临于你头上。”
  我抬头望向夜空,并没有下什么雨。于是我寻找。找到了。在瓦砾之中。找到了。被瓦砾埋着,倒在瓦砾与瓦砾之间的缝隙中。本是纯白的毛发肮脏到了凄惨的地步。
  “啾……”
  就算呼唤名字,也一动不动。不过,还有呼吸。啾如同以身为盾,两臂紧抱着友人。因为对方处于必须接受保护的状态。脚,左脚脚踝之前的部分消失了。右脚也折断弯曲着。
  “皮巴涅鲁……!”
  摸着他的脸,无数次地叫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微微动了。我为了听清他的声音将耳朵贴近。
  “…………莉……璐…………可…………”
  “你说——莉璐可……?”
  什么意思?为什么皮巴涅鲁现在要提起那个名字?答案很显然只有一个。就是那家伙。那个女人。都是她干的好事吗。
  我拒绝了那个女人。没有服从于那个女人,也没有接受那女人的服从。我不允许她毫不客气地闯入我的内心。那女人很孤独。她聪明、似乎无所不知、觉得世间万物都得随着她的性子、傲岸不逊,可本质上,只不过是个比常人歇斯底里一倍的疯婆子。我当初没有意识到,那女人与我有着极为相似的部分,过于相似,是互相排斥的灵魂双胞胎。越是试图靠近,就如同磁石一般承受越强的斥力,不得不分开。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个倔强的女人反倒是更加想要接近我。
  那女人临走时说过。‘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大概,什么都没有说吧。就是这个吗。
  这是报复吗、复仇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
  是我的错?
  “莉璐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殴打着地面。无数次殴打。拔出剑刺出一个大洞。做这种事又有什么用?毫无意义。莉璐可。该死的莉璐可。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杀。杀。杀。杀。杀。我要杀了你,杀到不能再杀,还要一直杀上无数遍。杀了你。杀。杀。杀。啊啊——可是,皮巴涅鲁还活着。啾也活着。其他人呢?要找到他们。对了。得找到他们。
  “等着我,皮普。”
  我寻找。
  无脸妖们说话了。“同样的事总是会反复发生,数也数不过来。你知道有多少人抓着被你杀死的亡骸痛哭号泣?”
  我在寻找。
  发现由莉卡了。还有呼吸吗?还活着吗?我浑身颤抖地试图确认。怎么办。如果已经没有了呼吸。我该怎么办。我小声念叨:“——救救我。”
  不停低语着的我碰到了由莉卡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动。还活着。我继续寻找。找到了露西、还有卡塔力。
  “还活着吧?应该还活着吧?”我小声祈祷着确认,“别死。别死。死了我可不会承认,不会原谅。给我活下来。”
  莎菲妮亚,还有玛利亚呢。还有、哈妮梅丽。我仍然寻找。找到了哈妮梅丽、以及好似想拉住彼此的手却没能如愿地倒在地上的莎菲妮亚和玛利亚——我如陷入恐慌的狗一般吠叫。这是怎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莉璐可。混账东西。啊啊。该怎么办。啊啊。我的思考已经无法成为语言。
  无脸妖们七嘴八舌。“他在闹腾耶。”“不错,再叫得响亮点!”“真是一场好戏啊!”“继续!”“你看你看,死了吧!”“大家都死了!死得可真漂亮哪!”“总算是死了!”“活该!”
  我喘着粗气,不知如何是好地呆站在原地。会死吗。死了吗。我失去他们了吗。还没有。肯定没有。谁来告诉我还没有啊。“……救救我。”
  我蹲下来,确认莎菲妮亚还有没有呼吸。很弱、非常微弱。不过,还勉强有气。受伤了吗。出血并不严重。玛利亚呢。好严重的烧伤。呼吸呢?不能算没有。能够微微地感觉到一点点。虽然极其缥缈,但心口也在起伏。哈妮梅丽的情况很糟。没有呼吸。我对她人工呼吸,拼了命地吹气,总算使哈妮梅丽吐出了一点气息。还没死。她还没死。大家都没死。可是,都快死了。濒死。怎么办。该怎么办。教教我,玛利亚。我该怎么办才好。瘦弱的你、有自知之明的你、即便是怕得手忙脚乱差点转身就跑最后还是固执地面对前方的你,这时会怎么做?
  莫莉·利普斯。
  对了。收容所。
  想要将大家都送过去。一次、全员。不可能。难道是让我选吗。非要让我排出优先顺位吗。先送了谁过去,在这期间其他人发生了什么的话该怎么办?不过,必须得做出选择。
  我几乎咬断了嘴唇,丢下剑背起哈妮梅丽,撕下外套将她固定在身上,又将莎菲妮亚和玛利亚担在两肩。“——我马上回来。”
  我尽力奔跑。得快点。收容所。得赶快到达那里,然后再回来。
  我沿着灰色的道路奔跑。除了这条灰色的道路以外,每个角落都被死涂成了黑色。即便如此我仍一个劲地跑。死试图缠住我,我的脚步愈发沉重。沉重也无所谓。不论变得多么沉重,我还是要去。死。无数的死啊,有本事就来抓住我试试看,你们根本做不到。我必须得去。不管发生什么、跑不动的话就用走、走不动的话就用爬、我一定要前进。
  “明明、已经迟了……?”
  出现了影子阻拦在前方。
  女人形状的影子,俯视着我,我已经匍匐在地,因此不得不如此。好重,太过沉重了。
  “你的背上、你的肩上,背负的都是死,当然会沉重啦。”
  “……你是莉璐可吗。”
  “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黑。纯黑。这是、这是什么。玛利亚。这不是玛利亚。我再看向另一侧的肩膀。黑。依然还是漆黑。怎么了,莎菲妮亚。到底怎么了?
  “所以说,已经迟了啊。”
  “放屁。”
  黑色、纯黑的死亡,压在我的肩上,后背负担着的死,逐渐溶解扩散。
  “你骗我。”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我试图将四散的死收拢回来。别走,求你们别走。总是从指缝中悄然溜走的死,非要把它们重新集合起来不可。
  “你骗我……!”
  别离开我。留在这里。
  别让我一个人。
  救救我吧。
  “求你们了……!”
  手向着绝对无法触及的远方伸出。
  睁开眼的时候,呼吸几乎停止。
  
  “……这里是……”
  摇了摇头站起来。啊啊——对了。对了。是收容所。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黄昏下的中庭。记得在草坪上倒了下来,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试图抓住丢在一边的大剑。
  立即注意到身旁有一个男人立着单膝坐着,抽回了手。
  “……你来干什么?”
  “倒是没什么事啦。”男人头上纯白的布缠及双眼的高度,他伸出如同右手的左手拔起一撮草,“没有事要办,就不能来见你了吗?”
  “每次我问你来干什么,你哪次回答过我?”
  “我只是得仔细斟酌一番,才能作出判断呀。”
  “旁边有别人。”
  “仔细看看吧。”男人举起如同左手的右手,指向在庭院中央兴致勃勃地玩着皮球的三个小孩子,“这里除了你,就只有如那样纯洁无垢的孩子们。他们不会觉得我怪异,也不会害怕我。”
  “这可说不准。”
  “你很暴躁。”男人的眼神中透着担忧,简直像个人类一样,“你累了吧,劳损了吧。你被恶魇缠身,是不是还在做恶梦?”
  “因为我家被炸没了。”他抓着头发皱起眉头,“如果是恶梦倒好。”
  “真是多灾多难。”
  “被你这么居高临下地评论,我居然没觉得生气。”
  “我可基本上都是脚踏实地的呀。”
  “索尔。”
  “怎么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让我去做什么。你期盼的是什么?”
  “我的愿望只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彷徨星神”索尔眯着眼睛静静露出沉稳的笑容,“我想要与她见面。仅此而已罢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这就交给你自己判断喽,吾友。”
  “别这样。”他握紧大剑剑柄咬紧牙,“——别再开玩笑了。”
  “到底怎么了?你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如果,我给你的那个容器,已经撑不下去了的话——”
  “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也可以为你再做一个新的哦?”
  “别糊弄我,索尔。”
  “我没有骗你呀。好好想想。我在狱中之狱找到你,救下你实现你的愿望,虽说只是暂时还是给了你肉体,又给了你保护肉体的铠甲和兵刃。其中有任何一次是你不愿意我却强加给你的吗?”
  “那都是卖人情,你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帮助我。没错吧。”
  “作为朋友我得说,我永远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
  “因为你不用强迫我也能达成你的目的,不是吗?”
  “你只要按照你想的去做就行了,戴尔洛特。”
  “就算你不说——”
  不经意间皮球滚了过来。他闭上口,将大剑放在草地上,捡起皮球看向身边,索尔已经无影无踪了。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三个孩子畏畏缩缩地靠了过来。收容所中不仅有病人和伤员,还收容着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们。这三人应该都是莫莉·利普斯收养的孤儿。
  他轻轻递出皮球。“已经天黑了哦。”
  “还看得见!”个子最高的少女接过皮球撅起嘴,“只要还看得见球,就不算黑,没关系!”
  “是吗。”他不禁笑了起来,“可这样不会被训吗?”
  “没事!”少女气势十足地转身,拉着两名少年跑开了。
  就在此时,庭院对面建筑物的出口通道处走出一名女医术士,对着三人大声呼喊:“——喂!艾兰洁!阿德利!约翰!你们也差不多该玩够了吧!”
  是个年轻的姑娘。一瞬间,以为是佩尔多莉琪,然而不是。
  收容所中有大量的医术士,以及医术士的幼苗。有许多人是多亏了他们才能得救。怎么能说死、没有一文钱的价值……?
  注视着被女医术士斥责后向着通道口走去的孩子们,他站了起来。明明是自己的双脚在活动,他却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才好。他总是在睡,直到刚才为止也一直都在睡。即便如此,意识仍然蒙着一层薄雾。
  如索尔所说,已经撑不住了吗。已经到极限了吗。恐怕的确是的。既然对方都说了能做一个新的,就干脆拜托他做一个如何?为什么要拒绝?在怀疑他吗?毫无疑问,我无法信任他。他肯定有什么企图。可现在的我,连打破这企图的力量都没有。想要力量的话,就得去取回来,这样的话,到头来又是殊途同归——
  他搅着头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这里是哪里。右手侧是被夕阳的光线微微穿透的窗户,左手侧排列着房间。病房外的走廊?我有印象。但是记得不是很清楚。很模糊。
  突然,有了这说不定也是梦的想法。窗外的暮色紧逼而来,头顶半永久灯的白光徐徐降下,可还是感不到明亮。如何能够断言那逐渐侵蚀天空的黑暗不是死?也许这也是那个梦的延续。也许我早就失去了一切,至今还在梦中徘徊。
  如果真是这样的梦,真希望能早点醒来。
  可即便是梦,我也舍不得现在的景色。
  如果醒过来,我肯定其实躺在床上。遇见的所有人、分别的所有人、死了的所有人、亲手杀了的所有人、经历过的所有事、剜剔我的心的每一件事、手边渐渐变得冰冷的温暖——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梦。从最初开始便不存在,因为不存在,便不会失去。不要。
  谁来告诉我,不是这样。
  他握住房门把手。
  打开房门,躺在床上的女性如同弹起来一样直起上身。
  “啊……啊……啊……”莎菲妮亚瞪着眼睛嘴巴开开合合,最初称得上是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了红晕,不一会儿便红透了。“……诶……诶……那个……诶……”
  “怎么了?”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像是别人的,也不明白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身体状况还不怎么好吧,赶紧躺下。”
  “是……啊、不……也没有……那么严重……刚、刚才、玛利亚他们……来、来过了、那个……”莎菲妮亚低下头抓紧被子,“……就在刚才、还在呢……然后……说是要见多、多、多……多玛德君……就走了……”
  “是吗。”
  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明明看见了,他还是坐在了床的边缘。如同有什么别的意志,在操控自己的身体。
  “看来我们刚好错过了。”
  “……是、是啊……那个……!”莎菲妮亚抬起头,又马上垂了下去,“……那个、那个……诶、那个……多、多玛德君……没、没事吗……?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我只是有点累。”
  “这样……啊……真的吗……?”
  “嗯。毕竟已经不年轻了。”
  莎菲妮亚沉默了下来。他注意到是自己说的话让莎菲妮亚沉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抬起一边嘴角,“抱歉。”
  “别、别、别这样……!不用……”莎菲妮亚似乎光是抓着被子都不够,开始把被子往手上缠,“……为、为什么……要道歉……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是吗。”
  “……是的……”
  “是啊。”
  “……是的……”
  “你状况怎么样?”
  “……是的……”
  “应该不算差吧?”
  “……是的……”
  “只有这一句啊。”
  “……是的……?”
  “就是这个。‘是的’。”
  “……对……对、对不起……!那个……我、性格阴暗……老是愁眉苦脸……想不出什么话题……是无、无聊透顶的人……对不起……”
  “没事,我也不是非要让你说点什么啊。”
  “……不……但是……我很羡慕……那些……随便闲聊、什么事都好……又自然、又不勉强……说说笑笑……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感觉很厉害……”
  “我在这方面也不行啊。”
  “啊……对哦……是啊……那我刚才说的、真是失礼……对不起……”
  “不用——”他本来也许只是想隔着被子轻轻拍一下她的腿,可是,被子已经全缠在了她的手上,纤细的光腿就暴露在外。
  他的手碰到了她冰凉的腿,大脑空白之下既无法抽回也无法握紧,只能保持原状。
  和她对视了一眼,她恐怕已经彻底傻掉了。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顾盯着对方翡翠色的眼瞳。“——啊……”
  试图让僵住的手放松下来,便动了动手指,她的身体颤了一下,借此机会他抬起手,掌中只剩下了空气,没有残留下来任何体温或是触感。
  他挪开视线,上下挥了挥手。“……抱歉。”
  “不、不……”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吗……?”
  “嗯。”
  “……这样……啊……”
  不知为何又沉默了下来,他试着寻找话题。他想要问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可现在无法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否则的话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将身心都彻底撕裂。
  “那个……”莎菲妮亚弓着腰抱紧双膝,“……刚刚、从玛利亚那里听说……我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感觉不是没有记忆、而是不确定……试图想起来的时候、就很模糊……倒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
  他咬紧了牙。是那个女人吗。“什么事。”
  “我……我……好像没咏唱咒文、就使出了魔术……”
  “什么?”
  “……的确、被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我记得……好像是这么希望过……不过、还是无法相信……”
  “咏唱摒弃啊。”
  “你……知道啊。”
  “知道的没你多——这种技巧,应该只有一部分魔导王才办得到。这对魔术士来说,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境界。”
  “所以……我才不敢相信……但是、玛利亚应该不会骗我……”
  虽然的确如其本人所说难以置信,但如果这是事实,却也能够理解。
  那个女人是本领极为高强的魔术士,而且还是超越者。魔术的起源就是超越者的力量,因此超越者就如同返祖现象,可以说是天生的魔术士。在现存的魔术士中,说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有些不确定,但肯定不会超过两只手。由于并不只是单纯的魔术士,其麻烦之处不仅仅在于力量。家中被这样的人偷袭,结果却全员生还,只能说是奇迹。
  是故意的吗?有目的地饶了大家一命?
  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极为自然的。不过,如果莎菲妮亚真的实现了咏唱摒弃这般伟业,就很容易理解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抽身逃跑了。
  “……你觉得……是真的吗……?”莎菲妮亚瞄了他一眼。
  “是啊。”他稍微笑了笑,“是你的话,做出多厉害的事都不奇怪。”
  “……真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嗯。你很有天分。也非常努力。”
  “努力……是理所、当然的……我还、努力得……不够……”
  “但是,其他人办不到的事,你已经能够办到了。”
  “……其实……”莎菲妮亚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刚才,多玛德君进房间来之前……我稍微、试了一下……”
  “连触媒都没有?”
  “没有触媒、只是对魔术……从准备到发动为止……模拟性地演练一遍……这是一种训练方法……这种方法即便是成功了……实际上、也不可能真的使出那个魔术……不过、在训练里办不到的事……实战中、也绝对办不到……”
  “你试了试,然后没成功对吧。”
  “……是的……”莎菲妮亚皱起眉,嘴唇拧成一条斜线,“……说真的……到底该怎样……才能办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必要着急啊。”
  “一定有什么诀窍才对。”这句话难得说得很清晰,莎菲妮亚握紧右手点了点头,“……既然、成功了一次……就一定、能办到。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关键的、什么东西……还是说,那个时候有什么不同……如果这样的话、又不同在哪里……你不觉得、这种事……只要想想、就应该能明白吗?因为、这可是我自己的事……”
  “也许吧。”
  “……应该、能明白才对……也许我、错过了入口……太过拘泥于、形式……必须得跨越形式、跨越墙壁……这种思考方式、说到底就、墙壁……墙壁、也许就是墙壁……得跨越过去、这种想法本身才是……”
  莎菲妮亚小声念叨着,拼命地思考。现在,她已经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了吧。
  魔术士必须拥有过人的天赋以及合适的指导、加上强大到异常的精神集中能力才能有所成就。被著名的闪光魔女看中、得到对方的指导、能够如眼前这般沉迷于魔术世界的莎菲妮亚,毫无疑问拥有着全部的条件。
  然而,她作为魔术士还是异常的。
  莎菲妮亚虽然追求力量,但那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同伴们。再说清楚点,是为了保护同伴、为了帮助同伴,才渴求着更强大的力量。
  为什么你——不仅是你,你们,都是这样啊。
  胡子自不必讲,就连那个如同高傲具现的强·杰克·顿·裘克,都给了克罗蒂亚自己的一半生命。为了朋友,连自己的一半生命都可以随便舍弃。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作为一个人类从出生到死就已经很不易了,却还要在此基础上背负更多的东西,为了不崩溃而彼此支持。
  ‘没有一文钱的价值’,你如何敢说这种话?啊啊——
  胸口发紧。如同精心制作的装饰品的心脏在钝痛。我会失去他们。我的确会失去他们。这么简单的事实,我却一直没有明白。笑吧,干脆变成个笑柄还轻松一点。总有一天你们会闭上眼,再也无法睁开。这样真的好吗,怎么可能好啊。
  我不要这样——我心里想。就如同不讲理的臭小鬼一样。
  他向莎菲妮亚伸出右手,在指尖触碰到银色的发丝之前,就慌忙收了回来。真的是,慌张得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莎菲妮亚看过来眨了眨眼。“……怎么了……?”
  “不……”他摇头,“没什么。”
  我已经非常虚弱了。
  肯定,撑不了多久了。


九月二日七时五十一分
  
  “——哧、呲、嚓、哧、哧、出、出大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匹汉子在狂奔。汉子已经奔跑了很久。直到方才为止都只顾着拼命蹬地、甩臂,注入全身力气使自己前进。刚一望见前方的目的地,汉子便大吼起来。汉子正因为是汉子因此作为一个汉子,不禁要去呐喊。
  “出、出大事啦!糟啦!糟咕、糕啦!枣、枣糕?枣个头啊白痴……!”
  不仅仅是在叫喊,作为汉子中的汉子如果不吼出一句白痴就实在是不能忍。不管是多么紧迫,哪怕挤出时间来也要喷出一句白痴是汉子的嗜好。不如说,状况越是紧迫,越是要爽快地大喊白痴来麻醉自己,这是汉子的引以为傲的汉之心得。
  “出事啦!出、出事——不对!出——事——啦!出大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守卫着莫莉·利普斯收容所大门的秩序守护者队员们,看到汉子出现,犹豫着要不要拔出摩德洛里刀。汉子的内心想着(老子啊、是老子、这可是老子啊,你们也不是什么新人新面孔菜鸟啦,好歹也该知道老子是何许人也了吧,别说不知道啊)直接穿过大门。
  “出大事嘞嘞!出大事啦!出了个大了个事儿啊!出大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穿过A栋后便是病房楼。汉子进一步提高了速度,终于超越了光速。
  然而、还远远没到、极限。在以超越极限为目标的汉子的视线中,有人从侧面冲了过来。
  “不准……!”
  女式医术士帽倒飞而出,金发飞舞飘扬。
  “在走廊上……!”
  她倏然压低重心,在前方踢出纤长的腿。
  “奔跑……!”
  要说前方是哪里的前方,自然是汉子的前方。
  “咕噢噢噢噢……!?”
  汉子动用超越常人七百七十七倍的汉型超级反射神经试图躲过她的腿,即便是身怀惊天动地的汉力,这依然是个无法实现的梦吗?
  “哆——”
  汉子的身体干脆华丽地飞翔至空中。
  “嘎——”
  随后,几乎是雄壮地翻滚回旋。
  “咔…………!?”
  汉子的屁股汉气十足地摔在地板上,后背处的冲撞使得眼前都要射出火花,后脑勺的猛击害得口中喷出闪电。汉子一匹、全身所有称得上是洞的洞中都喷射出了汉子那已经化作白烟的灵魂。
  “……嘿啰哈啰嘿啰……嚯啰嘿啰呼哩嚯啰……嘿啰呼哩嚯啰哩……哩……鳞……鳞……!?”汉子以汉子般的气势蹦了起来,“——谁身上长着鳞啊!怎么可能有什么鳞啊!长个屁嘞!老子是人科人属的!汉子中的汉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吵了!”
  “噗呗——”
  真是干净利落的一击。
  汉子的意识冲破了天花板飞翔至了天空的彼方。触碰到星辰再返身回来,只见汉子的肉体正堂堂地躺在地上摆着大字型。
  “……好快……好快……好快的拳……”汉子立起右手拇指,顽强地挤出笑容,“——你还挺厉害的嘛、佩尔多莉琪!”
  “并不是拳,我用的是掌。”
  “噢噢。这样啊。那为什么这么……猛啊。噢嚯嚯嚯。好疼、疼、疼、疼……”汉子划出螺旋猛然起身,“——才不是叫疼的场合啦!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啦!说真的嘞!”
  “不管什么大事不大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吵吵闹闹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不不,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件事也不可能不吵啊!”
  佩尔多莉琪刺在汉子脸上的视线冰冷至极。“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啊、这个呢、该怎么说呢、这个、什么来着、这个、这、这——”
  “……这?”
  “这这、这、这这这、这、zhe、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
  “太麻烦了,干脆连你的存在本身一起处分掉吧?”
  “NOOOOOOO!处分!NOOOOOOO!”
  “那么,至少给我用人类的语言说清楚。”
  汉子浑身一抖敬了个礼。“在下会妥善处理!”
  “……也不用到这种程度。”
  “了解!既然这样,老子要上喽!容老子在此发表!”
  “这种的也不需要。”
  “生气伤身呐。”
  “你以为是谁害得我生气?”
  “老子呗!啊哈哈!……抱歉!真是抱歉嘞!知道啦、知道啦!真的知道啦、求你不要打人啦!成不成?成不?成?”
  “不想被打的话——”
  “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zhanzhan战争啦!”
  “哈……?”
  “战争爆发啦本巴拉巴!”汉子突然揉起了嘴巴周围,“——说不出口哇,像老子、即便是老子这等角色也难以启齿!就是这么严重的大事啊!毕竟,可是正儿八经的战争嘞……!”
  “战争……?”佩尔多莉琪皱起眉头抱着双臂,微微歪头,“是哪里的大族互相之间打起来了吗?”
  “才不是那回事儿嘞……!那个啥!”汉子吞了一口唾沫。话说——
  那个啥,真是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呀。刚认识的时候还青涩得难以下口,感觉像个不得不丢掉的果子——等等、老子这是在想啥咧!
  老子我!可是已经有了阿尼亚酱了呀!其他的女孩子一概!等于在眼中不存在!——真的真的真的吗?不对,根本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呀!不是……!认真!严肃!眼神发亮!
  “——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帝国军已经打过来啦……!”
  
同日八时七分
  
  “拉夫雷西亚……!?”
  所谓的张口结舌指的就是我现在的表情吧。因为,真的是不可理喻。
  玛利亚罗斯曾在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生活过。因此,对那个国家也多少有一些一般常识程度的了解。不论直接还是间接,常年都在参与各种战争,这种状态自其建国以来,就从未中断过。前日,帝国多年来最大的假想敌——应该说是既定目标的欧克立德酋长国首都被攻陷,随着欧克立德被平定,自然会调动军队,策划捕获新的猎物。可是,它的魔爪十有八九也该伸向中部诸国域才对。
  帝国一直以来都在向东,缓缓向东扩张。
  因为北方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只要还被魔导王时代的遗物魔导兵们保护着,沙蓝德的国境线就牢不可破。
  帝国过去多次挑战沙蓝德,每次都被轻易击退。也许是吸取了教训,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要进攻沙蓝德的动向。
  “呃、等……等等。让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考。嗯……”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做了一次深呼吸,环视了一圈储藏室。
  虽然说是储藏室,但有窗户,也有床铺。这里本来是用来组装以零件状态运来的大型机械的地方,边角里堆着各种备用零件,不过房间倒也算宽敞安静,便向莫莉借来作为暂时住所。
  玛利亚罗斯昨晚也转移到了储藏室中,目前与多玛德君、露西、以及啾四人一起住在这里。
  房间里放了五张床,其中三张是空的。体力充沛的露西出去跑步了,而啾正在角落里握着佩尔多莉琪送来的针线进行编织。只有多玛德君在睡觉,玛利亚罗斯只是在将床当作椅子坐着而已。
  仍有贫血和心率不齐症状的莎菲妮亚、左脚受伤的皮巴涅鲁、以及尚未恢复意识的哈妮梅丽都在病房中。由莉卡正在照顾哈妮。卡塔力因为适应不了收容所的气氛,昨晚就回自己住的公寓去了——本应如此。
  一眼看去,卡塔力的脸上有些浮肿,还冒着汗,眼睛下方隐约能看到黑眼圈,胡茬也有些长。实际上肯定是根本没回去,而是去喝酒喝到天亮了吧,而且还就这样直接冲到收容所来,身上带着酒气。
  “呃……莫非,你醉得脑子不清楚了?”
  “老子才没醉!”
  “呀,但是……”
  “这是真的呀!第一手消息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来着……反正,老子是五个小时前知道的。和法尔科内大叔喝酒的时候——”
  “啊。罗德里格·法尔科内?铁心脏协会的——”
  “是呀!实际上,老子和大叔都觉得这肯定是谣言啦、根本不可能啦之类的。因为,帝国才刚刚打下欧克立德的首都嘛。那也算是个大新闻了,大叔对这件事挺有兴趣的。就是这两天,对欧克立德的进攻也还没完全结束,离控制整个国家还差得远呢。在这种状态下,还要向这里派兵,从常识上考虑根本不可能!而且!据说帝国军是毫发无伤地突破国境线的!”
  “……怎么可能。”
  “是呀!正常来想的话不可能呀!老早就说了吧!老子和大叔一开始也是不信的!然而!这里就是二流和一流的不同之处啦!”卡塔力咧嘴一笑,估计是想耍个帅,然而一点也不适合,“——被限制在框框架架里的人,是找不到超珍贵的财宝的!不管是值得信任的消息,还是好像根本不可信的事,都要抱着怀疑的心去探求真相!这正是通往财宝的开端!除了寻宝之外也非常有用,这正是老子思考和行动的第一原则呀!”
  “嘛,的确,这种心思应该也挺重要的吧。你暂且不论,法尔科内先生如果说他是因此才能留下那么多的业绩,倒是挺有说服力的。”
  “烦死了,老是多嘴!——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老子和大叔就为了确认这个消息使出了千般手段!然后就发现,不管从哪个渠道,总能得到同样的消息啊……!虽然如此,大家基本上都没当真!不过,那些眼光锐利的商人们就不一样了!那些家伙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其中有些人已经有动作嘞!”
  “有动作?”
  “现在的话,就是为了逃离艾尔甸做准备呀!一般来讲,一旦发生这种事,只要有人带头一跑,立马就会变得一窝蜂一团乱,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呀!”
  “但是,你说要跑……”玛利亚罗斯抱住头,“——话说,就算国境被突破了,帝国军也不一定会打到艾尔甸啊……而且艾尔甸还有很多魔导兵——啊,国境线上也有啊,既然这样,为什么……”
  “老子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消息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只是——”卡塔力压低声音露出严峻的表情,“据说,那个‘闪光魔女’玛奇鲁塔在为帝国军打工。玛奇鲁塔可能打破了古德王的魔术,让魔导兵失去了机能——这种传闻说得跟亲眼看过一样呢。”

八时二十分
  
  “大、大姐……!?”
  和由于事关重大首先赶来通知这边、随后又再次踏上收集情报旅途的卡塔力分头行动,急忙赶到病房里告诉莎菲妮亚后,她果然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嘛,倒也不能确定是真的,只是有这种传闻罢了。”
  “大……大姐她、在拉夫雷西亚……为什么……不过、既然是大姐……不管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奇怪……只要有力量、一时兴起就……毁灭世界之类的、也挺有可能的……动了手之后……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说什么、好无聊……然后拿弟子撒气……她的的确确、是会这么做的人啊……”
  “玛、玛奇鲁塔到底是什么人啊……”
  “简、简单来说的话……”莎菲妮亚微微低下头,“——天真……烂漫。想要的东西、就真的想要、不论如何……也要抢到手。有想要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也一定会去做。决不会、有任何……踌躇。只要有什么念头……不论怎样、都会转变为实际行动。大姐……就是这样的人。”
  “也就是——超级任性……?”
  “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任性。”
  “而且,据说还是最强最伟大最了不起的魔术士——这岂不是糟透了……”
  “不过……”莎菲妮亚右手紧握着左手,露出了极为苦闷如同哭泣的凄美笑容,“正因为此、大姐的爱……很直接、很庞大、很激烈……曾经被大姐爱过的人……绝对、忘不掉。绝对、没办法……讨厌那个人。大姐当然是个魔术士……同时大概、也是个人。作为一个人、绝不否定自己的……一分一毫。又高傲……又纯粹……让人忍不住憧憬她。虽然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达到、但是……大姐是我的目标。”
  “……我可想象不出莎菲妮亚变成那种人的样子……”
  “……因为……大姐和我……正好相反……”
  “我可是超出几百万倍地喜欢莎菲妮亚这边哦?因为感觉根本不可能和那种人处得好关系,也根本不想。”
  “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莎菲妮亚弯起眼角,“……大姐她、肯定……会很中意玛利亚的。”
  “别、别这样。说什么‘很中意’,听起来怪吓人的。被那样的人看上,一般都不会好过的吧。”
  “——莉璐可……”
  莎菲妮亚的嘴唇中吐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病房内的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低了两到三度。是错觉吗?不,不是错觉。
  从抬起上半身的莎菲妮亚身体里,散发着某种肉眼不可见的流动物体,正是它们使空气冷却下来。
  “……紫之薇洛尼卡……‘隐者’。那个人……和大姐、是被同一个老师发掘出来、养育长大的……换言之……就如同是姐妹。虽然我也不了解……大姐她……基本不说自己的事……不过、怎么想都肯定……有什么联系……”
  “这个——也许是吧。”
  “那个人……想要杀死哈妮梅丽……是因为身为‘猩红的替罪羊’的‘隐者’。至于对我……恐怕是顺便为之……动机是、私怨。”
  “我说啊。”玛利亚罗斯在床边坐下,抓住被子,“——既然提到了这件事,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随意说吧。”
  “那我就说了——肯定,那个叫莉璐可的,是觉得自己被多玛德甩了,然后就在ZOO里待不下去,还产生了怨恨吧。呀,其实吧,总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单纯,实际情况可能更加复杂,但简单说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莎菲妮亚揉弄着被子,“……我的、想法是……”
  “嗯。”玛利亚罗斯轻轻握住莎菲妮亚的手指。
  “……那个人……该不会曾经和、多玛德君……是一对吧。”
  “这样啊。”玛利亚罗斯握紧了手。
  很疼——应该吧。
  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一定很疼。胸口,以及深处的心脏,一定疼痛得难以忍受。
  “……实际、见过面以后……发现、是个超级漂亮的人……和我这种、不一样……有大人味……明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就是完全不一样……我……没有一点、魅力。大概……男人……都比较喜欢、那种女人吧……”
  “没这种事啦。”
  “……但是……”
  “那家伙,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恶女系嘛?不,根本不是什么系呀风格呀之类的,根本就是个恶女。在不好的意义上太像个魔术士了。性格也挺恶劣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一般而言、不、就算不一般的情况下,也都会敬而远之吧。而且啊,要说漂亮的话,莎菲妮亚要比她漂亮多了。”
  莎菲妮亚垂下头去,无言地左右摇头。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啊。反正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嘛,比如那什么。如果那就算是她的复仇的话——话说,什么‘那个人回来之后看到你们的尸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呐’”玛利亚罗斯故意用一点也不像的口吻模仿,“——还说这种话,虽说是为了复仇吧,但是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作为人就已经没救了。简直SUCK。多玛德君会和那种女人……那个啥,我反正是想象不出来。虽然他的确有点没脑子——啊、对不起哦?这种措辞不太好。反正,我觉得多玛德是不至于那么没眼光的。啊,这种说法是不是也有点糟糕啊……”
  “嗯。”莎菲妮亚微笑着回握玛利亚罗斯的手,“……我也想相信,他和那个人没什么……不过,多玛德君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能包容接受……而且那个人毫无疑问、是曾经在ZOO待过的……”
  “嗯……到头来,都只是推测嘛。干脆,去问当事人不就好了,一口气问个清楚。莎菲妮亚估计是办不到,但我可以替你去确认嘛。”
  “……我其实挺害怕、知道实际情况……”
  “啊,这样啊。说的也是。不知道的时候还能不去关心,毕竟都是自己的想象,在不在意全凭自己心情,但是一旦得到了答案就会变成事实,到时候就有些难办了——”
  “还有……万一,真的曾经是恋人……虽然仅仅是过去的事……但是总觉得、难免会去拘泥于这件事……然后还会嫉妒起来……我就是这么讨人厌的女人……”
  “不不不,肯定是会纠结的啊?不跟人说清楚搞得这么暧昧,真是徒增麻烦。我也会很介意的呀。连我都介意的话,莎菲妮亚肯定就更严重了。我觉得这很自然。”
  “……要问的话、就我自己去问。总觉得、让玛利亚去代我做这种事……很不好。”
  “没什么不好,刚才也说了,我自己也很介意。应该说、嘛,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都得问个清楚才行……”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又抬起眼珠窥视莎菲妮亚的眼神,“——有关多玛德自己的,各种各样……说不定,和刚才的——和那个女人之间也有什么关系呢。总而言之……感觉好像能联系得上。”
  “我觉得……”那双翡翠色的双眼,一瞬间似乎射出了深色的光线,“多玛德君……似乎、直接认识魔导王。”
  “嗯。”玛利亚罗斯抿起嘴,悄悄地叹了口气,“……是啊。”
  “……所以、感觉那些事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
  “嗯。”
  “只是……”莎菲妮亚垂下视线,“想到要一个人……背负这些事……就不由得、想要尽可能……不由得、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什么都好……想要帮上忙。我觉得、在这点上……大家、应该想法都是一样的……”
  “是啊。”玛利亚罗斯皱起眉低语,“——说的是啊。还总是让我不要一个人背负,他自己又怎么样嘛,还不是总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把什么都搞定。我们就算再不中用,总能帮帮忙的吧。多玛德实在是太不会依靠别人了。”
  “……这话让玛利亚说出来、感觉好怪……”
  “呀,我可是很会依靠别人的。光是依靠大家了,不依靠大家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我也……在依靠。依靠玛利亚……由莉卡……还有其他人……”
  “人就是要互相帮助嘛。然而在这方面,多玛德真是……不过,在自己的职责方面倒是做得很好。该怎么说?这种……从感觉上来讲,基本不会接受别人的支援。不过,这也不是因为他完全不需要,肯定,只是不擅长应对吧……”
  “……既然他不擅长主动寻求帮助……那么、就算他不寻求……我们这边也能去支持他的话……就好了……”
  “意思就是我们还是欠缺积极性?”
  “……呜……”莎菲妮亚斜着眉毛露出难堪的表情。
  实在是太可爱了,真想抱一抱。
  “他这块石头应该没脆弱到一碰就碎,去故意碰碰看应该也不错。”
  “……说起来……哈妮跟我说过……怎么说呢……要造成既定事实……之类的……”
  “既定事实?噢噢——”
  我在这方面倒是了解的很少,不过姑且还是明白个大概的。不、其意义的确是清清楚楚,不过话题一旦涉及到这方面,便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得上。
  “嘛,这也算是手段之一。反正那边肯定不会主动。比如、去夜袭钻被窝……之类的?如果不做到这地步,估计造成既定事实应该还挺难……的吧?”
  “……钻被窝……真的、只有这招……”
  “你、你真的考虑过……?”
  “……但是、他最近、一直都睡得很沉……”
  “啊。是哦……那样子挺让人担心的。”
  “……哈妮也是、还……没有恢复意识呢……”
  “不仅如此,现在还爆发了战争……”
  “有什么……”莎菲妮亚的表情突然变得空虚起来。但她的视线并非在彷徨不定,而是凝视着某一点,“……巨大的、声音……有什么……在试图……改变一切……”
  玛利亚罗斯紧紧握住莎菲妮亚的手。“——莎菲妮亚……?”
  “咦……?”莎菲妮亚看了过来眨了眨眼,如同寻求依靠一般紧抓着玛利亚罗斯的同时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我、刚才……说了什……”

十三时四十四分 第五区
  
  “身体怎么……!?”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不能再跑。直到刚才为止都累得筋疲力尽。已经不行了。到极限了。必须得休息。必须得整理紊乱的呼吸。再这样下去就会摔倒,马上就会瘫倒在地。啊啊。天空、午时刚过的太阳、地面,全都在溶解,一切都模糊得分辨不清——就在那之后,突然,全身的血液突然化作了炙热而又冰冷的矛盾湍流,涌至大脑的一瞬间后,本无比狭窄的视界一口气扩大了数十倍、数百倍。
  能够明确地感受到空气的味道,风声如同心脏的鼓动,我莫非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还是什么?作为支配者而诞生之人?只可能是这样嘛!
  因为,身体好轻、好轻、好轻!我明白自己长不出羽毛,但是,肯定有一双看不见的翅膀!现在感觉什么都能办得到!所谓无能为力根本不存在于我的词典!这种感觉到底算什么A·Ha!全能感?个人崇拜主义者的究极目标?快要成神了?神!Yeahhhhhhhhhhhhhh!的确有种神的感觉!现在我就是神!因为,还完全跑得动!跑到天涯海角都没问题!一定能够抵达终点!
  好爽。居然这么爽。我说实话真的爽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偶尔也会自慰,可这感觉比那还要爽得多!爽到爆啊爽到爆!真是tres bien!tres bien又是什么鬼?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就是tres bien!爽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露西·阿什卡巴德在午后的艾尔甸中狂奔狂奔狂奔。虽然的确很爽,但并不是为了爽才出来跑步的!呀,居然变得这么爽实在是始料未及!应该说,直到刚才为止都难受得要死。早就习惯了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我还不成熟力量不足又孱弱,要是我能做得更好、要是我能想得更周到更有效率地活动更有目的性地工作,也许就不必勉强受了那种重伤的皮普先生了,这样一来左脚也就不会脱落了,也就能够去救援哈妮小姐了,更不会出现在途中失去意识这种失态的表现,在玛利亚桑和莎菲妮亚姐姐被虐待还拼死战斗的时候,我居然悠哉地四仰八叉光是想到这一点脑壳就好像要梆的一声炸裂,总之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对这么弱的自己,不论如何也绝对、绝对、绝对不原谅……!
  有人懂吗。有人能理解我吗。就不能有人理解我吗。
  我的父亲是SIX。在这艾尔甸,就是极恶的邪门歪道的代名词。那个SIX。又坏、又过分,虽然输了但果然还是很强,那个SIX。
  我虽然是SIX的儿子,母亲却是个好人。善良、温柔、美丽,是个好女人。大概,好到连那种父亲都能爱上她。
  有着这样两个极端的父母,我还是想成为一个好人。
  与只懂得用掠夺来表达爱意的父亲不同,与只会相信别人默默等待的母亲也不同。我想要保护我最重要、最喜欢的人们。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想要派上用场,想要让大家开心,想要抹去他们的不幸,让大家都能感到幸福。
  然后、然后、便是我真正的愿望。
  我想要被人宠爱。
  不想被讨厌,不想被人畏惧。想要被珍视,想要被抱紧,想要被拥在怀中,想要被说“没关系哦”。没关系哦,露西。你是个好孩子。你一直都在努力。你做得很好。我很明白。我认同你。我很高兴你能出生,能和我相遇。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哦,露西。
  寂寞的时候,我会对着自己说这些话。说得越多,便越是寂寞,胸口几乎要崩溃。我还真是个可悲的家伙。但是但是,我并不想要别人可怜我。觉得我可怜的,只有我自己就足够了!不是可怜,我想要的是爱!
  请爱我吧!为此需要什么……?
  需要变得更强!
  强到能够保护所有重要的人!变得比谁都强,依然不骄不躁、虚怀若谷!变强、变得心胸宽广,成为一个正确的人,给予世间无数、无数、多得要溢出来的爱,这样一来,我肯定也能得到爱的回报!
  平时对此总是九分不安,一分期待,而现在不知为何能够确信。我已经听到了声音。没关系、没关系哦,露西。A·Ha!这不是玛利亚桑的声音吗!我超喜欢玛利亚桑!就算不是女孩子也没关系!我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哈妮小姐也很棒!又漂亮、又帅,而且,那对欧派真是让人耐不住!微妙地欠缺防备,感觉真是糟糕呀!真希望她能早点醒过来啊……!
  就算心中有不安,也是无可奈何的。不安只会让我不适、拖我后腿,无法推动我前进。唯有希望和信心,能够让我奔跑。如同飞翔一般,快速奔跑。好厉害,我真是快爆了,好快,好——快!Yeah……!
  即便是跑得这么快,我的意识依然大范围扩散着,能够看得见、听得清。起点是第六区的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绕第六区一周后沿环状路通过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北上来到北斗门,转身去动物园事务所所在的第二王立银行一趟随后向南、向南、向南、穿过第十三区的高层寺院群进入第一区绕了好几圈,随后是第二区、第三区、第四区,刚刚进入了第五区。第五区。第五区!第五区……!有好多、好多商店,行人也很多得小心点呐!
  不过,没关系。我看得见。人潮的流动。不仅如此,谁注意到了自己,谁没有注意,每个人的容貌都看得见。他们的视线落在哪里,他们嘴巴的动作,甚至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只是零零碎碎但也多少听得见。即便如此地全力奔跑,我依然能够清楚地明白。
  不过,稍微有些奇怪。
  看到狂奔中的露西·阿什卡巴德,有人不明所以,有人露出‘又来了个怪人不过管他的呢’的表情,也有人向后退去说着‘很危险啊你这王八蛋’尽露恶态,有指着他的,有吹口哨的,有欢呼的,反应各不相同,这也让我很爽。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其实也不是刻意无视,而是沉浸于其他事,根本就没看见我吧。
  街上不知怎么感觉有些喧闹。
  这不是我的缘故,而是有其他原因。当然,应该也有人看见我的样子才吵吵闹闹,但数量并不多。莫非,是在召开什么盛大的party,或是有什么集会,大家都被吸引——可是,还有好多人也对此毫不关心,注意力极为散漫。我闯入这party的会场,干出显眼的事故意想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可为我喝彩的只有其中少数一部分人。我本来是打算掀起让大家完全忘了party的大骚动的,结果居然只有这点成果,真是可耻的结局——这算什么自说自话的妄想嘛,不过还是不爽。不爽。不爽。切。这算什么。这么看来,我岂不是就像个白痴一样吗。呀不,也许我的确就是白痴。
  虽然并不是有意,但露西的腿还是慢了下来。速度刚一下降,身体就急速变得沉重,连浸满全身的汗水的重量都能感受得到。
  “……果、果然,还是累了……”
  别说跑了连走都如同折磨,好痛苦。停下脚步,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斜,不管的话一定会就这样翻倒在地,因此连忙用双手按住两膝,总算是稳住了重心。呜哇哇哇。汗滴像瀑布一样。根本不是啪嗒啪嗒,简直就是哗啦哗啦,不一会儿就在脚下形成了一滩水塘。
  “……肯、肯定……还是那个啥、那什么、咳……变得太HIGH,整个人都奇怪了……然后就、成了那样……呜诶诶诶——”差点吐出来慌忙捂住嘴巴,支撑身体的力松懈了一半,便踉跄了一下,“……真是烂啊、我真是……这种……得更好地控制起来才行啊……”
  偶尔,另一个自己会将自己取而代之,即便一直刻意抑制那个肆意妄为的自己,可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连本来的自己也会变成另一个自己,只有等事后了才能察觉到。那另一个自己,正是露西最为畏惧的东西。
  那恐怕是父亲的血。
  这种想法,也许是在推卸责任。即便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造成了什么影响,露西也必须得把它转化为自己的所有物才行。必须得由自己来控制,必须得找到控制的方法。明明清楚,却又被反过来骑在头上了。
  “……那家伙,很强。比我要强。我、必须得变得比他更强……”
  呼吸稳下来之后抬起上半身,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
  环视四周,视界比起之前要狭窄浑浊许多,好像在透过一张薄膜看世界一样。刚才明明又清晰、又新鲜,有广度,也有深度,每一处色彩和形状都能打动人心。
  然而,想要进入那种状态,就得被那家伙吞噬。
  这也是、那家伙的手段吗……?
  露西握紧拳头点了点头。“——别想骗我……我不会输的。”
  暂且不管这个,街上的模样果然还是有些奇怪。
  这一带相当靠近铁锁休憩场,来往的人流也相应地很激烈——以往应该是这样没错,现在人数倒是不少,却有很多人止步不前互相谈论着什么,很是显眼。
  仔细一看,前方有人虽然不像露西那么快、但也气势惊人地在街上慌乱地横冲直撞,还有人抓住附近的行人就开口怒吼:“——所以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听不进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已经完了、全完了!听好了、已经全完了……!”
  怒吼着的男人步履蹒跚,脸上带着喝高了的红晕,也许只是彻底醉了。被他抓住的人,似乎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将男人甩开拔腿便走。
  男人对着那人的背影大叫:“——是战争!正儿八经的军队要打过来了!我们的艾尔甸已经完了、没有救了!当然啦!凡人终有一死!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啊!嘻哈哈哈哈哈哈……!”
  露西皱起眉歪着头。“战争……?”

十七时三十九分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在睁开眼之前,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温热。然而,却感觉不到热。如同生了锈,身体各处都非常迟钝。我又不是机器人。机器人。曾经的确是有吧。那东西是什么?曾经有?曾经是什么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不明白。反正不知在何处,就是有。向那里伸出手,估计就能想起来。那里?那里又是哪里?还是不明白。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所以,我们才刻了下来。在那条通道里,拼命榨取记忆中尚有印象的事件,为了不要再忘记,为了不要让过去完全消失,刻在了上面。比如,1914.06.28?1939.09.01?2001.09.11?2052.10.09?到底是否正确,已经没有自信了。还有人就是拘泥于这些年月日。是谁来着?说什么反过来记才比较正常之类的。好热啊。好热……?
  不对。
  强行睁开眼皮,进入视线的是类似人类头顶部的东西。
  他一直在床上睡觉,右臂朝下侧躺着。而在胸前,虽然没有接触到、脸却几乎要压了上来的银发之人,果然也是侧躺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
  “呃——”莎菲妮亚刚抬了抬头又低了下去,随后左右摇晃,“……那、那、那、那那那个!能、能、能不能……再稍微、就这样……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拜托了……”
  “唔……”他数次将沉重的眼帘睁开又闭上,忍住了哈欠。其实这倒没什么,但他的膝盖还弯着,莎菲妮亚为了让身体不碰到他,腰和腿都弓成了奇怪的形状僵直着,怎么看都觉得肯定不会舒服。
  “你不难受吗?”
  “……哎?”
  “这样的话——”他伸直膝盖,结果一不小心,他的腿碰到了莎菲妮亚的身体。
  “……啊、抱歉。”
  “不、不用……!”莎菲妮亚扭过脸去,银绢般的发丝在眼前流淌,她的额头稍稍碰到了他的胸口,“……没、没事的、完全……那个、应该说……再、再、再、再这样……”
  “唔?”
  “……再、再这样……”莎菲妮亚的脸蹭上他的胸口,“……这、这样……也、也行吗……?”
  “哦。”他本想挠头,还是忍住了,“嘛……无所谓吧。”
  “那、那么……就这样……聊聊天吧。”
  “聊天?”
  “……是的。”
  “聊什么?”
  “诶、那个……什么都行……”
  “是么。”他尽量不活动身体,扫视房间之中。
  只有床铺和少量杂物,还有就是机械材料之类的零件,称之为房间多少有些煞风景,似乎原本就是储藏室所以这样也算正常。虽然是储藏室却有窗户,射入的光线有些泛红。房间中好像只有他和莎菲妮亚。其他人暂且不论,连在不熟悉的地方会非常困惑极其怕生的啾都不在。
  怎么、好奇怪。
  包括他自己也很奇怪。
  为什么就是冷静不下来。
  “……已经、黄昏了……”
  “好像是啊。”
  “你还没吃午饭……就这么睡了……知道吗……?”
  “我不是很饿。”
  “……不吃东西、可不行……就算、没有食欲……我会做点、能下咽的东西的……”
  “我倒不是挑食。只是,怎么说呢。比起食欲,还是困意占了上风。”
  “肯定……不只是、累了……对吧……”
  “可能吧。”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就算不可以……也告诉我。能不能……全部、告诉我……”
  “全部吗……”
  他叹了口气,一时间沉默不语。
  我到底在想什么。脑中泥沼般浑浊,只能摸索着探寻。即便是一直寻找下去,也无法保证前方一定能找到什么东西。
  “只要你在就好。”
  莎菲妮亚缓缓地抬头注视他。“……只要在、就好?”
  “嗯。”他稍微眯起眼摸了摸莎菲妮亚的头。
  手在微微发抖。
  如果多使一分力,摸坏了怎么办。
  “只要你在这里,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不行……。”
  意外地——好快。
  莎菲妮亚的身体探了上来,闭上双眼。
  在他的下唇上、仅仅是触碰到、轻轻一吻。
  莎菲妮亚仿佛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瞪大了眼睛,脸变得通红,缩回了他的胸前。“……对、对、对、对……对不起……”
  “不……”他揪起了自己的头发,“……道什么歉。”
  “……但、但是……”
  “又不是被揍了。”
  “……某种意义上、我做的事……该怎么说……比那还要糟糕啊……”
  “嗯,的确是被吓到了。”
  “……说的……也是。”
  “因为太突然了。”
  “……不突然、的话……就可以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吧……我……不过……”莎菲妮亚抓紧他的衬衫衣领,“请不要说……只要在这里、就好……这种话。因为我还能……做得、更多……不仅是我、大家都是……只要能帮得上多玛德君……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想要成为……你的依靠……”
  “知道了。”他又向莎菲妮亚的头顶伸出手,途中又收了回来,“能说的事,都会告诉你。这样可以了吧。”
  莎菲妮亚向上瞄着他,咬紧了嘴唇。即便是他也能明白,这可不是“这样就可以”的表情。
  “……好吧。”

九月三日零时三分
  
  莫莉·利普斯麾下的一众医术士们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哈妮梅丽身体承受的烧伤,已经到达了一部分皮下组织,甚至波及到了内脏。威胁到生命的损伤已经在医术士们的拼命努力下早早治愈了,但后续仍有必要持续施式。现在如果她醒过来,肯定每分每秒都得承受焚身苦痛。通过让意识层面平和下来保持昏睡状态的特殊技法,不仅能让人体的自然恢复能力急剧增高,也能让疼痛意识不妨碍到治疗进程。这种做法乍一看似乎过于繁琐缓慢,但对肉体的负担的确很低。医术式并不是万能的,即便是完美的施式,也无法修复到原先100%的状态。尤其是像这样极其细微的伤,要是让不显眼的偏离一直积累下去,最终就会造成重大的歪曲。这种应当称之为莫莉·利普斯式的独创医术式,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患者本位。
  “我还得多多学习啊。”由莉卡双手包着哈妮梅丽的左手轻轻抚摸,同时自言自语,“也许我一直以来都太自大了,总想着快续、漂亮地治疗,沉醉于自己的技续。当然,有的场合的确对续度有高要求。但系,根据情况不同,肯定也有其他更好的做法。我眼光还是太狭窄了。因为个子太矮?真系的……”
  说着这种谁也听不见的无聊蠢话,也不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得到心理安慰。
  是太累了吗。要说累的确是很累。由莉卡自己接受治疗后倒是马上醒来了,但在那之后一直都忙着给收容所的医术士们搭把手——应该说是保证不妨碍的前提下近身观察,兴奋地想要多多少少学到些什么。至今为止明明无数次见到过他们的医术式,为什么之前就没有产生过要学习吸收的兴趣呢。
  “至小总能在这里学到一点……”
  要是真心想掌握莫莉·利普斯式,实际上首先就得做到这一点。这里的医术式与其他所有的种类都不同,而且,一直在持续进步。
  “绝不能执着于固定形系,得让西考方法更加灵活……回头想想,我在ZOO里,一直都系同一个样子。像玛利亚,已经和刚加入的习候完全不同了。”
  多亏了玛利亚,自己也改变了。
  假如没有玛利亚,自己肯定无法接受飞燕。那孩子明明根本不擅长接受外物,却能慷慨地包容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深深地传达出来对我们、对ZOO喜欢得不得了的感情。那孩子肯定期盼着,这贵重的时间能多持续哪怕一分一秒,甚至觉得,这是一个过于狂妄的愿望。
  不是这样的。
  绝对、一点也不狂妄。
  认为这样的每一天理所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你依然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如同要将每一秒刻在心里,一步一步缓缓前进。
  在一旁看着,我便觉得。像我这样背叛、隐藏、欺骗自己的感情,是多么浪费的一件事啊。
  既然喜欢飞燕,就一定得承认喜欢。诚实坦白虽然很难,但一直说谎岂不是更加费事?说出实话的勇气,努力去找找总能在哪里找得到的吧?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去找吧?
  ——我的真心。
  实际上真的非常,想要在收容所见习。
  如果由莉卡真心希望如此,并诚恳地说明,大家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许并不是该这么做的时候。
  “习在系与安稳的星活无缘啊。你的人星也一直都系这样吧?”
  不管怎么搭话,昏迷沉睡着的哈妮梅丽当然无法回答。
  时间已经过了零时。再过一个小时,收容所的医术士就会来为哈妮梅丽施式。感觉在这段时间里会有些犯困。
  由莉卡将椅子向前挪了挪,注意不碰到哈妮梅丽的身体,枕着自己的胳膊伏在床边。稍微小睡一会儿就能大有改善。可刚一闭上眼睛,病房的房门便响了。
  怎么回事。应该不是收容所的医术士,时间还早。
  睁开眼抬起上半身的同时,房门便打开来,一名戴着遮至眼睛高度兜帽的男人迅速钻进了房间。
  男人背手关上房门,张开双臂。
  “锵锵~~”
  “——飞燕,你真系……”由莉卡扶着额头,“还锵锵……你到底在干信么呀。这样可不行。万一被秩序朽护者的人发现了——”
  “知道啦知道啦不用说这么多遍嘛……”飞燕踮着脚来到由莉卡身边蹲下,咧嘴笑了笑,“真的好想见由莉嘛,实在是忍不了啦。啊哈哈。”
  “别用啊哈哈蒙混。你们不系互相之间心照不宣互不侵犯互不干谢么,既然如此就得好好遵朽呀。你一个人的草率行为,可系很有可能引发战争的啊?”
  “别老说教了嘛。还吊着眼这么凶。真是的……”飞燕撅起嘴,“我只是特别想见由莉,所以才来的啊。这还不是因为,之前约好了要碰面你却没来。”
  “啊——这个……对不起。”
  “不不,这事根本无所谓。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应该没什么事吧,所以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啦,但是果然还是想见见面对吧?还是想听听声音的对吧?”
  “……真系的。”由莉卡转过脸去,鼓起脸颊,为什么要这么小孩子气呢,在飞燕面前,不由自主地就会变成这样。“我怎么知道。”
  “不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就够了。由莉你也想见面的吧?也许时间不对,但你想要见面哪怕只是一秒的脑电波已经飞过来了吧?对吧?对吧?对吧?”
  “……这个嘛……只系一秒的话。”
  “没错吧没错吧没错吧。嗯嗯嗯嗯嗯。呜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真奇怪。”
  “因为太高兴了呀。呜呵呵呵呵呵。”
  “安静一点……房间里还有病人。”
  “噢噢,对哦。”飞燕两手捂住嘴巴站起身来,弯腰紧盯着哈妮梅丽看,“……话说,这是谁?”
  “哈妮梅丽。”由莉卡食指戳着下巴歪头想了想,“……算系新人——应该会变成新人吧。不过,倒也不仅仅系这样。——你知道‘Pinkshoot’这个人吗?”
  “嗯。是机术士吧。挺有名的。只是好像不知道是死是活。”
  由莉卡摇了摇头。“……应该已经洗了。这姑娘系‘Pinkshoot’的女儿。”
  “嚯诶诶……”飞燕瞪大了眼睛,“真是的,由莉你这边怎么净收些怪人。SIX混账的儿子、Pinkshoot的女儿……”
  “薛得没错……”由莉卡轻轻握住哈妮梅丽的手,“这姑娘很聪明……不过,父亲和养育她的人都洗了,至今为止都过得非常辛苦。一直都一个人拼命努力,结果这回又碰上这种系……”
  “很糟糕吗?状态?应该怎么说来着、状况?”
  “性命是保住了。不过,还要花些习间。”
  “哎呀呀。总感觉那个啥。刚才由莉你不是提到战争吗,这不就是外边传的拉夫雷西亚要干的好事。在这种时点还发生这种事,真是头疼呀。由莉也是辛苦啊。”
  “飞燕你呢?”
  “啊,你是说军队要来艾尔甸的传闻?嗯嗯……”飞燕两手叠在脑后斜着嘴,“嘛,当了个然先得去收集信息,然后考虑对策。这方面主要是荆在搞啦。而我嘛,那个啥。主要是在各个场子里露露面,安抚一下情绪之类的。”
  “那应该很忙吧?应该没习间来这里吧?”
  “没关系啦。时间总能挤出来的。我又不是偷懒,否则又要被由莉骂,还要被手下看不起。”
  “那就好。”
  “不过,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来呢。要是真来了的话怎么办呐。要是有别的可去之处,从一开始就不会来艾尔甸了嘛。黑市感觉已经、成了我们的家一样的地方了。感觉根本没有将它抛弃的选项啊。”
  “的确。在艾尔甸以外,我们好像根本没办法星活……”
  “没错吧?真是头疼……”飞燕皱起眉隔着兜帽挠着头,“啊啊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我来又不是为了说这个。”
  “无雪谓啊?以飞燕的立场,应该没有几个可以发牢效的人吧。”
  “嗯呀。荆应该算一个吧,好像还是有区别。不过,根本不是这个问题。简单而言我就是那个啥,想在由莉面前装个帅嘛。倒也不是装,有由莉给我提供力量,耍个帅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由莉卡摸着脸,遮去了大半表情。“……这种话,别面对面薛。”
  “为啥?”
  “太羞耻了。”
  “由莉是个害羞鬼嘛。不过某些时候该怎么说、倒是完全不同呢。”
  “某些习候指的又是信么习候?”
  “不不不。这个嘛、你看,还是不说为貌嘛。”
  “不系貌,是不薛为妙!”
  “噢。这样啊。”
  “系呀。”
  “喂,由莉。”
  “怎么?”由莉卡向飞燕的方向转过头去。
  啪啦——就这么一下,嘴唇被舔了。
  “你……”
  “嘘。”飞燕不知何时脱掉了手套,食指摸着由莉卡的嘴唇。
  于是轻轻地咬了一口。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飞燕抽回食指,又一次,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由莉卡的嘴唇。因为很痒,由莉卡皱起眉,小声叹了口气。
  “不行。”
  “我说行就行。”
  飞燕第三次、第四次地贴上由莉卡的嘴唇。舌头伸过来的一瞬间,由莉卡便张开了嘴,不仅是迎接,还自己主动缠了上去吮吸飞燕的舌头。发出声响之后才回过神来,然而这点也立即抛到了一边。彼此的脸不断交换位置,忘我地唇齿交缠。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真心认为这样不好,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明明是在病房里,可是,就是不想停下来,无法离开。必须得停下来,必须在自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之前,就阻止自己。
  飞燕先离开了,不过,又马上紧紧抱了上来。
  “啊——啊、糟了。真是超喜欢。已经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由莉卡也回抱飞燕。“……我也系啊。很喜欢你。”
  “好。”飞燕抓住由莉卡的双肩,如同将自己抽出来一样向后退去。由莉卡理解到,即便很痛苦,他还是刻意这么做了。
  这种有男子汉风度的地方,也非常喜欢。
  “我先回去了。被发现的话就完蛋了。还有,也不想给由莉添麻烦。反正这种事不管是三十分钟还是十个小时也都远远不够。”
  “……系啊。”
  “别露出这种寂寞的表情我才比较开心啊。真的会担心的,能不能稍微笑一下嘛。”
  “好的。”
  由莉卡展露出笑容。
  我很喜欢你哦。
  喜欢你的一切。
  非常喜欢。
  “嗯。”飞燕摸了摸由莉卡的头,转过身去,“那么再见啦。”
  由莉卡什么都没说。即便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也组织不出告别的话语。
  在飞燕离开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忘记了呼吸。
  深呼了口气,又吸了一口,如同要抓破一样捂住胸口。
  “……真系的。”

同时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第六感。
  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当即从床上抬起上身,正好发现储物室的房门正在无声地一点点打开。
  房间内没有开灯。虽然光线比较暗,但也不算一片漆黑,还是能看得见大概情况。
  多玛德君在睡觉,露西也熟睡着,能听见呼噜声。卡塔力应该在收集情报,虽然偶尔会在收容所露面,却紧接着又会不知去向。莎菲妮亚本来说是要从病房里搬到这里,因为突然发烧就暂且搁置了。虽然只是听说了个大概,但做出那种事之后,不浑身发热才怪呢。嗯。而且,莎菲妮亚居然。嗯。这样啊这样啊。嗯。不过啊。嗯。真厉害啊……
  上呀、快上、快去吧——明明一直这么鼓励她,却并不觉得她真的会踏出这一步。所以说实话,真的是吓了一跳。那么,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我也在想啊。多玛德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为什么他能这么平静?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是搞不懂。话说,咦?啾去哪儿了……?
  当房门打开二十桑取到三十桑取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
  在那绝不宽的缝隙之中,有人侧着身体正试图入侵储物室。
  这种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的手法倒是值得赞赏,只是不巧我刚好醒来了,就这样正好清清楚楚目击到了犯罪过程。
  而且,还有另一人(?)在门后注视等待着这位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请自来的客人溜进了储物室,就在这一瞬间。
  在距房门不远处堆积着的机械材料之后,啾一直潜藏着。随后以如同趴在地上的低重心姿势扑出,突然向不请自来的笨蛋发动猛袭。
  笨蛋立即察觉到了危险向后跳开,但啾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反应。追上前去右臂一闪,笨蛋以左臂挡下这一击,紧接着钳住啾的右臂背在身后似乎打算来个过肩摔,而啾却自己主动跃了起来,一个前空翻后站起身,打出目不暇接的连击——笨蛋防下、挡开、反击,攻守交替,啾又一次占据上风,紧接着笨蛋再次不甘示弱地逼了上去。
  储物室比一般的房间要宽敞许多,就算如此,也并没有到特别大的地步,作为平时总在多玛德君家里庭院打架的啾和笨蛋的斗技场还是稍微狭小了一些。可是,两人依然在有限的空间内充分地活动,巧妙地利用距离连续攻击或是防御。只能说是做得漂亮。可是啊,漂亮又如何?漂亮又有什么用?
  “……因为,这可是晚上啊。晚上。大半夜啊。当然,大家都在睡觉。我还想再继续睡呢。完全就是扰民。到底算什么嘛。给我差不多一点啊……”
  玛利亚罗斯抚了抚睡翘了的头发。
  “唔……!?”笨蛋没能躲开啾,被一下子撞飞了。
  “GAU……!”然而啾并没有马上追击,而是一时压低重心,在胸前摆出两手肉球向外的姿势。
  笨蛋立即稳住身体,大概,笨蛋大概是身为笨蛋却不像个笨蛋地被啾的动作害得一时迷惑不决,而在此时啾已经发动了攻势。如同消失后再在另一个位置出现的步法。笨蛋也使出了同样的招数,试图与啾拉开距离,然而这也在啾的预料之内。啾也消失后再出现,以极低的重心逼近笨蛋,两手的肉球推上了笨蛋的腹部。
  “——咕、咳……!”笨蛋的身体一时浮空,紧接着啾一个前空翻接下旋踢打在笨蛋头顶,笨蛋又被击落在地。“——嘎……!”
  啾还没有停下,如同要将笨蛋踹起来一样又踢了一脚,笨蛋蹦了起来,又被啾敲落在地板上,马上又想起身,却再一次被打倒在地。
  “……好、好强……”听到了露西的声音。
  仔细一看,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露西在床上像个女孩子一样摆着鸭子坐,用炙热的眼神注视着啾和笨蛋的激烈搏斗。
  “真好啊。看上去真开心啊。我也想参加啊。不过,肯定只会添麻烦啊。啊,反击!呜哇哇……要、要在这里回击吗……!?哇哇哇、有、有点、真是没想到……呜噫。啊啊!啰!叭!咳呼……!”
  不知怎么,满口都是莫名其妙的怪声。这家伙也是个笨蛋。当然这点倒是早就知道了。
  “我说啊……”玛利亚罗斯姑且用放在枕边的毛巾擦了擦脸,叹了口气,“……这场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打算一直演下去吗?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想睡觉啊……”
  “——咳……!”笨蛋一边拼命地(笨蛋毕竟是笨蛋,唯有战斗方面格外擅长因此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至少在玛利亚罗斯看来的确是拼了命)应对啾的攻击,一边向玛利亚罗斯的方向投来视线。“——不、不是的,玛利亚!我完全没有、唔!妨碍你的、咳!安眠的意思啊!?一点都没有,只是、咔……!”
  “SYAAAAA!GAAAAA!GOOOOHH!SYAAAAAAAHHHH!”
  “噢噢……!”
  笨蛋被啾撞倒并压在地上。
  这、实在是,真的有点厉害了。笨蛋恐怕处于练习模式,虽然有打败啾的意思,却没打算打垮。因此虽然没有敷衍了事,但还是手下留情了。即便如此,啾将笨蛋逼到如此地步的场面,依然难得一见。
  “好厉害!太厉害了!啾!真的超强……!”小笨蛋单纯地满脸狂喜,不过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笨蛋似乎也察觉到了。
  “……为什么啊!?怎么这么认真!而且——侵入者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明明还有一个人,为什么放着他不管,非要这么针对我呢!我还以为这种时候能稍微体谅我一点,是我太天真了吗!?我本以为如果是你应该能理解——”
  “GAAAAA!UOOOOOOOOOOOOOOOOOON……!”啾抓住笨蛋的双肩,剧烈地摇晃起来。
  “呃……!”笨蛋在痛哼了一声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诶?”
  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怎么回事。感觉心口发紧,几乎有些疼痛。
  难道说,啾——在烦躁?在着急……?
  想要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然而,啾不会说人话,虽然能理解,却无法正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样肯定很难过,很痛苦。
  如果玛利亚罗斯没有理解错,啾现在应该就是这样的感受。
  可是,啾,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啊。”
  难道说,笨蛋听得懂?
  笨蛋再次、第三次点了点头。“……这样啊。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想要变强吧。想要比现在更加、更加强。你想要保护同伴——还有朋友,却失败了。你无法容忍自己的无力,你心中的悲愤却无法吐露,因此才这么难过悲哀。”
  啾愣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露西发出“呃呃……”的低声垂下头。
  玛利亚罗斯也差点羞愧地低下头去。
  啾的性格非常怕生,因此在收容所里心情一直都不好——我以为仅仅只是这样罢了。真是迂腐,为什么就没想到啾也被伤到了呢。
  发生了许多事,因此没有想这个的空闲——一瞬间想到这个借口的自己真是恶心。
  啾很温柔,当玛利亚罗斯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消沉的时候,啾总会悄悄地在身边坐下,有时还会向自己招手。对我这样总是对他说着‘过来’,然后强行抱上去分也分不开的胆小鬼,啾总是无比宽容。毫不拘谨地容许我撒娇,浑身都充满了纯粹的温柔气息,这样的啾,不可能不会受伤。
  “没事的。”笨蛋挪开啾的胳膊,轻轻敲了敲他的脖子,“你已经变得很强了。应该说,真的是一口气强了不少。正是你一心一意的感情让你变强……肯定,今后也是这样。变得比现在更强的你能够保护好大家——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咕。”啾用力点了点头,从笨蛋身上跳开。
  啾晃了晃头向门外示意。大概是“这里太窄了,去外边打如何”的意思。嘛,只要不继续在房子里打怎么都好。
  “呼,那就这么办吧。”
  “啾!”
  “那、那个!”露西举起手,“能不能再算我一个!?实在不行的话,只是让我观战也行,拜托了!”
  笨蛋和啾对视了一眼,这两人之间似乎已经能凭眼神交流了。
  笨蛋撩了撩前发。“随你便了。”
  “好、好的!那么,请容我失礼了……!”小笨蛋从床上蹦下来,将夹在腋下的摩德洛里刀握在手中。小笨蛋居然来真的。
  啾离开储物室之后,小笨蛋也追了上去。
  只有笨蛋留在原地,朝这边转了过来。
  明明根本不想见到这个笨蛋东西,为什么就是挪不开视线呢。
  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表情。
  玛利亚罗斯稍微抬了抬下巴,想要说“干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嘴唇在颤抖,为了止住抖动,不得不咬紧牙关。
  “玛利亚。”亚济安静静地吁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想说这句话。”
  “嗯。”
  自然地做出了反应。
  储物室明明很暗,不知为何一瞬间,如同从黑暗中射出了光线,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家伙的笑容。只不过是非常简短的一句回应,那家伙却仿佛得到了百万倍以上的甜言蜜语一样,笑容满面。
  那家伙回头走出去,在门口处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
  “不论何时,我都永远爱你。”
  沉默了一会儿,那家伙还是走掉了。
  房门关紧之后,我点了点头。
  “嗯。”
  力气被抽空,抬头看着天花板。
  虽然想要发一句牢骚,却连张嘴都嫌烦。
  正打算躺下来,突然传来一句“没事吗”,吃了一惊。
  “咦……啊——怎、怎么?多、多玛德……”玛利亚罗斯慌张地向多玛德君的床铺看去。多玛德君侧躺在床上,枕着手肘看着这边。“——你、你怎么醒了……?”
  “嗯。因为感觉很吵啊。所以就醒了……吧?”
  “你问我干什么……”
  “那就是这样。”多玛德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还很困吧,继续睡么?”
  “嗯。”
  听到这暧昧的回应,玛利亚罗斯发出“哎呦”的声音从床上跳下来,来到多玛德君的床边。
  有点担心多玛德君是不是发烧了,因此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一点也不热。
  应该说,很冰冷。
  “别勉强自己哦。”
  “嗯。”
  “就算你现在满口答应,到时候还不是……多玛德你就是这样。”
  “这可轮不到你来说呐。”多玛德君笑着翻了个身,“……嘛,我的确是想睡了,睡吧。你也赶紧去睡。”
  “嗯。”玛利亚罗斯的左手拇指在刚才摸过多玛德君额头的右手手掌上用力按了一下,“……知道了。”
  很冰冷。
  实在是太冷了。
  是我多心——了吧……?
  
  我之前都在做梦吗?
  不,不是梦。
  那都是过去的记忆。
  在脑海中记得与不记得的边界线上徘徊,突然不知从何处浮现出来。
  ‘开始了’。
  伊安·戴德姆德如此说着,扣下了手中扳机。
  开始。
  到底是什么开始了?
  并不是不清楚他的目的,只是,为实现目的他打算做什么……?
  开始。
  已经开始了吗。

同日十一时五分
  
  “听说,就是一夜之间哪。”“哪用得上一夜,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一瞬间。”“不可能吧,哪有这种事。”“到底怎么做到的啊。”“太可怕了吧?”“是魔术呀,魔术。”“是那个玛奇鲁塔干的呀。”“再怎么说也实在有点、对吧?”“不可能吧?”“但是,那可是玛奇鲁塔呀。”“说得好像你认识人家一样。”“好像没人活下来,全灭了呀。”“什么全灭?”“城市呀。”“整个城市,一转眼就变得惨不忍睹啦。”“瞎扯的吧。”“不,有人亲眼看见了,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这根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好么。”“谁去确认一下呀。”“快去、快去。”“你怎么不去啊。”“你以为离得有多近啊,那可不是散散步的距离。”“总之,肯定是毁灭了。”“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话说,接下来岂不是要遭?”“完犊子完犊子。”“真的要打到这里来吗?”“只是时间问题吧。”“真的?”“喂喂,别开玩笑啊。”“这可不好玩哪。”“不,我可没打算说笑。”“是不是应该逃跑啊。”“但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说到底我就是逃到这里来的嘛。”“所以啊,根本就是瞎扯的吧?”“肯定是瞎扯的,瞎扯。”“一派胡言。”“你想骗谁呀。”“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呀。”“还能怎么办?”“艾尔甸也重蹈覆辙?”“——和卡利欧萨克一样。”
  早在昨天、九月二日晚就有一部分模糊的传言在人群中传播,消息以清楚明确的形式大范围散播开来则是在三日早晨,到中午之前,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实了。
  卡利欧萨克,已经毁灭。
  具体详情不明,但据说,拥有超过百万人口的魔术、娱乐、文化、艺术大都市卡利欧萨克,其城市圈全域都遭到了体无完肤的破坏,居民也被卷入其中死亡大半。并未被【占领】,而是被【破坏】。
  如果这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有意招致的结果,那么他们所期望的便不是征服。所谓的征服指的是打败对方并使其服从,而这样将整个城市破坏,将居民统统杀光,别说服从了,连掠夺都谈不上。
  帝国到底在想什么,仅仅为了冲入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将每一座城市都践踏殆尽吗?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暂且不论动机,如果这是真的话,卡利欧萨克以外的城市恐怕也将遭到同样的命运。
  包括这首都艾尔甸。
  “……如果是大姐……”
  莎菲妮亚退烧后搬到了储物室中。由莉卡依然在照顾哈妮梅丽,除她之外包括皮巴涅鲁、露西、啾、多玛德君、以及卡塔力都在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储物室中集合。
  “大姐的、古代咒式——战略级魔术……要将一座城市破坏……应该是……可能的。不过、即便是大姐……大概、一个人也是办不到的……需要动员很多魔术士、执行大规模的仪式……我猜、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果然,是玛奇鲁塔干的哪……”卡塔力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呼唔呼唔地嘟哝了一会儿。“魔导王时代暂且不论,魔术士居然与世俗权力扯上关系,实在是不符合常识啊。”
  “……我认为……大姐她……并不在乎权力。因为她……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目的这种东西不用去管了,和我们也没关系。”玛利亚罗斯下巴搁在立起的双膝上,伸手摸着扎成一束的头发,“——问题在于,玛奇鲁塔就是的的确确在帮助拉夫雷西亚。然后,拉夫雷西亚要是打到艾尔甸来的话该怎么办。真打来的话,会发生什么啊……”
  “是嘞……”卡塔力拧着脖子双手撑膝,“哎呦……”
  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收集信息,他也实在是疲劳困倦得撑不住了吧。在床上胡乱坐着的卡塔力,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眼皮,随后好像是在努力抗争一样,鱼眼变成了奇怪的半睁半闭状态。
  “艾尔甸、实在是……”莎菲妮亚坐在多玛德君正侧躺着的床铺角落,虽然很明显因此而诚惶诚恐身体缩成一团,但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了。“……就算是大姐、也不可能简单地……办得到吧。倒不是规模的问题……这里、和一般的城市不一样。位于九头龙骸骨之上……下方就是地下城……简单地说、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一样……”
  啾在储物室的角落里编织,皮巴涅鲁坐在啾的膝盖上,似乎是啾主动提出要给皮巴涅鲁当椅子的。虽然稍微有些担心腿会不会麻,不过看上去感觉很舒服,还有,看着就觉得被治愈了。
  虽然已经不是悠闲地被治愈的场合了。
  “不过啊。”玛利亚罗斯吸了吸鼻子,“倒也不是非得用魔术做点什么才行。那可是一支大军,即便是传统的攻城战,我们的处境还是很糟糕啊。”
  “有魔导兵在。”卡塔力睁开眼睛,又马上回到了半闭状态,“——虽然是有吧,但国境也已经被突破了,魔导兵根本没啥用。艾尔甸的城墙倒是足够坚固不可能轻易攻破,物资储量也很丰富。如果闭上城门打守城战,倒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攻陷——当然,这是指一般情况下,而现在的帝国军一点也不一般。”
  “那个……”
  “咋啦,露西。”
  “也就是,那个什么、该怎么说、艾尔甸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战场——是这样吗?”
  “呀,可能性的确不低。要说大中小的话,那就只能说是——大。从现状来看只能这么考虑哪。”
  “那个……拉夫雷西亚的、帝国军,到达这里还要多久?”
  “嗯。问得好。”卡塔力在地板上用手指写着什么,“根据已知的信息,帝国军突破国境是在八月二十八日。然后,破坏距国境大约一百八十基尔美迪尔的卡利欧萨克是在九月一日。二十九、三十、一。也就是说帝国军三天内移动了一百八十基尔美迪尔,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军队的移动非常花时间,正常来讲最多也就是一天三十基尔,这已经是非常快了。嘛,算是极限了。因此,卡利欧萨克的事,很可能是玛奇鲁塔单独带领少数部下快马加鞭赶去做的。”
  按卡塔力所说,即便是以最快速度,二十八日突破国境的帝国军要到达卡利欧萨克,也得是六天后九月四日——也就是明天,然后,卡利欧萨克和艾尔甸之间大约三百六十基尔美迪尔的路程,又得花上十二天。
  “——如果没猜错,就是九月十六日。”卡塔力竖起食指,“……嘛,也只是个大致范围啦。最迟到那个时候之前,咱们得决定好接下来的出路哪。”
  “光是想个出路可不行。”玛利亚罗斯瞄了一眼多玛德君。
  多玛德君没睡着,眼睛微微睁着,似乎在听大家说话,虽然看上去很困。
  “要想好具体方案,并付诸行动。”
  “是呀……”卡塔力叹了口气,果然是非常累了,对于总是过于生机勃勃的半鱼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没精神了。“——实际上,一些精明的家伙已经开始逃跑了。不过,就算要逃,也得在各种意义上没有包袱才行呐。现在的话,还有不少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是暂时撤退,马上还能回来呢。”
  “莫莉似乎昨天就召开了对策协商会议。嘛,收容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没有包袱……设施当然搬不走,还有很多像哈妮这种状态的患者……”玛利亚罗斯咬紧了下唇。
  今早见到了莫莉,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不管发生什么,莫莉·利普斯、唯有莫莉、必须和往常一样镇定自若。否则的话,收容所内的所有人都会动摇不安。
  “——真的很难办啊。”
  “这话让四处奔走收集了一堆情报的老子来讲可能有些奇怪——说实话,老子还是没有多少实感。心中还是有一部分认为帝国军不会真的打到艾尔甸来。虽然不管怎么想,再这样下去都一定会来。”
  “……不仅仅、是我们……其他人也是……可能都……还是无法彻底相信……”
  “是啊。我也有类似的感觉。这个国家好像就是和这种事彻底无缘,很自然地就觉得,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结果你突然告诉我说要战争、谁信啊——类似这样。”
  “紧急关头·的话。”皮巴涅鲁轻轻敲了敲左脚,“我没关系。这样也能动。所以·不要担心我。”
  皮巴涅鲁的复原治疗还处于刚开始的阶段,还没到真正起效的部分。如果真的要花半年才能完成,在这期间收容所不能一直安然无恙的话就很难办,然而,艾尔甸也许会陷落这件事,就是没有现实感到了让人根本联想不到这一层的地步。
  “呜呜呜呜呜……”露西抱着胳膊眉头紧皱,“真是头疼呀,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啊啊!不行!”卡塔力从床上弹了起来,“再在这里待下去,就真的冷静不下来,脑子都要变奇怪嘞!老子继续去收集情报啦!”
  “……可以是可以,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剃个胡子再去?你现在的脸真的是一塌糊涂哦?说实话,很脏呐。要是在哪里碰上了库尔蒂巴,肯定要被讨厌哦?”
  “白痴!谁要你担心!发生这种事,连阿尼亚酱都得不眠不休,四处奔波!老子怎么可能休息!”
  “啊……这样哦。”
  “就是这样!好啦,再打听到什么的话,老子还会回来的!”
  卡塔力离开储物室之后,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开口。
  总感觉空气格外地沉重。
  正确地说,虽然空气中凝聚着沉重,但心中感受到的沉重与苦闷都带着某种空虚感,仿佛不是真的。
  到头来,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现实,事情过于严重,以至于无法接受。
  “我稍微……”玛利亚罗斯松开一直抱着的双膝,双脚落在地板上,“也去外面看看吧。总感觉,得亲眼看看实际情况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啊!那么、我也去!”露西向着自己举起手。
  “……呃、我的话……”莎菲妮亚垂下头。
  “呀,莎菲妮亚你看,病才刚好嘛。要是再发烧的话就糟了。”
  也许待在多玛德君的身边才更有发烧的危险。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决不会开口说出来。
  “那么。”玛利亚罗斯朝着皮巴涅鲁和啾笑了笑,“我去去就回。”
  “咕。”
  “好的。”皮巴涅鲁的眼角透着笑意。也许是无意识的动作,他的手依然摸着左脚。看得让人稍微有些心痛。
  “唔……”多玛德君突然抬起上半身,眨了眨眼,“……怎么了。卡塔力去哪儿了。”
  “……嗯。之前还在,刚刚出去了……晚安。”
  “唔……”多玛德君像是瘫倒一样,再度躺在了床铺上。
  这个人,真的没事吗。
  要说没事——肯定、不可能。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2-18 20:08 编辑


同时刻 玛贝拉斯·古德大街
  
  等、等等、等一等嘛,都说了等等了,就等一下嘛,各位……
  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嘴唇的确是动了,然而却没能发出声音。向一直以来共历苦乐、本来今后也将一同创造光辉未来的同伴、同志们伸出的手一张一握,却只能抓住泥沼般的空气。
  呜呼哀哉,同志们对他不屑一顾,只顾快步离去。一共十一名、他怀着青云之志一手创建,亲力亲为培育至今的族“创世之翼”全员,除他以外,全都背着自己的全部财产,打算抛下他离开。
  同志们的目标是艾尔甸东门。由荣光闪耀宫殿延伸至东门口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打算离开艾尔甸的人和马车来来往往。同志们的身影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不会吧、不会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吧……?
  他摇了摇头,黄金头盔上附着的金饰哗哗作响。他无法相信,不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会变成这样。
  的确,这一路走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按他的计划,本来应该成长为巨大的族才对,可实际上成员数总在十人上下徘徊。时而会大幅减员,突然大幅增多的情况倒是从未有过。一般以探索地下城为主要活动内容,却很难说是能时常获得显著成果。在这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族的指导者、统筹者,他愿意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也不该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他,大家都是同志,因此你们也不能搞得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推卸责任还是什么的、把一切都推给我是不是有些不对啊还是怎么的,总不能说全是我的错吧?你们身上应该也有那么几点应当反省改善的吧……?
  “没、没错!让我们好好谈谈……!现在还不晚!好好谈谈——”他的呼声戛然而止。谈谈?
  到底和谁谈谈?还不晚?怎么就不晚了?同志们的背影可都看不见了啊?
  想要追赶,可四周都是人潮,即便是强硬地从中穿过,也无法轻易追上。说到底,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力气,双脚已经枯萎,连一步也踏不出。
  脱掉头盔砸在地上,刚好碰到了路过行人A的脚,行人A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经吼着什么挥拳打了过来。倒不是躲不过去,只是没想躲。而且,他主动迎上以右脸吃了行人A一拳。这记拳头打得不错。他本想站稳却使不上力,当即瘫倒在地。爬在地上的他,被行人B喊着“滚开”踢开,又被行人C吼着“碍事”踹倒。行人D踢翻他,行人E踩着他走过。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道路的最边缘处,如同一只无人在意的脂羽虫攀在地上。
  “……说好的……黄金般的每一天呢……就算再难受……就算再辛苦……就算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也如黄金一般……我……也从未让你们……忍受过生活的艰辛吧……只有这点……我……作为首领……只能做到这点……耗费家财也要、我……所以、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至今为止……跟着我……都是为了生计……仅仅为了这个……?我的梦想……根本无足轻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把你们当作同伴……当作朋友……直到某一天丢掉这条命为止……都一同前进……这么想的、只有、只有我一个人吗……?真相就是这样吗……?这样……呼呼呼……咕咕咕……滋滋滋……唔呼呼呼……咿嘿嘿嘿嘿……呶嚯嚯嚯嚯……”
  承认吧。就算不愿承认也只能承认,面对现实吧,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法尼·弗兰克。
  他们瞒着我互相谈过了。而且,在极短时间内就达成了共识,向我简短地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也就是说、这也就是说——
  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们一直都在等待能够脱离这个族的机会。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估计喝酒的时候也在辱骂嘲笑我,将来哪一天大家一起和这个族说再见吧——这句话肯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酒桌上。
  在劝诱他们加入的我看来,他们作为入侵者难以称得上是优秀,净是些半瓶子晃荡的家伙。照这样一直作为入侵者生活下去也是没有前途的。尤其是,手上既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也没有可回的地方。既然如此,难道他们要大家一起种田自给自足吗?也许他们就是做着这样的美梦。真是个渺小的梦,太过卑微,不足一提,应当唾弃。要是个汉子的话……!
  要是个汉子的话!不问年龄性别,是个汉子的话!就应该抱着巨大的梦想才对!巨大到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实现的梦!否则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只有一次的人生不用来追逐梦想,还打算干什么其他的!直到我的双眼不能视物为止,我都将紧紧盯着那足以覆盖天幕的伟大梦想!这才是汉子的生存方式啊……!
  “……咕咕咕……唔呼呼……嗞呼呼呼……呶哈哈哈……噗呼呼呼……噜哈哈哈哈……”
  想嘲笑我的话,就嘲笑吧。称我为“滑稽的【funny】”弗兰克的那些人,再怎么嘲笑我我也不会在意。根本毫不在乎。我的梦不会破灭,不会扭曲。不,即便是濒临破灭,我也将向着它前进。猛烈突进,作为一个汉子——朝着哪里……?
  他站起身来,遥望着向着东门蜂拥而去的人群。太可悲了。
  真的是,太可悲了。惨不忍睹。
  弱小的人们,孱弱无力。既没有腕力,也没有武力,更没有智力。内心弱得令人发指。你们胆小得情何以堪,既可怜又可悲,与一帮毛毛虫无异。行人A?行人B?C?D?E·F·G?同伴?同志?不。不对。不对。不对。他们配不上。
  只是一帮逃亡者。
  不战自溃,毫无追求的软弱者,不值一提的失败者。
  “——而我。”他站得笔直,“我、不一样……!”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哪怕只是瞥上他一眼。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孤身一人。
  这又如何?他实际上就是孤身一人。与披着同伴同志外皮的寄生虫们度过的那些快乐回忆,都在这里,这个瞬间,全部舍弃。
  他的泪腺有一瞬间差点失去控制。然而,他忍耐了下来。不需要眼泪。
  配得上追梦之人的表情,唯有笑容。笑吧。
  笑吧!
  哪怕被万人耻笑,他也必须如璀璨的太阳一般,展现出强大、崇高、宽容、明亮得没有止境的笑容。笑吧……!
  “那里的艾尔甸市民诸君!也许已经该称你们为‘原’市民,总之,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恐怕是听不见吧!毕竟你们只顾着逃命!对于夹着尾巴逃跑的你们来说,我的话语肯定不值一顾!无妨!完全无所谓!我对着墙壁也能不断高呼!要问为何!?那是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汉子!再说一遍!我!和像你们这样不知抗争为何物的胆小鼠辈完全不同!种类!境界!境界不同!差得太远了!想知道为什么!?就算不想知道我也会好好教教你!现在,或许,这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艾尔甸,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样的消息已经散布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预感!然而,你们却打算逃跑!你们到底要逃去哪里,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跟我完全无关,但是你们就是逃跑了!容我这样强调一遍!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这种行为、这种争先恐后的姿势、就不觉得可耻吗!?你们难道不是唯有在这世界尽头的城市、唯有在艾尔甸才能活下去的艾尔甸市民吗!?难道不是因为有这座城市,你们才能讴歌各自的丰富人生吗!?难道这座城市不正是你们的理想乡吗!?将她抛弃,你们又有何处可去!我!我、我、我!我不会逃跑!也许只是虚饰的幻想,但给予我黄金般的每一日的这座城市,我绝不会抛弃她、背叛她,因为我深爱着她!没错!我爱这座城市!这艾尔甸就是我的故乡,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行啊,你们逃吧!随便去什么别的地方吧!再也别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看了就想吐!呸呸呸!然而我决不会逃!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想让我逃!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又算什么东西!要来的话就来,看我把它打回去!我不会依靠什么古德王!魔导兵什么的根本不可靠!我!要亲手!保护我深爱的故乡!保护艾尔甸!没错!我会战斗!如果帝国军攻了过来,我就将战斗到剑折戟断、流尽最后一滴血!必将守护艾尔甸,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我会成为英雄!我会将我的名字镌刻在历史之上!就算听不见也给我听着!各位!我于今日、在此宣告!艾尔甸自由军、简称EFA于此诞生!深爱着艾尔甸的人、深爱着自由的人、为了深爱的艾尔甸与自由能够毫不吝惜自己生命的真正勇者们,聚集到我的身边吧!我,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正是艾尔甸的救世主、艾尔甸自由军大元帅……!”

十二时四十分 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
  
  总之离开第六区的收容所后去离得最近的西门方向看了看,发生了不得了的大骚乱。
  由艾尔甸中心的荣光闪耀宫殿至西门间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被马车、人、马车、人、马车、人填满,而且发生了卷入十辆以上马车的事故,大多马车都翻倒在地,破烂的车身和马匹的尸体散布在道路上,严重妨碍了交通。
  很容易想到,如果不马上搬开这些事故车辆,混乱便只会一个劲地蔓延。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冷静地作出判断,号召附近的人帮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应该说肯定很糟糕——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这里毕竟是艾尔甸。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只能说是没有常识的蠢蛋的无知幻想,蠢蛋大多都会落得一个与蠢蛋相称的下场。别去想多余的。仔细一看,潜入翻倒在地的马车、堂堂偷窃财物的也大有人在。就算不死,只要负了不能活动的伤,就会被扒光财物,这是艾尔甸的风俗。一旦暴露出破绽,就一定会被人抓住。所以别去管其他的,专心想着自己,只想着自己吧。
  结果就是,继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环状路之后,较为宽广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也几乎陷入了无法通行的状态,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几乎是不可收拾。
  “……话说,露西到底去哪里了啊。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
  玛利亚罗斯嘟嘟囔囔着走入小巷中,终于喘了一口气。
  暴露出脸和头发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特地披上了兜帽,真是热得难以忍受。脱掉兜帽,把衣服上每一处能扯松的地方都扯松向着里面扇风,但也只能稍稍缓解一些罢了。从腰间挂着的小袋中取出毛巾,刚擦干净脸和脖子上的汗,就又大量地喷了出来,真是没有个止境。
  “这样的话,西门以外的城门估计也是类似的情况吧。不通过城门,应该是没有办法出城的,那么……就算要逃,逃不也成了非常麻烦的事么……?”
  比如现在,如果要逃离艾尔甸,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有必要乘坐马车。可这种情况,要是徒步的话也许还能想办法,要乘马车就非常严峻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总觉得啊……”玛利亚罗斯沿着小巷踏入另一条更细的小巷,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祸不单行,没一件好事。家也没了,还碰到这种事。我知道发牢骚也没用。可是,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能够更积极一些。
  不管遭遇到了怎样的状况,估计、肯定,都会有办法的吧?至今为止,遭遇了不少大危机,全都这么撑过来了。
  但是,一旦独自一人,便难以承受。不自觉地变得消沉,身体变得使不上力。
  玛利亚罗斯将后背靠在建筑物的外壁上,抬头望着狭小细长的天空。“卡利欧萨克吗……”
  不知那个温柔善良的魔术士是否平安无事。
  立即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突然传来一声“玛利亚”,受到了超出必要范畴震惊的自己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总感觉就像是,偷偷做了错事,然后被抓了个现行一样——这算什么?带着糟了、完蛋了、搞砸了之类的感觉,一刺一刺地捅着胸口的是——罪恶感……?
  玛利亚罗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披上了兜帽。“……怎、怎么?”
  “玛利亚。”笨蛋如同无法抑制自己、然后为了掩盖这一点又一次刻意呼唤了一遍,缓缓地从小巷的深处走了出来。“——玛利亚。这种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是来确认状况的吗?”
  “算是……吧。”玛利亚罗斯有些迷茫,还是取下了兜帽。因为,带兜帽总感觉有些反应过度,显得很奇怪,正常地交谈不就好了。“——真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你那边应该那个啥,挺难办的吧?毕竟比起ZOO来规模要大得多了。”
  “是啊……”笨蛋皱起眉点了点头。
  莫非,他居然在迷惑?在烦恼?
  当然。怎么可能不烦恼。
  笨蛋虽然是笨蛋,但也是“午餐时间”这一虽然有些奇怪但名气颇高也被认为很有实力的族的头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你那边、打算怎么办?”
  “基本上、呐,都得由我来下决定。”
  “这样……啊。”
  “不论如何,我都会做出决断。这点可以肯定。”
  “是么。”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大家都很喜欢我。”笨蛋像是开玩笑一般咧了咧嘴,“全员应该都会照我说的做。对此我没有一丝怀疑。”
  “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加……”
  “更加什么?”
  “更加、沉重。身上的责任。”
  “这不算什么呀。”
  “又强撑蛮干。”
  不知为何非常火大。不过,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生气,努力装作平静的时候,笨蛋在玛利亚罗斯身边摆出类似的姿势,仰望狭长的天空。
  “我没有蛮干,也没有说谎,是真的这么觉得。”
  “既然如此,不蛮干的话,你要怎么办?”
  “呀……怎么办呢。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很沉重,很难过的话,干脆就不要干了。可是,你又做不到抛下一切。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嗯……”笨蛋朝着这边绽露笑颜。
  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正如你所说。说实话……的确,有的时候会觉得责任太过沉重。可是既然没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也就不存在觉得自己是在蛮干的可能性。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啊是么。”玛利亚罗斯哼了一声,“这可真是辛苦了您呐。”
  “诶?”
  “……当我没说。”
  我一定是哪里出毛病了。
  怎么会这么烦躁。到底是忍不住介意什么?笨蛋的存在本身?也许吧。只要没有这家伙,心情肯定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这点毫无疑问。
  没有。
  消失。
  永不再见。
  ——无法、再度见面。
  “哇……”
  糟了。
  一不留神视界就变得恍惚了。
  玛利亚罗斯慌忙蹲下来,两手捂住脸。
  “怎怎怎、怎么了啊,玛利亚……!?”
  “没、没怎么。说了没什么!就是那个、眼、眼睛里进了沙子。”
  “眼睛里进了沙子……!?这可是大事啊!快让我看看——”
  “不用!别碰我!别靠近我!滚远点!”
  “呀、这、但是……”
  “我没事!就是进了点沙子,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反应太夸张了!就跟故意装出来的一样!”
  “我、我没打算要装——”
  “说白了!就算不是装的,也太恶心了!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鸡皮疙瘩要……离远点!我说了离我远点!真是的……!”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这种闹剧,烦死了。已经忍不下去了。
  从指缝里偷看,只见那家伙惶恐不安地和自己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当初他在某些方面是很强硬的。偶尔还会趁乱做出点奇怪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变得温柔起来。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小心谨慎。
  变得会保持【恰当的距离】。
  我并没有对此不满。绝没有、不满。只是——很难受。
  别对我这么温柔呀。别这么珍视我呀。我没办法回应你呀。我没有那个资格呀。我根本配不上这些呀。而且,我不是很过分吗?我不是一直都很过分吗?从来都没有像你的同伴那样,待在你身边、支持你、信任你。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有人能够如此地接受我。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到连害怕都说不出口。无法对你说出口,也就是说,我根本不信任你对吧?对不对?就是这样吧?啊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像个笨蛋一样。
  根本就是个笨蛋。
  终于察觉到了,就这么察觉到了。
  玛利亚罗斯仍捂着脸站起来,然后才将手挪开,做了两次深呼吸。
  调整呼吸之后,我又打算说些什么?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
  我之前是打算做什么来着啊?不知道。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想做什么?
  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
  而是做不到。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也许这样下去就好、也许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迎来光明、也许欢喜的明天就等在前方——这种乐观的情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
  看着那家伙满是胆怯的脸,我笑了笑。
  光是这么稍微笑一下,便如此的难过。
  “保重。”
  那家伙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变化,根本不愿意映入眼中。
  转过身去,踏出脚步。
  “等——”
  那家伙是想叫我的名字?还是说想让我等一等?(译注:“等等”和“玛利亚”的开头都是ま。)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愿听。
  捂住耳朵跑了出去,祈祷着他不要追上来。如此强烈地希望的话,那家伙就肯定不会追上来了。不会为我而追上来了,好难受。
  好痛苦。有东西在辗轧着肋骨。到底是什么抓紧了心脏和肺?别抓得这么紧啊。气都喘不过来了。呼吸几乎要停止。可是,双腿依然在动。想要转身回去,但是不行,做不到。那家伙已经被抛在了远处。如果看到他渐渐变远变小的身影,一定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啊,想要被人接受。想要被你接受。说不定,你的接受比起其他所有人都更加重要。这恐怕才是我的真心。但是,我很怕。大概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特别害怕。因为得不到保证,所以害怕。越是期待,就越是害怕。不论是值得信任的、还是无法相信的事,都怕得不行。看着你被重要的同伴们包围,看着你重视他们,也被他们重视,我就很难受。既不甘心,也有些寂寞,同时也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非常丑恶,觉得自己是不是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同伴了,我没有存在的必要,也许不存在反倒比较好,因此,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好,说到底,如此期待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这样才更好,也许这样才更轻松。
  然而,胸口的疼痛还是怎么都止不住,我已经彻底无计可施。

十五时十七分 马克思佩恩大街
  
  “——不过,这可真是过分哪。”
  男人曾被称为“神剑”。而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这个称号。男人现在决不会原谅称自己为“神剑”的人。男人在一度死亡——不、应当称之为凄惨至极毫无荣誉可言的败死之后,接受苏生,从此不再是“神剑”。这样说也不对,说到底,男人原本就算不上是“神剑”。男人如今只作为单单的夏特·古雷哈存活于世,每日磨练着自己远非神域的人剑。
  他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不会再穿盔甲。
  在秩序守护者之中,除去专职隐秘活动的无名队队员,执行任务时不身穿“纯血司祭”的天命系列盔甲的,目前唯有夏特·古雷哈一人。
  古雷哈身穿藏青色的便服,以持握罗利·阿疆斯塔所铸“淫靡浪漫”以及萨哈·里德尔所铸“玳瑁”两柄武器的身姿,总是立于他率领的八号突击队先头。
  在Revice事变中,八号突击队的损耗率极低——应该说是零。队员中没有一人擦破一点皮。因为队员们基本没有与敌人刀剑相交的机会,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斩的敌人全都由夏特·古雷哈来斩,古雷哈也知道队员们对此都抱有不满,然而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想要斩人,就想办法跑得比古雷哈更快,挥刀比古雷哈更迅捷便可。如果做不到,就是无能,仅仅只是无能。无能者只需咬着手指头远远地闻着血的味道就好。
  有人称夏特·古雷哈为“恶鬼”。说他被斩人狂的怨灵附身,成为了披着人皮的恶鬼。
  虽然他无意否定,但毕竟古雷哈也是秩序守护者的一员。不可抛却大义不顾,随意斩人。
  在距首都艾尔甸南门约一点五基尔美迪尔处进退维谷的古雷哈甚至没有碰一下刀柄。与八号突击队相邻的夏洛特·琳迪所率十二号游击队也展开了阵型,却也同样只能聚成人堆呆立原地。除此之外又还能做什么?
  “居然让我等来指挥交通……?”
  实在是笑不出来。自荣光闪耀宫殿至南门贯穿半个艾尔甸的马克思佩恩大街,已然如同在河流中炖起人、马、车的大杂烩。如果是河流,就算炖得浑浊了些,至少也能流动,可眼前的人类马匹车辆全都根本挪不动半步。虽然全都想要向着艾尔甸外移动,可就是漂亮地在这里堵成一团,丝毫不见改善的征兆。
  “怎么办,琳迪队长。”
  戴着附有羽毛、将容貌全部遮掩的头盔的琳迪只向自己看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态度仿佛是在说维持南门附近的秩序既然是交付于我等的任务,就该默默遵从。此人除了对待喜欢的男人时,永远都是一副臭脸。
  “其他地方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阿波罗·基夫卡队长候补在古雷哈身后叹了口气,“——而且,某种意义上,南门还算状况不错的了。”
  “因为拉夫雷西亚会从南方攻来吗?”
  “是啊。心情上讲,肯定更愿意从其他方向的城门逃离。”
  “也许有人会故意选冷门的方向呢。”
  “如果真是如此,堵在这里的人可就不只是这么些了。”
  “这可说不准呐。你不觉得,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这一层吗?”
  “如果是队长的话,会怎么选?”
  “我?我根本不会逃啊。”古雷哈拍了拍淫靡浪漫的刀柄,“这问题真是无聊至极。嗯,不过,是啊。要让我选,会从南门出城,等待敌人来袭吧。听说帝国军有三十万人以上?虽然不知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大义,不过在我们看来只不过是狠毒的侵略者罢了,也就是祸害大义的恶党。就算把三十万人都杀光,总长应该也无话可说吧。指不准还会表扬呢?没错,没错。这难道不是绝妙的想法吗,基夫卡。帝国军怎么想都是大义的敌人,而我等为了大义必须将其铲除。你看,他们不是把卡利欧萨克给破坏了吗,听起来就惨哪。连妇孺小孩都毫不留情地虐杀殆尽,艾尔甸肯定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哪。这可不能放任不管呀,对不对,基夫卡?”
  “……哈。这个嘛,算是吧。”
  “别说什么‘算是吧’呀,基夫卡。你这样还算是秩序守护者吗?恶即斩呀,恶即斩。你难道不明白吗?帝国军必须被讨伐。嗯。对了。反正,可是有三十万人以上呀,再怎么斩也都斩不光。有这么多人,其中肯定也有几个有点本事的对手。说真的,我是对杂鱼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看,我好歹也是个秩序守护者,工作就是工作,我会好好完成的。再怎么不足挂齿的对手,只要是妨害大义的人我都会斩,因为是义务嘛。在完成义务的基础上,要是能碰上值得一战的对手,那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从这个角度讲,三十万这个数字真是非常美妙,再怎么说,三十万人中肯定也混着几个超级高手,就当作是寻宝吧。总而言之,向总长进言吧。我等理应揭起义之大旗,在大义的旗帜下讨伐义之大敌、穷凶极恶的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这事我等不干还有谁会干?所谓的古德王根本靠不住。能为了保护艾尔甸舍身挥剑的,只有我们秩序守护者了呀。没错吧,基夫卡?”
  “呃、的确……但是——”
  “你的意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总长怎么想。那一位看着不像,其实是个理想家,另一方面又是个责任感强烈的现实主义者。虽然不愿意去打没有胜算的仗,不过面临无法回避的状况时便不得不战。问题只在于,该如何去战。”
  一边思考,古雷哈一边注视着以几分钟一步的速度前进的人流。曾被称为“神剑”的他,拥有着常人不能及的高超视力,想要在古雷哈的视野范围内行恶事,就得做出相应的觉悟。
  古雷哈微微屈膝,下一瞬间便跃了起来。
  以数人作为垫脚石,在男男女女的肩上飞驰而过。被踩踩又不会死,这种程度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两秒后,古雷哈在一名男子的双肩上直立不动。
  “小贼。”
  “……什——?”
  “刚才,从你前面的人身上偷走的钱包,现在马上还给人家。”
  “哎、啊……”
  “怎么,不承认自己犯下的恶事吗。真是没办法。”古雷哈拔出淫靡浪漫,倒持着刺入男子头顶。“那就用命来还吧。”
  “咕呃……”男人翻起白眼,摇晃欲倒。
  在那之前,古雷哈已经踏过四五人的肩膀,回到了原先的地点。
  “……队、队长……”阿波罗·基夫卡看上去就觉得热得难受的脸上喷出了大量的汗水。
  “怎么了,你这模样也太不像话了。”
  “不、不……”
  “蠢蛋太多真是让人难办哪。”古雷哈将淫靡浪漫收回鞘中,向夏洛特·琳迪望了一眼。
  琳迪没有反应。在那守财奴小贼展露出肮脏死相的一带,终于响起了尖叫,琳迪看在眼里完全无动于衷。虽然看这女人不顺眼,但她比起死板的胆小鬼基夫卡君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若是为了守护大义,她也一定能够毫不胆怯地面对帝国三十万大军。
  除琳迪之外,秩序守护者中仍有数名做得到这点的剑士。不论是敌方还是友方,只要能与这般的战士立于同一片战场便好。彼此全力相斩,弱者被消灭强者留存下来,如果古雷哈能够成为最后的一人,就再度冠上“神剑”的名号罢。到了那时,这柄剑中必然将会宿有神明,不,是他自身将成为剑神。
  古雷哈抚着淫靡浪漫的刀柄,悄然一笑。“真是让人期待。”

十七时四十三分 第八区
  
  这家店位于库拉那得边缘的边缘处,实际上已经算是第八区的范围。
  虽然是龙州风格的建筑,但各方面都有些不着调。柱子和房梁都是过于鲜艳的朱红色,地板和墙壁则是泛着亮光的黑,天花板上以华丽的色彩描出品位不怎么好的绘画,各处挂着的镀金饰物太过浓艳。别说龙州风了,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反过来想,兴许最正宗的龙州风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正处于黄昏之时,而在店里正常营业的夜间前来,这些扫兴的外观和装修也许便能看上去好上几分。
  在店里深处的包间中会面的人全部都是龙州人。也许更应该说是“原”龙州人,从龙州流亡至这世界尽头的城市的人,都有着不得不舍弃遥远故乡的理由。
  热爱家乡,或是多愁善感,抑或只是单纯的执念过深。他也时常能感受到自己干渴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片泥沼。也许是岛国极度严重的湿气和常年细雨连绵的气候,孕育了这份忧郁的执着。可这么想的话,也同样有像他身旁坐着的男人一样、宛如开朗快活化身的反常例子。
  我难道是心生怀念了吗?明明时常在梦里重返那此生无缘的家乡。
  荆王推了推墨镜,环视围坐在桌边的龙州人们。“——也就是说,在现时点,昏劾子仍无法与我们达成一致行动的共识。陆统、辛亥、禁子党、顿死连、笛吹子也是同样的状况,是这样吗。”
  “容老夫一言。”以粗大的手指敲着桌面的老人,应已年逾古稀,可锐利的双眼中仍宿着壮年人一般的光。
  在头顶后侧扎成一束的白发可能是他称号的由来,而那布满刀疤与皱纹的同时、依然紧凑有质感的皮肤,也为老人的异名做出了一定贡献。
  白豹公。
  一般人称、豹公。
  昏劾子是现存的龙州族中历史最悠久的之一,采用传统的长老体制,其活动范围既广且深,连内部的成员也无法掌握组织全貌。而这名老人被认为是其族中最强有力的长老,他本人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但毫无疑问可以视他为昏劾子的代表。
  “连负有盛名的龙州联合,目前也还未决定方针。老夫可以这么认为吗。”
  “是呗。”飞燕双手叠在脑后左右扭着脖子,“总之,现在你这么想也不算错。”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豹公撇了撇嘴,“要逃跑的话,诸位需要舍弃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太多东西。老夫这半个身子入土的烂骨头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事关重大,并不是老夫一人便能决定的。”
  “不不不,我看呐,你这老家伙再过二十年估计还能活蹦乱跳呢。话虽如此,这种老不死的可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嘎巴一下挂点。嘎哈哈哈哈哈哈。”
  “呵……”豹公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要说这是如同看孙子一样的眼神可能有些过头了,但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形容。能让这位老奸巨猾至极的人物露出这种表情的,也就只有飞燕了。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人望。
  “总而言之啊。”飞燕舔了舔嘴唇,“就别再管什么利害之类的玩意儿了,现在这种异常事态大家可都是进退两难,今后不管各位怎么打算,至少一定得多多交换情报才行啊,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龙州人,即便不能拉着手唱着歌,好歹也得保持最低限度的合作吧?算不上是共存共荣,至少一起想办法活下去吧?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严峻你们懂不懂?至少在这点上给我达成共识呀,别再想得那么天真了。”
  “说得对。”豹公眉头微蹙点了点头,“形势不容乐观。即便是离开了艾尔甸,只要还留在沙蓝德国内,就一时之间无法安宁。然而有情报称,东部的特雷因公国、贝尔多利德王国、艾门大君国、阿塞提纳法国(译注:此处的“法国”是作者的自造词,英文为jugedom,可以认为是一种由类似大法官的人作为国家元首的体制。与现实中的法兰西共和国,以及日语中较为常见的法国(指神权国家)没有任何关系。)均已在边境布下军队以防难民涌入。南方就是拉夫雷西亚,北方则必须翻过库拉依德大山脉才能抵达摩德洛里。这样一来便只能由杰德里出港,沿海路逃离。然而,帝国也拥有着强大的海军。”
  荆王摸了一下墨镜,又立即松了手。“如果帝国是认真的,我们就无处可逃。”
  “如果我们认真的话,就总有办法。只是,必须得做好只带走性命的觉悟。”
  “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已经离开艾尔甸了吧。”
  “他那满载着财宝的高速马车大队,居然没被多少人看见,准备得还真周到哪。”
  “赤子同盟似乎也将在近期脱逃。”
  “嘉普·德·雷恐怕将要分裂,他们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我们并非同志。”荆王取下墨镜搁在桌上,“——然而,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在龙州的居身之所,因为某种缘故来到这座城市。如飞燕所说,为了活下去也该彼此协力。不论如何决断,能一同前行的话,至少在倒地之前也能互相扶持。眼前若有敌人来犯,便配合夹击。至少,我们龙州联合是如此打算的。”
  “豹儿。”豹公回头望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男人。正如豹之子的名头,此人是豹公最赏识的下级,据荆王所知应该会成为豹公的继承人。不过,秉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此人总是隐藏在豹公身后不公开抛头露面,今天也只装作是仆人。而实际上据说,比外表更衰老的豹公的工作几乎全都已经交由豹儿处理。不论如何,能得到豹公这般人物的信任和重用,此人定然不会是无能之辈。
  豹儿离开了房间一阵子,又端着黑色盘子回来了。盘上搁着白色的酒瓶和酒杯,杯子个头不小。豹儿行了一礼将盘子摆在桌上,再度回到了豹公身后。
  “咋啦咋啦?这是要干啥?”飞燕瞪着眼睛探出身来。
  “老夫是个老朽之人,在座的各位,全都比老夫年轻许多。这是当年的旧习,也许在各位看来有些可笑——”豹公将一只酒杯斟满,从怀中取出小刀,刃尖抵在了拇指上。“你们不当真也无妨,然而,老夫认为,这种形式,即便是逢场作戏也是有必要的。”
  豹公割破拇指,几滴血液落入杯中,随后望向了荆王。
  “没问题。”荆王并非做作地微笑着,模仿豹公也将自己的血滴入杯中。
  “好咧,那我也来。”飞燕也脱下手套向杯中灌入鲜血——量稍微有些过多了。席间的其他人,昏劾子的另一位长老无双蝗,同样是长老的狒狒、闷八,陆统的头目颜礼,管理辛亥的狮子唐,禁子党党首七威,顿死连的凤凰四岐,笛吹子的民漠君,都依次向杯中注入血液。
  本是透明的酒化作了红酒,龙州人们各自啜饮了一口。
  即便是完成了这种仪式,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们,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来到这艾尔甸居住。而且,今天之后,在座的人也一定有人会离开,有人会留下。这区区一杯血酒,对他们如何下决定的影响几近于无。
  “我等是顽强的。”豹公脸上刀疤一般的皱纹纷纷弯曲,刻画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老夫只是想确认这点罢了。斗胆揣测,诸位也会赞同的吧。如何?”
  纷纷响起“是”、“是”的唱和,随后无一例外大笑出声。
  豹公特意没有设下任何约定,也没有任何人提及这一点。这正是一场只有表面形式的戏,这样也好。
  如果非要统一得出一个结论,就无法避免争执。龙州有着在暧昧中体察细微之处彼此通融的文化,虽然在艾尔甸并不通用,但他们依然是龙州人,并没有忘记这点。
  离开店面之后,同行的只有飞燕一人。当然还有其他手下,但都保持着一眼看不见的距离。要说多余的话的确有些多余,我们两人至少也能护得自己性命周全,一帮人在身边紧张兮兮地转来转去,反倒是极其碍事。
  “喂,荆。”
  “怎么。”
  “我说啊……”飞燕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荆王推了推墨镜,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你能不能那个啥。那个啥,就是那个啥。”飞燕吸了吸鼻子。
  “你这是感冒了吗?”
  “呀,才没有感冒呢。不是这回事啦,我是想说啦……”
  “有话就快说。”
  “之后你能不能离开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抱歉。我给你从头解释一遍吧。那个、该怎么说呢也就是那啥……对了,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大家的样子。术业有专攻嘛。某种意义上,我比你更能体会到那个啥、气氛?之类的玩意儿嘛。”
  “这倒是没错。”
  “然后我就在想啊。”
  “嗯。”
  “这样不行啊。”
  “……怎么?”
  “某种程度上,年纪大的家伙比较好。还有,就是沉稳冷静的家伙。崇拜我们的忠犬型也不错。这些人最好了。但是呀,我们的规模也变得挺大,收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人进来嘛。比如两眼抓瞎只知道一通乱冲还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摔倒的小屁孩儿一样的家伙,这种还不少呢。还有就是觉得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吃上饭的白痴一样信心过剩的家伙。
  “是啊。”
  “我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人数一旦增加,总是无法避免各种人涌进来嘛。如果不能容忍这一点,组织就没办法发展壮大。就算是白痴狗屎蠢蛋,我觉得也是有可爱之处的。该怎么说呢?只有存在没用的家伙,才能显得出有用的家伙吧?要是所有人都有用,那么有用的人就成了稀松平常的,这样一来本来有用的人也会变得没用。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能够理解。”
  “所以啊,那帮家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让这些没用的家伙,随便去干点啥,搪塞一下?重要的是得有他们存在。当然如果要是能变得有用就更好了,可以稍微教训督促一下,要是实在没得救,就给他们衣食保障就行了。这样的话,就能有点层次感出来嘛。我觉得,一个组织总得有点这种感觉。”
  “了不起的想法。”
  “喂。”飞燕轻轻捶了一把荆王的侧腹,“搞什么啊,你是在笑话我吗?”
  “不。”荆王藏在墨镜后的视线低垂着,轻声叹了口气,“是实话。”
  “真的吗~~?”
  “嗯。”
  “那就好。”
  “你变了不少啊。”
  “是么?”
  “估计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啊……”飞燕挠了挠鼻头,“说的是啊,有可能。看着由莉,我就觉得人非得变强不可呀。变强之后,不是很容易就能随便欺负干死别人吗?但是呀,如果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干死别人,这样下去什么都留不下来啊。如果只是光变强的话……太空虚了。但是,变强以后能做的事也不只这样对吧?我果然还是想变强,这是为了啥?利用自己的强大?然后就能做到更多的事了。由莉虽然很强,但她的强是有目的性的,为此才变得这么强。你不觉得这样很帅吗?”
  “那是个好女人。”
  “可不会让给你哦?”
  “我知道。”
  “对了。言归正传。”
  “让我离开的事?”
  “是啊。”
  “为什么?”
  “简单来说——”飞燕右手摆出手刀叩在左手手掌中,“就是在七零八落之前主动分家。像昏劾子这种也是非常大的组织,但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历史?还有就是体制之类的差得太远。说得直接点,我们根本无法期待下面各派能够团结一致。所以要排除掉一部分呐。有的部分很硬,有的部分太脆。而接下来的形势,那些太脆的部分根本承受不住,一定会碎成渣的。”
  “所以你是让我带上那些柔软脆弱的部分,离开艾尔甸?”
  “而我和那些有骨气的家伙留下来。”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去坎梅克,反正就是那一带吧。杰德里也可以。”
  “建立一个哪怕小一点的第二黑市?”
  “我也不明白、大概……最后,我估计也会去追你吧。这么说来从一开始就一起走还直接一点。”
  “抛弃黑市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万一能保得住呢。”
  “那里就是我们的城堡。”
  “抢过来,整顿一番,又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实际上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你想要与它共存亡吗?”
  “这还不至于。不会死的,我才不想死呢。”
  “你还有个女人。”
  “是啊。”
  当即应答的飞燕,即便是隔着黑色的镜片也太过耀眼。
  “……ZOO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目前在收容所,也许会和收容所的人一起行动吧,毕竟本来就关系不浅。”
  “那你呢?”
  “我怎么?”
  “万一,要让你从女人和手下中选一个,你选哪边?”
  “当然是都选啦。”
  不禁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贪心。”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要变得更强嘛。”
  “我知道了,飞燕。”荆王抓住飞燕的肩,“那就这么办。”
  “拜托你了,荆。”飞燕戳了戳荆王的腰,“你是我最好的搭档。”
  这句话过于出其不意。
  不由庆幸戴着墨镜。
  多亏这样,只需将差点张开的嘴紧紧闭上就能掩盖表情。
  “嗯……?”飞燕抬头注视着荆王的脸,“你的脸,是不是有点红……?”
  荆王微微歪了歪头,又径直向前看去。“是夕阳照的吧。”

同时刻 铁锁休憩场
  
  她有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哥哥。上一次和哥哥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当时,她还很年幼,而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哥哥是一名军人,投身于遥远的战场。
  哥哥并不温柔,态度总是很冰冷。哥哥是那种会对着小孩子质问“你是何人”的类型。实际上,就算不说话,带着青色的眼瞳也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的存在看穿。“你是何人。”“你寻求何物。”“你有何诉求。”“你为何不开口。”“你身处何处?你所立之处又是何处?”“你为何只知哀求哭叫,不愿行动?”“为何不伸出你的小手,去将它抓住?”
  她很害怕哥哥。既害怕,又仰慕。
  某一天,她第一次向哥哥伸出手,哥哥便第一次拥抱了她。
  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就上前、靠近、抓住,不伸手的话永远得不到。这是哥哥教会她的。
  她还年幼,对哥哥并不怎么了解,即便如此哥哥也是她的骄傲。
  正是哥哥导致家道中落,她当时幼小,并不知道详细的缘由,只是如此听说:一切都是行踪不明的哥哥的错。
  虽然不知真假,但事实就是,杜邦家的领地卡里埃被没收,连带着伯爵之位一起、皇帝赐予的族名拉斯佩德也被剥夺,一家人流离失所。
  她最初是被母亲牵着在世界各地辗转,到最后已经成了她牵着母亲。可没过多久,母亲便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无所牵挂。
  她活了下来。因为不想死,所以活了下来。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想要什么东西,就去伸手。想拒绝的话,就把别人伸来的手拨开。
  她偶尔会利用那些迷上她的外表死缠不放的女人,厌倦之后便抛弃掉。即便在旁人看来离奇古怪,她也会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将头发剪短,戴上假胡子。有想知道的事就去学,有感兴趣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她游历战场,阅读战记,研习战史。练习武术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研究。酷爱饮酒,喜好鉴赏绘画雕刻,这都让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哥哥。
  她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追随哥哥的脚步。抛却神童的名号不管,在各种各样的学问和艺术上都造诣深厚,身为天才中的天才却又参军。然后,某一天,突然失去了踪影。她追逐着哥哥的影子,寻求着哥哥。
  然而追不上,不管将手伸出多远也触碰不到。日渐变得憎恨那影子、沉迷于酒精、最后彻底崩溃的她,得到了一个专门替人讨债的男人的照顾。
  那个男人,比起兄长,更散发着一种父亲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她的初恋。她从未想过要让这恋情圆满。讨债的男人已经有了深爱的女人,她并不想从那女人手中将他夺走,比起粗暴地伸出手,更愿意静静地注视他。
  有情有义的男人有很多朋友,全都是些十分有趣的男男女女。可到头来,男人抛下了这些朋友一个人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了深爱的女人和两个女儿。她打心底里喜欢男人那两个一不留神就会剥掉她脸上假胡子的女儿。而男人深爱的女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她的真实心意,却什么都没说。正是这样的女人,才能得到那个男人的爱。
  她甘愿在这里度过一生。然而,每当自己在夕暮道路上投下的狭长影子与哥哥的重叠,察觉到自己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她便会焦躁得拉扯假胡子撅起嘴。
  她的体内有着某种冲动,正是这冲动至今为止数次试图将她破坏,也同时推动她不断前进。
  最近,她时常会思考。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只剩下影子的哥哥到底算什么。在第五区,铁锁休憩场的公园前停下脚步,用手杖戳着污染地面的影子,即便如此也不会破碎的影子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这不是哥哥的影子,而是我自己的。
  “各位,已经结束了……!”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男人,在公园的角落里挥舞着歪斜的看板大声叫喊,“艾尔甸将迎来终结!艾尔甸的终结,就意味着自由的终结和死亡!自由的死亡,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没错!世界即将毁灭!即将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来吧!一起迎接毁灭吧!来吧……!”
  没人会去听这精神不正常的男人的话。用不着他说,先暂且不论世界会不会毁灭,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将兵临艾尔甸城下的传闻,已经连五岁小孩儿都知道了。
  通过超大规模的魔术,将卡利欧萨克彻底破坏。既然帝国军已经使魔导兵失去战斗力从而突破了国境,便无法期待艾尔甸的魔导兵能起到什么防御作用。从常识角度考虑,帝国军肯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攻打艾尔甸。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在有人二话不说马上逃跑的同时仍有人悠闲地在市场购物。有像那个失心疯的男人一样宣扬世界毁灭论的,便同样有像她这样闲散无事慢慢散步的。
  或许现今的艾尔甸,是她所知范围内最为混沌的时期。
  即将发生某种巨大的变化,在其面前,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这种气氛充满了整个城市,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她的胸中躁动。
  本来,她就是因为实在忍耐不住,才离开出租房,即便无事可做也要在街上游荡。
  与那个虽然精神不正常却还算节制的男人不同,还有一名打扮华丽过头浑身金光闪闪的男人在公园的正中央吵嚷。“——有人吗!就没有人愿意来吗!与在下一同,守护这艾尔甸,守护这象征自由的艾尔甸,守护这如同我等父母故乡的艾尔甸!一个人都没有吗!?你你你你你你们这帮、不知廉耻的败类!即便如此!艾尔甸人!依然!会!胜——利!这样可不好哇,各位!这正是能看出谁才是真正汉子的时候啊!展现各位的男子汉气概吧!还有女性也超级欢迎!不论男女!老少!还是病残!全都没问题!需要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战斗的意志!决心!勇气!活力!没错,活力啊!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只要有活力什么都能办得成!没活力的话连往早餐的吐司上抹黄油都麻烦得要死!不、吐司什么的不用管,总之有人愿意加入吗!一个人都没有吗!?没有一个人有着和我一同战斗的气概吗!?我等艾尔甸自由军EFA,永久招募有活力的男女老少!嘛,没活力也无所谓!本人,EFA大元帅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人称‘滑稽的’弗兰克,可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的!说真的!随便是谁!现在的话,就算不是人也无妨!随便来个谁吧!求你们了!拜托了……!”
  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部分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法尼·弗兰克这个名字倒是早有耳闻,虽说也只是听说过的程度,记得应该是“创世之翼”这个名字夸张实际规模却小得可怜的族的首领。应该没错,可这艾尔甸自由军EFA又是什么来头?
  “如何何何何……!”法尼·弗兰克突然跳了起来,在空中泼洒着什么液体回旋落地。
  两膝、两臂都贴在地面。
  跪下来了。
  不知是不是在哭,满脸淌着鼻涕。
  “我法尼·弗兰克!跪下来求求各位了!请务必!与我一同战斗!为了保护艾尔甸!艾尔甸自由军EFA热、热、热、热烈欢迎各位报名参加!而且,就是现在!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恳请各位应邀!加入EFA!EFA!EFA!加入EFA吧!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男!女!老!少!Mercy·Pleeeeeeee——————ease!”
  如果是演技的话也太逼真了。这演出效果实在是有些惊人,使得几人停下脚步向法尼·弗兰克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震惊,还是觉得有趣。然而她的想法绝非这么单纯。
  那个不成体统的男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将之材。肯定是因为某种理由变得自暴自弃,展露出那般的丑态。这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将手杖换至左手,右手捋着假胡子,继续凝视法尼·弗兰克。

九月四日一时七分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打开病房门,便看见了黑皮肤的威尔内姆·加塔医士和佩尔多莉琪,以及其他数名医术士的身影。哈妮梅丽的病床在人墙的另一侧因此看不见。跟着刚踏入病房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走了进来,紧随其后,莎菲妮亚和露西也冲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一边向加塔医士发问,一边绕过医术士们靠近病床。
  “嗯,恢复意识了。其实,应该说是‘醒过来了’更合适。”
  “她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佩尔多莉琪的表情很严肃。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并肩来到病床前。已经来看望过很多次,因此也清楚具体伤情。不仅身体内部情况糟糕,体表的烧伤也很严重,平时全身都缠着绷带。而现在因为正在治疗,手臂和脚上的绷带被取下,露出凄惨的皮肤。头部则只有眼鼻口耳从绷带的缝隙中露出。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睛现在睁开着。
  “哈妮。”
  “哈妮小姐。”
  绷带缝隙间的嘴唇微微颤动,果然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啊。”
  莎菲妮亚从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钻了进来,露西则在由莉卡旁边握紧了病床栏杆。
  佩尔多莉琪轻轻握住哈妮梅丽的手。“最好不要说话。”
  “……不……”哈妮梅丽微微摇头,“……没事。”
  佩尔多莉琪和加塔医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塔医士微微点了点头,开始重新为哈妮梅丽的手臂和脚缠上绷带。
  “……啊……感觉、好像……事情变得……非常糟糕啊……”哈妮梅丽发出微弱的笑声,“……实在是……让人安心不下来……”
  “没系的。”由莉卡勉强挤出笑容,“别担心。修容雪的医续系都很厉害,肯定能恢复原样的。”
  “没错。”佩尔多莉琪轻轻敲着哈妮梅丽的手指,“就交给我们吧。”
  “……谢谢……话说……”哈妮梅丽突然“哈”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死了。感觉……最后、脑子里想的都是……已经、没救了吧……结果、好像还是活下来了……应该是、死不掉了吧……活着的感觉……真棒啊……”
  房门再度打开,撑着拐杖的皮巴涅鲁和多玛德君走进了病房。从还未关上的房门后,啾也战战兢兢地探出了头。
  “好啦好啦,不好意思让一下。”将啾轻轻推开、梳理着乱发的莫莉现身了。嘴里还叼着烟,当然没点火就是了。眼睛充血严重,即便是用化妆遮掩,也能明显看出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觉。
  莫莉瞥了一眼玛利亚罗斯,投出一个疲倦的微笑,然后越过医术士们的肩膀向哈妮梅丽看去。“那么,病人状况如何?”
  加塔手上动作不停,耸了耸宽厚的肩膀。“只能说是生命力顽强。”
  “那就是说可以再提点速度上来是吧。”莫莉伸出手指落在哈妮梅丽的胸口,随后闭上眼,“——嗯,感觉还不错。今后转移到AWC,EMFA,强度+1.5。暂且就这样吧。”
  “明白。”加塔简短地回应,佩尔多莉琪在手中的病历上迅速地写着什么。
  “已经没事啦。”莫莉轻轻摸了摸哈妮梅丽的脸,“放心吧。伤由我们来治,你就只管安心吧。加塔,莉琪,之后拜托喽。”
  只留下这句话,莫莉便马上离开了。平常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又是这种状况,别说睡觉,估计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真希望她不要因此而倒下。
  加塔医士和除佩尔多莉琪以外的医术士们都暂时退出了房间,让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以及啾能够围在床边。
  “嘛……”多玛德君看上去极度困倦,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吊起了他那沉重的眼皮。“太好了。巴利波丽。”
  玛利亚罗斯立即在多玛德君的侧腰击出一肘。“是哈妮梅丽。”
  “唔。抱歉。”
  “……咳……”哈妮梅丽的身体像抽搐一般抖了起来。
  “怎、怎么了……!?”露西慌忙探出身来。
  “……不……只、只是太好笑了……但是……笑起来、稍微、有点疼……”
  莎菲妮亚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长吁一声,肩膀被由莉卡用力地拍了几下。
  突然,啾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皮巴涅鲁手中夺过拐杖,摆出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的姿势。大概,只是非常想让同伴依靠自己难以自抑吧。皮巴涅鲁遵从了。“谢谢。”
  “咕。”
  “……咦……?”哈妮梅丽几乎没有动脖子,只是转着眼睛环视病房中,“……少了、一个人……”
  “卡塔力他没系。”由莉卡马上对着哈妮梅丽笑起来,“太有精信了,精信得有些烦人。现在在外面办系,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那就、好……”
  哈妮梅丽一定是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也许,在心情角度上,这比她自己的伤还更加难受。玛利亚咬紧了嘴唇。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才好?
  “……那个……”哈妮梅丽向皮巴涅鲁投去视线,结果,倒是她自己提起了这件事。“……你的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真是的、我这个人……肯定是有问题了……”
  “这个。”皮巴涅鲁弯起眼角,“是光荣负伤——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这句话。”
  “……对不起……”
  “我没事的。你只管·养自己的伤。好好地。”
  “……哇、糟糕……”哈妮梅丽闭上眼,咬紧牙,“……这种时候、感觉不太好……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皮巴涅鲁……我、不小心、喜欢上你了。虽然……从一开始……就有点那种感觉……”
  “噢噢哆哆……!?”露西瞪着红眼表情僵硬。
  真的是让人想要、噢噢哆哆——呀。才刚刚醒过来,就突然说这种话,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呀。真是吓了一大跳。居然这就告白了。太突然了。太唐突了。呀,虽然早就知道她似乎对皮巴涅鲁感觉不错。不过问题可不在这里呀。不,就算你问我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呀。
  真是不得了。病房里的气氛。大家都变成石头了。硬邦邦的呐。到底发生了个啥——的感觉。好可怕啊。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呀。
  就连皮巴涅鲁,也做出了过于稀奇的反应。眉毛弯成八字形嘴巴挤成了菱形大张着,至今为止从来没见过皮巴涅鲁这幅模样呢。大概,今后也再也见不到了。真是值得珍藏呀。
  “……可以的话……”即便如此这反应对于哈妮梅丽来说似乎也完全无所谓,“……能不能、和我……做爱……啊、当然……得等能活动以后……不过、也许会留下伤疤……是不是、不行啊……”
  “不,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倒是不会留下伤疤……”佩尔多莉琪的反应到底合不合时宜,已经没有人能判断得出来了。
  “这样啊……真厉害。”哈妮梅丽将已经完美治好的右手摆在胸口,“……那么……回答呢……?”
  “回·答……”皮巴涅鲁似乎终于恢复了神志,拼命地眨着眼睛。
  玛利亚罗斯只得吞了口唾沫默默在一旁注视。因为、实在是、
  因为、因为、这种话——这种问题的回答、这、算什么?并不是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而是、那个啥、该怎么说、对这种邀请对方来做那种行为的回应、要是答应了的话也就是说、咿——?要、要、要做吗?没错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公开出来不太好吧?至少也得在私下里吧?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应该说,一定得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行吧?不然怎么像话嘛。
  皮巴涅鲁轻轻地干咳了一声。“……容我·考虑一下。”
  也是啊。
  该怎么说,哈妮现在还在疗养,要是拒绝得太干脆有点那啥,总之先搪塞过去。嗯,妥当的对应。仔细想想,也就只有这招了。嗯。总而言之暂且、嘛,这一对的情况,保留回应也是不错的。但是换作是我,再拖延就有点你给我差不多点的感觉了,毕竟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相当长呢。不过——
  ‘保重’。
  我对他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微妙……?当然在我看来,就是想表达字面上的意思而已,有没有好好传达给对方啊。很朴素的词汇,不过正因为此,感觉含义似乎有些——不确切?那家伙也是,某些部分特别的迟钝,不过要说他天生迟钝也不对,毕竟在奇怪的方面特别积极。然而就是脸皮还不够厚。不、脸皮不厚应该是好事。要是脸皮太厚就糟了。
  想表达的意思被误解了。
  这种可能性——该怎么说,也是有的吧……?可那又怎么样,对我来说。怎么了嘛。怎么样了嘛。这又怎么样啦。真是搞不懂。真是的受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被思绪淹没,已经完全不记得对皮巴涅鲁的回答哈妮是如何反应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收容所的医术士们交接,离开了病房。
  “玛利亚罗斯?”
  肩膀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哎。怎、怎么?你怎么了,莉琪。”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佩尔多莉琪轻轻戳了戳玛利亚罗斯的鼻子,“你怎么了?感觉怎么心不在焉?”
  “……是、是么?嘛、你看……已经深夜了嘛。都已经睡了,又被叫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真的么?”
  “嗯——啊、你们先走吧。”玛利亚罗斯朝着向这边望来的莎菲妮亚和露西点了点头,回头用指头梳起了佩尔多莉琪的金色直发。“……没什么啦。真的。莉琪才是,已经累了吧?莫莉那么忙的话,莉琪你肯定也一样没时间睡觉。”
  “我没事的,毕竟比妈妈年轻多了。”
  “这种话被莫莉听见了的话,她可是会发火的哦,没问题吗?”
  “但是,这就是事实啊。真希望妈妈能更有自觉一点。再怎么出类拔萃,人也总是有极限的。”
  “的确,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真糟糕……那么遮掩不住疲倦的莫莉,还从没见过呢。”
  “这也是没办法啊……”佩尔多莉琪叹了口气,摸了一下玛利亚罗斯的耳垂。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告诉自己的,似乎佩尔多莉琪小时候很喜欢饱满的耳垂,哪怕时至今日也是,早晨醒来的时候时常发现自己抓着自己的耳垂睡了一整晚。“——啊。不好意思。”
  “呀,这无所谓啦……你果然是很累了吧。”
  “也许吧。”佩尔多莉琪脸色微红,破罐子破摔一般摸着玛利亚罗斯的耳垂不放手,“……一想到妈妈的处境,说实话,就很难过。比起体力上的问题,精神上更加难熬。我觉得妈妈大概也是这样吧。不管我怎么求她,她也不愿意把沉重的负担分给我一点。”
  “她性格就是这样嘛。总是这样。要是哪天不这么倔,反倒不像是莫莉了。”
  “结果成了对你发牢骚……真是的,我本来没想说这些话的。”
  “没关系。莉琪的牢骚话,我全盘接收了——还有,耳朵也是,要是喜欢的话就随便你摸哦?”
  “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手下留情喽。”
  “所以说,请随意呀。”
  “好……”佩尔多莉琪闭上眼,将玛利亚罗斯的耳垂揉弄了一阵子后,点了一下头,“——这耳垂真不错,上好的货色呐。”
  “是、是么?”
  “是啊,不过这个暂且放到一边——”佩尔多莉琪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妈妈指示的EMFA,意思就是作为紧急措施的应急处置。具体而言,如果按照之前的治疗速度,距离能活动为止,还要耗费不少时间。而采用EMFA后,能够大幅缩短所需时间,让病人尽可能快地恢复活动能力。”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伸手抓住了刚才一直被佩尔多莉琪玩弄的耳垂。
  稍微有些、发热。
  “……既然莫莉这么判断,也就是说——”
  “我们可能马上需要移动。”
  “这样……啊。”
  已经做好了大半的觉悟。根据形势,帝国军很可能在近期某一天攻来。只是,收容所的情况很特殊,要移动的话就非得兴师动众不可。
  “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吧。”
  “应该说,早就开始准备了。要做的话就要趁早,妈妈一向都是这种风格。”
  “也是啊。”玛利亚罗斯拍了拍佩尔多莉琪的肩,“我——我们也会尽量帮忙的。”
  佩尔多莉琪抓起玛利亚罗斯的手紧紧握住,静静展露微笑。“那就拜托了。”

同时刻 第二区
  
  在黑暗中,在无尽的黑暗中,男人和女人在奔跑。
  男人和女人,被野兽们追逐。
  “好啦好啦好啦~~”“不可以哦~~可不能逃跑哦~~”“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说着人话。
  披着人类的外皮。
  然而,他们都是野兽。
  野兽们将男人和女人撞倒、包围、夺去行李,将衣服扒光,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硬币。在一头野兽数着硬币的时候,剩下的野兽开始扑杀男人,压在女人身上。男人和女人都发出哀嚎,以人类的语言呼救、乞求慈悲。然而,野兽们听而不闻,野兽们从不会将心思花在听人类说话上。野兽们将被扒光了的男人杀死,一遍又一遍侵犯裸身的女人,用完之后便断绝她的呼吸。
  “战利品~~”“给我好好分啊。”“吵死了。”“去死吧。”“啊、都说了快分啊——”
  一头野兽扑向其他野兽,想要抢走战利品马上就跑。野兽们互相之间推搡起来,开始互殴,兴致一上来,一不留神便下了死手。
  “性欲还是压不住呀。”“是啊。”“不过夜晚才刚刚开始呢。”“没错。”
  野兽们在第二区至第三区间划下范围,发现有穿过小路细巷似乎将要踏入陷阱的猎物,便紧紧盯上。
  野兽并不只有他们,还有其他的,数也数不清。野兽的出身各不相同,不过在不久之前,他们中的大半即便是恶党,也并非野兽。是某种东西让他们变成了野兽,抑或是,使他们体内的野兽觉醒了。
  “好啦好啦好啦~~”“不可以哦~~可不能逃跑哦~~”“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在昏暗的小路上发现了一个女人,并将她视为猎物。只提着一盏灯,衣衫单薄,一身轻装。作为拦路抢劫的对象,恐怕不会有多少收益。明知如此,野兽们依然追赶着女人。
  “快上~~”“我第一个~~”“那我第二个~~”“插个爽~~”“这季节,真是有个洞就想插呀。”“没错没错没错~~”“别逃啦别逃啦~~”“逃是没用哒~~”“没错没错没错~~”“小狗狗小狗狗。”“可爱的小母狗~~”“让哥几个爽爽嘛~~”
  他们是野兽。然而,他们却将猎物叫作“狗”,称自己的行为是“狩猎”并从中取得愉悦。可是,他们本身才是野兽。
  他们不在乎人类世界的状况。为什么人类们要从城市中逃离,他们并不在意。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眼前有着猎物,有着带着一身值钱行李、以至于跑不快的愚蠢猎物。这些猎物明明平常都极为谨慎,从不踏足人烟稀少的小巷,然而现在却如同在说“有本事就来袭击我呀”一样在野兽们眼前毫无防备地晃来晃去。眼前一有猎物,野兽们便忍耐不住。到底是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这种事何必去管?吃屎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就算没酒了也无所谓,酒能填饱肚子吗?能插吗?有洞吗?爽吗?喂?爽不爽?怎么样?
  “好啦好啦好啦~~”“来、来、来吸我的鸡●!”“小心被咬掉。”“咬就咬还是要让她吸!”“那我就用后面的洞好啦。”“好想干她。”“好想干她”“好想干一发呀~~”“等等嘛,小母狗。”“等一等嘛~~”“好啦好啦好啦~~”
  野兽们追着女人。女人大概还很年轻,看上去应该还是个少女。这更加撩动了野兽们的欲望。野兽们虽不挑拣,但也并非没有喜好。野兽们今晚已经侵犯了好几个女人,可都不算什么好货色。而那个女人还很年轻,也许有些过于年轻了,但肯定要棒太多了。穿着轻飘飘的连衣裙,还带着个帽子。很普通的女人。普通是最好的了,把普通的女人搞得乱七八糟,没有比这更爽的了。
  不过,这女人跑得还挺快。野兽们无法缩短距离,甚至还一点点被甩开。
  “等下等下等下,别真的逃掉了啊!”“我已经踹不过气了……”“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啊~~”“哈、哈、哈……”“快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我的肚子、好疼……”“别让她跑了!”“哈、哈、哈……”
  然而,女人自然不会停下来,脚步没有放慢一分。不管野兽们再怎么装作是人、用人类的语言叫喊也无济于事。
  女人穿过细长、昏暗的小道。
  从第二区向着第一区。前方马上就是第一区了。
  女人终于踏入了第一区的范围。
  就在这时,女人和一个突然从侧面冲出的男人撞在了一起。“呀!”“——嚯哟……!?”
  差点跟丢,又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使野兽们欣喜若狂。还多了一只猎物,那新出现的猎物不仅阻止了原先猎物的逃跑,自己也没想着要逃,就好比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头一下子砸下两只鸟。野兽们兴致高涨,不禁高吼着各类怪声,为已经有些许萎靡的双腿重新注入力气。
  然而,女人既没有被撞倒,也没有反过来顶翻男人,因为男人瞬间便将女人抱住。“——这不是阿尼亚酱嘛……!?”“你为什么——”
  “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阿尼亚。”
  野兽们一边奔跑,一边连呼着似乎是女人名字的“阿尼亚”,拔出作为獠牙的兵器。
  “之后再谈!”男人将女人庇护在身后,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两把斧子。“——胆敢对阿尼亚酱出手,你们这帮家伙也是挺有种的啊……!”
  “阿尼亚!”“想干!”“阿尼亚!”“让我干!”“阿尼亚!”“阿尼亚!”
  “听不进人话吗,一帮臭白痴……!”
  男人只有一人,而野兽有五头。野兽们未感觉到丝毫的恐惧。毫无疑问,作为獠牙的兵器将撕裂男人的身体、捣成稀烂。至于相反的结果,野兽们根本无法想象,想象并不是野兽的习性。而且,他们比真正的野兽还要欠缺谨慎,不具备被本能磨练出的智慧,只知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说到底也不过是连野兽也算不上的假货。
  “我流——”
  男人不是野兽,更不是假货。手中紧握着的两柄变形斧,并非野兽的獠牙。男人注意到假货们的呼吸和动作都乱七八糟。时机、速度、站位,全都无法达成一致,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刻意再去扰乱。
  男人冲了出去,与一名假货交错而过将其斩倒在地,随后踹倒第二名假货,削开第三名假货的脑壳后刺穿第二名的喉咙,在砍下第四名假货右臂的同时斩下第五人的左臂。随后一转身,第四人和第五人的头颅同时飞上天空,在被溅出的血泉淹没前便向后跃开,而此时假货们已经被一扫而空。
  “——飞鸟浮岛疾风烈斩……!”男人——不、汉子一挥两手甩去斧上的鲜血,歪头自言自语,“……太长了吧。实在是太长了,必杀技名。不,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感觉就是有点不太对劲儿呐。唔唔唔唔嗯嗯……”
  “……为什么。”阿尼亚·库尔蒂巴咬着嘴唇低下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腐……说实话。”汉子转过身耸了耸肩,“碰巧啦。这段时间不是要收集情报吗。为了尽可能收集大量、正确的情报,就得在城里各处来回奔波呐。刚才老子一直在库拉那得,正打算回去呢。至于阿尼亚酱你——肯定是在工作吧。根本不用问。”
  “我又没求你帮我,我自己也能逃掉。”
  “就算是这样,老子也没法视而不见呐。”
  “这是多管闲事!”
  “就算是多管闲事吧,但老子真的做不到不动一根手指头在旁边看着。”
  “为什么——”
  “因为迷上你了嘛。”汉子摆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然而——
  因为最近的路灯也在不短的距离之外,这附近很暗。另外,阿尼亚离汉子有着五美迪尔的距离,如果不戴夜视镜,就不可能看得清表情。然而最重要的是,阿尼亚根本就是在盯着地板。
  汉子不顾这现实,拼命维持着自己并不习惯的得意脸,重复了一遍台词。“因为迷上你了呀。”
  “……蠢不蠢。”阿尼亚握紧拳头抵在自己的腿上,“不适合你。完全、一点都不适合你。不管是那台词,还是其他的,越是装帅,就越是寒酸。超级、超级难看……!”
  汉子晃了一晃,差点忍不住捂住胸口,总算是忍住了。就、就、就、就这么点小事而已嘛。不是经常发生的吗,这种程度,连个屁都算不上。
  总而言之,就是那啥。
  阿尼亚酱肯定只是不够坦诚直率,肯定不是真心话。当然啦,老子我怎么可能寒酸难看——寒酸……不、要追究老子到底是帅还是逊的话,感觉还挺微妙的,不过只要为此而努力,问题就不在这里,毕竟汉子不论在何时都永远难攻不破!咣了个啷!铿了个锵!
  “就算寒酸也好。”汉子的得意脸行将崩溃,只是贴在脸上一动都不敢动,发出声音的时候嘴角的肌肉发出吱吱的怪声,虽然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老子的目的又不是耍帅……!”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爱呀!当然是爱呀!阿尼亚酱,那自然就是你呀!”
  “恶心!”
  “咕噢、”一不留神叫出了声,但汉子立即重整阵势。想要重整阵势,然而,阿尼亚酱,虽然本就不好对付,然而,交往得越是深,怎么嘴巴变得越来越不留情了……?莫非,她是S吗?还是极其少见的,抖S……!?不可能!阿尼亚酱只不过,是太爱害羞了……!——大概。
  “就、就算恶心!老子也不会放弃的!不论发生什么,对阿尼亚酱的爱!也绝不会停歇……!”
  “烦死了!”
  “嘎噗、”
  “死缠烂打!跟踪狂!”
  “哒咕、”
  “变态!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看上去肯定是有毛病!”
  “嗝咳、”
  “能不能先不要管我,专心治疗自己的脑袋!估计肯定是与生俱来的慢性病,怕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吧!?”
  “哪啯、”
  “因为、怪!太怪了!完全就是精神异常!居然喜欢我这种——”
  “别、别用‘我这种’的说法!不可以这么自卑!”
  “是啊!我在贬低我的同时,就等于也在贬低喜欢我这种人的你!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不能比现在再低贱一点!”
  “叽呲——”汉子两手左右夹住自己的脸,“呜呼——嘎咕——”
  “马上又在那里装疯卖傻!人家明明在认真说话!只能说是人格有缺陷!”
  “……对。您说的对。”
  “就算看上去在反省,肯定马上就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你根本没有记忆能力对吧!?”
  “……对。记性差是经过鉴定的。”
  “所以说……所以说!为什么我说这么过分的话,你还——!”
  “……阿尼亚酱。”
  “你还……!”阿尼亚抹着眼角,“你这……!为什么这么耐骂,拜你所赐,我察觉到自己一直隐藏着的本性——不对。”
  “唔喔……?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没说!”
  “……对。您说的都对。”
  “你这个、你这个……!明明顶着一副鱼脸!”
  “用得着、说这个么……”
  “哈!?”
  “……非常抱歉。舌头滑了。这张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这臭嘴。”
  “每次、每次、你这个人为什么每次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话都这么不正经!”
  “……您说的对。”
  “你这个人!你、连我这种人都——”
  “没、没、没、没错呀!?因为爱上你了呀BABY!?这腔调算怎么回事、呃呃呃那个——是呀、因为老子已经爱上你了呀!汉子是永远不会出尔反尔的!对心爱的女人就要一直爱下去、爱下去、爱到底!不管是什么样的阿尼亚酱,阿尼亚酱也依然是阿尼亚酱!包含阿尼亚酱的一切在内,都是阿尼亚酱!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容忍——这些都是屁话!老子绝无夸张地在此断言!阿尼亚酱的一切都是老子的最爱!阿尼亚酱的全身!全心!每一句话!每一根头发!连指甲垢我都爱!”
  “真的、恶心死了……”
  在这个关头的一句话实在是杀伤力过强,汉子这回真的是摇摇欲倒,而就在那之前阿尼亚酱撞了过来。
  不对。
  是抱了过来。
  阿尼亚酱紧紧抱住汉子,脸埋进汉子的胸口。“……说了这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
  “冇、冇问题。”
  “为什么冒出了龙州话?为什么你的脑袋构造能烂到这种地步?因为和鱼太像?还是说,你想死啊?喂,是不是因为你的脑细胞都快要死绝了,所以才只会说这些蠢话?想死吗?对不起,别死……求你别死……!”
  “不、不会死的!老子不会死的。才不会去死呢,呐……?”
  “我喜欢你。”
  被彻底按在地上蹂躏、实际上已经快要死绝了的心,突然被这简短、单纯、不容误解的话语浸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将汉子引至了幸福的巅峰。
  “卡塔力先生。我喜欢你。对不起。我喜欢你。”
  “老、老子我也——”
  “别说。你的声音实在称不上动听,再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堪入耳,所以什么都别说。”
  “对、怼吥嘁。”
  “只用、抱着我就好。再这样、抱一会儿——”
  汉子遵从指示,用力抱住了自己所爱的女人。
  这姑娘,尽管比想象的还要让人为难,尽管言语的鞭笞毫不留情面、而且径直向着激化的方向发展,可老子毕竟,也被玛利亚罗斯之类的家伙锻炼出来了,完全不在乎,甚至反倒成了癖好——没有没有,才没成癖好呢,是呀,只不过稍微有点快感——没有没有、才没有呢,即便是没有,依然喜欢得不得了。阿尼亚酱。虽然你下了不要说话的命令,但老子还是得说,真的喜欢你喜欢得一塌糊涂。一等一喜欢,不论发生什么,都最喜欢你了。

同日四时四十二分 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
  
  被朝阳染成金色的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自然不可能是径直奔驰到底。即便是艾尔甸最为宽广的大街,也被活人、死人、马车、马车的残骸、以及马匹的尸体挤满。越是向北靠近北斗门,路况便愈发混乱,到最后已经完全无法前进了。
  马车的乘客和驾驶者都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如果不乖乖在队伍末尾排队,就无法离开艾尔甸,没有其他办法。这里是北门,是帝国军攻来的南方的反向,而且,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是整座城市最宽的街,由此穿过北斗门出城自然成了唯一的选项。当然,也会有很多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即便如此这条路线仍是最优选择。
  车夫欧根·“库克”·里瓦斯因其熟练的驾驶技术被雇佣,雇主似乎叫什么萨德蒙前男爵。
  库克是一名被称为“暴走族”的专业车夫,只喜欢感受着车体的振动驾驭马匹,亲身感受最大限度的高速。他一般都在大陆南北横管道或大陆东西纵贯道上不眠不休地来回奔驰,但偶尔也会在艾尔甸享受几天沉浸于酒精之中的假期,而这回刚好赶上了这场骚动。对于库克来说,艾尔甸虽然是个不错的寻找活计的地方,却也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意义了。既然将要爆发战争,自然是想要赶紧躲得远远的,当然不能徒步,要跑自然是乘马车跑最好。于是库克以最快的速度寻找雇主,找了两个小时便有了主顾。
  随后花了一晚上准备,今天一早便出发。特雷因公国雷因德洛工坊制造的四驾马车仍是崭新的,质量不错。马也都算是好马。只是当前的路面状况实在是糟糕透顶,障碍物太多,即便是暴走族也无法从驾驶中得到喜悦。
  “而且,估计一段时间内都得停在这里动弹不得……”库克嚼碎了嘴里叼着的香烟,布满灰白胡茬的红黑脸庞挤成一团,“马车怎么能停着不动。马车就是得跑起来才像话啊,妈的。还从没接过这种工作呢。所有马车都一样吗?好像都是一样的状况啊……哼,反正也不会去走路受苦,那就没办法了。真是的。话说,你以为我的屁股皮为什么这么厚啊,还不是因为一直坐在驾驶座上啊。啊啊,受不了,说到底,在这种时候碰巧待在这种城市里就已经是运气烂透了,即便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库克大人也——”
  库克在同行中被人冠以“失禁嘴”的外号,这都是因为他在驾驶马车的时候,嘴巴真的是一刻不停地唠唠叨叨。
  而这个库克突然闭上了嘴,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不容他再说话的状况。
  传来了破坏性的巨响,从车体的侧面,一种不规则让人不爽的振动直击在库克的屁股上。库克立即咬紧牙关拉住缰绳。本来觉得糟糕了,不一会儿就转变了想法——根本是完蛋了。车轮。左前轮本什么东西钳住,无法转动。
  库克又一次死命拉动缰绳,可马车已经开始向左侧倾倒。屁股下不断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冲撞,箱形的车厢中传来了雇主的尖叫。然而库克什么都没说,将上下牙咬得紧紧的,巡视着前方和左右两边,虽然实在是冷静不下来,还是做出了马车将要翻倒的判断。库克已经驾驶了二十五年马车,也经历过不少次事故。这种情况毫无疑问,肯定要翻车。
  在这种时候,如果驾驶席位过于简陋,车夫就会被最先甩出去,摔在地面上,然后被马或者车体踩踏。幸好,这辆马车是高速型,属于相当高级的货色,备有将车夫的身体牢牢固定在驾驶席上的安全装置。虽然设有这层保险,也总有因为讨厌拘束感而不去使用的白痴,这种人一般都活不长。只要驾着马车上路,即便概率很低事故也总有可能发生,必须做好总有一天会碰上一次的心理准备。
  而库克并不是那种白痴。反正去拉缰绳也没用了,他松开手,抱住头,尽可能地蜷缩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好了——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恐怖感便烟消云散。来吧,要来了。三、二、一。
  “——唔唔唔唔……!”
  咬紧的牙齿嘎吱嘎吱作响,从喉咙深处也漏出低声。库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了极度剧烈的摇晃,但也只有一瞬。腰、后背、胸口、脖子,全都没有疼痛,而是彻底麻痹了。使不上力气。大概,马车已经向侧面翻倒,如果没有安全装置,库克已经被甩出去了。勒着安全装置的部位终于开始传来惊人的疼痛。
  库克睁开眼,试着转了转脖子,便感觉头像是要掉下来一样,这可糟糕了。恐怕是扭伤了脖筋。转动眼球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有人正在靠近马车。是来救援的吗?
  “……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艾尔甸。真是倒霉透了,正打算发牢骚,便有一名顶着水蓝色冲天发的粗鲁男人在库克身边蹲下,歪了歪头。
  “喂~~你没事吗?”
  虽然是艾尔甸,可在这烂透了的城市里,偶尔也会有这么亲切的家伙吗?难以置信,可眼前也只能相信了。
  库克张开口:“啊……”
  “我管你去死啊。”
  这是库克最后听到的人类话语。水蓝色头发的男人笑着站起来,将一柄薄片斧嵌进库克的喉咙。
  如此这般杀死暴走族失禁嘴库克的蓝发男人,隶属于一个名叫DIE的族,被同伴们称为“阿羽”。DIE便是世人所称的恶党族,若在别国便会被认定为犯罪团伙,可这个不存在法律的国家中根本没有所谓的犯罪。阿羽是DIE的年轻头领之一,DIE虽然目前面临着解体的危机,但活力十足的年轻头领们还是各自拉上了一批有干劲的年轻人,与嘉普·德·雷、平面炸弹、卡拉纳比斯、贝斯公之类的族中年轻人联合起来,组成“强盗团”,开始热血沸腾地投身于这虽然极为粗暴却能生产价值的活动中。
  阿羽率领的强盗团“花生17蓝调”目前共有二十八人,成员分别来自DIE、卡拉纳比斯、贝斯公。目前暂且专心于狙击有钱人的马车。
  “咔……”阿羽挤出喉咙底的浓痰,朝着车夫的人头吐出,“呸。”
  随后将薄片斧扛在肩上,望着围着翻倒的马车、精神头十足的手下们,“欧啦欧啦欧啦”地大叫几声,便有了生存的实感。阿羽并不是白痴,他知道拉夫雷西亚将攻来,艾尔甸也许会陷落,到时候情况可能会很糟糕,可这极度混乱、算得上是混沌的状况,正是干活赚钱的上好时机。如果这次逃跑了,今后可能就再也遇不见这么好的机会了。放弃这种机会肯定是脑子不正常,就算艾尔甸被帝国占领,那时也不见得就没有赚头。仍然年轻如饿狼般的阿羽有着充分的自信,出生至今二十六年,经历过无数次危机,这一回也肯定总有办法。说起来我不管是多么激烈的打斗也从来没负过伤,而且并不是胆小而是总冲在最前线,即便如此也从没受过伤就说明我果然是有强运附体,像我这种人肯定前途远大闪耀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哪。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阿羽又叫又跳,扭动身体疯狂地舞动。原本总是作为最下级亲手抢劫,而现在把这些工作交给手下又别有一番乐趣。钱什么的全都让手下去徵收便好。
  而阿羽负责来演武戏。比如,像刚才那般朝着行驶中的马车车轮掷出铁制的粗大投枪,这就得让阿羽来干。如果碰上了水平高超的护卫,便由阿羽率先冲锋将他们收拾掉。看到如此的勇姿,收获战利品的手下们自然也会心甘情愿地给阿羽上交几成。也就是说,我就是负责让大家开心呐,这便是欢喜的舞蹈。我正是这般满溢着喜悦的男人,真是天下最棒的头领呐。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阿羽突然闭上嘴,中断了欢喜之舞。怎么了?野性的直觉?错觉?错觉吧。只是单纯地,进入了视线。
  最一开始,阿羽以为那是光。
  银色的光辉,对于热爱自由讴歌自由生来纯粹的艾尔甸市民来说,总是催生着反感、憎恶、警戒、以及恐怖。然而,阿羽与那些软弱无能的baby们完全不同,并不畏惧这些银色的蠢茄子。与他们也交手过几次,同辈人和手下们的确被杀了几人,可阿羽自己并没有受重伤,意外地并不算难对付。
  “来了来了来了喂茄子来了听到没有!要上啦要上啦伙计们!迎击准备迎击准备!”阿羽充血的双眼瞪着银色军团,将薄片斧在头顶挥舞。“——来送死啦来送死啦,狗屎秩序的狗屎守护者们来送死啦……!”
  手下中到底有几人按照阿羽的命令立即准备迎击呢?其实他完全不在乎。阿羽的战斗哲学很简单。战斗的时候就要一个劲地去战,情况糟糕就赶紧逃跑。考虑细枝末节的都是蠢蛋,蠢蛋基本都活不长。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阿羽提着薄片斧冲上前去。守护者们已经结成阵列向这边逼来。那些家伙们穿着看上去不像是这个时代产物的盔甲和盾牌,这些样式古老的玩意儿偏偏性能很高,导致无法轻易砍死一个守护者。知道自己很难有生命危险所以才这么嚣张跋扈,在阿羽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帮懦弱低等尻毛都没长齐的臭狗屎。不过话说,走在他们队列最前方、或者说应该是无视队列径直朝着自己冲来的孤身一人,那带着似乎将脸面至头顶部都覆盖住的奇怪面具的守护者——那个莫非是、难道、
  模仿死神的面具。
  曾是秩序守护者第二代总长的现代理总长“死神”罗叉。
  “欧啦欧啦欧啦那是我我我我的!欧啦欧啦欧啦我的猎物!欧欧欧啦欧欧啦啦我我我的欧啦欧欧欧啦欧啦我的猎物……!”阿羽一边唱着歌,一边思考这种感觉到底像什么。对了,想起来了,就好像是憋了两小时之后的射精,射出去前一秒的感觉。和那一模一样。要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要出来了。出来了。来了。死神。来了。我。阿羽大人。还差一点。呜咿。呜咿咿咿。呜哇。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喝啊……!”阿羽想要斜着挥下手中的薄片斧。
  可死神的面具已经迫在了眼前。
  真的是,就在鼻尖附近。
  “啊、咦……?”
  为什么距离——越来越远 按理来说 应该是过近了 才对 怎么突然 等——
  阿羽转过头。
  感受到了冲击。
  眼前是我自己。
  脖子上没有东西。
  莫名其妙——
  还有血之类的东西在到处乱喷。
  说到底,我脖子上的东西到底去哪里了嘛。啊——
  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意识便急速地远去。急速、坠落。不知将落往何处。
  得逃。
  完了。糟糕。得马上逃。
  赢不了。这种东西。根本搞不懂。怎么可能这么强。得逃。
  可是我 已经
  只剩 头——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从阿羽的身边冲过将他的人头斩飞的死神,在面具里无意识地发出低吟,已经看准了下一个目标。
  手中握着的是,位于众多锻冶士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的极高境界的刀锻冶士“非人者”茨基·伊狄尔所铸大刀“梦天全一”。不论是刀身还是装饰都极为冰冷粗犷,一眼便能看出是只为斩人而锻造出来的。虽然正确的锻造年份不明,但明显属于古刀的范畴。即便年代久远,依然不磨损、不弯折、不迷乱,斩人的性能丝毫没有缩减。
  某天,死神在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违背大义之人的血泊中,发现了躺倒在地已然出鞘的梦天全一。死神当即倾倒于它将其拾起,从此以后便作为自己的一柄爱刀使用。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没人能站在死神的眼前。所有的敌人早就手脚瘫软。然而,死神依然不会手下留情,没有丝毫的理由心慈手软。
  恶即斩。若是恶便当即斩除。这是我等的大义。
  我等遵义斩恶。
  斩杀背弃大义之人。
  斩杀阻碍我等之人。
  斩。斩。斩。
  我乃义之死神。
  死神剜下两名犹豫不决的恶党的头颅,又斩落一名正要逃跑的恶党的两臂,回身又从后方削飞一名恶党的首级。
  死神在飞驰。
  如飞翔一般狂奔。
  一路斩杀不绝。
  如一阵突然吹过的劲风。
  斩杀九名恶党之后,所有的恶党都停下了动作。并不仅是恶党,附近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死神将梦天全一高举于空中,终于下了命令。“——该杀的全杀光。”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终于追上死神的队员们齐声响应,随后向着围在马车周边的恶党们袭去。
  “无聊。”死神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一帮蠢货。不过——”
  死神将视线向北投去。这条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的尽头便是北斗门。城门附近的人、马、车辆大多互相挤在一起冲突踩踏,被轧死的人的尸体转眼间便变得惨不忍睹。因此连试图行恶事的恶人们也无法靠近,而我们秩序守护者自然也同样只得远远观望。
  虽不知道所谓强盗团是个什么来头,但只要有蠢货们胆敢闹出乱子,我等秩序守护者便会尽可能迅速地将其消灭——当然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才行。
  像城门附近那般根本无从下手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我才懒得想。”死神咬紧槽牙,“优安,这是你的工作。赶紧想办法啊。”

七时二十四分 银之城寨
  
  “——这样啊。”优安·桑瑞斯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看来莫莉·利普斯已经做出了决定。”
  “嗯。”琺瑠副长垂下视线点了点头,将文件叠放在办公桌上,“早上第一份报告就是她的。已经做好了假设中的支援计划,总结出了实际施行方面的问题点以及对策。不过,状况的演变极为迅速且错综复杂,能够确定不变的条件并不多。不论如何准备也不能保证万全,还是必须得随机应变。”
  “我们最应该注意的地方是——”优安拿起文件,以锐利的视线盯着立在琺瑠身边的马修·修奈特副长、以及站在两人身后的无名队队长们。“要集中人力资源。虽然有众多必须实现的目的,但仍要制定优先顺序,将应该舍弃的方面舍弃,尽可能地拧成一股绳。”
  众人一同以压抑的声音点头回应。
  优安将体重全部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该决定的事我会决定的。给我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就够了。琺瑠副长。”
  “在。”
  抬起眼皮,正好与琺瑠对上视线。她脸色并不好,有些憔悴。疲劳自然是原因之一,但也不仅限于此。
  “我有【私人事务】要处理,能不能留下来,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明白了。”
  其他人都离开了办公室,只有两人留了下来。
  优安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在待客用的沙发上坐下来,琺瑠也无言地在身旁坐下。
  距离近到稍微动一下手臂就会碰到彼此的身体,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整天感伤这样的距离仍是过于遥远,不得不现在马上就跨越这段距离。不过,这并不费力。
  优安伸出右手握住琺瑠的左手。
  不敢用力,生怕伤到对方。
  “身体状况如何。”
  “不差。”琺瑠微笑着回握优安的手。
  很强有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就算让你不要勉强估计也是白费力气。”
  “嗯,是啊。也许多少是有些勉强。当然比不上你就是了。不过,我不会乱来的。”
  “请务必不要乱来。”
  “我还——”琺瑠垂下头,右手捂住腹部,“我还不明白。现在这个阶段该怎么办。”
  “接受说明,设法理解现状。”
  “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就算顾虑也没用啊。”
  “这是谬论。”优安握紧右手,“不可能没用的。”
  “是么。”
  “嗯。”
  “我很开心。真的。但是——”
  “抱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给你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就是这么顽固,你应该也知道。”
  “我所知的是你这个人意志坚强。”
  “要珍视自己。”
  “我会留意。”
  “也给我一个珍视你的机会吧。”
  “……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可能拒绝。”
  “你拒绝也好,我不会让你拒绝的。除了点头以外的回应我一概不受理。”
  “那,这个呢?”
  琺瑠迅速地在优安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又马上离开了。
  互相瞪视了几秒。
  优安笨拙地用左手推了推眼镜。“……这个也接收了吧。”
  琺瑠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为什么要笑。”
  “谁让你——”
  “我觉得我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话是这么说啦。”
  “就是这样。”优安差点皱起眉头,努力忍住了。
  逡巡之后正要放手,却被琺瑠的左手拉紧了。
  “……再等等。五秒就好。”
  声音细若蚊鸣。
  “那就七秒。”
  在心底里慢慢计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再等……”优安短促地叹了口气,“五秒。”
  “六秒。”




十三时五分 第五区
  
  骑在路边浑身是血的男人身上的男人刚举起双臂大吼示威,另一个男人便从后方一脚打断了他。就在旁边有一名半裸的女人抱着酒瓶酣睡不醒,还有一群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大叫着发着怪声彼此殴打踢踹。因为这里是艾尔甸所以没人制止是再正常不过,可甚至都没有吸引到旁人注意就显得有些异常了。放眼所见到处都是背着大包行李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原本就已经是很可怕的人流量,再加上行李使得每个人占据的空间大幅增加,导致道路变得极度拥挤。有人撞在一起,有人推搡抱怨,有人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演变成群殴。贫穷的小孩子们朝着掉落在地的行李蜂拥而去,又被盯准钱财的肮脏大人们踹开。在街头高声叫喊着‘自由的终焉’、‘世界的毁灭’的醉汉们,也不知是谁起的名,人们称他们为“空谈士”。还有只要一见到女人就缠上去、或是满脸笑容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求你了让我干一回吧就一回让我干一次吧就插进去一点点拜托了”的男人,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想干的话就强行拖到阴暗的角落里强暴这才是艾尔甸的一贯风格,像那样缠着人不放的倒是从未见过。也有的男人光着身子在街上游荡,朝着女人冲过去却被一肘打倒——这种情景倒是并不稀奇,在夜晚的库拉那得算是司空见惯——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第五区就很少见了。而且,数量还不少,简直如同那愚蠢至极的行径成了某种流行一样。要说多的话,无人顾及的尸体数量也很多。街上的每个人都杀气四溢,心浮气躁,像是失去了理智——说每个人都是这样可能有些过于绝对,仔细看看,也有不少人的生活一如往常。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形式并不固定,可如果我们有着名为日常的东西的话,马上、在不远的将来,这日常就将被破坏,离我们而去。明明面临着这种可能性却仍然一如平常,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异常。嘛,肯定也有的人只是因为城门一带都已混乱不堪想出城也出不去,所以才破罐破摔罢了。
  总而言之,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艾尔甸。
  不安、焦躁、愤怒、狂乱、心灰意冷、混杂着格格不入的平稳,将整个城市填满,汹涌不定却完全没有发泄出口。
  “真是吓人……”玛利亚罗斯一刻不敢放松地观察着周围,将兜帽稍微拉紧了些。
  这种时候,必须得比平常更加警戒。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大家如今光是处理自己的事务就已经很累了,好像根本没空再去管其他人,只要保持着已经成为本能的自卫准备,似乎也不会遭遇什么大危险。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何时发生任何事也都不奇怪,下一个瞬间,也许就会被卷入什么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态中。应该说,已经卷进去了,比如战争之类的,完全是莫名其妙地遭殃。
  总之,就算待在收容所,目前也没有任何事情帮得上忙。只能外出亲身探查城市的情况,要是可能的话顺便采购一些物资。往常在这种时候总能发挥巨大作用的皮巴涅鲁目前正在接受包裹左脚伤口安装义足的手术,因此只能让露西陪同。嘛,这孩子只要拜托他什么就会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满心欢喜,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真是干劲十足啊。
  “——然而,为什么马上就走散了啊。那孩子真是的,是不是太奇怪了啊。呀,要说奇怪的话,倒的确是很奇怪……”
  大概是只顾盯着路过的可爱女孩子看,一不留神就走散了吧。总是满不在乎地干出这种可笑至极的事,还相当频繁。
  “不过倒是挺有趣的。而且不管在什么方面都不稀松平常。果然是因为好奇心太强吧?对我来说只要不造成太大危害的话——而且也的确没怎么添麻烦嘛。姑且算是吧。还挺努力的。那孩子天生就是这种性格……”
  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自言自语。这已经成了一种癖好。不过声音不大,嘴巴也基本不怎么动,应该不会被旁人认为是脑子不正常。不过——
  “这癖好、是不是不太好……嗯?”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眨了好几下眼。
  我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头脑还在思考时,身体已经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玛利亚罗斯向后一跳。
  来了。
  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玛利亚罗斯正在本忒咖啡前的道路另一侧、距离建筑物外壁一美迪尔之外的地方快步行走。
  大概,就是从身旁建筑物的窗户,或是屋顶上。
  有东西落了下来。
  哇,是人——头脑如此得出结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以怪诞的坠落方式,头朝下,双臂张开,紧并着的双腿伸得笔直,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还盯着地面露出了笑容。
  然后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地面冲突,恐怕是脸面着地。
  响起什么东西被挤扁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东西四处飞散,那家伙张开双臂伸直两腿的姿势大概又保持了一秒。
  随后双腿分开倒在地上。不对,应该是倒过来了。
  朝着我这边。
  不会吧。
  这算什么。不行不行。哪有这种事。别过来。都说了别过来。玛利亚罗斯瞪着眼睛心中骂个不停,又一次向后跳了一步,总算是躲开了眼前的尸体,却和身后的某人撞在了一起,被对方“喂!”地怒喝。明显是我的不对,因此道了一声歉正要跑开,头上又有什么东西落了过来。抬头一看,还能是什么东西啊。
  依然是人。
  依然张开着双臂,躲不过去——不,还好,就差一点点。
  第二名跳楼者,在玛利亚罗斯脚趾外三十桑取左右的地方头部着地。距离实在是太近,拜之所赐身上淋到了一些不想被淋到的东西。玛利亚罗斯不禁发出呻吟:“——唔呃……”
  走在前方四、五美迪尔处的男子被第三名跳楼者直接砸中。两人摔作一团时,第四名跳楼者就在紧旁与地面碰撞,紧接着第五名、第六名跳楼者又连累数名路过行人遭殃。怎、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等……”等等——上面又来……?
  抬起头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眼前,可以算是至近距离。这家伙也同样张开双臂,大概两腿也是并紧伸直着的吧。他的视线与自己对到了一起。
  那家伙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弱男人,似乎很开心地笑着。根本躲不过去,没办法了。这样的话根本来不及——应该吧……?即便如此玛利亚罗斯仍试着向侧旁闪躲,就在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
  听到了声音。含着某些危险而又深不可测的部分、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玛利亚罗斯认识这个声音。
  “K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
  真是何等惊人的跳跃能力。
  声音的主人高高跃起一记飞踢将第七名跳楼者踹开。
  第七名跳楼者撞在建筑的外壁上,而声音的主人则在玛利亚罗斯身边二美迪尔处落地。
  “——玛利亚桑……!没事吧……!?”
  “啊……”玛利亚罗斯正欲点头又停了下来,再次向上方望去。正好屋顶上又有另外的男人正打算落下。不只是一人,三人、不、四个人。虽然完全不明白具体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批自杀志愿者正聚集在某个建筑物的屋顶上,打算大家一起和睦地跳楼去死。而我似乎恰好位于这莫名其妙的现场之中。玛利亚罗斯拔腿就跑,为了不再被卷入其中,必须马上与这幢楼拉开距离。“——露西!这边……!”
  “唔!?啊、是……!”
  露西一瞬间就追上了玛利亚罗斯,真是让人火大。惊人的爆发力,简直不真实的加速能力。两人并排冲过道路来到另一侧的建筑物附近。回头一看,似乎这些自杀志愿者们终于全员得偿所愿。那幢建筑的屋顶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怎么回事啊、那是……”露西僵硬地笑了笑,“一不留神走散了,正在到处找呢,就发现有人朝着玛利亚桑扑下来……”
  “呀,他们倒不是盯上我了啦……”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吞了口唾沫,“……也不只是那个人。有好多人。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自杀志愿者们选择的建筑物,从外侧的窗户数量来判断,应该是七层高。那种高度,要是脚先落地的话也许不至于马上死亡,可如果像那样以头部、准确地说是脸着地的话肯定会死。连苏生也不可能。他们应该是想死,可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啊,被卷进去的无辜群众实在是值得同情。我自己也差点遭殃。
  道路两旁哗然一片。当然啦,就算是艾尔甸,也很少见到那么多人接连从楼顶跳下来。说不定至今为止还从未发生过。至少,据玛利亚罗斯所知没有。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自杀?”
  “嘛,应该……就是吧?如果不想死,谁会以那种方式跳下来啊,应该说根本就不会跳。”
  “不过、总觉得——”露西张开双臂,试着跳起来,“像这样跳下来,看上去倒像是想要飞呢。”
  “呀,可他们不会飞嘛。又不是鸟。”
  “……说的是啊。”
  “没错吧。”
  “真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这座城市。”
  “是挺莫名其妙的。在这种时候,也是无可奈何吧。该怎么说、自暴自弃的人本来就挺多,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很容易突然失衡,然后就做出这种事……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比起去死,明明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呢……”露西撅起嘴,眺望着无法飞翔只能坠落在地的人们的尸骸。
  “很多、吗……”
  虽然这话也许没错,可如果换作是我,若没有同伴没有朋友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入侵者的话又会如何?
  想要离开艾尔甸并不容易。即便是成功逃脱,也没有能够回去的故乡,没有充分的储蓄,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前路没有希望。而且,以每日的生活越来越艰辛的状态再碰上这种事态,也许产生死了还比较好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而艾尔甸如今处于这种境遇的人一定不在少数。玛利亚罗斯也是,如果不加入ZOO,就只会一直是个孤独的三流入侵者。
  而现在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才能这么拼命。
  因为有许多想要保护、无法舍弃的事物。
  “露西。”
  “嗯?”
  “刚才,帮大忙了。谢谢你。”
  “诶……!?”露西表情凌乱地挠了挠头,“呀其实没什么。追究起来,也是我走散了的错,而且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完全没有,对吧?还差得远呢,我这种人。真想为了能帮上大家的忙而变强,越快越好。”
  “你已经很努力了。”玛利亚罗斯轻轻拍了拍露西的肩膀。
  说起来,这家伙真是长高了啊。
  个子窜得也太快了。
  想到这里,不禁郁闷起来,玛利亚罗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都是认可你的,所以不要太焦急。”
  “真、真的吗?唔哼哼哼。是么。那就好。想来我的体力应该已经锻炼出来了。”
  “嗯。体力已经是相当怪异的级别了。”
  “怪异这种词,说起来会让人害羞的呀。虽然自夸有些不好,但我感觉我的身法应该也不错,就是还有些多余的动作。”
  “挺好的挺好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其实,剑术感觉也进步了不少呀。不,当然只是一点点啦,没错吧?就好比一张白纸上终于有了点颜色。”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真的啊……?”
  “嗯。”玛利亚罗斯仍摆着笑脸,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露西的头顶狠拍了一记。
  “好疼!?”露西如同被主人痛骂的小狗一样蜷缩起身体,“——哎?哎?哎……?为、为什么要打我……?”
  “没什么没什么。”玛利亚罗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嗯。没什么。”
  冷静,冷静。露西是个直率的孩子,有的时候过于老实,显得有些迟钝,微妙地有些烦人,但他完全没有恶意。他的急速成长的确是事实,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说实话,好得让人嫉妒,应该说我已经在嫉妒了,可作为一个前辈,一个年长者,应该更加沉稳——要是我的心胸有那么宽广,哪还用得上这么辛苦。
  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了,我一直都是这样,不可能简单地改变。不过,总是这么小气,连我自己都要讨厌自己了,而且现在明明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被露西援助,是这么让我受挫的事吗……?
  无法否定。是啊。像刚才那种情况,要是任其发展下去,大概会出大事的。首先肯定会受重伤,要是运气不好,也许就死了。而且这种危机是无法回避的。人居然从天上掉下来,这种事谁会想得到嘛,只要没有预知能力就不可能猜得到,所以完全没办法。然而,我被人救了下来。
  救我的人偏偏是露西。
  为什么是露西啊。
  不是露西的话,我又期待着谁来救?
  玛利亚罗斯环视四周。
  刚才、我又是在寻找什么……?
  “那个、”露西窥视着我的表情,“玛利亚桑……?”
  “哎?怎么?”
  “你没事吗?”
  “你、你指什么?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那个、总感觉……”露西低下头吞吞吐吐,“看上去,有点像是快要哭出来——啊、对、对不起,只是、真的只是在我眼里看起来是那样——”
  玛利亚罗斯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捅向露西的眼窝。“这玩意儿是瞎了吗。”
  “嘎!”露西两手捂住眼睛,“……好、好疼。真的很疼啊。现在还在疼……”
  “谁让你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哭的。”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非常抱歉。请原谅我吧……”
  “哼,要不要原谅呢~~”玛利亚罗斯哧笑着,无意中捂住了钝痛着的胸口。肯定,那家伙已经不会再来帮我了。
  一部分自己这么认为,另一部分自己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烦死人了这种事干脆不要管了,反正是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还要去想它。真讨厌,现在明明不是应该想这种事的时候。

十四时四十二分 n’ebula
  
  塔里艾洛那原本就左右不对称的歪斜脸庞进一步扭曲,摆出仿佛嚼着世上最苦的东西的表情,啜饮着从厨房里擅自取出的音美婆婆珍藏好酒。肯定是心情极度不好,不过他的心情就基本没好过。
  用手撑着脸、望着远方某处的贝蒂,不知为何一副神经过敏的模样。本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在意某件事。恐怕是和为帝国军工作的闪光魔女有关吧。虽然她很少谈起,但与自己的老师和数名同门师姐妹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刺在贝蒂心口无法拔除的荆棘。
  利契耶鲁看上去像是坐在椅子上,其实屁股是悬空的,仅以单手小指按在椅子上支撑体重。
  其他还有,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亨德里克、德尔盖、寂星、约格·弗洛优·梅道夫·赛肯格连麦瑟希、夏子、维多利亚、米希莉亚、白妙,大家都无所事事地在n’ebula一层的餐厅里各自分散坐着,被如同褪了色的午后沉重空气包围,寂静中带着一丝疲惫。
  从早上开始就在建筑外壁挂上帆布专心涂抹不可思议绘画的“巨匠”彭德静静地走进店内开始在地板上描绘什么。跟在他身后的波达达格在不远处蹲下注视着彭德的工作。店内唯一的服务员,在音美婆婆不在的时候本应挺身而出守护这家店的胜男,正趴在吧台上鼾声如雷。
  “现在这里已经快要全部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了。”塔里艾洛哼了一声挥舞手中酒杯,“等老太婆回来了,受到牵连的话不知道要被骂成什么样。”
  贝蒂抬起头瞥了一眼塔里艾洛,正打算说什么又闭上了嘴。随后,比起嘲笑塔里艾洛更像是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利契耶鲁的身体开始缓缓上下移动。似乎光是用手指支撑体重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了。
  “——总之。”亚济安注视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紧盯着自己的女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她。
  穿男装、带假胡子之类的倒是无所谓。
  “可以的话——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强·史坦巴克挠着假胡子微笑道:“请随意问。”
  “你总是戴着手套,然而,永远只戴单手。”
  “正是。”
  “而且并不是固定的。有的时候戴在右手上,有的时候又是左手。感觉似乎每次见到你时都不一样,是我记错了吗?”
  “不。正如您所说。”
  “……亏你注意得到啊。”塔里艾洛小声嘟哝着咂了咂舌,“真让人反胃。”
  贝蒂耸了耸肩。“我倒是没注意到。不是一直戴在右手上吗?”
  “这种行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是为了平衡。”强·史坦巴克快速举起两手示意,“我是个女人,所以要穿男装来保持平衡。我惯用右手,所以就得偶尔有意识地使用左手来保持平衡。”
  亚济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呀,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好吗?”
  “吵死了,塔里艾洛。现在正在说正事呢。”
  “闭嘴,贝蒂。明明就你话最多。”
  “我又不像你那么烦人。”
  “那整天烦我的又是哪一位啊?”
  “谁啊?在哪里啊?”
  “当然就是你啊。”
  “塔溜咧啰!”
  “嘎、米希莉亚、你这家伙,别黏过来!热死了!白痴吗!”
  “塔溜咧啰!啦可啦可~~”
  “烦死了!不想被打的话就赶紧滚!”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冷淡呀。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你不是挺温柔的吗。”
  “你、你说谁——”
  “啦可~~塔溜咧啰~~啦可~~”
  “靠……!真是吵死了!灭了你哦,快滚!”
  “要是生个孩子的话,你意外地会是个好爸爸哦。话说,你就没一两个孩子吗?感觉应该有才对啊。”
  “没有!谁要生孩子啊!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想被干得怀孕吗!”
  “啊啊——”贝蒂做出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推开的动作,“我没戏的。”
  “哈?”
  “你看,我的身体,被摆弄太多啦。已经没那个机能了。这种事也许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在魔术士中可是很常见的哦?”
  “这倒是……”塔里艾洛不管推开多少次米希莉亚都会再度缠上来,他最终还是放弃,被米希莉亚紧紧抱着,又喝了口酒,“——省了不少麻烦。小屁孩儿可不是好养的。”
  强·史坦巴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塔里艾洛和贝蒂拌嘴。
  “你——”刚对她开口,她便立即回头应答。“在。”
  感情并不丰富,也不像是刻意抑制感情,似乎也没有紧张。非要说的话,就是沉稳而满足。自己的观察能力虽然并不十分可靠,但看上去就是如此。
  “脱离午餐时间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已经有了打算。”
  “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吗?”
  “不,是我想做的事。”
  “在这里的话做不到?”
  强·史坦巴克摆弄着假胡子的尖端,扫视了一遍店内。“是的。”
  亚济安轻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强·史坦巴克无言地从椅子上站起,拿起靠在桌上的手杖行了一礼。
  靠着墙壁站着的约格推了推黑框眼镜。“祝你好运。”
  强·史坦巴克如同被捅到软肋一般瞪大眼睛,又马上掩盖表情转过身去。“谢谢。”
  随后,她便就这么离开了。
  “哎呀——”塔里艾洛被米希莉亚拔着头发,吊起右嘴角和左眼,“到头来,依然还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只知道她喜欢库塔尼那混账,除此之外真是一无所知。”
  “哎、”亚济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喜欢库拉尼……!?”
  “哎、”贝蒂紧盯着亚济安,“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开玩笑的吧?”
  “明显得不得了哦……”在一脸呆滞的夏子旁边,维多利亚努力试图蜷缩着身体。“……这个我也……知道……”
  其他的家伙们,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有大半苦笑着点头。
  “——真是的……”塔里艾洛抓住米希莉亚的手腕拯救出自己的头发,“明明能察觉到那么奇怪的细节,却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发现不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敏锐还是迟钝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在那方面完全不行?”
  “没、没那回事啦。”亚济安别开脸去,“没那回事。”
  “不心虚的话,为什么要说两遍?”
  “别这样,塔里艾洛。多可怜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哦,是啊。欺负小鬼头可不像样。”
  要是让他们闭嘴的话只会起到反效果,你们以为我会被这种幼稚的挑衅惹怒吗。再说我也没那个心情。
  ——保重。
  那一句话,以及如同在犹豫过后痛下决心的表情,都极为沉重。
  并非强烈的拒绝,也不是明确的诀别。可正因为此,反倒充满了真实感。
  说真的,我一直以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被讨厌了,现在也是同样的想法。应该说,是希望没被讨厌,相信自己没被讨厌。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没被讨厌,也不代表就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事并不简单,总是难遂人愿。
  午餐时间的同伴们也是,都有各自错综复杂的烦恼。正因为此,即便是看得见前进的方向,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难以前行。很多时候,人都总也无法朝着一个方向径直前行,这也是很多人唯一的生存方式。
  强·史坦巴克说,她有想做的事。
  她打算沿着自己想走的路前进,想要努力冲刺。如果为此她必须得离开这里,那就让她离开也好。理当如此。今后就算无法一同前行,也能够祈祷她好运。
  如果你是真心期望与我分开,即便是痛苦得身心欲裂,我也会忍耐下去。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
  就算忍不下去,也必须得忍下去。
  为了你……!
  突然,天花板上响起了某种东西砸上去的声音。似乎是连在椅子上用小指做俯卧撑也无法让他满足,利契耶鲁抬起巨大的身躯开始倒立,结果就是踢到了天花板。
  “你在干什么啊……”
  “锻炼。”
  “这是锻炼……?”
  “有必要。”
  “居然一年比一年壮。汗臭好重,恶心死了。”
  “不存在极限。”
  “真是无法交流。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喂,头头。”塔里艾洛将酒杯砸在桌子上,大声打了个嗝。
  贝蒂皱起眉头。“你这人真没品。”
  “别他妈装纯洁。”塔里艾洛拧了拧脖子,“——不过,要说纯洁的话,好像的确是不经人事。”
  “你什么意思!活得不耐烦了吗!?”
  塔里艾洛无视脸红了的贝蒂瞪着亚济安。“差不多该决定了。这是你必须得做的事。”
  “不用你提醒。”亚济安望着专心致志挥着画笔将地板变作艺术品的彭德,“对于我们来说,这座城市、这个场所都并不是不可或缺。只要是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午餐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艾尔甸吧。”

十八时八分 安鲁克草原
  
  一群狂乱的野马,播撒着汗水和唾液,在夕暮的草原上疾速奔驰,宛如怒涛。它们到底在奔向何处?西北方。径直朝着西北方。
  突然,一匹马口吐混着鲜血的白沫绊倒在地。其他的马对此不管不顾,一个劲地奔跑,它们根本注意不到同伴的状况,它们只顾得上拼命狂奔,一步也不能停。它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何处,假使它们有思考能力,也没有思考的闲暇。
  驱赶着它们的,是恐怖。
  它们被恐惧完全支配。
  它们被追赶着,那东西就在它们身后渐渐迫近,那毫无疑问是怪物。它们能听到那怪物无声的足音,能感受到怪物的气息。很近。就在附近。马上就要被怪物踩在脚下。马上就要崩溃。
  又有一匹马即将筋疲力竭,正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匹。
  在那马背上,有着人类的身影。
  是个男性。上半边脸被护目镜覆盖。头顶上残留着一撮与耳后方相连的白发,身穿黑白相间的小袖,右臂伸进敞开着的衣襟,左手收在袖中。背上负着一柄长刀,不管怎么看都不年轻,是个老人。
  这群马当然都是野马,没有挂鞍,又是全力奔驰,想要骑在马上是极为困难的。即便如此,老人依然【站】着。
  在马背上,一撮白发和小袖的衣袖飘动,老人像一根棒子一样若无其事地直立。
  若是常人、不、就算不是常人,看到这幅光景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然而老人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是满不在乎——这倒不是重点,像那样站在马背上,这个现象本身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便如此,马匹若是摔倒,哪怕是那老人也不可能依然岿然不动。
  就在马摔倒的前一刻,老人跳了起来。
  转移到旁边另一匹马的背上,随后又和之前一样回到了直立不动的姿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说到底,这些马到底察觉到了吗。那让它们不眠不休持续奔跑的恐怖的源头正是那老人。老人虽然看上去泰然自若一动不动,却在持续向马群施以威压。
   这对老人来说极为简单,甚至不必拔出自己已磨练至巅峰的刀。只需不去抑制自己心底涌动着的炙热情感,让它散发出来少许便好。
  只要想想便好。
  “吾师啊……”
  那个春日在脑中萦绕不散,并不是刻意回想起来,而是仿佛黏在了头颅内侧取也取不下来。
  毫无疑问是春季,却感觉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在地底、地下、地下城中,有六人潜伏着。老人那时还很年轻,只是个鲁莽的臭小鬼。D13下层达那姆雷,本应是蜥蜴人的巢穴,却让祭品之园的居民在此大逞威风。六根手臂、三个头颅、全身刺满了无数粗大长针的“苦丧津”,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地大叫,将蜥蜴人们蹂躏、吞食又吐出来,吐得到处都是。按常识考虑,这时应该立即逃离,也的确有人感到畏惧,打算逃跑。可结果却硬着头皮上前迎击,这决定极为无谋,愚蠢的年轻入侵者们一个个轻易死去,被杀死,被吞食。只剩下了年轻时的老人。他从未想象过这般的惨败,也从未认识到死亡的严重性,他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死。他错了。他畏惧地蜷缩身体,小便失禁,连一句饶命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祭品之园的居民根本不懂人类的语言。苦丧津流着红黑色的眼泪,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地叫着,将年轻时的老人、一个臭小鬼,以六只手臂抓起。
  就在被揉成一团的前一刻,一阵红色疾风刮过。
  苦丧津的六根手臂全部被斩断。
  应该不是人。虽然有着人类的体型,却明显不同。完全算是两个物种。即便如此也只能称呼她为“人”。那个浑身鲜红的人很美,仅仅只是感怀于她的美,便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心被她夺去,从未想过要讨还回来。自那以来,这颗心就一直在她手中。
  “察觉到气息过来一看。”红色的人以女声低语,“结果却不过如此。”
  从头顶至脚底约二美迪尔七桑取。覆盖着全身的红色装甲以再衍纤维和特殊复合钢材制成,知道这种材料存在的人世间就没有几个。当时还很年轻的老人自然也是不知的,他后来费劲千辛万苦——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辛苦——才查明。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能够确信:是她自己亲手创造出了自己。体格像是女性——应该说是以人类的女性为模板朝着战斗方向特化,一遍又一遍重复调整最终得来的形状。话虽如此,胸部有着隆起,腰部纤细,手脚修长。非常长。而那似乎是凭借着某种机械构造收纳于双臂之中的双刀并非是她的创造物,刀身上刻着铭文“绯之魂灭”,那是神灵佳尼斯·伊狄尔与恶魔大公阿曼的儿子、半神半魔的“弃子”尤比·伊狄尔以单性生殖留下的末裔“锻冶鬼”西尼·伊狄尔铸造的、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
  虽有众多目击情报,大家口耳相传,却少有人真正相信。
  即便如此,不知从何开始,她被人们称为“剑圣”。
  又名“觅血者·详情不明【Van Blood XL】”。
  或是“地狱送葬之红【Mortalred】”。
  她的剑毫不留情而又华丽,无比鲜艳,美丽至极。
  年轻不懂事唯有胆大包天算是可取之处的小鬼,瞬间变被她的魅力俘获。自那以来,不断地追逐她,失去了踪迹便再度寻找,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本身便成了对自己身心的锻炼。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入侵者,每次找到她的踪影,最短三十分钟、长的话能与她纠缠足足半天。
  他从未想过要通过寻找她、通过在地下城中紧追与异界生物持续交战的她来磨练自己。
  只是憧憬她、抑制不住对她的恋慕,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这是无法言喻的幸福。
  不经意间握起剑,开始斩杀异界生物。如果有人妨碍,那就连人也斩。不经意间模仿起她的技巧,然而,她的体型和力量与自己完全不同,因此便自己加以修改,使其更适应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追逐在她身后的忠实信徒,被世人与剑圣相提并论。正因为比谁都更加了解她,理解她与自己之间那压倒性的、比不可触及还要广大深远的差距,他无法忍受这个称号。自己绝不是能与剑圣比肩的剑客,最多也就只是个仰视剑圣光辉的愣头青罢了。因此某一天,他开始自称为剑圣的弟子。
  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
  从记事起就在艾尔甸游荡。
  不知是谁给自己起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只不过,在还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有人叫他“巴拉德”,他便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名字。有人说巴拉德的剑法如同奔腾的烈火,便给他冠以“燃剑【Burning】”的称号。如此响亮的名头并不是他所期盼的,在那之后,总有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本领高强的蠢货接连不断前来挑衅,越是将他们打退,他的名气就越是高涨。
  有人看上了他的剑术,为他提供工作。他赚了如同雨点般不计其数的金钱。每当拿到钱就立即花掉,女人们蜂拥而至,敌人愈发增多。可对于了解剑圣的他来说,那些人根本算不上是敌人。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很强。
  自己很强,已经抵达了顶峰。于是他首次向剑圣挑战,结果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和左腿被砍掉。可他没有被杀。巴尼格·巴拉德躺在血泊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杀我。
  剑圣露出脸庞回答“你还有可用之处。”她并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传达了这个含义。他了解剑圣,因此当即便领会了。
  剑圣已经没有了敌手,没有称得上是敌人的对手。剑圣总是咬着牙寻找能够一战的对手,现在的他还配不上,不过,却有潜力。变得更加、更加强大的话,就能为剑圣派上用场。
  “吾师啊。吾师啊。吾师啊。”巴尼格·巴拉德半边脸刻着笑容。“——我来倾诉衷肠了。”
  一群暴乱的野马,喷洒着大量的汗水、唾液,在被夕阳昏沉燃烧着的安鲁克草原上一心奔驰。
  前进方向西北。
  目标是、艾尔甸。

二十三时五分 第九区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个子很矮。明明吃得并不多,却一年比一年胖。腿短,脖子粗,脑袋大得惊人。不仅体格不好,皮肤也极为粗糙,布满干癣,连自己看了都觉得难以置信。脸就更糟糕了,左右眼距离奇远,甚至连高度都不同,鼻梁七扭八歪,好像处处都在抽搐的紫色嘴唇肥厚得恶心。过大的圆鼻头两侧大张着的鼻孔,真想拜托它们不要再那么显摆自己的存在感了。稀疏的头发生得跟铁丝一样,从镜子里看到都免不了背生寒意。深灰色的眼瞳中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和知性,不禁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活着的人类。
  让这种生物活在这世上真的好吗,真的可以吗。
  不仅是外表,性格也很扭曲。又自卑又贪婪,之所以没变得卑鄙无耻,只是因为脑袋不好使罢了。就算想要变得狡猾,也没有那样的才能。不管是什么人,基本都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比自己优越,想要找个人比较竞争都办不到。像自己这种人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做好,如果去祈祷明天有个好天气,第二天肯定就会下暴雨。不能有任何期待,因为只会产生反效果,还会给旁人添麻烦。
  他处于社会底层中的底层,藏在地底的裂缝中苟且偷生。靠着吃腐烂了的剩饭、甚至是剩饭被吃剩下的残渣,他才能活下来。
  我为什么要活下来?
  他并不是特别想活,只是因为非常怕死,所以才活了下来。
  那我为什么会出生?
  那都是幼小时便抛弃他的母亲、和根本没见过面的父亲的错。
  十四岁时,他如变不成苍蝇的蛆虫一般,在垃圾堆的边角来回爬行,有个老爷爷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肯定就有好事发生’,后来这老爷子捡了五达拉硬币,兴高采烈地向同伴们炫耀时,被武力抢走摔倒在地撞到了后脑勺死了。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好事。
  但是,果然他还是打心底里盼望,总有一天能有好事发生。
  “彭、彭德!托托!洛洛!大、大家都在吧!?都在的吧!?回、回应我一声啊!说句话呀!说、说不出吗!那、那就随便了!”
  波达达格被命令照看“巨匠”彭德、“占卜师”托托和“骨女”洛洛。
  体型干瘦的彭德基本上脑子里除了绘画再无他物,褐色皮肤看上去像小孩子一样的托托除了使用精神体进行占卜以外什么都做不了,骨瘦如柴的魔术士洛洛则正沉迷于用一百七十根木棒占卜。
  这三人都不擅长与他人沟通,像彭德这种则根本就是极少说话。要说麻烦的话也的确是帮麻烦的家伙,不过他们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介意波达达格的丑恶。多亏如此,自己的自卑感不会被刺激到,光是远远看着他们做自己的事也不会被他们以不悦的表情对待,对于波达达格来说算是比较容易自处的了。
  也许正因为此,塔里艾洛才将这个任务交给波达达格。对于塔里艾洛来说,也许只是嫌麻烦推掉一个苦差事,但波达达格很高兴。自己这种人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真是幸福得难以置信。塔里艾洛嘴巴很毒,性格也粗暴,光是远远看着就浑身冷汗,非常讨厌,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得感谢他。
  “……但、但是,我、做、做得好吗……有、有点不安——等、喂、彭德、你、你要去哪里!”波达达格抓住晃晃悠悠不知打算去哪里的彭德的衣襟将他拽了回来,“不、不行!听好了,不能走,彭德!听得懂吗?听不懂啊……”
  托托和洛洛目前暂且都乖乖地待在原地,可说不定不知何时就会和彭德一样毫无征兆地突然行动起来,因此眼睛必须盯紧了一刻也不能松懈。在通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这条小路上,除波达达格以外,雷切、祝花、寂星、昂哥森、雷吉兄妹、白妙、缪奇都被分配到了指定地点,有着各自的职责。万一发生什么状况,也许侠胆热肠的雷切之类的人会帮波达达格一把,但最好还是不要麻烦大家。
  “……要、要是我做不好。连、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的话、我、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不过本来、我这种人、就不该活着才好……”
  见到自己丑恶容貌的人都会产生厌恶感,有时还会被催生愤怒,这一点波达达格早以身体领会了无数遍。经常被人以“恶心”“碍眼”为由殴打、踢踹、丢来石块或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早就习惯了。即便如此波达达格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脸。
  这是为什么?
  他当时倒是没有考虑过,现在仔细想来,大概是因为如果真的将容貌隐藏,谁都注意不到波达达格,那种寂寞会比死还难受。
  那个时候也是,被路过的醉汉突然踢来一脚、毫无缘由地大声痛骂、随后是一通毒打。对方应该是三人,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现在已经不在了的讨债人对着他们喊了一声。‘哟,在干什么呢?’
  那些家伙暴怒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着包括讨债人在内的几人挥拳相向,结果转眼间便反被打倒在地。讨债人扶着波达达格站起来,说了一句‘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多加小心’打算离去。波达达格一个劲点头,注意力却都放在了与讨债人同行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他虽见过几个漂亮的女人,但漂亮到让他瞠目结舌的男人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
  容貌绝不仅仅是工整。假使世间有价值一千亿达拉的宝石,也无法比得上那淡蓝色的澄澈眼瞳。有着那样的眼睛,肯定内心也美好得一塌糊涂。想到这里,那男人便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波达达格慌张地挪开视线,心想真是糟糕了。看到我这样的人,岂不是脏了那对眼睛,我天生就如此丑陋,与我接触的漂亮东西,全都会被污染。太浪费了。
  就在这时男人说了一句‘要一起来吗’。
  同行的人向着男人抱怨,但男人的回答,波达达格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想要跟来嘛,你们有意见?’
  记得讨债人当时的确是笑了,随后搂住波达达格的肩。‘好嘞,明白了。毕竟,这可是头领的命令呀。这位小哥,能喝的话就陪我们喝几杯吧,不会喝酒的话,也可以点杯冰水嘛。’
  之后被带到某家店里,被安排坐在男人旁边的席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酒的味道。男人的同行人中显然有人对波达达格的容貌很看不顺眼,却没有打他踢他。那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走出店门,与他们分别。
  自那以来,波达达格一直寻觅着男人的踪迹。有三次找到并跟在他的身后,大概每次都被男人察觉到了。在第四次跟踪的时候,男人突然不见踪影,本以为是跟丢了,结果却突然出现在了身边,男人淡蓝色的眼瞳径直盯着波达达格说,‘你想要成为我们的同伴吗?’
  所谓的同伴,到底是什么。
  嘛,对我来说,就是一切。就是全部。我不需要其他的东西,准确地说本来就没有。
  因此,虽然真的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消失为好,但是,如果让除同伴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我为了午餐时间干这干那,那当然,我还是会努力去做的。不管怎样,也会设法完成。一定会做到。哪怕是让我死,我也会马上在这里去死。
  当然,亚济安是不会让我去死的。就算他不说,如果真的出现了让我去死比较好的状况,我也会去死。无论何时我都整装待命。因为,我现在很幸福。说真的,我虽然丑陋无能没有活着的价值,却能拥有同伴,能够不孤身一人,就已经很幸福了。像我这种渣滓不如的渣滓,却比任何人都要幸福。我这个人虽然烂透了,心情却一直是最棒的状态,因此任何时候都可以慨然赴死。不会有任何的不舍和眷恋。
  “——彭德!说了多少遍了、别、别走远!托托、洛洛!不、不行、现在不是占卜的时候!稍微忍一会儿,乖乖地待着别动!”
  午餐时间打算离开艾尔甸。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似乎即将攻来,留在必将成为进攻目标的首都十分危险。总之先离开艾尔甸,同伴中的一人多尔盖,以前曾是占山为王的山贼中的一员,如果对方不愿接收我们这一大批人,就武力攻占。
  话虽如此,想要离开艾尔甸的人非常多,根本数不胜数。
  现在,艾尔甸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就是四座城门附近,其次就是两处王立银行周边。去银行取出存款,然后逃离艾尔甸。每个人都这么打算,因此银行的窗口前总挤着上千人几乎永远都在大乱斗,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族里的有钱人如李·布拉克和克菈菈身上都带着不少现金,面临战争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舍得钱财的时候,因此都放弃了去银行取款,可要离开城市还面临着通过城门这一难关。按普通的方法,无论如何也没有通过城门的手段。
  “差不多了。”前方的雷切以粗犷的声音说,“向前走吧。”
  包含波达达格在内的午餐时间一行人,聚在一起沿着小路前进。现今连着四座城门的四条大街、以及通往这些大街的小路都混乱不堪,控制这条通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狭窄小路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话虽如此,波达达格也只是负责照顾彭德、托托和洛洛罢了。虽然自己这么轻松很不好意思,但波达达格充其量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而已。随便一提,占卜出几条人数较少道路的正是托托和洛洛,他们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彭德、画得真好啊……不、别、别画了呀、彭德!来这边来这边!那个方向走反了!托托、洛洛已、已经过来了吧,好……”
  马上就是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昂哥森停下脚步。昂哥森的前方有着一堵墙壁,这堵墙壁朝着右侧,也就是东方试图移动,却完全不见进展。当然,这是人组成的墙壁。祝花戳了戳雷切的后背。“到时间了。”
  “噢。”雷切侧过身来,以强壮的手臂护住祝花,走到了昂哥森的身边。白妙和缪奇紧跟在昂哥森、雷切和祝花的身后,波达达格和彭德、托托、洛洛、寂星、雷吉兄妹都彼此靠近几乎挤在一起。
  “要开始了,喂。”昂哥森撩起中分的金发,鼻子里哼了好几声,“准备、准备。做好准备啊,混账东西们。首先是那个,心理准备。”
  虽然既装腔作势又狡猾,但昂哥森非常小心谨慎。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看来非常紧张,甚至有些害怕。波达达格虽然是个窝囊废,但如今却全然没有畏惧。因为,完全不需要担心,肯定会顺利的。不如说,简直是愉悦,我现在期待得心跳个不停。
  一直以来无比期待的那个瞬间,马上就要来到了。
  这条小路很暗,但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设有路灯,因此更明亮一些。
  在那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话虽如此其实也仅仅是五、六美迪尔的低空,有一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飞过。
  “噢噢噢……!”波达达格瞪大眼睛,推开白妙和缪奇冲进昂哥森和雷切之间。向东方望去,只见那黑影正在急速回旋,拥挤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的人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黑影的存在。
  “那、那是啥?”“鸟……!?”“好大!”“明明是晚上。”“怎么回事!”“喂、那个——”
  有人抬头望着黑影,有人伸手指着黑影,而此时黑影已经从他们的头上掠过。黑影虽然只有一个,但因为其惊人的速度,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有的人害怕黑影会撞来——虽然的确相去不远——发出尖叫,有人马上趴下,也有人被试图趴下的人撞倒。如果是白天,或许以一般人的视力也足以认清黑影的真面目,可现在是夜晚——准确地说是深夜。以街边路灯的亮度,只能看得清那东西很黑、似乎长着双翼、比常见的鸟类都要庞大这几点罢了。人们震惊于来路不明的黑影,变得胆怯而畏惧。
  “怪、怪物啊……!”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这并非是天方夜谭,这里可是艾尔甸,过去那个SIX曾率领过巨人族半鬼人之类的异形生物在此闹得天翻地覆,巨大的基涅斯大亚鸟也曾在艾尔甸的空中飞过。以前,还有过本应该无法离开地下城的异界生物出现在地面大肆撒野的事件。在艾尔甸不管发生什么也不奇怪。本来就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再出现更加严重的事态也不值得惊讶。厄运总是会交叠着到来,不仅是雪上加霜,简直就是雪霜冰雹一起来。毕竟,这里可是艾尔甸啊。
  “救、救命啊!”“快跑……!”“别推我!”“滚!”“好疼疼疼疼……!”
  面临糟糕的情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装作不知道,要么就是马上转身就跑,这种状况则只有逃跑一条路。可街上如此地混乱不堪,就算想逃也逃不掉。黑影的高度时上时下,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盘旋,使混乱变得更加严重。无法前进,回头也无法后退,反正一定得离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那就只有旁边的分支小路了。
  从小路逃跑。
  波达达格他们所在的小路也有大量的人潮涌来,就在被人潮冲垮之前——
  黑影骤然静止在空中。
  视线一直追着黑影的波达达格,清楚地看见了。好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太厉害了吧,亚济安。
  你居然长着翅膀,黑色的双翼。
  亚济安带着黑色的面具,看不见他的容貌。不过,依然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到那种程度,应该称之为美丽才对。虽然由我这张嘴说出来的话,美丽这个词汇也会被玷污。
  “捂住耳朵!”雷切大声怒吼。
  亚济安的右手拔出悲哭之剑,刺在左手手背上。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是听不见,但他肯定在低语。
  哭泣吧,宝贝——scream,baby。
  “啊……”波达达格眨着眼睛,看亚济安看入了迷,忘记了捂住耳朵。即便如此,耳朵还是被塞住了,不是自己的手,是从后面——是彭德吗。
  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如同撕裂、如同搅动、如同要将脑浆混成一团再敲打成碎片、饱含着悲伤恐怖痛苦绝望的叫声,于街道上降临、散播、炸裂。蕴含着远超音量的威力。几乎所有人都蹲下趴下躺倒在地抱着脑袋,但这并不是为了试图承受这声音,而是除了本能地抱头挣扎以外完全无能为力。
  虽然彭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波达达格也只不过是稍微好上一点罢了。大脑、身体的中心、体内深处在剧烈地摇晃,一不小心便涌出了眼泪。这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每当听到它的时候,波达达格都忍不住想跪地谢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对不起。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对不起。我还活着真是对不起。并不是波达达格异常,实际上,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直接听到这压倒性的哀嚎的人群中,到处都能见到双手合十低下头哭着喊着谢罪的人。也有人满地打滚,有人挠着自己的喉咙,有人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也有人只是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在悔恨恐怖狂乱绝望之上,左手流着鲜血、背生黑翼的亚济安君临此地。
  难以想象那是人世所能容纳的存在。
  无比残酷,却又极为温柔,如同神明。
  “快走!”雷切抱起祝花奔跑起来。昂哥森、缪奇、白妙紧随其后。
  正呆滞不动,雷吉妹妹用萨哈·里德尔铸造的“道德刀”刀柄捅了自己一下。“呀你这臭团子快走呀别挡路呀GIHA!”
  雷吉哥哥和雷吉妹妹两人是货真价实的杀手。虽然不至于真的杀死同伴,但打个半死他们想必是毫不在乎的。
  波达达格慌张地正要迈步奔跑,又想起了彭德,连忙回过身来。
  彭德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和唾液,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波达达格的双耳被彭德捂住了,那么彭德自己肯定直接听到了那哀嚎声。胸中突然一热。
  “你、你、你是笨蛋吗!为、为了我这种人……!”波达达格迅速扶起仍蹲在地上的托托和洛洛,将彭德背起来。彭德身体干瘦因此并不重,没问题,走得动。不论如何,也必须得走。
  抱着祝花的雷切和昂哥森推开人群,偶尔直接从人们身上踩过,渐渐向东走去。缪奇和白妙也跟在后面。
  在稍远处,能看到李·布拉克、流悠路加、夏玛尼、欧诺、多尔盖他们、以及塔里艾洛那一组正在横冲直撞。没、没、没事吗。那帮家伙。别做过头了就好。
  “波达达格。”后方有人出声。是寂星。是个性格稍微有些带刺的冷静男人,虽不及雷吉兄妹,但惹火了他的话也很可怕。
  “托托、洛洛!快、快点跟上……!”波达达格跑了出去,踩在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肩头,又踏瘪了某人的行李袋,朝着东方冲刺。午餐时间及几名相关人员,将从东门逃离艾尔甸。一个人也不能少,否则亚济安会伤心。因此没有闲心再去顾忌素不相识的人了。我一定要把我该做的事做好……!

同时刻 牢狱
  
  小小的牢狱之外似乎颇为吵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虽然没有获知正确情报的手段,但牢狱正位于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与环状路的交叉点,作为唯一一名囚徒的他,从不久之前开始,就一直能看见大量男男女女和马车涌向东门。看来这些人,都是想要逃离这艾尔甸。
  是艾尔甸发生了什么大事吗。还是说,是艾尔甸之外发生了什么?
  刚想到这里,人潮突然开始逆流。从东门方向回涌至环状路、又或是艾尔甸中心。人群极度混乱,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恐慌。其中有的人还试图从牢狱上方爬过。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啊……”
  内脏本能地开始蠕动,这种感觉在他的精神表面掀起波澜。
  “在这种夜晚……本应该唱歌,可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没有任何灵感啊……Ku·Ku……”
  反正也只会留在原地罢了,他如此喃喃自语。
  这是一个誓言,没有见证人的誓言。
  几乎没有人能从止步不前的他身上得到反思,他的存在没有价值。
  无价值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不想被无视、想要得到注目——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我真是一点都没变,他想到。在变成这样之前很久,他还年幼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人。看看我吧!别当我不存在啊!认同我吧!SOS!Mayday!Mayday!救救我啊!帮帮我啊!
  在你的心中,有我的存在吗。我就在这里,认可我呀,接受我呀。
  总是特别在乎他人的眼光,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害怕,总是虚张声势。我可没有、害怕。明明很懦弱,却要装作目中无人,一旦习惯了扮演强硬的角色,在欺负其他爱哭鬼的时候也不会感到丝毫心痛。可当自己被人踩在脚底的时候,才终于想起,那个家伙,那个时候,肯定非常痛吧。
  可这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都是软弱、爱哭的那家伙的错。没错吧?有什么问题?肯定的呀?
  这不算什么,都是随处可见的事——不,应该说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国家、那种地方里随处可见,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shibuya·ichiru。涩谷一流。这不是个好名字。一流这两个字,并不该读作ichiru,ichiryuu才是正确的读法。不要给我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啊。名字?起名字?是谁?给我起名字的双亲。是谁来着。是啊,双亲。父母。父亲。母亲?爸爸?妈妈?不记得了。爸爸和妈妈,都记不起来了。他们肯定存在过,绝对是存在过,可我就是不明白。
  发生了可怕的事,非常、极度可怕的事。发生了很多、很多。而且,更加糟糕的事还持续发生着。大家全部满脑子都是那种事,说的话全都与之相关。不论何时,不论何处。世界即便在白天也非常昏暗。某种比本应温暖世界、成为笼罩全世界的能量源的太阳光更加昏暗的东西,一层层、一层层压迫世界,将世界彻底覆盖。
  已经不记得到底是谁了,总之有那么一个人对此发表过评论。‘听好了,这不是大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如果说这些全都是某个人招致的结果,那就可能全都是他的错。可是,不管是谁,事实上,任何人,都无力阻止事情变成这样。其实我们都明白,会变成这样,总有一天变成这样也不奇怪,早就有很多人警告过了。比如说二氧化碳,全球变暖宣传得那么热烈,事实上,气温还是不断上升,结果从某个时候开始,包括我们最主要的谷物在内、世界各地的各类农作物都变得歉收。每年每年都是如此,饥荒连续不断,到后来已经成了常态。不仅是全球变暖,随着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被海水吸收,本世纪初就有研究报告预测至2100年海水的pH值将降至7.8。然而很少有人听进去,事实上是以超出预测一倍以上的速度持续酸化。急速的海水酸化导致生物大量灭绝,对生态系统造成了巨大影响,而我们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为了跨越众多危机而引发的科技革新不仅没有缩小贫富差距,反而将其进一步扩大,虚饰和伪善的外壳被剥去,同时温暖人心的真正善意也荡然无存。在这通过剥削才能成立的社会结构变得任谁都能看透之后,主义、主张、宗教都作为掠夺的手段光明正大地被利用,在为此感到耻辱之前,首先得确保自己的生存才行。说到底,问题实在太多、太多、多得无从下手,太过复杂,互相之间都有关联,混杂纠缠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我们的未来与其说是不明朗,更应该说是一片黑暗。大家都很不安,而这份不安更是破坏了人们的自制能力,催生了大量愚蠢可悲的煽动者及其追随者。也有人失去理智,想要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有人严肃地讨论,有人迅速地行动,有人与无知者们争辩,也有人为了缓解局面不选择任何手段。可是,任何人,到头来,不管是谁,都没能阻止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没有阻止成功,已经迟了,太迟了,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所以,这是大家的错,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错,是所有人的错。变成这样,是大家亲手选择的结果。’
  我当时并不是很明白,只觉得这是在说什么鬼话。大家的错?这都是屁话。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对此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自我记事起,世界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能有什么责任?我——我只是,忍耐不了这个黑暗、无比黑暗的世界,讨厌任何人都不注视我,忍不住的时候就总是唱歌。扯开嗓子,一心唱歌,仅此而已。
  真的是没有任何现实感。
  净是些过分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稀奇,早就习惯了无能为力,因为只能去试着习惯。如果这些全都不是谎言而是现实,那这个世界就真的无药可救。没错,无药可救。要坚信仍有希望,一切都只是个恶作剧——这才是真正的谎言。
  我真是倒霉——不知是谁这么说过,居然生在这个不幸的时代,真想在一个更好的时代出生啊。
  “……然而,我依然活着。”
  他笑了。
  只能发出干燥沙哑的笑声。真可笑。
  “真的是……过了很长时间啊……”
  他在狭小的牢狱中以大字躺着,顶板的高度只有一美迪尔左右。原本他的两手手背、十根手指、两肘、两肩、腹部、双腿根部、两膝、左右脚踝都钉着铁桩,外加身上嵌有十七道枷锁,不能活动分毫。可如今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活动手脚。自愿入狱以来的这段时间,无数的人从铁栅栏的空隙中投入长枪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尽情地伤害他的肉体,也曾被泼过强酸,被浇上热油点火。在痛苦和再生之后,大部分的铁桩和枷锁都已经从他的身体上拔除脱离。虽然仍是无法自由活动,但至少能够改变姿势了。可是,他依然不动。一动不动地活着,被限制到了极限,这小小的空间就是他的世界。
  即便如此,依然活着。
  “……这就是你所说的,在原地站稳。不论发生什么,都……”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察觉不到敲打铁栅栏的观众的存在了。
  因此当终于有人蹲下来透过铁栅栏窥视内部时,他的胸口一紧呼吸一度停止。那人虽戴着头巾遮掩了容貌,但他立即明白了那是谁。虽说认为是她,却突然无法相信自己。这是个梦吗?以自己的处境,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也不奇怪。应该说,至今为止还从未做过梦,这才是异常的。
  “你有什么——”
  注意到自己居然在假装正经,不禁自嘲起来,取回了几分冷静。他摇了摇头。头如同生锈的铁块一般沉重。
  “——见到你真开心呐。”
  “……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她轻声叹了口气,“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队将要攻来,卡利欧萨克已经毁灭,帝国军恐怕会一路打到艾尔甸城下。我将和收容所的人一同离开艾尔甸。”
  “拉夫雷西亚……?”
  是裘弟吗。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肯定是那家伙在背后操纵。只是,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这里是古德的王国,为什么裘弟要攻打古德的国家?有什么必要吗?
  说白了,他被排除在外,就算要推测,能成为线索的情报也少得可怜。只是,裘弟肯定有所企图,这是必然的。裘弟,裘弟,裘弟,永远都是裘弟在搞这样那样的计策阴谋。虽然他没有能够这么说的情面,但那个男人恐怕早就无法保持人形,连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定了。
  “……是吗。要离开艾尔甸啊。是啊。这样也好。莫莉·利普斯,她既聪明又坚强,肯定不会有事的,小心点赶紧走吧。跑得越远越好。”
  “不用你提醒。”
  “你也很强大。而且,为了保护其他人,能够变得更强。话虽如此,也不要勉强,这世上有许多远远超出你想象、拥有惊人力量的家伙。”
  “没关系,我的友军中也有这样的人。”
  “打算和秩序守护者一起行动吗。这是好事。如果是优安·桑瑞斯,即便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一定会护得你们周全。”
  “还有ZOO。”
  “那我就更安心了。”
  “真是腐坏得不像样了啊。”她伸手按住铁栅栏。因为一直没有人保养,铁栅栏当然会渐渐损坏,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却没有想到,居然已经到了使力一推就会摇晃的地步。
  “……你还是早点走吧。已经没时间了对吧?说真的……我不希望你出现在这种地方。因为,肯定很臭吧。我的感官倒是已经麻痹了,基本感觉不到。还有那栅栏,你最好不要再摸了。”
  “我可是个医术士,虽然只是见习而已。”
  “快走,拜托了。”
  “SIX。”
  有一瞬间期望她不用这个,而是用那个很久以前就舍弃、不得不舍弃的名字来称呼自己。看来我在这段时间里也是被惯坏了。
  “……怎么了。”
  “我来找你谈话,并不是为了告别。”
  “那么——”
  比我的询问还要更快,她后退一步拔出了摩德洛里刀。
  那充盈着、紧紧凝聚不向外放散、如今几乎要满溢而出的东西,已经连他也能感受得到。
  “……!”她发出无声的大喝,挥下手中的摩德洛里刀。
  那只是一道闪光,他看不清楚。多么迅疾啊。
  她收刀入鞘,抓住铁栅栏向外一拉,便将栏杆拔除了。
  是她挥刀砍断了吗?
  “自己选吧。”她从背后取出什么东西,丢在牢狱之中。
  那东西落在他的肚子上,随后滚落地面。是一柄短刀。
  “之前也说过,我不会原谅你。不过,现在能够相信你,不知为何,我就是这么觉得。”
  视线追赶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的手指摸上短刀刀柄。手指如他所想根本无法弯曲,如同缠了好几层烂布一样感觉迟钝。即便如此,他仍动了起来。

九月五日四时七分 艾门大君国莫斯卡高原
  
  “不过,真是无趣啊……”
  低垂着边缘是红、黄、蓝三色的双眼,抿紧花瓣一般的纤小嘴唇鼓起脸颊。黑发结成六根短角形状的小巧头部,应和着纤尘不染来回摆动的柔软脚丫微微摇晃。
  灵姬坐在自己忠实仆人的肩上。身为灵姬,她极少通过自己的双脚行走。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
  麽祷埜灵国(译注:之前译作玛图亚灵国,此处作者给出了正式汉字名。)的根基在于灵典,而负责灵典的灵姬,则从记事前开始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同时也作为国家无上的至宝被小心对待。作为灵姬,在能够准时参与修习灵法的仪式的前提下,不论何等的任性都是合理的。
  问题在于,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机灵。即便偶尔出现几个还算有用的人,也总是无意识地玩坏、或是一不小心杀掉、再或者就是随着衰老失去了原本的机能。总而言之,人类基本上都是没用的。
  因此灵姬亲手制造了能够完全满足自己要求的仆人。
  直白地说,灵姬是个超越者。
  所谓灵法,指的是以古代的实证主义魔术为基础、利用仿生学的知识、使超越者能够操纵尸体的全部手法,以及被称作灵典的各种仪式的详细流程的集合。
  在麽祷埜灵国,死者不会被埋葬,而是被保存起来。灵姬的职责,就是操纵尽可能保存了生前姿态的尸体执行灵典。通过灵典,将麽祷埜灵国扮演为一个死者不死的特别国家,依靠神秘感与他人的畏惧来守护常年被浓雾包围的国土。也就是说,灵姬只是一个用制度化的闹剧来诓骗国民的装置。众多的国民坚信,灵国被伟大且深不可测的灵力守护因此外敌无法靠近,然而实情完全不同。灵国的周围有着天然障碍,没有值得一提的资源和产业,耕地稀少,维持着闭关锁国的旧态,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此的灵国被周围国家轻视,准确地说是几乎无视。不过这就是灵国体制的本来目的。
  正是灵姬使得过于样式化、业已陈腐不堪的灵法得到革新,创造出了死灵术。
  灵法说白了,只不过是使特定的尸体活动起来罢了。而死灵术则完全处于另一个次元,尸体将成为能够遵从灵姬简单命令的自动骸,若多花些工夫,还能使其成为绝对服从于灵姬的无命卫士。
  只要有死灵术,死者比起生者,将远远地、压倒性地、不可动摇地更加有用。
  灵姬将自己的随从们尽情依次杀死,制作成有用的尸体。向她刀兵相向的烦人家伙们也被她杀光,变作自己的棋子。在此期间,凭着廉价的恐惧和怨恨结为同盟的愚钝白痴们起义讨伐灵姬,灵姬厌烦了这场无聊的闹剧,将灵国抛弃。愚劣的蠢货们大肆宣扬着灵姬的浮躁、恶行、以及死亡。能够自如操纵死亡将死视作自己最爱的恋人的阿么李姬大人,又怎么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死掉?一帮蠢货。蠢货。蠢货。
  “真的是,太无趣了……”
  灵姬乘在自己最喜欢的无命卫士、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体重超过二百五十基尔格拉哈姆的乌大男肩头,在拂晓前的莫斯卡高原上悠闲地散步。
  这片高原有一半是与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接壤的艾门大君国的领土。向东望去,能看到大君国军队的野营地。天还未亮,大君国军的迟钝哨兵们肯定发现不了灵姬,而可爱强大高贵的灵姬能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无聊到无情的地步啊。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不必忍耐了吧?说到底,凭什么妾非得听那只臭猫的话不可?反倒是那只臭猫才应该听妾的话才对吧。这才是世间常理嘛……?”
  随着喃喃自语,腹底的怒火愈发旺盛。
  本来,就是听说会有前所未闻的趣事发生,才没办法答应了他的各种请求。光凭这个,哪来的义理非要按他说的去做?灵姬用力点了点头。
  “嗯。果然,妾还是按自己喜欢的来吧。忍耐对身体可不好。妾可是很看重身体健康的啊。虽然喜欢尸体,但是可不想死啊。要是死的话,还怎么玩尸体呀。”灵姬指向大君国军的营地,“——走吧,乌大男!”
  乌大男没有回答。他姑且是能够发出“唔”“啊”之类的叫声的,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刺耳,便用扣带牢牢将他的上下颚固定在一起,还为他带上了钢铁面具。除此之外,还在各种各样的部分彻底改造,比起那些低能的活人要厉害得多了。与当即就能量产的自动骸不同,无命卫士是灵姬的精心作品,是个舍弃起来略显可惜的玩具。
  虽然比不上最高杰作乌大男,其他的无命卫士们也都分布在莫斯卡高原各处,有的从地底爬出,有的则从树上落下。
  全员一百七十四人。灵姬亲手栽培而成的无命卫士们,即便是与万人大军周旋也决不会畏惧。单纯从战斗力考虑,这些无命卫士大概只相当于一千名活人士兵。然而,被无命卫士夺去性命的人,都将立即成为灵姬手下的自动骸。自动骸虽然是连无命卫士的脚跟都比不上的迟钝士兵,却无所畏惧,不懂放弃,回头便会袭击曾经的同伴。有意愿的话,灵姬能够同时操控超过十万名尸体。
  因此,灵姬率领的无命军团没有敌手。
  是无敌的。
  “好好等着吧,蠢货们。”灵姬舔了舔嘴唇,“容妾将尔等尽数化为尸体,再来好好玩耍。”

同日五时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环状路
  
  冲破沉重的云层,东方远处的天空开始燃烧。
  夏洛特·琳迪放下头盔面罩,被金属覆盖的脸面对着拥挤在通往艾尔甸南门的马克思佩恩大街上的市民们。自优安·桑瑞斯总长率领的一号总长直属队、二号亲卫队以下,秩序守护者各突击、游击队在马克思佩恩大街与环状路的交界处结成队列,静静地以冰冷的视线睨视正试图逃脱的市民。带着尽可能多的行李、一心想要靠近南门哪怕只是一点点却仍无法如愿的人们全都非常不安。其中有人偷瞄着银色军团与附近的人小声说着什么,也有人摆出侮辱的手势,还有人远远地便朝这边大声叫骂。他们害怕会发生什么大事,这份预感没有错。
  秩序守护者并不是仅仅为了威吓市民而摆出如此夸张的阵仗。我团的行为永远基于明确的目的,市民们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等聚集于此,自然是将要有所行动,不可能就这样收场。
  “唔唔……”琳迪身边的巨汉同志低声嘟哝。突击队和游击队是交叉配置着的,琳迪的十二号游击队左边便是六号突击队,巨汉正是六号突击队的首领。若是脱去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便能显出覆盖着密度正好的体毛、脂肪含量极少的结实肉体;取下头盔的话,理应会露出如同既狰狞又有可爱之处的大熊一般满是胡子的脸庞。
  “提不起劲吗,瓦侬队长。”琳迪以连小声都算不上的细微声音问道。巨汉听了微微扭动了下身体。
  “没这种事。”
  “当然。”
  “唔唔……”
  拉德·瓦侬是个天生的斗士。是名能够以身诠释何谓刚直不屈勇猛果敢的战士。并非是因为迟钝而不知畏惧,而是知道如何打败恐惧的男人中的男人。如果是为了大义,或许他连亲兄弟都可以吞下眼泪亲手格杀,可在那宽厚的胸膛深处将流淌大量的鲜血,挥动手中之剑的同时心中的伤口也无法洗净,他同时也是如此温柔的男人。正因为此,这个任务对于瓦侬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可不论多么痛苦,只要命令下来就会去做,这就是所谓的男人。
  打起精神来,瓦侬。琳迪在心底里低语。
  看着大量的逃难市民中抱着婴儿的母亲、或是尚且年幼的孩童,他一定是于心不忍,差点打了退堂鼓。如果没有旁人在,恐怕会忍不住上去踹他屁股,不过这种地方也是瓦侬的优点所在。这份既是他的优点、也算得上是缺点的幼稚,就由我来弥补。只要是为了大义,以及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自己可以无情到任何地步。夏洛特·琳迪可以斩除任何东西,哪怕是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没有戴头盔露出面容的总长,前进两步离开队列,睥睨着逃难的市民们。
  “我乃秩序守护者总长优安·桑瑞斯。”
  附近的逃难市民们一齐闭上嘴向总长投去视线。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接下来,我们将暂时清空道路,请各位配合。另外,反抗者将以武力排除,请做好心理准备。”
  优安·桑瑞斯的话足够响亮,也容易理解。只是声音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冷静与沉着。
  “因此本人,优安·桑瑞斯,作为秩序守护者总长,强烈推荐各位采取以下的行动:即刻,离开此地。我等对于阻挡前路之人没有容赦可言。重复一遍。即刻,离开此地。否则,将以强制性的手段排除,这将无法保证各位的生命安全。”
  一个男人大吼着“糟了……!”拔腿便跑,可是毕竟人群都挤成一团他想跑也跑不了,被男人撞开的几人倒向其他人,其他人又踉跄着朝着别人扑倒。“好疼——”“哇。”“等、等等——”“咋了……”“噢啊!”
  即便如此,不久后秩序守护者们的面前也腾出了一片空间。马克思佩恩大街的确是挤满了试图从南门逃离的市民,但其他的三条大街——通向北斗门的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通向东门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延伸至西门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毫无疑问是更加无从下手的。马克思佩恩大街比起其他大街状况好上许多,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昨晚,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有真实身份不明的飞行生物出现,拥堵着的逃难市民们被其姿态与鸣叫声所惊吓,陷入恐慌,引发了四散奔逃的骚乱。但这只不过是一时出现的现象,在那之后,一口气涌来大量试图抢占一度出现的空隙的逃难市民,玛贝拉斯·古德大街顿时成为了人口密度最高的大街。
  其二。有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马上就要攻来的流言急速散播,认为从南门逃跑非常危险的人比以前进一步增加。因此,在逃难市民中很少有人选择南门。事实上,现在艾尔甸的人口可谓是只出不进,没人能够把握帝国军的动向。这个流言完全无根无据,其出处正是秩序守护者无名队。
  也就是说,利用情报操纵来诱导逃难市民也是计划的一环,这与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的骚乱恰好重叠在一起。
  局势对我们有利。
  总长举起右手。“全员,举盾。”
  “举盾!”包含琳迪在内的各队队长应和着将盾牌举在前方,全部队员整齐划一地效仿。
  “再重复一遍。”总长以过于冷淡的声音打击着逃难市民,“即刻离开此地。造成妨害者悉数排除。”
  “全体都有……!”一号总长直属队队长候补康拉德·亚瑟大吼,紧接着除总长外的全部队员都高声相应。“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
  如同退潮,只是这退潮伴随着推搡、冲撞、翻滚、踩踏,逃难市民们争先恐后地离秩序守护者远去。“——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别开玩笑了,SUCK!”“所以说这帮守护者真是!”“疼死了,别踩我!”“停手啊,很疼的知不知道……!”“救命……”“你在哪儿,乔尼!?”“别推我!”“要死了要死了。”“快跑。”“要来了!”“糟糕、”“完蛋了!”“快点——”
  “秩序守护者。”总长挥下右手,“开始前进。”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来了……!”
  秩序守护者每踏出一步,逃难市民们便退后两到三步。然而这只是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即便是马克思佩恩大街的混乱状况比起其他大街要好上一些、与环状路相交的这一带距离队列的末尾处也比较近,大量混杂着无法小半径转弯的马车和推车也使得人潮无法顺利流动。转眼之间,秩序守护者和逃难市民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已经能看得见男男女女们惊愕恐惧的表情,他们、她们的脚步杂乱无章。琳迪瞥了一眼旁边的瓦侬,又望向露出面容不带盾不带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总长。既然是优安·桑瑞斯,不用盾也会用自己的手直接推开逃难市民清出道路。如果不得不流血,那他也将身先士卒。因此,收容所护卫队和巡逻队的队员们或许还会有些犹豫,但总长直属队、亲卫队、突击队、游击队的队员们绝不会迷茫。至少,琳迪自己没有丝毫迷茫,也决不会让自己的部下有迷茫的机会。
  前方有一个男人摔倒在地,立即想要爬起来。男人背着大得过头的袋子,还在肩上挂了三四个小包。那副模样又怎么可能方便活动?真是迂腐。琳迪既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加速。微微咬了咬牙,然而绝无收力地将盾牌撞在慌忙转过身去的男人背后的大袋子上。男人尖叫一声向前摔倒在地,发出了一声像是“哆咳”、唯有完全没有任何决心的人才能发出、极为不像样的声音。明明是个男人,却如此地丢人。
  “退后……!”涌上脑门的血液随着这一声怒吼急速退去,琳迪又向前迈出一步。满身行李的男人丢下包裹,连滚带爬地逃窜。没错,拼命逃吧——决不可这般心存仁慈。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哪怕是将那男人践踏在脚底,我等也必须前进。总长自不必多言,琳迪等诸队队长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意志。
  “说了让你们快滚……!”瓦侬大吼着,用盾牌一击将一名反应迟钝的逃难市民撞飞。那头盔深处的脸庞肯定已经激动得通红,圆瞪着的眼睛恐怕满是血丝。这不是针对逃难市民,也不是针对下命令的总长,而是对自身的愤怒化作火焰灼烧着他。琳迪也多少有些难受,想起瓦侬的苦衷胸口更是如同有什么东西碾过。现在就变成一个忘记一切的莽撞武者吧,瓦侬。不必提醒,她的男人也会这么做。
  实际上由康拉德·亚瑟队长候补率领的一号总长直属队如同总长的手足。极为严厉苛刻的“小罗刹”李童晏率领的二号亲卫队也不存在任何手下留情的可能性。小个子切斯·彼得率领的七号突击队与这两队巧妙地配合,一如既往迅速而踏实地突进,驱逐逃难市民们。将乔比·加拉玛的十一号游击队配置在其旁边是总长的英明决策。外号“夜之游击手”的加拉玛对于女人太过纵容。他的部下们也是,总是瞪大眼睛盯着女人看的话便根本无法完成任务。在认真却也并非固执、只是极为忠实的切斯·彼得的监视下,色魔加拉玛也无法干出蠢事了吧。看上去像是风流浪子,本性却是个战斗白痴的迪特尼希·波尔本泽的九号突击队、与天性乐观的武者太台子的十号游击队没有问题。夏特·古雷哈的八号突击队让人多少有些担心,八号突击队过于依赖古雷哈突出的个人战斗力了。事实上,应该说是古雷哈抑制不住自己只会横冲直撞,而队员们完全无可奈何。
  那个男人本来就有些性格问题,自舍弃“神剑”名号以来,古雷哈突然变得更加失常,可以明确地说是有些脱离常轨。那个男人很危险,如果琳迪有那个权力,是决不会将一支队伍交给古雷哈的。总长为何对那个男人置之不理,到底是出何考虑?难道是有自信能够操控那个已经败坏了的男人吗?不过,仔细想来,如果已故的初代还活着,恐怕也会很乐意使用他吧。
  “好啦好啦好啦,请让一下请让一下请让一下。”古雷哈姑且是拿着盾却没有使用,将眼前的逃难市民们依次踹倒。整个队伍中,只有他没穿银色的盔甲,而是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到最后,甚至快要越过了总长在先头标出的最前线。琳迪用盾牌推着慢腾腾地想要后退却退不动的市民咬紧牙关,我果然忍不了那个男人,几乎想要开口痛骂他。就在这时,总长发出了如同历经研磨的刀刃般锐利的声音:“——夏特·古雷哈!”
  古雷哈浑身一抖停下脚步,随后瞥了一眼总长露骨地啧了一声,摆出极度厌恶的表情放慢脚步与其他队员保持一致。那种态度算什么?虽然难以容忍,但现在并不是因这等蠢货而发火的时候。
  “唔……!”瓦侬又撞倒了一名逃难者。那是一个老人,老人的脸摔在地上开始大量出血。瓦侬跨过老人继续前进。队员中也许有人会踩到、踢倒那老人,也许那老人将就这样丢掉性命。但是别想,别去想这些,瓦侬。我也不会去想。若是心痛,就将其浇铸成钢铁,我等如是化为坚钢。可是,我们现在的行为中有任何大义的存在吗?身为钢铁,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同时刻 第三区
  
  “真希望就保持这样,不要再发生什么乱子了。”蠢鱼如此小声低语。
  不仅仅是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职员、入院患者以及收养的孤儿们。除了收容所方面之外,仍有许多与秩序守护者关系匪浅的人,在总长代理罗叉、琺瑠副长、马修·修奈特副长的直属队、各护卫队、巡逻队、以及无名队的保护下移动着。
  ZOO以协助秩序守护者后备队的形式,帮助移送、引导收容所的入院患者以及孩子们。话虽如此,真正出手帮忙的也只有作为医术士照顾患者的由莉卡,以及两肩各坐了一名五岁小孩儿和六岁小孩儿的多玛德君,啾也背了两个三岁孩子。安装了义肢的皮巴涅鲁轻松地行走着。至于好像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力行走的地步——准确地说是被强行恢复了的哈妮梅丽仍需要照顾,现今也只有这一件事需要注意了。
  玛利亚罗斯侧眼瞪了一下蠢鱼。“……能不能不要乌鸦嘴?”
  “怎么了嘛。老子只是在说一件谁都会担心、极为正常的忧虑而已啊?”
  “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就好像会变成现实一样……”
  “……这个……”莎菲妮亚低下头眉头紧皱,“……的确是……”
  露西精神十足地举起手。“我也有同感!”
  “嘛,先不论这个,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个不小的乱子了。”
  “哦嚯嚯嚯,又骂得这么狠?假如不是老子,恐怕会被伤得很深哪。不不不?老子我还是长着一颗会受伤的心的,毕竟也是个人类嘛。”
  “哎……”
  “咋啦。大家怎么都用怀疑的眼光看过来,怎么,老子刚才的台词有任何地方值得怀疑吗?”
  “非要让我说的话·全部。”
  “全部?好歹说成只有一部分嘛。就不能说是一部分吗?拜托了呀,真的。呐?以老子和你们的关系,就不能口下留情吗?”
  “……你这么、低声下气……也只会让人……恶心……”
  “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这一下实在太疼了。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就这么呲啦啦地刺过来哇。”
  “话说,卡塔力先生。你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吵欸……?”
  “哦呀呀呀呀呀。哎呀呀。连二十四小时聒噪不停的露西都这么说,真是彻底没救了。完蛋啦。老子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啦啊啊啊啊——”
  “那边的!”穿着亮银胸甲的救护剑士举起摩德洛里刀指向半鱼人,“再不闭嘴,就把你那颗搞笑的脑袋敲下来!”
  “超、超级抱歉……”腐烂的半鱼人缩起脑袋装作反省,不过马上又暴露了本性,“——喂,搞笑的脑袋是什么意思!能把骂人话说得这么清爽,也是有你的啊,奴嚯嚯嚯嚯,该怎么说呢,好像现在不该感慨这啵咕哇——”
  “不好意思,莉琪。”玛利亚罗斯用在后脑勺上的一击使超级白痴半鱼人闭嘴,合起手掌向佩尔多莉琪道歉,“就用这废物的死来偿还吧。”
  “请务必。”
  “别埋·要烧干净。”
  “……骨灰、不能放在一起……得撒在不同的好几个地方……”
  “啊哈哈。总感觉,卡塔力先生就算是被烧成灰也能从灰里再爬出来呢。”
  “爬出来个头啊!虽说不死之身正是老子最有霉力的地方,变成灰了也是没办法的呀!”
  “什么是霉力?”
  哈妮梅丽仍缠满绷带的身体勉强裹在紧身衣里,脸上带着遮掩烧伤的面具。这副模样看上去就觉得痛,实际上也肯定很痛,不可能不难受。即便如此,虽然她开口不多,还是能跟上话题。
  “噢、噢呼!?”渣鱼夸张地皱起鱼脸,“那、那个是、所谓的霉力就是那啥。你看,大喊一声、霉!然后就浑身都是力——不行了老子编不下去了抱歉别再问啦!”
  “单纯只是口误了吧!”
  “吵死了,露西!你这样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很开心吗!而且还是对如此温柔的重要前辈!”
  哈妮刚“呵呵”地轻笑了几声,便捂紧了肚子。“——好疼疼疼。虽然笑出来可能会很吵,但还是想笑。怎么办啊。啊,不用担心我。其实没什么事的。”
  玛利亚罗斯叹气道:“说真的,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事……”
  “是么?不过,真的没什么的。光是能够站起来走路,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帮大忙了。之后反正也不可能变得更糟。”
  “真是个向前看的家伙呀,比起老是回头的要好得多了哇。”
  “你还是稍微·不要老是看前面·偶尔回头看看后面比较好。”
  “噢噢,是你说的吧,皮普。你说的哦?你说的哦?这话可是你说的哦?既然这样老子就从现在开始朝后边走了哦?没问题吗?”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便了……”
  “超级冷淡啊、莎菲妮亚!心都要被冻伤嘞!好冷哇!好冷哇!啊、好冷……!”
  “对对对对。”
  “对说一遍就可以了啊?最多也就是两遍吧?哪有你这样连续说四遍的,玛——利亚罗——斯!”
  “你这种腔调真是超让人火大能不能闭嘴?”
  “哼要的就是这效果!”
  “不过,仔细想想,卡塔力先生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眼睛永远都是看向侧面,真是挺那啥的呀。”
  “那啥又是啥!还有啊你这家伙,眼睛朝着侧面也不代表就是鱼啊!别看老子这样那也是人类!怎么,没骗你呀。妥妥的人类啊!为什么老子非得一遍又一遍拼命跟你们说明这一点不可啊!?”
  “话说啊——”玛利亚罗斯侧眼瞄了一下已经很长时间一言未发的多玛德君,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猜中了。“……这边有个人在一边睡觉一边走路。”
  “别转移话题!小瞧老子吗!”卡塔力瞥了一眼多玛德君,紧接着又看了一眼,仔细地再确认过一眼后,终于以眼珠快要蹦出来的气势瞪大鱼眼。“——还真的啊喂!”
  多玛德君右肩上坐着六岁的小女孩,左肩上则乘着五岁的小男孩。两人坐在肩膀上抓紧了多玛德君的头,应该不用担心会摔下来——当然前提是多玛德君自己不摔倒。
  闭着眼睛,发出近乎于鼾声的鼻息,以那副样子为什么还能走路啊。稍微有点——不,非常的难以置信。
  身上背着两个三岁小女孩的啾,因为怕生最初的时候非常紧张,现在似乎是习惯了。佩尔多莉琪特地选出来的这两个孩子既容易亲近又老实听话,记得应该是叫洁妮和璃梨。她们似乎很喜欢啾,半个身子埋在纯白的毛发中一动不动。嘛,凭那绒毛的美妙舒爽,即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会沉迷于其中变得恍惚吧。
  “啾。那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啊……”
  “啾。”啾摊开两手示意。
  “……是么。已经这么一边睡一边走了很久了啊。”
  “咕。”
  “……应该……还是不要叫醒他……比较好吧……?”
  “呀,这可说不准。一般而言,不是醒过来才比较安全吗?”
  “但是、会很心疼……总之,看上去应该没问题……”
  “话说你啊,再怎么说这也实在是保护过度了吧?”
  “——唔。”
  多玛德君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心想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立即绷紧身体,却只见多玛德君又闭上了眼。“……咕噜兹咔。”
  “什、什么、咕噜兹咔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哈妮又捂住了肚子,“咕、咕噜兹咔。咕噜兹咔是什么玩意儿啊。疼、疼死了。咳呼呼呼。不行了。被戳中笑点了。呜咳咳咳……”
  “没、没事吧!哈妮小姐……!?”
  “没事、没事。话说、咕噜兹咔。疼疼疼。咳咳咳……”
  “咕、咕噜兹咔……”莎菲妮亚小声喷了口气,“……咕噜兹咔……”
  “呀、所以说,咕噜兹咔到底是什么嘛……?”
  “我不是很明白……噗……咕噜兹咔……”
  “糟啦,玛利亚桑!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咕噜兹咔把大家都传染了!不过,咕噜兹咔……咕噗。咕噜兹咔……”
  “你们这帮人哪,这有那么好笑吗。满嘴的咕噜兹咔咕噜兹咔。”
  “咕噜兹咔。”皮巴涅鲁面无表情地小声说完的一瞬间,卡塔力的鱼脸一口气崩溃,从狭窄的鱼嘴里“噗”地喷出了鱼液。
  “——咕啵、噗啵啦、咕、咕噜兹咔、咕嘿、咕嘿嘿嘿、呱哈哈哈哈、咕噜兹咔——”
  “等、等等、唔哈哈哈、卡塔力先生、别、别突然、噗哈哈哈、别笑了真是的、咕噜兹咔、咳嘿嘿嘿嘿——”
  “……咕噜兹咔……呵、呵、呵……咕噜兹咔……呃、呵、呵……”
  “怎、怎么办、我、疼疼疼、唔呵呵、咕噜兹咔、要完、疼疼疼、咳咳咳……”
  “呀,有什么好笑的啊……?不就是咕噜兹咔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周围。多玛德君以沉睡状态走着路,啾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除此之外,不仅是ZOO的各位,连附近的孩子们和职员、成年人患者、甚至一部分秩序守护者后备队队员中,都有人开始大笑出声、或是抖着肩拼命抑制笑声。嘴唇不自然地抿紧的皮巴涅鲁,难道也在忍笑?这算什么?就我一个人不懂幽默是个异类?但是,咕噜兹咔,是啊,咕噜兹咔。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看着大家的笑容,不禁腹部就开始抽动。
  “嗯咳——”玛利亚罗斯连忙捂住嘴巴。不不不不。我可是不会笑的哦?要是被气氛拽着一起笑了总感觉就输了。“咳、咳咳咳咳咕咕咕……”
  “喂,你们。”
  后背一寒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佩尔多莉琪的双眼已经成了倒三角形。
  “都说了很吵你们耳朵是聋了吗……?”
  正笑着的所有人一齐闭嘴低下头。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对、对不起啦。”“不好意思哈……”“真对不起。”“不会再笑了。”
  真是惊人的压迫感。超可怕的。拜之所赐连什么过错都没犯的啾也变得垂头丧气,也许是和真心在反省的大家心意相通吧。佩尔多莉琪点了点头重新面对前方,一度绷紧的空气缓和了下来。佩尔多莉琪的怒火难道已经能够影响附近一带的空气了吗?真可怕。
  即便如此,在观察四周的同时还能有空说些闲话,实在是过于平稳无事,哪怕不是那乌鸦嘴的白痴半鱼人,也不禁担心起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就算有困难在等着那也是之后的事,眼前再怎么精神紧绷也是没有用的。
  在秩序守护者的引导保护之下,以收容所相关人员为首的一行人沿着第三区较为宽广的道路前进。布满了新旧大小各异的住宅楼的第三区显得非常空旷,应该不是因为时间还早,大概是因为大多住民都已经前去避难。说起第三区,n’ebula就在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东侧,不过,我们走在西侧,离得还是挺远的。这又与我何干?午餐时间怎么样了啊。我真的完全不在乎。
  混杂着大量的体臭,以及尘埃的味道,从建筑夹缝间射下的晨光,使得玛利亚罗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事情的发展极为迅速,可自己却是相当冷静。
  优安·桑瑞斯率领的先行部队,应该已经冲入了马克思佩恩大街,为了后续部队的安全驱逐着逃难市民们。毫无疑问,这会催生混乱,也许会有人因此而受伤、甚至死亡。即便如此也做好了觉悟,要让收容所相关人员全员平安离开艾尔甸,秩序守护者应该会将这个计划坚持到底。优安·桑瑞斯。虽然依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那个男人,但他的确有着不寻常的坚强意志,值得信赖。至少,不会犯下想要保护一切、结果却失去了最重要事物的愚蠢错误。他也不是将脏活全都甩给手下的厚颜无耻之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率先亲自弄脏自己的手,这男人明明心底里不好受却很擅长装作冷酷无情,这一点尤其地让人火大。
  转眼便来到了环状路。真的只是一转眼。
  “呼……”卡塔力长吁了一口气。
  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装着义肢的皮巴涅鲁和浑身是伤的哈妮,随后将视线投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微微睁开眼睛。
  后续部队的先头已经进入了环状路。
  环装路上有着由东向西、也就是朝着远离马克思佩恩大街的方向前行的人流,每个人都背着大包行李,明显是逃难市民。后续部队不顾那些逃难市民,依然持续东进。
  “看来已经处理好了啊。”个子够高能够看到远处的多玛德君低语道。
  “多加小心。”话刚说完,才想起不该说这种话,不过这也说明自己已经有了不错的紧绷感。轻轻舔了舔嘴唇,很干燥。状态应该还不坏。
  “举盾!”总长代理罗叉叫道,伴随着“是”的回应声,除去后备队的守护者们均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加强防御。
  佩尔多莉琪就在附近,可莫莉应该在前方很远处,从玛利亚罗斯的位置看不见她的情况。
  又一次将嘴唇舔湿了一些,微微收紧下颚。
  后续部队逐渐向右转弯,这里已经是马克思佩恩大街了。说起来,马克思佩恩——玛利亚罗斯侧眼看了看多玛德君,立即又望向了前方。现在就算了,之后再说吧。
  能够听到从前方遥远处,有哀嚎和怒吼传来。不过除此以外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刚想到这里,便注意到铺装地面上涂着血糊,还散落着如同是断牙的东西。收容所的孩子们想要翻过逃难市民丢下的行李袋却没站稳,被后备队队员扶住了。无法说完全没有一丝内疚,不过,我们决不会选择将身家性命交给命运决断。为了活下去,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是要将别人推开——不管是否是敌人——也要创造出前进的道路,因此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事到如今畏缩踌躇也没用,而且也无法被允许。
  玛利亚罗斯短促地做了三次深呼吸。总而言之,毫无疑问,先行部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突然皮巴涅鲁向后转过身去,紧接着——
  “敌袭!后卫,准备迎击……!”传来女性的声音,应该是负责指挥后续部队后卫的琺瑠副长。
  “敌人在——”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转过身,试着跳了几下。不行,还是看不见,SUCK。
  “唔……”多玛德君伸手护住肩头的孩子也转过身来。
  “别停下!”罗叉大叫道,“迎击交给后卫去做!前卫及中坚保持微速前进!”
  话是这么说,可是与习惯了实战的秩序守护者不同,收容所的患者和孩子们、以及其他的避难者都是门外汉,听到敌袭步伐都乱了起来。其中还有患者被担架抬着,步调不一致之后便有人撞在一起差点摔倒。
  “冷静!”“没事的!”“我们会保护好各位的!”“千万别慌!”
  守护者的声音来回交错,在人群恢复冷静之前,后卫已经掉头前去迎击。玛利亚罗斯在此时什么都做不到,即便是心痒痒也无可奈何,要是擅自行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既然不该多事,那么总该有其他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至少得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不会有事的,呐!”玛利亚罗斯搂住在身旁东张西望的孩子的肩膀带着他迈开脚步。话说敌人又是怎么回事,是谁?有些在意,然而根本看不见。
  “那帮家伙叫‘强盗团’!”卡塔力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踮起脚尖向后走了几步,“是什么DIE还有嘉普·德·雷、平面炸弹、卡拉纳比斯、贝斯公之类的年轻小混混们组成的强盗集团!居然胆敢向秩序守护者挑衅也是很有胆量嘛!”
  “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高兴啊……”
  “谁高兴了啊!只不过是稍微有些热血沸腾嘛。咔——老子我也想去迎击啊!”
  “我、我也是……!”
  “噢噢,露西。你也是吗。真不错,你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汉子了啊。”
  “诶嘿嘿。真的吗……?不过,怎么说呢,迎击这个词,感觉说出来就让人心跳加速呢。”
  “这就是汉子的证明啊。”
  “……没救了……这两个人……”
  “那就别去救。”
  “……说的也是……”
  “话说啊。”玛利亚罗斯抬头看向多玛德君,“没问题吗?”
  “嗯。”多玛德君被五岁六岁小孩儿拽着头发和耳朵,吊起一边眉毛。
  “后面的情况怎么样?”
  “后面——等……”
  “啾!”啾发出尖声望向东方,几乎与此同时,皮巴涅鲁弓下腰面对西方。“——是夹击……”
  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东西两侧均是第七区,然而风格却大相径庭。东侧与散布着机术工厂与各类工坊的第八区几乎没什么区别,而西侧则密布着大量仿佛是拿瓦砾堆起来就算建好的破烂建筑。
  玛利亚罗斯即便是伸直了腰也看不见情况,但还是能明白似乎不仅是背后,连东西两侧也有敌人杀来。不,看见了。西面。从看上去如同腐朽残骸的聚合物一样的建筑物外窗里,身穿条纹紧身衣的秃头男子跃了下来。酸橙绿和柠檬黄相间的条纹,记得应该是贝斯公这一恶党族的印象色。虽然不是个规模庞大的族,但因为色调很显眼因此有印象。后方和左右两侧同时遇袭,后续部队的前进步伐彻底停了下来。
  “唔嘿嘿嘿嘿。”半鱼人发出极为让人不愉快的怪声,“夹击这个词的发音,也是很美妙呐……?”
  “同感!”露西已经在拔摩德洛里刀了。
  “我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哈妮的左手摸向腰间的匣子,其中受纳着她的手枪小乔尼。
  皮巴涅鲁如同悬挂在手里一样握着雌雄对剑,啾浑身的毛发微微倒竖,已经进入了临战准备。
  “莎菲妮亚,能不能狙击远处?”
  刚刚问完,莎菲妮亚便右手握紧了魔杖下端,杖头指向了西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入精神集中状态完成了施术准备。这是日复一日修炼的结果吗?还是说除此以外亦有天赋的显现?不知以什么为契机,莎菲妮亚的确进步了不少。
  “爆条Mexes雷來礼”
  魔杖前端放出的数道雷光,直接击中了远在二十美迪尔之外、从西侧建筑窗户中正要跳出的四五名贝斯公成员。对手不只有贝斯公,如果卡塔力说的话属实,还有DIE和嘉普·德·雷这种知名恶党,以及稍弱一些的平面炸弹和卡拉纳比斯。他们似乎聚集了相当数量的人力,四、五人的损失不至于对形势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不过西侧的敌人还是一瞬间胆怯了。趁这个机会,被突然袭击多少有些打乱阵脚的秩序守护者出色地重整态势。然而,东侧,好像已经有些要被冲垮的感觉。
  “——多玛德、啾、皮巴涅鲁、哈妮留下来!我和卡塔力、露西、还有莎菲妮亚向东!行动!”
  玛利亚罗斯没有等待回应,直接拨开收容所的患者孩子和职员们向东跑去。
  不知为什么,突然向上看去。
  总之就是被什么东西催动着抬头望向天空,便看到有三到四个圆形的物体划出抛物线向这边飞来。
  玛利亚罗斯立即伸手探向腰间,随后才想起本该挂在那里的小型强弩已经与多玛德君宅邸一同覆灭了。话又说回来,就算击落了也没用。毕竟并不只有一个,而是复数,已经迟了。
  飞来的物体在孩子们和职员聚集的一带落地,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挤破。不过,与预想的相反,只是发出了像是“啵呼”一样的轻微钝响。那物体看来是装着某种粉状物体的袋子,摔破之后,从中飞散出来大量的粉末,附近的人们全都开始蹲下咳嗽、或是大声叫喊。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胡椒粉吗……!”
  “话说,又来了一批啊……!?莎菲妮亚……!”“——呃……!”
  玛利亚罗斯抱住莎菲妮亚,设法躲过那飞来的圆球物体。虽然避免了被直接击中,但那物体还是在不远处落地,似乎是胡椒的粉末炸裂开来。就在那之前已经闭紧双眼屏住呼吸——本是这么打算的,还是迟了一步。首先从鼻子传来刺激,紧接着涌出了眼泪。憋不住气一不留神张开嘴,吸入的粉末涌至喉头,便止不住地开始也不知是咳嗽还是打喷嚏。眼睛睁不开,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能够明白,莎菲妮亚、卡塔力和露西,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惨状。胡椒。毫无疑问就是胡椒。非要说的话,就是胡椒炸弹。恐怕就是用纸包住胡椒粉,再拿绳子系上口的简单道具而已。
  是吗。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了。就在建筑物的屋顶上,有个男人正在来回走动。看到他打算投出什么东西的时候,便一瞬间本能地做出判断:那里肯定设置着某种简易的投石机。随后再向上看去,就看到胡椒炸弹飞来了。就是这样而已。SUCK。胡椒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居然就这么拿来做这种连武器都算不上的单纯用途。明明是谁都能想到、谁都能制作的东西,为什么至今为止还从未见到过?不过,效果极为惊人。
  “呃咳、咕啾、咳、莎、莎菲、啊咳、妮亚、没、没咻、没事咕啾——”
  “没……呼咻、事、咳咻、的……”
  眼睛和鼻子完全失去了功能,搞不清楚情况变成什么样了。不过,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陷入了大混乱。非战斗人员自不必说,就连守护者们,即便是全副武装,眼睛和鼻子也近乎于毫无防备,这种手段自然会很有效。糟了。真的糟了啊。不、要冷静。必须得冷静。也许短时间内是对方占了上风,但绝对承受得住。秩序守护者绝不软弱。
  “可恶,什么都看不见、咳咻、鼻子和喉咙都咕啾、呃啊脑子都要炸了……!”
  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捂住口鼻,试着眨了眨眼。嗯,虽然视野很模糊,但并不是完全看不见。莎菲妮亚就在身后,用魔术士服的袖子擦着眼睛周围。卡塔力与露西不知怎地抱在一起,仔细一看,似乎是在抱头痛哭。搞什么啊这两人。
  “卡塔力!露西!振作一点!”
  “——嘿咕咻喂!白、白痴吗!老子当然是很振作的噶啾!”
  “对、对噗起!咳嚏!”
  “快点、咳咻、快走快走、噗咳。”玛利亚罗斯拉着莎菲妮亚的手踢了几脚卡塔力和露西,实在忍不住慢吞吞的两人便先行一步。守护者们保持不动以盾牌结成墙壁,似乎是打算贯彻防御。真是值得佩服。以目前的状况,那样应对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了。眼睛好疼,好疼、虽然好疼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孩子们虽然很碍事但还是要注意不要撞到他们,至于成年人就容我稍微失礼了。胡椒炸弹依然持续落下,敌人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嘛,胡椒炸弹这种东西只要戴上护目镜和面具就能解决,这种简单装备敌人肯定早就事先准备好了。靠近前方的守护者队伍之后——果然,朝着守护者们冲锋过来的敌人全部都戴着防毒面具或是护目镜、还有各式各样的面罩。
  “莎菲妮亚……!”
  “……不、咳咻、不用管我……”
  玛利亚罗斯松开莎菲妮亚的手,从腰间挂着的小包中取出小瓶。在家被毁坏之后,失去了库存和制作工具,只剩下了这六瓶。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无法补充,虽然并不很想用掉,但往往在这种时候吝啬之后一定会后悔。可是,果然还是太浪费了,就用一瓶就好。
  玛利亚罗斯投出的装满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在朝守护者队伍冲来的敌人后方爆炸。虽然威力不大,只要不在极近距离被炸到就不会死,但闪光、声音以及烟尘声势浩大,足以妨碍敌人的视线。
  “卡塔力、露西……!”
  “好嘞来啦!”“我上了……!”
  卡塔力和露西从守护者们的缝隙中穿过突入敌阵,虽然只有两人,但冲击力也不可小觑。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I·Yahaaaaaaaaahhhh……!”
  被触发开关的卡塔力和露西是凶猛的野兽。露西有着在战斗中视野过于狭窄的缺点,一开战眼前就只剩下了敌人。然而卡塔力虽是个半鱼人却经验丰富,宽眼距也使得视线范围还算广阔,与表面的模样相反,有着老奸巨猾的一面。在露西不顾一切地冲锋时能持续给予援护,有效率地对敌人造成损伤以削弱其战斗力。这两人可以说是一加一大于二甚至能到达三和四的组合,当然,不管是四还是五,都仍是比不上敌人的数量。卡塔力和露西的突袭持续不了多久,不过,也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只要让天平稍微向我们这方倾斜,使真正实力远胜对方的秩序守护者能够有机会反攻,便能一下子决定胜负。
  “十九号巡逻队上前……!”“十五号护卫队别落后……!”
  “好了……!”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不过还不能松懈。强盗团的确被秩序守护者压制住了,胡椒炸弹的暴雨也停歇了,胜利已经注定——至少也是十有八九。不过,虽然举盾前进的守护者们如同铁壁,但那只不过是比喻而已,实际上守护者之间仍存在着空隙。敌人中也有人似乎是狗急跳墙,穿过缝隙钻了进来。这里有着很多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保护的人,一个敌人也不能放过才对啊……!
  玛利亚罗斯右手拔出ANGRA轮舞曲09,左手拔出ANGRA镇魂曲04。从守护者之间穿过来的家伙——通红的脸异常地狭长,染成绿色的头发剃得只在头顶上留了一撮。胡萝卜?一旦想到这里,这家伙在自己眼里是根胡萝卜的印象就怎么也改不掉了。胡萝卜男两手各提了一把砍刀一样的武器,如果放着不管,这胡萝卜男肯定会对职员和孩子们伸出毒牙。玛利亚罗斯屏住气朝胡萝卜男冲去。说实话,稍微有些害怕,因为,那胡萝卜男的脸色和表情明显很异常,就像疯了一样,脸虽然看上去格外细长但带着明显的肌肉线条,身材也很魁梧,身高超过一百八,估计很有力气。要是让他用那臂力做出什么事来就糟了,玛利亚罗斯默默祈祷:但愿这家伙脑子不好使。结果,萝卜男“咕哈……!”地大吼一声瞪圆双眼,像是要左右夹击一样大大咧咧挥着两把砍刀冲了过来,完全不绕一点弯。漂亮,果然脑子不好使,这下好办了。玛利亚罗斯将身体压低至极限躲过砍刀,冲入胡萝卜男的怀中,随后扭动身体将右手的轮舞曲刺入那家伙的下颚、左手的镇魂曲刺入心口。“唔嘿!唔哈哈!”胡萝卜男大笑起来,是嗑药了吗?这就危险了。玛利亚罗斯踹开胡萝卜男向后退去,胡萝卜男一边摔倒一边仍挥着砍刀,当然,只砍中了空气。
  “阿、阿羽、阿羽的仇欧啦……!呃嘿!唔哈哈哈!”胡萝卜男的胸口和喉中喷出大量鲜血,嘴里叫嚣着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倒在地上仍乱挥着砍刀,好像马上就要爬起来了,这人真是危险。
  “你这个……!”玛利亚罗斯右膝一弯探出左脚,擦着地面挥出轮舞曲敲在胡萝卜男那胡萝卜一样的脑袋上。从侧头部到头顶都被斩开,这样一来胡萝卜男也总算是老实下来了。真是的,搞什么,别开玩笑了。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看向前方,又有穿着酸橙绿与柠檬黄紧身衣的贝斯公年轻男子挥着布满尖刺的棍棒冲了过来。糟了。得躲开。比自己的动作更快,从斜后方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不是“什么东西”,而是莎菲妮亚。
  莎菲妮亚的魔杖敲在贝斯公男的侧脸上。“——嘿……!”
  贝斯公男的头砸在地面上,翻起白眼瘫软不动了。
  “谢、谢谢啊,莎菲妮亚。”
  “……不用谢……!”
  虽然很瘦,但要是有意愿的话也能使出不小的力气。嗯,毕竟也是个魔术士,当然不会在各种方面都与外表一致。暂且不管这个,需要注意的是当前的战况。虽然秩序守护者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局势应该也不会再改变,但照这样下去,非战斗人员很可能会出现伤亡。虽然伤亡数应该很少,也许是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然而,只要出现了一名牺牲者,对于秩序守护者来说就等同于失败,对于ZOO来说也是同样的。
  虽然想要做点什么,但以个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十分有限。有些泄气,这就是所谓的无力感,然而还是只能重新鼓起干劲,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像这样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大喊声。
  “咦……?”
  不是秩序守护者。那是谁?敌人?强盗团……?不对。
  “EFA!”“EFA!”“EFA!”“EFA!”“EFA!”“EFA!”“EFA!”
  从北方现身。一群人连声高呼着EFA朝这边冲来。似乎不是逃难市民,身上没有背着行李,手中都拿着剑斧棍棒。虽然一盘散沙,但的确是武装着。其中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甚至是小孩子,还有老人。怎么回事,那帮人。EFA……?是族的名字吗?没有印象。不过,人数还真不少。与其说是不少,应该说是非常多了。
  穿着紧身衣、突出的小肚子几乎要胀裂的中年人,用剑身拍倒了一名贝斯公的男子。白发老人用一端削尖的木棒刺在一个莫西干男的肚子上。四十岁左右的微胖妇女用平底锅敲打着一名秃头男。虽然完全搞不清楚这帮人的来路,但士气莫名地高涨,人数也很多。而且,这批援军完全出乎强盗团意料之外。援军。没错,这是援军。然而,当然,连我们也没有预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援军。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算什么……?
  “E!F!A!E!F!A!E!F!A!”
  一个音色出众却有些怪诞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总感觉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马克思佩恩大街对面的建筑物屋顶上。
  一个男人穿着恶趣味的金光闪闪全身盔甲,挥着巨大的旗帜。
  旗帜底色为黄色,四角有着红色线条,中央有着同样是红色、似乎是表示太阳的纹章。
  “E!F!A!E!F!A!E!F!A……!秩序守护者的各位!请安心吧!我们!艾尔甸自由军简称EFA嘎哈!以大义之名前来支援!为不法之人降下正义的制裁!加油、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每个人都在手臂或是头上缠着黄色的布条,其中有的人看上去像是入侵者,话虽如此,也大多给人是新手的感觉,应该说,明显就是一帮新手。即便如此,号称艾尔甸自由军、EFA的迷之军团依然冲垮了强盗团。
  不过,秩序守护者本来就已经取得了优势,这个EFA只是捡了个便宜罢了。参与战斗的时机不错,可谓是绝佳。是偶然?还是事先窥探时机,故意在这个时间点介入?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的指挥官应该非常优秀。说起指挥官——难道是、那个金闪闪的男人……?
  “话说、那人……不正是那个法尼·弗兰克吗……”
  “本人正是!”金闪闪的男人嘶声大吼,“弗兰兰兰兰克!戈尔丁!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文斯克罗夫特……!”
  “……弗兰克……”
  “我!只不过是一介艾尔甸市民!然而!我可以断言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爱这座城市!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我等EFA!竭力爱着自由的象征艾尔甸!为了保护她,我们手牵着手团结一致!在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为了守护我们挚爱的自由象征艾尔甸,勇者们站了起来结为军团!这就是我们!EFA!”
  “……同一句话打算说几遍啊。”
  “向长年来在艾尔甸热情持续着积极活动的秩序守护者诸君致以敬意!”
  “怎么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即便诸君是以逃离我等挚爱的自由象征艾尔甸这般荒唐可笑之事为目的!我等仍要本着诸君标榜吹嘘的大义!以EFA大元帅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之名在此宣布!我等前来援助!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勇壮无畏勇气凛凛的勇士们啊!再坚持一步、再战斗一分吧!胜利就在前方!我也将与你们同战……!”法尼·弗兰克(推测、应当无误)正要从屋顶上跃下,却在迈步的前一秒浑身一紧停了下来,“——咳哼……!真是相当地!高!这高度可不容小瞧啊!哼!哈!得、得做好觉悟!觉悟哦嚯……!?”
  法尼·弗兰克(能够确信)似乎非常犹豫,但突然被人踢了下来。
  那幢建筑只有两层,因此就算掉下来只要不是头着地就不会死。话虽如此,从后面一脚将人从屋顶踢下来也算是残酷无情了。做出这等恶事的,是在挥着旗帜的法尼·弗兰克身后立着的一名男子。黑发,留着小胡子,戴着合身的帽子,身穿带有长花纹的东方风格宽松大衣,手握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手杖。脸部纤小肩宽狭窄,打扮也稍有些奇异,总给人不协调的印象,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是没见过呢……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被小胡子男人踢下来的法尼·弗兰克,在空中毫无意义地拼命挣扎,两脚落地后全身颤抖了五秒左右。啊啊,嗯。很疼吧。肯定很疼。说不定骨折了。不过,法尼·弗兰克还是拿出了一点韧性。
  “呼、呼哈哈哈哈哈……!我没事哦,各位……?精神十足呐,哼哼。毕竟我可是艾尔甸自由军、EFA的大!元!帅!如此伟大!如此强力!如此可靠!来吧来吧来吧!”法尼·弗兰克再度开始挥舞旗帜,“EFA!EFA!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反正,这样子挺热闹,强盗团也被一网打尽了,随便他了。
  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人穿过守护者的盾墙了。
  “……似乎是……得救了……?”
  “算是吧?”玛利亚罗斯将轮舞曲和镇魂曲收回鞘中转身面对莎菲妮亚,莎菲妮亚的魔杖尖端沾上了血液。“……要擦掉吗?”
  “啊……没关系、我自己来……”
  “玛——利亚罗斯!莎菲妮亚!没啥子事儿吧!?”卡塔力撒丫子跑了过来,露西也在。这两人似乎平安无事——虽然根本没有担心。
  “我们倒是没啥子事儿……”
  “太好了!两位都没啥子事儿!”
  “……你还真是努力啊,露西。”
  “诶嘿嘿。”羞涩地笑了笑的露西浑身是血,看上去很是凄惨,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受伤,全都是敌人溅出来的血。
  “不过真是吓了老子一跳哇!艾尔甸自由军,虽然听说过一点——”
  “……卡塔力先生、你知道……他们吗……?”
  “当然知道啦。莎菲妮亚,你以为老子是谁呀。老子可是老子啊,老子。足以用自己的名字来定义情报,这世上就压根没有老子不知道的事儿。也就是全知全能呀!”
  “那人是法尼·弗兰克吧?”
  “你倒是吐槽啊!随便一下也好赶紧吐槽啊……”
  “那人,就是法尼·弗兰克吧?”
  “不要这么干脆地无视老子把同一个问题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问两遍呀!心脏好疼。算了,就是法尼·弗兰克没错。”
  “法尼·弗兰克是——”露西皱起眉,“‘创世之翼’的……啊。说、说起来,那副奇怪的打扮……!”
  “但是,那伙人,明显不是‘创世之翼’的人啊?”
  “没错。老子我也听说了法尼·弗兰克在街头招人,似乎并不顺利。嘛,想也是,以他那副样子,本来不该招到这么多人才对——”
  “……看来……还是错了……”
  “他到底使了什么花招嘞。”
  “那个男人可不像是会使花招。”
  “但是、他好像是个骗子哦?我也被他骗过……”
  “腐……”
  “好啦好啦好啦!”法尼·弗兰克高声大笑,“Goodjobgoodjob闪耀的艾尔甸自由军EFA的超棒勇者们!你们干得非常漂亮!你们都是出色的打工者!已经足够了!我为你们而骄傲!太美妙了!然后呢!?我的军师强·史坦巴克卿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唔、唔了解了。你正是我们的头脑,这下大功告成啦哎呦疼、疼死了别突然踢人呐好疼哟、明白了!我明白了!来来,各位,可不要再被军师阁下训斥了,整队!列、队!我等EFA将于秩序守护者后方,支援他们从艾尔甸撤退!秩序守护者的各位要记得感恩哦!顺便一提这次行动,纯粹是因为各位的行为是为了保护收容所的弱者!如果各位只不过是胆小如鼠的窝囊废,我等根本不会前来援助!我等今后将与艾尔甸的自由意志同在!我等为艾尔甸自由军!光荣的EFA……!一、二!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弗兰克!”“法尼!”“弗兰克!”“法尼·弗兰克!”
  “唔呼呼呼呼!别这样各位!某种意义上,比起我来,你们才是真正的勇者啊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列队!列——队!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不错!不错的队伍!非常整齐!正!所!谓!Great!Greatest!你们是最棒的!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卡塔力挥着拳头唱和。
  “……你在干什么啊。”
  “噢噢、一、一不留神就。该怎么说、看上去很好玩所以……”
  “的确是挺有活力的……我当初也被那个人煽动,结果可是糟糕透顶……”
  “EFA啊……”玛利亚罗斯看着浑身金闪闪挥着旗子的法尼·弗兰克。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胡子男又站在了他的身后。说起来刚才,法尼·弗兰克向那个小胡子男请示,结果被踹了屁股然后听了几句耳语。看来法尼·弗兰克是如字面意思只负责挥旗,真正下决定的都是那个小胡子男。记得是被称作“军师”,好像叫强·史坦巴克——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啊。”
  莎菲妮亚皱起眉。“……怎么了,玛利亚……?”
  “强·史坦巴克,他是午餐时间的人啊。为什么会和法尼·弗兰克混在一起……?”

同时刻 玛古卢草原
  
  回身向西北望去,已经看不见艾尔甸的影子了。距离塔特森林还有一段路程。
  引导着午餐时间及几名相关人员一行的,是一个看上去像是老人、实际上还未步入老年的男人。男人像使用拐杖一样将右手握着的棍子撑在地面上前进。他的左手失去了全部五根手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他身怀鵺流古式战斗术,在来艾尔甸之前曾是山贼。同伴们对他的经历最多也就是了解到这点程度罢了。他平常沉默寡言,一喝酒便会开朗多话起来,但从未谈起过自己的过往。
  多尔盖多次想要杀死亚济安但都失败,最后反倒是毫不介意地提出要加入午餐时间并被接受。说到底他当初为什么盯上了亚济安的性命呢,肯定是因为高超的本领被什么人雇佣,雇主至今不明。杀手雷吉兄妹也是以类似的缘由加入,这个族的特色就是能够不拘泥地容纳这帮家伙。而且,能够让曾经对自己抱有恶意的男人来做向导,这既是我们午餐时间的首领亚济安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所在。
  虽然肯定有许多人在心中抱着怀疑,但既然还留在午餐时间,就不会违逆亚济安的决定。
  这并非是盲目信任。既然亚济安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要是出现了什么糟糕的结果,到时候再说吧,总有办法解决的——大家内心里都是这么觉得的。
  真是一帮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贝蒂盯着在多尔盖后方不远处走着的亚济安的背影,轻轻、几近无法察觉地叹了口气。
  亚济安肩上坐着约瑟,怀中抱着优里。亡友的女儿们很黏亚济安,一旦抱在一起就很难再分开。年龄稍大些的约瑟很活泼,而年龄小的优里则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虽然还很年幼却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一般的事根本无法惊动她。两人的容貌都更像母亲。
  走在贝蒂身旁的莉莉亚,原本是一个仿佛是虚幻脆弱的花朵一般的女人,现在却变得结实强硬。明明和初次见面时的模样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却总觉得是这样。
  她已经不是被库拉尼拯救、被库拉尼保护着的那个莉莉亚了。
  莉莉亚和她的两个女儿,只要待在她们身边就有了精神、有了勇气。
  她们的存在非常鲜明。
  “不过,这样对亚济安真的好吗……”莉莉亚像是在耳语一般小声嘟囔。
  “真的好吗、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吧,贝蒂。”
  即便是知道不回答就等于是肯定,也没有回应的意思。因为,这件事不该由我来多嘴。是那家伙下的决定,并照着做,那又有什么不好?
  走在贝蒂和莉莉亚身后的塔里艾洛哼了一声。“别说这种残忍的话呀,莉莉亚。贝蒂,这你不是最清楚了吗?那什么、也就是、那家伙的感受什么的。是不是该说成是少女心比较好呀?”
  贝蒂啧了一声,忍住了想要转身的冲动。“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活得久点呢?”
  “我才不想早死,我可是打算活到老眼昏花呢。临死前,可一定得把变成老太婆的你的皱脸印在脑子里才行啊。”
  “没戏的吧?我可不觉得你的狗屎运能持续到那个时候。”
  “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吗?”
  “原来你有这个自觉啊。”
  “别吵啦。”莉莉亚偷笑着,“想显摆关系好的话,已经足够啦。”
  “什——”“你说谁……!”
  贝蒂和塔里艾洛对视了一眼,马上挪开了视线。“……别说这种奇怪的话,会招致误解的。”
  “哎呀,我只是开个玩笑哦?”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玩笑也别开。让人反胃。”
  “哦哟,贝蒂,你就是用反胃这种话和人打招呼的吗?”
  “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不让人反胃了?啊啊,难道说,你是对我有意思?”
  “有你个头啊!别扯这种让人反胃的话……!”
  “真是稀奇呀。我们居然意见一致。”
  “是啊!和你这样的假奶女意见相同真是让人不爽!”
  “谁说是假的!里面可是满满的!”
  “塞了一帮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吧!”
  “唔嗯。”离大家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边走着一边缓缓挥动两柄大剑的利契耶鲁停下手,戴着面具的脸转了过来,“你想表达的是?”
  “哈!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往里面塞东西,只要口子一松马上就炸开来烟消云散啦!”
  “说得不错。”
  “你有什么好感慨的啊,利契耶鲁!”贝蒂被怒火驱动大步前进,强硬地抓住走在前面的亚济安的手将他拉得转身。“——亚济安!”
  亚济安眨了眨眼。“……怎么了,这么突然。”
  约瑟和优里都以圆圆的眼睛盯着贝蒂。毕竟是库拉尼的女儿,不能说不可爱。但是,我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啊。被用这种眼神看着,就无法说谎了啊。
  “就这样下去你也无所谓吗?”
  “怎么不早说。你对我的决定有异议吗?那么现在说来也不迟,我会听你说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
  “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不会再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了。我本以为是你的话能够理解,看来还是错了。”
  “真是抱歉啊。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是不是还有一部分留在艾尔甸啊?”
  “我的心就在这里啊,贝蒂。”
  “是吗。你这是、当我——当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不……”亚济安低下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不是很明白——”
  “喂,头头。”塔里艾洛走上前来,原本就已经够扭曲的脸进一步走形,“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浪费时间。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有东西在拖你的后腿,你是不是把什么忘在艾尔甸了?我们都是这么觉得的。是猜错了,还是没猜错。到底是哪边。给我说清楚,垃圾混账。”
  亚济安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怀中抱着的优里伸出小手拍起亚济安的下巴,坐在他肩上的约瑟揪着他的头发,极其工整漂亮的小脸从斜上方俯视着他。“是哪边?”
  “……这个。”
  “说清楚比较好哦?”
  “小鬼头们说得对——来我这边,小鬼们。”
  “不~~要。塔里艾洛讨厌。”
  “套——沿——”
  “……你们好样的。”
  “骗你的。”约瑟咧嘴一笑,朝着塔里艾洛伸出双手,优里也跟着效仿。
  “哼……”塔里艾洛像是抢劫一样将约瑟和优里抱走。
  “亚济安。”莉莉亚静静地露出微笑,“不用顾忌我们,快去。”
  贝蒂微微咬住嘴唇。既不是“要不要去”,也不是“最好回去”,而是“快去”。口气虽然温柔,却是命令。库拉尼和罗肯都不在了之后,这句话本应由贝蒂、塔里艾洛、利契耶鲁中的一人来说,结果却没能说出口,反倒是让莉莉亚帮了忙。她这句话大概是代库拉尼、不、是代我说的。
  应该由我来说。亚济安需要一个像库拉尼那样的存在。明明清楚这一点,却没能扮演那样的角色。
  “……可是。”亚济安垂下头。
  “在你开始犹豫的这个时点。”塔里艾洛猛踢了一脚地面,“你已经没有资格再留在这里了!”
  “谁——说——的——!”色情狂半吊子医术士夏子怒吼着冲来,她的姐姐维多利亚也坚决支援自己的妹妹。“……是啊……!”
  “说到底啊,塔里艾洛!凭什么由你来决定啊!”凯伊挥起手中的流星锤,看架势马上就要砸过来了。“高利贷者”克菈菈也紧跟着应和:“就是啊!”。胡子本就比常人生得浓密、又留得远超胡茬范畴看上去很吓人的切利以粗野的声音大喊:“没错!说得对!”,据其本人称自己生错了性别,身穿女装暂且不论,脸上化的妆足以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感到恐怖,可是【她】又生性纯真,直白地告诉她的话肯定会使她受伤。
  “吵死了!”塔里艾洛回头瞪了一眼夏子,重新面向亚济安后又跺了一下地面,“够了,赶紧滚吧!看着你这张失魂落魄的白痴脸只能让人感觉极度不爽,就算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有一点点麻烦的!所以说,赶紧走,等把事都办完了——办完了的话,再回来也不迟!”
  亚济安眉头微皱,右脸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抽动了一下。“……塔里艾洛。”
  “我指的就是你这幅表情让人看不惯啊!”
  “这个笨蛋说的对。”贝蒂抱起胳膊,朝着塔里艾洛伸了伸下巴,“别在意我们。最麻烦的就是逃离艾尔甸,现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之后肯定会没问题的。”
  “但是——”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兴趣。但是啊,你到底想不想回去?想?还是不想?”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说出来?”
  “是啊。就在这里说清楚。你该不会不明白吧?只要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哪怕是不满烦躁火大,也没有人会反对的。大家的一片好意,你倒是领会接受一下啊!”
  “呼……”亚济安低下头轻声笑了笑。
  为什么要笑。应该不是想笑,恐怕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吧。
  亚济安两手握得紧紧的。
  全员都吞了一口唾沫,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头领。
  是贝蒂招致了现在这种状况。也许有些过于残酷,但是,这种程度的心结,必须得跨越过去。你总是在关键的时候退缩,只要你能够自己向前迈出一步,大家都会在背后给予支持。所以,就一步而已,快踏出去吧。
  亚济安缓缓地深呼吸,抬起了头。
  既冰冷,却又温暖,感觉很遥远,伸出手却又能够触及,仿佛马上就要消失,却毫不动摇,几乎要溶解于晨光之中,然而轮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这种笑容太卑鄙了。
  “我这就走。之后,不管你们在什么地方,我都会飞回来的。”
  贝蒂露出苦笑。只能苦笑的自己简直滑稽。“字面意思上的飞?”
  “嗯。”
  “既然如此啊。”塔里艾洛仍抱着约瑟和优里,却灵巧地耸了耸肩,“干脆去的时候也用飞的如何?”
  “就这么办。”亚济安收紧下巴稍微挺直后背,“——塔纳图斯。”
  亲眼看到那从后背处冲破黑衣的暗色双翼的所有人,一定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这一瞬间。这的的确确是极为不可思议、异常、异样的现象,然而不知为何大家都觉得仿佛是理所当然。这个男人拥有一对黑翼这一事实,到底有多少人会对其产生违和感?应该有很多人才对,没有人觉得奇怪才不正常。可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一身黑色的亚济安背负着一对黑翼的模样极为自然。
  “好——帅——”约瑟的眼睛闪闪发亮,优里“呀——呀——”地大笑。
  “……这两个孩子会成大器的。”
  “这还用问?”塔里艾洛左嘴角刚刚翘起来,立马脸色一变呸了一声。明明不是父母却总是扮演笨蛋父母的角色,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合适。这种男人会在约瑟和优里的生日那天,偷偷在两人的枕边放下礼物然后离开,礼物上总是附着贺卡,模仿已经身在天边的友人向右上倾斜的笔迹,在贺卡上只写下“给约瑟、以及优里。库拉尼”。明明是个外人却佯装不知地做这种事,真的是让人恶心。
  “喂,假奶。”
  “……这是回应了就算上当的伎俩吧?”
  “你也走吧。”
  “哈?”
  “我是说让你跟着那个混账一起走啊。”
  “所以说……为什么?”
  “话先说清楚,我可不像你这么天真。我们的狗屎头领必须得有个人管束着他才行。”
  “狗屎头领!狗屎头领!”约瑟兴高采烈地指着亚济安。至于优里则只会重复叫着“狗屎!狗屎!”
  “……塔里艾洛,你怎么称呼我倒是无所谓,但能不能不要在约瑟和优里面前说这种奇怪的词?”
  “恕我拒绝。在你不在的时候,我要教给约瑟和优里一百种要多烂有多烂的骂人话,不愿意的话就给我趁早回来。”
  “不用你说,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可说不准,我根本不信任你。贝蒂,你来做一道保险。”
  贝蒂的“但是……”刚来到嘴边,便又吞了回去。她可不愿重蹈亚济安的覆辙。
  就算没有我,午餐时间也能做得很好。夺取山贼的山寨这种事,只要交给塔里艾洛那一组和杀手雷吉兄妹,就足以轻松解决。因为有无法战斗的成员,在防守的时候多少有些麻烦,攻击的时候将他们全部安排在战斗区域之外就可以了。
  想去?还是不想去?
  说实话,想与不想各半。要是跟去的话,也许会看见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听到不愿意听到的对话。
  然而,还是想待在他的身边,发生什么的话,也能帮得上忙。
  “——明白了。我们不可靠的首领就交给我来保护吧。”
  沐浴着女性阵营方向传来的抗议和诅咒,贝蒂硬着头皮全部接收,牢牢盯着亚济安淡蓝色的眼瞳。
  喂,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哦。不过,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欲求,从来都没想过要得到你。
  只是喜欢你而已。
  亚济安朝着贝蒂伸出右臂。“抓紧了。”
  如同中了邪一般向前踏出一步,贝蒂的身体便被亚济安的右臂搂住,抱了起来。
  “啊……”
  “那么,我去去就回。”
  声音,就在身旁,极近距离,从耳侧传来,身体不由得缩紧。
  黑色的双翼展开,一眨眼便开始上升。
  我明明只是喜欢你而已……
  “小心点——你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只能点头真是让人窝火,抬头看着我们的塔里艾洛大叫道:“谢啦……!”
  “呆子!”
  立即以怒喝回应,随后便暗自叹息。呆子这个词应该形容现在的我才对。
  “要提速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啊,想到这里,肚里又冒出一团火。到头来,贝蒂还是在心底里默默低语:抱歉了,塔里艾洛。


五时三十二分 马克思佩恩大街
  
  与收容所相关的避难者们在穿着闪亮银铠的秩序守护者们的团团环绕下,即将抵达南门。
  强盗团被彻底扫清,逃难市民的数量也急剧减少,已经几乎没有前进障碍,因此剩下的市民只要不来添麻烦,就不会遭到粗暴对待。四处翻倒在地的马车倒是很碍事,不过现在没时间去全部收拾干净,只能躲开马车前进。
  玛利亚罗斯走着走着,回头望了一眼,不禁浑身一抖。“那帮人还跟在后面啊……”
  “艾尔甸自由军……”露西一脸的苦闷。就在不久之前还比玛利亚罗斯矮,现在居然已经和卡塔力差不多高了,真让人烦躁。
  “秩序守护者似乎是打算保持警戒,将他们彻底无视。”
  “只要头脑正常都会这么决定吧。至少在现在这个时点,那帮人只能说是来路不明。”
  “是嘞。嘛,只要不突然冲过来翻脸,至少也能当个肉盾。”
  “话说啊,他们大概只是临时——的吧?在短时间内,有可能聚集那么多的人吗?”
  “一般来想是没戏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断定完全不可能。实际上不就成功地拉拢了这么多人嘛。还有啊,那个叫法尼·弗兰克的男人,其实是个非常有钱的资产家。”
  “……说起来,那个人的打扮的确是看上去很费钱。”
  “那只是镀金的吧,怎么可能是纯金……不过,嘿……这么有钱啊。”
  “……玛利亚……你眼神变了……”
  “哎?是么?真的?应该没有吧。讲真的,在这种时期,对吧?根本不是谈钱的场合嘛?啊……但是存款该怎么办啊。身上也没多少现金了。嗯……不行、不行。一想到这个就忧郁起来了。钱啊钱的,还是别想了。嗯。”
  “是你一直在说·钱·钱。”
  “你搞错了吧?肯定是幻听啦。是不是太累了啊,皮巴涅鲁?要不要我扶你一下?不需要?是么。啊,说起来哈妮也好久没说话了,没事吗?”
  “嗯。稍微有点疼。止痛药好像已经失效了。”
  “诶?”
  “药物在我身上的效果都不怎么好。”
  “等、等等、莉琪!哈妮开始疼了!”
  “什么!?我这边现在抽不开身——对了,让由莉卡小姐……”
  不久后由莉卡便赶了过来,迅速为哈妮注射了止痛剂。“到开洗起效还需要一点习间,消微忍一忍。”
  “没事的。这点疼痛本来就能忍得了。”
  “别勉强。就炫你忍得住,对心体也系一种消耗。”
  “是么。这样啊。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觉得难秀的话,一定要跟别人薛。别想着全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咕。”啾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是咧!人是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咕唔!?你说老子?老子当然也是一样的啊?为什么要把老子区别对待!?就算是老子,也是人类中的边角料啊!不不不!?不是边角料是正中心啊!别看老子这样!也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啊!没骗人!是真的啊……!”
  “……也不至于……要哭啊……”
  “寒碜。”
  “我也稍微有点这么觉得!”
  “吵死了!你们这么说老子岂不是更想哭了!”
  “想哭就随便你去哭,不过要论吵还是你遥遥领先,能不能闭嘴?还是说,想让我帮你闭嘴?”
  “唔……”突然,多玛德君抬起头做出在嗅着什么的动作。ZOO的成员们都知道,这是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的预兆。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啾!”最先注意到的是啾。紧接着皮巴涅鲁也指着前方叫了起来:“城门……!”
  “城门……!?什么意思——”
  眯起眼睛试图确认。是看错了吗?虽然希望是看错了,但眨了一次眼后,便打消了这种乐观。
  城门。南门正在关闭。艾尔甸的城门是卷帘式加上双开式的双重结构,平常总是抬起的第一隔断门现在正在徐徐降下。艾尔甸的城门总是敞开着的,记得应该是每七年一次,在六月三十日到七月一日之间,四座城门会依次关闭,又马上打开。这就像是定期检查一样,玛利亚罗斯还从未亲眼得见,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而已,可以说是非常稀奇少见的事。不,这可不是应该感慨的时候。我们可是打算从南门出城的。城门关上的话,可就出不去了。
  “话说——为什么要关城门啊……!?”
  秩序守护者的动作也变得略微有些慌忙。“快!”“加快脚步!加快脚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就算想,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玛利亚罗斯抱起在身旁东张西望的小孩子。“得快点……!卡塔力、露西!保护好哈妮!哈妮自己注意不要摔倒!”
  “好嘞!”“是!”“明白了!”
  “千万不要走散……!”ZOO一行人以由莉卡为先头,玛利亚罗斯、莎菲妮亚、皮巴涅鲁紧随其后,卡塔力和露西以及哈妮、以及扛着孩子的多玛德君和啾跟在最后。城门持续降下,急得想要全力狂奔,然而人数众多,大家各自的状况条件也不同,想要突然提速是非常困难的。不过,也只能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如果城门完全关闭,帝国军也无法简单地攻入艾尔甸了吧——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却也无法确定。轻松地突破被魔导兵守卫着的沙蓝德国境的帝国军中,据说有那个玛奇鲁塔协力。魔术很恐怖,真正的魔术士使出的真正魔术更是可怕至极。如果帝国军包围艾尔甸展开围城战会怎么样?在能使国境上的魔导兵失去机能的玛奇鲁塔手下,负责保护艾尔甸的魔导兵也同样会成为无用的摆设。魔导兵不能活动的话,又由谁来守卫艾尔甸?这个国家没有军队,遇事不去战斗就会被杀。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亲自保护自己了。假使那个什么艾尔甸自由军摆出义勇军的架势坚决抗战,对手可是几万、十几万、说不定是几十万的正规军。根本无法匹敌,只能算是给对方挠痒痒罢了。不想送命的话就只能逃跑。即便是无法以最快速度奔跑,即便是烦躁、焦虑得近乎窒息,哪怕只是一点一点,也要前进。
  南门已经关闭了近乎一半。
  不过,秩序守护者的先头部队应该差不多已经抵达了城门下。
  “——不行!”“敌人!”“是帝国军!”“就在不远处!”“逼过来了……!”
  前方炸开了近似于哀嚎的声音,大家的脚步都如同被冻结一般停了下来。
  “怎么会——”玛利亚罗斯哑口无言。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太快了吧……!”
  “回头!”守护者们开始大叫。在那之前似乎已经听到了优安·桑瑞斯“快后退!”的命令,可说实话,还是难以置信。有人一点点后退,也有人转过了身。有人犹豫不决地慢慢迈步,也有人突然就冲了出去。有人被撞倒,有人试图扶倒地的人起来,也有人被妨碍了之后大声怒吼。至于玛利亚罗斯,只能满脑子想着“糟糕了糟糕了”,抱紧怀中的小孩子,确认同伴们的状况。由莉卡朝周围的人们喊着“冷静!”。卡塔力和露西两人保护着哈妮。皮巴涅鲁似乎没事,啾在一旁庇护着皮巴涅鲁。莎菲妮亚和多玛德君紧紧地贴在一起。话说,看上去倒像是多玛德君抱住了莎菲妮亚。佩尔多莉琪一边一点点后退,一边飞速地发出指示。莫莉不知道在哪里,应该没事吧。话说,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就算要回头,就不能有秩序一点吗。对此非常烦躁但也无可奈何,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必须得冷静。每个人都血气上涌失去理智,就会导致这种结果。
  仔细一看,秩序守护者的后退速度也不快,只比快步走稍微快上一点。守护者们大多数都没有恐慌,只要脚踏实地、确确实实、按照顺序、不慌不忙地后退就没问题。在这期间大家也能多少恢复冷静。然而实际上,虽然守护者那边还算顺利,但状况却持续发生着变化。卡塔力大叫道:“魔导兵……!”
  大量的魔导兵,从马克思佩恩大街的另一头——经过秩序守护者队伍的外侧向南方进军。其中不仅有步兵型的魔导兵,还有骑兵型,甚至不止于此。
  “那个。”皮巴涅鲁伸出手指,“不是魔导兵。”
  “人……!?”
  的确,有着一般作为指挥官的骑兵型魔导兵的身影。然而,混在其中、身披星空花纹的长衣、戴着金属蓝的面具、骑着马的那家伙绝对不是魔导兵。骑兵型魔导兵的马匹也是魔导兵,而那家伙骑着的马装配着与面具同是金属蓝的马铠,是货真价实的活马。
  “空间之牙。”多玛德君低吟道。
  “噢噢!老子倒是听说过,那就是空间之牙吗……!”
  “那、那是什么啊,卡塔力先生,那个空降紫牙……!?”
  “是空间之牙!古德王的近卫骑士团!负责守卫荣光闪耀宫殿不现身于人前,实际存在与否尚且存疑不过——”
  空间之牙的骑士们,全都以左手持着缰绳,右手中握着粗长的漆黑长枪。数量比骑兵型魔导兵还要多,却远比步兵型魔导兵要少。步兵型的魔导兵仅眼前的就有数百,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空间之牙的骑士与骑兵型魔导兵加起来,也不足步兵型的十分之一。话虽如此,骑士与骑兵型要比步兵迅速许多,看上去,像是骑士和骑兵型在统率步兵型。
  “这是要出城迎击吗?”玛利亚罗斯喃喃自语着将抱在怀里的孩子放下地面。现在似乎只要拉着手就不会有危险了。
  骑士和骑兵型、以及步兵型的魔导兵陆续与秩序守护者和避难者们交错而过,向着即将关闭的南门前行。
  “停止后退!”“停下!”“别动……!”守护者们开始如此高呼,于是避难者们零零散散地停下脚步。全员不再走动,而是转身回头,向南方望去。
  南门已经闭上了三分之二,但仍足以骑着马通过。正好在近旁有一辆翻倒的马车,玛利亚罗斯将牵着的小孩子交给莎菲妮亚,爬上马车车身向城门附近眺望。在出城。包含骑兵型在内的魔导兵们,持续踏出城门。空间之牙的骑士们也摆出枪阵冲了出去。
  直到现在,城内仍有魔导兵在向着南门行进,都是从艾尔甸各处聚集过来的。虽然早就觉得数量不少,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很多人见状都哑然失声。
  守护者和避难者们或是喘着粗气,或是发出干咳,或是和身边的人耳语。时而出现啊啊、噢噢之类的声音,但基本都没有开口。
  不久之后,南门的卷帘式第一隔断门就将完全关闭。随后,双开式的第二隔断门也将关上,整座城门完全封锁。这只是推测——大概不仅是南门,北斗门、东门、西门,应该都同样封锁了。
  已经无法离开艾尔甸了。
  失败了。
  “艾尔甸自由军……!”从北方传来法尼·弗兰克的高声大吼。
  这声音洪亮得多余,正因为莫名地有着一副好嗓子,反倒是让人不愉快。
  “我们!要保护!保护这艾尔甸!我们深爱的艾尔甸!前进!前进!急速前进!来吧!跟上各位魔导兵同志!一、二!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本来跟在秩序守护者后卫部队后方的艾尔甸自由军,开始跟随魔导兵们。现在才开始行动,等走到南门下的时候,第一隔断门早就关闭了。虽然就算城门不关也是出去送死,随他们去吧。现在根本没时间去管什么艾尔甸自由军。
  已经无路可逃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秩序守护者也陷入了沉默。优安·桑瑞斯大概也在犹豫不决。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这种情况完全出乎预料之外。莫莉早早就做出了决断,秩序守护者的行动也很迅速。假使帝国军心无旁骛地进军,按照预测,抵达艾尔甸是在九月十六日。以帝国军的规模,即便是以最快速度,也不可能将进军时间缩短十天以上。不可能,根本不合情理,然而,实际上就是发生了。
  “如果非要说有可能性的话……”卡塔力的表情前所未见地严肃,“让高速骑兵部队以最快速度——足以说是冲锋的速度行军,一天可以走八十基尔美迪尔。这样的话,从卡利欧萨克到艾尔甸之间的三百六十基尔美迪尔是可以在五天之内突破的。话虽如此,真这么做的话就会与步兵分断,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存在着补给问题。食物、水,不仅是士兵的份,还有马匹的。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实际操作起来可没那么容易。真是乱来。”
  “也许就是乱来啊。”多玛德君将乘在两肩上的孩子们放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多玛德君看了一眼莎菲妮亚,眉间的刻痕进一步加深,“只是,如果是那家伙在背后操纵,为了完成目的会无视所有牺牲。哪怕会死无数人,哪怕结果根本不可预见,他也不会犹豫。这与敌我关系无关。”
  终于,随着一声沉重的巨响,第一隔断门完全关闭了。紧接着,双开式的第二隔断门也开始移动。
  空间之牙和魔导兵们大多已经出城。
  艾尔甸自由军离南门附近仍有一段距离。
  直到刚才为止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云层渐渐散去。虽不知高空处如何,但地面上的风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没有任何预兆。
  “——优安……!”多玛德君发出怒吼,“让队伍散开!一边散开一边后退!现在马上!快点……!”
  “散开……!”优安·桑瑞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在那之后——
  在摇晃。地面、空气,都在震动。怎么回事。沉重、低沉、原因不明的振动——正在靠近。原因不明?不对,马上就明白原因了。
  南门。
  那家伙,从南门上方探出了头。
  非要形容的话,是个白发白皮肤的女人。当然,绝不是普通的女人。当然了,这么大的女人怎么可能普通。从南门上方,别说是头了,连肩膀也露了出来。重点根本不在于个子特别高,而是那女人的脸。眼睛不单是两只,在额头上还有一只,一共三只眼睛。眼珠全部都是黑色,没有眼白。红色的嘴唇小得奇怪,鼻子格外地尖。头发虽是白色,却并不是年老所致。她还很年轻,但是,有些奇怪。不对,应该说从头到脚全部都奇怪至极。头发在蠕动。头发?错了,如果那一根一根的东西是头发,也显得太粗了。那是——就像是纯白色的手臂。每根头发的尖端也的确长着像手的东西。
  仔细一看,女人的皮肤不是光滑的,而是有着细微的凹凸。而且,也同样在微微蠕动。莫非,是这样?女人的全身都是由那像是头发、又像是白色手臂一样的东西聚集形成的?是我想多了吧?不过,这么猜测也很正常。
  “……逆神女御子……!”莎菲妮亚的话在途中就破音了。
  “这是啥啊!?不对、那是啥啊……!?”
  “……祭品之园的、居民……!与其说是居民……据说她在祭品之园中、是被畏惧着的恶神……!”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露出笑容两手抓住南门上端,将身体撑了起来。她是全裸的,身体各处的皮肤都生着和头发同一质感的管状物体,尖端的形状像是手,大约有着五根手指,不停地扭动。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她爬上了南门。从股间那难以名状的部分中蠕动着探出手臂形管状物的光景实在是难以形容,连挪开眼睛都做不到。是因为那难以名状的部分?不,应该还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毕竟如此庞大、大到难以置信的她,从首都城墙的另一侧现身。当然,像她这样的祭品之园居民,比蝇聚姬万眼王虐帝骷髅还要巨大的存在,肯定不会毫无来由地出现。
  “召唤魔术……!?”
  “……是、是大姐……”
  避难者们一齐哗然。有人向后摔倒,有人步步后退,有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转身欲跑。艾尔甸自由军在一瞬间阵型崩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将膝盖抬至下巴附近,踏上了首都城墙。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踩在脚底。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每踩一脚世界就在震动。然而,城墙依然岿然不动,不愧是艾尔甸的城墙。高十七美迪尔,底部宽二十一美迪尔,顶部宽十七美迪尔。以最终铬合金制成的城墙是魔导王时代的遗物。不可能这么轻易——在那种踩踏到底算不算是“轻易”的问题上可能会出现意见分歧,总之即便是那种庞然大物一个劲地踩也踩不坏。有这样耐久性极强的城墙保护艾尔甸,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安心。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逆神女御子像是在环视艾尔甸市区一样左右摆了摆头。不会吧。要来?打算进来?别这样啊。只有这个求你千万别啊。不会有好下场的。完全没戏的,真过来了怎么办啊。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嘛。就算要逃也无路可逃。想像样地去死才是难得不像样——已经混乱到一不留神就只会说冷笑话啦!(译注:此处原文为“至難の業で死なんのは至難”,其中两个“至難”和“死なん”发音相同,整句话是一个谐音冷笑话。)
  “总之、快逃——”正打算要逃,从北方又爆出了黑光。“呃……!?”
  “……那……那是……!”
  “祭品之园的‘反光【anti-light】’啊。”
  从多玛德君口中说出的“反光”这个词虽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这种光倒是已经见过很多遍了。在召唤祭品之园的居民时必会发生的现象,黑色的光。在这个世界里当然不会有黑色的光,但在祭品之园中是存在的。
  距离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所在的地方约有一百美迪尔以上,从在马克思佩恩大街中央炸裂开来的黑光之中,那东西浮现了出来。
  一句话来概括特征,就是瘦极了。即便是连续绝食一个月,恐怕也瘦不到那种程度。不仅是瘦得一塌糊涂,头和胸廓以及腰骨相对于身高来说特别小,而手脚却格外地长。手指脚趾也同样长得惊人。姿势就更糟糕了,已经超过了驼背的限度,手几乎垂到了地面上。看上去非常干燥的褐色皮肤之上,缠绕着深红色的布或是皮带之类的东西,拜之所赐无法从身体特征来判断性别。布或是皮带之间探出的双眼散发着金刚石一样的光辉。嘴巴莫名地大。那家伙张开大口开始叫唤。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饿忌彦……!又是谁召唤出这种东西……!?”连莎菲妮亚都受了惊吓,我们就更是用呆然无语也不足以形容了。然而,除了震惊以外真的无能为力。
  “有人·在头顶上……!”视力出众的皮巴涅鲁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头顶上?头指的是、那家伙的头?谁啊?话说真的是人吗……?
  伴着无数的震惊与迷惑,饿忌彦开始冲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经过三步助跑跃了起来。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庞大,弹跳力也相应地大得出奇,实在是想不出形容的语句,总之这是一次大跳跃。
  因为,饿忌彦就从玛利亚罗斯的头顶上越过。
  然后,径直朝着南门冲去。
  饿忌彦扑向了城门上的逆神女御子。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被饿忌彦缠住,逆神女御子向后方缓缓倒去。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仔细观察,逆神女御子比饿忌彦要大上一圈、不、两圈。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逆神女御子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伸出两臂试图扯开饿忌彦。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饿忌彦也很拼命,突然张开大口,咬住了逆神女御子的肩膀。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鱼嚯……!”“加、加油……!”“好厉害……!”“干掉她……!”
  有人神志恍惚,有人手忙脚乱,而在卡塔力和露西的带头下,也有人开始为饿忌彦加油。居然加油?没问题吗?不过,如果饿忌彦没有现身,现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也许已经被踩成肉饼了。虽然无法断定饿忌彦是友军,但一定是逆神女御子的敌人没错。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饿忌彦从逆神女御子的右肩上咬下一块肉(?),却没有流出类似血液的液体。从纯白色的伤口之中,飞溅出的是别的东西。
  是手臂。像手臂一样的管状物从伤口中迸出,缠上了饿忌彦的脖子。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饿忌彦两手抓住了那管状物,就在此时,从逆神女御子的侧腹、腰部、以及乳房处依次刺出手臂模样的管状物,掐紧了饿忌彦。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
  手臂模样的管状物在拉伸。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越拉越长。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饿忌彦被从逆神女御子身上扯开,越来越远。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
  “别小看我!老太婆……!”
  这声音如同要撕裂天际。是谁。不是男人,是个女人。莎菲妮亚突然像疯了似的大喊:“——知世……!?”
  身在饿忌彦的头顶上面对着逆神女御子——那是什么?非要打个比方的话,黑色的闪电……?放出了类似这样的东西。被暗黑之雷击中,逆神女御子的脸被削去了三分之一,泼洒出大量的白色纤维。
  “……在维持召唤的同时……居然还使用魔术……!”
  “话说、知世是——”
  “是我的师姐……!”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不论如何,身为玛奇鲁塔的弟子肯定也是了不得的魔术士。可这位知世的魔术似乎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效果。逆神女御子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地叫唤着,手臂模样的管状物将饿忌彦缠得更紧了。虽然那管状物似乎已经无法延伸得更长,但不管饿忌彦如何挣扎抵抗,也无法再靠近逆神女御子了,碰都碰不到一下。
  “……我也来、支援……!”莎菲妮亚从魔术士服的衣袖中取出一条闪亮的银链。人造触媒魔道具。是要使用召唤魔术吗?“……要腾出、一片空地来……!”
  “闪开……!”多玛德君的大吼使得空气都在微微颤动,“离开这里!不赶紧躲开的家伙,拖也要拖走……!”
  “快走!是魔术!要使超大型的魔术了!不想被卷进去就赶紧闪开嘞!”“来、马向离开!跟我一起走……!”“请让一下!拜托了……!”“请赶紧·离开!”“啾!咕!啾……!”“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也许会开枪射你哦?”“别射啊!”“开个玩笑嘛。”“话说,哈妮你就别凑热闹了!别勉强自己啊!我们也赶紧走开啦……!”
  大约直径七、八美迪尔。形成如此大小的一片空地后,莎菲妮亚将人造触媒魔道具放在地面上双手握紧魔杖,进入了精神集中状态。不过,还来得及吗。
  逆神女御子张开大口吐出舌头。不对,不是舌头,依然是那种手臂模样的管状物。而且,不只是一根,有无数根扭成一捆,剥露出尖端,一点一点地延伸。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尼弥。
  又闪过黑色的闪电,将管状物组成的长枪粉碎。立即又有新的管状物从逆神女御子口中滑出,组成长枪的形状。
  长枪一口气延伸出去,刺入了饿忌彦的咽喉。饿忌彦在全身僵硬了一瞬后,身体开始胡乱扭动。崩污污污污污。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崩污污污。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被、被干掉了吗……?”玛利亚罗斯朝莎菲妮亚望去,莎菲妮亚还没开始咏唱咒文。视线再回到南门方向,只见逆神女御子驱使着管状物试图将饿忌彦丢开。饿忌彦两手紧握贯穿了自己喉咙的长枪,拼命地抵抗,但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没戏了吗……!”卡塔力涨红了脸提起变形斧,“实在没辙的话,至少也不能死得太难看——哒嚯……!?”
  又来了。
  黑光,在面向南门的左侧——用方位来说就是东方、离城墙不远处的建筑物夹缝之间溢了出来。
  出现了。从黑光之中,出现了极其庞大满身漆黑,像是破破烂烂的洋伞一样——不过,长着腿。极细、如同枯木、却莫名地感觉很有力的腿。仔细观察,那家伙也具备着类似手臂的器官,且不只是两根,如同昆虫的肢体一般细长,一共六根。在伞骨架的顶端突出来的球状物体,莫非就是头吗。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
  伞怪高高跃起,踩碎了用来垫脚的建筑物,落在城墙上再次一跃,便与逆神女御子激烈地撞在一起。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逆神女御子被撞飞至了城墙的另一侧,被管状物缠着的饿忌彦也被扯了出去。
  “——奇歪蜘麻吕……!”多玛德君厌恶地说道。这是那伞怪的名字吗?不论如何,肯定是祭品之园的居民。还有,这奇歪蜘麻吕到底是被谁召唤出来的……?
  大概是打算追击逆神女御子,奇歪蜘麻吕落在了城墙的另一侧。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奇歪蜘麻吕、逆神女御子、饿忌彦各自不同却都极其惊悚的声音混杂、交叠在一起。城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这边看不见,不过,很容易想象,一定是非常粗野污秽的战斗。祭品之园的居民之间的碰撞总是格外过激。
  总而言之,多亏了奇歪蜘麻吕闯入战场,争取到了时间。
  “噫仇為SU者YO恐RE恨MI憎SIMI悲SIMINI平伏SAZARU者YO”
  莎菲妮亚开始咏唱咒文了。
  “無闇滅多矢鱈NI仇為SU者YO罪科WO背負WAZARU者YO汝失U物MO無KU得RU物MO無SI而SITE知RU事MO無KU知RAZARU事MO無SI永年NI永劫NI仇為SU者YO汝殊NI慈悲知RAZU哀REMI知RAZU罪知RAZU汝真NI仇為SU害悪也災厄也罪悪也”
  在人造触媒于地面描出的圆中涌现黑光、满溢而出。搞不清楚是红还是蓝还是黄还是绿的文字与图案依次出现奔腾回旋。那是人造触媒魔道具形成的立体魔法圆——简单地讲就是魔法球。莎菲妮亚带着昏暗凝重深沉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汝此処NI来TARITE思INO儘仇WO為SE”
  来了。
  从黑光的正中央,它蹦了出来。
  真的非常有精神、梆——地一声,便跳了出来。
  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它在空中骨碌骨碌地旋转,掉落在左侧面对着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一幢建筑物上,直接将其砸得粉碎,随后马上又跳了起来一蹦一蹦地朝南门方向冲锋。依咒文来看,似乎并不是蝇聚姬,稍微有些出乎意料。那是什么啊,举个例子来形容的话,就像是用绿得泛黑、圆滚滚的——大大小小的馒头撮合成人形一样。比起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都要小上两圈,更别提逆神女御子了。从大小来看,多少有些感觉靠不住。然而,格外地敏捷,它已经抵达了南门之上。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是恶块丸啊……”
  有人向着正在持续收缩的人造触媒魔道具魔法球——准确地说,是向着在魔法球边上的莎菲妮亚走去。
  玛利亚罗斯瞠目结舌。“——贝蒂……小姐……!?”
  总觉得,得加上敬称。
  “下垂眼贝蒂”面色未变,只是瞥了一眼玛利亚罗斯,又马上面对着莎菲妮亚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你该不会依然在召唤的时候什么其他的事都做不了吧?嘛,如果你能办得到的话,我作为师姐会挺没面子——不过偏偏是以那个大姐为对手,要是你能再努力一点办到这点小事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能轻松一些的。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和知世这种家伙一起战斗。”
  “——靠。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平胸小贝蒂?”
  不知从何处飞出来,在魔法球附近降落——那人的出现方式只能让人这么猜想。那女人该怎么说呢、非常不合情理、非常不像话、装扮非常糟糕、说到底那根本就不算是装扮嘛。
  “噗……!”卡塔力的鱼眼弹了出来嘴巴里也喷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这回可以理解。至于露西则探出身来用吃人般的眼神紧紧盯着女人,这也、嘛、要说没办法也的确是没办法。不仅是露西,还有很多人都成了这副模样。连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紧接着就看得眼睛都直了。没办法啊。
  只有下面。那女人只穿着一条内裤——不,还带着眼镜。除此之外,别说像样的衣服了,连内衣都没穿。
  而且,那对胸部超级大,看上去非常重,似乎会引发严重的肩酸。大成这样也是一种麻烦啊。而那女人将那对胸部,毫不吝惜、毫不羞耻、堂堂正正地展露出来。
  “……知世。”贝蒂露出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这对她来说极为少见,“至少穿点什么呀,你这色情狂。”
  “我倒是想穿啊,但是衣服脏了啊,所以刚才就脱掉了。算了管他呢,就当服务大众啦。呵呵呵呵。”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又傻又甜见识短浅啊。听好了,小贝蒂,人呢,都是有表和里两面的。”
  “你、该不会——”贝蒂面色一紧。
  看到这表情,极度接近全裸的半裸女捧腹大笑。“唔哈哈哈哈哈哈……!那副表情!超棒!瞧你那蠢样!真的!啊啊超好笑。”
  “……我倒不是惊讶。我还认识一个不只有里和表的家伙呢。”
  “你是说‘跳舞绵羊’?见到他的话,想必是被勾引了吧。”
  “哎……”
  “真是的真是的。像你这样的菜鸟,居然能被那种东西轻易钓上钩也是笑死我了。姑且,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给你个忠告,小心点那家伙。他每当遇见可以利用的女魔术士都会下手勾引。顺便一提,那家伙之所以讨厌那个老太婆,就是因为不仅被干脆地甩了还差点送了命。”
  “……居然对大姐下手。”
  “真是胆大包天,肯定是遭了天大的报应。”裸女——知世脱下眼镜丢在一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要是反抗还输了,不知道要被搞得多惨呐。”
  贝蒂收了收下巴,摸上了腰间的短剑。“我能想象。”
  莎菲妮亚看上去似乎也微微点了点头。
  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跳过、爬过城墙,又回到了这一侧。紧接着,逆神女御子也再一次跳上首都城墙现身。好强。完蛋了。身体上到处都生长着手臂模样的管状物,数量根本不可想象。而且,全都在乌溜乌溜地蠕动。真的好恶心。就像是在表达“哇好恐怖”一样,饿忌彦向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向右试图逃跑,却全被嗖嗖伸长的管状物捕获了。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当然在抵抗,然而逆神女御子毫不留情地用无数手臂将挣扎着的它们挥舞起来。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哇、哇、哇……!”玛利亚罗斯已经连自己到底是在狼狈不堪还是惊慌失措都搞不清楚了。总之,如果逆神女御子将管状物组成的手(?)松开(?)的话,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就会被朝这边丢过来,而这一带的人们——陷入惊慌四处奔逃的人们、还有只是呆然站在原地的人们,首先毫无疑问会遭大殃。肯定会出现大量的死者,其中的确可能有自己、同伴、或是朋友——应该说是非常有可能。可是,我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然而,莎菲妮亚仍在坚持抗战。ZOO的大家一动不动。能听到佩尔多莉琪的声音,那是叱责激励的声音。只能下定决心。我早就明白。
  “这可是三对一啊……!”随着知世的大叫,绝对没有减肥必要的饿忌彦的干瘦身体进一步紧缩,从管状物中抽离出去。
  “你什么意思……!”贝蒂高声怒吼,随后奇歪蜘麻吕伞骨一样的身体一口气张开。看来在它的身体上还披着蝙蝠翅膀一样的肉膜,这样一来长得更像是伞了。那肉膜一样的部分受空气阻挡鼓了起来,使它的身体急剧减速。回旋的轨道也被打乱,正因为此,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激烈地撞在一起。奇歪蜘麻吕被弹飞,而恶块丸重重地砸在了首都城墙附近的地面上。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在城墙上落地的饿忌彦,受知世“快上……!”吼声的煽动,向逆神女御子袭去。逆神女御子立即用右手抓紧了从自己乳房中生出的管状物,那一捆管状物正缠着奇歪蜘麻吕,看来是打算将奇歪蜘麻吕拉过来做盾牌。不过,就在那之前,逆神女御子的身体失去了重心。是恶块丸。恶块丸两脚踏地,尽全力拉扯着缠在自己身上的管状物。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饿忌彦猛然扑在逆神女御子身上,手指聚成剑尖一般,向着逆神女御子疯狂地刺下。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逆神女御子的身体似乎因痛苦而扭曲,从身体的各处又连续冒出来大量的管状物,似乎打算将饿忌彦捆束起来,可奇歪蜘麻吕也抱住了逆神女御子以妨碍她的动作。同时,比其他各位都要矮小、却力气惊人的恶块丸,依然一个劲地拉扯着身上的管状物。
  掉下来了。
  逆神女御子被从城墙上方扯下来了。
  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莎菲妮亚发出一声没能成为声音的闷哼。
  地面在轰鸣。
  恶块丸朝着在南门正前方以互相交缠在一起的状态落地的逆神女御子、饿忌彦以及奇歪蜘麻吕跳去。恶块丸看上去像是深绿色的馒头组成的人偶一样,比起其他的家伙来,嘛,的确是稍微可爱那么一些,可是——蒙云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蒙云云云云地吼着挥舞起来的拳头极其凶暴凶恶凶残,话说,那不是、已经是完全不分敌我一通乱殴了呀?是我看错了——吗……?
  恶块丸不停地殴打、殴打、殴打,朝着逆神女御子、饿忌彦、奇歪蜘麻吕,拳头落个不停。尼弥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娃崩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污危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在号泣吗?在惨叫吗?想抵抗吗?那又怎样。被殴打、被挤碎的祭品之园居民身体的碎片,像大颗的雨点一样在各处洒落,已经完全不可收拾了。仔细观察,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两人(?)似乎是合力设法按住逆神女御子,使她不得动弹,而恶块丸则完全负责施加打击。可恶块丸那像是馒头一样的双拳不仅是将逆神女御子、连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也一同打得七零八落,这是无法否定的严峻事实。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莎菲妮亚晃着双肩——是在笑吗?不、不会吧。应该不是在笑吧。应该——不是……吧?
  “这丫头果然好可怕啊……”知世像是被吓到一样说。贝蒂立马点头应和:“真是,本性全暴露出来了。”
  怎么会——虽说不觉得这是暴露了本性,不过仔细回头想想过去的经历,倒并不是完全没有类似的表现,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线索。
  不管怎样,莎菲妮亚控制的恶块丸,正试图将知世的饿忌彦、贝蒂的奇歪蜘麻吕、还有逆神女御子击垮——别说击垮了,这根本就是要打得支离破碎。当然,逆神女御子也不可能完全不反抗,无数的管状物结成茧一样的东西试图将饿忌彦、奇歪蜘麻吕和恶块丸包裹起来,管状物的尖端还一个劲地刺着恶块丸。然而恶块丸的动作依然不停,泼洒着绿色的体液,仍持续殴打着逆神女御子。它的拳头每打下一记,重量、气势和威力都会增加,逆神女御子大概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每当恶块丸打下一拳,就有人大声高呼。“哎!”“嘿!”“哎呀!”“嚯呀!”“哆呀!”“耶!”“打她!”虽然吆喝声种类多样,但时机还是比较一致的。“——呀!”“嗨!”“嚯!”“啰呀!”“嘿呀!”“哆噢!”“叩呀!”“哆刹!”“嚯呀!”“唔噢!”“好!”“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
  已经不是单纯的吆喝了,其中混进了人们的期待和愿望。干掉她。打爆她。解决她。拜托了。真的拜托了。恶块丸高高举起握在一起的双手。蒙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云。
  挥下双手的恶块丸将逆神女御子的头部完全粉碎的一瞬间,对方纯白的全身像急剧加热的牛奶一样爆炸四散。不仅是逆神女御子,这爆炸将饿忌彦和奇歪蜘麻吕、以及恶块丸自己也卷了进去。祭品之园的居民们团结一致地化作了尘埃,以混杂在一起的状态飞散了。
  “我们——”
  肯定没听错,虽然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这肯定是法尼·弗兰克的声音。
  “——胜利了!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不不不……”玛利亚罗斯来回摇头。你们什么都没做好吗。
  虽说最终是同归于尽,但还是漂亮地打倒了逆神女御子的三名魔术士,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分享喜悦,反而还是散发着极其紧张的气氛。
  “——接下来、就是。”贝蒂从腰间拔出短剑。
  “啊啊超害怕。好像稍微有点去了。”知世浑身一颤,这是因为光着身子所以太冷了吗?看来似乎不是。
  “趴下……!”莎菲妮亚盯着南门大叫。不过,肯定是对玛利亚罗斯他们说的。“……要来了……!”
  来?什么东西……?难道说,指的是那个吗?
  玛利亚罗斯眯起眼睛,好刺眼。是光,南门的底部在发光。纯白的光芒,没有发出声音,任何声音都没有,完全无声。光缓缓地从底部开始侵蚀南门,是将它溶解了?搞不明白。总之,光就是徐徐地吞食着南门。随后当然,光愈发膨胀、耀眼——已经亮得无法直视了。不行,再这样正视那光的话,眼睛就会被烧坏。不过,也不能完全挪开视线,玛利亚罗斯以两手作为遮挡,将眼睛眯到了极限。有风刮来,无声的风。趴下——此时想起了莎菲妮亚说的话,然而还是没有做好匍匐在地的决心,只是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光仍在侵蚀着南门,一刻也没停歇。不过,这速度无疑是缓慢的,虽然慢,却的的确确正在破坏着南门。似乎是光引起的风,正静静地、实在是太过安静地逼来,冲击着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这副光景明明是如此亲眼所见,却完全没有实感。果然还是因为没有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可是南门已经有超过一半、被那仿佛要将一切冲洗干净的洁白光芒吞噬。
  “……白魔术。”
  提起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闪光魔女”玛奇鲁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魔术。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极少有人实际亲眼见过。玛利亚罗斯倒是见过。莎菲妮亚也曾配合元素魔术和召唤魔术,使用过白魔术及其改编版。然而,眼前的魔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恐怕,那才是真正的白魔术。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真是蠢到家了——但是真的很漂亮。
  如果有人不被那光芒吸引,他的神经系统一定有问题。
  光将要完全吞尽南门。
  自己脑内的某一部分仍在祈祷这美丽的景观不要结束,甚至开始胡闹般地拜服于玛奇鲁塔的力量。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人不得不这么想。世上居然有人能够办到那种事,这真的合理吗,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南门彻底化作了光,无声地消失,风也在一瞬间停歇。
  连巨大的祭品之园居民都未能破坏的首都城墙,在消失的南门处出现了裂隙。
  裂隙的另一面,就是艾尔甸的前庭、古时曾有人居住却因掠夺与杀戮最终化作无人区域的玛古卢草原,在广阔的绿野上,大陆西纵贯道延伸而去。
  玛古卢草原如今已经满是浓烟。
  是沙尘,还是火燃出的黑烟?
  玛利亚罗斯无法控制自己,爬上了翻倒在地的马车。凝神向前眺望,胸口便一阵猛烈地悸动。心脏,糟了,像是要破裂。呼吸短浅而急促。那个、到底是什么。骑兵。这一点能看明白。绘有在南方盛开的拉夫雷西亚之花的帝国旗随风飘动,无数的骑兵整齐列阵。可是,那个是——马车?不对,找不到牵车的马匹,车身冒着黑烟。虽然不是马车,但的确是某种车辆。应该不是货车,肯定是通过某种结构运转起来的战车。
  “秩序守护者……!除去后备队全体队员、上前……!莫莉·利普斯!请立即退避!后备队前去援护……!”优安·桑瑞斯的命令撕裂了怪诞的静寂,守护者们回过神来开始行动。
  “难道说咱们也要上前吗……!?”
  “上前——”玛利亚罗斯刚开口便闭上了嘴。上前、上前了又能怎么办。我差点就将这句话说出口。我好害怕。当然会害怕,虽然不懂那战车的威力,但光是骑兵队就足够我们受的了。对手可是军队啊。
  “走了!”多玛德君握住大剑剑柄迈出脚步。
  “等等——”玛利亚罗斯从马车上跳下来。
  “EFA!全军前进……!”法尼·弗兰克又在胡闹了。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就算出去也只能白白送死。哪怕EFA全员都和秩序守护者同一水准,也不可能赢。
  不过,多玛德君要去。卡塔力跟在身后。皮巴涅鲁也是。露西不一会儿也追赶皮巴涅鲁而去。啾放下了小孩子。由莉卡将孩子们托付给附近的医术士也打算冲出去。连哈妮都打算跟上。莎菲妮亚和贝蒂、知世一起,果然也是朝着已经消失了的南门走去。这算什么。
  我并不勇敢,自认为非常胆小。因为非常清楚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弱,才不得不比常人更加小心谨慎。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害怕。不对,不仅是害怕。以往我也总是在害怕。因此,束缚住我的双腿的东西,肯定不只是恐惧。那么,到底是什么……?
  “莉琪!小心点……!”
  “你才是……!”
  “谢啦!”玛利亚罗斯拍了拍几乎萎缩了的双腿,朝同伴们追去。没有人回头,大家都注视着前方。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该怎么说,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冷静呢。太奇怪了。难道只是我自己很奇怪吗?至少,现在的状况不对劲。明显不正常。
  “啾!把哈妮背上!”
  “咕!”
  “我倒是没什么事啦,不过还是谢谢了。哇、太舒服了吧!”
  “——玛利亚,你脸谢好差,没系吗!?”
  “诶?嗯、话说现在还有空注意这个吗!?”
  “腐、腐、腐!好嘞,露西,把老子跟紧喽!”
  “好的,卡塔力先生!”
  “别自己先冲出去呀,蠢鱼……!——啊、莫莉!”
  “你怎么也要上去!?不行,太乱来了!”
  “我知道!莫莉你先后退!”
  玛利亚罗斯的双腿在移动,还能够说话,头脑还在运转。然而,却非常迟钝。说到底,后退,就算后退了,莫莉她们还能去哪里?帝国军恐怕已经迫近到了艾尔甸数百美迪尔之外,要是他们攻击过来,根本挡不住。甚至还有玛奇鲁塔在,绝对不可能。果然,只有在帝国军来之前逃跑一条路。而这个尝试已经失败了。完蛋了。结束了。做什么也没用了。我这是绝望了吗?也许吧。不过,反而仍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打算尽力做到最好。这算是自暴自弃吗?感觉不像。到底怎么回事,这股不协调的感觉,好恶心。
  将黄色的布条缠在手臂和额头上的EFA,实在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团结一致,有人连声高呼EFA朝着南门遗迹冲锋,也有人转身欲跑。秩序守护者则是铁板一块,推开EFA的脱逃人员,脚踏实地一步步前进。ZOO和贝蒂、知世加入了他们的队列,穿过队员们,看上去是打算向着队伍最前排移动——看上去?不对不对,我又不是旁观者。玛利亚罗斯瞄了一眼贝蒂,既然贝蒂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午餐时间仍在艾尔甸?如果真是这样——不禁想要摇头大叫啊啊啊啊啊,因为情势危急只好忍住了。不行。真的不行。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知道该集中在什么事上。集中又该怎么集中。就算无能为力,也不能完全什么都不做呀。
  “将艾尔甸!我们的艾尔甸保护下来!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似乎已经冲进了南门遗迹,秩序守护者跟在他们后方不远处。大概,这是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应对,刻意和他们保持了距离。优安·桑瑞斯很冷静,恐怕是在冷静沉着的考虑之下,决定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为莫莉她们争取时间逃跑。可是啊,即便是在秩序守护者的努力之下成功撤退,只要还在艾尔甸城中,莫莉她们不就好比瓮中之鳖?想这个也没用——话虽如此。现在只有努力做自己能做的——话说得没错可是——
  守护者们的前进速度在快走和慢跑之间,并不迅速。因此不久就追到了最前排附近。与秩序守护者不同,EFA的前进步伐混乱不堪,时而零零散散,时而又密集得奇怪。话说回来,真是难以置信,这里居然曾经有着南门。地面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光滑,城墙的切断面也是同样,就好像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一样。再走过和城墙厚度一样的距离,就将踏到艾尔甸城外。就在那之前,多玛德君追上了优安·桑瑞斯与他并肩,优安瞥了一眼多玛德君,随后抬起右手。“——全员停步……!”
  秩序守护者一齐停下脚步,这样一来全员都勉强算是仍在艾尔甸城中。而EFA除去逃跑了的那批人,已经全都位于城外。玛古卢草原上散落着魔导兵的残骸和空间之牙骑士们的尸体,奔跑在灰色的大陆西纵贯道上的EFA的男女老少,看上去不可靠到几近滑稽。
  实际上,就是在瞎胡闹。
  只要看看他们的目标方向就好:成排成列、冒着黑烟的大型战车,战车和战车之间填满了骑兵。也许是因为浅纵深的缘故,但战车和骑兵仍是排出了数百美迪尔宽的阵列。
  连声高呼EFA的声音陆续萎靡下去,他们的脚步也渐渐迟钝,最终完全停止了。
  从最初无谋的进军演变到完全停止,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唔唔唔……!怎、怎么了啊各位!?都、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这、这样岂、岂不是太丢人了吗!?就、就、就我个人而言是打算、那啥、哼、哼、哼哈哈哈!一、二!EFA……!”
  法尼·弗兰克挥舞着旗帜,可EFA的人们都只是垂头丧气地沉默着。还有人步步后退、甚至转身逃跑。肯定是脑子一热就冲到了这里,看到敌人的阵仗才终于恢复了理智。自作自受,完全不值得同情。说到底,EFA和我们,接下来将要迎接的是同样的命运。
  “秩序守护者将死守南门遗迹。”优安·桑瑞斯宣言道。守护者们毫不犹豫地回应:“是。”——啊啊。这样啊。是这样啊。
  包括优安在内的守护者们早就做好了觉悟,牺牲自己的觉悟。然而,我大概是不同的。虽然如果事到临头只有这一条路的话也会去做,但仍会不死心地希望有别的方法。
  所谓的死守,指的就是,要在这里拖延敌人哪怕一分一秒,为此光荣战死?也许这样是挺帅的吧。也有话说结果好一切就好,战斗到剑折戟断为止,战斗到最后一秒,也许是一种不错的死法。然后就可以说服自己:我、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做得更多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即便是完全不像样,难道不也是再抵抗一下更好么?难道不应该不要在这里结束、尽全力也要把最后再拖延一刻吗?如果想要帮助莫莉她们的话,就得紧紧抓着这条命才行啊。然后,靠着这条命死缠不放,持续战斗下去。主旨应该是这个才对啊?可不是为了壮烈牺牲啊……?
  踏前一步正要开口,却突然被打断了。
  “不可!”
  似乎是从EFA队伍中,有一人离队,隐藏在城墙的阴影下。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重心完全没有上下晃动地走了过来。
  “——强·史坦巴克。”贝蒂瞪大了眼睛,“你……”
  男人用眼神向贝蒂行了一礼,随后在优安·桑瑞斯面前停下,摸起了自己的胡子。
  “在下强烈奉劝秩序守护者的各位立即退却。”
  微妙地有些奇怪的声音。也许是故意装出来的低沉声音。还有,那个体型。莫非,不是男人——其实是女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有小胡子……?
  “我记得你应该是——”优安大概是想说午餐时间。
  强·史坦巴克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优安的话。“由我们EFA来当弃子就足够了。秩序守护者各位的性命,比起在这里无谓地舍弃,不如留在其他的地方派上用场。”
  “像你们这样完全来路不明的人,就算是当弃子恐怕也是靠不住的吧?”
  “回答这个问题不仅没有用,反倒只有害处。我们现在能够在此呼吸,都只不过是魔女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如果您认识不到这点,就说明秩序守护者的总长也只不过是个对不起名声的白痴饭桶。”
  “竟敢愚弄总长……!”秩序守护者们骚动起来,优安的面色极为冰冷。他有一副不论讽刺还是非难还是中伤都能轻松承受的钢铁脸皮。只是,如果他打算继续这样无视强·史坦巴克的建议的话,玛利亚罗斯便无法再保持沉默。
  “这个人说的对。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优安转过头来缩紧两眼。为、为什么面对强·史坦巴克的时候面无表情,看我就这么凶?太不公平了吧?算了,这点眼神我还是承受得住的。
  “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在说,想在最后大家手拉着手心情愉快漂亮花哨地去死来结束一切——这种狗屁不通无聊至极的自我满足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不应该是绝对应该放弃。喂?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呀?是不是?你能断定自己一点点这种想法都没有过吗?我倒不是说你神志不清,只是能感觉到这种气氛。你是不是觉得固守在这里,说不定还比较轻松呀?总之,要拖延时间的话,还是应该趁早离开这里为妙。还是说,你果然还是以死为目的?不对吧?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才对吧?既然如此,就不能死。得活下去。哪怕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尽可能多地活下去,才能持续抵抗。别在这里把战斗力全葬送了呀。装作自己很冷静,实际上脑子里满是什么悲壮的决心——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啊。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输啊。到死为止都不能输啊。不管情况变成如何,都不能输啊。直到彻底无路可走被迫咽气为止都好好地活下去,只要还呼吸一秒就做好一秒自己的工作。在这里华丽地全灭,对你们来说倒是舒爽了,能以超棒的心情去死啦,之后的事情都不用考虑啦。但是、我不允许你们这样!不承认你们这样!才不会顺了你们的意!别再装帅了,就算很凄惨就算很痛苦就算很丢人,也给我想办法战斗到最后呀,白痴……!”
  优安那冰冷至极席卷着憎恶(看上去只能是这样)的眼睛,怒视着玛利亚罗斯。完全不动摇的表情反而让人害怕,而现在这样虽然气势上被压制,却不觉得自己会输。
  “赞成。”贝蒂稍微歪了歪头举起一只手,“我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想过要去死,军队暂且不论,最好不要小瞧玛奇鲁塔。只要那个魔女有意愿,你们连一秒也撑不下去。”
  “而且呀,那个老太婆的鬼畜无人能比,最好不要觉得自己能够死得痛快哦。”知世依然是近乎全裸——当然,这一带可没有地方能让人悠闲地换衣服。
  优安瞄了一眼知世立即避开视线,伸手正欲推眼镜又作罢。“……我不认为有必要参考你们的意见。”
  “既然如此。”玛利亚罗斯逼近优安,“那就现在!就在这里!马上!自己想清楚决定好到底怎么做!”
  一瞬间,优安的嘴角闪过一丝像是笑意的东西。
  只是看上去像是那样罢了。他又怎么可能对玛利亚罗斯笑嘛,肯定是看错了。
  优安环视着守护者们。“全员——”
  “有东西过来了……!”皮巴涅鲁的声音很急迫。
  从东方。横穿过帝国军骑兵与战车的阵列奔驰而来。是马,不止一匹,是一群马。为什么不是骑兵,而是一群马朝这里冲来?
  “诶……”贝蒂再一次瞪大眼睛,“B·B……?”
  “打头的马!上头坐着人!是个老爷子……!”
  “啊——”
  的确。不过,“坐着人”这个说法大概是错了。在马群的先头奔跑着的那匹马上,【站】着一名男人。
  男人背着一柄又长又宽的刀,看上去绝不年轻。头顶处一撮、以及耳后连接在一起的残余头发已经纯白。老人的脸上半部分掩盖在护目镜下,右臂伸在黑白相间的小袖敞开着的衣襟里,左手则收在衣袖中。
  强·史坦巴克低声说:“……巴尼格·巴拉德。”
  “啥!?那是巴尼格·巴拉德的话——”
  “大元帅!”强·史坦巴克看都没看半鱼人一眼,立即冲了出去,“十万火急!反转前进!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唔、唔喔……!?既然军师阁下都这么说了!好的EFA,马上反转前进!也就是说快跑……!”法尼·弗兰克挥着旗帜转过身,EFA开始了如同雪崩一般的撤退——话虽如此,可有人跑在途中就自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还有人不知为何在地上爬行。而且,马群的速度极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全力奔跑。
  强·史坦巴克大叫:“趴下……!”
  老人一踢马背跃了起来。
  “趴、趴下——”法尼·弗兰克丢下旗子当即扑倒在地。
  老人落地的同时,没有拔出背后的大刀,而是将右手从衣襟中拔了出来,不对、不仅仅是拔出来,而是拔出来一挥。
  连续响起两下沉重的碰撞声,玛利亚罗斯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老人只是挥了挥右臂,仅此而已罢了。虽然速度快得惊人,但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把右臂从衣襟里拔出来挥一下而已。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站着的人,几乎全部都从腰部的高度被一切两断。也有蹲下的人被砍飞了头颅,或是头部整个被一分为二。总之,法尼·弗兰克身边约有百人,除去好好地趴在地上的,全部遭了殃。像法尼·弗兰克那样大难不死的已经是少数例外了。
  都是那个老人的杰作。
  B·B——也就是巴尼格·巴拉德。就是那个老人吗?
  向西奔驰而去的马群,一匹不剩地瘫倒在地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哼……”老人将右臂收回衣襟中左右扭了扭脖子,“看来是赶上了哪。好极、好极。”
  “……你、”贝蒂皱起眉伸手指着老人,“到底是怎么搞的!?脑子怎么想的啊!本来以为你是突然失踪了,结果却在这种时候现身!还顺带让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巴尼格·巴拉德——虽然早就略微有所察觉啦!”
  “抱歉哪,贝蒂。虽然和汝等有着时而把酒言欢之交,彼此之间也并无怨恨,但我却有着不将其实现就无法安心入土的夙愿哪。”老人哈哈笑着踢了一脚地面。“好啦。杂鱼们赶紧走开,待在这里只会添乱。”
  老人并没有看向法尼·弗兰克一行人,但姑且,这句话应该是对EFA的幸存者们说的。
  “呼!?唔喔!?嚯啊……!?”法尼·弗兰克梆地一下跳起来左顾右盼,软弱地抱头蹲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站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混账!竟、竟敢竟敢竟敢竟敢竟敢!把我的同志们!伙伴们!朋友们!做掉了啊、这位老爷子……!?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我!决不会!原谅你!没错!不管怎么样……!?”
  “哦?”老人的右手从衣襟中抽出的一瞬间,法尼·弗兰克一下子向后跳出了二美迪尔远,一不小心踩到了同伴的遗体,还是设法站稳了。结果老人只是用右手摸了摸下巴,“你说不原谅我,那你打算怎么办哪?”
  “这、这个当然!”法尼·弗兰克拔出了剑,“……决、决斗!大家的仇都由我来报!有仇必报!这就是我的Precious Style……!”
  倒是不知道那什么Style,不过那姿势可是前所未见地战战兢兢,身体抖得看上去几乎留下了像是三个人的残像。
  “元帅!”强·史坦巴克大声叱责,“请退下!”
  “但、但、但是军师阁下!说实话我虽然没什么骨气——”
  “承认了啊……?”不禁小声吐槽。不行不行。看看场合呀。
  “同同同同同志们伙伴伴伴伴伴们朋朋朋朋朋友们在眼前遭遭遭遭遭到那那那那那样的大难、怎怎怎怎怎么能保持沉默!心心心心心情上实实实实在无法接受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
  “好了赶紧给我退下!想做点什么的话,就背个还活着的同伴回来也好!”
  “唔唔唔!你说得对啊军师阁下……!”法尼·弗兰克将剑收回鞘中,背起一名负伤者,又扶另一人站起来。“——好啦!还能走的人都跟上我!让我们继续反转前进!为了明日的胜利……!”
  “心情转换也太快了吧……”
  老人似乎也看得有些呆了。法尼·弗兰克在强·史坦巴克的帮助下带领EFA的幸存者撤退时,老人时而摸着下巴时而挠着指尖,就是呆立在原地不动。幸存者并不多,撤退工作马上就结束了。
  “那么——”老人像是要仰望天空一样抬起头,“舞台已经清扫完毕。我从现在开始将使出全身所有的技巧与本领,实行杀戮。”
  “嚯噢噢噢……”卡塔力的半鱼眼从半鱼脸中飞了出来,“为啥咧!?”
  “我这老朽之人又能将多少人斩于身下?哼,万人想必是轻轻松松。想要阻止我的话,就拔刀吧。也就是说——”老人握住了从右肩出探出的刀柄,“为时已晚,吾师啊。”
  多玛德君抽动着鼻子,屈膝压低重心。“……这个味道。”
  “能阻止我的——吾师啊,只有你。”老人微笑着拔出大刀。
  那刀身沐浴到阳光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便觉得自己身体突然变得像是沉重了好几倍。明明沉重得动也动不了,身体中却空空如也完全使不上一丝力气。光是站着就已经尽全力了,甚至都无法顺畅地呼吸,尤其是吸气极为困难。这是什么啊。似乎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那是境界上的差距,并受到了它的影响。
  “巴尼格·巴拉德。”优安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就是剑圣的弟子。”
  “开始吧。”老人将约有一点五美迪尔长的大刀低垂至刀尖贴近地面,左手仍收在衣袖中。“能死于我的爱刀、鬼波涛之下是汝等的光荣,杂鱼们。至少在临死之前,静下心来为此迷醉一阵吧。”
  这里有好几名一骑当千的猛者,即便是剑圣的弟子,把他们当作杂鱼对待的话也一定会后悔。老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真是倚老卖老、不知天高地厚。虽然想笑,却笑不出来。身体无法活动,发不出声音。仿佛一切都在被缓缓挤碎、扭曲。
  老人的左脚向前迈出一步。
  “莉莉。”
  听到这个声音,玛利亚罗斯抬头望向多玛德君的脸。咦?怎么、能动了。我的身体,这不是动得好好的吗?话说多玛德、刚才、说了什么……?
  是不是说——莉莉?
  深吸了一口气。
  玛利亚罗斯再次向老人的方向望去。
  她大概是从城墙上跃下的。
  红。
  鲜艳的红。
  被不留一丝缝隙的红色装甲包裹全身的她,有着像是人类的身姿。体型和人类女性一样,只是手臂和腿很长,极其柔韧,像熟练的工匠精心打造的长弓。头部看上去格外地小,应该是个子太高的缘故。她比多玛德君还要高上一截。
  她的身姿要说异样的确是很异样,但也同样透着美丽。这说法也许很奇怪——她的身体上没有一块多余的部分,不含任何装饰,如同完全倾向于实用的大号刀剑,她的存在经过了彻底的磨练,已经研磨到了无法更锐利的地步——就如同老人手中的那柄大刀一样。
  她是武器。
  就是武器本身。
  “噢噢。”即便是戴着护目镜,也能看出来老人正笑眯眯的,“吾师啊。终于等到您了。”
  她——莉莉深深弓下膝盖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足以称得上是声音的声音。不可能。如果是普通的人类肯定摔死了,冲击力肯定非常强,可却被完全吸收了。怎么做到的?
  抱着这种疑问就很可笑。她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剑圣梵·乌拉德XL。
  摩塔雷德。
  莉莉伸直膝盖面对老人。“我不记得收过你这个徒弟。”
  “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哪。”老人伸出左手脱下护目镜,摆出用手指抹着什么的姿势,“然而,对于我来说,您正是唯一的老师。”
  “你又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
  “一切。”
  “真是浪费时间。”
  “我可从未觉得是浪费时间,因为能够与您相见。”
  “不后悔吗?”
  “稍微有一些。”
  “你以那副老朽的身体又能做些什么?”
  “吾师啊。”老人两手握住大刀,举到左右肘部与肩同高,刀身向右偏斜了十五度至二十度左右。“请允许我秉着全身心将您斩杀。”

同时刻 特雷因公国旺达特雷萨
  
  哈诺克原野位于特雷因公国领土靠近最西端,距离与南边国境相接的贝尔多利德王国也不遥远。进入原野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足以让人产生错乱感的景象,震惊于其威容。
  在绵延起伏、气候严苛、同时还处于国境地带、因而只开垦了一部分的哈诺克原野上,那座城塞都市如浮岛一般兀然矗立。
  旺达特雷萨。
  有七万名军民,居住在这于山丘之上建设的城市中及其周边。
  被坚固的城墙包围的旺达特雷萨,不仅是防卫国境的要冲,同时也是非常时期大公的离宫。据说最多能够收容三十五万人并能承受至少半年的围城攻击。
  现在,为了应对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入侵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一事态,有士兵及支援工作者共
十二万人在旺达特雷萨集结。公国与缔结军事同盟的贝尔多利德王国联手,企图趁机插手抢占一部分沙蓝德的领土。
  “不错的城市。”
  她在旺达特雷萨的中心、哈乌拉宫的白色尖塔顶端沐浴微风。
  今日万里无云。
  柔和的风突然变强,将遮住她的脸的紫色面纱吹开。
  “旺达特雷萨。”她的右手梳理着如丝绸般富有光泽的头发,“公国史上唯一的女大公怀着与贝拉德将军无法实现的秘密恋情于战场上殉国之地,被冠以‘悲叹的特雷萨’之名的这座城市,光是想象一下它慢慢毁灭的样子,就雀跃不已。而这景象马上就能在眼前实现,真是太棒了。”
  自记事起,她就痴迷于破坏。
  幼时的她随手抓起身边的物件,高举起来摔在地上,盯着它破碎的样子深感陶醉。如果有东西无法破坏,她就会思考其中原因,随后得出答案:从更高的地方摔下来就好了。她探长了腰,踩在椅子桌子上,不久后便察觉到自己不用手也能将物品拿起。不仅仅是拿起来,一段时间后她便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物体移动。她热衷于使用这种力量将各种各样的物品损坏,随后马上就无法满足于破坏不会动的死物,想要破坏会动的东西。她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破坏虫子。破坏老鼠、野兔。破坏羊、牧羊犬。破坏牛马。破坏父母。她注意到,会动的东西、也就是生物,一旦被破坏之后就会变成不会动的物件。因此死物活物对于破坏本身来说并没有区别,区别仅在于能否给予她刺激。规模越大越好。使复杂的结构被破坏得简单起来更是极为有趣。破坏随处可见的东西无聊至极,破坏不常见的东西才最好。
  “我真想看看这个世界毁坏的模样。”
  她缓缓地握紧左手,又张开,笑容满溢而出。
  玛奇鲁塔播下的种子已经开花了。待到盛开之时,又能造成何等的破坏?
  “好期待。”
  她在胸前双手合十。
  这个世界的存在并非是固定不变的。通过期望它“如何存在”,便能使世界的存在方式发生改变。然而,这也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要将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扩张到极大,需要某种力量。所谓的魔术就是为此而生的。
  她的全身开始泛出青紫色的摇曳微光。
  以被称为超越者的先天性异能者引发的奇迹作为起源,魔术从原始魔术开始,历经上古的精灵魔术和灵媒术、以及召唤魔术,发展到古代魔导王时期的实证主义魔术,不仅探索着世界的构造,也打开了新的道路。魔术士们追究这个世界发生的各种现象的原理,从而发现了我们所能看见的这个世界是多重构造,使控制下层精灵界元素精灵的技术急速发展。除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众多异界存在、这是自古以来便为世人所知的常识,而将这些异界中的居民呼唤来的技巧,更是作为极为高级的魔术使众多魔术士痴迷于其中。魔术士们的探索不仅限于这个世界,甚至包括了异界,各类新发现使魔术得到了进步,使人们的知识变得广阔、深刻。魔术士们以远方的亮光作为目标前进至今,然而原本并没有道路通往那里。是魔术打开了道路,是魔术的发展创造出了道路。
  世界的存在并非固定不变,可以变换成任何模样。
  啊啊,世界啊,【如此】存在吧。
  魔术将实现这个愿望。
  甚至足以将这个世界破坏。
  在旺达特雷萨中,潜伏着三十七名即便是在玛奇鲁塔的弟子中也算得上有用的魔术士。
  即便是如她这般的魔术士,在目前这个时点,也无法独自完成这么大规模的破坏。过于复杂繁琐的术式由一个人来准备实行从现实角度来讲是不可能的——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并不是根本上的问题。她若要单独完成这个古代咒式,就必须得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她当初从碾碎小石块开始,到拳头大的石头,再到比拳头大一倍的石块,再到更大的岩石——以这种顺序逐步破坏。与之类似,就好像让自己逐步确信这是可能的一样,依次实验古代咒式。没有必要完全遵循固定下来的术式,可以添加自己的东西,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然而,遵循前人创造并成功过的术式,能够加强自己内心的“确信”。从无生有是极为困难的,虽然并非是不可能,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并非固定不变。原理、法则、术式是魔术士的助力,同时也是束缚。精神集中、秘药、触媒、咒文、姿势,这些都是魔术士为了使世界发生改变的辅助道具,却总给人它们不可或缺的错觉。大半的魔术士对此深刻、不可动摇地坚信不疑,已经成了一种信仰。甚至连她这样的魔术士和玛奇鲁塔,都被这信仰捆束着。
  因此她想要变得自由。
  那才是真正的魔术。
  想要肆意地破坏。
  将这个束缚着她的世界。
  “‘古代破坏王之咒’。”
  没有温度的青紫火焰迎风乱舞。
  她的身体缓缓飘浮。
  闭上眼,出现了一扇大得看不见尽头的门扉。门上尽是锈迹,这扇门已经很古老了。上面有着钥匙孔。在发动古代咒式时并不需要什么夸张的神秘道具,只要将钥匙插进那个钥匙孔里就够了。那钥匙在哪里?就在这里。她将自己仍并着的两手刺入钥匙孔。
  “——启动。”
  有反应了。她睁开眼,是光。
  旺达特雷萨各处立起了光柱,随后立即全部开始振动。被城墙包围着的小小山丘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震颤。光柱回旋伸展开去,碰撞在一起,又各自分裂,无数细小的光线互相交错,形成一张光网笼罩在旺达特雷萨上空,这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城塞都市仍然在震动,摇晃正渐渐变得激烈起来。
  她俯视着眼下仿佛因恐惧而战栗的旺达特雷萨。
  立于城内东南的沃伦塔突然如同失去水分的沙城一般崩塌,在它的残骸将周边的建筑物冲垮的同时,东侧的城墙也像是地陷了一样开始倾倒。望向位于南方的主城门与哈乌拉宫之间的洛依德方形广场,茫然奔逃的人群来回穿梭。然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主城门干脆地崩塌,北侧的后城门也迈向着同样的命运。西侧城墙的模样像是水坝决堤。民居自然无法幸免,本应十分牢固的兵营也一座座倒塌。哈乌拉宫仍坚持着,不过也无法再撑多久了。三十七名魔术士与七万名常住军民,加上约十二万士兵,都将与旺达特雷萨一同覆灭。
  她眯起眼睛,两臂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长叹。
  “好美。”

五时四十八分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
  
  这到底算什么啊,完全搞不明白,我很讨厌这种完全超出自己理解范畴的事。呀,不过,莎菲妮亚的魔术就是这样,也不只是莎菲妮亚。我一直觉得很厉害,不管见到几次都会受惊不浅,但是毕竟是魔术嘛。虽然世间的魔术士绝大多都是些连变戏法都变不熟练的半吊子,但一流的魔术士可是完全不同的次元,能让人产生“这才是魔术嘛”的感觉。所以虽然肯定会惊讶,却也能够接受。啊啊,毕竟是魔术嘛——类似这样。
  可是,那并不是魔术。
  “一刀多段燕返。”老人将似乎名叫鬼波涛的长刀从斜下方举起,玛利亚罗斯虽然看不清动作,但猜测应该是扭了扭手腕。“一段。”
  仅仅是这么一点动作,为什么能引发这种事?地面连续响起两声“咚咚”的轰响,三十美迪尔见方的区域便被刨去,大量的沙土飞扬。身处正中央的莉莉怎么了?不知道,沙土遮挡了视线。老人又一次扭动了手腕。“二段。”
  于是,到底是怎么了呢。被席卷而起的沙土,这回像是暴雨一样急剧坠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暴雨(译注:日语中的暴雨写作“土砂降り”。)啊——刚想到这里,老人便又一次转动手腕。“三段。”
  这回倒是预料到了。落下的沙土又一次被卷起,果然是这样。不过,比起第一回要猛烈得多。范围更广的地面被削去,即便如此老人似乎还不满足。“四段。五段。六段。”扭动手腕——轰隆,扭动手腕——呯咣,再扭动一下——轰隆,随后又附赠了一次呯咣。“——七段。”
  地面上已经开出了一个大洞,本处于大洞中的泥土、石块和各种东西都被播撒于空中。莉莉呢……?依然看不见她的身影,却见到老人迅速地后退。来了吗。
  来了。
  莉莉斩开了倾盆的沙雨,右腿如鞭子一般向老人踢去。
  老人一边后退,一边用手中大刀迎击。
  到底是名刀鬼波涛折断,还是莉莉的腿被斩断?
  两者都不是。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互相冲在一起的两人都倒飞了出去。
  “一刀——”老人刚一落地,便再次向前朝莉莉冲刺,“斩九无碍。”
  他是在挥动大刀吗?搞不懂。数十、数百、数千道闪光包裹着老人。那些光线每一道都是刀划出的轨迹吗?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太可怕了?不过,莉莉并没有后退。依然是腿。靠着骤然伸长的左腿支撑身体,右腿噼里啪啦地挥舞起来。用腿来挡下刀,这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肯定办不到。呀,不过莉莉明显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不是普通人就能做出这种动作吗……?
  老人的大刀和莉莉的右腿速度快到荒谬,肉眼完全无法捕捉。不过,似乎在锵锵地激烈碰撞,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气息。一时平分秋色?恐怕不能这么说,因为莉莉只动用了腿而已。
  不经意间老人压低了重心,身体姿势像是要搭箭拉满弓一样。“一刀螺旋突。”
  “——唔!不好……!”多玛德君冲了出去拔出大剑。
  老人扭动身体刺出大刀,莉莉没有防御而是跳开了。
  有什么东西压过来了。当玛利亚罗斯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说明它已经到达了这里。
  “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响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碎成粉尘一样的可怖声音。不仅是玛利亚罗斯,附近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瞬间的强风冲击,慌忙蹲下或是大叫出声。多玛德君挥下那琥珀色的波纹大剑,到底是斩断了什么东西?虽然不明白,但老人一定是放出了什么,而莉莉跳开来躲过。将老人与莉莉的位置用直线相连的话,ZOO和守护者们所在的南门遗迹便处于延长线上。如果不是多玛德君一瞬间反应过来挺身而出,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就将代替莉莉被那东西击中,肯定会出现大量的伤亡。真是千钧一发,太吓人了。
  多玛德君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变得破破烂烂的外套。“……那个老头还挺能打的啊。”
  “岂止是‘挺能打’啊……”玛利亚罗斯没能继续说下去。在看着那两人战斗的同时,根本没有余力说话。大家也都一样,就连吵闹的卡塔力,也最多只是偶尔发出意义不明的半鱼声,之后便闭上嘴屏住呼吸。
  莉莉着地之后以像是滑行的步伐逼近老人。
  “一刀——”突然,老人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还未说完的话语之声,“疾风迅雷。”
  不,并不是消失,而是移动了。莉莉向右侧猛然跳去,老人正好出现在那里,就像是在等待莉莉前来一样挥下大刀,然而还是被莉莉的右腿挡开。下一个瞬间,玛利亚罗斯的眼中又失去了老人的踪影。在哪里?左边。准确地说,莉莉朝哪边移动,老人就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老人不断挥出斩击,而莉莉不断用腿踢开。老人再次消失不见,莉莉再次找到老人的位置。这个过程重复了无数次,也就是,老人以超高速移动,试图抢占先机,然而每次都被莉莉看穿。
  随后,老人再次消失。然而莉莉看得一清二楚,她那足以用优雅来形容的身体转变方向,冲刺的前方正是老人出现的位置。一模一样的模式,老人挥下大刀,莉莉用右腿挡开。不——
  这次不是腿。
  莉莉用左手拨开老人的大刀又向前踏出一步,挥出右拳。
  这一拳大概出乎老人的意料,他既没能躲过也没能防御,以腹部吃下了这一拳,被向后击飞了十美迪尔左右。
  随后却平平常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了起来。“——呼……”
  “看来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啊。”莉莉悠然向老人走去。
  “难得您百忙之中前来。”老人张开双臂,“吾师啊,我发誓会满足您的期待。”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期待。”
  “不不不。若是没有期待,又怎会特地驾临此地?”老人的身体急速变大了一圈。是我的错觉吗?不对,实际上,脖子、肩膀、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而且,那种鼓胀的方式很异样,说实话,已经异样到让人有些恶心了。“——二刀无双。”
  为什么是二刀?刀应该只有鬼波涛一把才对。这个疑问立即得到了解答。
  老人向莉莉疾冲而去,挥下右手的鬼波涛。这一击被莉莉的右腿踢开。而下一个瞬间,老人的左臂发出了嗡鸣声,是空手,什么武器都没握。以两人的间隔,老人的左臂根本碰不到莉莉,可莉莉却向侧面跳开闪避。老人的攻势仍未停歇,用右手的鬼波涛以及左手反复猛攻。看上去,莉莉在用同样的方式应对老人的鬼波涛和左手,也就是说,老人的左手已经拥有了和刀同一级别的机能。事实上,莉莉已经多次用右腿和右臂挡下老人的左手、正确地说应该是老人左手释放出来的某种东西,每当这种时候就会发出硬物激烈碰撞的声响。老人明明只握着一把刀,却实现了二刀流。
  “还没完!”老人的声音听上去精力十足。仿佛随着体格的变化,连年龄都变年轻了。老人像陀螺玩具一样回旋着袭向莉莉。“二刀大车轮……!”
  大车轮。的确,看上去完全就是横着旋转的车轮。莉莉从变成车轮的老人身边逃开,车轮则紧追不舍。因为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老人的脸留下了无数残影。你就不觉得眼花吗?老人大笑着:“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聊的杂耍。”莉莉压低红色的身体,横扫老人的脚。然而老人嗖地跃起,使车轮竖了起来。“咔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莉莉扑倒在地躲过老人大车轮,不过,老人仍未停止,如真正的车轮一般猛烈摩擦着地面改变方向,又对准了莉莉。莉莉站了起来。不逃吗?从她的右臂中,无声地伸出了极其狭长带着不祥弧度的刀刃。“我说了很无聊。”
  如果不是老人突然停止回旋向后跳开、或是反应迟了一瞬间,恐怕就会被一刀两断。
  莉莉一挥刀刃,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本身都被斩断。那让人惊叹的奇异刀刃,肯定连大地、天空、甚至时间都能撕裂。
  “终于。”老人脱下护目镜丢在地上,“吾师啊,您终于拔出了‘绯之魂灭’。”
  “因为被连愚蠢都算不上的烂把戏纠缠,实在是烦躁。”
  “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能否请您满足我的愿望、以双刀与我对战?”
  “没必要。”
  “您的意思是我还是太不成器吗?”
  老人的双眼在脱去护目镜之后就是紧闭着的。莫非,他一直都闭着双眼?为什么?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从眼睑之间溢出了虹色的光辉。
  那不是眼瞳。
  至少,不是人类的眼瞳。
  收在他眼窝中的物体,就好像在玻璃球上覆盖了一张闪着七彩光芒的油膜。
  莉莉似乎也多少对此有些惊讶。“……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一个堕入异界的神。”老人咧嘴笑道,“打算试试自己的本事。不过光是杀了完事就太无趣了,于是就正好挖了他的两眼,当作自己的眼球。”
  “你那双眼睛能看见什么?”
  “吾师的艳丽身姿。”
  “看来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吾师啊,您不明白。”老人两手握住鬼波涛摆出正眼构,“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如您这般美丽高贵。——真一刀暴熊。”
  “别再——”莉莉率先行动了,她的声音罕见地透着急躁,“开玩笑了……!”
  “不不不不……!”老人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打算改为守势吗?“这绝非戏言……!”
  莉莉斜着挥下绯之魂灭,然而老人并不在刀锋之下。看上去并不像是老人躲开,倒像是莉莉斩在了错误的位置一样。而且,这样的事连续发生了两次、三次、无数次。
  “我能看见!我能看见了!吾师啊!我已经能看清您的路数了!清清楚楚噢噢……!”
  “因为那双眼睛吗……!”
  “正是!”
  “不仅是看见,而是预测吧!”
  “不愧是吾师!明察秋毫!因此……!”
  老人高高摆出上段挥下鬼波涛。这一挥动作太过明显,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击中。然而,如果老人真的能够通过神之眼预测未来,又会怎样?也许就另当别论了。莉莉会如何应对?是闪躲?该向哪个方向逃跑?可如果对方能看见的话,只要朝逃跑的方向攻击就好。
  莉莉用绯之魂灭挡下了鬼波涛,地面随着一声爆炸般的轰鸣向下陷没。老人和莉莉落入了碗状的深坑底部。
  “——我能看见,吾师啊啊啊啊!我本来就是看到了您才懂得了如何使剑,我亲身经历感受过的您的一切,如今我都已看得明明白白。您仿佛就存在于我的身体之中,这正是爱。您不这么觉得吗,吾师啊啊啊啊!”
  “不觉得。”莉莉撩起绯之魂灭推开老人,“听着反胃。”
  “真是跟从前一样冷淡啊,剑圣……!”老人嘎嘎笑着攻向莉莉。不过,这几声笑还真是下流,话说,他的说话腔调似乎突然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的感受!我的一片真心!我的爱!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受不了、说得嘴巴都酸了、说了差不多一百年了吗……!”
  “麻烦!”莉莉努力用绯之魂灭挡开老人气势凌人的攻击,“要我说几遍你才能听懂!别缠着我……!”
  “你才是!要让我说几遍才能明白!决·不……!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剑圣!除你之外我一无所有!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奉献给你而存在的……!”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人生!送我我也不要!马上给我消失!”
  “那、就赶紧把我杀了吧!我真正的愿望就是死于你的手中!你也知道的吧,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谁知道啊!”
  “不、你肯定知道!明明知道,为什么却不杀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咽气!?没事,你不用回答,我早就看穿是怎么回事了……!”
  “……莫非。”玛利亚罗斯揉了揉完全僵硬了的面部,“巴尼格·巴拉德是盯上莉莉的跟踪狂……?”
  “你啊!”老人看上去已经不再是老人了。虽然近乎于秃顶,残留的头发都已纯白,脸上也满是皱纹,然而,世间又怎么会有那样精神十足、肌肉发达、声音洪亮、用一柄长刀将剑圣逼入绝境的老人?“——你是在测试我!你是在锻炼我!你是认为我还有前途对吧!?让我变强、变得更强!变得更加激烈更加灼热地强大……!我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这么说!即便耳朵不灵光,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幻听!”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明白,你总是这个样子!撕了嘴巴都不愿意说实话!但是!我能听见你的心声!心底里的呼声!我能听见啊!所以我才能明白!你的愿望!你的欲望!全由我来满足!由我来让你开心!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你超越极限!这是爱啊、除了爱以外这还能是什么呢,没错吧……!?”
  鬼波涛正如波涛一般试图将莉莉吞噬。
  莉莉跪着在头顶处交叉双臂。“——我才不知道什么爱……!”
  挡下来——了吗?
  如今,不仅是莉莉的右臂,连左臂中也探出了带着不祥弧度的刀刃。
  以双刀挡下了鬼波涛。
  “小崽子。”莉莉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宣告,“这么想死的话,就杀了你。”
  “正如我所愿……!”巴尼格·巴拉德向后空翻张开双臂,又打算使出那二刀流吗?“——四刀大魔王。”
  不对,巴尼格·巴拉德的双臂开始上下闪动——这是幻觉吗?是白日梦吗?他的手臂看上去逐渐变成了四条。不论如何确认,都是两条握着鬼波涛的右臂、以及两条空手的左臂。怎么可能。
  “就让我亲手把你杀掉,让你完全属于我吧、剑圣……!”
  “有本事就来试试。”
  “恭敬不如从命……!”巴尼格·巴拉德跃向莉莉,不断击出两柄鬼波涛及两只左手。“——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已经无法分辨莉莉是在闪避、弹开、格挡、还是反击。玛利亚罗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得出那两人的动作非常激烈。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如同龙卷风。数个龙卷风彼此碰撞时大时小消失而又诞生,两人毫无疑问就在龙卷风的中心。能够听见声音,巴尼格·巴拉德大声呼喊爱的声音。
  扑来混着沙粒和碎石的强风,眼睛无法睁开。别说睁眼,连迎风站立都很困难。如同置身于还未降雨的风暴之中,甚至能够听到类似雷鸣的声响——那是两人兵器相接的声音吧。
  “真是够了……!”
  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啊,能不能离得远点?净给人添麻烦,还这么吓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就你们两个,打到天昏地暗也没人管,这样不好么?如果那两人听得见,倒真想如此恳求,不过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这就像是天灾一样,根本无可奈何,只能忍到它自己过去为止。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真的很疼,但是也只能忍耐。
  没有不会停歇的雨。
  唐突地迎来了晴天。
  “呜、呃呃呃……”玛利亚罗斯眨了无数次眼睛,才将钻进眼里的尘土用眼泪冲洗干净。
  巴尼格·巴拉德与莉莉保持着十五美迪尔左右的距离彼此对峙。
  依然是四刀对两刀。如同封锁在被斩断的时间中,两人一动不动。不过,巴尼格·巴拉德身上黑白相间的小袖已经不复原形,破破烂烂与缠腰布无异。隆起程度大得有些恶心的肌肉也布满伤痕。然而,那对从神身上夺走的七彩眼瞳,反倒是光辉更盛。
  “吾师啊!我已经确信,长年以来的钻研磨练并非是白费!您已经就在我所能触及之处!”
  “错觉罢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巴尼格·巴拉德满脸笑容,其中却带着一丝凄然。随后,合计四条手臂化作了八条。“——八刀超魔神。”
  “再说一遍,是你的错觉。”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莉莉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也许,在深红色的装甲之中,她的面容上正印着微笑。“然而,你的积累仍值得赞赏。即便是无法更进一步,你也做得很好了。因此,最后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您要让我见识什么呀……!”巴尼格·巴拉德开始冲刺。
  莉莉也无言地疾奔起来。好快。
  与至今为止完全不同。莉莉的全身、应该是装甲的缝隙间,淌出了如同星尘般闪耀的无数粒子。
  两人交错而过,巴尼格·巴拉德手臂只剩下了一半——四条。
  被斩飞的左臂落在地面上翻滚。
  比巴尼格·巴拉德的转身更快,莉莉又将他的右臂连着鬼波涛一同切碎。
  “噢噢……”巴尼格·巴拉德看了看右肩,随后是左肩,“即便是看见了也来不及反应、真是手足——无措……!”
  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还试图踢开莉莉,这家伙果然还是非同一般的。
  只是他选择了最坏的对手罢了。
  莉莉轻易地将巴尼格·巴拉德的右腿斩断,随后——收回了两臂的绯之魂灭。“你并不明白力量到底是什么。”
  “……吾师啊、我的人生,可就是为了您而追求力量、仅仅为了追求力量才走到这一步的啊……?”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莉莉那超过二美迪尔的身体迅速、精巧、如同折叠起来一般突入巴尼格·巴拉德怀中,右手击中了他的腹部。正确地讲,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右手。
  莉莉的右臂、其尖端部分,也就是右手部分像碎裂一般分段剥离开来,其中探出了某种像是银色长筒的东西。
  那银筒的深处有着什么东西正在发光。带着些许青色,伴随着尖锐的鸣响。
  “力量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无情。”
  “可——”巴尼格·巴拉德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听见。在说出完整的话语之前,那尖锐的嗡鸣声便急不可耐地拔高音量,青光急剧扩散。那仿佛能烧焦太阳的光束将巴尼格·巴拉德贯穿,不断延伸、延伸,直到地平线附近才消散。不仅仅是在肚子上开出一个大洞,巴尼格·巴拉德躯干的大半部分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锁骨之上、以及失去右腿的下半身,散落在被两人的交战搅得惨不忍睹的大地上一动不动。
  莉莉的右臂处扬起白烟。
  自称剑圣弟子的男人,正如他所愿死于自己作为老师敬仰着的剑圣手中。
  “我可没见过【那个】。”多玛德君喃喃低语。
  虽然想要询问那是什么,然而突然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考虑。话说,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来着?
  “裘弟。”莉莉的目光从弟子身上挪开,转向南方。“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上
  
  “——哎呀,居然说什么‘企图’,这词可真难听。”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的甲板上只有他。皇帝和大元帅都待在车桥。
  无【人】的甲板上只有一只灰猫。
  猫伏坐在皇座上,尾巴直直地竖立。
  “姐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愿望吧?自那以来,我从未改变。变了的是你啊,姐姐。话说回来——”灰猫的胡须震动着,“这是不错的死相啊,巴尼格·巴拉德。被那样华丽地干掉,你想必是满足至极吧。嘛,毕竟姐姐还是那么的温柔,这点从没变过。明明对我那么冷淡,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呀,就不能对我更温柔一些吗……”

南门遗迹
  
  ——这样啊。
  莉莉是路易·卡塔尔西斯——裘弟的姐姐,而这个裘弟似乎控制着帝国军的动向,巴尼格·巴拉德应该是受雇于帝国军,而莉莉干掉了他,也就是说,姐姐阻挡在了弟弟面前……?
  于南方列阵的帝国军方向传来了地震一般的轰鸣,从战车中冒出的黑烟也遮天蔽日。
  骑兵们高高挥起帝国军旗,发出鼓舞士气的吼声。
  在阵列的正中央、远远望去仍显得过于庞大、近乎于军舰一般、如同小山的战车上升起的旗帜,描绘着通过羽翼和蛇将拉夫雷西亚意象化的纹章。
  那是代表皇帝的旗帜。
  “来、来、来、来嘞!要打过来嘞……!”
  “莎菲妮亚!小贝蒂!”知世尖声大叫,“那老太婆绝对有什么把戏!做个墙出来!合体魔术,你们两个都没问题吧……!?”
  “……好……!”“——我来主持!你们两个都太粗枝大叶了!”
  “你说谁粗枝大叶啊,嗯!?你是没见过知世大人的高超技艺吗!要不要我让你用身体记牢啊!?”
  “敬谢不敏!开始了……!”
  魔术士三人组似乎有什么打算。应该是预测到玛奇鲁塔将要攻击,想要提前做好防御。这样的话就安心了,已经没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啊。那种战车明明没有马拉着却能移动——应该说是奔驰。纵使战车不能动,骑兵也能发动冲锋。乍一眼望去,数量实在是太多看得人头晕脑胀。绝不只是几百,恐怕也不只是几千,一万或是两万,也许更多。要如何才能阻止那么多骑兵啊。不过,叫嚣着说能轻轻松松斩杀万人的巴尼格·巴拉德,到头来还不是被莉莉轻轻松松地打败,而莉莉要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话——
  “等、嘿呀……!?”
  莉莉正单膝跪地。为什么?怎么了?
  “唔!”多玛德君跑了出去。莎菲妮亚“啊……”地一声伸手欲追,却被贝蒂出声叱责。“——莎菲妮亚!”“……对、对不起……”
  话说,我姑且是追在了多玛德君身后,没问题吧?多玛德君朝着莉莉冲过去,可敌人正在靠近,这样不是很危险吗?话虽如此,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多玛德君想要把莉莉扶起来,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被甩开。
  “你什么意思。别多管闲事。”
  “是管闲事了吗。那真是抱歉。”
  “……居然一本正经地道歉。脑子不正常?”
  “那我该怎么办?”
  “呀,我说,这么悠闲地聊天是不是有点那啥——你怎么了?”
  莉莉向玛利亚罗斯看来,右臂的银筒部分仍在持续喷出大量的白烟。“玛利亚罗斯。好久不见。”
  “呃、啊——诶、那个、嗯。好久不见。话说——呀,还是算了吧……”
  “看来功率调整还是失误了。”
  “功……绿?”
  “简单地讲,我短时间内没办法自由活动了。”
  “这可糟糕了啊!?这不是完蛋了吗!?这可怎么办啊……!”
  “嗯,我来搬你吧。”
  “敢动我的话就杀了你。”
  “你不是不能动了吗?还怎么杀。”
  “等一会儿就杀。”
  “知道了,就这么办。总之先带你离开。”多玛德君将莉莉抱了起来,莉莉完全没有抵抗,这稍微让人有些意外。“……你好重啊。”
  “有意见的话就把我放下!”
  “啊,还是勉强搬得动的。回去吧,玛利亚。”
  “倒是给我听句人话啊!”
  从头到脚都覆盖在不留缝隙的深红装甲下的莉莉如同小孩子撒泼的样子,总觉得非常有趣,还稍微有些可爱。如果情况并不紧急的话可能会为此而感叹,然而现在是不可能的。虽然说着很重,但多玛德君的速度还是很快。如果不尽全力奔跑就根本追不上。
  “赶、赶紧的……!”卡塔力招着手。“快点!”由莉卡大叫着。露西也说着什么。皮巴涅鲁、啾、还有哈妮都在。魔术士三人组比ZOO的成员们更靠前,距离南门遗迹约有十美迪尔远。贝蒂站在中央,莎菲妮亚居右,知世占据左侧,三人似乎都已经开始咏唱咒文。秩序守护者还没有后退。还在南门遗迹侧面带领着EFA残部的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过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担心别人了。
  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从贝蒂和莎菲妮亚之间穿过,玛利亚罗斯紧随其后。莎菲妮亚不知有没有生气啊,在集中于魔术的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吧……
  “——齐唱。”贝蒂发出指示,于是三人一同咏唱起一模一样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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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转身。实在是忍不住转身的冲动。就在魔术士三人组的前方,从地面中,出现了什么、透明、却又和玻璃不同、没有那么坚硬、像是果冻一样、不过又没有噗呦噗呦摇晃、感觉稍微有些硬度的——墙壁。没错,升起了宽约五十美迪尔左右的墙壁。在玛利亚罗斯的注视下,它的高度从五美迪尔到十美迪尔,最终达到了二十美迪尔。这堵墙壁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着弧度,它的两端正好与缺损的艾尔甸城墙连接。
  “呜哇……”玛利亚罗斯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这愚蠢的呆声。在迫近而来的帝国军上方出现了某种白光。
  一道、两道——三道。
  光点逐渐变大,因为它正急速迫近。随后与那障壁发生了冲突,在冲突之后便迅速扩散开来。障壁在摇晃,不过似乎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又来了,光。这次共有四道。直接冲突的一瞬间,就如同石子落入水面一样陷入了透明障壁之中。不过至少没有砸出一个破洞来,看来总算是勉强承受住了冲击。
  “接下来才是正戏!小贝蒂、莎菲妮亚,给我拿出点真本事来……!”
  “知道了呀!不用你说我也……!”“——呃……!”
  接下来的光是五道。整面障壁都在剧烈地震颤,知世、贝蒂和莎菲妮亚差一点向后摔倒。三人将全身的力量都注入障壁之中以维持它的存在。如果没有那道障壁,那光恐怕就会袭向城墙——恐怕大概是位于南门遗迹前的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如果被那种东西击中,肯定无法承受。大家都会被那光芒烧尽。六道。又一次增加了。还能承受得住吗?不行。六道光线贯入障壁,其中有一道——将障壁击穿。
  “快跑——”不知是谁大叫道。
  幸好——只能说是幸好,穿过障壁的那道光,击在了南门遗迹东侧的城墙上,打出了一个直径约有三美迪尔的洞。透明的障壁虽然正逐渐修复,但粗略来算,那道障壁最多也只能防御住五道光,一旦击来六道就会有一道穿过。那么,如果飞来七道的话……?
  在被那光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帝国军已经开始了进军。以万为单位的骑兵,配合着后方至少数百辆战车压迫而来。
  “秩序守护者!全员后退!”优安·桑瑞斯终于下了命令。
  守护者们立即开始后退,然而多玛德君仍抱着莉莉一动不动。
  “咱、咱们该怎么办嘞……!?”
  “再等等。”多玛德君朝着莎菲妮亚伸了伸下巴,“我们不能把她们抛下自己逃跑。”
  “这、这是当然的啦!?”露西满脸是汗,肯定是在逞强。
  “真不愧是多玛德君,咱们的园长!深得我心!”卡塔力鱼脸通红,高举拳头,“僵、僵油、莎菲妮亚!不加油的话,老子就死路一条啦!”
  “没系的。”由莉卡坚定地点头,“我们只要相信同伴就好。一直以来都系这么过来的。”
  “是的。”
  “咕。”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真要死的话也没办法。”
  “……你还真是坦然啊,哈妮。”
  “嗯——大概是因为受过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有觉悟了。而且——”哈妮笑了。透着遮掩烧伤的面具看不出一丝痛苦,笑得非常灿烂。“又不是独自一人。有大家陪着,感觉还不错。”
  “我、我啊!”法尼·弗兰克从腰间拔出剑来高高举起,“我是不会后退的!为了艾尔甸!有人正拼上性命奋战!既然如此本人!身为艾尔甸自由军大元帅的我又怎么能后退一步!没错吧,军师阁下!我说的没错吧……!?”
  “随你便了。”强·史坦巴克冷漠地回应了一句,拨弄着胡须静观事态发展,看上去完全没有动摇。这人倒是有一副好胆量。
  要是能将这无所畏惧的勇气、以及我们的信任、思绪都完完整整地化作力量来支援莎菲妮亚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我们只能默默旁观,真是令人焦急。还有些畏惧,要是说一点都不怕那肯定是撒谎。而最难受的就是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光又来了。完了,居然是这样。不是七道,而是八道光线。玛奇鲁塔。该死的玛奇鲁塔。你在干什么呀。SUCK。SUCK。SUCK。只能在脑中重复着这种愚蠢至极的怨恨谩骂,真的是让人难熬。
  几乎想要闭上眼睛,拼命忍耐住了这种冲动。
  光冲击着透明的障壁,凿出八处凹陷,贯通了其中两处。刚才只有五道,这次却防御住了六道。莎菲妮亚她们已经尽力了。即便如此仍是被击破了,然而突破障壁的光线,两道都偏离了南门遗迹,只是在城墙上穿出孔洞而已。这样啊。莎菲妮亚她们就在南门遗迹前。大概,她们的正前方是防御力最高的部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最好不要乱动。待在莎菲妮亚的正后方是最安全的——也许并不能这么断言。
  没这么简单。
  毕竟,对手可是闪光魔女。
  “——上面……!”多玛德君发出怒吼。
  “哈……!?”抬起头,在虽然不是正上方、但也近乎于是正上方的地方浮着一颗黑点。虽然很小看不清楚,但它渐渐变大,能确认是人。在向这边飞来。是魔女吗?
  是光。落了下来。共有十根、不、接近二十根光枪。“开什么玩笑……!”贝蒂抬起双手,透明障壁的上端向这边弯曲延伸,是打算覆盖到我们头顶上以防住光枪?做得到吗?来得及吗?勉强赶上了。
  接近二十根光枪刺在障壁上,使之摇晃、荡起波纹。啊啊,不行了。恐怕因为是临时反应,障壁的强度并不够,被刺破了。光枪大约有一半被障壁阻挡,另一半、大约十根光枪仍倾注而来。
  “躲开……!”多玛德君似乎在大叫。当然,不必提醒我也知道只有这一种办法。
  看清楚再躲——根本不可能。只是感觉左边似乎不妙,于是便向右扑倒。就在耳边传来“咋咻”的从未听过的声响,一瞬间觉得,啊,我大概是死了。既然还能想到死,就说明还活着。心脏咚咚嗒嗒响个不停。抬起头环视四周,只见身边满是直径约有一美迪尔的洞穴。也不知是奇迹,还是大家躲得漂亮,似乎没人被击中。
  “太好了……”
  捂着胸口喘了口气,不过还是高兴得太早了。根本不是早还是晚的问题,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有能够安心的空闲了。
  透明的障壁立即填补破损,呈现出比起墙壁更像是半球形屋顶的形状。这样的话,便能某种程度上防御来自上方的攻击——最多,也就是“某种程度上”,恐怕是不可能完全防御得住的。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哭诉?——只不过是天上掉下来光枪而已,躲过去不就好了?——好呀?我是在躲呀?轻轻松松好吗?——这种逞强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魔女、玛奇鲁塔。正缓缓降下。
  与莎菲妮亚的头发一模一样,她的银发随风飘舞,纤细的身体裹在白色的连衣裙中。那就是闪光魔女?
  “……这不是个小女孩吗。”
  怎么看都是十岁左右。
  不过,肯定不对。那是——那可是玛奇鲁塔。光是能在天上飞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了,抛去这一点不论也仍是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光是那双仿佛宿着百亿星辰的眼瞳,就使人只得接受她异于常人。
  玛奇鲁塔伸手摸上那透明的障壁。
  “我可爱的妹妹们。如果你们认为这种小小的玩具就能取悦我,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不——遗憾的是我们这边才对。真的。非常、极其、极度、已经遗憾到想要痛哭流涕了。
  “jus-ui-moul’e-vallar.”
  透明的障壁渐渐溶解。恍如虚幻的梦境,簌簌破碎,消融于空气之中。
  “——解除……!”贝蒂一声尖叫,正在崩溃的障壁一瞬间烟消云散。知世、莎菲妮亚以及贝蒂都抬头看着玛奇鲁塔,肯定正打算用魔术迎击。三人的反应并不慢,肯定不慢,只是玛奇鲁塔太快了。
  “Amid澪”
  以玛奇鲁塔为中心,半径四、五美迪尔的空间内,出现了无数无色透明的小球。
  “勾玉……!”知世大声叫喊。勾玉。指的就是那无色透明的小球吗?三人几乎没有移动。大概是因为动不了,又或是动了也没用。勾玉向三人袭去,那么多数量,根本无法闪躲。许多勾玉擦过、贯穿了三人的身体。三人转眼间便浑身是血。“——咳……!”“哼……!”“呃……”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想要靠近莎菲妮亚,然而双腿却使不上力——玛奇鲁塔。
  “还差得远呢,看来还是欠缺一些时间呀。不过,既然时辰已至,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由我播下的种子诞生的花朵们,既然都要凋零,不如由我亲自摘下。”
  力量的差距过于庞大,境界完全不同,对方是压倒性的存在,根本赢不过。先不提赢不赢,贝蒂、知世、莎菲妮亚,连她们那般杰出的魔术士在玛奇鲁塔面前都如同孩童,连魔术士都不是的玛利亚罗斯根本无法挑战。即便是哭着喊着哀求,对方也根本不会多瞧自己一眼。
  “el-pastra.”
  玛奇鲁塔的头顶的光开始旋转凝聚,耀眼得好似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啾……!?”突然,啾发狂了似的大叫。
  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这是——”
  那是什么?是风吗?不过,却能用肉眼看得清清楚楚。那风带着青白色的光芒,比起风,更像是青白光粒子的集合体。是从哪里出现的?完全不明白,可玛奇鲁塔却被那风吹开了。“——莫格……!?”
  “那是……”多玛德君低语道。
  第二个太阳已经消失。玛奇鲁塔加速上升躲过光粒子,可侧面又有一团新的光粒子集合体冲来。那团光粒子似乎并不打算伤害玛奇鲁塔,不过,仍是带来了如强风一般的压力,连玛奇鲁塔都无法轻易抵抗。两道光的集合体彼此交错着与玛奇鲁塔纠缠。
  “啾!咕!啾……!”啾似乎非常兴奋,毛发倒竖,微微发光。
  “莫格……!”玛奇鲁塔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此地妨碍我,你以为能够轻易了事吗……!?”
  (我倒要问你想干什么,玛奇鲁塔)
  “……咦?”玛利亚罗斯捂住耳朵,“这是……什么?声音?但是、为什么、在脑子里响起——”
  (用那过于庞大的力量恶作剧般为祸世间就是你的魔道吗)
  “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说到底,舍弃肉体与亡灵同然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魔道……!?”
  (至今仍抓紧肉体不放执着于年轻外表的你,自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理解我深远的魔道)
  “不只是外表!我实际上就是很年轻……!”
  (师父,不必多费唇舌)
  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虽说是“听到”,但果然还是没有经过耳朵,直接抵达了脑中。
  (一百个魔术士就有一百种魔道。彼此的魔道不会交叉只会渐行渐远。如她这般的存在自然不可能与师父您互相理解)
  (然而伊凡洁琳,我的女儿啊,你不正是与我走在同样的魔道上吗)
  (我将侍奉您直到最后,我与师父是特别的)
  (啊啊,伊凡洁琳)
  (师父)(译注:忘记这二人来历的请参考外传二第一章。)
  “——当我不存在,在那里卿卿什么我我!?真是反胃……!”
  玛奇鲁塔急速降落甩开光粒子的集合体,两道光粒子集合体立即紧追不舍。
  “vas-ra.”
  从玛奇鲁塔的双手中放出纯白的强烈光芒,青白色的光粒子集合体反转而去又立即化作了别的形体。就如同在空气中用玻璃粉描绘出来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小女性,以及一名握着魔杖穿着长袍的老人。
  “啾……!”
  (裘贝尔阿德拉斯)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朝这边看来,她的左眼上缠着眼带。话说——
  “诶?你们认识……?”
  “咕。啾。咕!”
  “嗯。”多玛德君轻轻点头,“他们是啾的朋友。”
  “朋友……”
  “……那是……”莎菲妮亚与贝蒂同样满身疮痍,然而却死死地盯着莫格他们。大概是好奇心战胜了痛苦。
  “妈的!”知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随便一蹬,“根本就是另一个次元嘛,那帮怪物……!”
  (不论如何)
  老人——超贤者莫格的魔杖尖端指向玛奇鲁塔。
  (玛奇鲁塔,决不允许你让我和我女儿的朋友受到伤害或是承受悲伤)
  “就凭这种低俗至极的理由……!”
  玛奇鲁塔再次想要施展魔术,不知为何又在途中打断了。
  “呀,那么——”
  男人到底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完全就是在玛奇鲁塔身后突然现身。
  戴着水滴花纹的围巾,上身衣物紧致,下身却很宽松。棉花糖一般柔软的金发中探出两根雄绵羊一般的弯角,那正是他名字的由来。
  “告诉我你的理由呗,玛奇鲁塔。”
  男人从身后斩向玛奇鲁塔。并不是空手,这男人明明是个魔术士,而且还是非常有名的魔术士,却握着像是两把宽厚的双刃长剑通过长柄相连的奇怪武器。然而,玛奇鲁塔似乎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察觉到了气息,总而言之就是注意到了男人的存在,回过头向上飞去。
  “——‘跳舞绵羊’……!到底是怎么了,连你也……!”
  “因为,要是不出手的话,你可是就要把贝蒂杀了呀。”
  “贝蒂是我的!要怎么处理都随我的意!说到底,这跟那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库鲁欧现在很中意贝蒂呀。”
  “这可不能听听就算了啊,你这头无能的羊!我怎么可能把贝蒂让给你这种一年到头都性欲旺盛的下流花花公子!”
  “也就是说,你要把库鲁欧和贝蒂一起杀掉吗?”
  “当然了!”
  “库鲁欧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库鲁欧当然不可能被你这种人干掉。要是你把这些前途有望的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都杀了,到时候可就没人和库鲁欧一起玩了呀。”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只需我一个人世界就能成立……!”
  (噢噢,虽然早就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任性啊,玛奇鲁塔。这个世界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也是我和我女儿的世界啊)
  (师父,这个女人理当诛灭。就算是为了我们)
  “……感觉,那帮人,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啊……话说,我也不想把他们看作是人、不、根本就不是人嘛……”
  “话、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们也算是刚好帮大忙咧……!”卡塔力指向南方,“——对了,在玛奇鲁塔被那几位高人缠住的时候,咱们赶紧逃呀……!”
  “莎菲妮亚!能动吗……!?”
  “哎……啊……”大概是刚一回过神就看见了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莎菲妮亚马上垂下头,“……嗯。应该能动……”
  虽然很可怜,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多玛德君把动弹不得的莉莉放下来,现在根本不是纠结于这种事的时候。
  毕竟帝国军先锋的骑兵部队已经迫近到了一百美迪尔之外。
  “好、好、好、好好好,各各各各各位!这里暂且来一个战略性的撤退……!”
  为什么非得要法尼·弗兰克来发号施令不可?已经没有空闲去抱怨了。与多玛德君对视了一眼,多玛德君叫着“先撤退!”,摆出了直到所有人都成功逃离为止都要留下来断后的架势。“走了!”贝蒂伸手想要搀扶知世,知世甩开贝蒂的手站了起来。“别得意,你这处女……!”莎菲妮亚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呜哇哇哇……!”露西虽然吓得都翻白眼了,但还是似乎打算等莎菲妮亚过来一起跑。卡塔力和由莉卡当然不至于有露西那么慌张,话虽如此,看上去也并不冷静。当然了,虽然至今为止也经历过很多危险状况,但也从来没和以万为单位的敌人周旋过。声音好可怕,地面在震颤,连身体也跟着一起嗡鸣。“——啾先走!还有皮普……!”“啾!”“是!”背着哈妮的啾和皮巴涅鲁回头朝南门遗迹冲去。已经看不见法尼·弗兰克了。莎菲妮亚来了,还有贝蒂和知世。“——走吧,多玛德!”
  多玛德君的回应被马蹄声和战车的声音淹没,几乎听不见。远超人类领域的魔术士们就在头顶上对战,却完全不明白状况,也没功夫去确认。南门遗迹已经不远了。“别回头!”听见了卡塔力的声音。也许他说得对,一旦回头了,肯定就再也动弹不得。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如果不亲眼看看,就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未知是最恐怖的。到达南门遗迹了。忍不住,玛利亚罗斯还是回头了。“——好近……”
  啊可能已经没救了。真的好近,也就十五美迪尔左右。双腿差点停下,差点被惊涛骇浪一般的骑兵阵摄取了心神。多玛德君怒吼着什么。对了,得马上跑,要不然就会被践踏于马蹄之下,然后死。决不会死。没关系的——虽然并不是完全没关系,但对手不可能直接突破城墙,要想穿过南门遗迹进入城内,就必须将阵型改为纵列。因此,骑兵的速度必然会下降。既然如此,应该不会被追上。能逃得掉——吗?不论如何,都得跑。使出所剩的全部力气奔跑。口中擅自冒出了“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的叫声。不久便穿过了南门遗迹。
  穿过了。
  “我在这里挡着……!”是多玛德君的声音。
  没有停步回过头,只见多玛德君左臂仍抱着莉莉,右手拔出了大剑,背对着这边。最先头的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敌人试图以楔形队列涌入城中。“我已经能稍微动一下了!”莉莉大叫道。可多玛德君像是没听见一样挥下大剑。“——唔……!?”
  “临终哀嚎响彻于此……!”
  啊啊——
  “Deathcry!Sworrrrrrrrrrr——d……!”
  是笨蛋。笨蛋来了。从上边。之前都待在城墙上吗?一直在计算时机吗?真是个笨蛋。这个完全无药可救的笨蛋如狙击地面猎物的猛禽一般急速俯冲,几乎与他的右手同化的断末魔之剑,像是在描绘出数个圆环似的舞动着。虽说称之为剑,但那浓郁深红的剑身的一般形态就有超过二美迪尔,分为无数肢节,能够自由弯曲伸缩。“死灵女王”麟灵夫人创造出的为杀戮而生的秘宝所描绘出的每一个圆环,都如同被血肉内脏染上色彩的红黑花瓣,虐杀人偶将花瓣组合在一起使战场上盛开恐怖的鲜花。之所以会想要如此地修饰,都是因为那笨蛋的一贯腔调就是爱用些华丽的辞藻。不过,单论结果而言,只能说是悲惨。如果对方不是敌人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他们了。踏入艾尔甸的骑兵依次被斩尽杀绝,不论是人还是马还是旗帜还是其他装备,全部都是。笨蛋将一切都不作区别、毫不留情地切碎。血肉之花持续绽放,然而,穿着黑衣、不知怎么想的也带着黑色面具的笨蛋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液。因为是个笨蛋吧,肯定的。
  “哼……”
  血肉之花空虚地散落于地面,堆积成人与马的残骸。
  尸山之上唯有一朵漆黑的无果之花在盛开。
  “此路不通。只要有我——迷之救世主‘漆黑蔷薇’在!”
  骑兵的冲锋停止了。虽然那什么迷之救世主是个出类拔萃的笨蛋,但对方可不至于也蠢到冲进来只为了送死。
  多玛德君看了一眼失去目标的大剑,随后又注视着笨蛋。“亚济安、你……”
  笨蛋没有回头。“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还能是谁。”
  “你没听见吗?我是漆黑蔷薇。为了拯救艾尔甸的危机而现身,身份不明的救世主啊。”
  “好吧,你开心就好。”
  “……该怎么说呢、对不起。”情不自禁地道歉的贝蒂的心情,总觉得并不是不能理解。
  “也就是说……?”法尼·弗兰克走了过来,双眼圆睁。话说,这家伙还在啊。“你应该是那啥吧?恕我直言,本人也自认为是艾尔甸的救世主,也就是说,你想成为我的同志吗吗吗……?”
  “玛利亚。”笨蛋无视了笨蛋,朝这边侧过脸来,“我有在保重自己哦。”
  那个时候,是抱着告别的念头,说了那句话。
  其实那也并不是什么少见的寒暄用语。
  ——保重。
  应该说是很常用才对。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咬紧嘴唇。“……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
  “我很精神。只要有你在。不必担心。”
  “我又没担心,我凭什么要担心啊——”
  “但是啊。”
  “这家伙还真是不知啥叫气馁啊……”卡塔力一脸呆滞地低声嘟囔。
  就是啊。
  为什么就是不服输。为什么就是不能放弃。我已经到极限了。差点就要承认了。勉勉强强忍住。不想承认,因为承认了只会更痛苦,只会更加更加害怕。现在这个时点我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恩惠,有朋友,有同伴。这就已经够让我害怕的了。害怕得不得了,不禁去想象万一失去了一切会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只能祈祷,祈祷那种事不必去想,祈祷它不会发生。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比如这次帝国军攻打过来,就根本想都没想到。反正都要失去的话,还不如去死,还不如自己先消失。实在是、太过害怕了。
  不想分开。
  想要在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前,在还能用稀松平常的话告别的时候,就拉开彼此的距离。
  因为,如果不这样,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不管我再怎么有精神,玛利亚,如果你阴暗消沉、心中不安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前兆。至少,玛利亚罗斯没感觉到前兆。
  光。
  纯白的光点,如不合时宜的阵雨骤然落下。
  “怎……!?”笨蛋马上回头。
  城墙。白色的光雨击毁——应该说是在溶解城墙。玛奇鲁塔。找到了,就在城墙的正上方。玛奇鲁塔一边上升一边撒下光雨。
  “——玛利亚……!”笨蛋飞一样跑了过来,抢走了——
  “哇……”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大家退后……!”多玛德君怒喝着试图远离城墙。
  因为玛奇鲁塔干的好事,城墙已经变得像是断了齿的梳子一样。糟了,这样一来,除去南门遗迹之外,也出现了其他缺口。一旦光雨停下,帝国军就会从各处陆续侵入艾尔甸。
  “我会保护你的……!”
  被紧紧抱住。
  不过,这样不行。光是保护我一个人的话我会很困扰,与其说是困扰,应该是绝对不行。
  光雨停歇了。
  首都城墙成了疮痍遍布的凄惨模样。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骑兵们陆续穿过缝隙的景象已经能够浮现在眼前了。
  南门遗迹处也有骑兵冲了进来,抱着莉莉的多玛德君不久后就会被追上。
  法尼·弗兰克在不远处滚倒在地,是摔了一跤吗?卡塔力和由莉卡在前方十五美迪尔处停下脚步,回头朝这边望来。露西在两人附近前后张望。背着哈妮的啾和皮巴涅鲁与强·史坦巴克带领着的EFA残部一起,走在卡塔力他们前方十美迪尔以上的地方。贝蒂、知世和莎菲妮亚在卡塔力和啾之间,她们本来正一边不断回头看着后面的情况一边奔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天。
  “咦……?”玛利亚罗斯追着魔术士们的视线望去。
  天上。
  莎菲妮亚大叫:“由莉卡……!”
  有什么——飞过来了。
  应该说,是俯冲。
  “鱼噢噢噢……!?”“呀……!”
  卡塔力和由莉卡肩并着肩,仿佛要将那两人撕开一样,那道白光飘然降下。卡塔力并不仅仅是个半鱼人,由莉卡也是最强传说的主角。然而他们还是没能躲过去。
  玛奇鲁塔。
  那少女模样的银发魔女,瞳中跃动着百亿星辰露出微笑。
  卡塔力和由莉卡都跪倒在地。
  就像是拜服于魔女裙下。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呃……啊……!”
  卡塔力捂着右肩、由莉卡捂着左肩。喷出了血液。啊啊、卡塔力的右臂、和由莉卡的左臂,被撕了下来,落在地上。
  “玛奇鲁塔……!”
  又有什么俯冲而下。是跳舞绵羊。跳舞绵羊朝魔女挥下奇形怪状的兵器,却挥空了。魔女向后方飞去,试图逼近莎菲妮亚。就在此时,青白的光流拦在了她的面前。是莫格和他的弟子。
  “真缠人啊……!”
  急速上升的魔女,身后追赶着莫格师徒和跳舞绵羊。
  “放开我……!”玛利亚罗斯甩开亚济安的胳膊,将他推开,“由莉卡!卡塔力……!”
  “呜哇!”露西蹲下来伸手摸向卡塔力和由莉卡的后背,“啊啊啊……!”
  “大姐!”莎菲妮亚全身喷出如同火焰一般的青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你交了不少朋友啊,莎菲妮亚……!”玛奇鲁塔在空中躲过跳舞绵羊的武器,一边闪躲着莫格师徒的冲击一边咯咯笑着,“真是看不下去呀!你是我的!你只需要照着我想的行动!除我以外的一切都是妨碍,都让人看不顺眼!就帮你全部破坏掉吧……!”
  “我不会——”
  与那个时候一样。
  与击退莉璐可的时候一样。
  不,比那个时候还要惊人。
  青色。
  极其浓郁、深厚,却又冰冷至极的青色。
  无法称之为光,如同在燃烧,那是火焰。
  莎菲妮亚处于青炎之中。
  “——允许你这么做的……!即便是大姐……!唯有这件事,绝对……!”

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上
  
  “——差不多了吧。”
  在设置于超级战车“阿诺尔迪”甲板的皇座上面,灰猫晃着耳朵,抽动了一下鼻子。
  “不、还差一点……?不论如何,都最好赶紧避难。嗯,就这么办。”

黑暗大陆绀碧王国王都库瓦罗
  
  有一片叫做巴库的大陆。
  外来者将巴库称为黑暗大陆,之后连巴库的居民自己也称它为黑暗大陆,但两者之间的意义有很大的不同。外来者们抱着猎奇心理和若干畏惧,以及带着一丝轻蔑,将巴库称为黑暗之地。然而对于生活在巴库大陆上皮肤眼睛头全是黑色的人们来说,黑是美丽和深奥的象征,因此“黑暗大陆”这个词完全是褒义的。
  正因为此,巴库的强大王国、以及抱着扩大支配权野心的国家,基本都以黑为名,或是在国旗上采用黑色。
  而现在将大陆的南半部全数收入版图之中的绀碧王国则脱离于这个传统之外。德南王家甚至根本不是纯粹的巴库人。他们的祖先艾尔菲·德南的父亲是出身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水手,母亲是巴库人。王室不但不隐藏这血脉,还积极地让非巴库人担任要职,仅仅通过三代人的努力便将势力扩张到了如此地步。
  绀碧王国眼下最为关注、投入最大限度力量的,却并非是黑暗大陆,而是邻近的古拉大陆。
  大半面积都被干燥的红土覆盖的古拉大陆,至今为止仍有许多人以部落为单位,通过狩猎和采集生存,对于α大陆和黑暗大陆的人来说是一片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然而,红土下却沉睡着庞大的资源,吸引了无数探险家和冒险者。
  过去,也有绀碧王国以外的国家侵略过古拉大陆,却也只不过是摧毁了几个部落,未能树立支配权。他们被居住于古拉大陆的“鬼”阻挡了。“鬼”与鬼人没有关系,指的是有着人类模样的恶鬼。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决不会不流一滴血便将出生长大的土地拱手让人。他们的抵抗极为炽烈,复仇更是毫不留情。曾在古拉大陆消灭了某个部落的黑鸟王国,不久后其王族三十七人全被区区一名“鬼”残忍杀害,失去了所有王位继承人,王国便随之分裂、毁灭了。要想将古拉收入囊中,必须要先将“鬼”尽数讨伐。
  因此,绀碧王国与莫佛党联手了。
  路维·德南王于十一年提案并发布号令,向古拉大陆派遣侵攻军。自那之后半年,由于鬼的激烈抵抗,侵攻作战陷入僵局。以此为契机,通过宰相维嘉·穆拉的秘书帕赛特中介,与莫佛党取得了接触。
  作为国王,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提出的作战遭到了全方面的失败,至少也希望能取得一次耀眼的战果。这些为钱工作的雇佣兵提出需要渡海的船只,但他们真的值得信任吗?国王暗地里与党首基普利斯·莫佛会谈,得出了对方如风评一样是眼里只有钱的家伙的结论。缔结契约之后,作为独立特殊部队,承认莫佛党有条件地独立开展作战行动。虽然代价昂贵,多少有些心疼,但战况的确开始好转。之后的五年间,入侵部队在大陆东南端的卢榭筑造桥头堡和军港,实现了殖民统治。
  至此为止已经达成了初期目标,之后只需脚踏实地地慢慢取得进展。路维王并不像自己的祖父艾尔菲或是父亲马路德那么性急,第三代国王认为应当先巩固王国发展的基础再开展殖民。视情况而定,征服古拉大陆可能会成为需要花费百年的大事业,路维王认为,已经年过半百的自己只应该做好准备工作。
  如果不能持续获得胜利,只是维持已获得的土地就已经很让他满足。战争经费也是个大问题。本应在合适的阶段解除和莫佛党的契约,然而入侵作战太过顺利了。这都是因为莫佛党。
  火枪、燃烧弹、爆裂弹、自行式战车。莫佛党的独立特殊部队,不知何时开始使用这些令人惊异畏惧的奇怪新兵器,在赤红的大地上尽情杀戮。虽然由部落中身体强健的男子经过秘密仪式化作的“鬼”们持续着顽强的抵抗,但女人、孩子、老人都全部曝尸荒野,鬼也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侵攻军自殖民卢榭以来仅仅过去五年,就控制了古拉大陆三分之一的土地。
  绀碧王国接二连三取得胜利,王非常愉快,同时也产生了不安。
  莫佛党的确是遵从着侵攻军的意向,作为侵攻军的一部分活动着。即便是缺乏纪律,也没有显露为自己牟利的意图。然而,在王看来,当初只不过五百人、经过陆续的增员达到两千人、仅仅这么点人数的独立特殊部队,却拥有着凌驾于保持十万人规模的全部正规军的战斗力。
  作为友军倒是无妨,然而他们是雇佣军,很可能因为钱便站到敌对侧。王害怕他们倒戈,另外,也不想失去他们。他们的战斗力过于贵重。说实话,他想要拥有那样的战斗力。想要将他们的兵器抢夺过来,然而为此必须做好出现大量牺牲的觉悟,这使他无法下定决心。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却传来了莫佛党单方面撕毁契约的消息。
  单独作战中的独立特殊部队行踪不明,追踪部队在内卜海岸发现的自行战车零件完全是无用的摆设。王错失了良机,而恶果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路维王在位于艾尔菲城堡最上层的国王卧室的阳台上探出身来,俯视王都库瓦罗看得失神。
  由常青树木与美丽的七彩岩石以及钢铁造就的首都正在燃烧。从各处传来不绝于耳的轰响。王想起了当初观摩莫佛党新兵器时的景象。枪械。没错。这是枪声。至于更大的声音恐怕是炸弹。
  艾尔菲城堡南部矗立着的罗马诺要塞已被攻占。原本是为了防卫库瓦罗而建造的那座要塞,自先王马路德王开始便成为了关押谋反者、重要的俘虏、被灭国的敌国支配者一族及其重臣的监狱,同时也象征着绀碧王国的威势。因此在也被称作罗马诺监狱的那座要塞下方,还囚禁着大量从古拉大陆运来的“鬼”。
  “这是怎么了。”王不禁捂住了嘴,“怎么会……”
  在王的居室中,王太后及王妃、两名王子和三名公主正靠在一起避难,虽然卫兵们拼命坚守,但敌人还是侵入了城堡之中。
  “难道莫佛党突然变卦和我们反目成仇……?”王抓着阳台的栏杆凝目远望,“……不。那面旗帜是雅南家的。那是路亚拉那王国——什么!那些异形人,不是古拉的鬼吗!怎么会……”
  绀碧王国自先祖艾尔菲以来,征服吞并了包括城邦在内共十一个国家。潜藏在暗地里企图叛乱的人一直无法根绝。也有很多人表面上臣服,实际上仍怀着怨恨。难道是这些不满分子与亡国残党勾结,想要攻陷库瓦罗?
  不论如何,莫佛党肯定与之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在为他们提供武器。
  “陛下,请后退……!”一名卫兵大叫。
  王松开阳台栏杆正欲转身,突然听见了一声枪响。从下方。不好,被瞄准了。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的视线已经昏暗了大半。王呻吟着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摸已经看不见了的右眼附近,却抬不起胳膊。明明只是想蹲下,却整个人扑倒在了阳台上。王妃在大喊。好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声音。难道,朕的死期已至?

艾门大君国莫斯卡高原
  
  “哦。还有人活着啊,去了结他,乌大男。”
  灵姬在肩上刚做出命令,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的巨体便轻松地跃起,正如预料地将伏倒于帐篷阴影下的杂兵们踩扁。
  “……哎呀。怎么踩成肉饼了,乌大男。这下子连自动骸的材料都当不成了。你是怎么回事呀。”
  乌大男没有回答。无命卫士做得再精妙,头脑也如同幼儿。要不是因为绝对不会违逆命令、不论说什么都会照做,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根本派不上用场。
  “下次,造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吧。不过,不能会说话。妾最讨厌和白痴对话了。基本上除了妾以外,所有人都是白痴。话又说回来——”
  灵姬眺望着莫斯卡高原。原本被栅栏包围、设有城郭、帐篷与小屋整齐排列着的艾门大君国军营,已经面目全非彻底荒废。看不见士兵们的身影。还在活动着的,只有无命卫士、以及不久之前还是艾门大君国士兵的自动骸。
  “景色真不错。”阿么李姬轻笑了一声,又马上皱起了眉头,“——不过,这样一来就没人可杀了呀。好无聊。”

特雷因公国旺达特雷萨
  
  她踢开瓦砾飞了起来。顺势注视着身下崩毁的残骸,缓缓提升高度。不久之前她站立着的地方,曾是特雷因公国西国境防卫要冲城塞都市旺达特雷萨的中心、哈乌拉宫。闭上眼睛,那分别立在四方形内城的四角与中央、高度各异、刺向天空的纯白尖塔美丽的外观便浮现在眼前,它们依次倒塌的模样也不断闪现。
  这只是幻觉。睁开眼,破坏早已结束。被捏碎之后,剩下的只是一些慢慢腐朽的物件而已。
  她的眼角浮现出一滴泪水,消散于天空。
  “脆弱、虚幻——我还是太寂寞了吗?”
  胸口发紧。向下望去,旺达特雷萨已经小得能收入掌中,她的这个玩具已经坏了。
  她也曾渴望过不会毁坏的事物。
  可因为终究没有得到,所以她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不过,我真的爱过你。”
  那个可憎的男人。
  她曾恳求过,干脆让我把他撕碎吧。然而,虽然有这个可能性,却还是做不到,她被严厉地阻止了。看来那个男人的存在是必要的。
  “终于——”她的视线投向西方,“马上就要结束了。”
  随后,将诞生新的世界。

M.T.D.深奥圣堂
  
  那个房间像一颗埋藏在地底位于圣堂深处的蛋。
  除了房间的主人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以外,无人能够进入其中。因为,圣堂之中根本不存在通往那个房间的道路。虽然被彻底隔离,却唯有维什克拉德能够出入。她不需要进出道路,准确的说,她永远存在于那里,可以在存在于房间中的同时,于外界现身。
  胎藏巢(译注:取自佛教中的胎藏界。)。
  散发着淡绿色微光的蛋形空间底部开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其上方浮着一颗黑色的球体。球体表面散落着的无数光点晃动不绝,一刻也不见停歇。
  维什克拉德伸出手掌抚摸着球体,注视着光点的移动与明灭。
  不,那并非是在明灭。光点不仅是在球体的表面上下左右移动,同时还向着球体中心时沉时浮。因此光点的强度发生变化,看上去就像是时明时灭一般。另外,维什克拉德手掌附近的地方,比起亮度变强的光点,变弱的——已经几乎要消失的光点要远远更多。
  过于多了。
  “啊啊——灵魂在坠落。坠落、不断坠落。”
  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到底是人,还是龙。答案只有一个,她既不是人,也不是龙。
  浑身不着一缕的维什克拉德乳白色的皮肤闪闪发亮,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上面覆盖着如同珍珠的鳞片,就像是龙类一样。与皮肤几乎同一颜色富有光泽的头发,近似于长毛龙的被毛。她的身材类似人类,然而却有着人类所不具备的尾巴。也没有任何一头龙会像她这样以双脚直立行走。她的眼瞳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是宿着各式各样的闪亮色彩。
  既不是人、也不是龙。非要说的话,就是人龙。她原本并不是人龙。在亚龙们阔步于地上的时代,维什克拉德还是人。那时人是亚龙的猎物,而她则是反过来狩猎亚龙的人们中的一员。为了活下去杀死亚龙,为了更有效率地杀死亚龙而研究它们。它们的生态、肉体的构造、弱点,以及这些亚龙又是从何而来。她作为人类初次踏足于天空中有十一颗太阳石闪耀的龙界,深入了解了包括亚龙在内的龙类,最终接触到了龙界的秘密。
  龙界中有着神明。龙将其视为神龙而畏惧、崇拜。
  神龙并不是概念性的存在,有着实体。年岁极高的龙化为神龙,构成、支撑龙界的外形,神龙就是龙界的大地本身。其身体巨大到若是飞翔起来便能遮盖整个天际,然而却从不动弹,也不饮食,仅仅维持着呼吸。作为半个精神体,它们履行着某个职责。
  玛格尼迪亚。
  她发现了这个作为神龙们精神的居所,被严格管理着的世界。
  而神龙们强韧巨大的肉体形成的龙界,换句话说就是保护玛格尼迪亚的外壳。
  神龙们作为玛格尼迪亚的管理者而诞生——在更上级的管理者的驱使下。
  玛格尼迪亚到底是什么。
  魔术士们并不清楚它的实际形态,称它为无意识层共有集积领域。
  她将乳白色的手指伸入球体之中。没有触感。那球体只是个立体的映像罢了。玛格尼迪亚观测仪。知晓了龙、龙界的秘密,化身为人龙的她,能够如神龙一般以精神体潜入玛格尼迪亚。一部分魔术士也能侵入玛格尼迪亚,但他们只不过是相当于在大海的浅滩附近游泳罢了,而神龙和她能够潜入深海。于是她制作了这个能够掌握玛格尼迪亚全貌、实时反映其状况的玛格尼迪亚观测仪。
  玛格尼迪亚是容纳灵魂——名为Anima的信息体游动的海洋,其深处也有着名叫Anima中央处理设施的核心部分。Anima是生命体的精密设计图,生命体正是以之为基础生成。【世界并非是无限的】,而是靠着妥善安排【有限的资源】来维持。构成Anima的信息粒子几乎没有剩余。生死往复便是用于管理资源的系统。当生命体死去,作为其根本的Anima无法被利用时,便会沉没于玛格尼迪亚深处,通过核心回收处理,得到再利用。神龙的精神体作为玛格尼迪亚的管理者控制着这一套系统。
  玛格尼迪亚没有边际。人类们称作异界的各式各样的世界中的生命体的Anima,都由核心制造、被破坏、随后再度制造,充满了玛格尼迪亚。然而,除了人类以外,再没有如此这般由庞大的信息体、简而言之、也就是大量的信息粒子构成的生命体。人类的Anima,不论是个体还是总体而言,都是所有生命中最大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人类是特别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人类而准备。
  只是被扭曲了而已。
  因此,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态发生了:出现了某种虽然每个个体的信息体大小不如人类、种族全体的信息粒子量却能与人类比肩的生命。
  他们自称为Ren,又或是Renlei,在规模能与人类世界匹敌的异界中繁荣昌盛。(译注:在此补充一下。在15卷中“艾略特的随笔”这一章中忘了标注,这是我的失误。在那一章中,所有的“恶魔”一词都是写作“恶魔”读作“人(片假名)”的。)
  那个世界名为地狱。
  被企图向诸神掀起反旗的反逆神创造出来的世界。
  虽说是反逆神,但现在作为帝王君临于地狱的那一位,曾经也是上位的管理者、诸神之一。由于其权限与权能,地狱被保护着。可果真只是仅此而已吗?
  各种各样的世界如同漂浮于玛格尼迪亚这一海洋上的岛屿,在这个层面上,可以认为它们是彼此相连的。不过它们也有着更加直接的连接——世界与世界接触的地点开着异界的门扉,能够通过它在两个世界中来往。
  人类世界与地狱之间也不例外,存在着复数的门,其中最大的一道门,目前就存在于α大陆西北部、混沌与恐怖之地【艾尔迪尼翁】的巨穴【Megabolus】、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正下方、被称为地下城D1的地方。人类世界与地狱的最边境地带直接相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构造?如果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而准备的,那么就根本不需要存在什么异界。大概异界是因为某种错误而诞生的,现时点虽然无法确认,维什克拉德仍是如此推测。然而,地狱又是如何?
  根据玛格尼迪亚观测仪的观测结果,人类世界的信息粒子量通过吸收其他异界的信息粒子陆续增加,然而地狱的信息粒子量也同样在累积增长。另外,每当人类世界的信息粒子量一时间降低,地狱的信息粒子量就会夺走降低的那一部分从而增多——也能够确认到这样的现象。
  地狱如同人类世界的镜像。从动向来看,地狱仿佛在窥探着将人类世界夺取吞食的机会。这简直就像是地狱本身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样。
  维什克拉德向着玛格尼迪亚深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核心。突然球体表面浮现出大量闪亮的文字与数字,并让人眼花缭乱地持续变化。
  在现在这个瞬间,庞大数量的光点也正在朝着核心处沉没。通过玛格尼迪亚观测仪无法辨认,但正是神龙的精神体使那些光点——Anima以一定的速度下沉,一边解体一边被引导至核心。不论是这项工程、还是核心的处理能力都有极限。一旦超越了这个极限又会如何?会发生什么?
  维什克拉德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当时没能查明其原因和过程,那只是个偶发性的事故。在那之后她便开始了调查,玛格尼迪亚观测仪也是那一过程催生的副产品。通过尝试直接操纵Anima,苏生式也成为了可能。花费了对于人龙来说也不短的时间,她终于解明了真相。
  魂限界突破。
  一旦发动了这一紧急措施,需要回收处理的Anima将一举全部沉底,在待机层暂时储藏,而能够活动的神龙精神体将在核心处集结。直到玛格尼迪亚整体稳定下来为止,神龙的精神体们都会倾注心力于Anima的处理中。在此期间,Anima——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死者的灵魂,将急速沉没至核心周边的待机层。
  一旦引发魂限界突破,通过救起缓缓沉降的Anima将其引回肉体使之再生的苏生式,自然也将无法实施。
  比起这个,让死者的灵魂——等待处理的Anima、大量的信息粒子积蓄于待机层要更加重要。
  地狱正试图吞噬人类世界。
  “现在——”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乳白色的嘴唇微微扬起。光点的沉没速度正在加快。“现在正可谓是时辰将至啊,恶魔【Ren】之子。”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D1闭锁魔宫
  
  浸染着紫与蓝与红的天空既非夜晚亦非白昼,浮着五轮月亮,分别是桃红色、朱红色、黄色、橙色和青绿色。紫红色的海水拍打着白色的沙滩,握着红白相间阳伞的男人弓下腰,不急不躁地修补着不断被海浪冲垮的沙堤。
  男人穿着白红黑三色的夹克衫卷起袖子,缝有褶边的罩衫敞开着胸口,修长的裤子卷到了膝盖处。长长垂落的白金色头发遮掩了男人的容貌。男人和着海浪声哼起了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啊啊……没错。”男人挺直腰身,用沾满沙子的手梳起头发。“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时辰已至。”
  五轮月亮仿佛捧着不存在的腹部大笑。
  不安定的天空就像是被烤过头的芝士蛋糕一样僵硬而布满裂纹。
  如同年份未足的葡萄酒一般的海水安静了下来。
  有着千般姓名千般容貌的男人放下阳伞在沙滩上坐下,眯起双眼。
  “一个时代行将终结。有时代结束,就有新的时代开始,到了那时,便去夺回我深爱的新娘吧。莉莉。我将向比任何人、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可爱的你,献上世间唯一的婚戒。”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前
  
  “——你说你不允许……?既然这样,就让我瞧瞧你是如何不允许我的呀,莎菲妮亚……!”
  即便是被化为青白光流冲击而来的莫格师徒紧追不放、即便是被纵横驰骋的跳舞绵羊预先伏击,玛奇鲁塔的呼吸也不见紊乱。实际看上去,甚至仿佛真心为眼前的状况而感到欢喜。
  “要阻止……大姐……!由我……!”
  莎菲妮亚身边的贝蒂和知世都被吹倒。青炎回旋着直冲天际,化作巨鸟展开冰冷燃烧着的两翼。
  苍炎巨鸟向魔女飞去。
  本来正在追击魔女的跳舞绵羊,一边从巨鸟身边逃离一边大叫:“——咏唱摒弃……!?”
  莫格师徒也拉开距离恢复了人的姿态。(师父……)(是玛奇鲁塔的弟子?居然……)
  “就是这样,莎菲妮亚……!”玛奇鲁塔笑着提高速度,“继续、继续、继续解放自己吧!一亿人中的唯一……!就连你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凶运,也是属于我的……!”
  苍炎巨鸟灼烧着天空又仿佛要将其冻结,它紧追在魔女身后,却始终无法触及目标。玛奇鲁塔宛如纯白的光线。很快、太快了。但是,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玛奇鲁塔朝着南门遗迹冲去。那里明明密密麻麻全是帝国军的骑兵,玛奇鲁塔却紧贴着骑兵上方穿过了南门遗迹。苍炎巨鸟紧随其后,将无数骑兵一齐扫平。
  紧接着城墙另一侧的玛奇鲁塔又急速上升,苍炎巨鸟也跟着向上冲去。
  “vou-de-vaal.”
  玛奇鲁塔向下伸出手掌,掌中溢出纯白的光芒,将苍炎巨鸟击飞。
  “adras-moreal-toi-hades.”
  那道光——没有消失反倒是光辉更盛,扩散开来。
  “ras-ende-enigma-parabress.”
  化作拥有八个头的白色巨蛇。
  玛奇鲁塔被光形成的八头蛇簇拥着,傲然耸起双肩,挺着单薄的胸膛。
  “莎菲妮亚!有本事阻止我的话就来试试……!不然的话,就让你失去除我以外的一切……!”
  “……呃……!”
  莎菲妮亚发出没能成为声音的呻吟,大张着的两眼和嘴巴中喷出雷光一样的东西。莎菲妮亚似乎想要阻止玛奇鲁塔,可是总觉得,我必须得阻止莎菲妮亚才行。然而,如果莎菲妮亚不能想办法解决玛奇鲁塔,大概玛利亚罗斯他们的生命就会如烛火一般被轻易吹熄。但是,果然还是不对劲。玛奇鲁塔不仅仅是在胁迫,她很明显是在向莎菲妮亚挑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莎菲妮亚的全身喷出苍炎,在上空凝聚成拥有五到六个头生有双翼的四足怪兽——简单来讲应该叫多头翼兽——的可怖身姿。
  苍炎多头翼兽向前冲去,光形成的八头蛇不知为何却在后退。是要逃跑吗?可是作为逃跑又显得不够迅速。难道是打算一边缓缓后退,一边迎击苍炎多头翼兽试图拖延吗?
  苍炎多头翼兽猛然扑向光之八头蛇。
  也不知是五个还是六个头部凶猛地咬住纯白眩目的蛇身,随后那八个头便如痛得抽搐一般缠在多头翼兽身上。
  光之八头蛇被压制了,苍炎多头翼兽占据了优势。
  苍炎多头翼兽试图将光之八头蛇击落。
  向着首都城墙的另一侧。
  那里便是帝国军的所在之处。
  “真是个好孩子,莎菲妮亚……!”
  玛奇鲁塔像是被发射出去一般垂直上升,离开了光之八头蛇。
  苍炎多头翼兽与光之八头蛇仍纠缠着向下坠落,白光与青炎彼此纠缠席卷,转眼间就染满了整个南方的天空。下一个瞬间,爆炎飞扬,持续响起爆炸的轰鸣,黑烟滚滚。首都城墙的另一侧在燃烧。玛利亚罗斯差点浑身瘫软跪坐在地,正在努力站稳的时候,察觉到了。
  “诶……”
  地面。
  地面在细微地震动。
  是因为刚才连续发生的爆炸吗?震动还在不断增强。
  “该不会……”多玛德君的话听起来像是呻吟,他的脸色极差,看上去甚至有些憔悴。“莉莉,你知道什么吗?”
  深红的头盔从中央左右分开,露出带着一丝忧郁的美丽女子容颜。“……我不知道。但是、这恐怕——”
  “呜、呜哇……”玛利亚罗斯膝盖一软坐在了地上。糟了。摇得好厉害。
  “玛利亚!”
  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亚济安伸来的手臂。虽然马上就后悔了,但并没有松开的打算。大概是得意忘形,亚济安抱住了玛利亚罗斯。这实在是有点过分了——虽然心有不甘,却浑身无力无计可施。
  “到、到底怎么了……”

地狱最边境地带
  
  “呀,这可真是厉害……”艾略特抬起帽檐,长叹了一口气。
  只能说,幸好还留在最边境地带没有离开。就在不久之前,准男爵们一口气活跃起来,假想进攻路线变得热闹非凡。对此颇为好奇,急忙赶到位于最边境地带尽头的假想前线,看来是赶上了。
  艾略特攀在名唤撒卡昂斯的青黑岩山山体表面上,远远眺望着在假想前线之前熙熙攘攘的数十万、又或是更多的恶魔【Renlei】们。
  他们的前方有着一段宽三美迪尔、高三美迪尔左右的小路形状空间,通称“瓶口”。“瓶口”之后,唯有空间在延伸,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不论是大地、还是天空,都在此中途切断。最边境地带如字面意思,是地狱的尽头所在,名为地狱的世界在这里终结。若越过那拦在身前的虚无形成的断崖绝壁,向着假想前线另一侧的瓶口进发,便能够抵达人所居住的世界。
  假想进攻路线,是从地狱帝王之子、恶魔大公阿曼的领地阿拉菲鲁斯突击要塞通向瓶口的一条直路。据传闻说,阿拉菲鲁斯突击要塞有着自行移动的机能,在非常事态之时,能够沿着假想进攻路线疾速奔驰将大军运往前线,并当场化为战斗据点。照这么说的话,那“非常事态”指的又是什么?最边境地带尽是不服从地狱帝王的蛮族,这些蛮族一齐蜂拥而起,就是假想中的“非常事态”吗?
  恐怕并非如此。
  艾略特凝目细看。“噢噢……”
  以瓶口为目标沿着假想进攻路线进军的恶魔们之中,有着格外庞大的身影。周遭的恶魔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是大概就是身高超过十五美迪尔的巨人——不、巨恶魔德安嘉鲁。并非是个别少量,而是数十、数百,在各个驻地中被驯养员拘束、调教着的德安嘉鲁们,全部都集结于此地。
  “但是,到底为什么……?”
  所谓的“非常事态”指的是什么?艾略特根据自己长年来在地狱巡游积累的经验设想了一个假说。然而,问题在于,瓶口只有三美迪尔乘三美迪尔的范围,身高超过十五美迪尔的德安嘉鲁不管是蹲下还是趴下都不可能穿过。原本,之所以叫做“瓶口”,就是因为这条道路过于狭窄。暂且不论德安嘉鲁,要让如此多数量的恶魔们通过就得花上无法想象的漫长时间。
  艾略特望向被恶魔们称为假想前线的那道虚无构成的断崖绝壁,虚无展现出黑暗的形态。关键果然还是在于此。假想前线上即将发生什么,又或是、有什么将被引发。这样一来,是否就能形成“非常事态”?
  “……是那个吗?”艾略特向瓶口之前的地方望去。
  在恶魔们的最前列有着一辆巨大的货车。极为古老,不带任何装饰,足以称之为是粗糙的木制货车。在车身之上载着黑色的物体。
  那到底是什么?外观像是巨大的鸟笼,黑色的布帘遮盖着其中的事物。
  全身包裹在盔甲之中的一名恶魔将黑布扯下。其中果然是大型的鸟笼。不,应该说是牢狱。有人被囚禁在其中。艾略特不禁屏住了呼吸。“——居然……”
  比起瘦小,更应该说是纤细,既非男又非女的体格。纯白。像是被胡乱涂抹的画布一般的纯白皮肤。发色略微泛黄,但若是沐浴洗净污浊之后,想必会闪着淡淡的光辉。皮肤也是,比起艾略特以前见到的时候,要更加富有透明感。
  不是恶魔。
  也不是人。
  虽说号称是神灵佳尼斯·伊狄尔与恶魔大公阿曼的“儿子”,但实际上是否有性别都成疑问。初次见面是在祭品之园,艾略特企图横穿漩涡黑沙漠,在途中因为饥饿、干渴、疲劳、以及负伤等原因一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对方刚好路过。
  当时,半神半魔的“弃子”尤比·伊狄尔赤身裸体,在艾略特的身边蹲下,无色的眼瞳凝视着他的脸。艾略特不由自主地确认了“那个部分”。尤比·伊狄尔的下腹部垂着幼虫一般的阴茎和小小的阴囊,然而却同样有着阴唇。尤比·伊狄尔微微笑着说道:“死了不就好了吗。”
  也许是被身为神灵的母亲和父亲阿曼抛弃,也许是从神和恶魔中逃离,诸说纷纭,不论怎样,尤比·伊狄尔都本该是个彷徨于世间的流浪者。能如尤比·伊狄尔这般自由自在地在三千世界中游荡的,恐怕也就只有光辉神索尔了。对于真心热爱旅行的人们来说,尤比·伊狄尔就像是某种道标。在艾略特看来,人生就是旅程,旅程中有着自己的人生,因此,与尤比·伊狄尔的相遇是极为珍贵的经历。为何那个尤比·伊狄尔,会被抓捕起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上就能判明了。
  一群恶魔开始推动货车。他对其中某个高个子、背着七柄剑、甩着长长的辫子不断发出命令的青皮肤恶魔有印象。那是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地狱中共有六十六名公爵,其中被称为大公爵的仅有七名,那就是其中之一。
  大公爵朝着瓶口前进。已经进入其中。配合着泰达尔的动作,恶魔们不再推动货车。泰达尔从背后拔出两柄剑,向前一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恶魔们一齐屏气吞声。一片寂静。为什么要这样?
  泰达尔的剑贯穿了牢狱中的尤比·伊狄尔。A·AHHHHH。尤比·伊狄尔扭动着身体发出惨叫。泰达尔松开刺在尤比·伊狄尔身上的两柄剑,又从背后新拔出了两柄,随后刺下。A·AHHHHHHH。又是两柄。A·AHHHHHHHHHHHH。最后的一柄剑从尤比·伊狄尔的后脑勺刺入从两眼之间穿出。A·AHHHHHHHHHHHHHHHHHHHHH。艾略特皱起眉,这声音是怎么回事。震得五脏六腑都激烈地摇晃,仿佛要被抽出。AHAHHAHHHAHHHHAHHHHH H HAHHHH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HHHHHHH。
  尤比·伊狄尔泼洒着色彩鲜明的青血惨叫着。艾略特摇了摇头,头晕目眩。怎么了,好奇怪。虚无的断崖正在蠢动。就像是起了鸡皮疙瘩一样,黑暗的表面此起彼伏。AHHH H H H H AHH HHHHH AHHHHHHHHHHH H H HHH H HHHH AHHHHHHH HHHHHH AHHH AHH AHHHHHHHH H H HHH HHH HHHH。
  “那、那是——”艾略特瞪大了双眼,“尤比·伊狄尔的力量……?”
  瓶口一点一点、徐徐地扩大。
  泰达尔挥臂示意,于是恶魔们一齐高声欢呼。就是这个吗。
  这就是“非常事态”吗。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南门遗迹前
  
  “该、该、该、该怎么办……”玛利亚罗斯不由自主地看向亚济安的脸。
  亚济安只与玛利亚罗斯对视了一瞬,马上便挪开视线环视四周。“是魔术、吗……不过,应该不是玛奇鲁塔干的。”
  (何等惊人)
  莫格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艾尔甸在晃动。整个城市都……)
  超贤者与弟子都飞在空中,应该能从很远的地方鸟瞰城市。
  “呃——那就是说、咦……?艾尔甸要完蛋了……?”
  “贝蒂!”亚济安朝后方大叫,“暂且到外面去!”
  “外面——”贝蒂正想要说什么,就在那个瞬间。
  某种巨大到恐怖的事物从地底向上撞击。
  ——这冲击力只能让人如此推测。
  恐怕在艾尔甸中的所有人,都被向上弹飞了二十桑取左右。连亚济安都“噢……!”地大叫了一声差点没能站稳,摔倒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仔细一看,马克思佩恩大街西侧紧密排列着的繁杂建筑有一部分已经倒塌,铺装道路各处都布满了龟裂。
  “玛利亚,抓紧了……!”亚济安将玛利亚罗斯拦腰抱起冲了出去。
  “不、但是、等等——莫莉和莉琪还有收容所的人还……!”
  “首先要确保撤退路线!要不然就算把她们带过来也无路可逃!”
  “这……!”也许的确是这样没错。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被人用道理反驳,而且偏偏是被这家伙。玛利亚罗斯想要挣脱亚济安的手臂却没能如愿,即便如此仍是拼命探出身体越过亚济安的肩头向后方望去。“卡塔力!由莉卡……!”
  皮巴涅鲁抱起由莉卡奔跑起来,明明左脚还是那种状态,却抱着一个人跑动。露西捡起由莉卡的左臂和卡塔力的右臂,正在扶卡塔力。卡塔力拒绝帮助自己站了起来,似乎打算拿出韧性撒腿狂奔。于是露西、以及背着哈妮的啾,如同掩护卡塔力一样跟在了他身后。被贝蒂和知世催促着,莎菲妮亚也向这边移动。法尼·弗兰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随他的便。
  再回头向前,正看见多玛德君望着自己。他瞪着双眼,咬着牙,却又垂着下巴张口结舌。连他也如此愕然吗。“——莉莉,你自己跑。”“……所以呀、我从刚才开始就这么说了!”
  多玛德君把莉莉放下,转过身去。“快走……!”
  多玛德君的背影如同夹着尾巴逃跑一样,这种印象使玛利亚罗斯深感动摇。总感觉是不是一切都搞错了。松开我。松开呀,亚济安。拜托了,松开。说不出话,身体也动弹不得。
  震动仍在持续。即便是被人像个行李一般扛着,也能感觉到摇晃。
  莉莉似乎还未完全恢复,就好像难以处理过长的手脚一样,奔跑的方式非常生硬。
  亚济安马上便超过了莉莉。在那之后,正好与莉莉对视。从她的表情上什么都读不出来。
  南门遗迹已经几乎被骑兵的尸体填满。多玛德君毫不犹疑地踏过累累死尸,亚济安则尽量不踩过而是像飞一样从上方跃过。南门遗迹的另一侧是火与烟之海。虽然帝国军还不至于全灭,但幸存者想必已经后退,看不见生者的身影。满地都是被烧得焦黑的马尸、以及被烈焰包裹的战车。好呛。玛利亚罗斯被呛得直咳嗽。不仅是呛,眼睛也在发疼。
  “外面没事……!”亚济安大叫。
  这副模样哪里算得上是没事?不过亚济安想表达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是地面。地面不再震动。回头望去,首都城墙还在摇晃,混着地面的响动,能够听见像是碎裂、剥离、撬开来一般的声音。莉莉离开了南门遗迹。还有皮巴涅鲁,由莉卡没事吗?卡塔力精神得像是虚张声势。露西和啾也出现了。哈妮瘫在啾的后背上,果然还是很难受吧。知世、贝蒂、莎菲妮亚紧随其后,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带领的EFA一众人等【摔落下来】。本来不应该出现这个高低差。这高低差是刚刚才诞生的。
  “呃…………”
  城墙突然高了一截。不仅是城墙,是艾尔甸自己上升了,大约有五十桑取。而这仅仅是第一次,第二次马上就到来了。这一次很缓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缓缓地抬起了大约一美迪尔。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不仅是玛利亚罗斯。所有人都被艾尔甸夺走了注意力。城墙的地基延伸至地面之下,刚才为止还是地表位置的下方黏着土块。转眼间第三次上升便开始了,城墙本来就已经很高了,还打算高到哪种地步?之前在地表附近的部分已经到达了地面上方三美迪尔处。还不见停止,甚至速度越来越快。马上就是四美迪尔了。这到底是怎了么呀。
  已经搞不清楚是几美迪尔了。首都城墙终于显露了全貌。底部。已经能看见城墙底部了。可是艾尔甸仍在持续上升。这股低沉、极响、如同呻吟的声音又是哪里来的?泥土、石块、还有更加巨大的某种碎块不停地落下——从艾尔甸。与泥土一同,连地下构造也被破坏从而剥落。这根本不现实。即便是亲眼注视着这情景,也完全无法相信。玛利亚罗斯抬头仰望着圆形的首都。
  “艾尔甸、浮起来了。”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2-18 22:16 编辑


the arrival of Calamitage “不堪道别离”
  
  “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保护好大家!没事的……!”佩尔多莉琪抚摸着蹲下蜷缩着的孩子们的后背、抱紧他们的肩膀不停地大喊。没事的。真的没事吗。佩尔多莉琪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挺身而出,保护孩子们、患者们、职员们。只有这份觉悟没有动摇。不过,仅仅有觉悟,也不足以处理事态。震动似乎已经减弱,然而还能感觉到晃动。感觉很难受,就好像身体被朝着下方推挤。不知是不是错觉——天空在移动。不,肯定是错觉。动的是云,云的位置在不停地变动。莫非,我们是在飞?飞……?怎么可能。这里可是艾尔甸,佩尔多莉琪身处于艾尔甸之中。还怎么可能飞?不过,远处视野可及之处的南门遗迹的另一侧,既没有火也没有烟,是天空。只有空白一片的天空。妈妈……!
  佩尔多莉琪想要寻找莫莉·利普斯的身影,还是努力忍住了。我怎么能动摇?孩子们要更加不安,我必须得打起精神才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应该做的事都不会变。玛利亚罗斯,你已经离开艾尔甸了吗。你还平安吗。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坚信如此。至今为止经历过这么多危险,你都挺过来了,因为你有着值得信任的同伴与你同行。而我也有我应当保护的东西。
  “那、那、那是什么……!?”有人大叫道,是帮助我们后退的秩序守护者后备队队员。他伸手指着某处。是在上空——北方。鸟……?艾尔甸中当然也有鸟,然而那个好大。实在是太大了。数量也很多。飞了过来,朝着这边。
  不一会儿,鸟群就已经迫近到了眼前。不对,那不是鸟,看上去倒应该是没有胳膊却长着翅膀、全身覆盖着羽毛的人类。
  “居然是鸟人加多……!?”听到了加塔医士粗犷的声音。加多。佩尔多莉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知道这个名字。鸟人加多是栖息于地下城D11胡里奥逆密林的异界生物。加塔医士当年似乎有过一段时期和入侵者一同潜入地下城,所以才对此非常了解。不过,为什么加多、这种异界生物,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不对劲。
  地下城中的异界生物本该无法来到地面上才对。古代九头龙之咒,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虽然仍值得怀疑,但实际上,异界生物的确是从未阔步于艾尔甸地表之上。只是,在几年前曾有一次,蜥蜴人从地下城中钻出来横冲直撞,那时古代九头龙之咒被打破了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到头来,还是马上就恢复原样了。
  这难道是那起事件的重演?
  “队员们请准备迎击……!”佩尔多莉琪高声叫着拔出摩德洛里刀,思考着加多们袭击过来的可能性。没错,那些家伙会先行攻击——必须以此为前提做好准备。“——带着武器的人马上准备好!没武器的人赶紧逃!快……!”
  加多们急速俯冲落下。目前还未能与从南门遗迹方向撤退下来的由亲卫队、各直属队、突击队、游击队、护卫队、巡逻队、无名队组成的正式部队汇合。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得及吗?不行了。必须得撑到那个时候。要怎么才能……?
  从头顶上落下,没有错。佩尔多莉琪迅速向上挥刀,一只加多落在了地面上。砍到了吗?的确有砍到的手感。又来了。砍、迎面斩下。这些家伙的脚爪能够将猎物撕裂,又或是抓住提到空中。这点一看就能明白。明白它们的攻击方式之后,应付起来就很简单了。问题在于数量太多。
  佩尔多莉琪左右来回跳动挥刀,不断斩落加多的同时咬紧了牙。几乎要失声尖叫,肠子如同被扭断。加多抓住了小孩子的头。啊、罗尼,那孩子才七岁。罗尼连尖叫都没能发出。加多飞起来的一瞬间,他的颈骨已经折断了。在马车事故中失去双臂为了复原而入院的赛迪尔先生,被加多的爪子挠得面目全非,一瞬间便没有救了。又温柔又积极的赛迪尔先生,曾是个著名的键盘乐器演奏家。本来约好了,在治好胳膊之后,要在收容所召开一场演奏会。头发很漂亮的爱丽丝的身体在空中飞舞,加多在空中将爱丽丝投掷传递。不要。当我为她用心梳好头发,爱丽丝总会非常开心。她今年九岁。爱丽丝要被撕碎了,已经碎开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上面有雌的……!”加塔医士在怒吼。比想象的还要近。加塔医士浑身是血,似乎是受伤了。瓷?那又是什么。莫名其妙。不过,的确有,那些加多有所不同。像翅膀一样的手臂,至今为止的加多都是一对,也就是两条。然而那些家伙们更多,拥有着两对、甚至三对手臂。瓷?是雌啊。也就是说,只有一对手臂的加多都是雄的?呼噜呜呜呜呜呜呜噜呜呜呜呜呼噜呜呜。噜呜呜呜呜呼噜呜呜哩噜呼呜呜呜噜呜呜。呼噜呜呜呜呜噜呜呜哩噜呜呜呜。噜呜呜呜呼噜呜呜。这是雌性的声音?歌声。听上去像是在唱歌。不祥的歌声。雄性在雌性的周围交错徘徊,它们在干什么?撞在一起……?雄性撞在雌性身上——然而雌性依然在歌唱。雌性的第二对、第三对手臂的尖端、也就是手上握着像是剑一样的东西,而雄性们都被那剑身贯穿。佩尔多莉琪斩下朝自己扑来的雄性,视线无法从雌性身上挪开,雌性们在降落,歌声依然不停。
  “——佩、佩尔多莉琪……!要、要出现了,战兽……!”这声音似乎极为痛苦。不禁向加塔医士的方向望去,只见他跪在地上肩膀不断起伏,头和后背都负了重伤。“加塔医士……!”“别、别管我、去对付战兽……!”“好……!”答应过后,一边朝着正要降落于地面的雌加多冲去,一边在头脑的角落里想到:加塔医士可能已经不行了。因为,出血量太大,头盖骨也破损了。不可能。加塔医士很厉害。又结实,又顽强。不过,我、我必须要想办法。雌加多们刚一着地,便立即变得巨大无比。这哪里是鸟人啊?身高几乎有二点五美迪尔,而且不是鸟,那根本就是熊。而且,有四条前肢,也有的是六条。AGOOOOOOOSHUUUU!AGOOSHUUUU!AGOOOOOOOOOOOSHUUUU!唯有头部生出的装饰性的羽毛还残留着雌加多的样子。战兽。看上去就能明白很强。数量也不止十头二十头。佩尔多莉琪将意识压入体内,再一口气扩张。看见了。这里和这里。然后是、这里、还有这里。将这些部位以针刺一般的印象刺激之后,佩尔多莉琪的一切都加速了。
  跳起来,冲进一头战兽的胸口,刀身从下巴贯入。“——一头……!”斩断咽喉拔出刀来穿过战兽的身侧,一口气斩断第二头的两条左臂踢出一脚,随后当即砍下翻倒在地的战兽的头颅。“两头……!”佩尔多莉琪踩着第二头的身体跃起,在第三头的肩上踏出一脚的同时割下它的头,又顺着落地之势将刀深深埋入第四头的口中。“三、四……!”
  从第四头身边跳开,便马上被四头战兽包围。
  如字面意思从四方袭来的战兽,它们的动作迟钝得让人觉得滑稽。不,是佩尔多莉琪太快了。要更快,更快地行动。迅速、接连不断地斩下手中的刀,决不能停歇,总之只要斩就好。“——五、六……!七、八……!”
  还能斩。再来多少都能斩得了,哪怕这柄刀折断了也无所谓。
  但是、啊啊、但是,我只是一个人罢了。
  后备队的队员们正在拼死奋战。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想要保护孩子、患者、职员、还有其他的避难者。然而说实话情况并不理想。形势极为不利。正式部队还没赶来吗。向南方望去,正好看见了用后背庇护着孩子们与战兽对峙的莫莉·利普斯。“——别乱来,妈妈……!”
  佩尔多莉琪想要冲过去。糟糕了。
  自己身边还有敌人,一瞬间忘记了这一点。战兽从后面扑了过来,不只是一头。佩尔多莉琪扑倒在地,躲过战兽的这一击。还没完,又来了。爬起身来向左边跳开。妈妈。必须得去救妈妈可是——
  “Duuuuuuuuuuuuu·R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
  什么。
  落了下来。以高速旋转着,那家伙像是将天空斜着撕裂一般落了下来,刺在战兽身上,仍不见停歇地旋转着,将战兽坚硬的毛皮、厚实的肉、钢铁一般的骨骼都尽数剜开,搅得乱七八糟、撕得不忍直视,碎片四处散落。落势未停刺在地面上,本以为终于会停止旋转,然而两条长腿又如暴风一般挥动起来,一下子扫倒了两头战兽。
  “赶紧走!这里由我接管了……!”
  “——你这是……”
  那男人个子很高,体格异常,肩膀格外地宽,腰却细得不自然。苍白的皮肤质感像是陶瓷,又像是体内缺乏色素的爬虫类。长直的黑发也不知为何透着伪造品的气息。不祥的容貌偏离了常人范畴,从那双宿着鬼火的双眼中,恐怕极少有人体会不到邪恶。
  然而,比起从前还是有所不同,似乎整个人的气氛发生了改变。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的右手形成手刀,刺入扑上来的战兽左眼,随后将它踢开。朝着逼近佩尔多莉琪的另一头战兽击出一肘,使得对方胆怯了一瞬,又一脚砸在脑壳上彻底打倒。“——你不是说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那就赶紧去呀……!至于你的后背就交给我!这就是我的选择……!”
  “——明白了!”佩尔多莉琪径直向前冲刺,将马上就要扑杀莫莉·利普斯的战兽右臂一刀两断。“但是、为什么是光着身子……!”
  “莉琪……!”“妈妈你退后……!”佩尔多莉琪的刀光只闪过两下,便将战兽砍倒在地。“九……!”
  还有敌人。还有很多很多。不过,它们别想再碰妈妈一根指头。代替妈妈,即便我只是一个人,也要救出更多的生命。我是救护剑士。“十……!十一!十二、十三……!”
  不知何时开始,那个男人一直待在身边。男人占据着佩尔多莉琪背后、右侧、左侧的位置,让敌人无法靠近。因此佩尔多莉琪才能够集中于正面。“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是SIX!SIX出现了……!”从前来汇合的正式部队方向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喊声。佩尔多莉琪砍倒一头战兽大叫道:“二十一……!别吵!看不出来吗、这男人是来帮忙的……!”
  “——目前集中于对付异界生物……!”“Ku·Ha!真是劳烦你关照啊,优优优安……!”“闭嘴!之后再把你捆牢了!给我记住!”“既然这样,在那之前就允许我大闹一番吧……!Aaa·TaTaTaTaTaTaTaTaaa……!”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呼吸渐渐急促,手臂已经麻痹。鼻子、耳朵、眼睛都在出血。每一秒都在变得更慢、更迟钝。身体好沉重。不过,还是能坚持下去。“——二十七……!”
  “Ha·Ha!要是撑不住的话,我会扶着你的!”“——要你多管!二十八……!”
  这男人注意到了,佩尔多莉琪已经快要到极限,然而却没有试图阻拦。假如——假如是玛利亚罗斯的话,绝对会让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让我不要勉强。这份心意我很开心,然而,我不可能停下来,不可能在这里止步不前。直到一步也迈不动为止,都必须向前冲锋。这个男人似乎明白这一点。佩尔多莉琪悄然一笑。“——感觉不坏!二十九……!”
  “你说什么……!?”“没什么……!”“是吗。不过,这帮东西完全没个尽头啊……!”
  没错。加多一群接一群地飞来。到底有多少?几百?几千?正式部队抵达之后,我方的战斗力大幅度增加,非战斗人员也能够前往避难,牺牲应当也会渐渐变少,不过,还是称不上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噢噢噢噢啦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龙州联合在此!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这帮畜生居然胆敢挑事找死吗嗯嗯嗯嗯嗯嗯嗯……!?”
  胜利的曙光出现了——吗?
  从北方。是龙州联合。应该是友军吧。他们用弩一齐向空中的加多射击,又将俯冲而下的雄加多砍落,看来的确是来帮忙的。数量多少?至少有两、三百人。应该更多。
  有人朝这边冲来。是个小个子男人,速度很快,绝非常人。如同箭矢一般突入了战阵,那是——
  “——Ku……!”SIX双臂交叉挡住了小个子男人的飞踢。
  小个子男人一个后空翻随后落地,右拳不停地砸着自己的左掌。“——喂你丫、SIIIIIIIIIIIIIIX!你这变态混账!为啥待在这里而且还是全裸的呀、你是想打一架吗吗吗吗吗……!?”
  “飞燕!真是好久不见呀!不过,真不凑巧我现在很忙……!”
  “看来的确是很忙呀!话说喂!你,我记得、你是佩尔多莉对吧!你知道由莉去哪儿了吗!?”
  “由莉卡小姐……?她应该在城外——”
  “城外……!?真的啊!啧、不过嘛反正是由莉估计没什么事而且就算担心也没用首先要那个啥,得想办法把这里的事解决了!”飞燕嘎哈哈哈地大笑着睨视天空。“——把那帮家伙一个不剩地杀光!有话之后再说吧,上喽干死它们佩尔多莉还有SIIIIX!不过本飞燕大人唰啦一下就能把这帮东西统统做成喷香烤鸟给我做好觉悟吧这帮蠢货……!”
  
  浓雾突如其来,视线急剧恶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卡塔力大叫:“D14!这、这不是雾之虚洞的迷雾吗……!?”
  “放我下来……!”玛利亚罗斯甩开亚济安的手臂双脚落地,“D14——我记得,D14的入口应该在第七区,虽然很近……”
  “唔……!”亚济安抓住玛利亚罗斯的手腕向后一拉,“别靠近,玛利亚!雾里面有东西……!”
  “古代九头龙之咒已经解除了!”这是贝蒂的声音。
  “对啊……!”这个声音应该是知世。“那个古代咒式,据说是以九头龙巨形骸骨作为触媒才能运行的!不过,巨形骸骨本身也是艾尔甸的地基!艾尔甸浮起来的话,咒式当然也会失效……!”
  “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凝神注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地下城里的异界生物都会来到地面上……!?”
  “唔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这个洪亮得浪费的声音只能是法尼·弗兰克了。“哇、哇、哇哇……!?什什什什什么玩意儿把我的脚!放、放开、快放开、是谁!叫你放开!你这、你这!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是祭品之园的居民……!”开口的是强·史坦巴克,“——快后退!涌过来了……!来吧,元帅,抓紧我……!”“——哦、噢噢……!”
  D14中的确徘徊着祭品之园的居民。玛利亚罗斯吞了口唾沫。“这果然是雾之虚洞的雾……”
  “那、那个、再、再、再、再不后退的话可就糟了啊!?又看不见,要是出现一堆敌人的话——”“露西说的对,多玛德!”“啊啊——”
  在多玛德君做出指示之前,法尼·弗兰克的哀嚎声便响彻耳膜。“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呜呜呜呜呜呜噢噢噢噢……!啥啥啥地地地地面为啥……!?在在在下沉……!?”
  “快跑……!”多玛德君吼道,“跑到没有雾的地方为止……!别走散!快点……!”
  “玛利亚……!”
  手被抓住了。
  要是失散了可就麻烦了,所以这也没办法。
  在迷雾中奔跑,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亚济安扶住了。
  大家都没事吗。在穿过燃烧着的战车旁边时,视野稍微清楚了一些看到了几个人影。还能听到脚步声。不过,从后方逼来的声音又是什么?似乎是通过地面传播的某种轰响。地面正如刚才法尼·弗兰克所说正在下沉。帝国军攻打过来,不知为何艾尔甸又浮上了天,古代九头龙之咒解除了,难道还要再发生什么事吗。饶了我吧。已经够受的了。
  前方的雾气已经非常稀薄,能够看到飞扬的沙尘。是帝国军,他们正在撤退。
  雾气一口气消散。
  回过身,只见艾尔甸在遥远的天空中飘浮着。像是个会飞的圆盘一样,总觉得如同是个玩具,缺乏现实感。不过,那毫无疑问就是艾尔甸,这是现实。
  “莫莉……莉琪……”
  “啊啊啊啊啊、妈的……!”卡塔力躺倒在地摆出大字,似乎是喘不过气来,表情非常糟糕,“阿、阿尼亚酱可、可还在那里呢呀……!这、这可咋了个办嘞……!”
  “那、那个、这胳膊……”露西低头看了看抱在怀中的由莉卡的左臂和卡塔力的右臂,又望向玛利亚罗斯,“该、该怎么办才好……”
  “敌人来了……!”莉莉大叫着,从两臂中伸出带着不祥弧度的两把长刃摆在身前。
  “敌人——”玛利亚罗斯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发呆更使自己有些愕然。
  “一切无法明确判断为友军的东西都是敌人……!”
  “敌人……”玛利亚罗斯推开亚济安,跑到卡塔力身边,“——卡塔力,起来!不能战斗的话,就赶紧逃跑躲起来……!”
  “老、老子没事儿!还能打!当然能打嘞你这白痴……!”
  “皮普!”多玛德君拔出大剑,“由莉卡状况怎么样……!?”
  “是——”“……我没系的,皮巴涅鲁。放我下来吧。我已经自己止过血了,得马向帮卡塔力处理——”
  皮巴涅鲁将由莉卡搬到了卡塔力身边。
  由莉卡在卡塔力身边蹲下刚开始治疗,露西便像苍蝇一般在旁边嗡嗡徘徊。“那、那个……还有、这个、这个胳膊……”
  “吵死了!”玛利亚罗斯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先自己装着!现在不是管那个的时候,你就看不出来吗!”
  “对、对不起!那、那个、那么,我会好好保管的……”
  露西满头大汗地想要将血肉模糊的两条手臂塞入背袋中,却怎么也塞不进去。虽然的确是把手臂留着比较方便,但这孩子还是感觉有些脱离现实。话虽如此,就算发火也没用。我明白的,我想要明白——这是焦虑?话说回来,我又做了什么比露西更出色的事?根本没有。根本做不到。这样下去不行。完全不像样。必须得做点什么。至少得做点什么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我也下来!”哈妮从啾的背上跳下来,“——我至少还能开枪射击。啾去战斗吧……!”
  “咕……!”啾全身的毛发竖立,闪着金色的光辉,面向了浓雾。
  贝蒂、知世和莎菲妮亚都从雾中出现了。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还有其他五名EFA成员总算是平安无事。“总算是”,的确,他们简直像是被狼追赶的羊一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除了我和亚济安、莉莉以外所有人不准上前……!”多玛德君将大剑抗在肩头走了出去,莉莉无言地跟在多玛德君身后,但亚济安没有动。“——我凭什么要听你命令!我要保护玛利亚和贝蒂……!”
  “我、我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姑且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和你可不一样……!”
  “这可不行!要是不能把你平安无事地带回去,我可不知道塔里艾洛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跟塔里艾洛有什么关系……!?”
  “——已经来了!怨Sy款冥Grum愛死雷……!”知世冲上前去从右手释放出黑色的闪电,雷声轰然鸣响。
  “爆条Mexes雷來礼”“爆条Mexes雷來礼”莎菲妮亚和贝蒂当即咏唱咒文,数道闪电击入了浓雾之中。
  雾中传来了刺耳的惨叫声。三人的魔术的确是阻拦了一部分敌人。然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风不断变强,浓雾渐渐被吹散。敌人。来了。全是敌人。极为细长、像是被强行拉扯过的手臂缠在身体上,全裸的秃头男人。还有仰躺着,两手两脚扣在地面上爬行,从屁股到嘴巴被一根长枪贯穿的女人。有手臂和腿都被钉在躯干上,如球体一般滚动的男人。也有脖子和腿部都被手臂代替的女人。有像是无数婴儿的集合体一般的家伙。每一个每一个都亚亚亚亚亚亚污污污污污亚亚亚亚亚亚污污污污地呻吟着。没有错,就是祭品之园的居民。数百、数千、甚至更多。总而言之就是铺天盖地。然而,他们、她们都只不过是类似杂兵的东西。在杂兵们的身后,更加恐怖的家伙正在爬出来。在一张网一般的物体上挂满着无数人头,一只多头巨人拖着它,流淌着黑色的眼泪,业负负负负负负业负负负负负负业负负负负负负地叫着。眼窝空荡荡的、却有几十个眼球和耳朵如装饰一般挂在脖子上、身高约有五美迪尔的女人,并不是双手合十,而是两手被缝了起来。嘴巴里塞满了细长手脚的男人,头部大得出奇,身高约有四、五美迪尔,其中头部就占了一半以上。拧着自己的脖子,骨碌骨碌回旋着违非非非非大笑的女人到底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所有的都不正常。话说,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连自己也要变得不正常了。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师父,我们得帮助裘贝尔阿德拉斯和他的朋友)(就这么办)“库鲁欧也来帮忙了,贝蒂……!”
  超贤者莫格和他的弟子伊凡洁琳,以及跳舞绵羊飞了过来,向祭品之园的居民们发动袭击。多玛德君也冲了进去肆无忌惮地挥动大剑,莉莉则疾奔着斩尽眼前一切阻碍。居民们的浪潮一瞬间被阻拦了。然而,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这波涛到头来,还是阻挡不住,逼近过来。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居民们并非是密集地聚在一起,而是大范围散开突进,根本无从防御。
  “亚济安!由莉卡和卡塔力拜托你了……!”“诶、呀但是、我——”“我亲自拜托你也不行吗!?”没有回应。管他的。“——露西、皮普、啾!走了!哈妮别离开由莉卡和卡塔力!”“是。”“呼诶——等一下、好、好好好好的……!”“咕!”“知道了……!”
  玛利亚罗斯带着露西和皮巴涅鲁还有啾,来到了莎菲妮亚贝蒂和知世面前。“……需要、大型的魔术……!”“是啊,还是合体魔术吧!”“——这种事应该由知世大人来决定!喂,你们这帮人,在准备的时候保护好我们……!”
  点了点头,拔出剑来。得做点什么、得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必须得做点什么——不断重复念叨着这些话。因为必须得做点什么,才如此行动。但是,说实话,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远远看着化为青白光流的莫格师徒、在各处时隐时现挥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同时拳打脚踢的跳舞绵羊、还有一个接一个将眼前的祭品之园居民消灭的多玛德君和莉莉。我只是站在这里,真的只是站在这里,仿佛与眼前的状况完全不相干。无法参与其中。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皮普、啾,负责前卫!我和露西后援!专心掩护莎菲妮亚她们,不要冲得太靠前……!”
  这种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指示到底有什么意义?啾和皮巴涅鲁像弹射出去一般冲锋,将靠近过来的居民们踢飞、斩碎。这附近仍只有些杂兵,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不过,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等那些大个的家伙们赶到,多玛德君他们还能不能挡得住?想也没有用,这根本不是靠思考能解决的问题。比起这个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啊。我力所能及的事。
  “玛、玛利亚桑……”露西的声音在颤抖,“这、这是怎么了……”
  “别问我。”玛利亚罗斯咬紧槽牙,“……我怎么可能知道。”
  虽然因为雾气的缘故看不见,但艾尔甸曾经所在的地方开着一个巨大的洞口。在那里集中存在着通往异界的门,拥挤地栖息着各种异界生物。艾尔甸作为其上方物理性的盖子而被建造。被盖住的巨大洞穴,直到刚才为止还被称为地下城。如今那个名字已经不再恰当。历经九百年,巨穴【Megabolus】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形态。真正的形态——真的是这样吗?
  “在扩大……”
  法尼·弗兰克之前说地面在下沉,但实际上是这么回事。
  显然,目前的巨穴比艾尔甸还要大。如果不是这样,巨穴的边缘不可能迫到这么近的地方。准确地说,虽然进展缓慢,但巨穴的边缘现在仍朝这边逼近。边缘附近如坡道一般倾斜,巨穴如同在将地面吞食一般不断扩大。
  从不断扩张着的巨穴中,祭品之园的居民们爬了出来。当然,不仅是它们,向更远的东方望去,能看见大量灰色的人形异界生物,那肯定是D7地底城阿法济的亚人博格。西方天空中有如同云霞般的某种小型生物的群体席卷而过,虽然看上去小,但那只是因为距离遥远,实际上应该挺大的,那必然是D8怪虫坩埚冈兹盖尔的怪虫们。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
  本来没打算出声,却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怎、怎么能这么说……!”露西立即反驳,“这说的是什么话!肯定有办法的!应该说,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不能认为已经没办法了!这一点都不像是玛利亚桑会说的话……!”
  不由得想要道歉,然而,谢罪的话语却被我拼命吞了回去。真是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像不像是我会说的话,总而言之,不管是没办法还是怎么着,现在也只能拼命去干了。这种时候除了面对现实还能怎么办?只是,拼命去干、又是干什么……?
  “啊……”“——哎?”
  玛利亚罗斯也有能够办到的事。不可能没有。正因为什么都没做,无事可做,才能够“看见”。说白了,也就是能做到这点事而已了。
  就在遥远的北方。虽说遥远,但并不是北方的尽头。应该在巨穴的——中央附近。是鸟吗?数量非常多。一口气涌出,朝着这边飞来。要说鸟的话,应该就是艾尔甸北侧,第十一区下方、鸟人加多栖息着的D11胡里奥逆密林。在中央附近可能是我看错了,理应在更北侧才对。不论如何,在对抗正面的敌人的时候,如果再被从空中攻击就麻烦了。话虽如此,凭自己也无法应对。玛利亚罗斯回过头,莎菲妮亚她们应该打算使用相当大规模的魔术,还没有开始咏唱,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搭话。卡塔力的伤口处理似乎已经结束了。亚济安呢——他正乖乖地跟在卡塔力和由莉卡、以及哈妮身后一同跑了过来。
  ——让亚济安去干?不论私人的关系,假如亚济安是ZOO的一员,是同伴的话,肯定马上就能作出命令。假如习惯了将亚济安作为战斗力考虑,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肯定会将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都一股脑丢给他,趾高气昂地对他指手画脚。不过,现实就是让人迷茫。
  ‘你不是能长出翅膀来吗,飞过去把那些家伙解决掉呀’——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鸟人加多们已经迫近到了能模糊看见它们模样的距离——不对。
  那不是加多。而是像被压扁了的蛇长出了翅膀一样的生物。自然不是鸟,那么又是什么?蛇鸟之类的?不明白,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似乎挺大的。不,非常大。而且蛇鸟——虽然不是全部但其中一部分的背上,还乘坐着什么。像是人一样,不过——肯定不是人类。那么,到底是什么呀。反正肯定是异界生物。玛利亚罗斯指着蛇鸟们大叫:“——有新敌人来了……!”
  “从天向……!?”“鱼嚯……!?”“那是什么?”“那是——糟糕……!”亚济安吊起眼压低身体重心,“——塔纳图斯……!”
  双翼。黑色的双翼在他的背后展现。亚济安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天空。“那是你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应付的对手……!这里交给我,你们赶紧跑……!”
  “你、你咋知道嘞!?你认得那玩意儿!?”
  “不知道,只是直觉……!”亚济安飞了起来,“——玛利亚!带大家走……!”
  “后退……!”玛利亚罗斯立即高声呼喊,一边步步后退一边挥动右手,“快点!后退……!”
  多玛德、啾、皮巴涅鲁、还有莉莉,都冲得太靠前了。听到呼声也不可能马上回来。也不知该不该叫他们回来。亚济安已经快要和蛇鸟们接触。他的右臂骤然伸长、变大。应该是叫“阿尔卡迪亚”吧。亚济安的右臂化作了无数黑管,向着蛇鸟们袭去。然而他大概,还是迟了一瞬。
  某个东西从一只蛇鸟上跳落。那家伙从阿尔卡迪亚的下方巧妙地穿过,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落下。亚济安似乎注意到了那家伙,马上收回阿尔卡迪亚试图转变方向,然而,那家伙非常快。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应该说、已经在眼前了。
  “趴、趴下——”
  趴下又能怎么样。根本来不及去想,玛利亚罗斯朝着地面纵身一扑。
  大地发出破裂一般的巨响,扬起漫天的尘土。
  是、男的吗。筋骨隆盛体格出众。个子很高,约有二美迪尔。戴着颜色浊暗的护胸和护腿,身后背着七柄剑。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一条辫子,看上去像是用粗绳子制成的假发一般。唇上和下巴处的胡子短而齐整。容貌精悍,有着鹰一般的眼睛。眼瞳是深红色,散发着辉光。虽然看上去像是人类,但绝对不是。
  那男性的皮肤是青色的。
  “你们好,劣等的虫豸们。”
  “——哎……共通语——”
  “首先稍微自我介绍一下吧。”男性从背后以两手各拔出一柄剑,“——我正是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地狱的虐杀艺术家【Hell’s murder-artist】’指的就是我。”
  泰达尔·库莱希茨?大公爵?Hell’s——Hell是指地狱?也就是说,难道他是恶魔……?名叫泰达尔·库莱希茨的恶魔将两臂横向伸直,吐出橙色的舌头,仰天长呼:“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nnnnnnnnnnnnnnngggg……!”
  “哇……!”玛利亚罗斯被迎面扑来的强风如纸屑一般吹得滚倒在地。以恶魔为中心,突然卷起了强烈的风。不禁闭起了眼睛,又慌忙睁开。恶魔的容貌改变了。胸口膨胀起来,从脖子至肩膀令人不安地隆起,两臂则以螺旋状扭曲着。
  “——你就是!危险的敌人……”亚济安几乎垂直俯冲而下,向着恶魔解放出无数黑管。就在那之后,恶魔仅仅转动了一下眼球看了一眼亚济安,随后两臂扭曲着——不,是一边恢复原状一边举了起来。强风比刚才还要猛烈,已经成了龙卷风。身体浮了起来,被吹了起来。不仅如此,还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击打着身体,仿佛被数百根细鞭抽打。好疼、好疼。疼疼疼。莫非,这是被砍了吗。糟糕。要被砍成碎末了。亚济安怎么了。无法确认。没有余力。玛利亚罗斯拼命攀住了地面,在那噼里啪啦的痛楚停歇之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前正好站着那恶魔。
  他俯视着自己,面无表情。在看着我,又仿佛没在看着我。啊啊,我只是一条虫子罢了。
  恶魔挥剑欲砍。
  “弔Han侮礼Nan蝶樣舞”是知世。知世被黑风卷起飞上空中,合体魔术应该是中断了。就在此时莎菲妮亚已经开始了咏唱。“NiLILNumMoLSeLZeL我申子净化閻魔也”随后,贝蒂也。“威鶯虞Gaxis滅崇Deux嵐怒”
  雷狮子。货真价实的雷霆直接击中了恶魔。而莎菲妮亚的咏唱也即将结束。“DagelisFondVond真藍蓮往還涅槃王SevenNevenX+X喪——慧——手——翅——痳——衛”
  炎灵Nig那极具特征的蓝色火焰将恶魔包裹。在燃烧着的恶魔头顶上方的知世,向着恶魔伸出两掌,放出魔术。“给我去死吧,恶魔混账……!”
  要出声喝彩还太早了。恶魔挥了一下剑,那黑色粒子便散去了。
  “魔术吗。”恶魔歪了歪头,伸出橙色的舌头舔了舔发黑的嘴唇,“挺痒的。”
  无伤。连续吃下贝蒂的雷狮子与莎菲妮亚的蓝色火焰,加上知世的迷之魔术一共三记攻击,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在原地。铠甲毫发无损,头发都没烧焦一根。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对手……!”亚济安飞了过来,朝恶魔的侧脸踢出一脚,“是我……!”
  踢偏了。被躲过了?恶魔不见了。消失了。不对。就在上面。在亚济安的上面。难道是瞬间移动吗?恶魔的剑攻了过来,亚济安一边向后退开一边向前伸出左手。“贾休基修……!”
  亚济安的左臂膨胀起来覆盖上黑色的鳞片,变成了无法称之为手臂的东西,如同巨大的蟒蛇。恶魔的剑也无法斩开贾休基修的鳞片。知道这一点后,恶魔立即后退,将两柄剑刺于地面。“——看来区区虫豸之中也有些本事不错的家伙。机会难得,就让你见识一下吧。这是我的魔术。”
  恶魔也能使用魔术?还是说,这只是一种修辞?明明只是个恶魔居然还会耍嘴皮子?是那两柄剑。
  看上去,它们是从那两柄剑中诞生的。好大。
  身高三美迪尔,身长恐怕有六美迪尔。其中一头,是四脚的白色野兽,头部极大,长得像猫,却没有眼睛,牙齿长得夸张。另外一头的体格类似于狗,近看便能发现完全不同,全身都生着紫色的棘刺,共有五根粗大的尾巴。
  “这、这是魔剑哪……!”卡塔力的声音格外尖锐。
  “嘉修特·涅古斯特利、维拉多基亚。”恶魔朝着野兽们说了什么。至少那肯定不是共通语。是恶魔的语言吗?两头野兽咆哮着回应。
  “想得美……!”亚济安左臂的贾休基修朝着棘刺狗、右臂的黑管朝着无眼猫袭去。贾休基修强有力的大口钳住了棘刺狗,却无法咬破它的身体。无眼猫则被黑管贯穿了身体暴怒地挣扎。
  亚济安朝玛利亚罗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其中并没有传达出能够让人领会到的含义,没有到算得上是使眼色的地步。
  恶魔又从背后拔出两柄剑,朝亚济安冲去。亚济安只能后退。拜之所赐,棘刺狗和无眼猫恢复了自由。
  亚济安刚才那一眼到底想表达什么,好像已经能够明白了。
  我待在这里,只能碍事。不仅是我,大家所有人都是拖累。亚济安没有在保护他人的同时还能与不知底细、深不可测的敌人周旋的余裕。所以亚济安是在传达:赶紧跑。
  “大家、离开这里……!”
  不用玛利亚罗斯提醒,贝蒂已经扶着莎菲妮亚跑出去了。在与玛奇鲁塔的战斗中使用了太多力量,莎菲妮亚已经超出了极限。知世也在帮助贝蒂。卡塔力和由莉卡也在跑,哈妮似乎打算保护两人的后方。多玛德君还没过来。大概是那些巨大的祭品之园居民已经逼了过来,正在对付它们。可以放着他不管吗?太狂妄了。不论是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啾还是莉莉,都没有落魄到需要被玛利亚罗斯担心的地步。至于莫格师徒和跳舞绵羊就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关心他们简直是可笑。话说,那东西,蛇鸟。落下来了。其中也有许多背上乘着东西。该不会、像那个恶魔一样的家伙们还要接二连三地出现吧……?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象。情况居然还要进一步恶化,简直是开玩笑。玛利亚罗斯想要逃跑,却停了下来。露西。难道是看亚济安和恶魔、野兽之间的战斗看入迷了吗?完全没有动起来的意思。
  “露西,快点……!”
  “你先走吧,玛利亚桑!我来断后……!”露西推着玛利亚罗斯的后背,“快、赶紧走……!”
  “呀、但是——”
  “没事的!虽然刚才丢人现眼了,但是我已经比玛利亚桑还强了……!”
  并没有为此而发怒,因为说的没错。“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我说了快走啊!你看,敌人已经来了啊……!”露西丢下背袋举起摩德洛里刀,“——我必须变得更强!不变的更强、就不行……!变强之后,才能为大家派上用场!为了能够保护大家,我、我必须得赢过我……!”
  露西的背袋。其中装着卡塔力和由莉卡的手臂。至少得把它带上。至少得做到这种事。玛利亚罗斯拾起了露西的背袋。
  “Ke·Yaaaaaaaaaaaaaaaaaaaaah……!”露西高声叫唤着,将扑来的蛇鸟一刀两断。第二只蛇鸟又过来了。“Ryaaaaaaaaaaaaahhhhh……!”露西踩着那家伙的脑袋跳了起来,斩断了它那让人联想起蝙蝠的翅膀。第三只的背上乘着头顶生角的人形生物,大概是恶魔。恶魔握着一柄三叉戟。露西毫不在乎地突进,躲过三叉戟将恶魔踢落,又将蛇鸟斩杀。“Ku·Ha!我很强、我很强……!”第四只被凌空斩落。露西挥刀砍着第五只,同时伸手扯着第六只的翅膀,用力将它拖至地面。“——没错我很强!多亏了大家已经变得很强了!变得这么强,已经能保护我重要的人了!做得到了!我不会像爸爸那样——”
  “露西…………!!!”
  “啊——”
  无眼猫。大概是本能反应,露西向前伸出左臂。一口。无眼猫轻易地咬下露西的左臂。露西的刀刺进了无眼猫的额头,无眼猫的动作却没有停止。露西被扑倒在地。“妈——”
  无眼猫咬住了露西的头。
  撕扯吞下,又吐了出来。
  朝这边飞来,落在了玛利亚罗斯脚边。
  露西的红眼中没能倒映出任何东西。
  直到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
  力气几乎被抽空。
  如果就这样瘫坐在地,肯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得、得赶紧跑。”
  玛利亚罗斯迈步欲跑。我打算要跑。我的腿在移动。我的脚蹬着地面。然而,却没有感觉。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全身似乎都已麻痹。即便如此,我还是在逃跑,还是在前进,总而言之,现在只能前进了。
  即便是前进了,前方又有什么等着?
  从这里逃离之后,我又该如何是好?
  
  
  
  
  
  
  
  
  
  
  
  
  随后,时间流逝/时代更迭。
  
  
  
  蔷薇的玛利亚 16. 不堪道别离 终


后记
  
  当年,这片河滩是我的秘密基地。
  看着现今已经变为免费高尔夫球场的这片土地,很难联想到当初的模样。这片河滩当时,生长着茂密的草木,在还是小学生的我看来,高得只能看作是一片密林。在河流水位较低的时候,还能步行走到中央的河丘。不过,那算是挺大的冒险,胆小鬼是无法抵达河丘的,然后就会被大家嘲笑。而当时的我胆大包天,经常从学校二楼的窗户直接跳到家里的屋顶、又或是在湍急的河流中游泳、还喜欢爬树,因此在我看来,区区一个河丘根本不算什么。顺便一提,现在的我有恐高症,害怕虫子,连当年总是抓来玩的锹形虫都不敢碰,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害怕高处和虫子的呢?我已经忘记了。根本无法预料,我已经变了。改变了的不仅是我,那片河滩也变了。曾是我秘密基地的密林,因护岸工程被铲平,铺上了草变成了高尔夫球场,熟练的球手们总是在那里连日挥洒汗水。
  一片我当初经常在那里探险、起伏不平的空地,现在成了闲静的住宅区。而我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农田。在我看来,大海的颜色似乎也不如当年那般美丽。
  走在街上,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同班的谁谁谁貌似住在这里——类似的想法会在脑中闪过。我试着探寻,位置的确是那里,再确认门牌,没错,这样一来便明白了的确是他的家。有的时候,也会碰到改建了的情况。经过了大规模的改建,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沿着这条小路,在这里拐弯,应该就在前方——如此想着前去一看,却发现净是陌生的建筑,或是成了一片空地。
  我对过去的事,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清楚。
  随后,因为还记得过去的样子,便能更加清楚地认知到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没有什么东西不会改变,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么认为。真的,在非常非常年幼的时候,一切都在改变、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这一点,真的是让我感受深刻到近乎于疼痛、真的是心脏都会发痛的程度。因此当然,我认为所谓的永远是不存在的,与之相对,却也被名为永远的东西深深地吸引。
  至今为止,虽然我已经写了很多部小说,但是到头来,我还是在重复写着同样的东西,今后这一点恐怕也不会改变。
  为了向永远发起挑战,我只有去不断书写改变的东西、被夺去的东西、失去的东西这一条路。
  也许读者中有人知晓,我是在通过《纯洁的bluespring》承蒙厚爱获得了今天已经不存在了的角川校园小说大奖赛特别奖之后,将《蔷薇的玛利亚》作为了自己的第一部著作。‘明白地讲,《纯洁的bluespring》并不属于让人觉得有趣的轻小说这一范畴’——我得到了如此的评判。而在那之后,遵从着‘Sneaker文库是轻小说级别的,因此首先请写一部轻小说’的要求,提出了《蔷薇的玛利亚》的企划,得到批准之后,便开始书写。说实话,我很不擅长动作戏,比起奇幻,写现代背景要更容易。而且,被人说得奖了的作品不是轻小说、总之非得写一部轻小说出来的我其实也是不服气的。对我来说,《蔷薇的玛利亚》一开始是非常难写的一部小说。虽然这一点时至今日也没有改变,但不是很懂轻小说到底是什么的我在《蔷薇的玛利亚》中包含着的主题,已经与我自身的主题几乎完全重叠。
  在某个大陆上,有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国家,它的首都艾尔甸地下分布着巨大广阔的地下城。作为故事主要舞台的艾尔甸,其中自然居住着各式各样的人。而他们的日常、以及偶尔、又或是频繁地被卷入其中的事件就是《蔷薇的玛利亚》的故事了。
  然而,一切都在改变。
  故事也要改变。对我来说,这是一定、必须得改变的。
  因此,《蔷薇的玛利亚》也会改变。从将要改变的地方开始书写,一直到发生巨大的变化,故事终于抵达了这里。随后,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结。
  在书写本卷原稿期间,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写自己的小说而已,想着一定要写,真的很想动笔,然而,在一段时间里还是完全停下了手。没有受到灾害影响的自己,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我难道不是只有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一条路吗?头脑中虽然明白,心却依然是一潭死水,结果就是与前一卷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对各位读者真的感到十分抱歉。不过,虽然也曾想过可能做不到,但我还是努力完成了。接下来肯定能够顺利写出来的,肯定能够走到终点。
  对于在受灾地区和避难所辛苦工作着的各方人士,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声援。而业已离世的各位,想必我的话语也无法传达。至于有亲人、友人、熟人去世了的各位,虽然想要安慰他们,无法待在他们身边的我却几乎做不到什么。
  我想,从今往后,我也只能写小说而已。
  对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同仁、以及、如今捧着这册书的各位、惶恐致以我不变的爱与感谢。
  愿来日再会。
  
  
  十文字 青


(本楼是译者碎碎念,转载时请注意不要转载此楼)

翻译完这一卷后,受作者后记的影响,我也有些话不吐不快。
当初,我开始追日版坑的时候,正值这一卷刚发售不久。
当时我的日语水平仍很生涩,基本上每看一行字就需要查一次词典,对于作者惯用的一些复杂文法也完全摸不着头脑,最初读完11卷,整整花了半个月。之后的几卷也基本保持在一有空闲就读、也得花上一个星期才能读完一卷的节奏。而到了当时手头的最新一卷、这一卷的时候,我本还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变得熟练了一些,结果等着我的却是急转直下的设定和剧情。
说实话,当时的我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首先是设定。在本卷中基本已经将本作的设定全部抖了出来,有经验的读者完全能够通过已知信息来自己补全剩余的细节。而这个设定与我一开始想象、期望着的设定出入颇大,更不凑巧的是,它恰好与当时某一类非常火但我个人却嗤之以鼻的世界观有一点相似之处。另外就是情节的飞速发展,作者在这一卷中处理某几个重要线索时略有些操之过急,导致当时的我很难凭着本就不好的日语理解其中关节。再有就是角色。某个花费了许多卷进行描写铺垫的角色的结局让我瞠目结舌,不禁想要质问这个角色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时的我觉得,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玛利亚,作者一定是脑子抽了、或是江郎才尽了、又或是我本就不该对这么一部轻小说抱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然而我并没有弃坑,还是一卷接一卷地追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每拿到新的一卷,看完过后,我的反应都是“怎么又和我想的不一样”、“本来那样好好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这段剧情到底有什么用”、“这个设定可真蠢呀”,甚至直到最后一卷,我都是抱着一种略微妙的情感读完,看着作者那直到最后都没有进步的动作戏,不禁感到有些滑稽。
可是,当一到二十一卷全部读完后,之前的失落感却全都烟消云散。我此时再回头,愕然地发现之前几卷并没有我一开始认为的那般零零散散,不仅是这最后几卷,其实整个系列都有着很高的整体性。在得知结局之后,我再回头从第一卷读过,发现每一卷的意义都不同了。我所认为的“为什么不这样”、“为什么不那样”其实只是非常表层的东西,故事的核心其实从始贯彻至终,这也是我潜意识里一直愿意把这个坑追下来的缘故。
正如作者在这几卷后记里如发牢骚一般重复说着的一样,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有着明确的目的。用厌烦了语文课程的人肯定会非常厌恶的词汇来说,就是主题。
虽然我在上学时也非常讨厌那些归纳主题的题目,认为这都是某种形式上的八股,但事实上,任何文艺作品、哪怕是娱乐作品,一个主题也是不可或缺的。
而《蔷薇的玛利亚》这个系列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令人感叹之处,就在于它的主题直到最后才展露出来。作者在前面的每一卷中都在围着这个主题绕弯,埋下千丝万缕的线索,读者产生各式各样的脑补,结果最后却发现非常简单。
这个结构听起来像是很符合现今量产型轻小说的结构:前期靠着各种噱头博人眼球,中期七扯八扯拖延读者的耐性,到最后随便编一个主题出来漂亮地拯救世界皆大欢喜。
然而本系列不同的是,它的主题绝不是临时起意,虽然没有明说,但前面每一卷的故事,都与之息息相关。如果没有前面的那些故事,这个主题就会无法打动人心,甚至非常的可笑。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可以说是用了整整十五卷正传的篇幅来为一个仍需很久才能揭示的概念做铺垫。这一卷就是这所有铺垫的巨大转折点。
而这种更类似于一般文艺作品的写法,在轻小说中是很少见的。
当然,并不是说它是一枝独秀或是一股清流,轻小说一贯都不乏与流行不符的异类,只是,考虑到这个系列一直不温不火,却能一直坚持下去,还在这个时机抛出这种大转折,也是非常值得敬佩的。
对本系列作者稍有了解的人可能知道,十文字老师(贼)是正经的文学系科班出身,从故事结构的安排上其实就能看出来。而我作为译者的体会则更深,他写的东西虽然经常会有大段不适合轻小说的繁复文法,但逻辑非常清晰(在日语中),很少有其他半吊子轻小说作家常见的堆砌辞藻却不知所云的状况。可能是身怀专业人士尊严的缘故,整个系列的各处细节都透着不向“轻小说”这个词妥协的态度。不论是地理设定、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对西方贵族体系的认知、还有人名方面,都比普遍水平要高出一截。还有最近这几卷使用得愈发频繁和纯熟的POV手法,都与其他一些执着于娱乐作品惯例的东西划清了界限。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正统出身,他所想要表达的主题其实是非常传统、非常日式的。
对于这个主题,经常阅读日本文艺作品的人一定不会陌生,而ACG作品中也有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大多都与之相关。
这是日本人特有的文化所致,物哀和存在主义是他们很难摆脱、可以说是埋在骨子里的民族性格。说实话,我对此见得太多,几乎有些厌烦。尤其是ACG作品中,极少有能将这个主题诠释得打动人心的,大多数最后都显得非常滑稽。
而《蔷薇的玛利亚》的诠释在我看来可以说是非常出色,当然这也与之前这么多卷看似关联不大的故事的铺垫有关,正所谓读了这么多卷,光是翻页也翻出感情了。不过,能坚持自己的初心写出这么多卷轻小说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吹了这么多字,姑且谈谈接下来吧。
这个系列还剩最后五卷没有翻译。站在读者的立场上,我向同好们提出忠告:接下来的故事和之前完全不同,比起轻小说,更像是塞了不少娱乐段子、表现成轻小说形式的成人向一般文学。而且说实话,接下来的几卷作者在处理一些细节的时候的确做得不是很好,可能会让有的读者产生挖坑不填、一坑没填又开新坑的感觉。可能会有一些人不喜欢接下来的变化,可能也有一些人会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论怎样,都希望各位能坚持到最后,在仔细品位过后,相信至少不会太过失望。
当然,这估计也不用由我来提醒,毕竟在现在这个年头,还惦记着这个系列的人,想必都已经近似于死忠了。
而我作为译者,也必须得多多反省,多加自勉。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将作者想表达的东西传达出来,我仍然无法确定,并深感不安。在现在盗版泛滥的网络环境下(当然我自己也是其中罪人之一),译作一旦发布立即就会被搬到各大“门户”,而这些“门户”其实才是读者们获得我译作的最大渠道,到时候想要修订都会成为一件难事。
然而,虽然水平拙劣,我还是得坚持下去。
最后引用冲方丁在壳中少女后记中的话作结。
人类是借由精神之血活下去的,而娱乐正是用来彰显它的光辉。





(以上是我模仿十文字老贼文风写的碎碎念,各位看看模仿的像不像呀?)




是的。
从故事作用来讲,这个角色的存在就是为了刺激主角成长。
而在现今这种情况下,死了的露西比活着的更能成为一剂猛药
虽然很让人难过……但是没办法,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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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贱 騎士
' 入淮清洛 发表于 2017-2-19 12:02 是的。 从故事作用来讲,这个角色的存在就是为了刺激主角成长。 而在现今这种情况下,死了的露西比活着的 ... '


一口气看完了17卷,连你"施工"中的18卷都看了........露西死的太随便了,灰幻中的巧可也是,道理都懂但就是不想听。前面的故事的确都是为了终章做的铺垫,若只能看前部分的话真是遗憾,感谢你的翻译。

7 年前 0 回復

chang318 平民
' 猴子队长 发表于 2017-2-24 03:06 露西死了……不知道浪子回头的SIX会多难过,即使这是作恶多端的他所受的惩罚。 玛利亚作为智将,被甩进神仙 ... '


我有收日版全套
但日語不行
所以只能推估大概
不是這樣 是他的本體困在一個地方

前面應該就有說了 他原本只是一個平凡的日本人(應該?)
後來成為非常猛的騎士 甚至吞噬了神

7 年前 0 回復

chang318 平民
謝謝大大翻譯
真的太給力了阿
一個月一篇 今年內就可以看到結局了
就算台版不坑
估計起碼也是要五年以後才看得到的
太感動了
大大好人有好報

7 年前 0 回復

猴子队长 子爵
露西死了……不知道浪子回头的SIX会多难过,即使这是作恶多端的他所受的惩罚。
玛利亚作为智将,被甩进神仙打架中算是惨的不行了。
戴尔洛特大概本体是死亡化身一类的东西吧。所以需要神给一个人类的身体才能出来。
总之支持译者大能

7 年前 0 回復

夜游人 王爵
我还没看内容,但看了回复感觉被剧透了很关键的东西

7 年前 0 回復

whocares23 平民
第16集最喜歡的場景依次為:
1.莉莉大戰跟蹤狂老頭
2.魔術士三人組齊聚大戰幼女大姊
p.s這集所有知名的魔術士全部登場了,真是豪華啊(?)

7 年前 0 回復

yalian 伯爵
为什么露西就这么样死掉了,明明见到自己父亲了,而且SIX也向着好的方向转变。看楼主说一共20卷,总感觉最后知道露西死后的人们最崩溃的是SIX。

7 年前 0 回復

billyswong 伯爵
感謝翻譯君的堅持不懈。

小弟讀這部作品的速度明顯比其他輕小說慢很多,尤其是後期的卷數,不時不得不停下來回一回氣。故事的沉重和文學向,確實如作者和譯者所言,有點像包了輕小說糖衣的成人文學作品了。也虧作者這麼有骨氣。

7 年前 0 回復

tzu 伯爵
露西就這樣掛掉了??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16出了 感謝聯合大大的翻譯 感恩 譯者後記 更是感概阿

7 年前 0 回復

入淮清洛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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