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藤ノ]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7[台/繁]插圖待補


本帖最后由 Smooooch・∀・ 于 2017-2-19 15:33 编辑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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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森藤ノ
插畫:ヤスダスズヒト
圖源: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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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赫斯緹雅眷族】開始活動!跨越「戰爭遊戲(wargame)」的激戰,莉莉、韋爾夫與命成為了新的眷屬,貝爾的第二個家庭情誼更加深厚。然而,「這裡是我們的總部,女主神娼殿(Bélit-Babili)。」
貝爾追著命,不慎誤闖歐拉麗的風月街,【伊絲塔眷族】管理的「紅燈區」。
「妾身是被這風月街買下的。」
在那裡,少年邂逅了受到囚禁的遠東少女,春姬。陷入風起雲湧的陰謀之中,貝爾做下的抉擇是──
「就這麼一次就好,我要成為她的英雄──」
這是由少年踏出軌跡、女神所紀錄下來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序章 女神是殘酷的淫都之王
  在飄散著潮溼空氣的岩窟內,微弱的燐光搖曳著。
  淡光讓怪物(怪獸)的影子在地面伸長,噴出火焰的黑犬(地獄犬)一邊低吼一邊抽動鼻子,雪白毛皮的獨角兔(al-mi'raj)群轉動著可愛的兔臉,不時抖動一下長耳朵。牠們以敏銳嗅覺與聽覺,尋找著踏入這座迷宮,異想天開而不要命的入侵者們的氣息。
  在無數道路複雜交錯的迷宮內,怪獸為了尋求獵物而四處徘徊。
  在這當中,從最深處的通道前方——傳來鏗、鏗的聲響。
  那是挖掘、打碎岩石的聲音。
  「喂……這裡真的挖得到嗎?」
  「啊,您是不相信莉莉嗎?莉莉事前做過調查了,高級冒險者們都從這一區帶回了很多那種礦石!」
  在少女帶來的攜帶式魔石燈燈光下,青年將小型鶴嘴鋤(mattock)打進岩壁,把石頭一塊塊削下來。
  以燈光照亮陰暗迷宮的一隅,韋爾夫與莉莉壓低了聲音說話。
  「韋爾夫大人、莉莉大人……還沒好嗎?」
  「怪、怪獸好像隨時會出現,好緊張喔……」
  命與貝爾同樣以嘀咕般的聲音,呼喚小聲交談的兩人。
  韋爾夫他們蹲下來挖著岩壁,兩人身旁的貝爾與命則壓低了身體負責看守。當然,他們提防的是怪獸們的襲擊。
  這裡是一條狹窄的死路,在這不到窟室一半大小的半圓形空間裡,四人小隊正在進行開採作業。一旦怪獸從唯一一條通道蜂擁而來,或是周圍的牆壁生下怪獸,他們就無處可逃了。眼看開採作業遲遲沒有進展,負責看守的人類少年與少女提心吊膽。
  韋爾夫與莉莉面對的整面牆壁上滿是挖掘過的痕跡,腳邊一堆岩石碎片。兩人因為挖了半天還沒找到「寶」,毫無意義地爭吵不休,貝爾以難以言喻的表情偷看兩人,漫不經心地撿起放在韋爾夫腳邊的備用小型鶴嘴鋤。
  這個開採工具是以略為昂貴的金屬製成,跟冒險者的武器、防具用的是同一種素材。貝爾拿起來,試著往牆上敲了兩、三下。
  一敲,壁面破了個洞,掉下幾塊石頭。
  「啊。」
  「「「啊。」」」
  帶有光澤的平滑礦石,發出聲音滾落地面。
  「成、成功了,是『紅縞瑪瑙(blood onyx)』!?」
  「幹得好,貝爾!」
  「真不愧是貝爾大人!!」
  小隊成員全都歡欣鼓舞,馬上把找到的三塊礦石收好,迅速整頓行囊準備撤退。
  直到離開死路,移動到寬闊的正規路徑,貝爾等人才終於鬆一口氣。
  「按照委託內容,撿到了兩塊以上的『紅縞瑪瑙』……這樣冒險者委託(quest)就完成了呢。」
  莉莉邊走邊從小袋子裡取出色澤如血的紅黑條紋玉髓——「紅縞瑪瑙」,用陶醉的眼光欣賞它美麗的光輝。列隊保護她這個支援者的命與韋爾夫,也被她逗得相視而笑。
  「另一項冒險者委託『獨角兔的毛皮』也在剛才的戰鬥中入手了……」
  「是啊,兩項都一下就完成了。……我從組隊的時候就在想,跟你在一起,怪獸寶物(掉落道具)或是礦石總是要多少有多少耶,貝爾?你是不是很走運啊?」
  「啊、啊哈哈哈……」
  這兩項冒險者委託是他們在男神舉行「眾神之宴」之前,就從埃伊娜那裡直接接下來的。由於期限將近,為了完成委託,貝爾等人才會來到地下城「中層」的第13層。
  被韋爾夫這樣問,貝爾只能裝笑。大約一個月前,升級(rank up)時引發的「幸運(能力)」效果——埃伊娜在公會本部提過的假設——閃過腦海。
  的確比起升級之前,看到「掉落道具」的次數似乎是增加了……貝爾回想起以往的情形,無意間想起一件事,低聲說:
  「可是,這樣好嗎?雖說冒險者委託的期限快到了……可是就這樣扔下總部(home)的搬家作業……」
  「沒有錢總是萬萬不能啊,貝爾大人?就算【眷族】規模變大了,這點也不會改變的。」
  莉莉依然開關心心地說,韋爾夫也對員爾笑笑,接在她後面說:
  「再說『戰爭遊戲』結束了,你應該也很想早點試試現在的能力(實力)吧?」
  被扛著大刀、像大哥哥一樣的人一針見血地指出,貝爾先是一時語塞,「呃,嗯……」然後有點害臊地點頭。
  跨越了「戰爭遊戲」那場激戰,加深的情誼、獲得的力量,以及組成的派系。
  今天是新生【赫斯緹雅眷族】的地下城初回探索行。
  「——各位,要來了。」
  緊盯前方的命的聲音,傳遍了小隊之間。
  她一說完立刻擺好架式,貝爾等人也不比她慢,各自拿好武器。從通道黑暗深處,浮現出無數凶狠刺目的眼光。
  聽到進逼而來的激烈腳步聲,韋爾夫與貝爾打頭陣,充當先鋒。
  「正面交給你啦!」
  「嗯!」
  兩人衝出隊列,砍向多達十隻的怪獸群。
  兩把匕首與大刀頭一個就挑噴出火焰的黑犬下手,高速刀光一次將好幾隻怪獸大卸八塊,鐵鎚般的大斬擊把特別大的一隻個體剁成齏粉。
  「莉莉大人,給我槍!」
  貝爾他們開啟戰端,命隨後跟上,讓黑髮隨風飛舞。
  莉莉即刻從背包中拿出前端裝有刀刃,長度類似短劍的金屬棍(stick)。支援者將棍子扔給了命,她一把接住,猛力一記橫揮,只見棍子眨眼間伸長,變成了二M(米)以上的長柄武器。
  這是伸縮式的銀槍(sliver lance)。曾經當過武神眷屬的命使起中衛用武器得心應手,掩護著兩名前鋒。使出的突刺準確無比地刺穿動作迅速的獨角兔,將牠們打得落花流水,或是變成一堆塵土。
  獨角兔被逼急了,扔向貝爾他們的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石斧(tomahawk)也被長槍一記橫掃,全被打飛出去。
  「嗯~莉莉完全在一邊涼快呢。」
  在後衛位置待機的莉莉瞇細著眼,看著同伴不消一分鐘就把敵人全數殲滅。
  唯一實力出類拔萃、攻伐特化(scorer)的貝爾,與他聯手出擊越發精彩的韋爾夫,以及包辦前鋒攻守支援(support)的中鋒·命。多了她這個戰鬥人員,促使貝爾成了前鋒攻手(attacker),小隊力量(平衡)硬是提升了一、兩級。高級冒險者與高級鐵匠(high smith)組成的前鋒與中鋒強力無比,對付這個層域的怪獸從來不會屈居下風。
  「在第13層已經所向無敵了!」莉莉看到自己沒有出場的機會反而高興,靠近怪獸的死屍,一邊哼歌,一邊打算來處理支援者的本職——收拾戰利品。
  然而,就在這時。
  只聽見一陣吵鬧的粗野大嗓門,以及怪獸的吼叫。
  「這是……慘叫聲?」
  「往我們這邊來了……該、該不會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越來越大的聲音與震動,讓貝爾和命僵在原地。
  然後,沒過多久。
  小  球
  果然如他們所料,通道深處出現了一支冒險者集團,以及大量怪獸。
  「他們一直線往莉莉我們這邊來了……!?」
  「等一下!這情況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發狂般跑來的冒險者們,還有看到貝爾他們,歡天喜地歪扭起來的充血雙眼。
  韋爾夫好像想起了什麼,悲痛地大叫;至於命則是「對不起對不起……!?」一個勁地向他道歉。
  「你們幾個是【赫斯緹雅眷族】吧!?高興吧,我們的獵物送你們!!」
  「開什麼玩笑!!誰要啊!?」
  「快、快逃吧!?」
  碰到被人硬塞怪獸——「怪物奉送(pass·parade)」,韋爾夫的怒罵與貝爾的慘叫重疊在一起。
  看到同業們帶著隨便數數都超過三十隻的怪獸跑來,貝爾等人轉身背對他們,拔腿就跑。
  「是誰說這個樓層已經所向無敵的啊!?」
  「也要看時間與場合啊!!唉唷,『魔石』什麼的都還沒撿呢……!」
  「莉莉大人!快把行囊(背包)交給在下!?」
  「出、出口是哪邊!?」
  韋爾夫扛著大刀咒罵,命慌忙背起大型行囊,貝爾則是抱著不斷埋怨的非戰鬥人員(莉莉)狂奔。
  被亢奮的一大群怪獸與冒險者們追著跑。
  新生【赫斯緹雅眷族】用最快速度逃出了地下城。
  ※
  夜晚。
  在黑暗包圍,弦月高掛的天空下,迷宮都市(歐拉麗)溢滿了無數魔石燈的亮光。
  莊嚴的萬神殿(Pantheon)——以公會本部為中心蓬勃發展的冒險者街、鐵塊與鐵塊迸出的聲響層層重疊的工業區、以大劇院(theater)還有賭場(casino)為主,如雷掌聲與歡呼響徹四周的鬧區。接受地下城的恩惠,都市今天依然繁榮昌盛,人群喧囂不絕於耳。
  在彷彿象徵了繁榮二字的熱鬧大都市的一個角落。
  並立的建物之間,隱約傳出各種歡娛交相混合的嬌喘。
  貪圖享樂的男女,有時激烈呼喊,有時低聲密語。搖曳燈火將床上兩個交纏的剪影朦朧映照在窗戶或牆壁上。
  將萬千情慾盡數換成金錢的無數娼館。
  與都市任何一處都呈現不同性質的「紅燈區」燈光幽暗,彷彿與其他道路或區劃隔離開來,飄散著曖昧的氛圍。
  「……該死的王八蛋。」
  人們慾望沉淪的娼館街。
  她就在其中格外高聳的宮殿最高層。
  金銀製的頭環(circle)、耳飾、首飾、胸飾、手環與腳環。
  能稱為衣裳的只有腰帶與纏腰布,再來就是遮掩豐滿乳房的少許衣帶。包括水嫩肢體與小蠻腰在內,毫不吝惜地暴露出誘惑男人的褐色肌膚的姿態,誇耀著傾國傾城的美女——更勝於那之上的女神美貌。事實上,她那不光是異性,眾生皆成俘虜的身體,的確散發出薰人的甜香。
  在四面全部敞開,涼爽晚風輕輕吹過的陰暗房間裡,她仰望著都市中央的方向,如同瞪著可恨仇敵。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高過「紅燈區」的任何地方。
  但這樣還是不能令她滿足。
  這是因為都市中心聳立著直達天際的白牆巨塔,就像在嘲笑自己一樣。
  她惡狠狠瞪著巨塔的最高層。
  怨恨著此時應該也在那上面,與自己同樣身為「美神」的銀髮女神。
  「憑什麼妳能待在那裡?為什麼不是我,是妳在稱王?」
  礙眼,真是礙眼。
  那個女神(女人)總是從最高的位置俯視自己。
  從這個城市最高的位置,把自己看做是芸芸眾生之一。
  她把都市(歐拉麗)……不,是世界上最美的讚辭全數占為已有,看不起自己。
  別開玩笑了,哪有這種道理。
  下界之人(孩子們)的眼睛、諸神的眼睛都瞎了嗎?
  竟然把自己晾在一邊,說別的女人美,這是絕對不該發生的。
  懷著近乎詛咒的念頭,她——女神伊絲塔的美貌扭曲了。
  「別得意忘形了,芙蕾雅……!」
  月光從拉起整面簾帷的大窗戶射進室內,照出伊絲塔的側臉。
  令人氣憤的是,對方不只是做為女神的名聲,就連派系(眷族)的力量也在伊絲塔之上。尤其是後者,更是伊絲塔所遠遠不及的。
  憑著其美貌與都市最強派系的地位,女神君臨歐拉麗的頂點。
  伊絲塔瞪著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半天之後,忽然「哼」的笑了一聲。
  那是足以「魅惑」觀者的美神一笑,同時也是夾藏黑暗情感的女人陰笑。
  就快了。
  我馬上就把妳從那裡拉下來。
  伊絲塔掀起嘴角,露出不祥的冷笑。
  「等著瞧。」
  最後她低聲拋下這句話,從坐著的長沙發上站起來。
  她拿起放在水果籃旁的煙管,走出最高層的房間。在入口前待命的俊美青年隨從動作流暢地跟隨其後,伊絲塔與他一同走下宮殿。
  晃動著色調深沉帶紫的漆黑編髮,啣著煙管的嬌唇吐出煙霧,伊絲塔走過長長的大階梯,來到大廳的樓上部分。
  她站在扶手邊,對著樓下的眾多團員——娼婦們大聲喊道:
  「妳們聽著,好好服侍客人!今晚照樣放縱,享受情愛吧!!」
  從可愛少女到火辣美女,多為悍婦(亞馬遜人)的團員熱情奔放地叫喊。俯瞰著妖豔而煽情的娼婦們,伊絲塔露出微笑。
  女神一聲令下,娼婦們一齊動身。她們要以性感魅力勾引男人,誘惑他們,盡情獵捕看上眼的雄性生物。男人們不會發現自己是獵物,沉醉於歡娛之中,付出大量金幣、大量情報、大量代價,甚至付出了愛,被她們吞噬殆盡。
  彷彿象徵了頹廢與淫蕩的古都,各處都在大張享樂宴席。
  「阿伊莎,我們快走吧——?好男人都要被搶走囉。」
  「好,我這就去。」
  一名亞馬遜女子出聲回答同族後,讓一雙長腿被月光照得皎潔,從路上回頭望向某處。
  那是在歐拉麗極為少見,洋溢著異國情調的遊廓。
  仿造島國建築,紅柱紅牆的一棟棟妓樓華彩絢爛,吸引觀者的目光。亞馬遜女子注視著燈光映照出的一棟奢華樓宇,不久之後像要隱藏惻隱之心般瞇細眼眸,身子一轉,黑色長髮隨之翻飛。
  她走向同伴的身邊,在她剛才注視的方向,遊廓之中,並排著好幾間張見世。
  面朝街道、裝有欄杆的大房間裡聚集了許多娼婦,出聲招攬路上行人,或是嬌豔地微笑、招手。
  「……」
  在搔首弄姿的娼婦們之中,只有一名少女,肅然坐在房間角落。
  她跟周圍的女人不同,屈膝跪坐著,緊閉雙唇,只以楚楚可憐的姿容與氣質吸引客人的目光。俗稱和服的島國民族服飾——鮮紅的外袍,與纖柔嬌軀相映成趣。
  金色長髮與翠綠眼眸,還有毛皮與髮絲同色的尾巴。
  這是個擁有長長獸耳的美麗少女。
  脖子套著黑環的她,坐在張見世——幽禁自己的牢籠深處。
  從那裡仰望黑夜之中的上弦月,靜靜地低喃。
  「還有,七天……」



第一章 一帆風順
  都市人群都在議論紛紛。
  「……一個月?」
  「真的假的啊……」
  冒險者們啞然無語地抬頭看著貼在公會本部巨大告示牌上的一張羊皮紙。
  「那個混帳……!!」
  「喂,伯特,快點讓我看嘛——!?」
  某個第一級冒險者,不顧一旁同伴的催促,捏爛了寫著某項報導的報紙。
  「嘻嘻嘻,這可是真貨呢~」
  至於諸神,聽到了某個冒險者的官方升級消息,則是樂不可支,又笑又鬧。
  正當戰爭遊戲的狂熱還沒退潮時,令許多人情緒激昂的情報傳遍了都市各地。
  ——所需期間,一個月。
  ——貝爾·克朗尼,升上Lv.3。
  ※
  「——哈啾!?」
  我打了個大噴嚏。
  好不容易才沒把雙手抱著的木箱砸在地上,緊接著又是一陣急欲爆發的呼吸,「哈——啾!?」
  「怎麼啦,貝爾,感冒了?」
  「不,應該沒有……」
  我眨眨眼,走在前頭的神仙轉過頭來看我。
  赫斯緹雅女神跟我一樣雙手拿著東西,對我微笑著說「也許是有人在講你的事喔?」。怎麼可能,我回以苦笑。
  「別說這個了,貝爾,你看!」
  神仙登登登地快步跑了出去,我追在她後頭,從原本走著的建物暗處繞到正面。
  一看,修建完成的新總部,占據了我們的整片視野。
  「哇啊……!」
  「怎麼樣啊,我們從今天起就要住在這裡了喔!?」
  在早晨和煦陽光灑落的美麗前院裡,我放下抱著的搬家物品,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宅邸瞧。
  我們改裝——或者該說占領了【阿波羅眷族】的宅第——完成了這棟新總部。神仙嫌原本宅第的外觀太沒格調,把它修建得質樸但不失高雅,成了一棟煥然一新的大宅邸。三層樓的石砌建築又大又深,稱之為豪宅並不為過。
  正面大門口裝飾著代表【赫斯緹雅眷族】的火焰與鐘鈴的徽章。
  神仙得意地挺著胸脯,我在她身旁興奮地雙頰發紅。
  「自從神友(赫菲斯托絲)強迫我住進破爛地下室以來,終於有出頭的一天了……!」
  面對盼望已久的氣派新家,「咕嗚!」神仙用手臂擋住眼睛,很有男子氣概(女子氣概?)地大聲哭泣。
  我面露苦笑,同時回想起與神仙兩人獨處的生活,覺得那個教堂的隱藏房間住起來其實也滿舒服的。
  雖然的確有很多不便之處,但那個住處被搗毀仍然讓我捨不得……因為那裡有我與神仙的回憶,還有共度的溫暖時光。
  (不過嘛……)
  現在有了更多的同伴,更多的家人。
  得到了能跟大家一起生活的寬敞總部,或許我還是很高興的。
  我把手繞到脖子後面,不禁難為情地笑了出來。
  「赫斯緹雅,我照妳的要求都弄好了。」
  「喔,謝啦,古伯紐。」
  我感慨萬千地仰望著大宅邸時,結束了改裝工程,身穿工作服的工匠們——【古伯紐眷族】的各位成員陸陸續續都回去了。他們的主神古伯紐神向赫斯緹雅女神招呼一聲,她笑著向古伯紐神道謝。
  我們請【古伯紐眷族】幫我們修建了總部。這個由司掌鍛造與建築的主神(古伯紐)率領的派系,只要接到委託,建築工程照樣包辦,在都市當中是很少見的一個【眷族】。他們擁有許多鐵匠,似乎受到部分冒險者的熱烈支持,雖說知名度不比赫赫有名的鍛造大派系(赫菲斯托絲),但很多探索類高階派系都搶著購買他們樸實耐用的武器與防具。其實莉莉好像也請他們製作過小人族(帕魯姆)專用的裝備品(手弩)。
  從委託改裝那天算來,今天是第四天,從第13層那次冒險者委託算來,則是過了兩天。
  光看這美輪美奐的宅邸外觀就知道,他們的工作效率非常好,而且技術一流,讓我驚嘆不已。
  不久,大概是收款人與房屋設備都交代完了,體格結實有如矮人的古伯紐神轉過身去,從赫斯緹雅女神面前離開。
  離去之際,男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然後跟在團員們後面踏上歸途。
  「不傀是古伯紐,一切似乎都處理好了呢。」
  「啊,真的嗎?」
  「嗯,他說照大家的要求,宅邸內外都蓋了各種房間與設備喔。」
  「哦。」我邊說邊站到神仙身旁,再度仰望總部。
  等搬家作業結束,得好好參觀一下才行。
  ※
  「喔喔……!?」
  命雙膝雙手著地,趴在地上,探頭看著盈滿熱水的浴缸。
  在改裝完成的宅邸(總部)三樓,看到按照自己要求設置的「浴池」,她不禁拋下了做到一半的搬家工作。
  這間浴場是用阿波羅派舊有的浴室改良而成,也許是配合希望能設置浴池的命,浴場改裝成遠東式的檜木大浴缸,十個人同時泡澡都沒問題。全新木材(檜木)的芳香微微飄散,溫暖的熱水從熱水口嘩啦啦地流進浴缸。盪漾的水面,隱約映照出探頭看著檜木浴缸的少女興奮的臉龐。
  手腳著地凝視著熱水的命,霍地抬起頭來。從牆壁到天花板、地板,連柱子與木桶都是木造的——浴室裡附有蓮蓬頭,不搭調的感覺反而可愛——
  充滿遠東情趣的浴室裝潢,讓命感動得發抖。
  同時,眼前的裊裊熱氣——使她纖細的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嗚、嗚嗚……!?」
  命的心中產生了糾葛。
  現在還在處理搬家作業,貝爾他們一定在其他地方忙著搬東西。自己怎麼能在這裡摸魚……她看了看放在地上的東西。
  但是,可是——白霧霧的熱氣就像魔法一樣誘惑著她。
  命最後實在無法抵抗封印至今的欲求,「一、一下下就好!」說著膚淺的藉口回到了更衣室。她從面朝走道的門口探頭張望,確定沒有人經過才關上門。
  她伸手拉下衣服的腰帶,衣服應聲滑落。

  滴答一聲,滑嫩的腳尖震盪了水面。
  纖細的小腿、大腿探進熱水裡,接著全身一口氣泡進澡池。
  「咕嗚~~……!?」
  命將肩膀都沉進熱水裡,幸福地嘆了口氣。
  熱水擁抱著身體的觸感,讓她緊緊閉起雙眼,全身上下完全放鬆。
  「萬分抱歉,建御雷神、各位……!」
  命一邊向喜歡泡澡的同鄉家人賠罪,一邊露出心曠神恰的笑容。
  自從與男神(建御雷)他們一同來到歐拉麗,命出於無奈過著四壁蕭條的生活,都只能淋浴充數,更別說泡澡了。當然這些她都能忍,也絲毫無意奢侈度日……然而到了這一刻,長久藏在心底的渴望終於爆發了。
  她想起在遠東常常泡的天然溫泉。
  回憶起故鄉的每一個情景,她的肌膚染成了櫻花色。
  最愛泡澡的命,盡情享受了這世上最大的幸福。
  順便一提,她洗的是晨浴。

  「真不愧是【古伯紐眷族】,做事真有效率。」
  在宅邸的後院,一個角落蓋了間石砌小屋。
  韋爾夫打開小屋的門,站在門口,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蓋在宅邸獨房位置的,是一間「工房」——可稱為鐵匠聖域的鍛造坊。
  比起【赫菲斯托絲眷族】分配給每個鐵匠的工房,這裡雖然狹窄,但設備夠充實,不輸給以前的工房。高高堆起的木柴、木桶、安裝在牆上的鐵架,還有地下室,再看整間小屋的強度,每一項都符合標準。
  至於伸出細長煙囪的特製大型火爐,更是無可挑剔。
  「不愧是同樣身為鍛造派系,真明白鐵匠的需求。」
  韋爾夫站在門口位置環顧工房內,滿意地點頭。他露出孩子般充滿活力的神情,開始把從以前所屬派系(赫菲斯托絲眷族)帶來的大量私人物品搬進屋內。
  他立刻把工房變成了自己專屬的城堡。
  韋爾夫把大大小小好幾把鎚子、鉗子、鐵砧等鍛造工具安放在工房各處。至今打造的武器(剩貨)裝飾在地下室裡,用僅有的一點儲蓄買下的精製金屬(鑄塊)也收藏在這裡。包括武器在內,這麼多大型的沉重物品都只由他一個人——憑著他的體能(能力值)——不費吹灰之力就搬進了屋裡。
  最後,韋爾夫拿起女神(赫菲斯托絲)讓給自己的鐵鎚,現出笑容。
  「以這裡做為起點……我要再好好幹一場。」
  他站在工房中心,重新鼓起幹勁。
  高級鐵匠青年再次環顧一圈自己的鍛造坊,握緊了紅彤鐵鎚。

  「就算把倉庫之類除外,也還剩下二十個以上的空房間,還有地下室跟閣樓……」
  莉莉雙手拿著屋內(總部)的平面圖與地圖,在宅邸內走來走去。
  她每發現一個房間就打開門瞧瞧,將內部裝潢與注意事項一一記下來。
  越是檢查……應該說越是確認宅邸的格局,她的表情就越困擾。
  「嗯~,這屋子對我們來說太大了~」
  以高品質石材建造的總部共有三樓,空間大小不用說,前院與後院也一應俱全,周圍以鐵欄杆圍起來。這棟宅邸本來是供【阿波羅眷族】——超過百名的團員共同生活的房屋,對於把主神算進去也只有五人的【赫斯緹雅眷族】來說,說得明白點,就是根本不相配。
  「光靠我們幾個,實在很難打掃、檢查整棟房子。……乾脆來徵人,請個女僕好了?」
  「雖然不太想多花錢……」莉莉一邊嘟噥一邊煩惱。
  請來幫手,讓他們維持無眷族的狀態,或是做為派系的非戰鬥人員——不賜與「恩惠」的臨時成員——暫時隸屬於派系。這是商業類【眷族】為了確保店員常用的手段,
  身為主神(天神)卻又在鍛造派系(赫菲斯托絲眷族)打工的赫斯緹雅也是屬於這一類,徵求人手的派系能因此對都市的人力雇用做出貢獻——當然按照常識,必須讓這些人手在遠離派系機密情資的地方工作——
  若是專業管家(butler),所得更是可比公會職員或是初級冒險者。歐拉麗以生產魔石製品等都市工業為傲,但女性無法從事這類職業。看來還是徵求這些隨時在找工作,薪資要求低的女性當幫手比較好——想到這裡,莉莉忽然停住了動作。
  「……這樣貝爾大人會見異思遷,不行。」
  莉莉想到一看到異性就常常臉紅的貝爾,不禁擔心起來。她發揮起毫無通融餘地的危機意識,認為就算是上了年紀的女傭也不能放心。
  腦內浮現出城裡姑娘(希兒)面露清新微笑的身影,莉莉左右猛搖頭。
  「可是,嗯——但是……」
  莉莉在宅邸一樓的迴廊停下腳步,想必得有人照料、綠意盎然的整片中庭映入她的視野。她將面臨的現況與少女心放在天秤上,滿心苦惱。
  總之,團員們就在總部裡,為了新環境而興奮不已。
  ※
  「真的好氣派喔……」
  我繼續努力處理搬家作業之餘,仰望宅邸,不禁感慨良深。
  改裝過的外牆反射著日光,也許是心理作用,看起來似乎閃閃發亮。先不論對新家的雀躍心情,或許我是有點用偏愛的眼光去看它了。
  (……希望不只是總部,我們【眷族】也能繼續越變越大。)
  莉莉他們在總部裡忙進忙出的身影不時映入我的眼簾,我喃喃自語。
  我自然露出笑容,「嘿!」重新抱好正在搬的東西。
  「妳喔……給我差不多一點……!」
  「不~要~……!!」
  「嗯?」
  就在我沿著宅邸外牆,打算繞到後院時。
  我看到總部的外頭,兩名少女正在路邊爭吵。
  不,那與其說是爭吵,應該說……一個是緊抱圍繞總部的鐵欄杆不放,另一個則扯著她的衣服,想把她拉離柵欄。前者像鬧脾氣的小孩一樣,幾乎是在哭叫,後者則難掩煩躁,似乎在發火。
  「咦,她們不是……卡珊德拉小姐,還有達芙妮小姐?」
  看到那似曾相識的長髮與短髮,還有正好相反的個性,我認出她們就是在戰爭遊戲裡交手過的女孩——前【阿波羅眷族】的女性團員。
  當作沒看見……總是說不過去吧。
  「啊……【小新秀】。」
  我放下木箱用小跑步跑過去,先注意到我的是達芙妮小姐。
  被她扯著衣服的卡珊德拉小姐,也將那雙極具特色的三角眼朝向我。
  「那個……這個……」
  我很想問她們怎麼了……但就是說不出口。
  因為我想到自己奪走了她們的安身之處(總部)還這麼開心,就有種罪惡感。
  也許是看穿了我畏縮的心情,達芙妮小姐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是你們贏了,你不用覺得歉疚啦,況且是我方先提出挑戰的嘛。」
  達芙妮小姐講得輕鬆,彷彿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能這樣講,我也輕鬆不少,可是……看我還是無法捨棄內疚的心情,達芙妮小姐對著我苦笑,說「真的不要緊啦」。
  「我們本來等於是被迫入團的,所以事情變成這樣,我覺得或許是因禍得福。我已經決定這次一定要找個好主神的【眷族】加入。」
  「嗚~嗚~!」卡珊德拉小姐仍然攀著鐵欄杆不放,達芙妮小姐拉著她的衣服,輕鬆地告訴我自己的近況。
  聽她說,她現在跟卡珊德拉小姐一起在考慮今後要做什麼。她說因為自己是高級冒險者,所以其他派系搶著要,但那些派系的主神都怪怪的,她不想加入。
  至於高階派系則不可能主動來獵才,所以也不能好高騖遠,但又不想主動上門推銷。達芙妮小姐接著說,總之她現在想找個主神思維正常、神格高尚的【眷族】加入。
  所以她沒在怨怪我,其他團員也不應該怨怪我,反而是我贏了他們,應該抬頭挺胸……她都說這麼多了,我也終於改變了想法。
  我們之間隔著鐵欄杆,相視而笑。
  「所以,呃——妳們這是在……?」
  總算回到了正題,達芙妮小姐晃動著她那頭短髮,嘆了口氣。
  她低頭看著緊緊抱住鐵欄杆的卡珊德拉小姐。
  「這個女生啊,好像把以前慣用的枕頭弄丟了。」
  「枕頭?」
  「對,我就跟她說買個新的就好啦……」
  「一、一定要那個枕頭才行~沒有那個,我會睡不著……」
  這時卡珊德拉小姐才第一次開口。
  她兩眼含淚、哭哭啼啼地回頭看向拉住自己的達芙妮小姐。
  呃——也就是說……
  「卡珊德拉小姐把枕頭忘在這棟宅邱裡了,是嗎?」
  改裝宅邸時,【阿波羅眷族】忘了帶走的東西應該都整理出來了,有看到枕頭嗎?
  我試著一問,卡珊德拉小姐隔著鐵欄杆羞紅了臉,怯怯地開口道:
  「那個,我不記得了,可是……『預知夢』告訴我枕頭在這裡……」
  「欸?」
  做、做夢……?
  「我就跟妳說!不要再講那種傻話了啦!!」
  「拜託妳,相信我嘛~~~~」
  卡珊德拉小姐十分堅持,說自己做了「預知夢」,告訴她枕頭就在這裡。達芙妮小姐罵了她一句。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說卡珊德拉小姐突然沒頭沒腦說出這種話來,想拜訪其他派系的總部,於是達芙妮小姐阻止她,要她不要這樣丟人現眼。
  她一點都不相信卡珊德拉小姐名符其實的「夢話」,似乎相當生氣。
  呃,好吧,其實我也不太能相信「預知夢」什麼的,可是……
  看到卡珊德拉小姐淚水盈眶苦苦哀求,我覺得實在有點可憐。
  「呃,那,我去找找看好了。」
  「「咦?」」
  「找枕頭。」聽我這樣說,達芙妮小姐與卡珊德拉小姐同時停住了動作。
  達芙妮小姐一臉愕然,卡珊德拉小姐則是還兩眼帶淚,愣在原地。
  「你、你是認真的嗎……?只是做夢耶,做夢!就只是這個女生在妄想耶?」
  「妄、妄想……嗯——可是,妳就是覺得在這裡,對吧?」
  我從慌張的達芙妮小姐身上移開視線,轉而看向卡珊德拉小姐,僵在原地的她一回神,點了好幾次頭。既然她這麼肯定,我就接受了找枕頭的任務。
  我問她具體的地點在哪,她趕緊把夢到的內容告訴我。
  「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到了最後的最後,卡珊德拉小姐戰戰兢兢地這樣問我。
  我忍不住苦笑了。
  「不要緊,我相信妳,我一定會找到的。」
  卡珊德拉小姐一聽——好像感動萬分似的,溼著眼睛注視著我。
  看到她那溼潤的眼眸,我心想「會不會有點誇張?」,邊冒汗邊說「我去去就回」,離開了兩人身邊。雖然聽到達芙妮小姐叫住我的聲音,但我揮手回應,告訴她沒問題。
  我覺得達芙妮小姐也不用那麼固執啊。
  既然都夢到了,卡珊德拉小姐應該也有點印象吧?
  ……不過的確,她身上傳來一種不願相信「預知夢」內容,類似「咒力(魔力)」的強烈感覺就是了。
  (話說回來……背後好像有點發熱?)
  背部——刻在那裡的【能力值】,似乎發熱了一下。
  我用手指滑過發熱的地方做確認。
  「……『幸運』?」
  我隱約感覺到,手指碰到的地方,就在發展能力欄位的附近。
  想起隔著鏡子看過、寫在背後的【神聖文字(hieroglyph)】,我不解地偏著頭。
  為了尋找枕頭,我跑向宅邸裡。

  「是這個嗎?」
  「——就是這個!!」
  我跑進宅邸後沒過多久。
  成功找到了枕頭,我立刻趕回來,卡珊德拉小姐發出了歡呼。
  她接過我拿給她的淡紅色枕頭,雙手抱得緊緊的。看到她閉起眼睛高興地笑著,我也不禁開心起來。順便一提,枕頭真的跟她做的夢一樣,不知為何夾在不容易看到的柱子縫隙問。
  卡珊德拉小姐好似小狗一樣用臉頰在枕頭上磨蹭,身邊的達芙妮小姐說「真的找到了……」,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真的,真的很謝謝你相信我……!!」
  「不、不會!沒什麼啦,妳不用這麼感謝我……」
  卡珊德拉小姐抱著枕頭不停對我低頭道謝,讓我不禁笑得有點僵。她的過剩反應令我身體稍微後仰。
  我走出了總部,在她們站著的路邊跟她們面對面,已經過了幾分鐘。卡珊德拉小姐在我眼前對我低頭道謝了好幾次,最後,把半張臉埋進了抱在胸前的枕頭裡。
  然後她微微染紅了雙頰,抬眼注視著我。
  莫名熱情的視線讓我嚇了一跳,狼狽起來,反射性地也變得臉紅。
  卡珊德拉小姐湊到了目光依舊狐疑的達芙妮小姐身邊。
  她抱緊著枕頭,小聲對達芙妮小姐耳語。
  「咦……妳是認真的嗎?真的決定要這樣?」
  「嗯嗯……!」
  達芙妮小姐驚訝地做確認,卡珊德拉小姐紅著臉不住點頭。
  我被晾在一旁看著兩人對話,不久達芙妮小姐嘆口氣,轉向我這邊。
  「【小新秀】,我們先走了……晚點見囉。」
  謝謝你幫這個女生找到失物。說完,達芙妮小姐就轉身背對我。
  卡珊德拉小姐羞赧地對我微笑,又鞠躬行了一禮。
  然後她立刻追上達芙妮小姐,她們就這樣離開了路邊。
  「晚點……?」
  什麼意思?達芙妮小姐留下的話語讓我很納悶。
  總之我想先結束作業,回到總部,抱起放在地上的木箱。
  我一邊思考剛才的對話,一邊把東西搬進屋裡。
  「啊,貝爾!那個弄好之後,作業先暫停一下!」
  「咦?可以嗎?」
  我經過二樓大廳前時,房裡的神仙叫住了我。
  搬進來的東西部還沒整理好耶?我話講到一半,神仙打斷了我,表情洋洋得意地招手叫我過去。
  「呼呼,你不在就太不像樣了嘛!你先看看這個!!」
  我走到大廳窗邊的神仙身邊,她拿出一張紙叫我看。
  我接過什麼都沒解釋就塞給我的紙,看看內容……
  「……『【赫斯緹雅眷族】,徵求志願入團人員!來吧,孩子們!!』。」
  紙上以通用語(Koine)寫著一次招募所有志願入團者的集會內容。除了火焰與鐘鈴的徽章,還寫了詳細流程與日期時間。
  而最重要的日期……就是今天。
  我驚愕地猛一抬頭,神仙得意地對著我笑。
  「我已經把同樣的廣告單貼在公會本部的告示牌上,也請阿姨她們貼在打工地點了!再過不久就到寫在紙上的時間了……想加入我們【眷族】的孩子們,差不多都該到了吧!」
  說完,神仙將視線拋向窗外。
  我也急忙跑到窗邊,追著神仙的視線一看——
  「不、不會吧……!?」
  宅邸正面,鐵欄杆打造成的巨大正門前。
  各類種族的亞人(demi-human)人山人海地聚集在那裡。
  ※
  「喂,接下來好像要看募集到的志願入團者喔,到前院集合吧。」
  命正在搬堆積如山的木箱時,韋爾夫沿著走道走來,出聲叫她。
  她停下腳步一轉過頭來,韋爾夫好像注意到了什麼,露出苦笑。
  「妳……一大早就去泡澡啊?」
  「啊!呃不,這是,那個……!?」
  微微升起的熱氣、一件短衣(襯衣)遮掩不住的泛紅肌膚,再加上帶水氣的美麗黑髮,一眼就能看出剛洗過澡。命漲紅了臉。
  雖然她很快就出了浴缸,但還是不能掩飾不敵本能、擺著正事不做的醜態。放下了平常綁起來的頭髮的她,像小孩子惡作劇被抓到似地縮起身體,躲進自己抱著的木箱後面。
  看到少女這種反應,韋爾夫的苦笑更深了。
  「我不會告訴貝爾他們的,妳等會再來吧。」
  「在、在下把這個放好就立刻過去!」
  看到年長的鐵匠體察了自己的心情,命又是感謝又是難為情,滿臉通紅地叫道。她快步離開韋爾夫面前。
  「嗚嗚,尚須精進……」
  她羞得面紅耳赤,猛烈反省。
  命急著想把東西搬進空房間,用小跑步移動,木箱匡噹匡噹地搖晃著。
  「啊。」
  上下晃動的木箱當中,掉出了一張紙。
  「糟糕。」命一邊說著,一邊把整堆木箱先放在地上。她趕到輕飄飄地掉在走廊正中間的紙張旁,把它撿起來。
  然後她一摸,發現這是一張高級紙,表情不解地看看上面寫了些什麼。
  「這是……?」
  ※
  「這、這不是在做夢吧……?」
  眼前的景象,使我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正門大開後,大量亞人擠滿了宅邸前的庭院,門庭若市。
  站在房子大門前的我,看到如此人潮,不禁一臉呆相,愣在原地。
  「是現實,貝爾!在這裡的孩子們,都選擇了我們的【眷族】!!」
  我還在發愣,神仙在我身旁張開雙臂,要我看清楚這一切。
  今天,有這麼多人看到或聽到神仙為【赫斯緹雅眷族】做的宣傳——不下五十名的志願入團者,聚集到我們的總部來。
  「因為我們在戰爭遊戲中獲勝,一口氣出了名嘛。尤其看在剛來到歐拉麗的新人冒險者眼裡,一定很有魅力吧。聽說現在最受到矚目的派系(眷族),就是我們了。」
  與神仙站在相反位置的莉莉,向我解釋有這麼多志願入團者集合的理由。
  透過「神鏡」,全都市(歐拉麗)都看到了我們與【阿波羅眷族】的總體戰,至今仍記憶猶新。我們擊敗了比我們高階的派系,在戰爭遊戲中獲勝,在這方面也造成了影響。
  莉莉又補充說,商人與旅人很可能也用口耳相傳的方式,將消息散播到都市外(外面)了。
  站在瞇細眼睛的莉莉身旁,我發現自己原本瞠目結舌的表情,漸漸變得喜色滿面。
  「終、終於能告別小規模【眷族】了……!!神仙!我們成功了!?」
  「是啊!自【眷族】開始活動以來,含辛茹苦三個月……講起來好像很短,卻是漫漫長日啊!!」
  終於實現了長久以來的心願,能跟底層派系告別了,我與神仙手拉著手,欣喜若狂。
  雖然莉莉看得不禁苦笑,但我們就是有這麼高興。
  在教堂的隱藏房間,兩人每天寂寞地小口吃著賣剩的炸薯球,那種光景如走馬燈般閃過腦中——不過炸薯球現在還是有在吃就是。
  總而言之,我真的很開心。
  以前不管神仙勸誘多少次都沒人理,現在卻有這麼多人聚集到我們的【眷族】來。
  我與神仙握著手,紅著眼睛眺望人群。
  不只人類,甚至還有精靈、矮人、獸人、亞馬遜人、小人族,連半亞人(混血種族)都來了。從一看就知道想當冒險者的強壯男子,到剛抵達這個都市、做旅人打扮的女性,穿著各異的人們談笑、喧鬧,或是偷看我們。
  在藍天陽光的照耀下,我覺得眼前的光景看起來好耀眼。
  「啊……達芙妮小姐!?卡珊德拉小姐也來了!?」
  我環顧聚集在總部前院的人群,看到了剛剛才講過話的兩名少女。留著短髮,一雙鳳眼乍看相當好強的達芙妮小姐舉手對我致意,長髮三角眼的卡珊德拉小姐則是緊張地跟我打招呼。
  兩人一塊走到人群前面來後,達芙妮小姐苦笑了。
  「這個女生啊,說想加入你們的【眷族】……」
  面對難掩驚訝的我,達芙妮小姐把手放在身旁少女的頭上。
  看到卡珊德拉小姐靦腆地對我微笑,我馬上笑逐顏開。
  剛才說的「晚點見」……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雖不知道她怎麼會決定加入我們的【眷族】,但我不在乎,因為我太高興了!!我忍不住大聲叫出「謝謝妳!」。
  聽到連經驗豐富的第三級冒險者都願意入團的大好消息,我興奮得都要跳起來了。
  「聚集了好多人啊。」
  「啊,韋爾夫!」
  當我目送達芙妮小姐她們回到人海裡時,韋爾夫來到了屋外。
  我語氣興奮地解釋眼前的狀況,韋爾夫從比我高出一截的視線,對我回以苦笑。
  「團員增加讓你這麼高興?」
  「嗯!因為這樣【眷族】就會熱鬧起來,大家就像一家人……!」
  「人多不見得只有好處喔,相反地,也會增加一些障礙。」
  「做為組織也是一樣。」韋爾夫如此告訴話說到一半的我。
  韋爾夫曾隸屬於擁有眾多團員的高階派系(赫菲斯托絲眷族),有過各種經驗,講話很有說服力。看到眼前像在教小朋友的笑容,興奮過度的我稍微冷靜了點。
  也是喔……【眷族】規模變大,也會有很多問題的。
  「那有什麼,韋爾夫你放心。我現在就要一個一個進行面試,看看他們的適性!」
  「咦……不、不是所有人都能入團喔?」
  神仙聽完韋爾夫所言,從旁說出了這番話來。
  我本以為這裡所有人都能入團,這話讓我受到不小的衝擊。
  「就像天神有不同喜好與司掌的事物,每個【眷族】也有獨特的規則與特色。讓作風不合的孩子加入,反而只會讓孩子受苦喔,貝爾?」
  「這……」
  「再說,我可是天神喔。只要面對面一看,孩子們是什麼樣的人,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了。而且孩子們也無法對神撒謊嘛,惡徒(壞孩子)不用說,會擾亂【眷族】風紀的孩子,我也得請他回去。」
  我能明白神仙的意思,她說的一定是對的。
  講得極端點,若是讓會動手打人的暴徒,或是做過虧心事的罪犯入團,會危害到【眷族】的聲譽,我也不太有自信能跟那些人好好相處。當然,我想赫斯緹雅女神不會以過去經歷判斷一個人,而是會看人品的。
  此人是不是派系需要的人才,能不能獲得主神的賞識,這是攸關能否加入【眷族】的重要問題。我剛來到歐拉麗時,也吃了許多派系的閉門羹,自認為很清楚這一點,主神的確常常需要看清志願入團者的素質。
  可是,一旦實際面對這些志願入團者……又忍不住想讓大家都加入。
  「……再說,我必須嚴格取締像支援者小姐這樣的孩子。不能再有更多偷吃的貓(小三)對貝爾眉來眼去了……
  「莉莉都聽見囉,赫斯緹雅女神。」
  神仙與莉莉用聽不清楚的音量竊竊私語時,我仍然無法揮除遺憾的心情,忍不住伸手抓抓後腦杓。
  「哎,總而言之,這樣看起來……雖然也有亞人,不過畢竟【眷族】的團長是貝爾大人,人類人士似乎比較多呢。」
  她說得沒錯。
  其實由於神仙指名,再加上我是未經「改宗(conversion)」的老眷屬,就這樣選中了我當【眷族】團長。
  老實說比起其他想法,我比較擔心自己無法受此大任……不過這一刻,我只覺得害臊。
  據說在各種派系的入團傾向當中,有種【眷族】的法則是領袖跟自己同種族,冒險者會比較敢加入。雖然我只是個掛名團長,但有一些人是看到我而決定入團的,還是讓我由衷感到開心。
  此外,除了如同莉莉所說,人類很多之外,由於【赫斯緹雅眷族】掛的是探索類派系的招牌,可以看到很多冒險者打扮的人。劍、槍、盾,從輕裝到重裝,身穿各種裝備的模樣魄力十足。其中還有讓人聯想到傭兵,一看就很有那種感覺的劍士,若是能加入成為同伴,一定很可靠。好像還能看到幾個揹著背包、像是支援者的人。
  我無法判斷他們是來自其他派系的轉籍者,還是在都市外做粗活的無眷族者,但能看出很多人都有心探索地下城。
  「那麼,差不多該開始面試了吧!」
  我環顧著那些比我更像冒險者的人時,神仙得意洋洋地開口了。
  她與我、莉莉還有韋爾夫,一起從正面大門的位置走到前面。
  眾人視線都集中在我們身上,神仙做好萬全準備,正要宣布入團選拔開始。
  「赫、赫斯緹雅女神——!?」
  這時,傳來了一陣叫聲。
  我們四人往正後方回頭一看,只見命小姐從屋裡飛奔而出。
  啪答!!隨著大門門屝發出巨響被用力推開,她慌張失措地跑來。
  「怎麼啦,命?」
  「從、從、從打包的東西裡……!!」
  看她臉色大變的樣子,神仙偏了偏頭,只見命小姐全身發抖。
  她用失去冷靜的表情,當著我們與志願入團者的面前,直直伸出了拿著紙張的右手。

  「掉出了兩億法利的借據——————!?」

  霎時間,時間靜止了。
  「噗嗚!?」
  看到擺在眼前的高級紙張,赫斯緹雅女神噴出了滿嘴口水。
  「嗄?」莉莉僵在原地,「兩……億?」韋爾夫呆站不動,眾多志願入團者無一例外,全都瞠目結舌。
  至於我——則是凍住了。
  命小姐伴隨著慘叫示眾的高級紙張,在那正中央排成一列的潦草數字。
  二〇〇〇〇〇〇〇〇——兩億法利。
  顫抖的眼眸一瞬間就數完了有幾個零。以血紅色寫出的一堆項目,就是真正的「借據」不會錯。用通用語以及【神聖文字】分別簽下的主神名字(赫斯緹雅)不許我逃避現實。
  彷彿要給我致命一擊,我看到紙張角落寫著【赫菲斯托絲眷族】的簽名,所有聲音都飄遠了。
  (不會,吧……)
  現在仍佩在腰際的〖女神之刃〗閃耀了一下光芒。
  如同肯定我的想像,刻有【ΗØαιστοs】之名的漆黑匕首,變得像金塊一樣重。
  下個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嗚,啊……」
  「貝、貝爾大人——!?」
  「喂,騙人的吧……?」
  我仰面向天,無力地倒在地上,在我的身邊,莉莉發出慘叫,又傳來韋爾夫僵硬的聲音。
  然後彷彿以這些為契機,前院轉眼問籠罩在哀號慘叫之中。
  「——我們回去吧,卡珊德拉。」
  「咦,咦!達芙妮?」
  志願入團者有如退潮一般,沙沙沙的全都跑光了。
  看到光天化日之下示眾的【眷族】欠債金額,所有人都從我們面前消失了。
  就在原本熱鬧的景況一下子安靜下來,總部裡一個人也不剩時。
  視野變得一片黑暗的我,最後看到的……
  是神仙像石像一樣,僵住不動的身影。
  ※
  「這是怎麼回事?」
  請您解釋清楚。我聽見莉莉這樣說。
  這裡是位於總部一樓盡頭的寬敞客廳。在東西還沒全部從箱子裡拿出來,木箱擺得亂七八糟的這個寬廣房間裡,設置了長沙發、固定在牆上的燭台還有暖爐。已經變成裝飾的蠟燭台沒有點火,而是利用魔石燈做光源,我們都聚集在房間的中心。
  只有我一個人發出「嗚~,嗚~」的窩囊呻吟躺著爬不起來,莉莉、韋爾夫、命小姐直接在地毯上坐成一個圈,中間坐著神仙。
  赫斯緹雅女神就像被莉莉他們包圍似的,表情非常尷尬。
  牆上秒針滴答滴答響的時鐘,顯示時間已到日落時分。
  從那場無疾而終的入團選拔以來過了半天,窗外已經變得昏暗,夜晚就要來臨了。
  「剛才為了善後與照料貝爾大人而拖延了,現在請您說個明白,那張借據是怎麼回事?」
  「那、那是我個人的借據,那個,不會直接危害到派系(眷族)的……」
  「就是因為您這張理應沒有直接害處的借據,現在沒半個人要入團,莉莉跟大家也都嚇到了。您身為主神,有義務向締結眷屬契約的我們解釋清楚。」
  莉莉代表大家說個不停,她帶刺的語氣,讓神仙「嗚咕!」一聲,一時語塞。
  命小姐雖說是一時嚇到失了理智,但畢竟是在眾人面前揭發了欠債的事實,讓她顯得很歉疚,不過她也在等著聽解釋。盤腿而坐的韋爾夫似乎也是相同想法,垂著眉毛靜待神仙開口。
  看著莉莉他們,還有一旁躺著、視線痛苦地到處徘徊的我,神仙似乎死心了,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是……我請赫菲斯托絲打造貝爾的匕首時,發生了一些事……」
  神仙敘迆的整件事情,果不其然,是關於我這把〖女神之刃〗的問題。
  她說她勉強要求赫菲斯托絲女神為我打造匕首。
  又說這是世界獨一無二的武器,恐怕只有鍛造之神(赫菲斯托絲)才做得出來,相當珍貴。
  而她為了這把珍貴的武器,付出的代價就是沉重債務(貸款)。
  原本隸屬於鍛造派系(赫菲斯托絲)的韋爾夫聽了這番話,一手按住了眉心。「我看那上面有商標(logotype),之前就在想是誰的作品了……想不到是出自那位女神本人之手。」他對〖女神之刃〗說出了呻吟般的感想。命小姐聽到神仙決心負擔數億債務,似乎也吞了一口口水。莉莉在我還是初級冒險者時,就知道我帶著不合身分的匕首,好像早已猜到八分,邊嘆氣邊低聲說「果然……」。
  神仙講完事情原委,身體縮成小小一團,雙手手指互相戳來戳去。
  「……剛才莉莉去城裡打聽過了,現在風聲已經被眾神傳遍了整個都市……民眾現在都認為【赫斯緹雅眷族】是欠下一屁股債的定時炸彈。」
  「那也就是說……」
  「是的,恐怕不會有人想入團了。」
  莉莉抬起頭來解釋【眷族】的現況。命小姐戰戰兢兢地一問,得到了殘酷的宣告,我的眼睛幾乎要靜靜流出淚來了。
  奇怪了,這種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氣氛,跟之前好像完全沒兩樣……
  「就現實問題來說……兩億法利很要命吧。」
  「非常要命呢。」
  韋爾夫與命小姐用像是硬擠出來的聲音交談,然後偷看一旁的莉莉。
  已經完全成了【眷族】會計的莉莉,神色凝重地開口道:
  「賠償金幾乎都花在總部的改裝上了,派系(眷族)現在沒剩下多少資產。」
  「……」
  「還有戰爭遊戲獲勝加上貝爾大人升級,使得派系等級一口氣提升到E級,繳給公會的稅金也會隨之增加。請大家做好心理準備,年稅恐怕不會低於百萬。」
  「…………」
  「也就是說……為了還清債務,我們必須更努力鑽進地下城,賺更多的錢。」
  圍坐成一圈的莉莉他們,陷入一片死寂。
  大家今後必須賺到多出以前數倍的收入,否則將會窮到過不了日子,面臨這種現實,所有人都閉口不語。
  看到莉莉他們沉痛的表情,神仙急忙站起來。
  「你、你們可別搞錯了!這是我欠的錢,我要親手還清!不對,是必須由我一個人還清!!」
  神仙一手抓著借據往胸前一拍,強調這純粹只是自己個人的債務,與派系無關。
  「應該說這份借據就像愛的結晶,顯示了我對貝爾的愛有多深!!我不會交給任何人的!!」
  「愛的結晶是一屁股債,像什麼話啊。」
  赫斯緹雅女神手指著兩億數字大書不慚,莉莉給了她一個白眼。
  不理會韋爾夫與命小姐困惑的視線,神仙自言自語,嘀咕著「說來說去這都是赫菲斯托絲的計謀,本來不應該這麼貴的……」、「那個神友只是想讓我工作,才硬是找這個藉口……」。
  過了一會,神仙左右搖頭,晃著馬尾辮與臉蛋,注視著我們說:
  「總之,你們沒必要幫我背這筆債。你們也知道我有在打工吧?打工薪水我都拿去付匕首貸款了,不管要花幾百年,我一定會還清的。」
  「……」
  「的確是我不好,不該隱瞞欠債的事……但我向你們保證,我絕對不會連累眷屬(你們)。」
  雖然也許再也不會有人志願入團……神仙歉疚地說完後,又堅決地說「但你們別擔心」。
  聽到主神堅持眷屬不需要背債,莉莉他們都面面相觀。
  「……可是,」
  我拿下額頭上沾水的布,慢吞吞地撐起上半身。
  坐在長毛地毯上,我抬頭看向站著的神仙。
  「神仙……是為了我,才特地借錢,送我這把匕首的吧?」
  「……」
  雖然神仙不肯回答,但她的沉默等於肯定。
  我胸口一陣刺痛。
  〖女神之刃〗幫過我無數次,我能撐過多次戰鬥,好端端地坐在這裡,都得感謝神仙為我準備了這把匕首。
  因為神仙背負了沉重負擔,我才能一路戰鬥到今天。
  「……你別擔心啦,貝爾,這是我自己要……」
  神仙溫柔地對我微笑,但我打斷她的話,站起來。
  我伸手摸了摸佩在腰際的匕首後,直勾勾地注視著神仙。
  「神仙……我想與妳兩個人,一起還這筆錢。」
  帶有神祕藍彩的眼眸睜得好大。
  我對著吃了一驚的神仙,用簡短但充滿真心的話語懇求她。
  因為,這把匕首,一定就是……神與眷屬的羈絆。
  「請……讓我幫忙。」
  「……」
  聽我表達了內心想法,只見神仙停住了動作——然後苦笑了。
  她右手慢慢伸向馬尾辮。
  「要是讓你幫忙了,我會很沒面子耶……」
  纖纖玉指,觸碰著我以前送她的髮飾。
  有如蒼藍花瓣的緞帶晃了晃,小小的銀色鐘鈴發出清澈的「鈴」一聲。
  神仙淡淡染紅了雙頰,手指撥弄著髮飾,最後輕聲一笑,做出了結論。
  「不管要花幾年,我都會還清債務。所以我希望貝爾還有你們……可以支持著我,讓我不會倒下。」
  這次換我睜大雙眼了,莉莉他們也露出類似的表情,神仙環顧著我們每一個人。
  支持神仙。也就是溫暖的餐點、家人(眷族)團聚,還有保護這間總部——保護神仙能展露笑靨的歸宿。用我們所有人的力量。
  赫斯緹雅女神是這個意思。
  「抱歉,我是個債台高築的主神(天神)……你們願意支持我嗎?」
  「當、當然願意!」
  看到神仙軟綿綿地笑了,我激動地探出上半身點頭。
  這位女神有點頑固,始終堅持要親手還債做個了斷,但又願意依賴我們,我決定要支持她,同心協力一起努力。
  面對她快活的笑容,我在心裡如此發誓。
  「……主神都這麼說了,眷屬當然不能違逆囉。」
  「呵呵,就是啊。」
  「真是!今後不可以再這樣了喔!」
  看到我們站著面對面,韋爾夫與命小姐都不禁發笑,站了起來。莉莉一邊叮囑,也跟著站了起來。「沒問題,沒問題!」神仙用笑容回答莉莉,我在神仙身旁一邊苦笑,一邊感謝韋爾夫他們答應了神仙的心願。
  後來我們站著圍成一圈,重新討論起今後的計畫。
  「那麼現在來確認【眷族】的現況以及方針。眼下的目標是確保足夠的生活費,還有存錢向公會繳稅。為了不欠更多的錢,我們必須籌措資金。」
  「也就是說,今後派系的活動將以探索地下城為主囉。」
  「為了提升探索的效率,當務之急是加強派系與團員的力量吧。」
  「現在講這也許已經很難……不過這表示我們應該積極勸誘團員,對吧?」
  莉莉、命小姐、韋爾夫還有我依序發言,互相分享情報。
  最後韋爾夫他們笑著催促我「你是團長,應該由你做結」,我雖然害臊,但還是伸出了手。包括神仙在內,大家把手掌疊在一起,由我做精神喊話。「一起加油吧!」
  大家齊聲高喊「喔——!」,為今後【眷族】的前程加油打氣。
  「好!既然都決定好了,今天就多吃些營養豐富的好料,為明天做準備吧!今晚吃大餐囉!!」
  「才剛說完怎麼就開始揮霍啊!?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盡量省著過!赫斯緹雅女神太會亂花錢了!」
  「喂喂,別這麼死腦筋嘛!就今天一天又不會怎樣!」
  「不可以!!莉莉不會再相信主神您了!派系的資產由莉莉來管理!!」
  三人安撫了爭吵不休的神仙與莉莉之後,結果今晚還是決定吃大餐。
  我們說不過神仙,自己燒了魚跟肉,在總部的寬敞餐廳圍著料理坐下。
  簡單的碳烤雞排、好幾條豪邁的烤全魚、據說是遠東料理,用米捏成的飯糰、炸薯球,還有少許的酒。
  莉莉「咕呶呶」地直呻吟,命小姐看得苦笑不已,叫她吃點雞肉;韋爾夫在喝酒,神仙也把熱呼呼的炸薯球塞得滿嘴。夾在兩人之間,我沒吃到幾口料理,只被左右兩邊弄得暈頭轉向。夜幕降臨,街上完全暗了下來,但我們的笑聲與溫暖燈光,都流瀉到了窗外。
  我想起與祖父度過的歲月,變得有點想哭,但沒跟任何人說。
  【眷族】。
  我們身上都有神仙的血(羈絆),這一定就是我的第二個家。
  我失去養育之親,孑然一身,內心長久以來追求家庭的溫暖。
  我覺得,能來到歐拉麗,真是太好了。
  能遇見這些人真是太好了,我今天深切地這麼覺得。
  大家抱著肚子一同笑鬧,熱鬧的餐桌一直持續到半夜。
  ※
  【眷族】的小小宴會結束後過了一晚,第二天早上。
  神仙一大早就去打工了,我們也在處理剩下的作業。
  「得在今天之內把新家整理好……才行呢!」
  我一個人鼓起幹勁,走在房子裡的走廊上搬東西。
  為了重新開始探索地下城,希望能在今天內解決搬家作業。我們分工合作,在宅邸裡東奔西跑,忙著整理打包的東西。
  「命大人——有客人找您。千草大人光臨囉——?」
  「千草大人?」
  在一樓的一個房間裡,我、命小姐還有韋爾夫正在把東西從木箱裡拿出來。
  聽到莉莉從門口探頭呼喚,命小姐站起來走出房間。
  千草小姐是命小姐不久之前隸屬的【建御雷眷族】的一名成員。聽說她跟命小姐一樣都是遠東出身,是從小認識的朋友。
  看看窗外,千草小姐的確就在那裡。總是以瀏海遮住眼睛的少女,雙手抱胸,在前院中間緊張兮兮地來回踱步……怎麼說呢?好像很焦急。
  命小姐一從大門走出去,千草小姐馬上跑過去跟她說話。
  看到千草小姐這樣,命小姐先是慌張,講著講著,
  「——這、這是真的嗎!?」
  她驚訝地叫出聲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
  「誰知道呢。」
  一起站在窗邊看的韋爾夫與莉莉都表示疑問。從這裡聽不到命小姐她們在說什麼,她們焦急的模樣,讓我也偏了偏頭。
  不久千草小姐快步離開了總部,命小姐也回來房間裡。
  「命小姐,怎麼了嗎?」
  「呃,不!沒有,沒什麼……」
  我試著一問,命小姐別開目光,迅速結束這個話題。
  「快、快點來做事吧!」她有點動搖地拿著東西走出了房間。
  新同伴這種僵硬的態度,讓我、莉莉還有韋爾夫面面相覦。



第二章 跑吧!克朗尼
  「今、今天在下想早點就寢~」
  在總部吃完晚餐後。
  命在只有四人的客廳裡,開口第一句就這麼說。
  主神赫斯緹雅經過昨晚與貝爾他們的對話,似乎點燃了鬥志,正在忙著加班打工。女神到這時候才終於有了幹勁,燃燒著積極還債的熱情。
  聽到少女有點假的一句話,貝爾等人並不顯得訝異,只說了句「晚安」就目送她離開。還不到晚上八點,命背對著他們的聲音,緊緊關上了門,離開客廳。
  她拾級而上,走過月光自窗戶灑落的長走廊,前往自己分配到的三樓房間。
  然後在半途中——她轉換了方向。
  她無聲無息地跑過二樓走廊,跳下窗戶,降落在後院角落。
  確定屋裡客廳的燈亮著後,她偷偷摸摸地從後門離開。

  「好,我們追。」
  「自從金盆洗手以來,好久沒跟蹤人了呢——」
  「這、這樣好嗎……」
  至於另一邊。
  韋爾夫、莉莉還有貝爾,都清楚看到命往街上走去。
  他們早就鎖好宅邸的門,開著客廳的燈迅速到屋外等著,現在才從藏身的暗處中出來。
  一行人開始追蹤明顯有事相瞞的少女。
  「她之前就好像很在意街上的狀況……果不其然呢。」
  「看她那樣頻頻往窗外看,誰都會注意到吧。」
  今早與千草談過話後,命的行動就明顯變得鬼鬼祟祟。
  她一整天都靜不下心來,好幾次往街上看,韋爾夫與莉莉看出她一定會採取某些行動,於是將狼狽的貝爾牽扯進來,做好隨時可以跟蹤的準備。
  不管怎麼問,命都只是裝傻,他們不能漠視同伴的可疑行動。
  「那傢伙也跟你一樣呢。」
  「咦?」
  「他是說兩位都很不會說謊啦,貝爾大人。」
  不擅扯謊、個性一板一眼的少女,走在熱鬧的街上。
  也許是因為心急造成注意力渙散,她沒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命從總部所在地的都市西南邊往南邊前進,貝爾等人一邊藏身一邊移動,隔著適度距離追蹤她。
  不久,他們到達了南大街——鬧區。
  周遭的喧囂在這裡達到了最高點,大劇院、賭場,還有高級酒館,巨大氣派建物並立的大道上,擠滿了穿著講究的商人與冒險者,連諸神都來湊熱鬧。
  對這都市盛況的心臟地帶視若無睹,命從大道轉了個彎,在一條後巷的店門口,與站在那裡的少女會合。
  「那是千草大人嗎?只有她跟命大人嗎?」
  「啊,好像要換地點了……她們要去哪裡呢?」
  遠東出身的兩名少女神情嚴肅地互相點頭,然後離開那裡。
  貝爾等人從建物暗處探出頭來,定睛觀察。雖然周圍的亞人都用可疑目光看他們,但他們不在意,繼續跟蹤。
  眼見著越來越遠離鬧區,兩名少女不斷往陰暗小徑的前方走去。
  「……喂,這個方向,該不會是……」
  追著命她們走了一會——韋爾夫突然抬起頭來。
  他盯著目標前往的都市東南區方位,僵硬地出聲說道。
  聽到青年這樣說,「啊!」莉莉的身子也震了一下。
  「咦?」只有貝爾一人露出不明就裡的表情。
  「貝爾!你現在馬上回去!」
  「貝爾大人!請您回去吧!」
  「咦?咦?怎麼了,為什麼?」
  被兩邊下達同一個命令,貝爾陷入混亂。
  他慌張地搖頭看左右兩人,韋爾夫與莉莉都加重了語氣。
  「別管那麼多,照做就是了!這裡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應該說這裡不是貝爾大人該來的地方!」
  「怎麼現在才這樣說……啊!命小姐她們要走掉了!?」
  正當莉莉與韋爾夫拚命想說服不願被排擠的貝爾時。
  他們差點就追丟了往道路前方走去的命她們。
  「啊——可惡。小莉子,放棄吧,我們快追。」
  「嗚~~~~!?命大人,您怎麼偏偏往那種地方去嘛……!」
  韋爾夫與莉莉放棄勸阻少年,從牆壁暗處跑了出去。尤其是莉莉,更是一臉有苦難言的樣子抱怨著。驚慌失措的貝爾也趕緊跟上他們。
  爛醉如泥的冒險者躺在路旁呼呼大睡,三人沿著兩名少女的前進方向追去。

  「這、這裡是……」
  然後。
  當道路變得開闊時,出現在眼前的景象,讓貝爾臉部僵硬起來。
  目前所在位置是都市的第四區,比較偏東南大街的位置。
  此處與地理相鄰的鬧區截然不同,散發著淫靡的氛圍。
  建物牆上或柱子上安裝著桃紅色魔石燈,寥寥幾盞燈火朦朧的街燈,照出了豔麗紅唇或鮮嫩水果造形的看板,還有身上禮服美背蠻腰一覽無遺的——蠱惑男人的女子們。
  以亞馬遜人為主,人類、獸人,甚至連小人族都一應俱全,這些女子叫住走在路上的男人,露出魅惑或是挑逗的微笑。女子們跟一臉色瞇瞇的他們講過三言兩語,或拉手或摟腰,就走進各自的店裡去了。
  若隱若現的豐滿酥胸、小巧的雙肩、大腿在視野各處晃動著。不知何處飄來一股甜香,是香水,還是她們淡淡的香汗?
  「那、那、那些人是……」
  貝爾顫著手指,指向她們,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窩囊的聲音。
  他感到一陣無從抵抗的目眩。
  那些性感女子的真面目——是娼婦,令他不禁戰慄。
  此處正是名符其實的「紅燈區」。
  景觀與氣味都與其他區劃或大街完全不同的「風月街」,讓貝爾整張臉都紅了。
  「所以莉莉才不希望貝爾大人來嘛……!!」
  「我實在不習慣這裡的氣味……」
  看到種族各異的女人引誘興奮至極的男客入店,貝爾察覺到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一旁的莉莉滿臉通紅地生氣,韋爾夫則是蹙起眉頭,用手臂擋著鼻子。
  兩人的忠告原來是這個意思……旦貝爾到現在才想起來。
  何止還太早,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跟這種地方扯上關係。貝爾頭暈腦脹地往後退。
  他這才想到,主神(赫斯緹雅)好像從以前就千交代萬交代,告訴他「只有東南區劃絕對不准去」……當幼小女神布滿血絲的眼睛閃過腦海時,少年明白了一切。
  「歐拉麗……還有這種地方?」
  「這一區包括大道在內,白天門窗緊閉,無人造訪,貝爾大人不知道也是當然的……」
  風化場所「風月街」日夜顛倒,白天居民都在睡覺。
  一般民眾當然不會住在這裡,外人看起來只覺得冷冷清清。貝爾因為手頭拮据,連鬧區都去不了,不明白這一區的實際情形也是無可厚非。
  還有少年身邊的熟人都隱瞞著不講,也是原因之一。
  帶著呆站原地的貝爾,韋爾夫與莉莉重新開始追蹤前方的命她們。
  「凱奧斯沙漠的文化圈,還有海洋國(迪薩拉)地區的建築風格……還是一樣雜七雜八啊。」
  「因為迷宮都市(這裡)是『世界的中心』嘛,莉莉聽說這些娼婦也是從大陸各地來的。」
  在各色裝扮的娼婦來來往往的寬廣街道上,群聚著東方或沙漠地帶等歐拉麗附近看不到的建築設計。有樓上採開放式的東洋樓房,也有讓人聯想到寒冷北方,以石頭建造而成的厚重屋宇。莉莉興趣缺缺地談到,這也是為了取悅冒險者客人所做的差異化——不,廳該說是複雜化帶來的結果。
  世界各地風格的娼館在眼前鋪展開來,街景洋溢著各色異國風情。
  性質不同於都市其他任何地方的風月街,讓貝爾產生誤闖異世界的錯覺。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街景,陌生的情調。
  初次目睹的「紅燈區」,對鄉下少年來說刺激實在太強了-
  「韋、韋爾夫有來過這裡嗎……?」
  「我待在女神(赫菲斯托絲)身邊時,其他同仁曾經帶我來過,但我沒在這裡消費過。」
  貝爾紅著臉一問,韋爾夫一臉敬謝不敏的樣子,表示「不適合自己」。娼婦們巧笑倩兮地聚攏到面貌精悍的他身邊,但他只是不耐煩地推開她們。
  莉莉威嚇著所有靠近貝爾的女人,也說「所幸莉莉也還沒墮落到這個田地」。
  「嗚嗚……命小姐她們究竟來這裡做什麼……」
  貝爾環顧著這個娼婦橫行的地帶,紅通通的臉還沒恢復正常,發出了呻吟。
  「年輕少女來到這種地方的理由……難道是為錢賣身?」
  「!!」
  「不,那兩個傢伙沒那能耐吧。」
  貝爾才剛被莉莉的推測嚇了一大跳,「看。」韋爾夫指著前面。
  在他的視線前方,只見命與千草雙手在胸前合握,有如驚弓之鳥。
  兩人的臉比貝爾還紅,靠在一起頻頻環視四周。每當下流男子或娼婦出聲調戲她們,兩人的肩膀就猛烈一跳。
  忽然間出現一個巨漢,笑嘻嘻地要伸手摸命,她說「請、請別這樣!?」閉著眼睛反射性地把那人打飛了,威力強到讓對方昏了過去。
  至於千草,根本已經快哭出來了。看到兩人簡直像是迷路的孿生小鹿,莉莉瞇細了眼,貝爾直冒汗,臉上露出近似達觀的理解之色。
  「的確,命大人她們實在太純真,不可能做出賣笑的行為呢……可是如果是這樣,她們怎麼會來風月街呢?」
  莉莉提出疑問時,命她們繼續前進,來到了東南大街。
  風月街主要位於東南大街附近的第三區與第四區。她們從原本的第四區橫越大道,消失在對面第三區的入口處。
  「不好,我們走。」
  「呃,嗯!」
  隔著間距追蹤她們的貝爾等人為了不要跟丟,由韋爾夫帶頭跑了過去。
  大街上聚集了更多娼婦,三人使勁撥開她們攬客的人牆。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穿越人群,踏進第三區。
  沿著比第四區更明亮的街道走了一會,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命與千草。
  兩人正被不懷好意地笑著的美男子——眾多男神纏著不放。
  「想不到能在這種地方遇到小命妹妹,呃不,是【絕†影】美眉!」
  「黑髮果然讚!」「遠東娘好萌!」
  「那、那個!我、我們還有重要使命……!?」
  眾神將兩人逼到牆邊,形成半圓形的包圍,找她們一起去玩。
  千草慌成一團,命讓她躲在自己背後,但似乎不便用強硬態度對神講話。面對這些超越存在,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至於眾神,好像覺得命她們的反應很好玩,半開玩笑地逗弄她們。
  看到這些天神明知人家不願意還故意胡鬧,韋爾夫與莉莉嘆了口氣。
  「請各位男神行行好,別再鬧她們了。」
  韋爾夫走過去說道,「嗯?」眾神轉過頭來,命她們則一臉驚訝。
  從青年背後一下子探出頭來的莉莉,也抬頭看著男神們,開口道:
  「各位在這裡打混不要緊嗎?夜晚可是很短暫的喔?」
  「哎呀,對喔!潔西卡妹妹店裡的優惠時段要結束了!」
  「我可是瞞著眷族偷偷跑來的,今天要玩個痛快!」
  「我把派系的重要資金摸來了——!」「啊,我也是。」「小弟也是。」「老夫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名的男神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離去了。
  身為享樂主義者的諸神出沒風月街是家常便飯,有些派系的團員們甚至會氣到哭,用盡一切手段也要限制失控主神的行動。
  韋爾夫等人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目送像颱風過境的男神們離開。
  「各、各位怎麼會在這裡……」
  脫離眾神魔手的命,與千草一起張皇失措,擠出聲音問道。
  莉莉他們轉為面對兩人,嘆了口氣。
  「因為命大人樣子怪怪的,所以我們才跟蹤兩位,請見諒。」
  「我們已經是共患難的【眷族】了,不要有祕密啦。」
  被莉莉還有韋爾夫這樣說,「嗚……」命縮起肩膀。
  「那、那個!請不要責怪命……。真要說起來,都是我不好……」
  千草走上前來,搖晃的瀏海底下露出一邊眼眸。
  她用細微的聲音說著,歉疚地垂著眉毛,「對不起。」向大家道歉。
  韋爾夫抓抓自己的紅髮,「解釋一下吧。」詢問兩人事情的原委。
  「……是這樣的,我聽人說,在風月街看到一個人,跟我們在故鄉……在遠東的熟人很像……」
  千草與命互相看看對方,點點頭,然後由千草慢慢開頭。
  命代替不太會講話的她,接著說下去。
  「千草大人似乎是在前兩天,從有來往的冒險者那邊聽來的。……那個,跟我們同鄉的某位大人,幾年前就下落不明……」
  原本內疚的命表情嚴肅起來,包括道歉在內,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
  聽她們說得到了失蹤舊識的消息,「原來如此。」莉莉輕聲說。
  「所以為了確認消息是真是假,千草大人才會找命大人商量,兩位就來到了這裡,是吧。」
  「是的,這是我們同鄉之間的問題,也沒有確切證據。在下認為不能把莉莉大人還有各位捲進來……再、再說,像這種地方……」
  命講到最後臉紅了起來,低垂著頭囁嚅地說。
  今早聽造訪總部的千草講了這件事,命像她剐才所說,也是因為害羞,所以沒能向貝爾等人坦白。
  「那個大塊頭怎麼了?那傢伙也跟你們同鄉,而且是老朋友了吧?妳們沒帶他來嗎?」
  友好派系(建御雷眷族)的團長櫻花,看名字就知道是遠東出身。聽說他跟命還有千草是兒時玩伴,從小就是吃同一鍋飯長大的。
  韋爾夫一提到他,這次換成千草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我、我不想,帶櫻花來風月街(這裡)…………我不想要他來……」
  「那個,千草大人並不是將櫻花大人看作兒時玩伴,而是……看作異性。」
  跟著臉紅的命補充說明後,千草變得面紅耳赤,頭垂得更低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韋爾夫表示理解。他正覺得奇怪,為何她不找櫻花他們,特地跑來拜託加入其他派系的命,這下疑問也有了答案。
  看到千草稍微顯露出複雜的少女心,莉莉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光聽別人講,就能判斷嗎?也許只是別人長得像……」
  「那位大人的種族很稀有……特徵聽起來,似乎也有很多地方不容忽視。」
  命回答了莉莉的疑問。
  她搖晃著綁起的黑髮,彷彿心意無處發洩,視線落在地上。
  「她跟我們不同,出身尊貴。在下實在不敢相信,那樣一位大人會待在風月街……無論如何都想親眼做確認……」
  所以才會坐立不安,跑來找那個人。命畏怯地道出造訪風月街的動機。
  至於聽完整件事情的韋爾夫,則是一邊眉毛跳了一下。
  出身尊貴——也就是貴族。
  莉莉一邊側眼偷瞧鍛造貴族(克羅佐)出身的他的反應,一邊結束這個話題。
  「事情莉莉都明白了,但兩位還是太不小心了。這第三區既是風月街,同時也是某派系支配的勢力圈。請兩位行事謹慎點,不要想探聽這裡的事。」
  就算只是要尋人,也可能被找麻煩的。被莉莉這樣提醒,兩名少女都歉疚地低下頭去。
  看了看命與千草反省的樣子,「總之,」韋爾夫開口道。
  「我看還是先離開這裡吧,一直站在同一個地方容易引人誤會。」
  他提議離開現在這個街道角落,莉莉等人都同意。
  韋爾夫轉過身子,打算換個地點——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貝爾呢?」
  「咦?」
  經韋爾夫這麼一問,莉莉環顧四周,也注意到了。
  到處都不見白髮少年的蹤影。
  「貝爾大人也來了嗎?從剛才起就只有看到兩位啊……」
  「嗯,是啊。」
  命說完後,千草也點頭。
  知道貝爾早在與兩人會合之前就消失不見了,現場時間為之凍結。
  周邊傳來風月街的歡鬧聲,僵住的四人之間流過娼婦的笑聲。
  韋爾夫啞然無語,莉莉臉色蒼白。
  ——不會吧。
  ※
  「走、走散了……?」
  我孤伶伶地呆站路中央,一個人喃喃自語。
  追著命小姐她們橫越大道時,我被高聲宣傳「優惠時段現在開始——!」的娼婦小姐們與男客人潮吞沒——跟韋爾夫他們失散了。
  走在韋爾夫與莉莉後面的我好不容易突破人群時,發現自己在一家娼館門口,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我似乎被人潮推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急著想回到有看過的道路,追上韋爾夫與莉莉,但是……就像現在看到的這樣。
  是轉錯彎了嗎?
  剛才是否該按捺著不安的心情,在大道上等莉莉他們來找我?
  在有如迷宮、呈現網狀的複雜街道的一個角落,我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了好幾次。
  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應該說我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
  櫛比鱗次的石砌娼館、亮度微弱的魔石燈光,還有四面八方傳來的女人開心的尖叫聲——以及甜膩的嬌喘。受到恩惠強化的聽覺,不用側耳傾聽,也會自動聽見房屋與街角流瀉出的嬌豔呻吟。
  我仍然站在路中央,臉色瞬息萬變。
  心裡早已亂成一團,不知道是擔心害怕,還是羞得快發瘋。
  我的臉一下綠一下紅,忙著變來變去,只差一步就要陷入混亂。
  「小弟弟~?你迷路啦?」
  「欸啊!?」
  突然有人叫我,讓我整個身體一震。
  回頭一看,那裡站著一位肌膚白皙的美女——好似成為色慾俘虜的精靈娼婦,對我嫣然一笑。
  大開衩的白色禮服,豐滿的胸部。與精靈大相逕庭的妖豔氛圍讓我啞口無言。
  被調戲的我喊著「我、我沒事!?」,當場拔腿就跑。
  (韋爾夫!莉莉!命小姐——!?)
  我在心中不停呼喚同伴的名字,只顧著飛奔逃離周圍的景觀。
  跑到街道的盡頭,一轉彎,路寬立刻變得細窄起來。彷彿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陰暗後巷中,密密排列著一棟棟高大娼館,妙齡女性或少女們從樓上窗戶俯視著我。怎麼看都跟我年紀相仿的獸人女孩從窗戶探出頭來,對我拋了個飛吻,我紅著臉差點沒摔倒。
  我漸漸被「紅燈區」的氛圍給壓垮。我口中發出哀叫,不敢停下腳步,只能漫無目標地在風月街裡亂跑。
  「哈啊,哈啊,哈……!?」
  我名符其實地迷失方向,終於跑到喘不過氣來。
  又不是在地下城,我卻像個笨蛋一樣跑到四肢無力,停下腳步。
  像是男客的幾個人,用奇異的眼光看著路邊氣喘吁吁的我。
  我全身發燙,雙手撐在雙膝上面,然後擦擦汗,抬起頭來。
  (這、這裡是……?)
  周圍的景觀變了個樣。
  不同於剛才的娼館街,這裡到處都是魔石燈光,亮如白晝。
  我在風月街裡亂闖亂跑,來到了有點類似祭典的熱鬧地段。
  「……遠東的,建築?」
  漆成朱紅色、只是做個造型的大門前方,異國式建築填滿了道路兩旁。
  那是紅柱紅牆搆成的木造房屋,每一棟都高達三層樓以上,鮮豔的赤紼色華美無比。屋頂與大門上方,使用了在歐拉麗難得一見的建材「瓦片」。視線所及的整個區域,全都是相同風格的建築。
  我記得……這好像叫做「遊廓」?
  仰望著異國式建築,我回想起命小姐他們的故鄉島國的情報。
  我只是聽不知為何擁有一些偏門知識的祖父說過,沒正式學過,但看那建物群獨特的造形,我應該想得沒錯。
  當石板地的構造產生改變時,我受到祖父的記憶刺激,像被引誘般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
  (我聽說風月街(這裡)融合了許多國家的建築……)
  遊廓——異文化的街道非常明亮。除了魔石燈以外,各處掛著稱為燈籠的蠟燭燈具,年輕男女在燈光下來來往往。女性……不,娼婦們穿著的那種奇特服飾,應該就是稱為「和服」的遠東民族服裝。
  寬廣道路的中央或路旁,栽種著在地下城某層發現的蒼櫻(azzurra)。這種來自地下城的迷宮樹木,不分季節綻放著美麗花朵,在石板地上灑落蒼藍花瓣。沐浴月光的這種蒼藍櫻花——既非白色,也不是粉紅色的櫻花,讓我知道這座精心打造的遊廓,只不過是遠東國度的仿造品。
  我正對遊廓中仍顯得格外如夢似幻的蒼藍櫻花讚嘆不已時,無意間,我看到一幕光景。
  在朱漆娼館的一樓,面朝大道的格子狀大房間裡,並排待著許多名娼婦。
  那群以和服打扮自己的女子,正對著路上笑吟吟地出聲攬客。一群男性駐足於店前,也許是在挑選看得上眼的女子,他們隔著木格子窗與娼婦交談幾句,就走進店內。
  正當我覺得稀奇,邊走邊看在木欄內等客人上門的各類種族的娼婦時。
  我與大房間深處的一名少女,目光對上了。
  「——」
  光澤亮麗的金髮,以及翠綠眼眸。
  跟髮絲同色的獸耳與又粗又長的尾巴,讓我知道她是獸人。
  從耳朵與尾巴的形狀,看得出獸類屬性是狐狸。
  ——狐人。
  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種族的獸人。
  他們是只有在遠東等少數地區,才能看到的稀有種族。
  她那介於少女與女人之間的容貌,嬌柔而美麗動人。
  少女身穿鮮紅和服,彷彿將機會讓給其他娼婦那樣坐在房間角落。纖巧的頸項上,不知道是不是裝飾品,戴著黑色頸鍊……不,是項圈。
  那美感與少女的翠綠眼眸,使我不禁停下腳步。
  她的眼神,就像在羨慕、憧憬夜空與格子窗外——牢獄外的我。
  與我視線交纏的她,櫻唇淡淡地綻開,笑了。
  不同於嬉笑歡鬧的娼婦們,那虛幻的笑容,讓我睜大雙眼,僵在原地。
  彷彿潸然淚下的美麗容貌,奪去了我的意識與時間。
  一瞬間的視線交錯,感覺起來卻像幾十秒。
  「——該不會是貝爾小弟吧?」
  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嚇得跳了起來。
  意識被拉回現實,我吃驚地轉頭往背後一看。
  站在眼前的,是擁有橙黃色頭髮與眼睛的男神。
  「荷、荷米斯神!?」
  「哈哈,果然呢。」
  看我做出驚訝反應,荷米斯神笑了笑。
  個子比我高的男神眼睛彎成月牙形,露出花美男的笑容。總是跟隨左右的亞絲菲小姐不在,看來他現在是一個人。
  裝扮也與平常有些不同,頭上戴著附羽毛的帽子,肩膀上揹著隨身包(pouch)。
  「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呢,呵呵。貝爾小弟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呢。」
  「咦……不,請等一下!我會在這裡是因為……!!」
  「你好像在看張見世,有令你在意的女生嗎?」
  我遭到某些誤會,紅著臉手足無措;荷米斯神沒理我,興致盎然地看著那家娼館的店面。我猛一回神,也將視線移回大房間,那名狐人少女已經被擁擠的娼婦與客人擋住,看不到了。
  我無法忘記剛才的景象,望著稱為張見世的格子窗房間時,「要不要我敦教你挑女生的訣竅?」我被荷米斯神取笑,喊著「不、不用了吁」。
  再被他這樣調侃下去,我可吃不消,我忘了狐人少女的事,不再去看張見世。
  「呃,那個——……荷米斯神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那個隨身包是……?」
  「貝爾小弟,在風月街不可以問這種不知趣的問題喔?」
  他壓低了帽檐稍微遮臉,咧嘴對著我笑。
  ……看到那橙黃色的眼睛,我直覺明白到他是瞞著隨從(亞絲菲小姐)偷偷跑來玩的,不禁冒汗。至於神祕的隨身物品,他不肯多講。
  「千萬別把我在這裡的事說出去喔?一言為定。」
  「呃,嗯……」荷米斯神把臉湊過來叮囑我,逼著我點頭。
  不過……跟他這樣講幾句話,腦袋似乎終於冷靜下來了。
  見到熟人的安心感,讓我遠離了快被風月街壓垮的孤獨感。
  見到荷米斯神讓我鬆了口氣,我想開口問他回去的路。
  「不過話說回來,想不到像貝爾小弟你這樣的人,會一個人來風月街啊~」
  然而,荷米斯神不懷好意地笑著,自然而然地摟住我的肩膀。
  「荷、荷米斯神?」
  「看你好像對這種地方很有興趣,我也很高興喔。當然貝爾小弟也是偷偷跑來的吧?」
  「不是……!?荷米斯神!您誤會了!?」
  我沒那種想法……!?我努力解釋,但荷米斯神打斷了我,自顧自地說:
  「用不著害臊啦,我不會跟主神(赫斯緹雅)說的——喏,這是天神給你的餞別。」
  荷米斯神發揮著不必要的理解力,在隨身包裡翻翻找找。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交給我一只小瓶子。
  類似棋盤遊戲(西洋棋)棋子的透明容器裡,紅色溶液發出了水聲。
  「這、這是什麼啊?」
  「壯陽藥啊。」
  ——噗!?我噴出了滿口口水。
  「那麼掰囉,貝爾小弟!祝我們都有個愉快的夜晚!」
  「等……荷米斯神——!?」
  荷米斯神放開了緊貼的肩膀,面露清新笑容,爽快地離去了。
  「我、我不要這個啦——!?」我一手拿著藥水,全速追趕上去。
  又要一個人待在這種花街柳巷,我會發瘋的!而且我才不敢把這麼羞恥的壯陽藥(東西)收進懷裡!?這是要我怎麼辦啦!!
  我感覺像抱著顆炸彈,拚命追趕荷米斯神。他以走慣了的腳步在道路間穿梭,我全速狂奔以免追丟了動作靈敏的神仙。
  遊廓已經遠遠拋在腦後,我漲紅著臉,一心只想把藥還他。
  「——咿咿!?」
  就在我不斷追著荷米斯神跑,衝進小巷轉角時。
  我迎頭碰上從對面走來的人,差點沒撞個滿懷。
  「哎呀。」
  只差一點就要正面撞上的那一刻,我踢踹地面,吃了一驚的對方也以敏捷身手躲開,所以我們只有肩膀擦撞了一下。
  「嗚噢!?」急速轉換方向讓我身體向前傾倒,我急忙轉過頭來。
  「對、對不起!?有沒有怎……樣……」
  我道歉到一半,看到眼前人物的模樣,越說越小聲。
  首先奪去我目光的,是那雙漂亮的長腿。
  水蛇腰的位置相當高,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美腿吧。
  服飾統一為藍紫色,不輸給赫斯緹雅女神的豐滿胸圍藏在短衣底下。包括肩膀與肚臍在內,其他部位沒有任何遮掩。比起暴露的上半身,下半身穿著直達腳踝、結構類似褲子的服裝,越往下就越寬鬆……但可能是因為質料輕薄,平滑布料底下柔韌的大腿線條與臀形隱約可見。她沒穿鞋,光著腳。脖子與手腕戴著冒險者用護身配件(accessory)做裝飾。
  個子比我高,有一百七十C(賽爾尺)以上。
  披散下來的漆黑長髮直達臀部,勻稱的身體經過鍛鍊,褐色肌膚則飄散著緊抓男人視線的性感魅力。
  是位身穿舞者式服裝的——亞馬遜娼婦。
  「……對、對不起!我突然跑出來!那個,這個……失、失陪了!?」
  今天擦身而過的娼婦之中最美豔的女子,使我急忙別開目光。
  面對大膽暴露的服飾與火辣身材,我連話都講不好。我整張臉發燙著,告訴自己必須趕快追上荷米斯神才行,打算離開這裡。
  「等等。」
  然而,害羞地呻吟的我還來不及落跑。
  她的手先抓住了我的手臂。
  「咦?」
  「沒見過你呢?」
  她一把將我拉到身邊,硬是把我轉過來,雙手繞到我的腰上。
  我被她抱到懷裡——不對,是以下半身與下半身緊貼的姿勢,互相注視。
  「……!?」
  我站著被她從極近距離觀察長相。
  我除了漲紅著臉之外,束手無策。大腿感覺到的對方柔軟雙腿的觸感,還有眼前的鮮嫩雙唇,視線一往下移,雙胸間的深谷必定會立刻闖進視野。
  我全身像著了火般發熱,手腳卻像結冰般動不了。
  「嗯——?」
  至於對方則是毫不在意,左手放開了我的腰,貼到臉頰上來。
  我的臉被她微微托起俯視著,彷彿隨時會奪去我的嘴唇。
  她瞇細了眼,目不轉睛地端詳我的臉……然後笑了。
  「哦……長得挺誘人的嘛。」
  紅嫩的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一陣冷顫!強烈的寒意襲向了我。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阿伊莎。」
  「咦!啊!咦!?」
  「要不要現在立刻買我一晚?」
  溫熱的氣息侵犯著我的臉頰與脖頸,我差點沒昏過去。
  燒灼全身的羞恥與恐懼同時產生,渾然一體。
  不行,糟糕,快離開她!?聽從大喊大叫的本能,我到這節骨眼上才開始抵抗,但是……
  (——無法脫身!?)
  包括繞在腰上的手,我無法輕易掙脫對方的拘束。
  她的「力氣」——【能力值】居然足以抱住升上Lv.3的我。
  對方是領受了「神的恩惠(pharna)」的娼婦?
  自稱阿伊莎的她笑著說「不要掙扎」,把我抱得更緊了。
  強硬的作法與蠻力,以及那副美貌,讓我想到了「女英豪」這個字眼。
  「今天都沒好男人——」
  「好像有年輕小夥子的味道喔——」
  「阿伊莎,那是誰啊——?」
  不只如此,彷彿落井下石似的……周圍湧出了一群人。
  從各方街道與後巷,出現了大量人影,不對,是大量的亞馬遜人。
  不理會嚇呆了的我,貌美活潑的一群女子往我們這邊走來。
  「我剛剛在這裡找到的,看,長得一張純真的臉蛋吧。」
  「好久沒看到這種男人了耶。」
  「呵呵,你第一次來風月街呀?」
  以她……阿伊莎小姐的話語為開端,應該是出來攬客的娼婦們七嘴八舌地開我玩笑。當我發現時,已經被包圍了。
  所有人都是同種族(亞馬遜人),當然穿著也跟阿伊莎小姐一樣,或是更暴露。仍然緊抱著我,填滿我視野的褐色豔肌令我暈頭轉向,意識漸漸飄遠。
  就在下個瞬間。
  其中一名亞馬遜人彷彿發現了什麼,驚得肩膀晃了一下。
  「欸,等一下。這個人類……該不會是【小新秀】吧?」
  聽到這段發言,她們當場僵住不動,接著爆出一股騷動。
  「——白髮紅眼。」
  「在戰爭遊戲中,打倒了雅辛托斯……」
  「還寫下了Lv.3紀錄的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
  日前的戰爭遊戲被當成下界舉辦的活動實況轉播,全都市(歐拉麗)都看到了整個過程。不同於以往的狀況,我還有韋爾夫他們的長相被市民知道,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是……
  亞馬遜人集團一律凝視著我的臉,低聲念著。
  身旁的阿伊莎小姐也睜大眼睛,緊盯著我瞧。
  ——然後,氣氛一百八十度轉變。
  剛才半開玩笑的氛圍煙消雲散,女戰士的雙眼全都亮起強光。
  交談的聲音中斷,所有人的視線刺穿了位於圓圈中心的我。
  原本那種小小煩惱早已消失無蹤——我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流下。
  浮現腦海的,是圍繞著發抖的兔子的一群大型肉食動物。
  老虎與獅子從獠牙縫隙間滴滴答答淌著大量口水,伸舌舔嘴。
  我的喉嚨發出壞掉笛子般的「咻」一聲,凍結的臉部變得不能再綠。
  得、得快點逃走才行——我才在這樣想,下個瞬間。
  她們「哇!!」地大叫一聲,撲向了我。
  「我最喜歡強悍的男人了!!」
  「欸,要不要買我!?」
  「我比那種矮冬瓜好多了!!」
  亞馬遜人形成的巨浪,一瞬間就吞沒了我。
  伴隨著歡呼聲自四面八方湧來的娼婦們,抓著我的肩膀、手臂、衣服與頭髮,從各種方向拉我,想把我抓過去,好幾隻褐色的手不肯放開我的身體。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身陷女戰士們(亞馬遜人)柔韌、水嫩、擁有傲人臂力的肢體之中,被攪拌來攪拌去。
  已經不可能逃走了,所有方向都被擋住,除了肌膚與服飾的顏色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我的意識就快要飛遠,連慘叫都叫不出來,被漸漸埋入娼婦們的身體之中,就在這時——有人把我一拉。
  那人抓住我伸出的手臂,硬是把我拖了出去。
  「——這傢伙是我第一個看到的,我不會把獵物讓給任何人。」
  阿伊莎小姐推開其他娼婦,把我拖出來後抱到豐滿的胸前。
  當我的臉埋進乳溝之中,滿臉通紅時,「噓——噓——!!」其他人都在喝倒采。
  阿伊莎小姐根本不在乎噓聲四起,低頭看著姿勢難看的我,掀起嘴角,彷彿在說自己真走運。
  「噗哈!?」我用盡全力逃離阿伊莎小姐的胸前,急忙拉開距離。
  醬  疾
  「不、不是的!?我是,那個,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而來的!我是來找派系的同伴,結果迷路了!所以……!?」
  我語無倫次地講個不停,懇求她們放過我。
  然而一名動作敏捷的少女(亞馬遜人)不知何時繞到了我背後,冷不防從我手中奪走某個道具。
  「嘴上這樣說,準備倒很齊全嘛,喏。」
  我一直握在手上的小瓶子,正是某位神仙塞給我的壯陽藥。
  (荷米斯神~~~~~~~~~~~~~~~~~~!!)
  我胸中哭著大聲慘叫,男神(荷米斯神)在心中笑容滿面地豎起大拇指。
  決定性的道具擺在眼前,讓我再也不能找藉口。
  「別不乾不脆的,好了,過來吧。」
  「等、等等!請等一下!?」
  我被阿伊莎小姐纏住手臂,強行帶走。
  笑嘻嘻的其他女戰士(亞馬遜人)也跟在旁邊,開始集團移動。
  我追著荷米斯神離開遊廓,來到的地方,顯現出濃厚的沙漠地區文化色彩。很多石砌建築都是以類似泥磚的石材或切割過的岩塊蓋成,但也有用雪花石膏建造、充滿高級感的美麗白牆娼館。路上看到的娼婦大多穿著阿伊莎小姐她們那種舞者式服裝,或是袒胸露肚的衣裳。
  「不是的,不是的!?」、「請聽我說啊!?」我再怎麼認真哭叫也沒用,阿伊莎小姐硬是把我拖走,我甩不開她的手。
  剛才我被擠得一場糊塗時也是一樣,無法有效抵抗,可見周圍超過二十名的女戰士(亞馬遜人),應該至少都有第三級冒險者以上的能力(能力值)。
  就在我對不可能突破的包圍感到絕望時,不久,就看見了一幢建築。
  那跟周圍一帶相比,肯定是最巨大的娼館——或者該說根本是宮殿。
  其威容彷彿聳立於廣大沙漠之中的王宮,金碧輝煌的外觀富麗堂皇。
  通過圓形前院走近宮殿,就看到正面大門的上方,有著其他派系的徽章。
  徽章上刻著頭戴面紗遼起上半張臉的裸體女性……娼婦。
  這裡是【眷族】所擁有的設施?不,是大本營?
  我還在驚愕時,阿伊莎小姐拉著我,從敞開的大門把我帶進裡面。
  「城、城堡……?」
  宮殿當中鋪展開來的,是不輸給外觀的宏偉景觀。
  有點類似摩天樓(巴別塔)設施的設計,宮殿中間挑高直到樓上高處。每層樓都有高雅娼婦搭著男客的手臂,領著他們到某些地方去。
  此時我們所在位置的正門大廳非常寬廣,是個白色大理石的空間,鋪著紅色地毯,各處都有看似相當高級的壺罐等室內裝飾。
  大娼館呈現出的獨特氛圍,以及淫靡的芳香,使得麻痺的緊張感又回來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看看被抓住的我的反應,阿伊莎小姐露出了笑容。
  「這裡是我們的總部,女主神娼殿。」
  她拉著我走在正門大廳裡,繼續說:
  「不只這幢宮殿,附近一帶都是我們的地盤……伊絲塔女神的私有地。」
  伊絲塔,女神……?
  即使是不太熟悉其他派系(眷族)情形的我,也有聽過這位女神的名字,我心頭一驚——

  「妳們是怎麼了,都聚在這裡?」

  從挑高的樓上,有個聲音傳了下來。
  耳朵顫抖的瞬間,我猛一抬頭,獨自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一位身穿撩人衣裳的絕世美女。少許衣物覆蓋住飽滿的乳房與冶豔蠻腰,大膽展現出褐色肌膚。再加上金銀製的頭環、耳飾、首飾、胸飾、手環與腳環等飾品的光輝,甚至讓人聯想到「女王」這個字眼。
  長長的黑色編髮光澤亮麗,看起來也像紫色。
  她一手拿著煙管,從樓上一角悠然俯視著我們。
  (——「美之女神」。)
  我一瞬間就明白了。
  光憑站姿與秋波就能翻弄他人意識的過分魅力。
  與留下強烈印象的那位銀髮美神——芙蕾雅女神又是另一種類型,煽情的,或是隱藏著魔性、暗香襲人的美貌。
  「伊絲塔女神,我們回來了——」其他人悠悠哉哉地出聲打招呼,只有我喉嚨暗自發出咕嘟一聲。
  「那個人類是……」
  紫水晶般的眼眸彷彿注意到什麼般轉向了我,我反射性地背脊一震。
  而當女神的視線一停留在我身上,阿伊莎小姐以外的亞馬遜人馬上有了動作。
  「伊絲塔女神不可以看——!!」
  「每個男人看到妳,骨頭都酥了!要是這個又被妳搶走,那可吃不消!」
  團員們擔心女神使用「魅惑」的力量,一齊趕來保護我。
  「你也是,不准看!」有人從背後遮住我的雙眼,「喔哇!?」我不禁怪叫一聲。稚嫩少女到潑辣女性的聲音此起彼落,我再度被亞馬遜人的雙手揉得亂七八糟。
  「呵呵……今晚等會有客人要來,我現在可沒空理那種嫩小子。」
  伊絲塔女神俯視著衣衫襤褸的我與女戰士們(亞馬遜人),嗤之以鼻。
  「塔木茲。」她興趣缺缺地移步,呼喚了背後的青年隨從。褐色美神帶著俊美青年團員,離開了頭頂上的走廊,消失在我的視野外。
  (果、果然……這裡就是【伊絲塔眷族】的大本營……)
  頭髮與衣服被拉得亂糟糟的我,確定了這一點。
  她們在歐拉麗攻略地下城的成果輝煌,是都市中組織勢力數一數二的高階派系……我記得是這樣的。
  無意之間竟然來到了這麼可怕的地方,我因為新的理由而臉色發青。被帶進其他派系總部的我,被阿伊莎小姐扣得緊緊的,走進宮殿內。
  一樓的正門大廳,走著寥寥幾名身穿半透明禮服、種族各異的豔麗娼婦。我每看到一個就臉紅一次時,阿伊莎小姐叫住了像是代理人的女性,講了幾句話後,往三樓移動。
  步上奢華的大階梯,打開近在眼前的雙開式樑木門,她把我推了進去。
  「嗚咕!?」
  我被趕到房間中央,最後她推了我一把,使我跌在天鵝絨長沙發上。
  柔軟的觸感接住了我,我急忙爬起來,只見周圍一片昏暗。
  這間大廳裡有好幾張天鵝絨椅子,人很少。光源只有短腳圓桌上與牆上的燭台火光,飄散的香氣是昂貴香水,還有……
  「是麝香的氣味。」
  陌生的香氣讓我掩住鼻子,阿伊莎小姐對我開口說道,在對面的長沙發上坐下。
  其他女戰士(亞馬遜人)也粗魯地搬來椅子,圍繞著我坐下。
  我看到少少幾個像是男客的人,以及一旁身穿禮服陪酒的女侍,察覺到這個雅致的空間是待客室——也就是招待客人的貴賓室。
  「好像沒空房間了,你就在這裡等等吧。」
  「我是覺得就在這裡開始也行啦。」阿伊莎小姐膽大包天地笑著,使我臉部抽搐起來。
  是要開始什麼?我不敢問。
  「第二個換姐。」、「阿伊莎,也讓我嘗一口嘛。」女戰士們(亞馬遜人)自顧自地說著,瞇起眼睛,像女豹一樣慢慢逼近。背後有人用纖細手指輕撫了我的脖頸,我心臟重重一跳,趕緊張開顫抖的嘴唇,說:
  「我、我是其他派系(眷族)的……隨便踏入各位的總部,應該不太好吧?所、所以!」
  「無所謂,我們每晚都把冒險者帶進來。」
  「當然是用強的。」阿伊莎小姐馬上捕了一句。她斜眼瞄著在別處接受服務的客人——冒險者,顯得完全不以為意。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把敵人帶進自家陣營,她卻老神在在。
  「再說想打(幹)的話,我奉陪啊。看是在屋子裡還是床上,儘管放馬過來。」
  她「碰」一聲把長腿砸在圓桌上,表示要打,她反而歡迎。
  我啞口無言,理解到這幢看似毫無防備,沒有任何保鑣,淨是些衣裳單薄的女性的大娼館實際上的情形。
  眼前與周圍的這些女子,是悍婦、女英豪、女中丈夫。
  她們能赤手空拳搞定還算有點本事的高級冒險者,才不需要什麼保鑣。
  「戰鬥娼婦」——曾在哪裡聽過的這個字眼,在腦海中閃爍。
  (向伊絲塔女神領受「恩惠」的娼婦(冒險者)……)
  我按捺著內心的動搖,偷看正面的阿伊莎小姐。
  她的為人,彷彿象徵了亞馬遜人大膽剛毅的性情。她舉手投足無懈可擊,充滿自信,很可能是團員之中的靈魂人物。兼具力與美的這名女子,在目前這個場合,絕對是發言最有分量的人。
  我心臟噗通噗通地狂跳,鼓起勇氣,問道:
  「要、要怎麼樣,您才願意放我走……?」
  我對娼館這種天外魔境不可能有興趣,再加上被強行帶到其他派系的總部,使我窩囊地怕得要命。
  異空間、格格不入、惶悚不安。這些緊張與混亂交雜在一起,使我幾乎快哭出來,苦苦哀求。
  「……」
  聽到我求饒,阿伊莎小姐先是把玩著頭髮。
  接著像是女侍的娼婦走過圍成一圈的女戰士(亞馬遜人)之間,將玻璃杯放在我眼前的圓桌上。
  我嚇了一跳,阿伊莎小姐輕輕拿起那杯看起來很貴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雖然我們在主神(伊絲塔女神)的身旁,自稱為高級娼館……但我可無意故做高尚。我們亞馬遜人啊……」
  她用手轉動著精雕細琢的玻璃杯,無視於我的問題,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我正不知所措時,阿伊莎小姐瞇細了眼,咧嘴一笑。
  「我們才不要在宮殿乖乖等不認識的傢伙上門。強悍的男人,我們自己會找。」
  「咦……」我當場僵住,她探出身子,在我耳邊呢喃:
  「你不知道亞馬遜人的習性嗎?我們會擄走男人……吃乾抹淨。」
  而且不容分說——這句話使我身上的汗腺,一下子全張開了。
  亞馬遜人。
  她們一般給人的印象是好鬥、好戰。據說每個地區的部落,會使用各種不同的武術。
  她們的體型與身體構造在各類種族中最接近人類,但卻具有「只能生下女兒」的特質,在五種亞人當中是很特殊的種族。亞馬遜人生下的孩子都是亞馬遜人,無一例外,沒有半亞人。
  換句話說,她們想生孩子,一定需要其他種族男性的協助。
  「協助」只是說得好聽,實際上亞馬遜人會擄走男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聽說為了傳宗接代,她們自「古代」綿延至今的凶猛習性,到了諸神降臨的現代,仍然使許多人蒙受其害。甚至有些傳聞繪聲繪影地描述鄉間農村的少年、青年或已婚男性被帶走,回來時都成了廢人。
  這個女性種族簡直像是嗜血野獸,會找出自己中意的男人,帶回自己的巢穴。
  這就是亞馬遜人。
  簡而言之,我就是「被擄走」的人。
  她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我的哀求。
  「死了這條心吧。」
  阿伊莎小姐補了一句,給了僵住的我最後一擊。
  近在身旁的其他女戰士(亞馬遜人),也露出野獸般的笑容。
  ——我會被蹂躪至死的。
  被推入萬丈深淵的我,變得面無血色。
  「……?」
  就在我受到悲觀念頭侵蝕時,忽然聞,阿伊莎小姐抬起頭來。
  其他女戰士(亞馬遜人)也做出相同動作,狐疑地看向某個方向。被絕望打敗了的我慢了一拍,也注意到了。
  激烈的腳步聲,正在往這個貴賓室過來。
  「慘了,阿伊莎!?芙里尼要來了!!」
  一名亞馬遜人用力打開大廳的門,衝了進來。
  我們與大吃一驚的客人全都看向她,她的臉上流露出焦躁之情。
  「芙里尼」……?
  這個有點可愛的名字讓我大感困惑時,阿伊莎小姐她們的眼神都變了。
  過來這邊!快躲起來!?她們硬把我從長沙發上拉起來——但「那個」快了一步抵達。
  伴隨著轟然巨響,門板飛上半空。
  站在門前的亞馬遜人與厚重的礫木門被打飛的景象,使我目瞪口呆。
  「——有年輕男人的味道喔;」
  她抽動著巨大的鼻孔,現身了。
  那是個身高超過二M的巨漢……不,是女巨人。類似狩獵服的紅黑服裝底下露出的褐色短手短腳,不是譬喻,完全是四大塊肌肉。不只身高驚人,橫寬也十分的粗,整個呈現矮胖體型,手腳與軀幹根本不成比例。
  最誇張的是那張大臉。
  黑髮妹妹頭,加上蠢動著轉來轉去的眼球與往旁裂開的口脣,這樣說不太好聽,但就像蟾蜍一樣——
  (怪、怪獸!?)
  我心中喊著超失禮的念頭,大受衝擊,
  就在這一刻,我的確看到了翻白眼口吐白沫的祖父幻影。
  「咯咯咯咯咯!聽說妳抓了男人來啦,阿伊莎~?」
  從遭到破壞的貴賓室入口,女巨人——亞馬遜女性一腳踏進室內。
  青蛙般嘶啞的笑聲,讓阿伊莎小姐嘖了一聲。
  「妳來做什麼,芙里尼。」
  「我聽說妳們簇擁著個小鬼回來,有點興趣~」
  「也讓老娘看看嘛~」喚做芙里尼的女性又接著說,腳步沉重地走來。
  她輕輕鬆鬆踹飛圓桌與長沙發,一直線往這邊過來。
  然後,她看見了躲在阿伊莎小姐她們身後的我,嘴角大大往上裂開。
  她露出巨大的牙齒,整張臉笑了開來。
  「這不是【赫斯緹雅眷族】的『兔子』嗎!雖然還是個嫩生生的小鬼……不過老娘喜歡!!」
  她臉頰上擠出一堆醜怪得不能稱為酒窩的皺紋,那副笑臉使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再度發出「咯咯咯咯咯咯!?」的高聲大笑,兩眼炯炯發亮。
  「把他推倒,騎在他身上,把這張可愛的臉蛋弄得不成人形……這不是很誘人嗎~」
  ——我差點沒昏死過去。
  可怕的寒意,強烈的既視感。在男神(阿波羅神)那時候,好像也有過這種感覺……
  阿伊莎小姐她們好像想把我藏起來,將搖搖晃晃的我推到背後,走上前去。
  「讓我嘗一口嘛,阿伊莎。別擔心,我馬上就還給妳。」
  「別開玩笑了,這是我們抓來的獵物。」
  芙里尼……小姐的要求,讓阿伊莎小姐她們都產生了殺氣。
  所有亞馬遜人統統站起來與女巨人對峙,絲毫不掩飾厭惡的表情。
  雙方明明都是自己人,關係卻惡劣到不像是同一【眷族】。
  我來不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腦中的警鐘響個不停。
  「配得上老娘的男人最近少好多喔,老娘正無聊呢,讓老娘玩一下又不會怎樣。」
  「妳最好能永遠乖乖躲在娼館深處,到底想把多少男人玩成廢人啊。」
  隔著約五M的間距,女巨人與女戰士們(亞馬遜人)面對面。
  與芙里尼小姐對話的阿伊莎小姐口氣十分冰冷,毫不客氣。
  「美麗也是一種罪過呢,他們都變得一定要老娘才能滿足……主神(伊絲塔女神)雖然也還算有點姿色,但還是不敵老娘的美貌。」
  她、她是說認真的……!!
  「都是因為有妳在,冒險者都不肯靠近總部了,想抓到他們都得費好大一番勁。醒醒吧,蟾蜍。」
  「沒有什麼東西比女人的嫉妒更醜陋囉,妳們這些沒有老娘標緻,又打不過老娘的醜八怪。」
  亞馬遜人之間的爭吵,雖然讓我因為寒意與其他原因而不斷發抖——不過芙里尼小姐的存在感,是貨真價實的。
  經過幾次【升級】,我變得能理解了。
  理解對峙之人的實力,「器量(力量)」的輪廓。
  芙里尼小姐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強,而且恐怕是壓倒性的。
  她散發的壓迫感,與第一級冒險者(那些人)有著共通之處。
  芙里尼小姐的侮辱,讓阿伊莎小姐等亞馬遜人怒形於色,醞釀出一觸即發的氛圍。其他娼婦急忙讓原本嚇得不敢動的客人們逃走。
  (咦,說不定……)
  芙里尼小姐與阿伊莎小姐等人正在互瞪,沒心情留意周圍的情形。我發現目前很少有人在注意我,於是從後方悄悄遠離這群亞馬遜人。
  趁、趁現在……我面朝前方,彎著腰一步步後退。
  「啊啊~麻煩死了!乾脆硬搶啦!」
  我躡手躡腳地離開她們,但就在這時,傳來了危險的發言。
  「老娘跟妳們都是女戰士(亞馬遜人)!找到看上眼的男人,擄走就對啦!!不是嗎,阿伊莎!?」
  「……」
  「就用我們的做法一較高下吧……還是說妳怕啦?」
  面對咯咯咯咯咯地嗤笑的大隻同族,阿伊莎小姐不屑地說:
  「……很好,妳這隻蟾蜍。」
  接受挑戰的阿伊莎小姐,以及女戰士們(亞馬遜人),一齊轉向後方。
  空出了十步距離的我,遭受刺眼目光的集中轟炸。
  我冒出大量汗水,警鐘聲響突破臨界點。
  一名亞馬遜人伸舌舔了舔嘴。
  「先搶先贏啦!!」
  這就是開戰信號。
  芙里尼小姐的吼叫轟然響起的瞬間,女戰士們(亞馬遜人)都沉下了腰,我也動了起來。
  我用最快速度背對她們,用最快速度跑到房間遠處。
  女戰士們(亞馬遜人)的戰吼自背後湧來,我往牆上窗戶疾馳而去。
  時間的流逝緩慢到可怕的地步,只聽見進逼而來的無數腳步聲,看見窗外鋪展的夜景。
  我睜大雙眼,腳在地上一踹,用身體撞破了窗戶。
  我縱身一躍,跳到了宮殿外的半空中。
  搏命逃亡戲,或者應該說「狩獵」就此開始。
  ※
  我從空中墜落。
  聽從本能發出的慘叫,我毫不猶疑地跳下高樓,用整個身體撕裂著夜晚的空氣。
  可以感覺到女戰士們(亞馬遜人)在高空中跟著我跳下,地面越來越近,咚!我與灑落的玻璃碎片一起降落在石板地上。
  我一刻不停息,立刻起跑。
  「站住!!」
  隔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後,降落地面的聲音接連傳來,接著是悍婦的怒吼聲。
  我轉眼間衝出了敵方本營「女主神娼殿」的土地,回到了風月街。
  與超過二十名女戰士(亞馬遜人)的絕命賽跑(death race)正式開幕。
  我用最快速度,火力全開地衝過魔石燈照亮的街道。看到被追的我與追人的女戰士們(亞馬遜人),「噫!?」依偎在一塊的男性與娼婦嚇得當場跳開。
  背後傳來「快追!」、「別讓他跑了!?」等喊叫,毆打著我的背,我怕得不敢回頭。劇烈心跳在全身上下爆發,我揮動著雙臂,只顧著往前,往前,再往前。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
  是不是應該聽莉莉他們的,不要跑來風月街(這種地方),乖乖回去就沒事了?還是說誰叫我要迷路,活該?還是說都要怪我不幸遇到了荷米斯神?
  我一邊在心中重複著沒有答案的問答,一邊彎過轉角。我在寬廣的道路與細窄的小徑之間鋸齒狀前進,拚了命只想擺脫追兵。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不規則奔跑,漸漸甩開了女戰士們(亞馬遜人)。
  「——咯咯咯咯咯咯咯!!」
  「!?」
  但是,有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不輸給我升上Lv.3的「敏捷」。
  青蛙似的大嗓門在四下迴盪,還有跑在地上的巨大影子。
  以蒼茫月夜為背景,褐色巨軀往我這邊落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褐色隕石像炮彈般降落在街道正中央。
  降落的同時,她一個大拳頭高舉揮下,炸碎了石板,我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但也被餘波震飛。
  我好不容易抵消了力道,才剛重整態勢,以大跳躍降落現身的女巨人——芙里尼小姐從地面拔出拳頭,衝了過來。
  「老娘不會讓你跑掉的!」
  雙方間距一瞬間消失,剛強手臂揮了出來。
  快躲開!!空氣被挖開的聲音催促著我。我聽從這聲慘叫一閃開,揮了個空的一擊只憑風壓,就搖動了我的姿勢。
  我的眼睛睜到不能再大,芙里尼小姐毫不留情地繼續攻擊。
  我拚命躲避四處揮動的粗壯手臂,路上娼館的牆壁,放在路旁的木桶,只不過是被那手指擦到,就在我眼前化為粉末吹飛出去。明明是空手,卻能連續不斷地引發無法置信的轟炸聲,使我喉嚨一陣痙攣。
  (這、這種荒唐的感覺……!?)
  我腦中想起與憧憬的少女們,在市牆上進行過的種種嚴苛鍛鍊。
  這個人果然——是第一級冒險者!?
  石頭與木頭的碎片四散,肌膚冒出的大粒汗水飛濺,龐大身軀不該有的敏捷身手轉眼間將我逼入絕境,她抓住了我的衣服前襟。
  「咿咿!?」
  「不准給老娘動來動去的!!」
  她就這樣把我當手斧一樣扔出去,砸在地上。
  激烈的衝擊力道使我全身發出慘叫,我在道路中央猛烈地滾了好幾下。
  我好不容易才抬起頭來時,下個瞬間,就看到芙里尼小姐撲過來的身影。
  企圖壓住我的巨大黑影,以及嘴角浮現的醜惡笑意,使我暫停了呼吸。
  「「「住手,妳這隻蟾蜍!」」」
  但就在這時,有幾個身影從視野側面一躍而出。
  是那些想把我帶去總部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她們三人一起撲向空中的芙里尼小姐,以來自側面的強襲,把身高超過二M的龐大身軀撞進路旁的娼館。
  咚轟!!芙里尼小姐自空中墜落,撞破了牆壁,然而。
  「少來妨礙老娘啦!?」
  她單臂一揮,就把抓住自己的三人全甩了出去。
  噗嗚!?我正噴出滿口口水時,追上來的女戰士們從建築物的屋頂或是路上,接二連三地向芙里尼小姐發動突擊。
  「拖住那個笨蛋的腳步!!」
  她們互相喊叫,跳向女巨人。
  那看起來就像試圖攻打大型級(怪獸)的冒險者小隊。她們被吼叫的芙里尼小姐打飛,又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抱住她的手臂、腰與脖子,阻礙她的動作。
  看到凶猛的女戰士們(亞馬遜人)為了爭奪獵物——也就是我——而大鬧內鬨,「噫咿咿……!?」我不禁發出窩囊的慘叫。
  「到手囉!」
  「喔哇!?」
  當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時,從我的正上方,跳下一名亞馬遜少女。
  她作勢要抓我,我有驚無險地躲開,急忙站起來拔腿就跑。
  「啊~被他跑了——!?」
  「偷跑可以,只是絕對不能交給芙里尼!」
  我拔腿狂奔,這次有好幾名亞馬遜人追著我跑。芙里尼小姐被拖住時,換她們襲擊我,我根本沒空喘口氣。
  男客似乎都不想惹禍上身,急著從路上避難,我衝過直線道路。
  「——別想溜。」
  「!?」
  阿伊莎小姐!!
  沿著娼館屋頂急速逼近的女英豪,縱身一躍,從我頭上使出了腳踢。
  我中了這一記奇襲,用右臂擋下沉重的一擊,隨即失去了跑步的平衡。
  糟了!我踹飛地面想硬是拉開間距,然而長腿立刻追擊,決不放過我。
  第一記腳踢後緊接第二擊——踢出的長腿如鐮刀般伸長,命中我的肩膀。
  見我一個踉艙,阿伊莎小姐運用可比刀劍的雙腿射程,流暢如起舞般賞我一頓腳踢連擊。
  (體術!?)
  金雞獨立的高腳踢,再接斧頭腳,然後是後旋踢。
  才剛反應過來,她又雙手撐地,以類似倒立的姿勢使出雙腳旋風。
  我無法看穿——躲不掉所有「招式」!
  亞馬遜人獨特的武術,以及活用長腿施展的犀利攻擊,完全拖住了我的腳步。
  如劍一般揮砍,又如鞭子一般呼嘯的腿腳,逐漸削去我的手臂防禦——就在對手的上半身毫無預警地下沉的瞬間,我吃了一記猛烈的水面蹴(掃腿)。
  「嗚!?」
  腿被踢倒的我,背朝下倒在地上。
  「抓到你了。」
  我仰倒在道路中央,阿伊莎小姐馬上騎到我身上。
  我的動作遭到封鎖,臉色發青,她晃動著黑色長髮,低頭看著我。
  阿伊莎小姐嫵媚地伸舌舔溼嘴唇,一邊嗜虐地笑著,一邊伸手想脫我衣服。
  「阿伊莎,危險!?」
  就在這時,緊張萬分的警告傳到我們身邊。
  說時遲那時快,貫穿半空中的亞馬遜女子狠狠撞上了阿伊莎小姐。
  阿伊莎小姐往旁倒下,我瞠目結舌,不知名的女戰士(亞馬遜人)一路滾到遠處。
  我與阿伊莎小姐都大吃一驚,看向女子飛來的後方。
  「滾開————————————————!!」
  我們看到的,是宛如噩夢的光景。
  芙里尼小姐硬是推開拚命想壓住自己的亞馬遜人牆,甚至還一手抓起她們的身體,扔向我們這邊。
  目睹輕易把人當炮彈扔的誇張蠻力,我的臉頰痙攣了。
  「那個……死蟾蜍……!?」
  看到視線前方的景象,阿伊莎小姐打從心底厭惡、不屑地說。
  不顧她的激憤,脫離她身體底下的我連滾帶爬地逃走。阿伊莎小姐嘖了一聲,立刻追上來,但我跑得比她快。
  純粹以奔跑速度來說,除了芙里尼小姐之外,我似乎比她們任何人都快。看到雙方距離越來越遠,「這次應該逃得掉吧……!?」我懷抱著虛幻的希望,然而——
  「莉夏、伊萊莎!小男生跑進三號街了,擋下他!」
  背後緊追不放的阿伊莎小姐喊道。
  周圍沒有女戰士(亞馬遜人),我還來不及理解這項指示是對誰發出的,從前方左右兩家娼館——衝出了獸人與人類的娼婦。
  「咦咦咦!?」
  接在大開店門的兩人後面,其他娼婦也亂糟糟地湧了出來。「站住——!」她們拿著掃把或厚平底鍋擋住我的去路,在撞上她們的前一刻,我九十度轉彎,衝進後巷裡。
  「怎、怎麼會這樣!?」
  一逃進窄巷裡,阿伊莎小姐的聲音再度響起。如同剛才的光景重新上演,娼婦們從娼館裡現身,逼得我發出怪叫轉換方向。
  從娼館樓上採出頭來的娼婦們扯著嗓門互相呼喊,「他去妳那邊了!」、「五號街!」、「白髮的冒險者!」她們習以為常地互傳消息,不管我跑到哪裡都會撞見身穿禮服的娼婦們。妖豔的精靈女子、對我拋飛吻的獸人少女,來到這裡時看到的娼婦們都卯起來要抓我,或是擋我的路。
  現在是什麼狀況!?我陷入混亂,某個東西掠過我的視野角落——是娼婦的徽章。
  周圍娼館的牆上或門上無一例外,都有【伊絲塔眷族】的徽章。
  (難不成……!?)
  我汗水流個不停,很不幸地弄明白了。
  勢力圈太大了。這個風月街第三區是伊絲塔女神的勢力範圍,住在這裡的娼婦們,包括非戰鬥人員在內,全都是【伊絲塔眷族】的成員。
  「這附近一帶都是我們的地盤」……阿伊莎小姐的那句話絕非誇大其詞。
  構成區劃的建築物周邊區域,等於是以伊絲塔女神的宮殿(總部)為核心,發展蓬勃的「小城市」,也是她們的庭院。
  我所在的這個區劃受控於【伊絲塔眷族】——是她們的領域(territory)!
  「不、不會吧……!?」
  遭受娼婦們一再妨礙的我,又被戰鬥人員(亞馬遜人)追上了。
  窮追不捨的悍婦們終於連武器都拿出來了。當然,我只是來跟蹤命小姐的,根本沒裝備防具。除了護身用的〖女神之刃〗之外,沒有任何武裝。
  放在腰包裡的道具,更是只有人家還給我的壯陽藥。這要我怎麼辦啊!!
  「打他的腳!」
  「拿可以綁的東西來!」
  箭矢飛來,投具(回力標)也殺向我,甚至連鎖鏈都扔了過來,想困住我的行動。
  女戰士們來勢洶洶已經近乎鬥爭,使我的內心終於崩潰。
  「薩米拉,妳繞到前面!」
  「算妳欠姐的,阿伊莎!」
  女戰士們(亞馬遜人)看著獵物到處逃竄,還不忘伸舌舔嘴。
  她們享受狩獵過程,最重要的是到手後的「享用」行為,能讓她們獲得最大的喜悅。
  「等抓到了,看我不把你榨乾!」
  「讓我聽聽你的哭叫吧!」
  一旦落入她們的口中,我將會遭到蹂躪。
  一旦失去力氣,我將會失去重要的貞操(某些事物)。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逃也沒用的啦!?」
  恐懼、絕望、痛苦、痛哭、毀滅、終焉、黑暗。
  這些都在我的背後,張開血盆大口等著我。
  悽慘、陰慘、悲慘、慘澹的未來,正要把我吞沒。
  (快跑。)
  一切都會結束。
  一旦被她們抓到,貝爾·克朗尼就玩完了。
  (快跑,快跑。)
  他將無法保持意志,無法實現心願,也無法表達心意。
  夢想、希望與憧憬都會被粉碎,再也振作不起來。
  (快跑,快跑,快跑!)
  他將失去憧憬(所有)的原動力,再也不能「成長」。
  他敢確定。
  貝爾·克朗尼——將會變得不再是貝爾,克朗尼!!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亂吼亂叫,比被樓層主(歌利亞)追趕時還要拚命。
  眼睛滿布血絲,淚腺化成碎片,肺部抽咽哭泣。
  眼角灑落著發光的水滴,我不要命似地加速。
  「那傢伙是怎樣!!」
  「他加速了!!」
  「怎麼這麼難纏!?」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
  女人是很可怕的。
  知道自己懷抱的清純、慈愛的異性形象,不過是美麗的幻想。
  只是因為一直以來,身邊圍繞著太多溫柔女性寵我,所以沒發現罷了。
  我又長大了一點。
  (快逃快逃,拜託快逃!?)
  我一邊挨罵,一邊躲避所有追擊。風壓吹動著我的白髮,我像逃走的兔子般衝過紅燈區。
  逃過非戰鬥人員的娼婦們阻礙的街道,我來到建物上方。
  我拿木桶當踏腳台往上一跳,在娼館屋頂上疾馳。
  「那傢伙要去遊廓了!」
  我有如逃跑本能覺醒的兔子般,以爆發性加速甩開追兵,前方的景觀變了。
  那是即使在風月街中,仍然大放異彩的遠東式花街。
  我一直線往紅色、朱色與夢幻蒼櫻點綴的街區跑去。
  背後箭矢咻咻飛來,我衝進了燈光氾濫、格外熱鬧的娼館街裡。
  「——嗚!?」
  就在我跳過隔開對面街區的街道時,劃出弧線的中型投具(回力標)終於打中了我。
  我情急之下以匕首擋掉,整個人卻被大幅彈開,大大偏離了原本預計的落地位置。
  我墜落在面朝道路、有點眼熟的娼館,遊廓當中最為巨大的樓宇。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肩膀撞進了二樓窗戶。
  我一邊豪爽地撞壞敞開的紙隔扇,一邊滾倒在木頭地板的走廊上。身穿和服的娼婦發出尖叫,還有男客遭到波及昏了過去,「對、對不起!?」我一邊向他們道歉,一邊拔腿狂奔。
  娼館內部跟外觀一樣,完全採用遠東風格。寬敞的走廊上,花卉圖案或金箔的紙拉門——隔開房間的板子一字排開,能夠聽見裡面傳來宴席的喧囂。木造紅柱與欄杆全都色彩鮮豔。
  一樓的人們聽到騷動,都從樓梯探頭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一看到急速狂奔的我,統統趕緊把臉縮了回去。同樣從窗戶入侵的女戰士們(亞馬遜人)一湧而上,娼館轉眼間鬧成一團。
  「事、事情鬧大了……!?」
  我向樓宇裡的人道歉之餘,奔跑的腳步仍未停息。背後傳來四下迴盪的激烈腳步聲,還有女戰士(亞馬遜人)喊著要抓我的指示,我在樓宇裡到處逃竄。
  我入侵的這棟娼館規模相當宏偉,稱得上是一幢大樓閣。遊廓只有一小部分朝向道路,整幢樓宇是以高高低低的好幾棟屋宇連接而成。上下移動之際,可以看到窗外有著景緻幽雅的中庭,中庭裡有池塘,還放養著點亮綠光的地下城螢火蟲(dungeon fly)——毫無戰鬥能力的蟲類怪獸。在走廊上被追的我,側眼看見點點綠光優雅地飛舞,像是竹筒發出的「鏗」一聲無憂無慮地鳴響。
  也許是樓宇複雜的構造給了我地利,女戰士們(亞馬遜人)追著到處亂跑的我,越來越分散,人數逐漸減少,阿伊莎小姐或芙里尼小姐似乎也不在。
  但同樣地,我的體力也快要到達極限了。
  我疲累不堪地,逃進了娼館內最靠邊角的別館。
  「得、得找個地方躲起来……!?」
  我不理會急促的呼吸,在別館的最高層——五樓的走廊上左顧右盼。
  比起鬧翻天的其他屋宇,這棟樓房內不可思議地安靜。
  然而很快地,就聽到樓下有人喊「站住——!?」。
  進退兩難的我,只好衝進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門。
  「哈,哈……」
  我以手抵胸,拚命壓抑粗重的喘息,遠離了關起的紙門。
  房裡很暗,我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房間,只能往裡面走,想找能藏身的地方。
  我謹慎地、緊張萬分地走著……只見關起的紙拉門縫隙問,漏出了些許光明。
  我回頭看了看走過的地方,接著下定決心,悄悄將身體滑進門內。
  然後——

  「久候多時了,老爺。」

  紙拉門的內側,端坐著一名獸人少女。
  (——這個人是……)
  燦爛的金色長髮,以及同色毛皮的耳朵與尾巴。
  身穿紅彤和服的倩影,正是在那格子窗——張見世裡的狐人小姐。
  看到擁有絕不可能認錯的狐耳狐尾的少女,使我呆若木雞。
  我一進入房間的瞬間,在榻榻米上三根手指著地跪拜的她,慢慢拾起頭來。
  「今宵,由妾身春姬為您侍寢。」
  然後,她注視著我的眼睛,說出這種話來。
  「……嗄?」
  「請到這邊來。」
  面對半張著口僵在原地的我,跪坐著的她,粗粗的尾巴輕柔地搖晃了一下。
  她連站起來的動作都是那麼嚴謹恭敬,執起了我的手,溫柔地領著我過去。
  她把我帶到了房間深處……那裡整整齊齊地鋪著一套被褥。
  「……!?」
  原本還在發愣的我,看到兩個枕頭擺在一塊的景象,總算恢復了思考能力。
  她悄悄地靠到我身上來,呢喃著說「怎麼了?」。「咦,等等,不是的!?」我驚慌失措起來,一轉頭,絆到自己的腳。
  我一邊耍白痴,一邊把她拖下水,一起倒在被褥上。
  「啊……」
  我連受身動作都做不出來,倒了下去,薄薄的被褥接住了我的後腦杓與背部。
  身旁近距離內傳來可愛的叫聲,我趕緊睜開眼睛想道歉,下個瞬間……近在眼前的翠綠眼眸,使我說不出話來。
  「……」
  「……」
  隔著呼吸都會落在對方身上的距離,她的臉蛋就在我眼前。
  看起來就像是我被她推倒一樣,我們睜大雙眼,互相凝視。
  我感覺得到臉越來越紅,身體卻動彈不得。
  枕邊魔石燈照出的側臉,果然還是一樣嬌柔、美麗。
  她是個長著獸耳、楚楚可憐的美少女,完全沒化妝,散發著清純的氣質,絲毫沒有今天看到的娼婦們那種嬌媚與淫褻。
  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看著她的臉,我不禁有種弄錯場合的感想,覺得我們年紀或許很相近。
  「……嗎?」
  我看著近在眼前的容貌看得出神,又因為更強烈的動搖與混亂而滿臉通紅,她看著這樣的我,輕啟小巧的櫻唇。
  她用細微的聲音問了我某個問題,「咦!」我肩膀晃了一下。
  「您是……第、第一次來娼館嗎?」
  「啥!?」
  她紅著臉頰問我這種問題,讓我發出了尖聲怪叫。
  但我馬上回過神來,急忙用雙手遮住嘴巴。
  叫這麼大聲,會被追兵發現的……!?
  她湊過來,目不轉睛地瞧著遮住嘴巴的我,看到我慌張的模樣,似乎誤會了什麼。
  她的喉嚨發出小小的咕嘟一聲。
  「妾、妾身明白了……請把一切,都交給春姬吧……」
  她用下定某種決心的表情,撐起身子——開始寬衣解帶。
  我猛然睜大了雙眼,眼珠子都快要蹦出來了。
  她脫下長長的上衣,解開腰帶,紅彤和服應聲滑落。
  轉眼間,她脫得只剩下一件短中衣——露出只穿內衣的姿態。
  「不,等一……!?」
  「沒事的,老爺。請把一切……都、都交給,春姬吧。」
  「妳、妳誤會了……!?」
  「請放輕鬆……」
  我壓低音量解釋,但連話都講不好。
  一覽無遺的粉嫩大腿、隔著和服看不出來的飽滿雙胸,還有戴著詭異發亮項圈的纖細頸子都抓住了我的目光,使我心臟幾乎要炸開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緊張到聽不見我說話。跟剛才的阿伊莎小姐一樣,她笨拙地騎在我身上,封住了我的動作。
  我們倆都滿臉通紅,在被褥上交纏在一起。
  「由妾身,來侍奉,老爺……!」
  她金色尾巴與整個人都在發抖,把手伸向我的上衣。
  我窩囊地全身緊繃,無法動彈,也無法揮開她伸過來的雙手,只能躺著任由她敞開我的領口。
  我的胸口,約有一半暴露在魔石燈光下。
  「…………男、」
  就在這時——脫我衣服的本人,整個僵住了。
  她尾巴「登!」一下立了起來,臉一路紅到耳朵,茫然地直盯著我的頸項。
  「男、男士的!鎖骨~~!?」
  下個瞬間,她突然間昏了過去,往我身上倒了過來。
  (這、這是怎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心中的大叫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她的身體向前傾倒,「唔噗!?」直接命中我的臉孔。
  兩團柔軟觸感包住我的臉,造成我嚴重混亂。
  我慌張失措地想拉開隔著布料感受到的雙峰凶器。
  「春姬,妳在嗎!!」
  (!?)
  就在這時。
  伴隨著一個大嗓門,傳來踹破紙門的聲音,兩個人咚咚咚的腳步聲逼近。
  追兵到來讓我忘了目前的狀況,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而我還來不及躲,殘酷的是,臥室的紙拉門被用力拉開。
  不行,被發現了……!?
  「春姬!有沒有一個人類小鬼來過這……」
  我緊閉雙眼,然而像是亞馬遜少女的聲音,講到一半卻停住了。
  「啊……」那一瞬間的不自然的沉默,使我眼睛睜開一條縫,這才想起自己現在的姿勢。
  此時的我們,旁人看起來,大概就像半裸的男女交纏吧。
  正確來說,是被衣衫半褪的娼婦壓倒的男人。
  臉孔連同整頭白髮被覆蓋在雙胸之間的我,無法做任何確認,只是聽著她怦怦的心跳聲。
  「啊,抱歉。」
  「請繼續吧。」
  沒過多久,兩名亞馬遜人的氣息就快步離開了這裡。
  「想不到春姬也終於能推倒男人了呢——」不知道為什麼,她們開心地交談著,紙門的拉合聲從遠方傳來。
  我整整僵住了一分鐘後,扭動一下身體爬出來。
  移動到靠在我身上的少女旁邊,我躺在被褥上,然後撐起上半身。
  我用手臂擦了擦還有點紅的臉,環顧四周,最後視線回到她身上。
  看著臉紅通通地不醒人事的少女,我頓時垂頭喪氣。
  「到底是怎樣啊……」
  ※
  「——真、真是萬分抱歉!?」
  漲紅了臉的狐人少女對我低頭道歉。
  結果我無法離開這個房間——因為害怕外面的女戰士們(亞馬遜人),而且也不能丟下昏倒的女性不管,就這樣跟醒來的她面對面。
  她重新穿好衣服,跪坐著深深低頭向我致歉,粗粗的狐狸尾巴縮成圓圓一團。
  「沒想到都是妾身弄錯了……!」
  「啊——沒關係,是我不好,偷偷溜進妳房間……」
  我坐在楊榻米上,也紅著臉道歉。
  在娼館裡跟不認識的人互相道歉,整件事變得真不可思議……我不禁心中暗想。
  「妾身來到這個房間,客人卻沒來,正覺得奇怪……」
  她好不容易才拾起頭來,晃動著金色長髮,一再地表示羞愧。
  事情的經過似乎是—本來應該先被帶往房間的男客不在,她心中費疑猜,但不久後我就來了,於是她就把我當成了客人。
  ……就像我闖進這幢娼館時撞昏的那名男性,會不會是因為我與女戰士們(亞馬遜人)在樓宇裡到處大鬧,所以那個客人才沒辦法過來……?
  結果還是我的錯嘛,我表情僵硬地裝笑。
  「……那個,妾身名叫春姬,大人是……」
  「啊……我叫貝爾·克朗尼。」
  她——春姬忍著羞恥,怯怯地問我,我也報上了名字。
  「那麼,克朗尼大人……既然您不是客人,那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看到她微微偏著頭,「嗚……」我一時語塞。
  春姬小姐既然待在這家娼館裡,應該也是【伊絲塔眷族】的一分子吧。要是我說「我被妳的同仁追著到處跑」……我想了想,最後還是實話實說。
  因為春姬小姐應該也隱約察覺到我是入侵者,但並沒有叫人來,而是等我解釋。
  最重要的是,她散發著不符合這個風月街的清純氣質,我覺得跟她說似乎也沒關係……我一個人待在其他派系的地盤裡,內心十分不安,就忍不住說出了原委。
  「那真是……飛來橫禍呢。」
  講完之後,她果然沒有改變態度,反而還露出同情的表情。
  或者是女戰士們(亞馬遜人)獵捕男人的行為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見怪不怪了……
  「您說她們是亞馬遜人……是阿伊莎小姐她們嗎?」
  「啊,妳認識阿伊莎小姐嗎?」
  「認識,妾身常常受阿伊莎小姐的關照。」
  她有些歉疚,但表裡如一地微笑了。
  聽她的語氣,那位亞馬遜女英豪應該很照顧她吧。
  不過我被她追著跑,又被打得遍體鱗傷,有點難想像就是。
  「那麼,等時間到了,妾身會帶您抄小路。只要躲在這裡,等到娼館營業時間快結束時,就一定不會被發現。」
  「咦……真、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雖然是僅限一夜的邂逅……但春姬很想幫上克朗尼大人的忙。」
  也兼做賠罪。雖然她這樣說,但她溫柔的笑靨當中,有著純粹的善意,以及獻身。
  充滿溫情的清澈笑容使我一陣臉紅,學不乖地又看傻了眼。
  「而且,那個……妾身也有不良企圖的。」
  「嗄?」
  「在說定的時間到來之前……能否請您,跟妾身講講話?」
  春姬小姐染紅了雙頰,就像硬是鼓起了勇氣,惹人憐愛地問道。
  也許是我這種存在……客人以外的來訪者很稀奇吧。
  見她用看童話世界居民的眼光看我,我苦笑起來,並且爽快地答應了。
  春姬小姐現出笑容,說「太謝謝您了!」,尾巴好像很開心地搖來搖去。
  將窗邊的紙隔扇拉開一點,在蒼茫夜空與月光的俯視下,我們倆開始了小小的對話。
  「克朗尼大人是哪裡出身呢?」
  「我是大陸的……呃,位於這歐拉麗北方的遙遠深山……」
  到這時候我才開始覺得「克朗尼大人」這個稱呼有點難為情,但還是一一回答她的問題。
  春姬小姐很喜歡問我的出身地,她自己所不知道的地區的事。我說我來自都市北方山間,連地圖上都沒有名字的小村……我每次回答,她的表情都隨之改變。
  北方是否人類比較多?有著什麼樣的景色?就是問這些稀鬆平常的事。
  看到她聽得高興,我不禁覺得她就像純真無知的小寶寶。
  受到保養的金髮,還有昂貴的和服打扮,使我聯想到深居閨房的千金小姐。
  (可是這樣的一位小姐,怎麼會……?)
  同時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春姬小姐這樣的人,會置身於風月街。
  如同我一再重複的,在擠滿阿伊莎小姐她們那型娼婦的「紅燈區」裡,她這種存在顯得格格不入。純潔的春姬小姐連我這種可疑人物都願意溫柔相待,說得沒禮貌一點就是不懂世故,似乎不適合風月街這種場所。
  「您也是為了成為冒險者,而來到歐拉麗的嗎?」
  「算是……吧。我有個夢想,而且也缺錢……」
  話雖如此,也不能亂問人家的隱情。
  我不好意思問太深入的問題,就只回答她的詢問。
  「啊……真、真是抱歉!都是妾身一個人在問。」
  春姬小姐似乎忽然恢復了冷靜,為自己這麼愛問而臉紅。
  看到比我年長的少女害羞的模樣,「啊哈哈。」我垂著眉毛笑了。
  「呃,那麼……春姬小姐是哪裡出身呢?」
  代替不好意思再開口的春姬小姐,我打安全牌,問了跟她一樣的問題。
  被我一問,春姬小姐像要掩飾羞赧般坐正姿勢,然後稍微抬頭,看著天花板。
  「妾身的出身……是遠東。」
  狐人的分布地區,以及春姬這個獨特的名字,再來就是她給人的感覺,讓我早已猜到幾成。
  她彷彿回想著自己故鄉的情景,繼續說道:
  「那是個四面環海的島國,四季比歐拉麗更分明。春天櫻花盛開,夏天蟬鳴繚繞,秋天楓葉豔紅……冬天則是積滿靄靄白雪。」
  春姬小姐深感懷念地訴說著,讓我感受到她的鄉愁。
  視線從天花板移向窗外,注視著拉開的紙隔扇外的月夜。
  我看著那副被月光照得晶瑩剔透,有些超脫塵世的美麗側臉,問出了想到的疑問:
  「春姬小姐的老家,是貴族嗎?」
  「您怎麼知道的!?」
  聽我這樣說,春姬小姐嚇了一跳。
  總有這種感覺。就在我苦笑著時,她開始說起自己的身世。
  「正如克朗尼大人所說,妾身的家族是歷史悠久的高貴門第。妾身沒有母親,父親是國家的官員……妾身年幼時,總是讓許多侍女照料著。」
  她說她只知道自己居住的大府邸,對外界一無所知,每天學習做為貴族的禮儀舉止……嬌生慣養的生活雖然有些寂寞,但總還有幾個朋友,日子也過得衣食無缺。
  講到這裡,春姬小姐臉色突然變得憂愁。
  「然而,就在五年前……妾身十一歲時,被逐出了家門。」
  「咦!?」
  聽她突然這樣說,我隱藏不住驚愕。
  逐出家門……斷絕親子關係?
  「為、為什麼……?」
  「妾身睡昏了頭……把爹的貴客的重要物品……祭品給吃了。」
  聽春姬小姐所說,在她滿十一歲那年,某位小人族官員變得經常造訪府邸。
  然後有一天,春姬小姐睡昏了頭,把在府邸過夜的客人帶來的祭品——要獻給統治遠東的天照大神的供品吃掉了。
  ……什麼跟什麼啊,我不禁冒汗。
  「妳、妳真的把祭品吃掉了嗎?」
  「妾身沒有印象,但妾身醒來時,沾了滿嘴的食物碎唇……一定是春姬肚子餓了,每天晚上都跑去偷吃……!!」
  我跟不上狀況,仔細一問,春姬小姐雙手掩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後來身為官員、侍奉天照大神的父親暴跳如雷,想嚴懲春姬——但小人族客人勸著說「好了好了,吃都吃了,就算了吧」,春姬小姐才能撿回一命。相對地,他不再認春姬小姐為女兒,她就這樣被客人領了回去。
  春姬小姐說自己轉眼間被逐出家門,還來不及反應,那個小人族一眨眼就把她帶走了。
  ……我是不想亂懷疑人,但怎麼覺得整件事好像都如了那個客人的意?
  我一問才知道,那個小人族自從見到春姬小姐,好像就一直很疼她,甚至到了死纏爛打的地步。
  我不禁想像起一個少女哭哭啼啼,另一個矮小的男人色瞇瞇地摟著她肩膀的畫面。
  看到春姬小姐還在抽抽搭搭地哭,總覺得連我都難過起來了。
  「後、後來妳怎麼樣了呢?」
  「嗚嗚,是的……妾身什麼都不懂,只能任人帶著妾身走……然而就在那位大人的歸途上,嗚嗚,我們遭到怪獸襲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發展,使我差點沒仰翻過去。
  「那位大人看到一群妖鬼(食人魔)殺來,就扔下礙手礙腳的春姬,自己跑了……」
  「……咦?」
  「……妾身將要遭到殺害時,幸得一群盜賊搭救,各位盜賊確定春姬還是處子之身,就把妾身賣到了歐拉麗來。」
  「——」
  我說不出話來。
  我無法完全理解她突然說出的字眼,只是啞然無語。
  她說「賣」……而且還是賣到歐拉麗……!?
  「妳說妳被賣到歐拉麗,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舉目無親的妾身,就被這歐拉麗的風月街買下了。」
  我講到最後連聲音都在發抖。在月光照耀下,春姬小姐一五一十地向我解釋。
  春姬小姐說自己受到盜賊保護後,年紀尚幼的她立刻落入了與賊黨有所聯繫的貿易商手中。貿易商認為她很有「價值」,沒對她出手,就把她賣到了歐拉麗來。
  「對於冒險者眾多的迷宮都市(歐拉麗)而言,風月街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據她所說,匯集眾多強壯冒險者的歐拉麗……有著一個祕密,就是賣淫業相當興盛。
  粗魯的冒險者……男人們的慾望必須得到發洩,否則可能間接導致犯罪增加,風月街就是那些莽漢發洩獸慾的對象。
  管理機構公會也為了市民安全,以及避免冒險者拿都市發洩積憤(壓力),算是默認了風月街的行為。
  聽了這些解釋,知道實際上公會對風月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進一步對人口販賣都是採默認態度,讓我大受打擊,重新注視著眼前的春姬小姐。
  我的視線從她嬌柔的容顏,移到金色的尾巴與耳朵上。
  狐人在種類繁多的獸人當中,可說是唯一一種魔法種族。
  他們使用的魔法,性質上通常與代表魔法種族的精靈不同。這種特殊的魔法有時被認為是一種稀有魔法,使得他們在遠東有時不被稱為魔導士,而是「妖術師」或「妖術使」等等。
  也就是說,春姬小姐因為她的珍奇種族與美麗容貌,而被「世界的中心」歐拉麗的商人——財大勢大的商人們——高價買下做娼婦了。
  她表面上是自願,實情卻是做為「商品」穿過那大市牆的大門,來到了這座迷宮都市。
  (怎麼會……)
  春姬小姐似乎一度差點被帶到商人管理的娼館,在那過程中偶然被伊絲塔女神看中,由女神再度買下,才成為了【眷族】的一分子……
  我來不及理解,只是一再感到困惑。
  也就是說,一切都跟春姬小姐的心意無關,她是被硬帶到歐拉麗來的,然後……?
  阿伊莎小姐那些悍婦(亞馬遜人)給我的印象太強,讓我誤會了;也許在這風月街裡,也有不少人跟春姬小姐擁有相同的際遇?
  不願知道的事實,打擊了我的內心。
  同時也讓我徹底體會到。
  自己從各種方面來說,都太幼稚了。
  不知不覺間接觸到春姬小姐慘烈的過去,使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啊……不、不過!在島國長大的妾身,一直對大陸很有興趣。妾身早就在想,若有機會,希望能來看看。」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春姬小姐連忙打圓場。
  微笑著故作開朗說話的模樣,現在看起來反而教我心痛。「雖然是在這種狀況下,不過阿伊莎小姐與各位遊女(姊姊)都對妾身很好。」她故做堅強地說。
  我只能閉口不語。
  也不可能說些安慰或不負責任的話。
  現在怕【伊絲塔眷族】追兵怕得要命的自己,更不可能講出「我們逃出這裡吧」之類的夢話。
  不知道有沒有察覺我沉默的意思,春姬小姐依舊態度如常,繼續說道:
  「再說……遠東也有很多關於歐拉麗的故事,妾身一直很嚮往這裡。」
  聽她瞇細著眼睛這樣說,我無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妳是說《迷宮神聖譚》(Dungeon Oratoria)嗎?」
  「是的!」
  《迷宮神聖譚》是祖父在故鄉送我的書,是我最愛讀的經典之作。
  據說在歜拉麗編織出的眾多英雄故事,雖然很少有原著詳細記載它們的登場人物等資訊,但以這些傳說為底的童話故事,卻傳遍了世界各個角落。
  聽到我講出的書名,春姬小姐開心地點頭。
  「《迷宮神聖譚》妾身也很喜歡……不過異國騎士尋求聖杯,在迷宮探險的故事,也令妾身印象深刻。」
  「妳是說《加拉德的冒險》嗎?為了治療得了不治之症的公主,啟程尋找聖杯的那個故事?」
  「您知道那個故事旦那麼,魔導士為了幫助被封印在魔燈裡的仙精,而前往迷宮的故事——」
  「呃——……《魔法師阿拉丁》?」
  「哇啊!」
  春姬小姐第一次興奮地叫了起來。
  聽到我答出所有英雄譚的名稱,她的翠綠眼眸閃閃發光。
  「難道春姬小姐也喜歡童話故事……?」
  「非常喜歡!因為妾身住在府邸裡時,只能從書本認識外面的世界……!」
  擁有共通話題……應該說有點孩子氣的興趣,似乎讓春姬小姐開心得不得了,狐耳「登!」一下立了起來。
  後來她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我也一邊聽一邊附和。
  《迷途的迪拉德》、《埃諾之歌》、《聖喬治傳說》……真是源源不絕。我心想她還知道真多不太熱門的故事,卻沒想到自己其實也半斤八兩。
  也許娼婦之中沒什麼人知道這些故事,至今都沒人陪她聊吧。
  也或許是因為年紀不小了,很少有人能聊童話或英雄譚聊得這麼來吧。
  剛才風月街的問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春姬小姐,既然這個話題能排遺她的寂寞,我也積極提起一些英雄譚,跟她一起歡笑。
  我們就像不願面對現實般,沉浸在美麗的故事裡。
  「還有騎士明知無法戀情得不到結果,仍然為王妃歌唱的情歌,妾身也很喜歡!」
  「如果是蘭斯洛騎士的故事,我比較喜歡騎馬比武的英勇事蹟……」
  「克朗尼大人知道雪白公主的故事嗎?」
  「呃,這個,我不太熟英雄譚以外的故事……」
  春姬小姐探出身子來問我,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我冒著汗想,比起只知道英雄故事的我,春姬小姐對童話的造詣似乎深多了。
  她講話的方式不知不覺間越來越親暱,粗尾巴揮來揮去。
  「那,春姬小姐最喜歡哪個故事呢?」
  「要決定第一名有點難,不過……有個故事是說一位武士即使體型很小,仍然拯救了被妖鬼襲擊的女孩……這個遠東自古傳承的故事,至今仍讓妾身難以忘懷。」
  看來她似乎很喜歡救濟類的英雄譚……也就是少女得到英雄搭救的故事。
  她以前是深居閨房的千金小姐,會喜歡這種故事或許很合理,我不禁露出微笑。
  就像無可取代的寶物般講遖童話的春姬小姐……最後閉上了眼睛。
  「要是能像書中世界那樣,讓英雄拉著手,帶妾身前往憧憬的世界該有多好……妾身過去是這麼想的。」
  闔起雙眼微笑的模樣,使我沉默了。
  她是指一步都不能踏出府邸的幼年生活?
  還是現在的日子?
  「……沒什麼,這不過是下流的夢話罷了,妾身沒資格讓英雄帶走。」
  「才、才沒那種事!?」
  聽到春姬小姐看透一切似的低語,我單膝跪著,不由得大聲說道:
  「英雄不會棄春姬小姐這樣的人不顧的!怎麼可能沒有資格!!」
  也許我這種人,無法否定她的現實情形。
  但我所崇拜的、祖父講給我聽的那些英雄,絕不會背叛妳。
  勇敢的他們,看到現在的春姬小姐,一定會拯救妳的。
  聽我這樣強烈主張,春姬小姐睜大了眼睛……然後瞇細了眼,微笑了。
  「故事裡的英雄,一定也像克朗尼大人一樣溫柔吧……然而,妾身既非惹人憐愛的公主,也不是被獻給怪物的可憐聖女。」
  她笑著,說了。
  「妾身是娼婦。」
  「!!」
  見我瞠目結舌,她以穩重的聲音,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氣,告訴我:
  「妾身雖還不成熟,但已委身於多位男士,同床共眠。」
  「——」
  接著,超越衝擊的某種感覺,毆打了我的腦袋。
  聽到她講出我無意識地……不對,是刻意迴避的「娼婦」這個詞,我失去了聲音。
  「妾身從未執意保護自己的貞潔,只是為了賺取金錢而賣春。」
  很不幸地,我明白了「賣春」這個詞的意思。
  女子與上門的男人溫存,讓他們做僅限一晚的春夢。
  所謂的娼婦,就是這麼回事。
  氣質清純的這位美人,會與許多男人做過那種事……?
  被迫面對她的現實情形,不許我別過頭逃避現實,我喘不過氣來。
  令人欲嘔的猛烈情感,侵犯著我的胸口。
  「如此卑賤的妄身……英雄怎麼會來搭救呢?」
  沐浴在蒼茫月夜的淡光下,春姬小姐始終保持著笑容。
  就跟我在那張見世初次看到她時一樣,美麗而虛幻。
  我們面對面,雖然只隔著一小段距離,卻顯得如此遙遠。
  「對英雄而言,娼婦是毀滅的象徵。」
  您應該也是知道的。
  春姬小姐開導似地對我說。
  「從妾身有所自覺,知道自己有多骯髒以來,妾身就沒有資格看那些美麗的故事,也不可以懷抱憧憬。」
  「……」
  「妾身不過是一介娼婦罷了。」
  她並沒有悲嘆,而是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地接受一切。
  那麼從牢籠裡羨慕地望著外面世界的她,又是怎麼一回事?
  被關進名為娼婦的牢獄之中,春姬小姐是否已經徹底死心?
  戴在她那纖巧頸項上的黑色項圈,像枷鎖一樣發出暗沉光輝。
  「……時刻到了呢。」
  在窩囊地一籌莫展的我面前,春姬小姐輕輕轉頭,看向一旁的窗外。
  風月街漸漸變得冷清,燈光減少,遊廓的熱鬧喧囂今已遠去。
  春姬小姐告訴我說約定的時間到了,直接站了起來。
  「這段時間,妾身感到很開心……謝謝您。」
  看到她向我道謝,我還是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我戴上寢室備有的物品——她拿給我的厚頭巾,悄然無聲地,讓靜靜走著的春姬小姐陪著我出了房間。我讓她帶領著,一下子就離開了娼館。
  我們從後門走出樓房,又穿過遊廓,走進彷彿被人遺忘的後巷。
  春姬小姐拿在手上的燈籠型魔石燈,在黑暗窄道裡搖曳。
  「前面與『代達羅斯路』是相連的,您不要回到大道,走這條路,應該就不會讓阿伊莎小姐她們發現了。」
  春姬小姐停下了腳步,在她的魔石燈照亮下,可以看到前方複雜巷道的景觀。
  兩個多月以前的怪物祭之時,我曾與神仙不慎誤入這條迷宮街。看來與風月街同樣位於第三區的「代達羅斯路」,似乎跟遊廓是相鄰著的。
  「您知道路標嗎?」
  「知、知道……」
  「沿著路標走,馬上就能走出『代達羅斯路』了。」
  說完,春姬小姐將魔石燈交給了我。
  我接過了燈仍然呆站原地,「好了,快走吧。」她如此催促著我,我於是走進了迷宮街的入口。
  我默默走了幾步,慢慢停了下來,回頭一看。
  春姬小姐站在那裡沒走,微笑著對我低頭行禮。
  就好像兩人之間有條界線似的,她不肯跟我一起來。
  「……」
  在少女娼婦的目送下,我一個人逃出了風月街。
  ※
  那個房間,就在看得見月夜的宮殿高層。
  室內可見豪華的繪畫式紡織品(壁毯),以及彷彿大朵花卉的美麗地毯。隔著桌子擺了兩張天鵝絨長沙發,寬敞的室內有如會客室,角落卻也準備了附天蓋的床。室內焚燒著麝香的芬芳。
  掛在天花板上的魔石燈放著光明,坐在長沙發上的女神,以煙管吞雲吐霧。
  「嗨,伊絲塔,我來囉。」
  喀嚓一聲,房間的門被打開,面露花美男笑容的天神荷米斯走進房裡。
  看到男神被自己的青年隨從帶領著過來,女神——伊絲塔掀起了嘴角。
  「你讓我等了老半天。」
  「因為外面發生了件有趣的小事,我看得太開心,延誤了,抱歉啦。」
  即使被伊絲塔酸了一句,荷米斯仍一副逍遙自在的態度。
  對於他這種奔放天神會有的言行,伊絲塔心想也罷,用笑容帶過。
  她今晚叫來的客人坐在對面的長沙發上,把隨身包放在自己的手邊。像是看準了這個時機,青年隨從鎖起了房門。
  在寬廣宮殿中伊絲塔的好幾個房間之一,天神之間的密會就此開始。
  「還有心情閒聊兩句嗎?」
  「我已經說過,不要讓我等了,快點辦正事。」
  「好可怕喔,那就——按照契約,幫妳送到了。」
  他從隨身包中拿出來的,是一個密封的黑檀木盒。
  荷米斯把盒子放在桌上給伊絲塔,她心滿意足地收下。
  「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件事你一個字也不准說出去。」
  「我已經接受了委託,這點道理我懂,不會辜負妳的信賴的。」
  荷米斯受到伊絲塔委託,擔任「送貨人」。
  為了運送某件物品,他有一陣子在各國與各都市之間轉來轉去,將這件物品運進了歐拉麗。因為立場中立,再加上行動力強能跑其他都市,他們(荷米斯眷族)時常接到這類委託。
  天神(荷米斯)親自送來,純粹是為了講信用,而且委託人(伊絲塔)也特別吩咐這是「機密」。
  帶著護衛可能顯得太誇張而引起疑心,所以他才裝做是娼館客人前來。
  「不過那個東西啊,我覺得不太好喔。」
  背部陷進長沙發椅背的荷米斯,指著那份包裹。
  即使青年隨從就在伊絲塔背後待命,他仍毫不畏懼地指出:
  「那是『殺生石』對吧?」
  花美男天神說出了自己送來的物品名稱。
  青年隨從目光變得銳利,至於伊絲塔,則是泰然自若地銜著煙管。
  「你看了啊,運貨人的職業道德都沒了。」
  「只是不小心看到罷了。」
  對於伊絲塔輕蔑的視線,荷米斯厚臉皮地回答。
  不久,他彎成月牙形的眼睛恢復原狀,瞇細起來。
  「妳在打什麼鬼主意?」
  伊絲塔大膽無畏地笑著。
  「再過不久,就讓你看看有趣的。」
  然後紫水晶般的眼眸,蘊藏起昏暗的火光。
  「讓你看看以女王自居的那個女神(女人),在地上爬的樣子。」
  聽到她暗示某位「美之女神」的失勢,荷米斯聳聳肩。
  意思是;女人的嫉妒真可怕啊。
  「荷米斯,你沒有什麼能取悅我的情報嗎?例如那個女神(女人)的……弱點,之類的。」
  伊絲塔質問道,她對美神芙蕾雅抱持的已經不是敵意,而是憎惡。
  她謀劃著要把人稱豔冠群芳的女神趕出都市,渴望將那女神推入絕望的萬丈深淵。
  自己俯視著被擊垮的芙蕾雅可悲的醜態,高聲大笑。
  盼望著能看到這副光景的美神(伊絲塔),想從情報通男神身上挖出有益的新情報。
  「我在『美之女神』面前撒不了謊的,迷都被妳迷昏了,能說溜嘴的早就說啦。」
  荷米斯的視線落在伊絲塔的細腰與豐滿雙峰上,臉頰泛紅。
  伊絲塔見狀,眼睛瞇細成了笑容。
  她當著一臉色瞇瞇的——想扮演「丑角」將事情模糊帶過的——花美男面前,站了起來,開始寬衣解帶。
  「……嗄?」
  頭環、胸飾、手環與腳環、腰帶與纏腰布,最後是遮掩胸部的衣物。
  眼見伊絲塔褪去了所有衣裳,露出冶豔的褐色裸體,荷米斯傻眼了。
  ——「美之女神」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就像在說:不准對我有所隱瞞。
  「高興吧,我來好好服務你——直到榨乾你藏在腹內的一切。」
  荷米斯原本毫不在乎的表情,第一次失去了從容。
  他僵硬地笑著,伊絲塔站到他面前,紅唇形成了弧線。
  「伊、伊絲塔!拜託等一下——!?」
  青年隨從默默地撿起脫在地上的衣物時,黑影不容分說地欺向荷米斯。
  啊——!?慘叫聲四下迴盪。

  「嗚,嗚嗚……」
  不知怎地在床上筋疲力盡,不知怎地上半身赤裸的荷米斯,抽抽噎噎地流著淚。
  坐在天鵝絨長沙發上的伊絲塔,赤身露體地享受著煙管的滋味。
  「芙蕾雅最近迷戀的孩子,是吧……」
  伊絲塔煽情地翹起細腿,褐色肌膚微冒汗珠,香豔地嗤笑著。
  「貝爾·克朗尼……」
  以強硬手段從荷米斯身上挖出所有情報的美神。
  想起了今晚在宮殿看見的那個白髮人類,心想:就是今天看到的那小鬼啊。
  「居然會迷上那種小屁孩……不知道那女神(女人)在想什麼。」
  她雙唇輕吐煙霧,發出嘲笑。
  接著——露出了猛獸般的笑意。
  「好,我就睡了她那個小鬼。」



第三章 狐兔憂悶
  「所以?可以請你解釋清楚嗎?」
  我被迫跪坐在地。
  眼前是雙臂抱胸,叉腿站著的神仙。
  這裡是【赫斯緹雅眷族】的新總部「灶火館」,一樓的一間寬廣客廳。
  離開風月街之後發生了一些事,等我回到總部時已經是早上了。
  戰戰兢兢回來的我馬上被抓到,像這樣被神仙逼著問話。
  「你跑去風月街,早上才回來!?好,貝爾,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去了娼館的事,一下子就穿幫了。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全身上下都發出甜膩膩的香氣。赫斯緹雅女神用看紙屑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看著我,使我淚如雨下。
  她打工打到很晚才回來,卻發現總部裡沒半個人,等韋爾夫他們回來了,卻有一個人下落不明。她正擔心得心如刀割,我這個當事人卻若無其事地早上才回來,難怪神仙要生氣了。漆黑髮絲弄得怒髮衝冠也是可以理解。
  表情凶神惡煞的莉莉也在神仙身邊低眼看著我。
  韋爾夫在較遠處嘆氣,命小姐則是慌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赫、赫斯緹雅女神!?這一切都是在下的私事造成的,不能怪貝爾大人……!?」
  「命妳別插嘴。」
  命小姐試著袒護我,但神仙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淡地一口拒絕。
  就連知道我為什麼去風月街的莉莉,也在大發雷霆——也就是說,大家看我全身染上女性的甜香,都在懷疑我是不是去玩女人了。
  「所以呢……你跟娼婦睡了嗎……?」
  「我、我沒有!?」
  我從沒聽過神仙用這麼低沉的聲音講話,用音速之勢猛搖頭。
  「我、我完全沒打算玩樂,也沒有那麼做!?妳們誤會了!?」
  「那麼,您為什麼天亮了才從風月街回來?」
  我拚命主張自己是冤枉的,但莉莉也用從沒看過的眼神瞪我,使我一時語塞。
  我不太敢在這裡說出在風月街發生的事,還有春姬小姐放我逃走,我在迷宮街迷路了半天的事。
  有苦難言的我,只能以真誠的心情訴說自己的清白。
  「總、總之!我沒做任何奇怪的事!?」
  「哦?」
  神仙一瞇起眼睛,莉莉馬上很有默契地將某個小瓶子交給她。
  「那,這是什麼啊?」
  神仙拿到我眼前的,是類似棋盤遊戲棋子的容器——壯陽藥。
  (荷米斯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心中聲嘶力竭地大喊。
  就跟昨晚一樣,我又被他硬塞給我的壯陽藥逼入絕境了。我內心哭喊著,在心裡浮現清爽笑容的男神(荷米斯神),只有這次看起來實在像瘟神。
  真想立刻把自己持有這瓶壯陽藥的原委,統統告訴赫斯緹雅女神她們。
  可是荷米斯神說過,「千萬別把我在這裡的事說出去」。
  雖說只是口頭約定,但我還是沒膽違背與神仙之間的契約。
  畢竟說來說去,神仙們就是必須崇敬的存在。
  面對赫斯緹雅女神零度以下的視線,我像斷了線的傀儡般垂頭喪氣。
  「……怎麼辦呢,赫斯緹雅女神?」
  看到我這副難看樣,莉莉向神仙請示如何裁斷。
  「……在神的面前是無法說謊的,貝爾沒有撒謊。」
  赫斯緹雅女神經過長長的沉默後,深深嘆了口氣這樣說。
  我面露由衷放心的表情,然而神仙立刻又變得怒形於色。
  「不過!你去了風月街,這點我不能原諒!應該說你光是對風月街那種鬼地方有興趣,就夠讓我生氣了!!」
  我急忙挺直了背脊,很想跟她說我並沒有興趣,她誤會了。
  但神仙銳利的眼光制伏了我,我不敢開口。
  「今天一整天,我要你接受處罰,然後好好反省,知道嗎?」
  「是……」
  我低下頭,小小聲地回答。
  派系(眷族)才剛擴大規模就在風月街引發騷動,真是最壞的榜樣,而且我好歹也是團長。神仙是掌管整個組織的主神,為了導正派系整體的風氣,才必須殺雞儆猴——或者該說做做樣子處罰我吧。
  赫斯緹雅女神充分表現出主神的威嚴,但還是一樣氣呼呼地,轉身背對我走出了客廳。氣鼓鼓的莉莉也跟在神仙後面。
  「真是萬分抱歉,貝爾大人……」
  我好不容易獲得解放,長時間的跪坐讓我雙腳麻痺時,命小姐過來了。
  是我自己愛跟蹤,在風月街裡迷路完全是我自作自受,「沒有啦!是我不好。」我揮動著雙手說。
  「所以,你沒事吧?我們都在擔心你喔?」
  韋爾夫也走過來,對我投以苦笑。
  昨晚與我走散後,韋爾夫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伊絲塔派的亞馬遜人追著「兔子」到處跑的騷動。確定亞馬遜人追丟了我紛紛撤退,他們也趁還沒被對方盯上,遠速離開了。
  我果然給大家添了麻煩,害大家擔心了……心裡覺得無比歉疚。
  「我想你應該明白,不過你要聽赫斯緹雅女神的話,不要再去那裡了。」
  「……」
  「你應該也看到了一些不想看到的事物吧。」
  聽到韋爾夫這番話,我將視線落在地板上。
  春姬小姐的事情掠過腦海。
  「……對了,命小姐與千草小姐怎麼會去風月街呢?」
  為了轉移話題,我向命小姐問道。
  我問起她們前往風月街的理由,她解釋給我聽。
  「在下聽說風月街有位狐人娼婦……在下就是在找那位大人。」
  她說那人跟失蹤多年的遠東熟人長得很像。
  聽到這裡,我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我想到命小姐與春姬小姐同樣都是遠東出身,然而……
  「喂!貝爾——!沒時間囉——!?」
  房間外傳來的呼喚,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雖然心裡掛念,但還是先去了神仙身邊。
  ※
  我被罰進行志工活動,
  簡單地說,就是搬家後跟鄰居打招呼,同時幫鄰居做事。
  我報上自己的出身派系與名字,幫助街上居民解決困擾,幫忙勞動。
  「不好意思啊,【小新秀】!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不、不會!」
  清掃巷道、修補魔石街燈、搬東西……我到處奔波,幫忙鄰居做各種事情,好脾氣的大叔大嬸都向我道謝。
  對於受到接納、住在國家或都市裡的【眷族】而言,這種社會貢獻是事關重大的。最起碼這樣能匯集對主神的信仰,大家也會記住眷屬的長相。獲得左右鄰居的認同,是開始當地生活的第一步。
  以前我們生活拮据,沒多餘能力做這些事情……不過用鄰里之情對待下界之人,的確很像赫斯緹雅女神的個性。
  我想這次的處罰,大概也只是個藉口吧。
  「是『小新秀』耶——!?」
  「本人耶——!?」
  我正搬著木材跑,在路上玩的小男孩跟小女孩指著我。
  我體會到戰爭遊戲的效果實在厲害,連這麼小的小朋友都記住了我的綽號,而且……那個,該怎麼說呢,用閃閃發亮的眼光看我。
  怎麼辦……我超開心的。
  做粗活而流了點汗的我,「啊哈哈!」害臊地對他們揮手。
  「瘦巴巴的——!」
  「看起來好弱喔——!」
  天真無邪而毫不客氣的講話方式,使我笑容一陣抽搐。
  總而言之,不用提出冒險者委託就能免費借用冒險者的力量,使我成了搶手貨。大家都想借用我Lv.3的能力,讓我四處奔忙。
  當我注意到時,志工活動已經擴及總部附近的西大街一帶。
  「白髮腦袋,為貓們好好幹活喵!」
  「抱歉囉——冒險者小弟——!」
  經過西大街旁「豐饒的女主人」店門口之際,貓人(Cat people)阿妮雅小姐也逮到了我,要我修理店裡的別棟房頂上漏雨的地方。
  我被叫著爬上屋頂,阿妮雅小姐與人類的露諾娃小姐高聲對我說。
  連這種事情都做,好像成了萬事屋一樣……?
  「哎呀——有冒險者小弟在,真是幫了個大忙呢——」
  「小夥子——!等你修好了,送你貓的內褲喵——!」
  「才不需要!?」
  露諾娃小姐身旁的貓人可蘿伊小姐這樣講,害我紅著臉大叫。
  精靈琉小姐從背後靠近在下方仰望著我的三人,一聲警告都沒有,就用托盤往她們後腦杓敲了下去。「「「咕啊!?」」」慘叫響起。
  痛苦掙扎的店員們讓我直冒汗,不過還是用鐵鎚與木板把屋頂修好了。
  與祖父的生活經驗,在這種小地方也能幫上忙呢。我一邊這樣想,一邊爬下梯子,琉小姐與希兒小姐都來慰勞我。
  「辛苦了,克朗尼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還讓你幫忙店裡的雜務……真是對不起,貝爾先生。」
  「啊,不會,沒關係的。」
  被兩人這樣道歉,我稍微低頭致意,表示平常都是自己受她們照顧。
  琉小姐瞇細了天藍色眼瞳,希兒小姐則晃著淡灰色頭髮微笑。
  「貝爾先生完全成了街上的名人呢。」
  「有……嗎?」
  「有啊,各位冒險者還有居民,都在談貝爾先生的話題喔。」
  希兒小姐告訴了現在正成為搶手貨的我。
  據她所說,戰爭遊戲結束後有好長一陣子,酒館裡天天都能聽到我的名字。
  我記得升上Lv.2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不過想起剛才兩個小朋友的反應等等,我有點實際感受,也就覺得格外難為情。
  看我搔搔臉頰轉移視線,希兒小姐輕聲笑了起來。
  「克朗尼先生,請到我們店裡用午餐吧。」
  「咦!可以嗎?」
  琉小姐看話題告一段落,請我到店裡用餐,我不禁反問。
  「可以的,您幫我們修好了屋頂,蜜雅媽媽已經答應——」
  琉小姐講到這裡,忽然噤聲了。
  我與她隔著伸手可及的距離面對面,偏了偏頭。
  「這好像在哪裡……?」聽到她喃喃自語,我正覺得納悶時,希兒小姐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往我這邊靠近了一步。
  希兒小姐的臉離我好近,我不禁臉紅時,她用鼻子嗅了一下。
  「這個味道是……」
  聽她講到這裡,我的臉色一下從紅轉白。
  身體染上的味道——娼館的香氣還沒散掉!?
  「對、對不起!午餐就不用了!?我、我還有事要做!!」
  趁琉小姐她們還沒說什麼,我迅速往後跳開。
  「啊!」希兒小姐她們驚叫一聲,我轉身背對她們,通過還在痛苦掙扎的可蘿伊小姐她們身邊,急著離開「豐饒的女主人」。
  「……唉~」
  人家好意請吃午餐,我卻一口拒絕,拔腿就跑,真是太沒品了。我嘆了口氣。
  在今天一樣晴朗的天空下,我與周圍其他亞人一起走在西大街上。
  雖然我也覺得不用連午餐時間都做志工,但是……忙著做事使我一時忘了風月街與春姬小姐的事,然而與希兒小姐她們的對話,又喚起了我的記憶,心情漸漸變得憂鬱。
  我無法跟任何人說出昨天發生的事,只有疙瘩沉澱在心裡。
  停下腳步只會讓我陷入懊惱之中,所以我走個不停。
  當正午報時的鐘聲傳來,我無意識之間途經西北大街——「冒險者街」,來到了公會本部。
  「咦,貝爾?」
  也因為時段的關係,萬神殿裡冒險者很少,我馬上就被站窗口的埃伊娜小姐發現了。
  跟埃伊娜小姐傾訴看看,商量看看吧,這種問題我都是找她談,她的建議總是能讓我當作參考。
  可是,說出來又能怎樣呢?對自己的疑問變成喃喃自語,輕聲落下。公會都默認娼館街的所作所為了,講了又有什麼用……擺明了只會讓她心煩。
  我在門廳不前不後的位置停下腳步,躊躇不定,埃伊娜小姐一直注視著這樣的我。
  不久她站起來,將窗口交給其他職員顧,然後往我這邊直直走來。
  我呆站原地,無法開口,埃伊娜小姐站在我面前,什麼都沒問——
  「那麼,我們去面談室吧。」
  只說了這句話。
  「咦……」
  我還在發愣,埃伊娜小姐開懷地笑著。
  「你有什麼煩惱,對吧?我看得出來。」
  她又接著說「看你現在的表情就知道」。
  眼鏡底下綠寶石色的眼眸,呈現溫和的線條。
  「我說過了啊,你什麼都能找我商量。因為我專門負責帶你,是你的顧問啊。」
  一股暖意直逼我的胸口。
  接觸到埃伊娜小姐的溫情,我捨棄迷惘,決定找她談談看。
  她總是幫助我,這次也對我伸出了援手,我就找她談談看吧。
  埃伊娜小姐面帶微笑等我開口,我注視著她,大大點了個頭。
  就試著相信一下埃伊娜小姐吧!

  「娼館~?」
  埃伊娜小姐霎時收起了剛才的微笑,露出輕蔑的眼光。
  我就知道……我在心中潸然淚下。
  地點在面談室。移動到這個冒險者與專員談事情用的隔音空間後,我下定決心試著說出娼館的事……結果還沒聽我講完,埃伊娜小姐散發出的氛圍已經變得凶險起來。
  端整的柳眉皺在一塊,強烈的怒氣緊逼而來。
  隔著桌子坐在我對面椅子上的她,橫眉豎目,霍地站了起來。
  「所以你是說!你跑去紅燈區尋歡作樂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的!?」
  埃伊娜小姐漲紅著臉,聲色俱厲地叫道。
  也許是因為體內流著一半精靈血統,她似乎覺得我很汙穢,我慌了起來,連忙否定。
  仍然紅著臉頰的埃伊娜小姐聽了,視線狼狽地左右搖曳。
  「貝、貝爾畢竟也是冒險者,又是男生……或、或許正值對那種事有興趣的年紀……可、可是,因為,那種的……」
  她臉一路紅到半精靈的尖耳朵,一再喃喃自語。
  「我、我還是不准~!?」
  最後她緊閉雙眼,大聲喊道。
  「今後不許你再去什麼娼館!明白嗎!?」
  「咦,啊,可是……」
  「不——准!!」
  「明、明白了!?」
  埃伊娜小姐凶巴巴地用上半身逼近我,迫使我不得不點頭。
  她的臉遠離了我,重新坐回椅子上,平常大姊姊般的態度消失不見,像個小女生似的把臉轉向一旁。
  看著她還紅通通的側臉,我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慚愧得低下頭。
  這種事果然不該找女性商量,我到現在才知道後侮。
  埃伊娜小姐不肯跟我說話,經過了一段非常尷尬的時間後……縮成一小團的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個,我想向妳請教關於【伊絲塔眷族】的事……」
  埃伊娜小姐似乎以為我還在對風月街感興趣,眼鏡底下惡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急著解釋清楚。
  我說我被伊絲塔派追著跑,跟她們產生了瓜葛,之後說不定還會被纏上,所以想先知道派系的情報。我解釋了跟阿伊莎小姐她們之間發生的事,拚命說明自己沒有別的意思。
  埃伊娜小姐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後,「唉」地嘆了口氣。
  「你等一下。」
  埃伊娜小姐相信了我說的話,到房間外去拿資料用的檔案夾。

  「【伊絲塔眷族】……就如你所知道的,這個【眷族】的勢力圈在風月街,做為探索類派系,也是一流的實力派。」
  埃伊娜小姐回來後,把大型檔案夾放在桌上翻閱。
  我也專心聆聽,不錯過該【眷族】的任何說明。
  成員大多是亞馬遜人,男女比例一比九。她們在位於都市東南部的第三區經營娼館街,據說日日夜夜賺進的利潤,占了整個風月街所有營收的四成以上。
  「其中特別是亞馬遜人的戰鬥人員,是人稱『戰鬥娼婦』(barbela)的冒險者集團,很多成員都是Lv.3以上。尤其是團長【男人殺手】(Androktones)……芙里尼·賈米勒,更是Lv.5的第一級冒險者。」
  Lv.5——我想起昨晚的光景,不禁打了個哆嗦。
  那個以誇張至極的暴力為傲的芙里尼小姐,果然是第一級冒險者。
  不過話說回來,綽號竟然是【男人殺手】……可怕的是我有點能理解。
  「請問……妳知道一個叫阿伊莎小姐的女戰士(亞馬遜人),還有一個叫春姬小姐的狐人的情報嗎?」
  「喔,阿伊莎·貝勒卡很有名喔。她是Lv.3的戰鬥娼婦,但有傳聞說Lv.4也快了。在Lv.3的冒險者當中,她絕對是翹楚之一,」
  而眾神授予她的綽號是【麗傑】(Antianeira)。
  「嗯~至於你說名叫春姬的狐人,我沒聽過呢。團員的名簿上……好像也沒登記這個名字,也許是非戰鬥人員喔。」
  埃伊娜小姐逐一確認過資料頁上【眷族】的名簿,如此告訴我。
  非戰鬥人員……未領受「神的恩惠」的臨時成員。
  我覺得十分有可能,除了阿伊莎小姐她們之外,負責顧【伊絲塔眷族】店鋪的娼婦們好像很多都是非戰鬥人員……再說春姬小姐是經由人口販賣這種違法背景流落到歐拉麗的,主神應該不會想把她登記在團員名簿上,糊塗地讓事情曝光吧。
  「你知道些什麼嗎?」被埃伊娜小姐這樣問,我一時情急,回答「沒有」。
  「回到【眷族】的話題,她們包括商業功績在內,派系等級是A,在歐拉麗當中也算是頂級(top class)喔。」
  「……」
  「規模也好,戰力也好,你們【赫斯緹雅眷族】跟人家恐怕都差太多了。就光說那個芙里尼·賈米勒,據說連【劍姬】……華倫斯坦小姐都曾經差點輸給她呢。」
  「咦!?」
  埃伊娜小姐口中說出的情報,使我受到巨大的打擊。
  艾絲小姐——差點輸給她?
  「啊!沒有啦,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囉?當時是賈米勒小姐的Lv.比較高……現在華倫斯坦小姐已經升上Lv.6,超越了她,絕對是華倫斯坦小姐比較強的。」
  埃伊娜小姐趕緊補充說明,但我還無法平靜下來。
  憧憬的對象一度差點落敗的對手……
  由於埃伊娜小姐拿我做為目標的人物出來做比較,讓我痛切地再度體會到,【伊絲塔眷族】的確是都市數一數二、躋身知名【眷族】之列的大派系。
  我一時之間忘了說話,整個人失了魂。
  「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抱歉。」
  等我花了一段時間終於冷靜下來,埃伊娜小姐提起了一件事。
  「這件事不是我負責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直到不久之前,大家都還在說【伊絲塔眷族】謊報自己的實力。」
  「謊報實力……?」
  「嗯,當時與【伊絲塔眷族】敵對的幾個派系譴責她們,說她們團員的實力,遠超過向公會報告的官方Lv.。」
  一瞬間,我想起主神(赫斯緹雅女神)跟我說過的話——謊報Lv.的中堅派系(荷米斯眷族)。
  「公會回應了她們的控告,展開了調查。女神伊絲塔公開了主要戰鬥娼婦的所有【能力值】,只對公會公布了她們的實際戰力,」
  「結果……?」
  「……她們是清白的。」
  然而埃伊娜小姐告訴我的話,使我的預料落空。
  「女神的眷屬們(伊絲塔眷族)不但沒有任何舞弊,Lv.也完全符合對公會報告的內容。女神伊絲塔反過來控告指責自己的派系與公會『誣告』……要求懲罰與罰金,公會也接受了。」
  「她、她向公會搶到了賠償金……!?」
  「嗯,而且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因為她們【眷族】的『魔法』與『技能』等許多祕密情報,都洩漏給公會了……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吧,我們再也不能對【伊絲塔眷族】擺出強硬態度。」
  居然能向公會敲竹槓……【伊絲塔眷族】的驚人行徑,使我不禁冒汗。
  「受到懲罰而減弱力量的派系,全都被【伊絲塔眷族】消滅了,女神們也被遣返天界。差不多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一切好像都是安排好的,或者該說事情發展得太漂亮……當時我有種感覺,覺得大家好像都被女神伊絲塔玩弄在股掌之間。」
  埃伊娜小姐搓了搓上臂,同時說完了自己當時看到的情形。
  被認為遠超過實際數值的團員戰力。
  即使公會介入,仍然無法查明的事情真相。
  【伊絲塔眷族】是否隱藏了某些祕密?
  「貝爾,我覺得……【伊絲塔眷族】是非常可怕的派系。即使先不論剛才提到的娼館問題,我也認為你最好不要再接近她們。」
  埃伊娜小姐訴說著她們派系的力量以及詭異之處,如此叮囑我。
  她是在對我提出忠告,不要再引發像【阿波羅眷族】那時候的騷動了。
  我低著頭不說話,埃伊娜小姐用哀求的目光看我。
  那名狐人少女的容顏浮現在我眼瞼裡,我沒作答,而是問了問題。
  「……埃伊娜小姐,公會對於風月街,那個……」
  春姬小姐告訴過我,公會的立場。
  我問埃伊娜小姐公會是否真的漠視風月街所做的一切,她低垂著眼。
  「……嗯,公會對風月街是採取靜觀態度,也很清楚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想應該是不能去取締的。」
  結果春姬小姐說的,都是真的。
  公會為了維持都市治安,對風月街的規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連埃伊娜小姐也因為我而露出傷心的表情,現實就這樣慢慢將我壓垮。
  ※
  午後陽光灑落在都市中。
  當許多冒險者鑽進地下探索迷宮時,在地表上,都市居民彷彿要填補他們的空缺,各自忙著工作、採買或是休假。
  其中諸神為了消遣而出外閒逛,有的向長得漂亮的精靈搭訕,有的大白天就一家接一家喝酒,有的跟幾個小孩子一起玩,都市各個角落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在某個冒險者進行志工活動、比起平常顯得更為熱鬧的西大街,也有一位天神偷偷摸摸地造訪了某家酒館。
  「阿妮雅妹妹,麻煩妳馬上去叫蜜雅來!」
  「喵嗚~又是荷米斯神喵?」
  荷米斯走進「豐饒的女主人」的店門,壓低音量告訴店員自己的來意。
  表情顯得不怎麼樂意的貓人少女消失在店後面之後,更是一臉不耐煩的矮人女店主來到了他的面前。
  「拜託妳,蜜雅!請妳幫我帶個口信給芙蕾雅小姐!?」
  「怎麼又來啦,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叫你自己去嗎?我拒絕。」
  「這次真的攸關我的生死問題啊!?」
  看到蜜雅一口回絕,荷米斯不顧一切地大叫。
  蜜雅沒耐心地把沒帶隨從、隻身前來的男神從店門口推到吧檯後面的食品儲藏室,以免對話被人聽見。
  「事情是這樣的……貝爾小弟,貝爾小弟他……!」
  「小子又怎樣了?你又搞出什麼花樣來了嗎?」
  「不是的……我是不得已的啊……不能怪我啊……!」
  「有話快講。」
  小心我踹你喔。蜜雅瞪了哀哀叫的男神一眼,他擠出了聲音說:
  「是這樣的,貝爾小弟被伊絲塔盯上了……從各種意義來說都面臨危機啊!!」
  荷米斯講起昨晚與伊絲塔之間的情況,蜜雅聽到都傻眼了。
  他說自己遭受強行盤問,不得已說出了女神芙蕾雅眼下最關心的事物。
  「拜託妳,蜜雅!代替我傳個話吧!我要是直接跟芙蕾雅小姐講這種事……」
  荷米斯害怕自己如果當著女神的面說出這件事,她會爽朗地笑著說「死刑」,嚇得渾身發抖。
  而就在男神害怕遭到報復時,淡灰色的頭髮如鬼影般飄了過來。
  「您說貝爾先生有危險了,是什麼意思呢,荷米斯神?」
  「喔喔!?」背後傳來的聲音,讓荷米斯的肩膀跳了一下。
  回頭一看,只見希兒滿面笑容地站在那裡。
  「今天貝爾先生身上有香水味,那該不會也是荷米斯神搞的鬼吧?請您快點回答我。」
  「希、希兒妹妹!一個城裡姑娘不可以這樣嚇神啦!?」
  面帶笑容步步進逼、施加壓力的希兒,讓荷米斯慘叫出聲。
  其他店員們聽到聲音,也陸陸續續聚集到食品儲藏室來看熱鬧。
  「啊——!」看著花美男慘遭盤問,蜜雅大嘆一口氣。
  ※
  夕陽將市牆另一頭的西方天空染成了棗紅色。
  與埃伊娜小姐告別後,我繼續進行志工活動,然後在某家店門口與神仙他們會合。
  莉莉、韋爾夫、命小姐,最後炸薯球店打工下班的神仙也加入我們,大家一起走進這家店——破舊的書店裡。
  「嗨,老爺爺!我們照約定來幫忙囉!」
  「喔,赫斯緹雅妹妹,妳真的來啦。」
  神仙似乎本來就打算今天到這家書店幫忙。
  她早上吩咐我們,約好時間,讓大家在店門口集合。
  「你們一下子變得有名起來,我真是嚇了一跳呢,原來妳不是只會嘴上說說啊。」
  「哼哼,還好啦。現在才後悔回絕我的勸誘,也已經太遲了喔?」
  「哈,哈,哈,看來我的確是錯失良機了呢!」
  這家書店,就是神仙賜與我「神的恩惠」的那家店。
  與赫斯緹雅女神邂逅的我,讓她帶我來到這家店,然後締結了眷屬的契約。
  「貝爾也是,好久不見了呢。」年老的人類店主晃動著短短的白鬍鬚,跟我打招呼。我也低頭致意:「您好。」
  「那麼,就照我早上說明的那樣,我們來幫這家店整理藏書吧。就當作這也是志工的工作之一,麻煩你們囉。」
  以神仙的指一不為開始,我們整理起書店。
  全體團員一起搬動書櫃,或是收拾藏書。
  (春姬小姐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一次搬起一大疊書,心裡還在惦記她的事。
  明明只相處了一小段時間,那人露出的虛幻微笑卻留在腦中,揮之不去。
  今天春姬小姐是否也在做娼婦的工作呢……腦中不禁產生妄想,我左右搖動漲紅的臉。
  我嘆著氣,悶悶不樂地走進一樓的書庫。
  韋爾夫、莉莉還有命小姐在書庫裡把書裝進木箱,或是將書本重新擺進書櫃。神仙不在這裡,好像是在別的房間與老爺爺處理其他作業。
  「……那個,命小姐。」
  「怎麼了嗎,貝爾大人?」
  我放下抱著的整疊書本,從背後呼喚命小姐。
  面對書櫃的她轉過頭來……我問了從今天早上就一直擺在心裡的問題。
  「妳知道一位叫春姬小姐的狐人嗎?」
  「你——你是在哪裡知道這名字的!?」
  聽到我的問題,命小姐先是驚愕,然後探出身子,反應相當大。
  莉莉與韋爾夫也轉過頭來看我們,我確定了她們倆互相認識,就坦白說出了昨晚發生的事,告訴她春姬小姐人在遊廓,還有她來到歐拉麗的事情經過。
  跟莉莉他們一起聽我說完,命小姐那五官端正的臉龐像龜裂般歪扭,呆站原地……然後一手緊緊握住了胸前衣物,低下頭去。
  「可以的話……請告訴我命小姐你們與春姬小姐的關係,好嗎?」
  我想多了解春姬小姐的事,真心誠意地請求。
  命小姐默然無語,動也不動,片刻後才慢慢點頭。
  「……在下以前應該也提到過,在下與千草大人他們,是在建御雷神以及其他天神居住的神社長大的。」
  戰爭遊戲結束後,我很快就知道了命小姐、櫻花先生、千草小姐還有【建御雷眷族】的成員都是孤兒。他們說自己出於各種原因被神社收養,是神社裡的天神們一手養大的。
  「在下與其他人從遠東渡海來到歐拉麗,是因為經濟困難……神社的生活入不敷出。」
  她說孤兒越來越多,收入又微薄。貧寒交加的生活有一天,終於達到了極限。
  命小姐他們向撐起孩子們家計的善良天神商量,做出了決斷。在神社之中屬於年長者,又能戰鬥的命小姐與其他人,要在武神(建御雷神)的引導下,飄洋過海,前往歐拉麗。
  這是為了在金銀財寶沉眠的迷宮都市賺錢,寄生活費給養育自己的神社。
  之前聽他們說時,我就在想……他們的使命真是太崇高了,說什麼想與異性產生邂逅而跑來歐拉麗的我,恨不得能挖個洞躲起來。
  羞恥心再度著火的同時,我發現她好像要進入正題了,於是專心聆聽。
  停下手邊工作的莉莉與韋爾夫,也側耳傾聽命小姐說的話。
  「在下早在來到歐拉麗之前,就遇見了春姬大人……從現在算起,大約是在十年前吧。」
  命小姐視線在地板上徘徊,講起與春姬小姐的邂逅。
  「在下與其他人的神社在山上,春姬小姐的府邸就在山腳下。那位大人出身高貴,不能離開府邸,在與我們不同的環境下長大……但建御雷神對這樣的她,起了憐憫之心。」
  ——你們去把那女孩帶出來。
  武神(建御雷神)似乎是用非常惡毒的表情,加上孩子般的笑容,這樣對他們說的。
  命小姐說,自小就在武神膝下學習武術、受過鍛鍊的自己、櫻花兔生還有千草小姐他們,就像山猴子一樣潛入府邸,避開看守,把春姬小姐帶去後山遊玩。
  「這麼說來,春姬小姐與命小姐你們,是兒時玩伴了……?」
  「正是如此,只不過有一次不慎穿幫,從此以後我們與巡哨之間的攻防,就變得如火如荼……」
  當然這種事是瞞不住的,據說擅自把女兒帶出府邸的壞孩子們,讓春姬小姐的父親氣得怒火沖天……每次都是建御雷神去叩頭賠罪,請人家原諒。
  「這個天神腦袋可真輕啊。」莉莉低聲喃喃自語,恐怕冒汗的我與韋爾夫也有類似的感想。
  「我們與春姬大人來往了好幾次,在山野奔跑,繞著田埂走,到河邊嬉鬧……然而,一切卻突然結束了。」
  「……該不會是……」
  「是的,由於神社生活變得拮据,大家都為了賺取每天的生活費而出外工作,不再有時間前往府邸……等過了很久之後,那天我們過去一看,才知道春姬大人被斷絕親子關係了。」
  少女被逐出了家門。命小姐他們到處尋人,但終究沒能打聽到半點消息……
  恐怕這件事,與春姬小姐提到的小人族官員的那場騷動有關吧。
  春姬小姐後來就被賣掉,渡海來到大陸,踏進了歐拉麗。
  她來到迷宮都市的時間,比命小姐他們更早。
  「比起跟櫻花大人他們,在下跟那位大人度過的時間很短……但是,在下與春姬大人,的確曾經是能稱為朋友、知己的關係。」
  命小姐始終低垂著頭,講完了整件事情。
  她的書語之間流露出對春姬小姐的心意與悔悟……使得她面前的我也跟著傷心難過起來。
  聽完事情經過後,寂靜造訪了我們之間。
  「……莉莉想兩位應該明白,不過……」
  莉莉打破了籠罩寬敞書庫的沉寂。
  韋爾夫雙臂抱胸靠著書櫃,莉莉在他身旁,先講了句開場白,然後接著說:
  「請兩位不要想去救那位狐人小姐。」
  「!!」
  我與命小姐猛一抬頭,只有莉莉一個人表情冷靜,淡淡地對我們說:
  「這是當然的,戰爭遊戲才剛剛結束,就想再度引發鬥爭嗎?」
  然後,她毫不留情地給了我們一番正確意見:
  「經歷過戰爭遊戲,【赫斯緹雅眷族】等於是毫無祕密了。貝爾大人你們的魔法、攻擊、裝備與道具,所有招數都被觀眾看得一清二楚。」
  莉莉告訴他們,大家使出渾身解數,在那場戰爭中掌握了勝利,是有代價的。
  成為名人除了獲得名聲,個人情資也會隨之公諸於世,受人探聽。自從我們的勢力抬頭,很多其他派系(眷族)都在分析我們的情報。
  受到街上人們吹捧,多少有點飄飄然的我,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
  「更何況【伊絲塔眷族】跟【阿波羅眷族】是不同層次的對手,誘拐團員而與她們為敵,更是大錯特錯。」
  「……!」
  「現在的我們,就算能得到誰的幫助,也會一瞬間就被擊潰的。」
  莉莉跟埃伊娜小姐一樣說起戰力差距,講得非常正確。
  正確到足以讓嘴巴一張一合的我,以及命小姐無法反駁。
  「最重要的是,這樣做會給主神(赫斯緹雅女神)造成強大負擔。那位大人個性漫不經心,或許還沒有自覺,但她已經躋身都市勢力圈之中,應該受到很多天神的排斥才是。」
  所以這件事不該找神仙商量,眷屬不能再給她更多負擔。
  莉莉如此做結,語氣甚至是冰冷而殘酷的。
  不用說,一搬出神仙我就沒轍了。
  命小姐也一樣,也不敢回瞪莉莉,頭垂得低低的。
  「喂,妳不用一個人扮黑臉啦。」
  就在這時。
  韋爾夫用手中書本的書背,敲了敲莉莉的頭。
  嬌小的莉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然回過神來,揮開敲自己頭的書本。
  「誰、誰說莉莉在扮黑臉了!」
  看到莉莉漲紅了臉大呼小叫,又聽韋爾夫這樣說,我睜大眼睛,終於察覺了。
  莉莉是刻意鐵了心,扮演壞人——「討厭鬼」。
  為了【眷族】,為了神仙,也為了我們。
  命小姐也察覺到她的真正心意,吃了一驚,莉莉把紅紅的臉轉到一邊,她身旁的韋爾夫則像
  整合大家的長男一樣笑了。
  「做為【眷族】的一名成員,我也贊成小莉子的說法,我們不能讓派系陷入險境。」
  「不過,」他看看我與命小姐的表情,又接著說:
  「如果你們想做點什麼,我會幫你們一把,陪你們到最後啦。」
  韋爾夫體察了我們的想法,使我胸口一緊,同時再也說不出話來,命小姐似乎也跟我一樣。
  自己目前的立場、願望,以及伴隨的責任。
  我將各種事物放在天秤上,心中苦悶,無法行動。
  找不到答案,也捨棄不了迷惘……就在我正想開口時。
  「喂——!?不准摸魚——!不做完今天就不能回去喔——!!」
  來關心我們狀況的神仙,在書庫門口大叫。
  我們也不好繼續講下去,趕緊重新開始做事。
  「總之現在先別告訴別人,也不可以跟赫斯緹雅女神說喔。」
  莉莉用只有我們聽得見的音量要我們保密,說這樣會害神仙操不必要的心。
  大家各自點頭,最後莉莉說「還有!」,眼睛瞪著我。
  「昨天才發生過那件事,貝爾大人可不要今天又跑去風月街喔!難保不會再引起騷動!!」
  「知、知道了!」
  莉莉似乎看穿了我想去探望春姬小姐的心情,不忘特別叮囑我一句。她說阿伊莎小姐她們還把我當獵物,現在跑去可能連派系都有危險。都說成這樣了,我也只能答應。
  就在我為了今晚必須乖一點而沮喪時,神仙指示我們分工合作,我們分散到書店裡的各個房間。
  「貝爾大人,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命小姐……」
  在走廊上分頭行動時,命小姐向我道謝。看到她的側臉隱藏著無處宣洩的情感,我懷抱著複雜的心情……也去做自己分配到的工作。
  我聽從指示步上樓梯,走進散發古老木頭香氣的二樓書庫。
  就是神仙在我背後刻上【能力值】,進行了入團儀式的那個起始的房間。
  填滿四壁的書櫃,還有地板上堆積如山的書籍。窗外太陽將落的整片天空,將室內染成了紅色。
  我產生了深深的感慨,同時打算開始做事。
  「……」
  獨自一人在書庫裡,無意問,我在書櫃裡找到了一本書。
  我停下腳步,慢慢用手指勾住書背,拿在手中翻開。
  那是我記得小時候曾讀過的某本英雄譚,泛黃的書頁發出啪啪聲。
  在許多書本(故事)圍繞下,我的視線落在書中的一頁插畫上。

  「我都知道,淫蕩的巴比倫!
  妳所犯下的無數惡行,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妳究竟誘惑過多少男人,陷害他們,帶領他們走上悲慘末路!?
  為自己感到羞恥吧,妖婦!」

  這是身為主人公的英雄,無情拒絕一名娼婦的求愛與懇求的場面。
  一位英雄面對打扮淫穢的娼婦,用手指指著她。
  娼婦身後是高高堆起的男人屍首,書中寫著對娼婦毫不留情的指責。
  ——「娼婦是毀滅的象徵」。
  昨晚春姬小姐說過的話重回腦海。
  的確,娼婦是毀滅的象徵。
  至少在英雄譚當中,都是那樣描寫的。
  與她們扯上關係的英雄,總會遭遇大大小小的苦難。
  事實上這本書的主人公也因為拒絕求愛而惹惱了娼婦,走上毀滅之路。
  娼婦是侮蔑、哀憐或同情的對象,絕不是必須救濟的存在。
  犯下淫行的她們,總是遭受到責難與蔑視。
  我所崇拜的許多英雄,也都沒有拯救過她們。
  「……不,不對。」
  春姬小姐說的沒錯。
  出賣靈肉的娼婦,是真的沒有資格與英雄長相廝守。
  她們……就是不能站在英雄身邊。
  「……」
  我翻開被引向毀滅之路的英雄的故事,呆站在書櫃前。
  我心中懷抱著無力感與鬱悶。與其嘗到這種滋味,是不是根本不該跟她扯上關係?不該可憐她?不該去知道?
  我不斷重複著自問自答,「可是……」我用硬擠出的聲音低喃。
  我不想對那場邂逅感到後悔。
  因為每一次邂逅,應該都是珍貴的。
  「……爺爺,我……」
  我想起與韋爾夫他們的對話。自己該怎麼做,想怎麼做?
  我慢慢望向黃昏造訪的窗外。
  西方的天空,浮現著火紅的夕陽。
  ※
  夜空中浮著金色明月。
  在面朝大道的張見世之中,春姬仰望高空。
  看了一會蒼茫夜色與逐漸接近望月的月影後,她視線往下,遊廓的人潮不輸昨晚。
  眾多男人,以及以人類與獸人為主的和服女子。
  視野裡看著那些盛裝打扮的美麗娼婦,端正跪坐的春姬望著人群,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他在嗎,他在嗎?
  她忍不住尋覓起昨晚邂逅的白髮少年。
  配合著春姬的視線移動,從臀部伸出的粗粗狐尾,啪噠啪噠地搖晃。
  (昨天,真的……)
  很快樂,就像在做夢一樣。
  簡直就像故鄉的舊友們,將自己帶出府邸的往昔歲月。
  那名少年分給了春姬溫暖的心情,以及一小段溫柔的時光。
  好美的深紅(rubellite)眼瞳。
  春姬從未看過那樣清澈、純真的眼眸。
  每當想起與他聊的各種話題與故事,嘴唇就泛起笑意,胸中蘊藏溫情。
  「老爺——」
  春姬坐在張見世差不多中間的位置,在她的斜前方,待在格子窗邊的遊女,以笑臉迎向經過的男客。
  春姬想起以前有個前輩遊女(姊姊)迷上一位客人,當時她看著,覺得很不可思議。
  同樣身為獸人的她,那時候一臉得意地笑著,說「妳不懂啦」。
  等妳談戀愛就懂了,她也這樣說過。
  此時這份心情,或許跟那很接近。
  那一定就像小時候沉迷於故事的自己,愛上故事裡的英雄一樣,在空虛的日子當中突然出現一個來自外界的少年,讓自己心兒怦怦跳了。
  (如果,那個男生……)
  自幼培養起的豐富想像力,讓春姬開始幻想。
  雖然只是少數,不過聽說在這風月街裡,也有一些娼婦得到冒險者「贖身」而離開。
  據說之後大多數冒險者都會在迷宮一去不返,留下不幸的女子……但也有人離開這座都市,與良人永相廝守。
  如果自己也能擁有那樣的美夢——想到這裡的瞬間,春姬不禁自嘲。
  雖說只是妄想,但自己竟然一時把那少年牽扯進自己無聊的想像裡,真是過意不去。
  身為娼婦的自己沒有那種資格,無能的自己沒有那種價值。
  最重要的是,伊絲塔她們不會放過自己。
  「……!」
  不假思索地,春姬碰了碰被套在脖子上的黑色項圈,看破一切地低下頭去。
  在熱鬧的遊廓、巧笑倩兮的娼婦們圍繞下,一種全世界只有自己孤獨一人的感覺控制了她。
  在歐拉麗,娼婦的需求量很大。
  而娼婦們,會自動聚集到這個人稱「世界的中心」的迷宮都市。
  在歐拉麗最便捷的賺錢方式,除了當冒險者之外,就屬在風月街賣身了。同時在風月街獲得財富與地位——與著名冒險者或【眷族】幹部建立人脈——也能間接獲得一定的權力。
  聽說得到後盾的勝利組娼婦,日子過得就像小國女王一樣。
  性情剛烈的娼婦們來到此地,都是夢想著飛上枝頭當鳳凰。也有很多人雖是無眷族,卻開了自己的店。
  跟冒險者一樣,在這迷宮都市一舉揚名,就等於獲得力量。許多娼婦都是懷著野心來到歐拉麗的,像春姬這種境遇的女孩反而應該少得多。
  即使如此,販賣人口的行為仍然層出不窮,就是因為有狐人這類稀有種族,引來了客人的需求。
  (……妾身……)
  為什麼自己得遭受這種對待?如果能如此哭喊,或許能輕鬆許多。
  如果能怨恨那個小人族客人害自己被逐出家門,或許能得到救贖。
  然而懦弱膽小的自己,既不敢大聲嚷嚷,也不敢怨恨他人。
  春姬很明白這一點。
  「又在擺臭臉!打起精神來啊。」
  看到春姬臉色變得陰沉,坐在身旁的前輩娼婦小聲罵她。
  春姬反射性地挺直背脊,她抬頭往囚禁自己的牢房外看去,開始有幾個男人在張見世前面停下腳步。
  住在府邸時引以為傲的這身金色毛皮,現在反而變成了麻煩。
  珍奇的狐人毛皮十分吸睛,很多男性都注意到了春姬,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看吧,今天也是。
  一名犬人(chienthrope)瘦子意識恍惚地注視著春姬。
  就算是不喜歡的對象,也不可以轉移目光——別人灌輸自己的娼婦教育甚至不許她低下頭去。
  對著被自己奪去目光的男子,春姬露出人偶般的美麗笑容。
  獸人開始露出色瞇瞇的嘴臉,衝進與張見世相連的妓樓。
  (我記得那個男生,只是被我嚇了一跳……)
  想起與少年的邂逅,春姬用眼睛追著客人,心想:看來今天又得賣身了。
  然後她像人偶一樣繼續發呆,不久,張見世裡的娼婦們吵鬧了起來。
  「哎呀,帥哥耶!?」
  「小哥,叫我吧!」
  她們朝著站在路邊格子窗前、五官端正的人類連聲尖叫。
  視線往那邊一看,春姬與那想在張見世裡尋找什麼的人,兩眼對上了。
  人類睜大了雙眸,像撲上來似的抓住格子窗。
  「春姬大人!是在下啊——在下是命啊!」
  霎時間,春姬停止了呼吸。
  聽到那聲音,看到那率真的眼神,她認出了那人。
  那是照理來說,應該相隔兩地的故鄉兒時玩伴——男裝打扮的命。
  被關在遊廓裡,沒能觀賞戰爭遊戲的春姬,完全不知道同鄉知己就在這歐拉麗裡,被推進了混亂的深淵。
  她當場凍住了,纖巧的頸子發抖,項圈鏗鏗作響。
  ——啊啊,為什麼,怎麼會?
  春姬心中懷抱的不是重逢之喜,而是令她絕望的悲嘆。
  曾經手拉著手、一同歡笑的兒時玩伴,過去的美麗回憶,正注視著如今淪為娼婦的自己。
  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春姬殘餘的羞恥心燒焦了她的全身,她好想大叫「不要看我」。她產生一種衝動,想用刀刃割開自己骯髒的肌膚,從身上撕扯下來。
  (為什麼……)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
  要是能再晚一點,也許就永遠不會重逢了——
  暴露在命的視線下,受到安靜下來的娼婦們注目,春姬張開了顫抖的雙唇。
  「……您認錯人了吧,妾身不認識您……」
  聽到她的拒絕,命睜大雙眼,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就像算準了時機似的,妓樓深處傳來呼喚春姬的聲音。
  「春姬,有客人叫妳。」
  「是……」
  她壓抑著內心動搖,站了起來。
  眼見春姬就要從視野中離去,抓著格子窗不放的命拚命叫住她。
  「等等!請等一下,春姬大人!?」
  春姬不去看同鄉的知己,離開了張見世。
  「今天可不許再丟人現眼了。」
  來叫自己的褐色亞馬遜遊女什麼也沒問,只是在擦身而過之際事務性地叮囑一句。
  春姬內心比平常更陰鬱,回了聲「是」,就安靜地前往男人等待著的房間。
  ※
  從那個房間,能夠俯視光輝燦爛的遊廓。
  阿伊莎從窗戶遙望下方的遠東娼館街,一看到從開啟的房門走進來的神物,就離開窗邊,走向房間中央。
  這裡是位於【伊絲塔眷族】宮殿(總部)二十樓的大廳。
  雜亂地擺在一塊的椅子與長沙發上,坐著好幾名亞馬遜人——派系幹部與首屈一指的戰鬥人員等【眷族】引以為傲的戰鬥娼婦齊聚一堂。女巨人也到場了,占據著特別訂做的巨大長沙發,發出軋軋聲。
  阿伊莎也粗魯地在一張空著的長沙發上坐下,接著剛剛進來房間的神物——伊絲塔來到了團員們面前。
  「大家都到了吧。」
  伊絲塔讓一同入室的青年隨從(塔木茲)幫她拉椅子,坐下來銜著煙管。
  阿伊莎她們在這大廳裡集合,是因為受到主神的緊急召集。
  「突然把我們叫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伊絲塔女神?」
  「姐本來打算今天一定要抓到男人的說——」
  不理會亞馬遜人們的吱吱喳喳,伊絲塔開口道:
  「妳們去把貝爾·克朗尼抓來,不要被芙蕾雅那幫人發現。」
  聽到主神親自下達的命令,大廳一時之間安靜下來。
  亞馬遜人們馬上開始叫「結果還不是會被伊絲塔女神抓去吃掉」。聽到眷屬們發出嫉妒與抗議的聲音,「別這麼說。」伊絲塔一笑置之。
  「妳說不要讓【芙蕾雅眷族】那幫人察覺,是什麼意思?」
  聽到阿伊莎靠著椅背這樣問,伊絲塔回答:
  「那個女神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很迷貝爾·克朗尼,但又擺著不出手,所以我想來個橫刀奪愛。」
  令眾生看得著迷的美貌,浮現出不祥的微笑。
  「等她知道那小鬼已經成了我的俘虜……那個女人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也許是在想像屆時的光景,美神翹起豔唇,沉浸在極致愉悅中。
  「有夠沒品——」周圍的少女們都嘻嘻笑著,伊絲塔環顧眷屬們的臉。
  「妳們不准吃,知道嗎?尤其是——芙里尼。」
  「……咯咯咯咯,真是意外啊,伊絲塔女神,妳認為老娘會搶妳的光環?」
  伊絲塔嚴重警告剛才一直沒出聲的女巨人,擁有【男人殺手】綽號的團長。
  女神彷彿看透了想打馬虎眼的芙里尼心裡有何詭計,瞇細了眼。
  「也不准妳偷吃,妳一出手,那個小鬼就要廢了。第一個是我……搞定後就送妳們,到時候妳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伊絲塔抽了煙管,朝她臉上呼地吐了口煙霧。
  芙里尼被噴了一臉的煙,眉頭整個皺起來,雖然臉上明顯浮現不滿之色,但畢竟不能違逆主神之命,也就勉強點頭。
  其他亞馬遜人都吐出舌頭表示「活該」,阿伊莎也不例外。
  「不過啊,伊絲塔女神。」
  「怎樣,薩米拉?」
  「怎麼選在這時候對貝爾·克朗尼出手啊。等『殺生石』的儀式結束再說,應該比較好吧。」
  喚作薩米拉,口氣比男人更強悍的灰髮亞馬遜人,忽然提出了意見。
  「我從某個傢伙那裡得到了關於貝爾·克朗尼的情報,但……我不太信任這個男神(這傢伙)。芙蕾雅那婆娘恐怕不用多久,就會知道我掌握了她的弱點。我要在她把小鬼納為已有之前,先搶到手。」
  伊絲塔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團員,接著紫水晶眸子中,顯出大膽的眼光。
  「『殺生石』一準備好,我們就要跟芙蕾雅他們開戰了。我要把那小鬼拿來當挑釁的道具,或是其他用處……妳們要特別留心。」
  聽到主神說要拿貝爾當將來鬥爭的布局——女戰士們(亞馬遜人)毫無懼色,露出凶猛的獰笑,芙里尼那張大嘴唇也像青蛙一樣裂開。
  在這當中,只有阿伊莎表情不變,保持沉默。
  「咯咯咯咯咯!所以,最重要的兔子要怎麼處理呀?在哪裡下手咧?」
  聽芙里尼這樣說,亞馬遜人們開始討論誘拐計畫。
  「不能在地上,這要避免,不要讓事情聲張出去。」
  伊絲塔對眷屬的談話插嘴。
  在戰爭遊戲中成為話題中心的【赫斯緹雅眷族】現在受到世人矚目,他們發生什麼狀況,情報都很容易傳遍都市,也會傳進公會與敵人(芙蕾雅)的耳裡。
  伊絲塔說歐拉麗現在對貝爾他們的情報十分敏感。
  「那麼……還是只能在地下城了。」
  阿伊莎聽了,道出全體的意見。
  要幹不法勾當就該在地下城幹,這是冒險者的共通見解。「中層」以下只有高級冒險者在,不容易被人看見。
  「用什麼方法引誘兔子?」
  「只要搬出伊絲塔女神的名字,還怕沒法子嗎?能利用的就拿來利用。」
  代替傲慢不遜的團長(芙里尼),阿伊莎成為團員們的中心人物,回答大家的問題。
  芙里尼見狀似乎覺得很沒意思,用鼻子哼了一聲,阿伊莎也瞪回去,表示「怎樣?」。
  「欸,要把春姬帶去嗎?」
  當芙里尼與阿伊莎正在起小爭執時,薩米拉晃動著灰色短髮發問。
  這個問題是在問伊絲塔,也是在向所有人做確認,伊絲塔聽了,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問道:
  「隨妳們高興,不過……怎麼,【小新秀】有那麼難對付嗎?」
  「跑得絕對比我們都快啦。」
  雖然昨晚是一邊跟芙里尼打鬥一邊追,總之大家追了半天就是沒追到,亞馬遜人們你一言我一句,把此事解釋給主神聽。她們這些參加狩獵的,幾乎都是Lv.3。
  「看他與第二級冒險者的戰鬥,姐就在想……他才剛升上Lv.3,『敏捷』怎麼能快成那樣啊。」
  改寫Lv.3到達紀錄的世界最快白兔已經不是誇張或作假,而是真貨。
  薩米拉言外之意是在發這個牢騷,阿伊莎心裡也是同樣想法。
  「妳們這些沒用的廢物,要利用春姬還是什麼都行,把兔子逼進絕境就對啦,之後老娘會解決他。」
  芙里尼的嘲笑,使得薩米拉等團員們都厭惡地看向她。
  聽到只有她這個Lv.5不把貝爾的速度放在眼裡,用這麼大的口氣說話,阿伊莎蹙起眉頭,慢慢望向大廳的窗戶。
  從這個位置看不見,不過遊廓就在視線的那一頭。
  「……春姬雖然笨拙,但也為【眷族】付出了很多。最後就讓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不會怎樣吧。」
  聽到這唐突又不合場合的提議,亞馬遜人都停住了動作,面面相覷。
  緊接著,響起了芙里尼的嘲笑聲。
  「少說蠢話啦,要是她跑了怎麼辦?還是說妳就是想放她逃走啊,阿伊莎~?」
  「……」
  「也不能讓其他派系知道『那個』吧~」
  聽到芙里尼的嘲弄中也顯露出殺意,阿伊莎什麼也沒回答。
  而就只有這時候誰都不幫阿伊莎說話,薩米拉也聳聳肩。
  「真搞不懂阿伊莎幹嘛那麼關心那個磨磨蹭蹭的傢伙,姐看春姬就不爽!」
  薩米拉不當一回事地笑笑後,原本沒講話的伊絲塔對空中吐了口煙。
  煙霧瀰漫視野,在紫水晶般的眼眸注視下,阿伊莎的手不聽使喚地就要發抖。
  為了不讓人察覺,阿伊莎咬緊牙關,壓抑著顫抖時,伊絲塔瞇細了眼。
  「不准。」
  話題就這樣結束了。
  阿伊莎的主張遭到漠視,眾人開始討論如何捕捉兔子。
  阿伊莎像用鼻子哼聲般嘆了口氣,凝望著窗外風月街的整片蒼茫夜空。
  以及逐漸盈滿的月影。
  ※
  在夜色加深的時段。
  歐拉麗中央,白牆巨塔的最高樓層,響起了高亢的跫音。
  走在走廊上的聲音顯得有些帶刺,開高衩的黑色禮服隨著步履撩動。陰暗通道中浮現出美麗的白皙肌膚,她讓在房間門口等待的隨從打開樑木門屝,走進室內。
  「奧它,葡萄酒。」
  在月光灑落的摩天樓(巴別塔)設施最高層房間裡,「美之女神」芙蕾雅只這樣說,就在房裡設置的椅子上坐下。
  奢華的椅背,接住了她柔嫩的俏臀、細腰與垂落著銀色長髮的背。
  擁有巨岩般傲人體魄的野豬人隨從,奧它默默聽從主人的命令。
  「發生了什麼事嗎?」
  奧它將玻璃杯放在精緻雕琢成果樹遙形的高雅桌子上,等主人喝了口葡萄酒,才開口問道。
  芙蕾雅嫻靜的美貌中,罕見地隱含著不愉快的心情,她瞥了一眼身旁待命的奧它。
  「蜜雅沒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
  簡短的回答並沒有損害芙蕾雅的心情,她又喝了口葡萄酒。
  任由銀色長髮從肩上滑落,她對貼身侍從說起了整件事。
  她說出男神(荷米斯)提供的情報——同樣身為「美之女神」的伊絲塔所得知的事。
  「竊以為實在不該放縱那個男神任性妄為,您不認為嗎?」
  「也是,下次見到他就懲罰一下吧。」
  兩人進行著本人(荷米斯)聽到,鐵定會口吐白沫昏過去的對話。
  同時,芙蕾雅用手指捲動自己的銀髮。
  「我就是不想讓伊絲塔問東問西的,最近才稍微低調一點……真煩。」
  聽到她一反常態、鬧彆扭般的低語。
  奧它眉頭緊皺,沉默不語。
  芙蕾雅沒注意到隨從那副連猛牛(彌諾陶洛斯)看了都會落荒而逃的緊繃表情,嘆了口氣。
  「那孩子的事讓伊絲塔知道了,只希望她別做蠢事就好。」
  「……您是說她會襲擊貝爾·克朗尼,藉以洩恨?」
  「那或許還算可愛的呢。」
  奧它擔心對方會襲擊少年,一旁的芙蕾雅卻是注視著半空,幾乎是用瞪的。
  芙蕾雅很明白伊絲塔與自己之間的爭執——正確來說是對方單方面的嫉妒——幾乎能確定那個美神會做出何種行動。
  對於自己推測出的正確答案,她再度小小地嘆氣。
  「是否應該先把貝爾·克朗尼抓起來?」
  「……再等一等。」
  對於隨從的提議,芙蕾雅隔了一拍,然後有點固執地拒絕。
  「屬下僭越了。」奧它道歉,她並不責備,將目光轉向窗外。
  注視著從歐拉麗最高位置瞭望到的夜空,半晌後。
  芙蕾雅斜著目光,拾眼望向奧它的臉。
  「看緊伊絲塔她們的動向,也跟其他孩子說一聲……我也要暫時移到總部。」
  「遵命。」
  隔著肩膀聽著奧它殷勤的回答,芙蕾雅喝乾了剩下的葡萄酒。



第四章 吉原X泡影
  「在下吃飽了……」
  太陽在市牆上露臉的早晨,在總部的餐廳。
  命小姐用無精打采的聲音結束了早餐。
  少少的早餐只有一個麵包,既沒盛湯也沒拿蔬菜,炸薯球還留在大盤子裡,好像擺著要請別人吃。
  看到命小姐一副食不下嚥的表情,開始收拾自己的碗盤,圍繞餐桌的神仙、莉莉、韋爾夫還有我,都用擔憂的神情偷看她。
  「欸,命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昨晚好像很晚才回來……」
  神仙把臉湊向莉莉問道,她只說出自己看到、聽到的。兩人講話之時,離席的命小姐已經洗好碗盤,就這樣走出了餐廳。
  我與韋爾夫交換一個眼神,互相點頭,然後不守禮節地把早餐塞進嘴裡,站起來。
  我把碗盤交給韋爾夫收拾,去追命小姐。
  「命小姐!」
  「貝爾大人……」
  我追上了搖搖晃晃地想走出大門的背影。
  遺忘了平時凜然眼神的青紫色眼眸,轉回來看我。
  「昨天晚上,妳果然……」
  對於我的詢問,命小姐無力地點了個頭。
  一如我所料,昨晚她似乎是去找春姬了。看她沮喪萬分的模樣,我就在猜……我猶豫了一會,最後下定決心,提議「我們稍微談一下吧」。
  命小姐也答應了,站著不好說話,所以我們從大門走到前院角落,宅邸放置木箱木桶的一隅坐下。
  「在下去拜訪了春姬大人……但是遭到拒絕了。」
  命小姐一點一點講起昨晚發生的事。
  她說在書店聽我講起春姬小姐的事情之後,她變得坐立難安。
  於是她穿起男裝以免暴露真實身分,去了遊廓。
  「她說,她不認識我……」
  命小姐表情顯得意志消沉,低下頭去。
  在遊廓聽春姬小姐講話的語氣,她應該不知道命小姐他們在都市(歐拉麗)裡。雖然我無法體會她拒絕命小姐的心情,不過我想,很可能是突如其來的重逢嚇到了她。
  或者……是不希望命小姐看到淪為娼婦的自己?
  雖然只是臆測,但是想起她的各種表情,我不禁這樣想。
  「……那個,命小姐。春姬小姐在遠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想了解她,只是開口問道。
  我沒有辦法為命小姐打氣,只好這樣問。
  「……她舉止端莊,氣質文雅,不過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大吃一驚,好像覺得很稀奇……每次都顯得好開心。」
  命小姐注視著地上草皮,一點一點說給我聽。
  就像在回憶往昔時光。
  「她總是戰戰兢兢的,不是像千草大人那樣,她好像經常擔心自己不該待在這裡……所以那位大人展露笑容時,在下真的很高興。」
  我也想像著兒時的春姬小姐……狐人小女孩的天真笑容。
  「最重要的是,那位大人很溫柔。我們還未相識之前,春姬大人就聽說了我們那府邸後山的神社……而請求父親大人分糧食給我們。」
  「咦……」
  「『我吃不了這麼多,請分給神明與孩子們吧』……據說那是那位大人,初次對父親大人做出任性要求。」
  對於在府邸裡過著一成不變、衣食無缺生活的春姬小姐來說,命小姐他們的風聲似乎給了她強烈衝擊。竟然有一群孩子與神仙衣著寒酸,在深山草叢裡採野菜等等勉強餬口。
  春姬小姐那時已經接觸過童話故事等充滿溫情的世界觀,小小年紀就懂得悲天憫人,據說她為了見都沒見過的一群人,拜託了父親好幾次。
  「搬來周濟神社的糧食,讓我們欣喜若狂,然後對分給我們糧食的大人產生了好奇。聽到這些糧食是從山腳下府邸送來的,在下與櫻花大人他們後來偷偷下山,攀著圍牆偷看府邸內……」
  然後,他們看到了春姬小姐。
  看到一個狐人女孩在豪宅沿廊攤開卷軸,但卻看似寂寞地仰望天空。
  「說來難為情,在下不禁起了見義勇為之心,發誓一定要為幫助我們的那位大人擺脫寂寞。」
  命小姐雙頰羞赧地染成淡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命小姐他們那時,已經知道是小女孩的懇求讓糧食送到神社,於是找神仙們商量。而對春姬小姐起了惻隱之心的建御雷神,推了他們一把。
  「在下為了報答春姬大人的恩情,當時領受了『恩惠』。」
  命小姐說自己就是在那時候,向建御雷神領受了「神的恩惠」。
  原本說好在學會如何活用體能之前,是禁止領受【能力值】的,但在她懇求之下,建御雷神終於准了。
  她……竟然是為了春姬小姐,而在自己身上刻下了「神的恩惠」?
  「後來就如在下昨天說的那樣,在下與櫻花大人他們被送出神社,合力潛入府邸,把春姬大人帶了出來。」
  命小姐說他們接受過武神(建御雷神)的武術指導,又得到了【能力值】,毫無困難就躲過了成人們的眼光,每晚都把春姬小姐帶出去。
  命小姐苦笑著說,現在回想起來,那對春姬小姐的父親來說簡直是恩將仇報。
  「起初,春姬大人嚇了一跳。幾個不認識的窮小孩突然出現,要她一起去外面玩……」
  驚慌失措的小女孩被硬是帶出府邸,然後知道了喜悅與興奮。
  兩次,三次,年紀相仿的孩子們一再造訪,曾幾何時,春姬小姐開始期待他們的到來。
  「後來溜出家門的事終於穿幫,但我們仍然學不乖,照樣跑去府邸……結果春姬小姐說了。」
  在鬧翻天的府邸裡。
  孩子們為了讓小女孩外出,與成年巡哨上演了一場武打戲。
  在蒼茫月夜下,黑髮女孩拉著自己的手跑過田野。
  小女孩氣喘吁吁地,染紅了雙頰,對把自己帶到外面世界的他們笑了。
  ——小命你們,好像故事裡的英雄喔。
  邊跑邊回過頭來的黑髮女孩,也威動萬分地破顏一笑。
  「在下那時好高興,好驕傲,覺得自己回報了她的恩情……讓她展露了笑容。」
  命小姐說後來,他們與春姬小姐一起去過許多地方。
  雖然她的父親再也不答應女兒的求情,對把女兒帶出府邸的毛孩——貧困的命小姐他們提供援助,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常常找機會偷溜出去。
  命小姐說,櫻花先生、千草小姐、她還有其他孩子們,與春姬小姐一同歡笑的關係……一直持續到那一天。
  原本微笑著描違往日回憶的命小姐,恍如從美夢中醒來般,視線悄悄落在地上。
  不久,春姬小姐就被賣到異國之地,成了娼婦。
  而命小姐他們,則為了守護出生長大的地方,成了冒險者。
  兩年前渡海來到歐拉麗後,至今遲遲沒能成長的繼力,在地下城歷經壓倒性的戰鬥次數與【經驗值】,轉瞬間大幅成長,開始脫穎而出。
  然後,首先是櫻花先生,接著是命小姐達成了【升級】。
  如今她成了話題新秀,名聲響亮到轟動冒險者圈子。
  分離兩處的點與點,春姬小姐與命小姐,在這都市得以再度交集。
  意想不到的重逢,以及雙方不同以往的立場,讓命小姐的聲音顫抖起來。
  「如果那位大人在受苦,在下很想幫助她……不,在下是希望能重回當年的那種關係。」
  命小姐再也忍耐不住,傾吐出累積內心深處的願望。
  她伸手到自己的肩上,觸碰刻在背後的「神的恩惠」。
  「在下任性……只是想再看到一次春姬大人的笑容罷了。」
  命小姐甩手臂用力擦乾含淚的雙眼,如此說道。
  看到女生流下的眼淚,我又一次無言以對。
  講完了整件事,過了一段時間,等命小姐平靜下來後。
  她為自己的出醜向我道歉,說她現在要去公會,這是她原本的預定行程。她說她知道會徒勞無功,但還是想找找看有沒有解決對策。
  我也請她讓我同行,雖然我跟去也沒什麼用,但就是想做點什麼。
  她答應了,我跟她一起走出總部正門。
  「……」
  「……」
  我們沿著總部旁的道路走著,都沒說話。
  我們都在為春姬小姐的事煩心,因此都對現況黯然神傷。我們知道講些安慰話也只是互舔傷口,不得不陷入沉默。
  我們一副別人看到可能會抱怨的鬱卒相,有氣無力地走著。
  「你、你們好啊,貝爾小弟、小命妹妹。」
  「……荷米斯神?」
  就在我們要離開總部那條路時。
  偷偷摸摸躲在暗處的荷米斯神,晃動著戴在頭上的帽子,出現在我們眼前。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他好像是在偷看,等哪個人從我們的總部走出來……
  「啊——貝爾小弟,你們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啊?具體來說,像是被一大群亞馬遜人襲擊之類……」
  「怎、怎麼突然問這個……?」
  聽荷米斯神沒頭沒腦地這樣問,命小姐很是困惑。我前天的確是被阿伊莎小姐她們追得快掛了沒錯……
  男神今天也是一個人,看似有點坐立不安,又有點歉疚。
  荷米斯神好像不太敢直視我們,把玩著附羽毛的寬邊帽時,注意到我們的臉色。
  「你們好像很沒精神……怎麼了嗎?」
  被他一問,我與命小姐互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去。
  看我們一目了然的樣子,荷米斯神拋開了剛才的態度,笑了笑。
  「不嫌棄的話,可以找我商量喔?」
  「咦……」
  「你們現在跟我說的,我絕對不會說出去,以天神(我)的名字發誓。」
  對於吃了一驚的我們,荷米斯神拿下帽子,抵在胸前。
  「我好歹也是一尊天神,也許能幫上你們的忙。」
  語調像是指引迷途的下界之人,眼神卻有點孩子氣。
  我與命小姐再次看看對方……然後神色嚴肅地互相點頭。
  我們一心只想改善春姬小姐的現況,決定向荷米斯神商量此事。
  ※
  有個地方最適合用來密談。
  荷米斯神這樣說,帶著我們從位於都市西南方的總部走了一小段距離,來到以前我與赫斯緹雅女神約過碰面的「阿莫爾廣場」附近的一家店。
  蓋在複雜狹路裡的時髦咖啡館「維仙」,感覺是家只有熟客知道的小店,窗明几淨的店裡除了我們,都是年輕男女。
  在戴著眼鏡的精靈店主帶領下,我們到店內深處的座位坐下。
  「原來如此……你們的朋友當了娼婦,是吧。」
  聽完事情梗概的荷米斯神,先用端來的紅茶潤了潤喉。
  坐在我旁邊的命小姐忍著不低下頭,等坐在正面的神仙說話。
  「貝爾小弟,就跟莉莉妹妹跟你們說的一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建議你們硬是把那個朋友帶出娼館……與伊絲塔她們為敵。」
  一旦形成鬥爭,【赫斯緹雅眷族】這次鐵定會毀於一旦。聽荷米斯神這樣說,我們重重地點頭。我們都清楚事情若是變成這樣,會波及神仙與莉莉他們。
  命小姐也才剛改宗……不能脫離【眷族】。
  如果能的話,講義氣的她說不定會馬上退出【眷族】,一個人亂來。
  我忍不住瞥了一眼坐我旁邊的命小姐嚴肅的側臉,心裡這樣想。
  「基本上,外人是不能干涉【眷族】內情的。因為有熟人在就從旁介入,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荷米斯神斬釘截鐵地這樣說,我們的臉色都變得陰沉。
  難道真的無計可施了嗎?這種無力感使我們身體變得沉重。
  「——不過,如果對方是娼婦,就另當別論了。」
  然而,荷米斯神講到這裡,語氣瞬間變得開朗起來。
  「「咦?」」我與命小姐異口同聲地說,他對我們露出一掃悲觀的笑容。
  「雖然也要看你們那個朋友在派系內的立場……也就是地位,不過如果是低階成員,尤其是非戰鬥人員的娼婦,是可以『贖身』的。」
  荷米斯神對我們解釋了「贖身」——風月街特有的規則。
  簡單統整起來,就是用大筆金錢換得娼婦自由的制度。
  只要償還當事人的債務,或是支付贖金,出錢者就能幫娼婦贖身。聽說在歐拉麗,功成名就的高級冒險者常常會買下中意的娼婦,做為人生的另一半或是寵妾。
  這種完全把娼婦當成商品的制度,多少讓我有點厭惡……但只有現在,我不得不說產生了一線希望。
  「……一般娼館或許能像您說的這樣『贖身』,可是……那個大派系(伊絲塔眷族),會輕易放團員走嗎?」
  相較於看見一線光明而心跳加快的我,命小姐彷彿壓抑著情感,謹慎而冷靜地陳違意見。
  荷米斯神聽到命小姐這種擔憂,仍然笑著表示沒問題。
  「別擔心,『美之女神』伊絲塔好歹也是司掌愛情的女神。男人想為娼婦贖身,只要當事人願意跟他走,女神是會答應的。」
  兩人的視線「唰」一下轉向我,我嚇了一跳。
  「再來就要看你們想贖身的女孩是不是非戰鬥人員……派系的基層人員了。」
  如果她偏偏是強悍的戰鬥人員或幹部,伊絲塔女神肯定不會放人。
  荷米斯神透露出這個意思,側眼偷看我做確認,我霍地站了起來。
  「沒、沒問題的!?春姬小姐應該是基層成員不會錯!」
  我探出上半身,像笨蛋一樣大叫。
  兩天前在遊廓遇到的春姬小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鬥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領受恩惠,但是從少女們的態度與應對來看,應該是下級成員不會錯!
  男女客人被我的大聲嚷嚷嚇了一跳,荷米斯神微笑著點頭。
  「那麼,或許很有希望喔。」
  聽到荷米斯神這樣說,命小姐的臉上也終於流露出感動的喜色。
  這次換她隔著桌子探出上半身了。
  「贖、贖身要多少錢!?」
  「要看娼婦的地位,不過……聽說行情差不多兩、三百萬吧?」
  百萬單位的巨款,使我與命小姐喉嚨都發出咕嘟一聲。不過。
  ((——絕不是賺不到的金額。))
  我們互相對看,難掩喜悅之情,互點了個頭。
  如今我們已經突入地下城的「中層」,【眷族】事業正一帆風順,雖然需要時間,但一定能籌到這筆錢。
  感覺就像終於看見了希望。
  心臟噗通噗通地直跳,臉頰泛紅。
  希望有人能把自己帶出去。在那遊廓裡,春姬小姐就像訴說美夢般,說過這句話。
  我能救那個人了!
  「方便的話,可以把那個女孩的事告訴我嗎?我也會向伊絲塔刺探一下,說不定還能再幫上你們的忙。」
  我與命小姐好不容易才坐回椅子上,但還是無法壓抑興奮感,荷米斯神含笑看著我們,如此說道。
  「春姬!三條野,春姬大人!她跟在下年紀相近,是位狐人!」
  聽到荷米斯神的提議,命小姐語氣興奮地說出春姬小姐的姓名與種族。
  「……狐人。」
  荷米斯神一聽,睜大雙眼,輕聲低語。
  那似乎不是演技,而是純粹感到驚愕的表情。
  男神閉起了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們。
  「荷米斯神……?」
  看到他整個感覺變了,我出聲一問。
  荷米斯神靜靜地說:
  「雖然這違反了我的信條……」
  他先這樣說,然後開始講起一件事。
  「貝爾小弟,在風月街碰到你的那天,我接受了送貨的委託,正要把一件包裹送去給伊絲塔。」
  「一件包裹……?」
  「身為送貨人,洩漏委託人與包裹的情報是大忌,我這樣做有失職業道德,不過……我特別喜歡你們,就告訴你們吧。」
  荷米斯神突然這樣說,我們都一臉不解,他告訴我們:
  「我送的那件包裹,是名叫『殺生石』的道具。」
  ……殺生,石?
  我沒聽過這個道具,偏了偏頭。
  命小姐似乎也是一樣。
  「我只能說到這裡,那我走了,貝爾小弟、小命妹妹。」
  荷米斯神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重新戴好羽毛帽,帽檐陰影處露出橙黃色的眼瞳。
  荷米斯神結帳後一個人離開店裡,我與命小姐一頭霧水地目送他的背影。

  「荷米斯神是怎麼了呢?」
  「在下也不明白,就忽然變了一個人……」
  走出咖啡館,我與命小姐決定不照原定計畫前往公會,先回一趟總部,因為我們想盡早找莉莉他們商量籌措贖金的事。
  我與命小姐並肩走著,回想荷米斯神最後的神情。
  荷米斯神究竟想跟我們說什麼呢……我決定先把他說的「殺生石」這個詞記在腦海角落。
  兩人面露狐疑的表情,沿著來時路走回去。
  「……?」
  「那是……」
  當我們走出寬廣的街道,開始看見三樓高的宅邸時。
  我與命小姐發現總部正門前,停著一輛馬車。
  遠遠望去也能看出那箱型馬車樣式華麗,幾乎在我們一看到那馬車的瞬間,鞭子響了一聲,車子伴隨著馬匹嘶叫離去。
  我們不明就裡,有點動搖地趕回總部,只見正門前站著韋爾夫與莉莉,以及兩手拿著一張羊皮紙的赫斯緹雅女神。
  「韋爾夫、莉莉!神仙!」
  「啊,貝爾,還有命,你們回來啦。」
  「剛才那輛馬車是?」
  三人聽到我的聲音,轉過頭來,命小姐向他們問道。
  聽到她的詢問,莉莉看向神仙拿著的羊皮紙,回答:
  「是來自商行的冒險者委託。」
  商行?我照講了一遍,韋爾夫點點頭。
  「這也是戰爭遊戲的影響吧,貪得無厭的傢伙找上門來了。」
  夾在莉莉與韋爾夫之間的神仙低頭看著委託書,「唔……」嘴巴抿成了ヘ字形。
  剛才那輛馬車隸屬的組織,似乎叫做「埃爾比勒商行」。
  說是支撐都市經濟一端的巨大商行之一,直接來向【赫斯緹雅眷族】提出了委託。
  只能在迷宮都市人手的資源,不用說,當然是十分珍貴的。在我們冒險者不知道的地方,成天都在進行怪獸寶物、採集與開採資源的交易。
  據說其中尤其是「中層」與「下層」的戰利品,整個大陸的商人們更是願意重金收購。而由於能夠入侵迷宮深處的【眷族】與冒險者有限,因此商人們全都搶著要跟他們建立生意關係。
  這次埃爾比勒商行的洽商,簡單來說,大概就是想搶先跟戰爭遊戲中一舉成名的我們——他們認為有前途的【赫斯緹雅眷族】綁定關係吧。
  「也不能說是投資……總之這在歐拉麗很常見啦。」
  商人們常常對冒險者小隊提供援助,以換取地下城的採集品。
  冒險者得到商人做後援(贊助者),也能請商人支付購買道具等等的探索費用,兩邊都能得到好處。
  雖然會有合約內容的風險,不過不經過公會直接締結契約的好處,似乎就在這裡。
  「因為這是沒透過公會的直接指名,所以不算是官方冒險者委託,不過對方的來歷很清楚。」
  我在腦中整理來龍去脈時,莉莉確認了羊皮紙上的商行印跡。
  「而且委託人(client)還是商行,比非官方冒險者委託有信用多了。」
  聽著莉莉的見解,我對最重要的冒險者委託本身提出問題。
  「呃,委託內容是?」
  「上面寫著到第14層的糧食庫(pantry)開採石英。」
  神仙回答了我的問題。
  韋爾夫他們眼光也掃過羊皮紙,仔細閱讀內文。
  「報酬高到不合委託內容耶。」
  「很明顯是要我們以後多多惠顧呢。」
  看著冒險者委託的報酬,韋爾夫與莉莉都傻眼了,我與命小姐忽然心頭一驚。
  我們倆上半身前傾,逼近手拿委託書的神仙。
  「「報、報酬是多少!!」」
  「一百萬法利。」
  「「一、一百萬……!!」」
  神仙簡短的回答,使我與命小姐激動得發抖。
  籌措「贖身」目標金額的第一個機會,這麼快就送上門來了。
  「您看怎麼辦呢,赫斯緹雅女神?」
  「嗯~,我不太想跟商人或商行扯上關係耶。」
  神仙似乎不喜歡牽扯到利益問題的繁雜手續與對應,或是不想產生利害關係,語氣聽起來不是很樂意。
  「雖然對人家不好意思,這項委託就推掉——」
  「「接了吧!?」」
  「喔哇!?」
  我與命小姐同時苦苦哀求,打斷了神仙說話。
  看到我們漲紅了臉逼過來,赫斯緹雅女神大大往後仰。
  「也不是說想賣他們一個人情,只是在下覺得能拿的好處就該拿呃不在下也清楚這樣很不要臉但總而言之我們需要錢越快越好!!」
  「我、我也這麼覺得!?」
  我與命小姐站在一起,連珠炮似地向神仙解釋。
  我們比手畫腳,拚命想說服神仙。
  「唔唔~嗯……好吧,畢竟我也擅自欠人家錢,給你們惹了麻煩……就純粹把這當作冒險者委託的酬勞收下,應該可以吧。」
  神仙被我們咄咄逼人的樣子弄得直冒汗,看了一下委託書後,改變了想法。
  「「太、太謝謝您了!」」
  我與命小姐道過謝,把手高高舉起,擊了個掌。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他們好像找到目標了呢。」
  看到我們彷彿如魚得水般變得生龍活虎,莉莉的反應是傻眼,韋爾夫則是看我們一掃早上的鬱卒相,笑了起來。
  我與命小姐靦腆地對兩人回以笑容。
  「總覺得貝爾跟命感情變得好好,真奇怪……總之先回總部吧。」
  神仙說想討論一下冒險者委託的事,我們四人跟在她身後。
  既然已經不用鬥爭了,春姬小姐贖身的事也跟大家商量一下吧。
  我的腳步跟命小姐一樣變得輕盈,「啊,對了。」我開口說。
  「神仙,妳知道『殺生石』嗎?」
  「『殺生石』?嗯~沒聽過耶。」
  考慮到荷米斯神做為送貨人的信用,我只稍微透露伊絲塔女神好像擁有「殺生石」,不過神仙似乎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看向韋爾夫他們。
  「妳知道嗎?」
  「不,莉莉也沒聽過。」
  他們的反應也跟神仙一樣。
  大家都沒聽過……看來「殺生石」是相當稀有的物品。
  我雖然心裡在意,不過決定這事先擱一邊,我們走向總部。
  ※
  討論的結果,我們決定正式接受埃爾比勒商行的冒險者委託。
  提起春姬小姐「贖身」的事,赫斯緹雅女神聽到娼婦兩個字,不知為何看了我一眼,露出相~當不情願的臉,不過聽了命小姐的心意後,又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後來命小姐好像去【建御雷眷族】報告了贖身等關於春姬小姐的事情——
  莉莉與韋爾夫也沒有異議,【赫斯緹雅眷族】就這樣決定動身,以獲得一百萬法利。
  「又是為了冒險者委託來到這裡呢。」
  而我們的現在位置,在地下城第H層。
  討論結束後過了兩天,我們花了一天做探索準備,還有接受冒險者委託的連絡確認,然後潛入了迷宮。揹著大型背包的莉莉的聲音,在岩窟狀的長條通道裡迴盪。
  通道裡到處是微弱燐光、灰色岩石與飄散的潮溼空氣。由岩盤構成有如洞窟的迷宮,各處都有著讓我們回想起過去噩夢的縱穴。
  四人小隊迅速突破「上層」抵達「中層」,順利走進了第14層。
  「好了,各位,我們快走吧!」
  站在前鋒位置,或者該說小隊前頭的命小姐高聲催促。
  咻咻咻!她上下揮動握在右手的東洋刀,簡直就像蹦蹦跳跳的小孩子。
  看到命小姐喜不自勝的表情,跟在後面的我與韋爾夫都不禁苦笑。
  「我們要闖入糧食庫,最好不要太大意……」
  至於莉莉則是對整個樓層的飢餓怪獸聚集的糧食庫抱持著危機感,看到命小姐雀躍的腳步,忍著不嘆氣。她細心地檢查塞在行囊(背包)裡的偽裝布(camouflage)等道具。
  我苦笑之餘,也確認了一下裝備。
  手邊裝備——武器只有〖女神之刃〗以及用猛牛(彌諾陶洛斯)的犄角打造的兩把紅刀。沒有盾牌,短劍等副武裝都跟命小姐的一起交給支援者莉莉保管了。鎧甲跟戰爭遊戲時一樣,是韋爾夫精心製作的兔鎧。
  之前忙著處理總部遷移作業,現在韋爾夫終於可以專心做鍛造工作了。他似乎不想讓我們用半吊子的裝備,所以暫時還沒有新的武器與防具。
  「不過話說回來,『贖身』啊……想不到還有這種制度。」
  在隊伍的中鋒位置,與我走在一起的韋爾夫扛著大刀說。
  他的表情顯得很服氣,認為能這樣和平解決很好。
  「嗯,雖然存錢可能會有點辛苦……不過這樣就能幫助她了。」
  我雖然笑命小姐太興奮,但我的幹勁也不輸給她。
  為了拯救春姬小姐——我想起那名狐人少女的容顏,握緊了裝備的匕首。
  「不過贖身的金額標準是三百萬……為了以防萬一,最好存個五百萬比較保險喔。」
  「嗚……光聽都頭暈。」
  「既然如此,也得考慮增加到達樓層了。」
  我們一邊留意周圍迷宮的情形還有怪獸的氣息,一邊跟後衛莉莉交談。
  韋爾夫提議鑽進更深的樓層,好賺到更多的錢。
  「貝爾都升上Lv.3了,想到第20層上下應該到得了吧?」
  韋爾夫回頭看向莉莉,咧嘴而笑。
  Lv.2到達標準的中層區域,是從第13層到第24層。根據公會制定的標準來說,Lv.3的我,基本上算是滿足了「下層」第25層以下的到達標準。
  聽到韋爾夫提議前往第20層,身為小隊參謀的莉莉搖搖頭。
  「就算升上了Lv.3,要被怪獸打倒時照樣撐不住,迷宮(地下城)就是這樣的地方。」
  也許是第18層的決死行讓莉莉銘記在心,她始終堅持保守意見。
  即使超過了第以層的到達Lv.,輕易踏入初次見識的樓層,仍然有著相當大的危險——她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們「知識」與「經驗」的差異。
  她說的對……隨便亂增加到達樓層的確很危險。
  雖然有點心急,但我們不能只看個人,要加強小隊的實力,並且仔細做好事前準備,才能挑戰新樓層。琉小姐應該也教過我,中層以下著重的不是個人實力,而是小隊的力量(平衡)。
  我有目標,但不可以焦急,不可以自大,我這樣警惕自己。
  現在必須集中精神,處理眼下的冒險者委託。
  「——請停下來。」
  意氣風發地走在前頭的命小姐,一瞬間就切換了意識,敏銳地回頭。
  她以青紫色的雙眼,定睛注視著我們這些中鋒、後衛的更後方。
  我們也回過頭去,迅速與莉莉調換位置時……如同肯定著命小姐的警戒,從遠遠後方的橫穴,無聲無息地。
  出現了搖晃龐大身軀的老虎怪獸。
  「『獠牙獅虎』……!」
  「看來是從下面樓層爬上來的呢。」
  遇到出現在第15層以下的怪獸讓我吃了一驚,莉莉則是冷靜地斷定這是異常狀況(Irregular)。
  不知道是襲擊了其他怪獸還是冒險者,牠的牙齒與爪子都沾滿了鮮紅血跡。巨大猛虎倒豎著粗糙刀刃還砍不開的剛毛,對我們發出低吼。
  盯著來自其他樓層、實力不輸猛牛(彌諾陶洛斯)的凶猛強敵,韋爾夫佩服地對命小姐出聲道:
  「採測類的『技能』啊,真方便。」
  「沒有,這只能感應到曾經遇過的怪獸……而且效果也會受在下的身心狀況影響,請不要過度期待。」
  在成為同伴(眷族)時,大家就互相分享了自己「魔法」與「技能」的內容。
  在組成救援隊前往第18層的路上,命小姐已經與獠牙獅虎交戰過。她面對成功偵察到的怪獸舉起東洋刀,武器響了一下。
  「牠的速度比彌諾陶洛斯快!請多加小心!」
  「是!」
  命小姐衝了出去,我們尾隨其後,開始與咆哮的獠牙獅虎,還有來自周圍的大群怪獸交戰。
  ※
  就在像是冒險者與怪獸的激烈交戰聲從通道深處傳來時。
  一支在某個窟室待機、披著連帽長袍的女性集團——褐色的悍婦們,各自單手拿著武器交談。
  「情況怎樣?」
  「一切順利,他們被一百萬的報酬釣到了。我們已經讓埃爾比勒商行指定了糧食庫的位置……
  那幾個人絕對會經過這裡,」
  深戴連衣帽的高個子亞馬遜人——阿伊莎一問。
  同樣遮著臉的灰髮女子薩米拉掀起了嘴角。
  「不過話說回來,想不到連商行都叫得動,能讓他們提出冒險者委託啊?姐可是第一次知道。」
  「埃爾比勒那些人從各方面來說,也受到我們……受到主神(伊絲塔女神)的照顧,拒絕不了我們的要求。」
  阿伊莎暗示著雙方的祕密契約,並晃動著長至膝蓋的連帽長袍,走到集團的中央。
  一個搬運物資用的大型貨物箱穩穩放在那裡,讓周圍的人保護著。阿伊莎伸出手,打開能裝好幾個人的鋼鐵大箱子的蓋子。
  「春姬,做準備吧。」
  貨物箱下層,坐著一名少女。
  她身穿方便行動的和服——遠東式的長版戰鬥衣(battle cloth),頭上還披著類似羽衣的防具。美麗的金色長髮綁了起來,狐耳與尾巴都被完全遮住,無法看見。
  做了徹底偽裝的狐人少女,將翠綠眼眸轉向阿伊莎。
  「……要襲擊冒險者嗎?」
  她雙眸搖曳著詢問,阿伊莎表情不變地回答:
  「對。」
  「對方,是?」
  「妳不用知道。」
  她拒絕回答少女的疑問,抓起她的手臂讓她站起來,嘴湊到她的耳邊。
  「就照平常那樣做,知道嗎?」
  「……是。」
  阿伊莎有點冷言冷語地告訴低垂著頭的少女,然後靜靜離開她身邊。
  「阿伊莎,他們要來了!」
  「……我們上,照計畫進行。」
  聽到探子的回報與阿伊莎的呼叫,悍婦們各自裝備起武器。
  ※
  「——這是……」
  就在我們多次與怪獸群交戰,走進地下城深處時。
  我聽見不太對勁的聲音,抬起頭來。
  「怪獸的叫聲,還有……腳步聲。」
  「喂喂,不會又來了吧?」
  命小姐低喃後,韋爾夫用一副受夠了的語氣說。
  疑似大群怪獸的叫聲,以及許多人往這邊跑來的腳步聲。不會錯,這正是「怪物奉送」的前兆,整支小隊都隨之緊張起來。
  沒過多久,視線前方就出現了披著連帽長袍的冒險者與怪獸。
  「來自前方……是從糧食庫來的嗎?」
  看到人族與怪獸的集團從我們的前進方向蜂擁而來,莉莉一邊發出疑問,一邊重新揹好背包。她對身穿遮臉裝備的同業皺起眉頭,開始準備逃走。
  現在所在位置是單行道,沒必要呆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對方把危險塞給我們。
  「折回岔路吧!」
  聽到我理所當然的指示,大家的動作都很快。
  我們讓小隊掉頭,沿著來時路跑回去。
  我們一邊回頭確認後面拉近的距離,一邊逃進寬廣的十字路——下個瞬間。
  從左右兩條路湧進了其他冒險者與怪獸的集團,形成包夾我們的態勢。
  「兩個方向!?」
  莉莉的慘叫在四下迴盪。
  竟然會碰上兩組「怪物奉送」相撞。令人震驚的事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很快地,冒險者們與怪獸的大浪就吞沒了我們,發生衝突。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各、各位!?」
  以位於衝突中心的我們為起點,掀起了大混戰。
  追逐得太快煞不住腳的黑犬與獨角兔怒吼著,開始自相殘殺時,發出叫喊的韋爾夫與命小姐的身影,一瞬間差點從我視野中消失。
  看到數量驚人的怪獸,我趕緊保護支援者莉莉。我揮刀殺退撲來的怪獸,拚命試著留在原地,不要跟大家分散。
  然而彷彿要給我致命一擊,一開始那組「怪物奉送」到十字路來會合了。
  「第三組……!?」
  剩下一組奉送隊伍,撞進了混戰地帶的側面。
  衝擊力道湧來,怪獸慘叫層層重疊。我用匕首將跳得太猛的獨角兔一刀兩斷,同時冒出大量汗水。我讓莉莉放棄被怪獸咬住的背包,把她抱到身邊。
  在四面八方被怪獸——怪物牢籠整個封閉之際,果敢進行了「怪物奉送」的三組冒險者,擦身而過後立刻掉頭,開始襲擊我們。
  「這些人是怎樣!?」
  彎刀砍向揮舞大刀的韋爾夫,棍棒打向揮砍東洋刀的命小姐。
  異色連帽長袍的集團飛越廝殺的怪獸們,對我們展開攻擊。我以雙手裝備的匕首一邊保護莉莉,一邊勉強架開撲向我的多名人影。
  現場夾雜怪獸,形成了最惡劣的三方亂鬥,使我們身陷激烈混戰。
  從怪物奉送開始的一連串手法與聯手行動實在太漂亮,我一面感到戰慄,一面心想:對方的目標,該不會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就在這個想法閃過腦海之時。
  「陪我過過招吧。」
  「什——」
  隨著一陣聲音,黑影覆蓋了我的身體。
  往上一看,只見空中一件飛舞的黑色連帽長袍,闖進了我的視野。
  衣襬如蝙蝠般拍動,而連衣帽底下——瞇細的眼瞳與我四目交接。
  對方抓住我一時僵住露出的破綻,從空中踢出褐色長腿。
  「!?」
  我緊急以護手防禦,高腳踢攻擊踹飛了我的身體。
  「貝爾大人!?」
  我描繪著拋物線,飛越怪獸們的頭頂,莉莉的叫聲轉瞬間飄遠。
  威力驚人的攻擊,把我從怪獸牢籠中彈飛。
  (跟莉莉他們——分散了!?)
  同伴的身影被留在怪獸牢籠中,我滾倒在地,黑色連帽長袍繼續追擊,把我踢進通道上的橫穴深處。
  莉莉他們完全從我視野中消失。
  「咕,嗚……!?」
  我忍著痛重整態勢,一路追我追到橫穴裡的追擊者……脫掉了那件黑色連帽長袍。
  「阿伊莎小姐……!?」
  「這麼快又見面了。」
  藍紫色的舞者式服裝、黑色長髮與美腿,以及一手拿著的大型武器。
  一對一,在沒人看見的通道裡,亞馬遜女英豪現出了真面目。
  「這究竟是……!?」
  當通道深處仍然傳來怪獸咆哮與人族之間的劍戟聲時,阿伊莎小姐將大型武器的尖端對準了我,代替回答。
  那是巨大的朴刀,與韋爾夫的大刀有點類似。
  如果要舉出不同之處,就是握柄較長,而且單面刀刃有弧度。
  阿伊莎小姐用左手的大朴刀對著我,眼神冰冷地開口道:
  「要恨就恨任性的女神吧,要不然——」
  還沒能鎮定下來的我,這時注意到了一件事。
  脫下連帽長袍的褐色肌膚——她全身籠罩著無數光粒。
  身體在微微發亮……?
  「——就詛咒自己不該讓女神看上吧。」
  霎時間,阿伊莎小姐的身影消失了。
  「!?」
  地面爆碎開來,對方的加速擺脫了我的意識。
  一瞬間就逼迫到正面的阿伊莎小姐,欲以大朴刀將我砍成兩截。
  面對進逼而來的大銀塊,我甚至沒有時間感到戰慄,只能立刻以〖女神之刃〗化解攻擊。
  不等刀刃與刀刃之間迸發的大量火花散去,腳踢追擊即刻飛來,槍矛般的長腿擊中我的胸口。
  凹陷的護胸甲蓋過了慘叫,把我踢向後方。
  (太快了——!?)
  我大驚失色,阿伊莎小姐毫不留情,猛撲過來。
  我將手臂與腳往地上一鎚,利用反作用力站起來,以兩把匕首應戰。
  我硬是甩開混亂的思緒,連續攻擊,悍婦也衝向我展開高速攻擊,雙方正面衝突。
  藍紫匕首與紼紅短刀的斬擊閃光,全被大朴刀一擊打退。緊接著長腿一陣亂舞,削下我的鎧甲,刮傷我的皮膚。
  ——比我還快!?
  不可能。
  三天前在風月街交戰時是我比較快,這是錯不了的。
  應該只有速度——只有「敏捷」是勝過她的!
  在這麼短的期間內,怎麼會!?
  「我的能力(能力值)並沒有上升。」
  阿伊莎小姐彷彿預測了我的思維,一邊揮刀劈砍一邊說。
  護手飛離了我的手臂,接著高腳踢讓盾鎧飛上空中。
  映照在阿伊莎小姐眼中的我戰慄的表情——與戰爭遊戲中交手過的雅辛托斯先生的臉色,完全重疊在一起。
  「命大人,請您去追貝爾大人!?」
  「可是!?」
  「我來開路!妳快去!!」
  來自遠方的同伴們的叫聲,貫穿了我的耳朵,但我沒精神去聽。
  內心的平靜一分一秒地被剝奪,我橫眉豎目,決心使出渾身力量,闖入險地。
  我衝進對方的懷裡,拔出〖牛若丸貳式〗。
  「呼!!」
  紼紅刀光直接擊中大朴刀的側面。
  隨著一陣清脆聲響,對手的武器離手,一邊旋轉一邊飛上半空。
  見我於一瞬間的交手中奪走了自己的武器,阿伊莎小姐微微瞠目——但也僅只於此。
  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赤手空拳,伸出雙手要來抓我。
  「!?」
  我的雙肩被她抓住,砸在側面牆上。
  竄過背脊骨的衝擊力使我停住呼吸時,阿伊莎小姐把我壓在牆上,開始奔跑。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嘎嘎嘎嘎嘎!!視野不停震動,背部像燒灼般劇痛。
  阿伊莎小姐用我的背削刮著岩壁,硬是在通道中狂奔。
  ——這哪招!?
  踩不住,甩不開,抵不過。
  我對付不了她荒唐的戰法、陷入我肩膀的五指,還有能把一個人壓在牆上飛奔的怪力。
  不只是速度,連「力量」都不同了。
  實力的差異,與上次差太多了。
  怎麼可能,她這樣簡直是——
  (——Lv.4 !?)
  壓倒性的能力差距,震撼了我的內心。
  震動的視野當中,阿伊莎小姐眼梢上揚的雙眼就在我眼前,喚起了我的恐懼。
  我拚命握緊快要弄掉的匕首,終於決定捨棄躊躇,想揮刀殺退赤手空拳的她——毫無預警地,我跌了一下。
  「!?」
  突如其來的浮空感,背部削刮著的岩壁觸感消失了。
  我反射性地往後一看,立刻明白了。
  我被扔進了迷宮牆上凹陷的縱穴。
  被人抓著雙肩貼在牆上、以決堤之勢拖著跑的我,被塞進了縱穴,往下面樓層墜落。
  「~~~~~~~~~~~~~~~~~~~~~~~!?」
  我與抓著我不放的阿伊莎小姐,一起往下,往下,往下。
  縱穴從樓層垂直伸出,我劃破潮溼的空氣,像倒栽蔥一樣往下掉,大粒汗水飛著。
  我喉嚨一邊抽搐一邊墜落,在我的身旁,對手身上擴散的燦爛光粒,燒灼著我的眼瞳。
  (附加魔法(enchantment)!?)
  我一瞬間這樣想——但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
  埃伊娜小姐灌輸給我的知識當中,並沒有這麼離譜的附加魔法,能讓能力爆發性提升,頂多應該只能給武器附加火焰或電流等屬性才對。
  ——她們團員的實力,遠超過向公會報告的官方Lv.。
  ——我覺得,【伊絲塔眷族】是非常可怕的派系。
  前兩天埃伊娜小姐說過的話重回腦海,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咕,嗚嗚嗚嗚嗚嗚!?」
  就在縱穴的終點——第15層越來越近時,我使盡全力咬緊牙關,擺脫了束縛。
  我一腳踢開阿伊莎小姐,在即將狠狠撞上地面的瞬間做了受身。
  我就這樣在地上滾了好幾下,與雙腳成功著地的對手拉開距離。
  「哈啊,哈……!?」
  我膝蓋跪地,呼吸紊亂,阿伊莎小姐無動於衷地盯著我。
  我幾乎失去了所有裝備的防具,剛才墜落時連匕首都弄掉了,她走過來,打算送我上西天。
  「貝爾大人!!」
  這時,一陣聲音飛來。
  阿伊莎小姐與我都驚愕地轉頭一看,只見命小姐從剛才的縱穴現身了。
  她一身紫羅蘭色戰鬥衣與肌膚滿是傷痕,揮響了右手裡的東洋刀。
  「……妳怎麼知道他摔在這裡?」
  阿伊莎小姐狐疑地問,命小姐沒回答,直衝而來。
  睜大眼睛的我也站起來,飛奔而出。
  二對一,前後夾擊。
  只有現在,我忘了「卑鄙」這個詞,攻向背對我的亞馬遜人。
  我不擇手段,撲向一瞬間的致勝機會。
  「讓這小丫頭跑掉,薩米拉她們在做什麼啊。」
  然而,還是沒用。
  阿伊莎小姐蠻不在乎地念了一句,開始施展武術。
  她對來自前方的命小姐使出高速腳刀,攻擊距離驚人的長腿踢進揮砍的東洋刀側面,將其擊碎,一路貫穿了命小姐的太陽穴。
  阿伊莎小姐繼續像陀螺一樣旋轉,對從背後進逼的我使出迴旋踢。她散播著光之粒子,用我不及反應的速度踢中我的臉。
  最後她又對一旁踉蹌的命小姐,補了一記反腳下壓踢。
  「嗚啊!?」
  「咕嗚!?」
  肩膀結結實實挨了記斧頭腳的命小姐倒地不起,我則遠遠飛往後方。
  女英豪如翩翩起舞般應付掉我們的夾擊,黑色長髮翻飛著。
  「命、命小姐……!?」
  倒在地上的命小姐失去了意識,動也不動。
  見識到敵我實力差距的我,仍然站了起來,想趕往同伴身邊。
  「算了吧,那邊已經沒戲唱了。」
  然而阿伊莎小姐用冷漠的眼神,如此告訴被踢飛到通道深處的我。
  下個瞬間。
  無聲無息地,巨大人影覆蓋了我的全身。
  「————」
  視野變得黑暗,我回頭一看,看到的是不祥的獰笑。
  超過二M的龐大身軀,將那棍棒似的粗臂拉到背後蓄力。
  本能發出尖叫要我快跑,但根本就來不及。
  憑著不把我的閃避動作當一回事的氣勢,仗著比剛才的阿伊莎小姐更快的速度,弩砲炮彈般的拳頭——槌進了我的腹部。
  「嘎!!」
  空氣被逼出體外,身體彎成<字形。
  讓人錯以為腹部爆炸了的強勁威力,使我雙腳離地,浮上半空。
  意識一口氣飄遠時,岩石般的手掌進逼而來,抓住了我的臉。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然後伴隨著青蛙般的大笑,我被砸向側面的牆上。
  一陣巨響與震動,我的背在岩壁上刻出無數龜裂粗紋,撼動了整座地下城。我全身都埋進粉碎的牆壁裡,四肢終於失去力氣。
  我臉部被一把抓住,視野變得一片漆黑,幾近絕望般的痛楚燒焦了身體每個角落。
  我只發出了一聲細小的,連吐氣都算不上的「啊」。
  「放心吧,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那手慢慢從我臉上鬆開,視野重現光明。
  逐漸模糊的視野當中,最後看到的,是女巨人醜怪的微笑。
  我難看地埋在牆上,失去了意識。
  ※
  「可惡!!」
  韋爾夫舉起大刀劈殺最後一頭黑犬(地獄犬)。
  周圍堆著高高一疊數不清的怪獸死屍,以及大量塵土。
  他把大刀刺在地上當拐杖,眼角歪扭著環顧四周。
  「那些人是怎樣啊!?」
  「不知道!?貝爾大人與命大人都沒回來……!」
  莉莉心慌意亂地慘叫,回答韋爾夫焦躁的叫喊。
  身穿連帽長袍的集團盡情痛打了韋爾夫與莉莉一頓,虐殺了抵抗的怪獸們後,就像一陣暴風雨般消失了,而且帶走了他們的兩個同伴。
  韋爾夫與莉莉心亂如麻,強迫自己開始搜尋同伴。正好路過的高級冒險者看到了傷痕累累的人類與小人族,引發了好大一陣騷動。
  「——不會吧……」
  然後。
  當遙遠他方傳來被害者們的喊叫時。
  春姬臉色鐵青地看著腳下。
  她看到的,是傷痕累累失去意識、躺在地上的白髮少年與黑髮少女。
  「克朗尼大人……命大人。」
  她呆愣地站著不動,在她的周圍,亞馬遜人們正準備撤退。
  「幹嘛連那個醜丫頭一起撿回來啊,阿伊莎?應該說好只帶兔子回去吧?」
  「要是那樣放著不管,遲早會被怪獸吃掉,那樣會害我睡不好覺。」
  女巨人芙里尼與阿伊莎正在爭吵時。
  春姬一邊發抖,一邊啟唇問道:
  「阿伊莎小姐……我們的目標,就是這兩位大人嗎?」
  「……是啊,這是伊絲塔女神的命令。」
  狐人少女全身失去了力氣。
  她悲嘆不已,眼睜睜看著人類少年與少女被裝進大型貨物箱裡。
  啊啊。
  春姬臉色慘自,當場跌坐在地。



第五章 殺生石
  滴答,滴答,
  水滴濺起的聲音,使我的眼皮震了一下。
  「…………嗚……」
  朦朧的視野慢慢張開。
  全身布滿一陣陣的抽痛感,我緩慢地抬起頭來。
  首先映入眼裡的,是一小盞魔石燈的燈光。
  四周很暗。
  看來……這似乎是一間石砌房間。地板、牆壁與天花板都是以暴露在外的石材蓋成。室內很寬敞,飄散著類似涼意的寒氣。
  等我眼睛漸漸習慣了光,我開始模糊地思考這裡是哪裡。
  「……!?」
  昏倒前的光景重回腦海。
  在迷宮中層,身穿連帽長袍的襲擊者們,實力非比尋常的阿伊莎小姐,然後是——
  最後想起了醜怪女巨人的笑臉與話語,使我頭一陣抽痛,緊緊閉上眼睛。
  對了,我……!
  「被抓到了……!?」
  意識一下變得清醒,我趕緊想站起來,突然聽見了束縛的鏘啷一聲,同時讓我發現自己現在是什麼姿勢。
  我坐在石頭地板上,靠著牆壁,頭頂上……雙手手腕被銀鎖鏈綁了好幾圈。我瞠目而視,接著拚命想用能力扯斷鏈條——但是沒用,一點都扯不動!
  一陣刺耳的金屬聲響後,我終於放棄了。
  我稍微喘著氣,放鬆了身體力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疲憊地喃喃自語,還有突然遇襲的事也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襲擊我們的是阿伊莎小姐她們,不會錯,應該就是【伊絲塔眷族】。雖不知道她們有什麼目的,總之……我被打敗,落入她們手裡,大概被帶走了……那麼,這裡是【伊絲塔眷族】的總部嗎?
  莉莉、韋爾夫還有命小姐不知道要不要緊?
  (好像有受到治療……)
  我雙手被綁在頭頂上,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雖然武器(匕首)與防具都被拆掉,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不過那時被痛打一頓的身體,幾乎沒留下一點傷痕。
  也許她們是隨便拿靈藥灑在我身上,衣服有被弄溼的痕跡,被房間裡寒氣一吹,有點冷。
  身體熱度漸漸散去,頭腦也逐漸冷靜下來後,我重新環顧周遭。
  石砌房間感覺有點老舊,沒有窗戶,還有淡淡的霉味。
  固定在牆上的魔石燈照亮的室內……有鞭子、鎖鏈、蠟燭、腳鏢、手銬、狼牙棒……還有許多其他難以啟齒的道具,放在木桌上或牆腳邊。
  視野正面定睛一看,才好不容易能看見陰暗的房間深處——有著黑色的鐵格柵。
  「簡直就是……」
  拷問室。
  我趕緊吞下差點說出口的詞語。
  雖然除了我以外,這裡好像沒有別人,可是……不安急速從我腳邊匍匐逼近。
  我鏘鏘搖響著纏繞手腕的鎖鏈,坐立不安地晃動身體,視線左顧右盼——就在這時,聽見了腳步聲。
  「……!」
  我憋住呼吸。
  從天花板滴落的水滴聲之間,走在石頭地板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懷抱著加快的心跳聲,凝視房間深處。
  不久,薄暗深處浮現一個人影。那人動了一下之後,隨著鐵格柵門「嘰咿……」開放的聲音,走進了這間有如牢房的房間。
  我的神經越來越緊繃,突破黑暗出現在我眼前的,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你醒啦~」
  我差點再次失去意識。
  ※
  「快把那隻蟾蜍找出來!?」
  【伊絲塔眷族】的本營(總部),女主神娼殿鬧成一團。
  受主神之命,阿伊莎率領的戰鬥娼婦在地下城奇襲貝爾他們之後。
  她們把貝爾與命塞進貨物箱裡,暗中運往總部,身為團長的女巨人(芙里尼)卻突然揍飛了看守的亞馬遜人,帶著貝爾消聲匿跡。她這是無視命令,擅自行動。
  宮殿霎時鬧得天翻地覆,阿伊莎在宮殿中大聲做出指示,包括獸人與精靈在內,就連高級娼婦都慌張地在走廊上到處奔波。
  「那個大隻女……!?」
  「主神都說不准了,她還是想『偷吃』!!」
  非戰鬥人員也被叫出來,全體出動進行搜索,亞馬遜人們都氣瘋了。
  「有妳的,芙里尼……」
  團員們鬧鬧哄哄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伊絲塔也不悅地瞇細了眼。
  這裡是宮殿中位於較高樓層的大廳,在鋪著紅地毯有如王座廳的室內,女神躺臥在巨大的長沙發上。
  上半身赤裸的僕從們——美男子與美少年正在為她搧扇子。
  「可是……那麼嚇人的女人,男人應該硬不起來吧?」
  最近才讓美神看上的獸人少年盡心服侍之餘,無意間小聲地提出了疑問。聽他這樣問,膚色黝黑的青年隨從,女神的貼身侍衛塔木茲將視線轉向他。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咦?」
  「被芙里尼抓到的男人,會被硬灌壯陽藥,不容分說地拖上床。那個女人不管獵物怎麼哭叫,都照吃不誤的。」
  男人只能等著變成廢人。聽塔木茲這樣說,少年臉色變得慘白。
  講話的青年隨從自己也露出極不愉快的表情,周圍的男人們也渾身顫抖。
  「這樣或許還是能對芙蕾雅還以顏色……但我果然是很不爽。」
  伊絲塔從僕從遞給自己的水果籃中取出葡萄,咬住了飽滿多汁的果實。
  女神伸出豔紅的舌頭舔舔嘴唇,目光朝向自己寵愛的侍從。
  「塔木茲,你也一起去找。」
  「遵命。」
  在美神的指示下,人類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禮,就離開了大廳。
  女巨人造成的混亂,不只宮殿上上下下,就連外面都受到騷動波及。
  「……」
  而就在總部一帶鬧得滿城風雨時。
  春姬獨自一人,做出了下定決心的神情。
  她站在走廊上,眼前是一間倉庫,從門上的鐵窗,可以看見昏倒的人類少女躺在地上。
  為了尋找貝爾他們,連看守都離開了崗位,春姬東張西望,確定走廊上沒人。然後她踮起腳尖,把一串鑰匙從鐵窗空隙扔進了倉庫裡。
  「對不起。」
  就像被另一項使命驅使般,春姬對著門低喃。
  狐人少女豎著獸耳,快步離開現場。
  ※
  被瞪大蠢動的兩眼俯視著,我的臉上迅速失去血色。
  「這裡是只屬於老娘的愛巢啦~」
  嘶啞的聲音聽起來極其愉快,站在我眼前的芙里尼小姐,強壯的胳膊肌肉露在類似狩獵服的紅黑服裝外面,粗手指拎著一串鑰匙搖了搖。
  「因為與『代達羅斯路』相鄰,所以呢,宮殿(總部)地下有這麼個祕密房間與通道。」
  建造了那個錯綜複雜的迷宮街的奇人,任意改造這一區所留下的痕跡。
  芙里尼小姐這樣說,又往我走近了一步。
  「老娘都把看上眼的男人帶來這裡,那些醜八怪不用說,就連伊絲塔女神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喲!」
  聽到這個房間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會來,絕望的宣告使我口中變得乾燥。
  不用問我也知道這個人想做什麼了。
  因為我四天前——才被人以「狩獵」之名,在風月街裡追著跑!
  慘了,慘了,慘了!?
  我拚命後退想拉開距離,但背後是牆壁,沒得後退!
  「老娘才不要撿人吃剩的咧,要吃就要搶頭香,肥美的部位全部歸老娘,你說是不是啊?」
  她瞇細了巨眼,整張巨臉掛著笑,咯咯咯咯咯地笑得肩膀直晃。
  她又拉近了一步距離,巨大身影逼近——我再也承受不住,終於陷入了恐慌。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窩囊地慘叫,鏗鏘鏗鏘鏗鏘鏗鏘!!一再搖響鎖鏈。
  我試著想掙脫重重纏繞的銀鎖鏈,然而雙臂的束縛仍然文風不動。
  「沒用的啦,那條鎖鏈是『秘銀』製,只要纏個幾圈,就算是高級冒險者也不能立刻弄斷的。」
  她還提醒我,要是想使用「魔法」,魔力傳導率高的精製金屬(秘銀)將會產生反應,連同鎖鏈綁住的手腕一起炸飛。
  芙里尼小姐不懷好意地笑著,拿著解鎖的整串鑰匙在臉邊晃,然後往背後木桌上一扔。接著她把那張大餅臉——逼近了表情發僵臉色鐵青的我。
  「啊啊,看起來真可口。」
  「————」
  她的大舌頭舔了我的右頰。
  我幾乎要永眠了。不是譬喻,是真的差點蒙主寵召。
  那就像是被蛙類怪獸「青蛙射手」舔到一樣,我的意識差點斷線,全身起滿雞皮疙瘩,翻白眼仰望天花板。
  才一瞬間就讓我奄奄一息的第一級冒險者,用舔過我臉頰的舌頭滋潤了厚唇。
  「是要去床上,還是用道具呢……」
  「等、等一下!求求您!請等一下——!?」
  「咯咯咯咯咯!一開始還是應該來硬的吧。」
  欺上來的龐大身軀用右手提住我的嘴,然後左手抓住我的前襟,想撕開我的衣服。
  牙齒格格作響,眼角泛出淚水,身體不斷發抖。
  我難看地抽泣,全身縮成一團,連掙扎都辦不到。
  芙里尼小姐似乎連我這種表情都覺得誘人,嗜虐地笑著,打算壓倒我——
  「……啊啊?」
  她看了看我的腳。
  正確來說,是我因恐懼而縮小的……胯下。
  「嘖……小鬼就是這麼沒用。沒辦法,去拿壯陽藥來吧。」
  芙里尼小姐掃興地起身,放開了我的前襟。
  我只是暫時得到解放,她站起來,投給我一個笑臉。
  「等著吧,老娘馬上讓你變成發情的兔子,好好疼愛你喔。」
  芙里尼小姐轉身背對牙齒還在打顫的我,哈哈大笑著消失在房間深處。鐵格柵的開閉聲傳來,她似乎暫時離開了這問牢房。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快點逃走才行!?」
  被扔下的我,再度用力搖響頭上的鎖鏈。不顧手腕擦傷滲血,我死命想解開束縛。
  我現在不過是死期稍微延後,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然後,我像發瘋的兔子般激烈搖擺全身時——只聽見「嘰咿……」一聲。
  「噫咿!這麼快!?」
  鐵格柵的開啟聲再度響起。
  她回來得太快使我淚腺決堤,這時,一個人影從薄暗深處進入了房裡。
  一切都完了,我陷入絕望,視野中看到的是……狐狸的耳朵,與金色的尾巴。
  我熱淚盈眶的眼睛睜到最大,只見身穿鮮豔和服的她,出現在我眼前。
  「您還好嗎,克朗尼大人?」
  氣喘吁吁的狐人少女,趕到我的面前。
  「春……春姬小姐~~~~~~~~~~~~~~~~~!?」
  「噓,噓——!要小聲,克朗尼大人!」
  看到我一邊噴淚一邊大聲歡呼,春姬小姐嚇了一跳,手指抵在嘴上。
  她慌張失措的聲音,現在的我完全聽不見。
  是女神,女神就在我眼前!?
  遠東的女神降臨了!!
  在絕望深淵受到救濟聖光的照臨,我的思考變得天馬行空,春姬小姐沒管我,只是確認了纏繞手腕的鎖鏈,然後東張西望。接著她發現了剛才芙里尼小姐扔在木桌上的整串鑰匙,趕緊去拿。
  她回來後,跟層層上鎖的鎖鏈搏鬥了半天,鑰匙一把一把插進去。
  「打開了!」
  最後,精製金屬的鎖鏈終於全數解開。
  獲得解放的雙手從頭頂掉到地上,重獲自由的我,淚水一下從雙眼裡湧出。
  接著,我撲向眼前的少女。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我抱住了春姬小姐。
  她接不住飛進懷裡的我,往後倒下。
  從壓倒性恐懼中獲得解放,現在的我已毫無冷靜可書。我壓倒了春姬小姐,依偎在她胸前,完全退化成了幼兒。
  好可怕,超可怕的,活到現在沒遇過這麼可怕的事。
  我抱著她,她的胸口好溫暖,使我的臉窩囊地哭得皺巴巴的。
  「春姬小姐~~~~……!」
  看到我從胸前抬起頭來,淚如雨下,春姬小姐臉紅了。
  我的臉就在春姬小姐身旁,她輕輕地,緊緊地,把我的臉抱入懷裡,「乖喔,乖喔。」像哄小孩一樣摸我g{l髮。她悄悄挪動身子,粗尾巴繞到我的腰上。
  她就像保護欲被激起的狐狸一樣,把我這隻可憐的兔子抱進懷裡。
  「好、好了,克朗尼大人,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嗚嗚~!」
  春姬小姐讓我站起來,又紅著臉執起我的手。
  我左手讓春姬小姐拉著,右手用力揉著眼角,看起來肯定就像讓鄰居大姊姊牽著手的迷路小孩。
  我暴露出令人不敢置信的丟臉模樣,離開了拷問室……說錯,是牢房,在陰暗的石頭通道上前進。
  「對、對不起,春姬小姐……」
  「不、不會……您別放在心上。」
  我們在點著零星魔石燈的地下通道走了一會。
  爆發的情緒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我含淚欲哭地向春姬小姐道歉。
  我請還紅著雙頰的她,放開牽著的手。
  「不過……妳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我對來救我的她感激涕零的同時,也產生了疑問。
  芙里尼小姐應該說過,這裡是無人知曉的祕密房間與通道。
  我用哭得紅腫的眼睛——雖然本來就是紅的——看向春姬小姐。
  「其實妾身曾經在宮殿裡,看過芙里尼小姐利用這條通道。」
  春姬小姐一邊走,一邊告訴我她親眼看過芙里尼小姐在總部進出祕密通道。
  「她說如果妾身說出去,就要給妾身好看,所以妾身從沒跟別人說過……」
  「咦……這、這樣的話,春姬小姐不就……」
  如果她受到威脅而沒跟任何人說過,除了芙里尼小姐之外,知道這條通道的就只有春姬小姐,芙里尼小姐會馬上懷疑是春姬小姐救了我的。
  我擔心她會受罰,但她對我笑笑。
  「妾身已經沒關係了。」
  我之前也看過她露出這種美麗而虛幻的微笑,使我無法接話。
  驚慌失措的我,只能在春姬小姐的催促下,繼續在昏暗通道上前進。

  「…………啊啊?」
  一手拿著壯陽藥的芙里尼,看到眼前的光景,全身發抖。
  精製金屬鎖鏈上的鎖被解開,白兔憑空消失。
  空空如也的牢房,將她有如青蛙的五官,轉變為氣急敗壞的嘴臉。
  「知道這個房間的是……!?」
  額頭冒出青筋後,她立刻在地上發現一根金色長毛。
  「——春姬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狂暴的怒吼在地下通道轟然響起。
  ※
  那棟建築蓋在南大街附近,幾乎就位於鬧區的中心。
  有如神殿的莊嚴府邸,即使位於繁華的鬧區之中,仍然擁有庭院等寬廣用地,四面環繞高牆,那副光景顯示了巨富、權力以及榮耀。
  這幢府邸矗立於夾在南邊大道與東南大道之間的第五區,與座落於都市北部的【洛基眷族】大本營「黃昏館」遙遙相對,名為「戰場原野( Fólkvangr)」。
  這裡就是都市雙巨頭之一【芙蕾雅眷族】的大本營。
  「芙蕾雅女神,【伊絲塔眷族】有動靜了。」
  在這幢由於樣式有如天上明月,又被稱為「銀邸」的建築物深處,芙蕾雅坐在格局寬大的大廳中心,一名少女(人類)眷屬跪在跟前。
  美神坐在雅緻的椅子上,視線從擺著葡萄酒與酒肴的圓桌上移開。
  「詳細情形呢?」
  「在風月街的總部周邊,娼婦們似乎一反常態,正四處奔忙。」
  「監視員……是艾倫他們吧?」
  「是的,奧它大人從代達羅斯路那邊指揮監視,艾倫大人與格爾大人他們則潛入了風月街。」
  「這樣啊,妳可以退下了。……謝謝妳,赫倫。」
  芙蕾雅慰勞了代替暫離總部的侍從(奧它)前來報告的人類團員。她將手伸進團員的長髮之中,憐愛地撫摸她的臉頰。
  少女一瞬間僵住,然後感動萬分地顫抖,背脊哆嗦著說「您過獎了」,低頭致意。她低著頭遮掩染紅的臉,匆匆離去。
  芙蕾雅望著少女的背影一會,然後仰望頭頂上方。
  設置在牆上高遠位置的窗戶,代表著西邊方位。

  「……」
  當芙蕾雅正在聽團員報告時,那人從娼館樓上俯視著外頭。
  窗外路上明明還是白天,卻已經有娼婦三三兩兩地在外走動。看到她們像在忙什麼,又像在找什麼,那人瞇細了眼,搖晃著腰上伸出的細尾巴。
  擁有黑色與灰色毛皮,身高大約一百六十C的小個頭貓人青年。
  拾起視線,定睛注視著建造在遠方的巨大宮殿。
  「艾倫!」
  一名美麗的娼婦,啪嚏啪嚏地跑進他所在的房間。
  被喚做艾倫的貓人青年,從窗邊慢慢轉過頭來。
  「【小新秀】似乎真的是被帶進宮殿(總部)了。不過他現在不見蹤影,大家都在找他。」
  娼婦是名人類女子,身高與貓人男子差不多,身材卻不合個頭地豐滿。
  而她也是隸屬【伊絲塔眷族】的非戰鬥人員。
  她將只有戰鬥人員與派系幹部們才知道的情報,拱手交給了眼前的男子。
  「竟然被區區娼婦抓住……臭兔子。」
  貓人艾倫長得五官端正,開口講話卻極為粗暴。
  他歪扭著黑瞳,舌頭嘖了一聲。
  「艾倫,我這麼努力,這樣我就能成為你的女人了吧?」
  娼婦雙頰緋紅,眼眸溼潤地靠近他。
  她為這名貓人青年付出了很多。
  雖然沒上過床,但她對青年言聽計從,要什麼她都幫他完成。這次她又為了心愛的男人背叛自己人,冒著危險弄到了情報。
  她想依偎到艾倫的胸前,然而他只瞥了娼婦一眼,就用力把她推開。
  「不准碰我,賤貨,美神的寵愛會被妳玷汙的。」
  她瞠目結舌,艾倫殘忍地拒絕她。
  「我怎麼可能迷上妳們這些妓女啊,慾望深重的一群淫婦。」
  他用嫌髒的侮蔑眼神,看著禮服胸口大開的娼婦。
  在迷宮都市當中讓擁有力量的高級冒險者看上,或是成為他們的女人,是娼婦的一種身分地位。娼婦得到冒險者的寵愛,能夠過著揮金如土的享樂生活,還能與【眷族】攀上關係,藉此增強權力。
  為了獲得強力後盾往上爬,娼婦們也是拚了命的。
  誰都夢想能成為夜世界的女王。
  「人盡可夫的寄生蟲。」艾倫用冷徹心屝的口氣,辱罵身為那些娼婦之一的女子。
  「好過分……我對你是真心的啊……」
  娼婦知道自己遭到利用,一道淚痕沿著臉頰滑下。
  艾倫看都不看一眼肩膀顫抖的她,就從她身邊走過。
  眼見貓人青年就要走出房間,娼婦猛地吊起了眼角。
  「你這王八蛋!!」
  娼婦尖聲叫罵,拿起什麼就往他身上扔。
  床上的枕頭、小東西,伴隨著叫嚷飛來的這些物品——艾倫一回頭就全部躲掉,接著反手抽出腰上短劍,刀尖抵著娼婦的喉嚨。
  「——啊……」
  「吵屁啊。」
  驚人的神速身手,使人類娼婦停住了呼吸,當場凍結。
  與脖子皮膚只有毫釐之差的刀尖,嚇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艾倫將短劍收回劍鞘,轉身背對她,再次準備離開房間。
  娼婦坐在地上,雙手掩面嗚咽著說「你好狠的心」,他頭也不回,只把一個裝滿金幣的小袋子扔到她身邊。
  艾倫拋下一個娼婦,離開再也不會回來的房間。
  「……」
  貓人青年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娼館。
  在他的頭頂上,建築物屋頂與遊廓頂上,有好幾個人影散布在風月街裡。
  那是精靈與黑精靈的俊美青年,以及外貌十分相似、像是四胞胎的小人族。
  他們沒被任何人注意到,持續監視著風月街的動向。
  ※
  激烈的腳步聲與喧囂喚醒了她。
  「嗚……」
  命發出呻吟聲,微微睜開眼瞼。
  「這裡是……?」
  她想從橫躺著的地板上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腳無法自由移動,視線移過去一看。只見雙手雙腳上,都被套著散發銀色光輝的手銬腳鑲。
  「在下,在地下城……難道是被抓來了?」
  他們受到一群神祕冒險者襲擊,在莉莉與韋爾夫的催促下,她去追趕貝爾,反遭高個子的女戰士(亞馬遜人)擊敗——全身一陣陣的抽痛喚醒了記憶,命推測著自己的現況。
  「貝爾大人呢……!?」
  雖然還不知道襲擊者們的真面目,不過她們的目標恐怕是貝爾。回想起她們的強襲手法與手段,命擔心起同伴(眷族)少年的生命安全,憂心忡忡。
  在陰暗的房間裡,她站都站不起來,扭動著掙扎了一會……室外從剛才就不斷傳來吵鬧聲,讓命狐疑地彎著眉毛,姑且先側耳傾聽。
  她閉起眼睛與嘴巴,偷聽房外的聲音。
  (……「兔子」與芙里尼……找不到……伊絲塔女神的命令……)
  受到【能力值】強化的聽覺,接受到對話的片段。
  命推測那些穿著連帽長袍的襲擊者應該是【伊絲塔眷族】,這裡是她們的大本營,而跟自己一樣被抓來的貝爾很可能脫逃了。
  雖然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過至少貝爾還活著,讓命放下心來。
  而且也得到了些許情報,使她稍微恢復了冷靜。
  「不管怎樣……都得先弄掉這些枷鎖才行。」
  她注視著限制四肢自由的束縛,喃喃自語。枷鎖十分堅固,命放棄靠自己的力量拆除,抬起頭環顧周圍,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工具。
  「……鑰匙?」
  她發現緊閉的鐵門前,掉了一串鑰匙。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她還是爬了過去,抓起鑰匙。她迎著門上小窗照進來的光線,費勁地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就聽見「喀嚓」一聲。
  命啞然無語地,看著掉在地上的手銬腳鎊。
  「……春姬,大人?」
  一定是隸屬於【伊絲塔眷族】的狐人少女。命雖然沒有根據,卻十分確定。
  一定是溫柔的她為了自己,把這鑰匙扔進來的。
  「感恩不盡……春姬大人。」
  命感覺到自己笑逐顏開,恢復自由的身體站起來。
  她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先思考行動方針。
  (第一優先是跟貝爾大人會合,然後是逃離此地……再來就是得先拿到武器吧。)
  命低頭看看沒有任何武裝的身體,以及滿是傷痕的紫羅蘭色戰鬥衣。
  確保武器雖然也是當務之急,不過自己現在的打扮也有點衣不蔽體。成了一塊破布的衣服遮不住血液凝固的擦傷與水嫩肌膚,或者該說都快看見內衣褲了,老實說,只差一步就成了女色狼。
  雙頰泛紅的命,一邊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東張西望。
  魔石燈沒亮的陰暗大房間,看起來像一間倉庫。雖然沒放武器之類的,不過收藏著許多穿衣鏡等娼婦們的用品。命一邊道歉,一邊打開每個架子上的道具箱,然後找到了衣物收納箱。
  「喔喔!」她翻翻找找,該說不愧是風月街吧,連遠東的服裝都有。
  命毫不猶豫地穿起了故鄉的民族服裝,因為其他那些形同內衣的女戰士(亞馬遜人)服裝根本無須考慮。
  她雀躍地脫到只剩一件內衣,下半身穿起褲子,纏了白布的胸部穿上短衣。
  「大概就這樣了吧……」
  她拉了拉長至小腿的褲子,與薄薄的短衣。
  穿不習慣的觸感讓命覺得有點刺癢,不過她終於能開始行動了。
  她靠近大房間唯一的出入口鐵門,一邊偷聽一邊窺視窗外。
  雖然房門前不時有人跑過,不過似乎沒人看守。門屝內側也有鑰匙孔,命用剛才那串鑰匙打開了門,抓準機會迅速出了房間。
  她趁別人還沒過來,無聲地跑過淡淡飄來麝香香氣的宮殿走廊。
  命開始在廣大敵區中移動。
  「喂,找到了嗎!?」
  「!」
  一感覺到聲音或人的氣息,她馬上躲進死角或暗處。
  完美阻隔了呼吸與存在感的命,別說非戰鬥人員的娼婦,就連身為高級冒險者的戰鬥娼婦們,都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雖然忍者不是在下的本業……)
  在遠東受到武神(建御雷神)教導的各種武術當中,也包括了「忍術」。
  她對派上用場的密探技術感到心情複雜之餘,從背部貼著的天花板角落無聲地降落。
  躡手躡腳,悄悄移動。鑽過亞馬遜人知覺範圍漏洞的身影,配上身穿的服裝,還真像個「忍者」。
  「……差不多該用了吧。」
  發現連接樓上樓下的階梯,命在這裡——發動了「技能」。
  (——【八咫白烏】。)
  命目前擁有兩項「技能」。
  一項是在地下城裡韋爾夫提到的,能探測敵蹤的【八咫黑烏】。
  除了初次遇見的怪獸例外——這項索敵類「技能」能對曾經過過的同種怪獸發揮效果。雖說有條件限制,但這項能力能預防怪獸偷襲,在地下城內相當寶貴。
  而另一項就是【八咫白烏】。
  它跟【八咫黑烏】正好相反,是探測同伴的「技能」。
  (貝爾大人……似乎不在這層樓。)
  【八咫白烏】只會對背部由同一位天神以鮮血刻下【能力值】——分享同一種「神血(ichor)」的同胞起反應。
  換句話說,它能感應到領受同一主神「神的恩惠」的眷屬。
  有了這種「技能」,就算在構造複雜的地下城裡,也能根據超越視野範圍、直接浮現腦海的位置資訊,與分散的隊員會合。
  命就是靠這項力量(技能),在迷宮內追上貝爾他們的。
  (即使身心處於最佳狀況,現在的在下,最大恐怕只能偵測到半徑三十M……)
  兩項技能的效果範圍,會受到命的【能力值】與狀態所左右。
  不只如此,兩項技能都是由命主動發動,會消耗精神力(mind)。命想避免連續使用,於是計算著效果範圍,每移動一段距離就使用【八咫白烏】。
  「……?」
  就在她避開娼婦們的眼睛,走到下面樓層時。
  她在知覺範圍的邊緣地點,偵測到了一個反應。
  「貝爾大人?不,可是,這個感覺是……」
  那是至今從沒感受過的,細微的「同伴的感覺」。
  命疑惑地走向存在感的所在位置。
  她好幾次走下階梯,來到了位於邊角的一個房間。
  「寶物庫……?」
  這裡一樣沒有看守,命一樣使用手邊的鑰匙串開門溜進室內,只見林林總總的武器、道具還有寶箱擺在眼前。這些寶物收藏在左右兩面牆固定的架子上,放在牆角的大袋子裡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法利金幣。
  命驚訝地走進房間深處……只見放著黃金天秤的桌上,一個物品正發出「同伴的反應」。
  「這是……貝爾大人的……」
  命拿起了收在漆黑刀鞘裡的〖赫斯緹雅之刀〗。
  她握著刀柄將匕首抽出,刻在刀身上的【神聖文字】對命的「神的恩惠」起了反應,散放出微弱的藍紫光輝。
  「赫斯緹雅女神的匕首……原來是這個對在下……」
  她在幾天前募集團員前的那場騷動,知道了這把匕首的價值與起源。
  化為貝爾專用武器的匕首帶著藍紫光芒,告訴命自己跟她一樣,都是領受同一位天神的「恩惠」與「血」的同胞。
  這把活武器也是他們的同伴,命對手中的匕首露出微笑。
  「總之,先把貝爾大人的武器都拿回來……」
  桌上除了〖赫斯緹雅之刃〗之外,還有〖牛若丸〗與〖牛若丸貳式〗。大概是敵方抓住他們,解除武裝時,把看似值錢的——刻有【ΗØαιστοs】商標的——貝爾的匕首收進了寶物庫,打算之後一起賣掉吧。
  她替少年拿回了三把匕首、吊劍帶、腰包以及裝了靈藥的腿包,裝在自己的腰與左腳上。
  「再來是……畢、畢竟情況特殊嘛。」
  命環顧周圍的寶物,邊找藉口邊拿陳列在架上的道具。
  她暍下治療身上傷勢與恢復精神力的靈藥與魔法靈藥(magic potion),高等靈藥(high potion)等高級藥水也盡量往腿包裡塞。
  除此之外,也把閃光彈與煙霧彈等或許用得到的道具裝進腰包裡。
  「嗚嗚,這樣豈不是跟宵小沒兩樣……」
  她對自己猛拿可用道具的行為產生了罪惡感,但還是沒停手。
  命明白想平安逃出大派系(伊絲塔眷族)的大本營是多難的一件事,裝備再怎麼齊全,可以想見都會有一場激烈死鬥。
  她青紫眼眸一邊無奈地流淚,一邊不禁想像如果是同伴(莉莉)與主神(赫斯緹雅),一定會開開心心地東挑西揀,往背包裡塞。
  「久留……無用呢。」
  她察覺到寶物庫門屝另一頭傳來幾人的腳步聲,環顧房間。
  牆上沒有窗戶,不過命在頭頂上發現了通風口。她縱身一躍,抓住了天花板的突出處,兩腳併攏如鐘擺般擺動,踹破鐵柵欄。
  命流暢地溜入其中,把鐵柵欄重新裝好,在通風口中移動。
  ※
  「女人逃走了?」
  臉色發青的團員,對正在尋找貝爾與芙里尼下落的阿伊莎耳語。
  「這是怎麼回事,看守都在做什麼?」
  「那、那個,我離開崗位,去找芙里尼他們了……抱歉,我太大意了。」
  被指派的其中一名看守,綁起長髮的亞馬遜少女垂頭喪氣。
  此時周圍仍然吵吵鬧鬧,戰鬥娼婦四處奔波,阿伊莎嘆了口氣。
  「不過等一下,麗娜。那個丫頭不是戴了精製金屬的枷鎖嗎?Lv.2的【絕†影】應該怎麼掙扎都弄不壞才對。」
  「就、就是啊!?照理來說應該跑不掉的!」
  講到這裡,少女再度失去氣勢,說:
  「可是,枷鎖就是被打開了……果不其然,枷鎖與倉庫的鑰匙都不見了。」
  少女又囁嚅著說,也許是逃走的「兔子」拿著鑰匙去救了女人。阿伊莎聽著……突然問,想起半天前在迷宮看到貝爾與命時,臉色慘白的狐人少女。
  「……春姬現在人在哪裡?」
  她沉默半晌後問道。「咦,對耶。」亞馬遜少女偏著頭。
  「她說為了替儀式做準備,要去淨身……我剛才去看時,她不在房間裡,」
  阿伊莎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瞇細了雙眸。
  ※
  「那個,春姬小姐。」
  昏暗的通道中,不斷響起兩人份的腳步聲。
  從離開芙里尼小姐的房間以來,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吧。
  我與春姬小姐在祕密地下道裡移動。
  看起來好像是往宮殿(總部)的反方向走……但因為不時遇到岔路或十字路口,有時又要轉彎,老實說我已經搞不清楚方向了。聽她說這裡與風月街的許多地方相連,可以走到地上。
  不被允許離開娼館街的春姬小姐,真的只有偶爾——趁「紅燈區」居民都入睡了的早晨時段——才會偷偷利用與遊廓相通的出入口,在這地下道散步。她說我們現在正往離宮殿(總部)最遠、人煙最少的出口前進。
  被認為由「代達羅斯路」的設計者……擁有「奇人」之名的工匠代達羅斯親手打造,風月街的祕密通道。
  這麼廣大的地下通道,真的都是他一個人建構的嗎?我不禁感到震慄。
  「什麼事,克朗尼大人?」
  我的眼光不由得追著前方緩緩搖晃的粗尾巴跑,春姬小姐被我叫住,臉轉過來看我。
  「讓我逃走,真的……沒關係嗎?」
  回想起阿伊莎小姐在地下城裡的手段與口氣,這次擄人騷動的主要目標應該是我,而且好像跟伊絲塔女神的神意有關。
  主神的意志就是派系的全體意志。春姬小姐背叛了神意幫助我,一旦穿幫,她必須扛下所有責任。
  雖然我也很擔心她剛才提到的命小姐——我知道第一級冒險者(芙里尼小姐)就在地下通道等著,所以不能折回去救人——但我仍不禁為眼前的她憂心。
  「請您別放在心上,克朗尼大人。」
  春姬小姐並不在乎我的擔心,又對我笑了笑。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金色長髮輕柔地晃了晃。
  「這是妾身最後的任性,阿伊莎小姐她們,一定也會原諒我的。」
  她那安撫小孩般的笑靨,又讓我產生了一種不協調感。
  是我變得太神經質了嗎?
  我從她的言行中,彷彿能感覺到某種不安。最後的任性……是否只是個小語病,沒有更深的含意?
  一種莫名的感覺撫觸著我的頸項,使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我勉強揮開那種感覺,故做開朗地說:
  「那、那個!春姬小姐!其實是這樣的,我們想為妳『贖身』!」
  我終於說出了與命小姐他們討論後,決定救她脫離火坑的事。
  我笑著告訴她以後不用再當娼婦了,想一掃陰鬱的氣氛。
  「咦……?」
  春姬小姐睜大了她的翠綠眼眸。
  她整個人愣住了,我解釋道:
  「是命小姐說服了我們的主神!呃,雖然存錢可能還要花點時間就是……」
  我很想逗她開心,
  不是白高興一場,而是想告訴她好消息,讓她由衷歡笑。
  「我們的主神與派系,都答應我們為春姬小姐贖身了!」
  不是那虛幻而沉鬱的笑容。
  而是在聊英雄譚的時候,像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靨。
  「命小姐也是……那個,我也,很想幫助妳!」
  如同命小姐說過,還想再看到她的笑容。
  我只是想跟她手拉著手,傻氣地分享喜悅。
  「不會吧……」
  然而,春姬小姐。
  卻靜靜地流淚了。
  「……春姬,小姐?」
  她睜大雙眼,兩道淚痕沿著白淨臉頰滑下。
  看到她注視著我、佇立原地的模樣,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啊啊……」
  不知是出於喜悅還是悲傷,春姬小姐嘆了口氣,雙手按住胸口。
  然後閉上眼睛,流著美麗的淚水。
  「妾身……春姬真是太幸福了。」
  她的嘴唇浮現微笑。
  「竟能受到命大人……還有您如此關愛。」
  她雙手按住顫抖的胸口,按住她那某種情緒即將滿溢而出的胸口。
  聲音沙啞地低語:這顆心都要融化了。
  「能聽到您這樣說……妾身已了無遺憾了。」
  然後她睜開眼睛,以含淚的翠綠眼眸,對著我笑。
  「…………」
  喜極而泣?
  真的是這樣嗎?
  這樣聽起來,簡直……像是今生永別似的。
  「謝謝您,克朗尼大人,我們走吧。」
  她道謝後轉向前方,背對著我。
  看著背影獨自向前走去,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追上去。
  只能拚命追趕往黑暗深處走去的背影。
  總覺得心緒不寧。
  有種不祥的,脈動聲。
  ※
  某棟建築物。
  一棟還算寬廣,外觀還算精美,還算有點存在感的石砌府邸。
  在屋裡,有一名女性搖晃著純白披風,快步不停地往前走。
  「露露妮,荷米斯神呢?」
  「裡面房間。」
  受到銀框眼鏡的視線一瞧,在長沙發上休息的犬人少女指了一個方向,意思是「那邊」。女性踏響腳上的金翼涼鞋,更加快了走路速度。
  來到房門前,她——亞絲菲·阿爾·安朵美達像要發洩怒氣似的,用力打開木門。
  「荷米斯神!!」
  室內整面牆上貼滿了各種地圖。
  有標示了陸路的平面圖,還有看似遺跡或祕境的全視圖,連海圖都有。這些地圖幾乎都是以羊皮紙製成,上面打了幾個紅色的X,彷彿表示目的已達成。
  在各式各樣的地圖圍繞下,他就在房間深處。他坐在擺滿小東西的桌前,一個人下著棋盤遊戲。棋盤旁放著容量足以計算幾小時的大沙漏。
  看到自己的眷屬激動地進來房間,荷米斯肩膀上下一震。
  「您前兩天自己跑去風月街了,對吧……?而且還甩·掉·了看守。」
  「妳、妳從哪裡聽說的!?不,等等,亞絲菲!我沒做任何虧心事……!?」
  看到氣壞了的亞絲菲一來就馬上進行盤問,荷米斯急忙伸出雙手制止。
  碰!她手掌往桌上一拍,探出上半身,根本不聽主神的辯解。
  「拿我們流血流汗賺來的軍費玩女人?您可真是了不起啊,荷米斯神,您以為您是誰?喔喔對吼是天神嘛!拜託您行行好,再有一點做為主神的自覺吧!是說您平常的行為就已經夠不檢點了,知不知道啊!?」
  看到派系團長漲紅了臉大吼大叫,理應擁有最高權力的主神被罵得往後仰。
  「冷、冷靜點,亞絲菲!?我那是有原因的,應該說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
  受到她一頓好像太太罵丈夫花心似的口頭攻擊,荷米斯抵擋不住,說了出來。
  亞絲菲懷疑地用視線催促他快招,他這才勉勉強強地開口。
  「是這樣的——」

  「妳說命被抓走了,是真的嗎!?」
  建御雷發出巨大聲響把門打開,衝進了客廳。
  跟在主神身後的櫻花與千草等【眷族】成員們,看到放在牆腳的破損大刀與髒兮兮的背包,還有衣衫襤褸的韋爾夫與莉莉,都倒抽一口氣。
  「嗯,是真的。她在地下城跟貝爾一起……對不起,阿建。」
  陪伴著疲憊的眷屬,正在幫忙兩人療傷的赫斯緹雅,轉過頭來看他們。
  她迎接來到總部的建御雷他們,在客廳正中央談起這件事情。
  「知不知道擄走命他們的冒險者集團是哪個派系的?」
  「雖然對方穿著長袍遮掩……不過襲擊我們的,全都是亞馬遜人。」
  「說來丟臉,我完全被那些人打好玩的,混帳王八蛋。從那實力來看,不會錯,絕對是戰鬥娼婦。」
  「【伊絲塔眷族】……」
  莉莉與韋爾夫回答了櫻花的詢問,最後千草不寒而慄地低喃。
  知道這次的騷動是由那個大派系挑起的,所有人內心無不動搖。
  「可是,伊絲塔為什麼要找上命他們?妳知道些什麼嗎,赫斯緹雅?」
  「嗯:最近我們發生了一些跟風月街有關的問題……可是應該都不會發展成這麼大的事啊。」
  對於建御雷的疑問,赫斯緹雅雙臂抱胸,沉吟著說。
  他又問有沒有向公會報告,赫斯緹雅搖頭說沒有證據,公會恐怕不會馬上行動。前兩天貝爾在風月街被追趕的騷動,她有去向公會申訴,但後來就沒消息了——亞馬遜人在風月街造成的損害,幾乎可說是家常便飯—
  對風月街……尤其是【伊絲塔眷族】,公會發揮不了太大的權限。就算給予處罰,對伊絲塔她們也成不了致命傷。
  可以說正因為如此,美神的軍勢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呃,那個,我在想……會不會像【阿波羅眷族】的時候那樣,目標是克朗尼先生……」
  「有這個可能,可是……伊絲塔耶……」
  「貝爾好像不是伊絲塔的菜……」
  聽到女戰士(亞馬遜人)們先讓貝爾孤立再下手的手法,千草紅著臉,但仍怯怯地說出了看法,這次建御雷也跟赫斯緹雅一樣,雙臂抱胸沉吟。
  兩尊主神都納悶地偏著頭,眷屬們也都面面相。
  「……會不會是跟春姬有關?」
  櫻花以壓抑感情的聲音,對眾人低聲說道。
  聽了命的報告,【建御雷眷族】已經知道故鄉舊友淪為娼婦,而貝爾他們正要為「贖身」做準備。
  千草悲傷地低下頭去,認識狐人少女的另外三名團員也都臉色一沉。
  建御雷也緊閉雙眼。
  「聽他們說那個狐人小姐只是個一般成員,應該不會促使美神(伊絲塔)採取行動……」
  赫斯緹雅手放在下巴上,「對了。」忽然好像想起什麼事,抬起頭來。
  她說出了聽貝爾說過的情報。
  「伊絲塔好像有個叫『殺生石』的道具——」

  「雖、雖然早就料到了,不過還真窄……」
  在【伊絲塔眷族】宮殿(總部)裡,命沿著石砌通風管一路爬行。
  她在有人接近的寶物庫,從通風口逃進這條通風管——天花板與屋頂之間的空間,雖然不用再擔心被人看見,但長寬高都只有棺材大小的空間實在很擠。
  少女不時擦到手肘與頭,還黏到蜘蛛網,拖著身體匍匐前進。
  「……?」
  命一邊移動一邊使用了不知第幾次的【八咫白烏】時,聽見了說話聲。
  「春姬好像不見了。」
  「殺生石的儀式不就是今晚嗎……難不成她!?」
  「難道是去求【小新秀】他們救她逃走?」
  她從嵌著鐵柵欄的通風口往下偷看。
  命偷聽著亞馬遜人們的對話,狐疑地皺起眉頭。
  (「殺生石」……?)
  她俯視著亞馬遜人說「糟糕了,快把春姬也找出來!」匆匆忙忙的模樣,心中產生好幾個疑問。
  什麼是「殺生石」的儀式?這跟春姬有什麼關係?真要說起來,春姬不是只是個娼婦——低階成員嗎?
  命一邊感到心裡萌生灰暗的疑念,一邊在通風管中繼續前進。
  她在移動的同時,聽到亞馬遜人們的搜索開始擴及宮殿之外,正在考慮自己是否也該出去時,通風管內的空間突然開始變窄。命放棄繼續前進,從身旁的通風口確認下面沒有人影後,拆開鐵柵欄。
  「這裡是……」
  好幾個書櫃圍繞著降落到地板上的命。
  收藏在書櫃裡的藏書量,讓她猜測這裡可能是書庫,或是資料室。
  昏暗的房間裡,飄散著紙張與木頭的香氣。
  命屏氣凝神,慎重地在書櫃迷宮中前進,尋找出口時,一幕景象闖進她的視野。
  那是隨便扔在桌上的一堆羊皮紙與卷軸。
  看起來好像有很多人看過,命試著拿起一張羊皮紙看看。
  「……關於殺生石的儀式。」
  命在薄暗中勉強讀了一行文字,心頭一驚。
  她環顧周圍後,點亮了放在桌上的油燈型魔石燈。她將燈光拉到手邊,跪在地上,開始閱讀寫在紙上的通用語,
  「某日,待收到【荷米斯眷族】送來『殺生石』,戰鬥娼婦——」

  「——妳說『殺生石』 !?」
  建御雷抓住了赫斯緹雅的雙盾。
  面對神友的大嗓門與橫眉豎目的臉孔,赫斯緹雅啞然無語。
  「妳說的是真的嗎!?伊絲塔——真的擁有這個道具嗎!?」
  「建、建御雷神!」
  「請冷靜下來!?」
  看到男神大吼大叫,櫻花先上前勸阻,接著莉莉與韋爾夫也介入兩位天神之間,保護赫斯緹雅。
  千草等人都愣住了,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仰慕的主神變了一個人。
  「抱、抱歉,赫斯緹雅。」
  「不,沒關係……先別說這個,阿建,『殺生石』究竟是什麼?」
  建御雷放開了赫斯緹雅的肩膀後,她馬上神情嚴肅地要求建御雷說明。
  在櫻花的勸解下,建御雷退後一步,咬緊牙關。
  「『殺生石』是狐人專用的道具。」
  「殺生石……以『玉藻之石』與『鳥羽之石』為素材所製成,禁忌的魔道具(magic item)。」
  身為魔道具製作者的亞絲菲,厭惡而不屑地說道。
  從荷米斯口中問出送貨委託的內容後,她瞪著眼前的天神。
  「您把那種東西送去給伊絲塔派了?」
  「我也是看到內容物之後才知道的啊。」
  承受著亞絲菲責備的視線,荷米斯聳聳肩。
  主神的這種態度似乎是火上加油,身為眷屬的亞絲菲加重了語氣。
  「那貨是從哪裡弄來的!『玉藻之石』的原料可是……!」
  代替講不下去的眷屬,荷米斯開口道:
  「對,是狐人的遺骨。」

  「竟然用小孩子的遺骸做出道具……這是真的嗎!?」
  聽了「玉藻之石」的說明,赫斯緹雅一臉驚愕地問道。
  建御雷抿緊了嘴,皺緊眉頭,沉重地點頭。
  「『玉藻之石』本來是能大幅提升狐人的魔法……又稱『妖術』之力量的道具,然而……」
  挖掘死者的墳墓,製成的非法寶珠。
  當櫻花與千草聽到真相而無言以對時,只有莉莉一個人冷靜地向建御雷問道:
  「您提到的另一個『鳥羽之石』……莫非是月嘆石(lunatic light)?」
  「正是。」建御雷說。
  「月嘆石?」赫斯緹雅反問,這次換韋爾夫說話了。
  「『月嘆石』是一種特殊礦石,照到月光會變色,發出光芒,並且產生魔力,鐵匠也會拿來當成武器素材。」
  之所以又被稱為「鳥羽之石」,是因為礦石原本的顏色黑如濡溼烏羽。
  由於某個吟遊詩人一手拿著沐浴月光散發各種色澤與光芒的礦石,吟唱了關於月亮的悲戀詩歌,廣為流傳,而使這種礦石獲得了世人認知。
  建御雷點頭表示韋爾夫說得對,接著繼續解釋:
  「用這種素材製作武器與道具,會隨著月光改變其硬度、威力與效果等等。不過這項特性對深入地下的地下城而言沒意義,所以月嘆石本身並未在迷宮都市(歐拉麗)的市場流通……」

  「而『鳥羽之石』能發揮最大效果的時間,是在滿月的夜晚。屆時,融合兩種礦石的『殺生石』會化為惡魔之石。」
  看著從沙漏輕聲落下的沙子,荷米斯移動了棋盤遊戲(西洋棋)的棋子。
  亞絲菲視線仍然嚴厲,開口道:
  「它會將石子的使用者……狐人的魔力,不,是『靈魂』封入石中。」
  「沒錯,配合使用相應的設備,完美封入了魔力的『殺生石』,能夠將狐人的珍貴魔法……『妖術』的力量提供給第三者,不輸給『魔劍』的魔道具就此完成。」
  荷米斯將另一個棋子用力敲在盤上,露出一絲笑意。
  「做為代價……被犧牲的狐人,會變成失去靈魂的空殼。」
  活生生將「靈魂」剝離肉體。
  這就是它之所以稱為禁忌的緣由。
  這是能讓他人使用狐人的「妖術」,人族先人發明的負面魔道具。
  「聽說做出『殺生石』的同樣也是狐人,真教人驚訝。」
  亞絲菲默默注視笑著的荷米斯,瞥了一眼桌上棋盤的棋子布局。
  白色軍勢與黑色軍勢。
  在黑色皇后(Queen)的率領下,士兵們(Pawn)包圍著兔子與狐狸造形的棋子。
  就像在對白色皇后率領的敵軍之居城耀武揚威似的。
  「被力量迷惑的孩子們的執著,真是可怕啊。」

  「被奪走靈魂的人會變成怎樣!?」
  千草幾乎是慘叫著說。
  她用嚇到【建御雷眷族】成員的大喊,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問「殺生石」的犧牲者會有什麼下場。
  「將『殺生石』注入肉體,被奪走靈魂的狐人就會清醒過來。只要肉體平安無事,應該就能照常活下去。」
  建御雷的回答讓大家鬆了口氣,然而男神表情仍然嚴肅,隨即繼續說道:
  「但是,『殺生石』會碎裂。」
  建御雷告訴大家,應該說碎裂開來後才會發揮最大效果。
  「碎裂的『殺生石』每個碎片都是能使用『妖術』的魔法發動裝置。效果與正式魔法(original)完全一樣,也無須詠唱。」
  聽到他說這種道具能把狐人的魔法提供給所有人,大家都啞然無語。
  領受了石子的恩惠,施展稱為「妖術」的稀有魔法的軍團。
  雖然也要看封進石子裡的「妖術」,但其力量將會強大無比,沒有上限。
  ——這樣簡直就是「克羅佐的魔劍」了。
  聽到某人低聲說出的話語,韋爾夫一言不發,拳頭握緊到骨頭嘰嘰作響。
  「……如果碎片弄丟了或是壞了,靈魂移入石子裡的器皿(孩子)會怎麼樣?」
  赫斯緹雅神情沉重地問。
  建御雷一時猶豫該不該回答,最後視線游移著,說道:
  「至少不可能再恢復原樣了,就算把剩下的碎片收集起來,將靈魂物歸原主,當事人恐怕也會變成嬰兒般的人偶……或是廢人。」
  千草差點虛軟倒地,櫻花趕緊抱住了她。
  「那這樣的話,春姬她……」
  藏在瀏海下的美麗眼眸因淚水而扭曲,少女聲音沙啞地說。
  美神的企圖,她手中的「殺生石」與春姬這名狐人的存在。
  「殺生石」必定是用來封入春姬魔法的道具。
  「……如果『殺生石』的發動,會受『鳥羽之石』性質所影響,那麼能進行移魂儀式的時間,就是滿月的夜晚……」
  「下次滿月是……」
  莉莉與韋爾夫正在交談時,男神(建御雷)忍著心痛般仰望天花板,說了:
  「就是今晚。」

  「——這怎麼可能!?」
  看完了所有資料的命,聲嘶力竭地大叫。
  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敵營之中,顫抖的手握緊了羊皮紙。
  春姬的靈魂將被封進「殺生石」——她會成為失去靈魂的空殼。
  幾乎等同於死亡的事實,奪去了命內心的平靜。
  這種行為能被允許嗎?女神究竟有什麼目的?難道她想開戰嗎?春姬會變成怎樣?
  各種疑問與叫喚在腦中迸開又交纏。
  受到打擊的命,不顧一切地當場衝了出去。
  「貝爾大人……春姬大人!?」
  ※
  伴隨著石材「嘰嘰」的摩擦聲,用手推動的石板往上掀開。
  從地下通道推開了石頭門屝,我從某條後巷的石板地露出臉來,久違了半日的地上空氣籠罩著我。
  「終於出來了……」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一句,從地下出入口完全爬了出來。在染成棗紅色的天空俯瞰下,我轉過身去伸出手,把春姬小姐也拉上來。
  她讓我握著手一拉,來到地上,笑著對我說謝謝。
  「已經傍晚了啊……」
  我還是把與周圍石板地融為一體的石板門放回原位,仰望風月街的天空,被剪裁成建築物形狀的夕陽色天空紅得鮮明強烈。我從一大早就鑽進地下城,遭到襲擊,被擄走,逃跑……時間感變得有點不準。
  矗立在寬廣後巷周圍的,是彷彿遭到棄置的老舊娼館,裡面不像是有娼婦的樣子。的確,來到這裡應該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了。
  「真的很謝謝妳,春姬小姐,謝謝妳帶我來這裡……」
  在半廢墟化的娼館圍繞下,我回過頭,春姬小姐笑著搖頭。
  「是妾身自己想這麼做的,您不用放在心上。別說這個了,您還是快逃出這裡吧。」
  「可是……」
  「命大人妾身也會想法子相助的。」
  看到我猶豫的模樣,春姬小姐好像誤會了,提起了命小姐的事。
  我的確也擔心命小姐,可是……我就是心緒不寧。
  我是擔心一直故作堅強的她。
  擔心在地下通道親眼看到的她的言行。
  雖然就像覆蓋了一層霧氣般不明確,但我就是無法拭去心中這份擔憂。
  「春姬小姐!我還是覺得再這樣下去,妳會……」
  我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焦急,結果只好像找藉口似的,擔心春姬小姐反抗派系保護了我與命小姐,會受到什麼處罰。
  「……克朗尼大人,請看這個。」
  我想留在這裡,春姬小姐要我看她纖巧頸項上的黑色項圈。
  「這是魔道具,會把妾身的所在位置告訴她們……有如看不見的鎖鏈繫住的『項圈』。」
  「咦……?」
  「妾身不管去哪裡,都總是在伊絲塔女神她們的掌握之中。只要妾身踏出風月街一步,這個項圈就會發出鳴響,燒灼頸子使妾身無法動彈,各方追兵會趕來捉妾身的。」
  她訴說的內容,使我瞠目結舌。
  春姬小姐說就算想弄壞,項圈也會立刻發出緊急訊號,用手指碰了碰散發怪異光輝的黑環表面。
  「等到被發現了,這裡一定也會出現追兵的。」
  所以您快逃吧,她說。
  「妄身就到此為止了。」
  說完,春姬小姐又微笑了。
  「怎麼,會……」
  我整個人呆住了。
  同時,心裡那種不協調感也達到了最高點。
  對一名低階成員、非戰鬥人員會做到這種地步嗎?
  真的會為了限制她的行動,還特地準備魔道具嗎?
  春姬小姐會不會在派系(眷族)當中,其實擔負著某種重要的職責?
  我們還說什麼要「贖身」,其實這個前提從一開始就弄錯了……體內傳來思考漸漸受到侵蝕的聲音。
  一幕光景重回眼前。
  訴說著往昔的憧憬,斷定自己是個骯髒娼妓的春姬小姐。
  從囚禁自己的牢籠深處,用豔羨眼光注視外面世界的模樣。
  然後是放棄了什麼似的,她虛幻的微笑。
  ——春姬小姐的絕望,不只是對身為娼婦的自己?
  也許我搞錯了某種決定性的問題,這種疑慮困住了我,使我呆站原地。
  「……克朗尼先生,您快走吧!」
  致命性的預感使我無法動彈,春姬小姐看我這樣,慌張起來,急著要催我走。
  「貝爾大人!!」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緊張萬分的聲音傳來。
  「命小姐!?」
  我霍然轉過頭去,只見命小姐從化為廢墟的娼館上,迅猛地降落在地。
  大概是藉助之前她告訴過我的【八咫白烏】之力,她憑著一己之力逃出了宮殿,靠自己來到了我們面前。看到她搖晃著綁起的黑髮現身,春姬小姐也嚇了一跳。
  至於換了套衣服的命小姐,似乎早就知道春姬小姐會與我同行,定睛注視著同鄉的兒時玩伴。
  「命大人……」
  「春姬大人,在下有話想問妳。」
  「……什麼事呢?」
  命小姐散發出毫無重逢喜悅的氛圍,向她問道。
  她面露急迫緊繃的表情,對春姬小姐低聲說出一個名詞。
  「……『殺生石』。」
  「!!」
  春姬小姐的變化十分明顯。
  她肩膀顫抖,雙眼睜大,頭低了下去。
  看到她這副模樣,命小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跟不上狀況的我,聽到命小姐的下一句話,整個人凍住了。
  「告訴在下這不是真的!今晚……妳就要成為犧牲了!?」
  犧、牲……?
  突然的噩耗令我大為驚愕,春姬小姐低著頭保持沉默,什麼都沒否定。
  「春姬大人!」命小姐喊著,想繼續追問。
  「——果然是這麼回事啊。」
  然而,另一個人的聲音阻止了她。
  「!?」
  一道有如飛箭的身影,讓黑色長髮飄曳著,奔向命小姐與春姬小姐身邊。
  然後她只抓住了春姬小姐,通過了驚愕的命小姐面前。
  「真是,究竟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來者是左手握著大朴刀的阿伊莎小姐。
  她抱怨著,右手把春姬小姐的頭抱進懷裡。
  「阿伊莎小姐……!?」
  身高足足矮了一個頭的狐人少女,行動完全被高個子亞馬遜人困住了。
  阿伊莎小姐抱緊了春姬小姐,像是不讓她逃跑,又像是保護她遠離我們。
  「你們知道了我們的計畫啦。」
  「!……這麼說來……!?」
  之間約有十來步的距離,四人在後巷裡分成兩個陣營,正面對峙。
  阿伊莎小姐先看看擺好架式的命小姐,然後定睛注視著我,我忍不住對她吼回去。
  「這是怎麼回事!說春姬小姐要成為犧牲……究竟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一切都如主神(伊絲塔女神)的心意啦。女神要利用春姬,打倒敵對派系(芙蕾雅眷族)。」
  我想不到該說什麼接下去,阿伊莎小姐開始講起她們的計畫。
  「阿伊莎小姐!不要說啊!?」春姬小姐邊喊邊想掙扎,阿伊莎小姐單手硬是壓住了她,講出了計畫要點。
  ——將春姬小姐的靈魂封入叫做「殺生石」的魔道具。
  ——打碎石子量產碎片,讓所有人能自在行使被稱為「妖術」的狐人魔法。
  ——美神(伊絲塔女神)要用這種力量,摧毀她的眼中釘【芙蕾雅眷族】。
  事情規模太大,我來不及理解。
  打倒君臨都市頂點的【芙蕾雅眷族】?用春姬小姐的「力量」?
  我腦中亂成一團,同時拚命弄懂了「殺生石」的能力,以及成為石子犧牲之人的命運,使我無言以對。
  超乎常識範圍的荒唐魔道具,竟然能達到這種效果,令我大驚失色。
  同時,我想起在夜晚的遊廓裡,春姬小姐與我聊到的一個故事。
  故事是關於被封印在魔燈裡的仙精,擁有奇蹟之力的少女長久遭到囚禁,直到實現魔燈主人的願望。
  歷史會重複上演,過去有過相同的例子——腦中的理性冰冷地如此告訴我。
  「可、可是!您說春姬小姐的『力量』,她只是……!?」
  「你想說她只是個沒用的娼婦嗎?你忘了在地下城是怎麼反敗給我的?我打垮你的那份『力量』,就是春姬的『妖術』。」
  她尖銳的語氣使我無法反駁,回想起在「中層」的交戰,我與命小姐喉嚨顫抖著,被阿伊莎小姐抱著的春姬小姐,淚水彷彿就要奪眶而出,受到悲嘆與自責所困。
  當時的阿伊莎小姐,身上纏繞著無數光粒恣意逞暴。
  那簡直無人可擋,她憑著恐怕能與Lv.4之中高階冒險者匹敵的能力,瞬殺了我與命小姐。
  我這才被迫理解到,那種像是附加魔法的光粒,正是讓春姬小姐成為犧牲的「力量」,也是可能擊垮都市最大派系的超級「魔法」。
  如果能巨幅提升能力的那種力量,包括第一級冒險者(芙里尼小姐)在內,附加在大派系(伊絲塔眷族)的所有團員身上——
  也許,是有可能的。
  也許真能推翻【芙蕾雅眷族】——讓他們由頂點摔落地面。
  「阿伊莎小姐,求求您!?請您放克朗尼大人與命大人一條生路吧!?」
  春姬小姐的叫喊,從思考的大海把我喚了回來。
  阿伊莎小姐理都不理在自己懷裡抬頭求情的她。
  「沒辦法,只要知道了計畫的一部分,就不能放他們走了……伊絲塔女神不會讓他們活命的。」
  阿伊莎小姐用大朴刀的刀尖對著我們,拒絕了春姬小姐的求情。
  面對她定睛注視我們、驚人地冰冷的眼光,一股熱血衝上我的腦袋。
  「您要對眷屬……對家人見死不救嗎!?」
  「……」
  「把她當成戰爭的工具,用完就丟嗎!?」
  對於我的譴責,阿伊莎小姐露出有如面具的表情。
  「伊絲塔女神說好了,只要解決掉敵對派系(芙蕾雅眷族),就會把『殺生石』裡的靈魂還給春姬。」
  「那種口頭約定,怎麼可能實現啊!?」
  聽了阿伊莎小姐的主張,這次換命小姐頂撞回去。
  與【芙蕾雅眷族】這樣強大的對手展開全面戰爭,根本不可能保住所有殺生石的碎片。靈魂遭到粉碎的春姬小姐,一定不可能恢復原樣。
  我與命小姐都否定她的安慰話。
  「您!!……能接受這種事嗎?」
  我最後用顫抖的聲音,向阿伊莎小姐問道。
  「……你們什麼都不懂。」
  春姬小姐低垂著眼,阿伊莎小姐用疲倦不堪的口氣說:
  「沒什麼比女神的嫉妒更麻煩、難搞了。」
  「咦……?」
  「光是女神的嫉妒,就足以扭曲下界的樣貌,連人的命運都能打亂,也會掀起戰火,我們的主神抱持的嫉妒,就是這種玩意。」
  阿伊莎小姐向我們解釋,那尊蠱惑人心的美神所隱藏的心思,是有如漆黑業火的存在。
  口氣粗魯,語調卻駭人地逼真。
  「怎麼勸阻都沒用的,我們無法反抗伊絲塔女神。」
  如同無法違抗天神命令的殉教者——同時不掩煩躁之情——阿伊莎小姐瞪著我們。
  「告訴你們一個愚蠢娼婦的故事吧,總是一副鬱卒相的狐人小姑娘,讓那個娼婦看了就倒胃口。不管怎麼照料她,她總是笑得好像看開了一切。」
  「……!」
  「那個愚蠢的娼婦煩了,就拿過去曾經運進宮殿的某個『殺生石』出氣,把它打壞了。」
  在阿伊莎小姐的懷裡,春姬小姐彷彿毫不知情,驚愕地拾起頭來。
  我與命小姐也睜大了雙眼。
  阿伊莎小姐話還沒說完。她就像打從心底臭罵那個「愚蠢娼婦」的不成熟,忿忿地出聲說道:
  「那個娼婦幹的好事馬上就露餡了,她被該死的蟾蜍痛扁一頓後,讓主神親手……『魅惑』到神智失常。」
  阿伊莎小姐目皆盡裂的眼瞳深處,此時第一次浮現出懼意。
  「她被迷得渾身酥軟,只要想違背主神的命令,手腳就會擅自發抖,一想打壞殺生石就會站都站不住……,那個娼婦,已經不可能違抗伊絲塔女神的命令了。」
  阿伊莎小姐握著大朴刀的左手晃了一下,發出喀噠一聲。握著春姬小姐肩膀的右手彷彿違反她的意志,把春姬小姐摟向自己身上。
  我與命小姐只是呆站原地,無法開口。
  腦內浮現出一幕光景。
  褐色的女神有如姦屍一般,姦淫倒臥血泊的阿伊莎小姐。
  她雙手捧著淚溼的雙頰,嗜虐地微笑,呢喃著如同詛咒的甜言蜜語,不顧對方的哭叫,蹂躪著受傷的肌膚。
  即使才見過一次面,我已經能想像「美之女神」魔性的一面了。
  眼前這位態度堅毅的女英豪尊嚴遭人踐踏的事實,使我的手心像患病般冒汗。
  身旁的命小姐也忘了呼吸。
  「自從發生過那件事,戰鬥娼婦就團結一心了。有些人是從一開始就期望開戰,也有些人是害怕伊絲塔女神。已經無法阻止戰爭爆發了。」
  她說那次徹底的蹂躪,也等於是殺雞做猴。
  從此以後,對與敵對派系(芙蕾雅眷族)的抗爭存疑的一部分戰鬥娼婦也對女神表示恭順,再也沒有人對成立於春姬小姐的犧牲之上的戰爭提出異議。
  一切都如伊絲塔女神所願。
  「你們不明白那位女神的可怕。」
  阿伊莎小姐如此斷言。
  她抱緊了像在害怕什麼、開始發抖的春姬小姐。
  「……再說呢,我就明講了,你們為什麼只動口,不出手?」
  最後,阿伊莎小姐對我們瞇細了雙眸。
  「你們已經知道春姬會遇到什麼事了吧?為什麼不來搶?你們在猶豫什麼?」
  「「!!」」
  聽到她的指摘,我與命小姐的肩膀痙攣了一下。
  她的話讓我想起荷米斯神的忠告。
  一旦跟伊絲塔派開啟戰端,這次【赫斯緹雅眷族】真的會毀於一旦——
  一旦我們採取行動,神仙與同伴都會遭受波及。
  一旦我們把春姬小姐帶走,戰鬥娼婦必定會來加以制裁。
  都市數一數二的戰鬥集團,會攻打我們的【眷族】。
  「那是,因為……」
  我喉嚨僵硬,發不出聲音,只漏出乾燥的呼氣。
  我與命小姐一步都踏不出去,顫抖著眼瞳看向春姬小姐。
  對於我們與阿伊莎小姐的對話,她始終低垂著頭。
  以瀏海遮起雙眸,獸耳貼在頭上。
  什麼都不想看,什麼都不願聽,只是在阿伊莎小姐的懷裡垂著頭。
  她那模樣,使我的胸口發出聲音龜裂開來。
  『——娼婦是毀滅的象徵。』
  為什麼,怎麼會。
  為什麼偏偏是現在,想起了那句話?
  「……還是不行呢,我不能把這個女孩交給你們……交給你,貝爾·克朗尼。」
  見我遲遲無法行動,阿伊莎小姐眼神銳利,指名道姓地叫我。
  「如果只是同情的話,勸你還是省省吧,看了就噁心。」
  「不、不是的……!?」
  「那你是說你能救這女孩了?我看不出來,我沒辦法把她託付給你。」
  我情急之下想反駁,卻被她的眼光震懾住了。
  那視線絲毫不留情面,同時,語氣中也帶有試驗般的聲調。
  「我不是在說單純的實力問題,你的覺悟不夠。」
  「……!!」
  「你沒有與春姬私奔、跟她殉情的覺悟。」
  這番話彷彿看透了我的內心,揪住了我的心臟。
  「你沒有一張雄性面孔。」
  然後,她給了我決定性的一句話。
  「你就是沒有那種傲慢、粗暴、欲望深重的雄性面孔。」
  「只是一張軟趴趴、沒志氣、窩囊廢的小鬼德性。」
  「你無法為了這女孩捨棄一切。」
  阿伊莎小姐用交雜失望的語調,一口氣說完。
  她的話語如利箭穿心,我啞口無言,身旁的命小姐也是一樣。
  看到我們只會呆立不動,阿伊莎小姐用更加氣餒的視線望向我們。
  春姬小姐彷彿只等著這段時間過去……雙手抱緊了身體。
  射進寬廣後巷裡的棗紅色餘暉,包覆著四人的身體。
  「——找到了,在這邊!!」
  亞馬遜人的大嗓門,傳到了面對面的我們耳裡。
  命小姐與春姬小姐霍然抬起頭來,只聽見遠方傳來好幾個人的呼喊。
  茫然自失的我仍然與阿伊莎小姐四目交接,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命大人,快逃啊!?」
  最先做出行動的,是春姬小姐。
  春姬小姐甩開阿伊莎小姐的手臂,用上全身抱住她握著大朴刀的左手。
  阿伊莎小姐吃了一驚,而被春姬小姐出聲催促的命小姐,不假思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貝爾大人!」
  我呆若木雞,她拉著我的手臂往前跑。
  我像人偶一樣被命小姐硬拉著,任由她帶著我跑。
  戰鬥娼婦們陸陸續續聚集而來,阿伊莎小姐佇立原地,然後。
  我逃離了她們與春姬小姐的身邊。

  「……」
  一群亞馬遜人喊著「別讓他們跑了,快追!」,吵吵鬧鬧地通過她們面前。
  當同伴追趕著消失在後巷岔道裡的命與貝爾時,阿伊莎放鬆了身體力道。
  「……可以放開我了,糊塗蟲。」
  阿伊莎伸出一隻手,在「嗚~嗚~」叫著、抱住自己左手的春姬頭上「啪!」地拍了一下。「啊嗚!」哀叫一聲的狐人少女一下就被拉開。
  Lv.1的春姬根本就不可能抓得住她。阿伊莎對按著頭蹲在地上的少女嘆了口氣,注視著貝爾他們逃走的方向。
  她任由落日餘暉燒灼著側臉,瞇細了眼睛。
  ※
  「應該就在這附近,把他們找出來!」
  悍婦粗魯的聲音傳來。
  戰鬥娼婦發出指示,讓非戰鬥人員的娼婦也加入搜索,到處都能聽見數不清的腳步聲。
  「哈啊,哈……!?」
  我們逃離窮追不捨的敵人,來到了一條昏暗小徑。
  在陽光都照不到的建築物之間的縫隙裡,我們氣喘吁吁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不久,命小姐放開了握到我發疼的手臂,轉過頭來看我。
  「在下……我們……」
  我無法回應命小姐硬擠出的聲音,搖搖晃晃地將雙手撐在建築物牆上。
  我與灰色牆壁面對面,脖子向下彎,紊亂的呼吸落在腳邊。
  我瞪大雙眼注視著黑色地面,繼而整張臉扭曲成一團。
  ——被看穿了,全被看穿了!!
  全都跟那個人……阿伊莎小姐說的一樣。
  我無法為了春姬小姐捨棄一切。
  我把神仙他們——同伴跟春姬小姐放在天秤上比較了!
  那時候,我沒能說自己要救她!!
  「咕嗚,嗚……!?」
  呻吟聲從咬緊的牙關之間漏出。
  我害怕被大派系(伊絲塔眷族)盯上的巨大風險,站著不敢動。
  我沒能勇敢向低垂著頭的她伸出援手。
  我猶豫了。
  我的視野變得模糊,眼皮底下異常地發熱。
  自己真是遜爆了,難看死了,還讓我傷害的春姬小姐救了我。
  最爛的是,我什麼都無法決定,只是從她們面前逃走。
  撐在牆上的雙手顫抖著握拳。
  懊惱、可恥與後悔快要把我逼瘋了。
  「貝爾,大人……」
  在我身邊,命小姐也拚命壓抑著哽咽的聲音。
  她也在受苦。
  也夾在對春姬小姐的心意,以及與神仙他們的羈絆之間。
  握緊到陷入肌膚的拳頭,在責怪自己什麼都無法決定。
  我與她一同忍著淚水,受到無力感所支配。
  「我……!」
  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對?
  是該明哲保身,捨棄春姬小姐?
  為了不讓神仙他們陷入險境而忘記一切,轉身背對她?
  還是該貫徹自己這份拋不開的任性?
  傾聽自己胸中的嘶吼?
  無盡的懊惱,相反的選項,割捨不下的心意。
  我在沒有出口的迷宮裡徬徨,只有時間殘酷地流逝。
  頭頂上遙遠的天空,正從黃昏靜靜地轉為等待滿月的黑夜。
  (誰來……)
  誰來告訴我。
  人也好,仙精也好,天神也好,誰都好。
  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對?
  我,想怎麼做?
  (——如果他還在的話……)
  如果祖父還在的話。
  如果我那養育之親還在的話,他會對我說什麼呢?
  他看到我知道有個女生遇到困難,如今舉棋不定,他會說什麼呢?
  我將手放開牆壁,站在原處,捫心自問。
  我說,我有個想幫助的人。
  也有不想再失去的家人。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你覺得怎麼做才對?
  你覺得我可以呼喊出……胸中即將溢滿而出的這份心意嗎?
  我呼喚、詢問沉眠內心深處的兒時記憶。
  然後。
  浮現在內心深處的他。
  記憶中的祖父——只揚起了嘴角。

  「——去吧。」

  他用燦爛到氣人的笑容,如此告訴我。
  「!!」
  我眼中亮起了燈火。
  右手握到最緊。
  「連一個女孩都救不了,還算什麼男子漢。」
  他會這樣說。
  他絕對會這樣說。
  我那祖父,絕對會用力推我一把!!
  (——沒錯。)
  決定吧。
  決定吧!
  決定吧!!
  就算被取笑,被人指指點點,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最丟臉的是什麼都決定不了,不敢動彈!!
  (我——)
  ——去吧。
  去救她。
  去救只能虛幻地微笑的她。
  「……對不起,命小姐。」
  我顫抖著聲音道歉,命小姐好像在害怕什麼,晃了一下肩膀。
  我慢慢與她面對面,豎起盈滿淚水的眼角。
  「我想救她。」
  聽到我說出自己的意志,命小姐大大睜開了雙眼。
  我要去救春姬小姐,會因此讓【眷族】面臨危機,原諒我。
  聽我用含淚的聲音這樣道歉,她將身體向前挺出。
  「可、可是!就算能救出春姬大人,之後又該如何是好?大派系(伊絲塔眷族)會一直追我們——」
  「我會逃出都市(歐拉麗)。」
  看我一邊說,臉部一邊害怕得顫抖,命小姐大吃一驚。
  我會跟神仙他們死命道歉。
  等道了歉,被迫離開都市時,我會接受。
  這跟【阿波羅眷族】那時候不一樣。
  我是為了拯救一個女生,而離開都市。
  「我會逃出都市……然後一定會回來。」
  「咦?」
  「我會變強——強到能保護她!比現在更強!!」
  然後,我一定會回來,回歐拉麗。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就算會離憧憬更遠。
  我會將自己鍛鍊到能保護春姬小姐,然後一定要回到這座都市。
  我注視著倒抽一口氣的命小姐,告訴自己:你差不多該坦然面對了。
  看到春姬小姐那頭美麗的金髮,我第一個想到誰?
  我在心裡想像了誰?
  如果我現在對春姬小姐見死不救……以後我每次遇到那位憧憬的劍士。
  我一定都會想起春姬小姐的身影,變得再也不敢站在她面前。
  我會變得無法抬頭挺胸,說自己成為了配得上憧憬對象(她)的男人。
  春姬小姐也好,同伴也好,憧憬也好,我都決不會放棄。我會繼續掙扎,所以——
  見我目光堅定,毅然決然地注視著她。
  命小姐的雙眸慢慢浮起一層水膜,現出笑容。
  「能跟你成為同一個【眷族】……這是在下最感慶幸的一刻。」
  她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用雙手包住了我的右手。
  「能有你這位團長,能與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最後她用微弱的聲音說著,把包著的右手抱到胸前。
  她低著頭輕聲說「謝謝你」,幾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我也會向赫斯緹雅女神他們叩頭道歉,就讓他們罵個過癮吧!」
  命小姐放開了我的手,用手擦擦眼睛,抬起頭,對我露出滿面笑容。
  看到她不但笑著接受我的任性妄為,還願意幫助我,我也差點流下眼淚。
  我們倆都向對方露出皺成一團的笑容,並且戮力一心,互相點頭。
  難看也沒關係。
  變得渾身泥巴也沒關係。
  就這麼一次就好。
  我要成為她的「英雄」。
  管她是娼婦還是毀滅,我就是要成為能握住她的手、她所憧憬的「英雄」。
  「……!」
  我瞪大眼睛,與命小姐一起回首。
  從陰暗小徑的深處仰望,只見金碧輝煌的宮殿屹立前方。
  ※
  「所以妳就這樣恬不知恥地讓『兔子』他們跑了嗎!?」
  芙里尼的大嗓門,使得躲在背後的狐人少女肩膀一震。
  在聚集了眾多戰鬥娼婦的宮殿某個大廳當中,袒護春姬的阿伊莎泰然自若。
  「真要說起來,是妳先反抗神命(伊絲塔女神)才搞出來的,要追究的話妳也有錯吧。」
  「少說傻話啦:!?要不是那個醜八怪放走了老娘的獵物,事情也不會搞得這麼複雜!」
  她用青蛙般的巨大雙眼瞪著春姬。
  女巨人對渾身顫抖的狐人少女嘖了一聲,布滿血絲的眼光朝向阿伊莎。
  「『殺生石』的存在已經讓他們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放【小新秀】他們走啦!?要是就這樣讓他們跑了……妳打算怎麼負起責任啊,阿伊莎!?」
  在女主神娼殿,此時亞馬遜人們正在四處奔忙。一半是為了準備「殺生石」的儀式,一半是追趕知道了計畫的貝爾他們,兩組人馬在總部附近一帶奔波。
  喧鬧聲也傳到了這個接近宮殿最高層的大廳,阿伊莎瞥了芙里尼一眼後,淡定地說:
  「那小老弟會來的。」
  一啊啊?妳有什麼根據……」
  她不再去看狐疑的芙里尼,俯視著窗外。
  「他雖然沒有雄性的面孔,但眼神不一樣。那是……」
  對著下方鋪展開來的風月街,阿伊莎低喃道:
  「死不放棄的冒險者的眼神。」
  看到阿伊莎瞇細了眼的側臉,春姬獨自一人,表情因各種感情而搖曳。
  她也將目光轉向窗外,俯視著華燈初上的風月街——少年與少女應該就在那街道中。

  同一時刻,少年與少女的思緒,飛往彰顯威勢的壯麗宮殿。
  僅僅兩個人,從荒廢的後巷當中,與直達天際的女神王宮對峙。
  天上是一片蒼茫夜色。
  盈滿的黃金明月,開始現出它清晰的樣貌。
  為了救出一名娼婦,少年與少女即將攻略宮殿。



第六章 英雄渴望
  「貝爾他們應該就在這裡,讓我過去!」
  當夕陽西沉,都市天空逐漸被黑暗籠罩時,赫斯緹雅在風月街的一個角落叫道。
  地點在第三區前,【伊絲塔眷族】勢力範圍的界線上。
  趕來解救貝爾與命的赫斯緹雅,跟韋爾夫、莉莉還有建御雷一起,與封鎖娼館街入口的兩名女戰士(亞馬遜人)互瞪。
  「這位女神,您有證據嗎!?」
  「如果您想血口噴人,我們也得採取一些相應措施喔:」
  面對晃動著戰斧與雙劍、褐色肌膚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咕呶呶呶!」小妹妹女神發出呻吟。
  莉莉他們的確在迷宮(地下城)遭到亞馬遜人襲擊,但沒有明確證據能證明她們屬於哪個派系。
  看到敵方團員笑嘻嘻地低頭看自己,「嗚嘎——!?」赫斯緹雅高舉雙手大發雷霆。
  「真會裝蒜,有夠厚臉皮呢……」
  「哎,目前的狀況都在預料之中啦。」
  一行人受到東南大道上零星出現的男客與娼婦注目,看到主神(赫斯緹雅)與女戰士(亞馬遜人)爭吵不休,莉莉嘆著氣,韋爾夫則是雙臂抱胸,靜觀其變。
  在遠離他們一步的位置,黑髮在耳邊結成髮髻的建御雷,迎接從四周回來的眷屬們。
  「櫻花,怎麼樣了?」
  「伊絲塔派的整個勢力範圍都設下了天羅地網,一隻老鼠也別想脫身。」
  「亞馬遜人們與娼婦們封鎖了道路……無法入侵。」
  聽了從多方面進行了偵察的櫻花、千草與其他三名眷屬的報告,「這樣啊。」建御雷歪扭著眉眼。
  他推測這很可能就像一個獸籠,用來困住知道了「殺生石」存在的貝爾與命,同時也是一個柵欄,不讓任何人闖入「殺生石」的儀式。
  雖然還不清楚她們誘拐貝爾與命的理由,不過這樣推測應該沒錯。
  「命……」
  擔心著少女的安全,建御雷仰望著浮雲月夜。

  「貝爾大人,請把這靈藥也帶上吧。」
  「不好意思,我收下了。」
  當建御雷他們在第三區前被擋下時。
  於夜空俯視下,貝爾與命在荒廢小徑檢查裝備。
  他們為了僅憑兩人突擊宮殿,救出春姬,正在細心準備。
  沒時間逃出風月街帶幫手來了,應該說兩人現在身處伊絲塔她們的懷裡,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好機會,貝爾與命都明白到這一點。他們躲在還沒被娼婦們發現的建物間隙內,命把從寶物庫拿來的強效靈藥等道具交給貝爾。
  命坐在地上,綁緊了有點類似忍者的裝束的腰帶,有時與貝爾說說話,同時想起了幾年前與建御雷的對話。
  『命,妳在櫻花他們當中,忍術的適性最高。然而,這種技術不合妳的個性。』
  命一直以來受建御雷指導了多種武藝,然而一到要教導忍術時,武神(建御雷)卻這樣告訴她。
  『聽好了,命。忍者——很卑鄙。』
  『卑、卑鄙?』
  『沒錯,為了達成任務,忍者會不擇手段。』
  面對跪坐著冒汗的命,男神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
  『奇襲、偷襲、陷阱……利用各種技巧達成目的,這就是忍者。所以說得明白點,這種技術恐怕不適合妳。』
  武神(建御雷)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教了命忍術。不過來到歐拉麗之後,他曾經笑著說「我看妳還是比較適合當冒險者」。
  想起自己思慕的男神,命吐出一大口氣,藉以趕走緊張。
  她裝備起貝爾的備用武裝〖牛若丸〗代替在地下城被踢斷的東洋刀,然後又借用了他的腰包,把靈藥以外的道具裝進去。
  她低頭看著自己重視行動輕便、像個忍者般的打扮,「好。」點了個頭。
  「貝爾大人,最後一次確認。」
  她單膝跪地,跟應了聲「是」的貝爾最後一次討論宮殿攻略。
  「根據在下讀過的資料,儀式將在今晚八點左右的滿月時分進行。地點在宮殿的別館,空中庭園。……不過目前請先忽略後者這項情報。」
  包括時間限制在內,命依序說明「殺生石」的儀式概略。她一度仰望覆蓋雲層的月亮,表示時間所剩不多,告訴貝爾:「不用耍小手段。」
  「首先,由被敵人盯上的貝爾大人入侵宮殿,吸引敵人注意……」
  「命小姐趁這時候救出春姬小姐。」
  貝爾接下去,繼續說出單純明快的作戰方式,這時命臉色憂慮起來。
  「雖說只有這個辦法,不過……真的不要緊嗎,貝爾大人?這等於是將所有危險全塞給你。」
  想到即將交戰的無數敵人,貝爾雖然喉嚨發出咕嘟一聲,但仍然堅定地說「我做」。
  「……二十分鐘,不,請你撐十分鐘。在下一定會找到春姬大人,把她帶出來。」
  對於少年率直的深紅眼瞳,命的青紫眼眸也開始蘊藏堅定的意志光芒。
  少女鼓起勇氣,決心回應少年的努力。
  「……最後,在下先講清楚這項救援行動失敗時的方針。」
  命繃緊了表情,像在說「雖然很不想講」,不過還是講到了發生萬一的情形。
  貝爾也用類似的表情,默默傾聽。
  「與春姬大人接觸時,無論成敗,在下都會放閃光彈。綠色表示成功,而紅色表示——』
  「失敗……到時候……」
  「……只能闖進敵人戒備最森嚴的儀式之地,直接破壞『殺生石』了。」
  雖然「殺生石」還能再準備,無法解決根本性的問題,但至少是阻止今晚儀式的最後手段。
  「到時候只能臨機應變……總之就由一個人當誘餌,另一個人打壞石子,目前恐怕只能決定這麼多。」
  貝爾沒有異議,同意了命的作戰方式。命說儀式需要滿月的光芒以及相應設備,所以不會離開空中庭園。最後兩人凝視著對方。
  「那麼,貝爾大人……祝武運昌隆。」
  「命小姐也是,春姬小姐就拜託妳了。」
  兩人只簡短講了句話,就立刻分手。
  他們溜出藏身的陰暗小徑,移動到自己的定位。
  亞馬遜人以及非戰鬥人員的娼婦在路上搜索貝爾與命,貝爾謹慎地避開她們,來到宮殿正門前,看守的視線範圍邊緣。
  「……」
  他在建築物暗處壓低身體,跪下來,往下看著自己的右手。
  接下來自己將遇上敵方精銳——阿伊莎與戰鬥娼婦們,還有芙里尼。
  尤其是那個Lv.5的第一級冒險者該如何應付?疑問在心中打轉,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打贏對手或是突破防衛的樣子。
  他瞄了一眼防具全毀、幾乎只剩一具肉身的身體,心臟噗通噗通狂跳。
  (只剩【英雄願望】了嗎……)
  低頭看著一邊「鈴、鈴」地敲響鐘聲,一邊發光的右手,貝爾咬緊嘴唇。
  自光聚集於手中,但是真的能打中嗎?更大的問題是,在那個豪傑悍婦面前,自己有可能蓄力嗎?貝爾搖搖頭,制伏無限湧出的疑慮與糾葛。
  只能做了。他如此說服自己,握緊光粒匯集的手掌心。
  下個瞬間,貝爾衝出了隱蔽處。
  「什……!!」
  「【小新秀】!?」
  看到貝爾突然一躍而出,出現在總部正面的宮殿前院,亞馬遜人的守門衛兵們都大吃一驚。
  她們似乎沒想到貝爾會自己出現在敵方大本營,急忙舉起武器,或是高聲通知敵人來襲。
  搶在這些反應慢了一步的亞馬遜人之前,貝爾筆直伸出了右臂。
  十秒的蓄力。
  他敲響著宣告開戰的小小鐘聲,吼出炮聲:
  「【火焰閃電】!!」
  邊緣鑲嵌白光的大炎雷咆哮了。
  炮擊射進宮殿正面入口,引發大爆炸,一口氣炸飛了好幾名守門衛兵。
  轉眼間慘叫、怒吼與大量沙塵漫天捲起,貝爾一直線飛奔而去。
  貝爾將手伸向腿包,立刻以命讓給自己的高等靈藥及高等魔法靈藥(high magic potion)做補給。他把喝乾的試管往地上一扔,混進發生的爆炸波與煙霧之中,從正面大門闖入宮殿。
  奪回少女的一戰,就這樣揭開序幕。
  ※
  「剛才那場爆炸是怎麼回事!?」
  扛著大刀的韋爾夫對亞馬遜人們吼道。
  被擋下的他們,看到前方第三區中心地如花綻放的爆炸火焰,赫斯緹雅跟周圍其他市民都嚇得跳了起來。
  莉莉等人不管周圍俄然變得吵鬧起來,趁此機會緊咬對方不放。
  「這下不能再找藉口了!!那就是貝爾大人的魔法!」
  「讓我們過去!!」
  從這麼遠的距離根本不可能判斷魔法種類,莉莉與韋爾夫只是隨口扯謊,兩名亞馬遜人啞然無語地回頭看向背後,嘖了一聲,同時舉起武器。
  「那又怎麼樣,你們想開打嗎!?」
  「我們可是【伊絲塔眷族】喔!」
  聽到對手嗆聲,莉莉他們一時不禁退縮——然而,一名巨漢走上前。
  他單手抓起一名敵方團員的前襟,二話不說就扔了出去。
  摔在後方石板地上的本人,以及同伴被人扔出去的亞馬遜人都驚呆了,巨漢人類——櫻花只給了對方一句話。
  「滾開。」
  看到男子知道命與春姬身陷險境而拋開了猶疑,千草與【建御雷眷族】的成員們也陸陸續續拔出武器。看到手拿大斧的領袖率領著一群遠東出身的人類,亞馬遜人們漲紅了臉,拿起武器就砍。
  「你們這些傢伙!?」
  「哈哈哈!我要上啦!!」
  韋爾夫大笑著,跟櫻花一同與敵人開戰。
  莉莉也拿出了手弩,第三區入口就這樣爆發了戰鬥。
  「結果還是只能這樣嗎……!」
  「時間也有限,沒辦法。」
  看到Lv.2的韋爾夫、櫻花還有眷屬們以人海戰術擊退敵人,女神(赫斯緹雅)不禁嘆氣。
  她死了心,追上向前跑的男神,衝進韋爾夫等人強行突破的街道。
  ※
  ——如果要問什麼是一切的開始。
  答案是,單方面的敵視。
  從一見面的瞬間起,同樣身為「美之女神」的她就在仇視芙蕾雅。
  那是同類相輕,還是嫉妒芙蕾雅擁有她所沒有的事物,芙蕾雅不知情。然而事實就是她憎恨著芙蕾雅,一再想擠掉芙蕾雅取而代之。
  至於芙蕾雅,並沒把她放在心上。
  她屢次「找碴」,芙蕾雅都一笑置之,有時候還覺得好玩,可以殺殺時間。芙蕾雅對她的認知不過如此,並不特別討厭她。
  不知道是不是這份從容、地位與名聲,判定了雙方勢力的高下。
  芙蕾雅君臨都市頂點,至於她則只是淫都之王。
  芙蕾雅的名聲與日俱增,眷屬們受人畏懼,也因為在迷宮都市的地位,自己的「美貌」獲得了世界第一——不分下界或天界,最美麗的存在這種笑死人的讚美。
  當芙蕾雅笑著想,這下自己恐怕要受其他女神嫉妒時。
  她單方面的敵視,開始蘊藏著漆黑火焰。
  也許從她開始用陰狠眼神看芙蕾雅的時候起,事情的發展就已經確定了。
  不過,也許有一件事,是芙蕾雅可以說的。
  同樣身為「美之女神」的我與她唯一的差異,就是——
  「芙蕾雅女神。」
  芙蕾雅原本注視著自己映照在葡萄酒中的容顏,聽見隨從的聲音,使她抬起頭來。
  她將手中的玻璃杯放到圓桌上,奧它走了過來,靜靜地接著說:
  「艾倫等人來報,【伊絲塔眷族】抓住了貝爾·克朗尼,並且有危險舉動。……然後方才在風月街發生了巨大爆炸。」
  隨從還沒說出「這下不會錯了」,芙蕾雅先從椅子上站起來。
  「【眷族】的孩子都到齊了吧?」
  「是。」
  「發出號令。」
  「那麼……」
  「對,伊絲塔越線了。」
  伴隨著冷徹心屝的聲音,芙蕾雅瞇細了銀色雙眸。
  「至今的惡作劇我都能笑著原諒……不過不行,只有這件事不能原諒。」
  奧它對向前走去的芙蕾雅行了一禮,然後——大聲吼道:
  「拿起武器!!我等女神要的是戰場盛宴!!」
  在大廳聽候差遣的戰士們,分散於府邸裡的眷屬們,齊步踏響了軍靴跫音。
  眾人備沸女武器,飛奔而出,其整齊劃一的動作正是忠誠的證明。
  沒有人出聲說話,卻像是早已講好似的,在銀邸的庭園,「戰場原野」前集合。
  超過百名的眷屬,在女神的神意之下一齊行動。
  「……真讓人不愉快。」
  當周圍被喧囂籠罩,兩人走在府邸奢華的大廳裡時。
  讓奧它隨侍身邊的芙蕾雅輕聲低語。
  「您指什麼呢?」
  「我是說這個發展。」
  簡短的回答讓奧它一臉狐疑。
  女神並沒看他,獨自似地輕聲說道「也罷」,往總部外走去。
  「我也要動身,一準備好,你就去吧。」
  ※
  女主神娼殿轉眼間陷入一片怒吼。
  「有人入侵!!」
  「人數呢!?」
  「一、一個人!【小新秀】從正面大門闖進來了!!」
  穿越亞馬遜人們交錯的叫喚,貝爾在宮殿裡狂奔。
  他在像摩天樓設施(巴別塔)那樣中央挑空的長條寬敞樓層,踢踹著階梯或是柱子與扶手,不斷往樓上爬。
  「給我站住——!?」
  全副武裝的戰鬥娼婦趕來,怒罵聲此起彼落。
  看到悍婦們擋在前方,貝爾立時轉換前進方向。箭矢不容分說地射來,他一看到敵人的身影就馬上往別條路走。
  (一停下腳步就完蛋了……!)
  這裡是敵人的大本營,自己必須一個人對抗上百名軍勢。
  只要被一個人絆住,多浪費一秒,就等於削減自己的壽命。
  眼見敵人從四面八方湧來,貝爾告訴自己:絕不可與敵人認真進行近身戰。
  「【火焰閃電】!」
  「嗚啊啊!?」
  他邊跑邊連續發射炎雷。
  這是無須詠唱——不需要充填時間的速攻魔法。碰上無論是發射速度、飛行速度或威力都強過箭矢的優秀射擊武器,亞馬遜人們招架不住被炸飛,或是遲遲無法拉近距離。
  貝爾一邊留意在走廊與大廳角落發抖的非戰鬥人員娼婦,一邊不分樓上樓下,對靠近自己的敵人灑下【火焰閃電】的暴雨。
  「放箭!!」
  「嗚!?」
  當他在環繞挑空部分的走廊上奔跑時,從斜上方的樓上,一齊射下了十支以上的箭。
  那射擊就像要對他還以顏色,箭如雨下,他沒能完全躲掉,〖赫斯緹雅之刃〗一閃,擊落了幾支箭矢,但卻失去平衡,差點當場摔倒。
  箭矢接著連發灑下,再加上來自前後兩方的多名大劍兵,貝爾應付不來,雙腳一蹬,逃進旁邊的通道,然後直接一頭撞進通道另一頭的窗戶。
  「他逃到外面去了!?」
  貝爾撞破了玻璃,投入夜間清涼空氣的懷抱。
  在藏身於浮雲後方的月亮俯視下,他以宮殿突出的屋頂為立足點,往樓上跑去。
  貝爾連續進行疾馳與跳躍,像兔子般奔向宮殿高樓。同樣打破玻璃,來到外頭的亞馬遜人們對他窮追不捨。
  (三分鐘——都還沒過!!)
  汗水自皮膚飛濺,呼吸漸漸急促。還沒過多少時間,敵眾我寡造成的疲勞已經開始不時閃現,貝爾從腿包中取出第三支靈藥。
  貝爾懷抱著快要爆炸的心跳聲,但還是鞭策自己的全身,要自己繼續跑,使盡全力擔任誘餌。他再度扔掉喝乾的試管,不斷逃跑,而且盡可能引人注目。
  燈火輝煌的風月街夜景在視野的一旁鋪展開來,貝爾驅使著勝過戰鬥娼婦的飛毛腿,不停奔跑。

  「貝爾大人,感恩不盡。」
  ——而貝爾大鬧宮殿正面時,在正好相反的另一側。
  命隱身於黑夜,從後門窗戶三兩下就侵入了女主神娼殿,跑過無人的走廊。
  伊絲塔她們原本的目標就是貝爾,此時貝爾引起騷動,吸引了她們的注意,警備變得比平常薄弱多了。又因為她們一直抓不到貝爾,造成了更多人手跑去宮殿正面幫忙。
  對貝爾獻上感謝與歉疚之意的命,身手十分迅速。她如一陣風般跑過,一有好幾人的腳步聲接近就躲起來。她好幾次躲開了幾人一組的戰鬥娼婦,最後發現了單獨行動的一名團員。與自己相等的存在感,讓命即刻看穿對方也是Lv.2。
  女戰士從前方走來,命從腰包中拿出一顆水晶球,滾到她即將通過的地點。
  「?這是……」
  她撿起滾過眼前的水晶,說時遲那時快——命從緊貼的天花板上跳下,取得了對方背後的位置,用手臂架住她的脖子。
  命右手握著〖牛若丸〗,將刀尖抵在褐色頸項上。
  「春姬大人在哪裡?」
  「四、四十樓。就在空中庭園附近。」
  問出情報的命勒緊對方脖子,讓對方的頸骨響了一聲。
  命把完全昏死過去的女戰士從走廊扔進一個房間裡,往四十樓前進。
  這種冒險者絕不會使出的完美、俐落、名為偷襲的一擊必殺,讓命想起了建御雷的臉,低聲說真是太卑鄙了。
  命從窗戶來到外頭,沿著宮殿屋頂與外牆往上爬,不久。
  她看到遠遠的上方,有個房間的窗戶漏出燈光。
  ※
  在某個房間的窗邊,春姬內心動搖不已。
  剛才她正覺得整個總部鬧哄哄的,就聽到【小新秀】——貝爾一個人闖進了這座宮殿。
  春姬站起來想跑出房間,然而與她在同一房間裡待機的戰鬥娼婦制止了她。此時她左右兩邊各有一名亞馬遜人,都在瞪著她。
  春姬換上了遠東的紅色裝束,坐在椅子上,尾巴像在表現她的情緒般搖動。
  「那孩子,來了……?」
  不被任何人聽見的低喃,從她的櫻唇漏出。
  怎麼會,為什麼,不要啊。沙啞的聲音片段滿溢而出。
  春姬無法定焦的視線在地板上徬徨,她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像在害怕著什麼。
  「妳們去幫忙,這個房間我留下來看著。」
  當春姬在房間一隅低垂著頭時,阿伊莎對其他戰鬥娼婦做出了指示。
  她說自己也要來當少女的護衛,然而對抓不到貝爾的狀況不耐煩的女巨人提出了異議。
  「少自說自話啦,阿伊莎,妳也得跟老娘一起去抓兔子啦。」
  「……啊啊?」
  「妳以前打壞了『殺生石』,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可不要說妳忘啦。」
  芙里尼把讓人聯想到青蛙的大餅臉湊到阿伊莎眼前,高高在上地看著她。
  「妳是不是想趁著混亂,放春姬逃走啊?老娘不信任妳,妳得待在老娘的眼皮底下。」
  芙里尼所言讓其他戰鬥娼婦慌張起來。
  受到主神(伊絲塔)的「魅惑」,本來就不可能造反的阿伊莎,不屑地說「白癡啊」。
  「【小新秀】擺明了是誘餌,想來搶春姬的【絕†影】才是主菜。」
  「不過就是個Lv.2的第三級,老娘跟妳不在又會有啥問題?」
  這房裡的戰鬥娼婦除了芙里尼與阿伊莎之外,都是Lv.2。
  第二級冒險者都被派去抓同樣身為Lv.3的貝爾了。
  芙里尼盛氣凌人地說,命那種程度的冒險者,這裡的戰鬥娼婦就夠應付了。
  「那個小姑娘在戰爭遊戲裡用了出人意料的魔法,要是一個弄不好——」
  「屁話講夠了沒啊!?」
  非比尋常的一聲大喝,讓戰鬥娼婦與春姬都嚇得肩膀一震。
  芙里尼讓房間裡所有人膽戰心驚,用她那布滿血絲的眼球,瞪著表情不變的阿伊莎。
  「妳只要照老娘說的做就對了,還想再讓老娘打爛妳的臉嗎?」
  女巨人從大嘴裡對阿伊莎吐出強烈口臭,這次換阿伊莎回瞪著她。
  過去打壞了「殺生石」時,阿伊莎在被交到主神(伊絲塔)手裡之前,先被芙里尼親手徹底痛打了一頓。
  「還是說……要老娘用同一套,對付妳常常照顧的那些醜八怪啊?」
  到了這時候,阿伊莎的神情才初次苦澀地扭曲。
  一看,房裡一部分戰鬥娼婦正害怕地旁觀兩人爭吵。
  阿伊莎比團長更受人信賴,很多亞馬遜人,尤其是年輕少女們都很仰慕她。阿伊莎也把她們當成妹妹——就跟春姬一樣——照顧有加。
  「妳忘啦,阿伊莎?敢再動歪腦筋,這次不只是妳,其他傢伙也會受波及……伊絲塔女神不是也提醒過妳嗎?」
  伊絲塔在測試阿伊莎的忠誠度,或是把她當玩具。
  阿伊莎並未被完全「魅惑」,沒有成為主神的傀儡,只是內心深植著恐懼感,被迫把春姬跟小妹們放在天秤上比較,這樣才能讓她時常陷入苦惱與糾葛。
  這就是伊絲塔對打壞了「殺生石」的她,所下的處罰。
  見她沉默不語,嘶啞的聲音說「回話啊」。
  「……知道啦。」
  看到美麗動人的亞馬遜人聽從了指示,「咯咯咯咯咯咯!?」芙里尼大聲嘲笑。
  之後她們拿起武器,準備去找貝爾。
  「時間到了,妳們就往祭壇移動,把春姬交給在做準備的薩米拉她們~」
  離開房間之前,芙里尼對剩下的戰鬥娼婦做出指示。
  女巨人帶著阿伊莎,以及與她特別親的少女們(亞馬遜人)離開了房間。

  「哦,闖進來啦。」
  在女主神娼殿的最高樓層,天神的私人房間。
  美神坐在窮極奢侈的長沙發上,也聽到了貝爾襲擊的消息。
  「報告說他在宮殿裡到處竄逃……到現在還沒抓到。」
  「到處竄逃,是吧,不可能毫無理由就回到猛獸們的巢穴來吧。」
  聽了青年隨從塔木茲的報告,伊絲塔讓一手拿著的煙管冒出裊裊輕煙。
  風吹進了四面全部開放的房間,輕煙往側面搖曳。
  「是把什麼忘在這裡……有哪個娼婦讓他戀戀不捨嗎?」
  女神似乎覺得很可笑,瞇細了眼。
  「我立刻讓人逮住他。」
  「不了,不用,退兵吧。」
  看到主神一邊說一邊從長沙發站起來,塔木茲瞪大了雙眼。
  不顧人類隨從的驚愕,伊絲塔露出妖媚的笑容。
  「我有點興趣了,我自己過去。」
  女神起身,開始往戰鬥喊叫未曾中斷的樓下走去。
  ※
  貝爾就快跑完宮殿三十樓了。
  距離地表的高度就快到達一百M,他拚命躲避戰鬥娼婦接連不斷的攻擊,衝上大階梯。
  激烈攻防戰還不到十分鐘,貝爾確信只要超過十分鐘,自己就會馬上被抓住,即使如此,一種執著與使命感,仍然驅使著他前進。令全身高溫燃燒的心意有如急流,使五感清澈敏銳,連第二級冒險者的襲擊都能應付。亂射速攻魔法(火焰閃電)當做盾牌,白兔在爆炸波中奔馳,不去想之後的事,只把一切託付在當下這一刻。
  他將春姬與命的容顏銘刻在胸中,不斷擺脫以Lv.3為首的大集團的捕捉。
  持續著奇蹟般的逃亡戲,他以破竹之勢往上跑,陸陸續續引來了女戰士(亞馬遜人)的援軍。
  「——滾開!!」
  「!?」
  就在他衝過宮殿中央,挑空處周圍的走廊時,頭頂上飛來一個大銀塊。
  那是高速旋轉的巨刃——貝爾使盡全力躲掉了大戰斧。
  伴隨著一陣爆炸聲,大戰斧砸壞了走廊上的扶手、地板,連牆壁也不例外,打穿了樓下約莫四個房間。
  看到這攻擊把自己前一秒還站著的地方砸個粉碎,貝爾產生一陣寒意。
  同時,他也確定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芙里尼小姐……!」
  視線前方,遠遠樓上的走廊,站著身高超過二M的女巨人。
  擁有【男人殺手】別名的第一級冒險者,翹起了有如青蛙的厚厚嘴唇。
  而且她身邊還有黑色長髮的女英豪——阿伊莎,使貝爾瞇起一隻眼睛。
  「你想念老娘跑回來啦!老娘真是太感動啦~!?」
  芙里尼讓其他團員另外準備兩把大戰斧,俯視著貝爾。
  然後,踢踹了地板。
  「——!」
  「老娘這就過去——!!」
  眼見芙里尼從樓上跳下來,貝爾不顧一切,轉身就跑。
  他以最快速度從環繞挑空處的走廊,逃進好幾個房間並排的通道。女巨人馬上跳了下來,轟然一聲,把地板踏個粉碎,震撼了周圍一帶。
  「兔子就讓那隻蟾蜍去追!其他人都到三十樓集合!」
  隨著樓上阿伊莎的厲聲指示,後方傳來一陣強烈衝擊。
  貝爾因焦急而全身發熱,一心只想與芙里尼拉開距離。
  他試著逃離極大的壓迫感,想從窗戶逃到外面——然而斧頭再度朝他投擲而來。
  「!?」
  「你想上哪去啊!?」
  大戰斧自背後急速進逼。
  被嚇壞了的貝爾一像倒地般趴在地上,就看到能破壞所有障礙物的旋轉斧刃(切割機)像炸彈一樣炸開通道盡頭的窗戶——開出炮擊般的大洞。
  沒空對不可置信地四處飛散的瓦礫感到戰慄。
  巨大的影子覆蓋到緊貼地板的貝爾身上。
  「!?」
  芙里尼眨眼之間逼近過來,高舉剩下的另一把大戰斧,當頭劈下。
  貝爾往側面翻滾,間不容髮地躲掉了對手使出的縱斷一擊。
  地板被砸成碎片,甚至波及到芙里尼自己的立足處,她姿勢一個不穩。躲過了致命攻擊的貝爾一躍而起,筆直伸出右臂。
  他已經將躊躇與斟酌都忘到了九霄雲外,扣下「魔法」的扳機。
  「【火焰閃電】!!」
  火炎雷電發出了咆哮。
  面對飛馳而來的閃電長槍——芙里尼往旁跳開閃避。
  「什麼!?」
  貝爾眼睛睜到不能再大。
  她躲掉了——速攻魔法(火焰閃電)!!
  在這種距離內!?
  看到對手輕易躲掉極近距離內發射的「魔法」,貝爾只對她這驚險特技驚愕了一瞬間,當炎雷炸碎了通道牆壁時,芙里尼已經猛襲而來。
  「好狡猾的魔法啊!?」
  貝爾還沒能平靜下來,就得拚命躲避斧頭連擊。
  芙里尼躲掉了無須詠唱(即時性)且速度快如雷電的速攻魔法(火焰閃電),令貝爾震慄不已。她用不符合那龐大身軀的反射神經與應變速度,輕輕鬆鬆就看穿了貝爾的攻擊。
  層次差太多了。
  受到大戰斧的風壓割裂皮膚的同時,貝爾體會到了第一級冒險者的高超水準。
  「好啦,玩完了嗎!?」
  她一面不停破壞寬廣走廊,一面往宮殿更深的地帶移動。
  牆壁、天花板、地板都深深留下了斬擊的爪痕。芙里尼揮動著武器,把地毯與魔石燈一起徹底打飛,憑著猛烈暴力繼續把貝爾當玩具。
  別想用什麼【英雄願望(阿爾戈英雄)】——哪有那個閒工夫蓄力。遇上這種對手,根本不可能為了蓄力而分神。
  一想依賴「技能」的瞬間,手腳或是胴體一定會馬上分家。
  沒空使用最後一線希望——起死回生的力量,貝爾顫抖著雙瞳,拔出〖牛若丸貳式〗。
  他以〖牛若丸貳式〗與〖赫斯緹雅之刃〗的雙刀裝備應戰,不,是進行防戰。
  「嗚!?」
  貝爾擺脫恐懼,從側面打擊敵人的武器,勉強化解了攻擊。
  對手立刻以大戰斧揮出無從閃避的剛風——貝爾想起了在市牆上交手過的狂戰士(蒂奧娜)的大雙刃,以匕首將其殺退。
  刀刃滑過斧頭,形成裂帛般的尖銳金屬聲。〖牛若丸貳式〗一邊發出尖叫,一邊散放大量火花。
  緊接著一陣衝擊力道襲向全身,貝爾支持不住,沒能將攻擊完全殺退,就這樣被震飛。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挺有兩下子的嘛!!」
  看到少年擋下自己的一擊飛過通道,芙里尼發出歡呼。
  貝爾視野轉了兩、三圈,在地板上猛烈滾動,被趕進通道前方相連的大廳。
  他弄得滿身大汗,到處擦傷,趕緊站起來。
  就在這時,闖進視野裡的光景,讓貝爾原地凍結。
  「阿伊莎小姐……!?」
  多到幾乎能淹沒大廳四面的戰鬥娼婦,包圍了一路滾進來的貝爾。
  引導她們過來的長腿女英豪,扛著未裝刀鞘的大朴刀,注視著貝爾。
  「……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背對通往樓上的大階梯,阿伊莎淡淡地說。
  不久,芙里尼踏響著地板,一腳踩進了大廳裡。
  大廳裡並列著缽形裝飾的莊嚴柱子與窗戶,貝爾在大廳中央遭到包圍,無路可逃。數不清的亞馬遜人視線像針一樣扎在他皮膚上,用武器敲打自己的肩膀。
  慘了。就在呼吸紊亂的貝爾拚命思索如何脫身之時。
  「妳們都退下。」
  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對亞馬遜人們下令。
  在場所有人都驚訝地轉頭一看,只見擁有絕世美貌的褐色女神一手拿著煙管,從大階梯的另一頭緩步走了下來。彷彿能讓人步入毀滅、有如毒花的甜美芳香飄到了貝爾受傷的鼻尖,他呆站原地,深紅眼瞳盯著女神的身體。
  蠱惑觀者的「美之女神」伊絲塔一邊吐著輕煙,一邊愉悅地俯視著這樣的貝爾。
  「妳、妳這是什麼意思啊,伊絲塔女神!?突然跑出來搶風頭!?」
  芙里尼對背後領著隨從出現的主神怒聲說道。
  伊絲塔瞥了一眼氣得滿臉通紅的亞馬遜人首領。
  「妳沒聽見嗎,芙里尼?我叫妳們退下。」
  紫水晶般的眼眸毫無感情地望著她,語氣中只帶有「不准反抗」的神意。
  芙里尼裂開般的嘴角抽搐了。
  這是貝爾第一次看到女巨人被別人的氣勢壓倒。
  「妳們都去準備『殺生石』的儀式,這次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聽到不容抵抗的神命,戰鬥娼婦們都倒抽一口冷氣。沒過多久,大家就動了起來。
  她們一個接一個順從地離開了大廳,阿伊莎歪扭似的瞇細了眼睛,看著主神半晌後,也黑髮一甩,轉身背對主神。離去之際,她回頭看了貝爾一眼。
  最後芙里尼嘖了好大一聲,亞馬遜人就這樣全數撤退。
  貝爾猛然回過神來,想到命與春姬有危險,正要追上去——塔木茲冷不防地降落在他眼前,讓他大吃一驚。
  黑髮的褐色俊美青年,只用視線就震懾了貝爾,並擋住他的去路。
  「本女神親自前來,你竟敢轉身背對我,真是個無禮的小鬼。」
  貝爾正急忙與塔木茲拉開距離,就聽見慢慢步下階梯的聲音。
  回頭一看,面帶冷笑的伊絲塔來到了貝爾面前。
  「伊絲塔,女神……」
  伊絲塔站到了地板上,視線高度變得跟貝爾一樣高,她讓貝爾困惑不已。
  二對一,不對,實際上天神不能算進戰力裡,所以是與塔木茲一對一。
  貝爾一面留意背後的人類青年,一面思考雖說是主神的命令,但為什麼芙里尼她們這麼容易就放著自己不管——想到這裡,貝爾不寒而慄。
  「歡迎你來,女神(赫斯緹雅)的眷屬。雖說是誘餌,但你敢隻身闖進我的宮殿,想不到還挺有骨氣的。」
  被停下腳步的伊絲塔注視著,貝爾背脊一陣哆嗉。
  冶豔的肢體、令人酥麻的聲音、甜美的香氣、蠱惑的視線。
  他感受到形成女神之「美」的一切,正確理解到女戰士們(亞馬遜人)放過自己的理由。
  因為遇上女神無法抗拒的「美」,貝爾已經死棋了。
  她們知道,貝爾的命運已經結束了。
  「這裡有哪個娼婦令你難以忘懷嗎?」
  美神一方面讚賞貝爾的蠻勇,卻又似乎看透了一切,瞇細了她的紫水晶眸子。
  面對「美」得過火的女神,貝爾不知該看哪裡。
  金銀製的頭環、耳飾、首飾、胸飾、手環與腳環。覆蓋少許衣裳的褐色嬌軀,胸部、肚臍、腰肢與大腿等,大部分都暴露在外。漆黑編髮色澤深沉,看起來也像紫色,帶有妖媚的光澤。
  只要注視著她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恐怕就會遭到「魅惑」。
  這種恐懼感在對自己的理性呢喃,展現出異常美色的伊絲塔讓貝爾臉頰發燙,只能緊張地準備接招。
  「好了,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你,第一次看到你時,我還在懷疑那個女神(女人)的品味……這下我懂了,我收回前言,的確有副剛毅的神態。」
  看著她溫香豔玉般的美貌,貝爾的喉嚨不聽使喚地發出咕嘟一聲,女神並不理會,笑得開心。
  全身感受著劇烈心跳的衝擊,貝爾硬擠般小聲問道:
  「……妳們為什麼,要在地下城襲擊我們?」
  貝爾向派系主神問了一直很在意的問題,她回答得乾脆。
  「你在戰爭遊戲中出了名,我也對你有點興趣。再來就是……為了氣我看不順眼的那個女神。」
  不等貝爾理解話中的意思,伊絲塔露出大膽的微笑。
  「高興吧,我要『魅惑』你,讓你成為我的人。」
  她恐嚇人起來反而更顯香豔,再加上發言的內容,讓貝爾不禁動搖,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是春姬的主神,貝爾認為跟她交談是有意義的,於是拚命撐住。
  雖然美神的發言令他腦中一片混亂,但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正是勸說的好機會。
  在塔木茲的監視下,貝爾拉開一段距離,與「美之女神」持續對峙。
  「……請您告訴我。」
  「嗯?」
  「您為什麼要犧牲春姬小姐?」
  貝爾下定決心問道,然而美神卻大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本女神就在你眼前,你竟然還能講其他女人的事啊!」
  「請、請回答我!?」
  看到伊絲塔銜著煙管發笑,貝爾聲音不禁大了起來。
  女神搖晃著肩膀,表示更欣賞貝爾了,心情愉快地開始說道:
  「這個嘛,首先,春姬是我買的。我救了她免於淪為那些臭男人的家畜,而且還如此重用她,她反而該感謝我才是。」
  被賣到風月街只是表面話,原來春姬差點就要成為好奇的富商們的玩物,這項事實首先讓貝爾驚慌起來。
  女神說自己偶然前往商行,看到年幼的狐人少女,對她的美貌與種族起了一絲興趣,於是硬是從抱怨的商人們手中,買下了黯然低頭的她。
  伊絲塔十分享受地抽著煙管,說起自己與春姬的相遇。
  「這條命是我撿來的……孩子不就該為父母盡孝嗎?」
  「怎麼這樣……!?」
  「而且我告訴你,貝爾·克朗尼,我並沒打算要春姬的命。等打倒了那個女神,我就會把她的靈魂還給她,不過是借用一下罷了。」
  根本是詭辯!?貝爾在心中大叫。
  在與【芙蕾雅眷族】的戰鬥中,很難不弄丟「殺生石」的碎片。
  等一切結束之後,那個對貝爾微笑的春姬,一定再也回不來了。
  貝爾用顫抖的眼瞳,盡最大力量瞪著伊絲塔。
  「我先說清楚……春姬不用等我下手,也會在其他人手中遭遇同樣命運。那丫頭所擁有的『力量』就是那麼一回事。」
  「……!」
  「當我賜與她『恩惠』,看到那女孩的【能力值】時,我的那種心情……你能明白嗎?我可是發抖了,知道只要有這份『力量』,我甚至能讓那個可惡的女神垮臺!?」
  那個女神——都市最強派系的美神的側臉閃過腦海。
  難道春姬的「力量」強大到能夠打倒她的派系,會吸引眾生的欲望嗎?
  女神滔滔不絕地說,那個狐人擁有超越天神預料的「可能性」。
  「春姬是我的王牌!我要把芙蕾雅推進地獄深淵!!」
  伊絲塔激動起來的話語讓貝爾不禁動搖,他出聲喊道:
  「您為什麼就這麼想打垮【芙蕾雅眷族】……!?」
  「問我為什麼?因為一切,一切我都看不順眼!?」
  講到這裡,伊絲塔初次氣到目皆盡裂,怒形於色。
  「男人們竟然對我視若無睹,說什麼那個女人是最美的,少開玩笑了!?那頭母豬哪裡比我美了!?那些男人都瞎了眼嗎!!」
  女神像在對地板大吼,爆發了嫉妒的情緒。
  看到她發洩出「下界之人」遠遠比不上的激情,貝爾嚇得後仰,恐惶悚懼。
  就連背後的塔木茲,都顯露出些許畏縮的氣息。
  「……可、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利用春姬……!」
  貝爾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雙膝不跪下,拚命訴說。
  聽到他說這樣未免太殘忍,伊絲塔似乎已經冷靜下來,露出一絲冷笑。
  「真沒禮貌,如果我真是沒血沒淚的天神,早就把春姬『魅惑』成對我言聽計從的人偶了。我大可以讓她變成一個狐狸精,只會聽我的命令行事。」
  「這……」
  「我可是用我自己的慈悲,一直在疼愛那個可憐的女孩喔?」
  伊絲塔在手上轉動著煙管。
  「我限制她的自由是不得已的,但我給了那丫頭漂亮的衣服、精緻的飲食。……也給過她好幾次機會體驗女人的喜悅。」
  「……!!」
  聽到伊絲塔強迫籠裡的小鳥賣身,這次換貝爾的頭腦沸騰了。
  他甚至忘了對方是天神,爆發了情緒。
  「您為什麼!要強迫她賣身!?」
  「這裡是我的【眷族】,我認為對的行為就是派系的方針,也是規章,這是常識啊。」
  對於貝爾不過是無知小孩鬧脾氣似的指責,伊絲塔嘲笑他怎麼還在問這種問題。
  主神制定的派系營運方針,也可說是【眷族】的一種弊害。
  眷屬必須聽從主神制定的規章。無眷族的一般人之所以不領受「神的恩惠」——除了迴避鬥爭等糾紛之外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過度擔心必須絕對遵守天神規章的這個問題。很少人能有幸遇到神格高尚的【眷族】。
  成為神的眷屬,就是這麼回事。
  伊絲塔雖然這樣說,但看貝爾的眼神,就知道他怎樣都無法接受,她聳了聳肩。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排斥娼婦?男女溫存、享受快感是神聖的事,女人平息男人的獸性,藉此成為世界安寧的支柱。」
  「什……!?」
  「在這下界當中,雌雄交合不是能孕育新生命,並使人們豐饒富足嗎?跟許多男人交合絕不是汙穢的行為,我實在不懂孩子們的想法。」
  人與神的價值觀差異。
  見識到身為超越存在的女神的思考方式,貝爾受到極大的衝擊。
  對她們而書,貝爾這些人族不過是孩子,感性尚未成熟嗎?
  也許女神說得沒錯,如同在歐拉麗公會默認風月街的存在,也許娼婦這種職業是不可或缺的。
  也許娼婦絕非被疏遠的存在,而是大眾所需要的。
  (可是……!!)
  但貝爾認為,一定也有一些人無法活在這種道理之中。
  烙印在腦海中的,那名少女吞下淚水,虛幻微笑的身影,讓貝爾握緊了拳頭。
  「就算是這樣……就算您說得對!應該也有一些人感到痛苦吧!?」
  貝爾悲痛地吶喊,向伊絲塔訴求。
  求她放了春姬,讓春姬不用再當娼婦,脫離毀滅的命運。
  然而聽到他的吶喊,伊絲塔的神情仍然文風不動。
  「辦不到。」
  司掌性愛的伊絲塔,聽不進貝爾的訴求,不明白春姬的痛苦。
  面對呆住的少年,伊絲塔將煙管拿離了唇邊。
  「孩子的任性與神的真理永遠是平行線,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你廢話。」
  伊絲塔瞇細了眼,「啪」一聲彈響了手指。
  霎時間,背後的塔木茲動了起來,把貝爾按在地板上。
  「咕嗚!?」
  貝爾只顧著跟女神爭辯,完全分了神,此時發現自己太大意,已經來不及了。
  不,應該說比起自己——對方動作太快。
  貝爾輕易就被壓在地上,而且完全無法掙脫,對方的怪力令他一陣戰慄。
  「塔木茲好歹也是Lv.4,憑你細瘦的手臂是甩不掉的。」
  伊絲塔對身為派系副團長的俊美青年做了一番介紹後。
  她在即使被按住仍然不停掙扎的貝爾面前——開始脫衣服。
  「喔啊啊!?」
  貝爾忘記了至今的嚴肅氣氛,滿臉通紅地發出怪叫。
  「咦,咦,咦咦咦咦!?」
  「真是個純情的小子,主神(赫斯緹雅)什麼都沒教你嗎……喔,對了,那傢伙是處女神嘛。」
  「您您您您您您,您幹嘛脫衣服!?」
  貝爾俯伏在地上,拚了命地盡可能只看地板,但塔木茲抓住了他的頭髮。
  貝爾的臉被硬是抬起來。脫掉了單薄的衣裳,一絲不掛的女神豔姿闖進了他的眼裡。
  「我說過了,我要讓你成為我的人。」
  從衣裳獲得解放的豐滿雙胸搖晃著,柔韌的肢體誘人地扭動,纖纖玉指從小蠻腰一路撫摸,移至肉感飽滿的翹臀。水嫩的褐色肌膚散發出今天最大級的性感魅力。
  看著全身上下發紅爛熟的貝爾,伊絲塔嫣然地微笑。
  「讓我來好好『魅惑』你——直到你銷魂蝕骨。」
  然後,她對貝爾投以嗜虐的眼光,意欲奪走他的身心。
  女神的黑影,逼近了從滿臉通紅變成臉色鐵青的貝爾。
  ※
  在女主神娼殿裡,除了神與團員們居住的宮殿之外,還有棟巨大的別館。
  這棟石砌宅邸鄰接宮殿背後,以白色石材建造而成,雖然營造出不輸給正殿的雅緻氛圍,不過其形狀與構造,都很類似被認為是「古代」遺跡的神塔(ziggurat)。
  這棟別館是從五年前開始興建,表面上說是新的娼館,實際上卻是專為某個「儀式」所建造。自從三年前某個娼婦打壞了難以入手的「殺生石」以來,這棟建築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今宵,它沭浴在滿月光芒下,即將靜靜地發揮功用。
  春姬走在連接宮殿與別館的空中走廊上。
  從宮殿四十樓伸出的石橋沒有屋頂,只有及胸矮牆,吹來的風都撲在身上。在三名戰鬥娼婦護衛的命令下向前走著的春姬,按住了自己的長髮。
  「快走啊,春姬!」
  「好、好的……」
  她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拖著和服繼續走。
  戰鬥娼婦們頻頻注意頭頂上的狀況,在蒼茫夜色的懷抱裡,春姬也抬起頭來,只見夜空滿是美麗星斗,黃金明月遠遠看起來似乎已經圓滿。
  那是殺死自己的光暈。
  春姬用不成聲的聲音低語。
  她的視線降下來,望向橋樑前方,就看到別館屋頂平臺上整座莊嚴的空中庭園。從中心位置微微升起的蒼白光芒,招手呼喚著少女過去。
  春姬變得面無表情,低下頭,默默往前走。
  就像是只要自己早點過去,就會有人得救似的,她加快了腳步。
  「奇怪的傢伙……」
  催促少女前進的戰鬥娼婦們,同時也有點毛骨悚然地看著她。
  少女面臨毀滅卻一語不發,好像看破紅塵似的,讓戰鬥娼婦們用鼻子哼了一聲。看在大膽無畏的女戰士們眼裡,她就像是個膽小鬼,並且也讓她們感到煩躁。
  讓春姬走在前面,三人排成一列的女戰士們(亞馬遜人)大意了。
  空中走廊是單一道路,視野遼闊,無處可以藏身。
  身處不適合奇襲的地點讓她們疏忽了戒備,沒能發現緊貼橋下的那名少女。
  無聲無息抓住矮牆的黑髮少女,眨眼間就取得了她們背後的位置。
  「——嗄?」
  衣襟被抓住的亞馬遜人先被扔到橋外。
  另外兩人發現她從空中墜落,驚愕地轉過身來,一回頭的瞬間,又有一個被抓住。她想抵抗甩開,卻挨了一招體術摔技。
  「妳、妳是!?」
  看到兩名同伴從橋樑左右摔了下去,剩下一名女戰士(亞馬遜人)裝備起長劍。少女也立即拔出紅刀——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麼,趴到地上。
  原來是一陣自側面吹打而來的強風。到現在才發現狀況有異的春姬一個踉嗆,正要砍向少女的女戰士(亞馬遜人)也被吹得靠到矮牆邊。
  少女站起來,「等一——!?」不理會對手的制止,犀利地踢了對手下巴一腳。
  「……命,大人?」
  當被踢落的最後一名護衛從空中走廊消失時,春姬腳步不穩地轉過身來,晃動著黑髮馬尾的少女—命跑向她。
  「您怎麼會來這裡……」
  「為了帶妳離開。」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啞然無語的狐人少女。
  春姬睜大了她那翠綠眼眸,命握住她的手。
  「我們逃出這裡吧,春姬大人。來,快走。」
  命就像在說時間寶貴,三言兩語就想離開此地。
  然而手被拉著的春姬,卻站在原地不走。
  「命大人……您別管妾身了,請您一個人逃吧。」
  「什……」
  這次換命啞然無語了,春姬輕輕放開牽著的手。
  「您為什麼要跑來呢,命大人……克朗尼大人也是。兩位不是已經知道,妾身會威脅到你們的安全嗎?」
  「那是……!」
  幾小時前,在晚霞斜映的後巷裡,將春姬與珍愛事物放在天秤上比較的內疚,令命內心焦急。
  春姬表情沉痛地繼續說:
  「只要妾身在,芙里尼小姐與伊絲塔女神就會追你們到天涯海角。這樣會連命大人你們都身陷危險的……妾身做不出那種事來。」
  「即使如此!?他……貝爾大人還是說要保護妳啊!?」
  命喊著打斷春姬的話,抓住驚愕的她的雙肩。
  「他說他要為了妳變強,一定會保護妳!?他是這樣對在下說的!!」
  「因為克朗尼大人……那孩子很溫柔,所以……」
  「不對!!那位大人現在孤軍奮戰,不是出於憐憫或罪惡感!?」
  命不允許春姬繼續說下去,不允許她出言否定貝爾的覺悟。
  少女像是不敢看站在眼前的命的雙瞳,低下頭去。
  「命大人,求求您,已經夠了……妾身已經沒關係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棄!?妳會因此喪命的啊!」
  命的手指陷入少女的肩膀裡,哭泣般地苦苦相勸。
  然後。
  彷彿壓抑著的某種東西終於溢滿而出,春姬的嘴唇顫抖了。
  「妾身怎能要兩位搭救……」
  聽到彷彿要消失在灑落的月光裡的細小低喃,命責怪她說什麼傻話。
  「妳什麼都不用怕!?只要春姬大人希望,貝爾大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他不是那種男人!!」
  「!……」
  「春姬大人!!」
  命的聲音更加慷慨激昂起來—下個瞬間。
  低垂著頭的春姬,猛然拾起臉來。
  「小命妳不懂啦!!」
  她倒豎柳眉,翠綠眼眸灑下淚水。
  春姬彷彿感情決堤般大叫。
  「……!?」
  「獻身給根本不喜歡的人,賣身賺錢!!換做是小命,妳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嗎!?」
  命啞口無言,在她的眼前,春姬的講話方式像回到了小時候,大聲說道:
  「我是娼婦耶!?」
  少女的現實硬是擺在眼前,命眼眸搖曳著,什麼也答不上來。
  春姬散落著大顆淚珠,左右甩動身體。
  她把命失去力氣的手從肩膀上甩落,雙手抓住了命的胸口。
  「只要叫那孩子救我就行了嗎?這麼骯髒的身體,只要請他讓我留在他身邊就行了嗎?明知道那孩子會因此陷入險境!?」
  春姬像迷路的小孩般視線游移,注視著命。
  她歪扭著眼瞳,宣洩出內心的哀感。
  「我辦不到啦!?我辦不到……!」
  閉起的眼瞼不斷湧出透明水滴,春姬低下頭去。
  抽泣的細瘦肩膀上下起伏,淚滴一顆顆在石板地上彈開。少女聲嘶力竭的慟哭,讓命只能呆站原地。
  如果自己與春姬落入相同的境遇。
  自己能向櫻花、千草——建御雷求救嗎?
  淪落為娼婦的自己,真的能向他們求救嗎?
  恐怕反而會說「不要看我」吧。
  正因為同樣身為女人,命無法否定春姬所言,反而感同身受。
  「……!!」
  白頭頂上灑落的月光如水,打溼了眼前美得虛幻的少女,命看著她,表情歪扭起來。
  命一瞬間忘了時間與場所,被自己的無力感徹底打垮。
  「——射擊!」
  霎時間。
  遠方飛來一條雷電,打中了命。
  「咕!?」
  挖傷肩膀的灼熱光束,讓命的身體一個搖晃。
  「魔劍」。
  當命與春姬對峙時,戰鬥娼婦察覺了她的存在,從宮殿那邊射出了一記劣化魔法。
  在驚愕的春姬面前,命站立不穩,身體探出了橋樑矮牆外。
  「小命!?」
  春姬情急之下伸出了手,就在她的眼前——「魔劍」的第二射襲向命的身體。
  黑髮少女以手中紅刀擋掉了這發雷彈,卻因為反作用力而摔落橋下。
  春姬伸出的手什麼也沒抓到,揮了個空,命從空中走廊墜落了。
  「啊啊……!」
  春姬雙手掩面,當場痛哭出聲。
  她像是為了各種理由自責,以沙啞的聲音一再低聲說「對不起」。
  「嗚……!?」
  至於在空中墜落的命,按住了燒傷的肩膀,咬緊牙關。
  拋下少女的空中走廊,眼見著越來越遠。
  「遺憾……!」
  她伸手到腰包,拿出一顆閃光彈。
  命帶著懊悔用力一扔——紅色光華打上了高空。
  ※
  「——快給我睜開眼睛!?」
  伊絲塔的怒吼聲響遍四周。
  從那語調中不難聽出她的動搖,在她的眼前,貝爾正被隨從(塔木茲)押住。
  少年滿臉通紅,緊緊閉起了雙眼。
  「我我我我我我我沒辦法!?請您穿上衣服啦!?」
  貝爾一邊大叫一邊拍動著手腳掙扎,塔木茲喊著「不要亂動!?」拚命把貝爾壓在地上,但他無法完全壓制住Lv.3火災現場般的蠻力。貝爾就像發瘋的兔子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死拚扭打,女神(伊絲塔)既不能與他溫存,也無法輕易靠近。
  少年不肯睜開眼睛看自己,讓她無從下手。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
  真要說起來,不管眼睛有沒有睜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只要美神(伊絲塔)一色誘,應該就會被「魅惑」了。
  在「美之女神」的面前,美貌、芳香、呼氣以及滑過肌膚的手指,都刺激著所有五感,轉眼間就能令眾生拜倒於石榴裙下。本來其實根本不用肌膚相親,只要伊絲塔有那個意思,一切就結束了,面對美神哪裡還能抵抗。
  然而眼前的少年卻滑稽地、弄錯場合地、異常地做出純情反應,一味怕羞。
  「為什麼這傢伙不會被『魅惑』 !?」
  看到伊絲塔憤慨的模樣,塔木茲驚慌失措。
  美神的「魅惑」跟怪獸造成的「中毒」等異常狀態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就算學會了「異常抗性」也抵擋不了。
  美之女神(伊絲塔)的驕傲受到嚴重傷害,她咬著手指,惡狠狠瞪著貝爾的背部。
  「剝了他的衣服,塔木茲!!」
  「遵、遵命!」
  少年沒裝備鎧甲,伊絲塔命令隨從剝掉他的衣服,塔木茲伸手到他的背後。
  貝爾大吃一驚,急忙抵抗,但背後的布料仍被慘不忍睹地撕破。
  漆黑的【能力值】全現了形。
  雖然字跡難以閱讀,但【神聖文字】就這樣沒做任何隱蔽地暴露在外,伊絲塔一邊感到狐疑,一邊也覺得這樣省了解鎖(撬鎖)的麻煩,目光掃過少年的【能力值】。
  然後下個瞬間,她說不出話來了。

  【貝爾·克朗尼】
  【能力值】
  Lv.3
  力量:I94  耐久:H144  靈巧:I95  敏捷:G299  魔力:I78
  幸運:H  異常抗性:I
  〖魔法〗
  【火焰閃電】
  ·速攻魔法。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英雄願望】
  ·對積極性行動(active action)擁有蓄力實行權。

  「什——」
  雖然幸運(發展能力)等項目也很令她在意,不過其中一項情報更是抓住了女神的目光。
  【一心憧憬】。
  對成長速度造成影響,未經確認的「稀有技能」。
  伊絲塔感到一陣戰慄。
  不只是對效果內容,親眼目睹到的少年的本質——真面目也令她全身凍結。
  足以引發能力(技能)的全副心意。
  大到促進成長速度的思慕之情。
  不受任何外力汙染的,純白一心的憧憬()心意。

  【一心憧憬】的附屬效果——「魅惑」對貝爾·克朗尼無效!

  「你——你白痴嗎!?」
  明白到貝爾體內產生了什麼變化,伊絲塔禁不住大聲叫出來。
  過分純白的少年本質,眼前這個孩子的真面目,使她慌張到了失去理智。
  下界之人不用說,就連怪獸與諸神都無法完全逃離美神的「魅惑」之力、壓倒性的支配力量,然而世界上只有這個少年,能不受這種力量侵犯。
  前所未聞,蠢到家了。
  伊絲塔的紫水晶眸子發著抖睜大。
  「~~~~~~~~~~~~~~~!?」
  往下看著不肯臣服於自己、不停掙扎的白兔,女神因憤怒與屈辱而渾身顫抖。
  抬起頭來的塔木茲,從沒看過主神如此失去從容的臉色,嚇得惶恐不安。
  「呼、呼呶!?」
  「啊!?」
  趁著青年稍微放鬆力道的破綻,貝爾擺脫了拘束。
  他發出有如主神(赫斯緹雅)的怪叫,連滾帶爬地飛奔出去。
  當塔木茲發現自己疏忽時,貝爾一瞬間就跑過吃驚的伊絲塔身邊,暴露著背部,一溜煙地衝向大廳窗戶。
  他不顧一切地跳出窗外。
  「兔、兔子跑了!抓住他!?」
  塔木茲跑到窗邊探出上半身,對樓下團員下令,伊絲塔不管那麼多,失去冷靜地大聲吼叫:
  「絕對不能讓他跑了!?把那個小鬼抓來我面前!!」
  聽到女神發瘋似地大叫,塔木茲二話不說就聽命行事。他甚至忘了替女神穿上脫掉的衣物,倉皇失措地跑出大廳。
  伊絲塔自己穿起了衣服,也離開大廳。
  「竟敢耍我……!?」
  身為美之女神,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美」不適用的存在。
  伊絲塔已經開始考慮殺掉少年,煙管在她手中應聲斷成兩截。
  ※
  貝爾從宮殿三十樓的高度墜落。
  「咕!?」
  身體在屋頂與外牆上撞了好幾次後,貝爾一把抓住了某個房間的窗邊。
  他好不容易停止墜落,單手懸吊在半空中,從大開的窗戶進入室內。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突然出現的入侵者,美男子與美少年的集團——毫無戰鬥能力的僕從們全都逃之夭夭。「對、對不起!?」貝爾忍不住向跑出房間的獸人美少年道歉。
  「還、還有,不好意思……!?」
  為了遮掩一覽無遺的能力值,貝爾脫掉被撕破的襯衣,借用了放在房間角落的僕從用短衣。他拿起衣服從頭上套下,趕緊衝出房間。
  「命小姐、春姬小姐……!?」
  貝爾從腿包中抽出最後一支靈藥喝乾。
  樓上樓下傳來追兵的喊叫聲,貝爾擔心著兩名少女的安危,跑過通道。
  然後,就在這時。
  咚!!一陣震動耳膜的爆炸聲響遍四周。
  「紅色的光……失敗了!?」
  他睜大眼睛,從建物角落走廊上的窗戶往外一看,只見紅色光華在高空中綻放。
  光團從宮殿背面打上空中——那是通知拯救春姬失敗的紅色閃光彈。
  貝爾茫然地仰望著紅光,愣在原地。
  然而。
  「——還沒完!!」
  他以最快速度拔腿狂奔。
  還沒結束,命也一定不會放棄!!
  為了剩下最後一個手段——打壞「殺生石」,貝爾奔向執行儀式的空中庭園。
  「還沒完……!」
  ——至於另一邊,在宮殿外牆一隅緊急降落的命,也倒豎柳眉。
  還沒結束,貝爾也一定不會放棄!!
  她手口並用地以破布包紮肩膀,定睛注視著頭頂上,開始奔跑。
  少年與少女飛奔著,前往春姬被帶去的空中庭園。
  救援作戰即將到達尾聲。
  ※
  此處是別館屋頂平臺上的空中庭園。
  這個幾乎與四十樓以上的宮殿同高的高處,有好幾座高塔四面環繞,就像受到它們的保護。廣大的平面庭園鋪滿了石板,不留一點空隙。
  石板……不,以石材建成的整座空中庭園,都是以特殊礦石「黑闇石」以及「月嘆石」打造而成。受到高掛空中的月亮光芒照射,這些黑色石板此時帶有淡淡的蒼白光暈,展現出恍如鋪著光之地毯的景象。
  「薩米拉,準備好了沒啊?」
  「都好了,看也知道吧?再來就等月亮完全變圓了。」
  原本布署於宮殿的戰鬥娼婦的大多數人員,尤其是Lv.3以上的第二級冒險者,幾乎都集合在空中庭園。
  超過百名亞馬遜人齊聚一堂,光著腳走在蒼白石板上,聚集到庭園中央。受命準備儀式的派系幹部用下巴往中心位置一比,回答女巨人。
  在莊嚴而如夢似幻的空中庭園中心,蓋起了長長的石柱與祭壇。
  在庭園當中,那石壇發出特別強的光芒。三根聳立的石柱發出光芒又被剝離,蒼白光粒一浮現出來,就像被月光吸走般煙消霧散。
  庭園與祭壇都是提升「殺生石」力量的增幅道具。同時使用這種設備,比起只用「殺生石」更能毫不流失地將「靈魂」封進石子裡。
  芙里尼露出笑容瞇細眼睛,薩米拉在她身旁仰望天空。
  天上已經沒有雲層了,頭頂上的蒼茫夜空,浮著幾近完成的滿月。
  當祭壇的光芒從蒼白轉為赤紅時——儀式的時刻就到了。
  「春姬!?別拖拖拉拉的,快進祭壇裡去啊!」
  英里尼將目光從祭壇轉回來,大聲叫道。
  很快地,亞馬遜人們形成的人牆裂開來,身穿儀式裝束的狐人少女靜悄悄地走了出來。
  翠綠眼眸哭得紅腫,臉上不帶表情。少女微微低垂著頭,視線落在石板地上,像人偶般走向祭壇。
  「……」
  開路的亞馬遜人們各自露出不同表情,其中阿伊莎在少女經過自己面前時,本想開口,但終究沒發出聲音。
  少女很快看了阿伊莎一眼,只以眼神笑了笑,像是要傳達什麼,阿伊莎手抖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樣的少女。
  不久,春姬步上了祭壇。
  「跪在那裡。」
  「是……」
  在一同登上祭壇的亞馬遜人命令下,春姬在祭壇中央雙膝跪下。
  從石板伸出的好幾條鎖鏈,漸漸纏繞在她的手腳、胴體與脖子上。
  據說在將狐人的魔力移進「殺生石」時,將「靈魂」從器皿剝離,會伴隨著非比尋常的痛苦,這些鎖鏈是用來避免春姬在移魂過程當中瘋狂掙扎。
  「……」
  春姬被所有鎖鏈綁住,再加上下跪的姿勢,看起來甚至像是用以獻祭的聖女,或是祭神儀式的巫女。沐浴在月光下美得悽愴的少女,讓旁觀的一部分亞馬遜人看得出神。
  「這下終於能跟【芙蕾雅眷族】的那些傢伙開戰啦。」
  但也有一群悍婦們面露凶猛可怕的笑容,接著「殺生石」被送了過來。
  血一般紅的拳頭大寶珠,被嵌在長劍的柄頭上。
  這把儀式用的長劍,將會刺穿春姬,把「靈魂」連同魔力一起封進劍柄的「殺生石」裡。儀式劍散放出銳利光澤,前端的「殺生石」搖曳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紅光。
  看到那把劍與石子,春姬一瞬間露出恐懼之色,但她緊緊閉起了眼睛,然後仰望自己的頭頂上。
  高掛夜空的黃金滿月的光輝。
  那是殺死自己的光暈。
  也許是解救自己脫離現世苦海的救濟之光。
  眺望著美麗月光一會兒後,春姬的頭垂了下來。
  她沒有流淚,一顆心在啜泣,但她絲毫不表現出來。
  悲傷、痛苦、喜悅與留戀,都封閉在她嬌小的身軀裡。
  將這幾天不幸相遇的,與少年少女的回憶收藏在心中的盒子裡。
  春姬慢慢閉上了眼睛。
  「——有敵人來襲!?」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喊叫傳來。
  春姬驚愕地睜大雙眼,抬頭一看,只見庭園那一頭,連接空中走廊的入口,傳來激烈的金鐵交鳴聲。
  不久,一名綁起黑髮的少女強行突破亞馬遜看守們,出現在眾人面前。
  「春姬大人——!!」
  命從宮殿沿著空中走廊奔馳而來,衝進了庭園。
  既然已經被看守發現,那就不用再躲藏了。為了讓被綁在祭壇上的少女知道自己來了,命中氣十足地喊叫出聲。
  「又來了嗎!?」
  看到命往這邊跑來,圍繞祭壇的亞馬遜人也都拿起武器跑過去。
  她們在距離祭壇三十M的前方形成人牆,已經傷痕累累的命也停下腳步,與眾人對峙。剛才一度突破的看守也從背後追來,她完全被包圍了。
  「喂喂,妳一個人跑來喔!?」
  看到少女勇猛而不要命的行動,薩米拉由衷欣賞似地笑出聲來。
  戰鬥娼婦們也都露出跟她差不多的表情,把這當作是一場餘興節目,都停下了動作。
  「春姬~!?妳的英雄來囉~!」
  薩米拉回頭往背後愉快地叫道,祭壇上的春姬一聽,頓時面無血色。
  她猛然回過神來想移動,但身上綑綁的鎖鏈困住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請您回去吧,命大人!?」
  春姬把層層綑綁的鎖鏈搖得鏘啷作響,哭泣似地大叫。
  命一度遭到拒絕,卻又再度出現在她面前,以凜然難犯的眼神看著她。
  「辦不到,春姬大人。不管妳拒絕在下多少次,在下都會像那時候一樣,帶妳出去。」
  遠東的兒時回憶。
  即使府邸裡的少女苦苦相勸,說這樣大家會被罵的,不要再來了,那些壞孩子仍然充耳不聞,怎樣就是學不乖,一次又一次帶她出去。
  從以前到現在始終如一的命,她的身影與眼光,讓春姬忍耐不住,掉下眼淚。
  「妳很帥嘛。」
  看到命隔著亞馬遜人們注視著祭壇上的春姬,薩米拉搖晃著灰髮,開心地笑了。
  「欸,芙里尼、阿伊莎旦讓姐跟她一對一嘛!?」
  她回頭看向派系團長與統率戰鬥娼婦的實質副團長。
  周圍的亞馬遜人都在抗議,薩米拉繼續說:
  「妳們剛才已經打夠了吧!?也讓姐玩一下嘛!」
  「……咯咯咯咯咯!隨便妳,反正還有時間。」
  芙里尼仰望天上明月,然後看看還在發出蒼白光芒的祭壇,發出下流的笑聲。
  她答應了為了準備儀式而沒機會大顯身手的薩米拉,「好耶!」薩米拉拍手叫好。
  始終一語不發的阿伊莎沒阻止她,只是佇立原地。
  「等等!請等一下!?芙里尼小姐、阿伊莎小姐!?」
  春姬的懇求空虛地響起,薩米拉從圍成一圈的同伴之中獨自走出來。
  「就是這麼回事啦,陪姐玩玩吧。只要妳贏了……說不定姐能答應妳什麼要求喔?」
  「……」
  視線隨時注意著四周的包圍,命與站在眼前的灰色短髮女戰士(亞馬遜人)相對峙。
  看到薩米拉面露膽大包天的表情,命知道現在只能放手一搏,下定了決心。
  她認為自己必須利用這個狀況,決定至少爭取時間等到貝爾趕來,或是殺出一條血路讓他衝向祭壇。
  命沉默無語,右手反握向少年借來的〖牛若丸〗,擺好架式。
  見少女答應接受單挑,薩米拉翹起嘴角,不裝備任何武器就擺出架式。
  在庭園邊緣,與空中走廊相連的入口前,好戰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圍繞兩人,形成了臨時擂台,開場助興的戰鬥就此揭開序幕。
  「姐要上了!」
  一名亞馬遜人一打信號,薩米拉立刻從正面衝去。
  「——」
  面對太快的突擊,命放棄了所有防禦與反擊,將全副神經用在閃避上。
  「!?」
  左拳高高舉起揮下,命往旁跳開,有驚無險地躲掉。
  然而敵人把揮空的左手撐在地上,維持著力道轉了半圈,踢出一腳。
  「嗚!?」
  命以〖牛若丸〗的刀身側面,擋下飛進視野的右腳跟。
  那股衝擊力道簡直像被鐵塊砸中似的,強烈震動透過手臂傳遍全身上下,使得命姿勢一個不穩,薩米拉馬上進行追擊。
  「很好很好,看妳跟不跟得上!!」
  速射炮般的拳打腳踢襲向命。
  劃出褐色斜線施展出的攻擊隱藏著強大威力,每一記直接命中都能讓命當場昏倒。她以少許防禦與全力閃避撐過攻擊,臉上早已失去從容。
  ——果然是Lv.3。
  飛舞的灰髮,覆蓋柔韌肢體的舞者式服裝。面對如起舞般進行肉搏戰的薩米拉,Lv.2的命雖然早就明白,但還是親眼見識到敵我的實力差距。壓倒性的能力落差無從顛覆,敵人精湛的武藝與戰術好幾次勝過她的行動與判斷。
  如此強悍的戰鬥娼婦,之後還有幾個?幾十個?——包圍自己發出激昂咆哮的亞馬遜人的人數,讓命產生一陣令她暈眩的戰慄,但她擺脫了懦弱的內心。
  因為命與貝爾本來就知道這樣是亂來,但還是決定要拯救少女。
  「喝!?」
  「哦!有一套!」
  命的第一次反擊,被薩米拉以右臂輕鬆擋下。
  擋下左腳腳刀的她,好像連手臂的發麻都覺得舒服似地加深了笑意,還給命一記高腳踢。
  「嗚咕!?」
  命的身體騰空飛起。
  那一腳把命連同用來防禦的〖牛若丸〗一起踢到空中,命背朝下地摔在擂台中央,離手的紅刀則掉落在觀戰的亞馬遜人們的腳邊。命一個後滾翻迅速起身,只見薩米拉再度衝刺過來。
  「沒戲唱了嗎!?」
  眼見一秒鐘後右拳就要打中自己,命眼睛瞪到目皆盡裂。
  只有這個機會了,她用手纏住朝自己臉部打來的手臂——進入摔技的姿勢。
  「!?」
  不只薩米拉,就連原本咆哮著的亞馬遜人們也都吃了一驚。
  單臂過后摔。命一直在找機會使出武神(建御雷)反覆教導自己的武藝——「招式」。
  這種遠東武術雖然難以用在身體構造多樣化而複雜的怪獸身上,不過在對人戰當中卻能發揮確切效果。
  以武藝與戰術戰勝高過自己一等的強者,這是達成「豐功偉業」的不二法門。
  命氣焰萬丈地一喊,想以渾身力氣把薩米拉摔在地上。
  「喔喔,不錯喔。」
  然而。
  薩米拉卻講了句輕鬆的感想,就甩開了被纏住的右臂。
  「竹」
  就在摔技即將完成之際,她用重獲自由的雙手抓住命的身體——同樣以摔技還以顏色。
  「啊啊!?」
  就在背部即將撞上石板地之際,褐色肌膚鼓起了腹肌與背肌,只憑著純粹的臂力把命扔到了空中。Lv.3的戰鬥娼婦一屁股跌坐在地,開心地叫了一聲「好痛!?」,命則是被摔進了圍繞周圍的亞馬遜人的一個角落。
  命被踢了回來,倒在地上。
  「剛才那是遠東的體術嗎?姿勢很漂亮喔。」
  薩米拉一瞬間就逼近了茫然自失的命。
  命猛然一驚,還躺在地上,已經被對手像踢球般踹了一腳。
  「咕啊!?」
  「喂!還有別招就使出來看看啊!?」
  命在地上反彈了一下,勉強站了起來。
  然而她挨了第二級冒險者的一擊而停下腳步,遭受到毫不留情的連續痛擊。
  腹部、肩膀、臉頰被毆打,命的身體左右搖晃。無數血花劃出紅線,附著在散發蒼白光芒的石板上。薩米拉就像把少女當玩具,想從她身上引出有趣的「招式」,面露凶猛笑容凌虐著命。
  ——招式不管用。
  在朦朧的意識當中,以野孩子般(feral child)的戰鬥風格(battle style)為傲的薩米拉,讓命為之慄然。
  女戰士(亞馬遜人)完全是以自己的肉體做為武器,憑著本能戰鬥,光靠感覺就超越了自己修練多年的招式。體內某處響起自信與驕傲受到重挫的聲音,將少女的心染成漆黑。
  天分與能力,都是對方居上。
  面對自己與第二級冒險者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仍被亂打一通的命雙膝就要跪了下去。
  「命大人——小命!?」
  就在這時,春姬的慘叫傳進了命的耳裡。
  「!!」
  她赫然杏眼圓睜。
  眼中恢復光彩的命,為了少女振奮起全身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真的是Lv.2嗎!?」
  看到命遭受到自己的連續攻擊仍不肯倒下,不曾喪失戰意,薩米拉歡呼了。
  側面重毆的拳頭、頂膝、肘擊。命滿臉是血地一再挨揍,仍然試著跟上對手的動作,進行防禦與閃避。
  她果敢地反擊,施展出遠東的武術,但灰髮的戰鬥娼婦憑著天生直覺,全都躲開了。
  (用冒險者的戰術是打不贏的!!)
  在激烈攻防之中,命一次又一次驚險地躲掉致命傷,在心中大叫。
  繼續跟身為第二級冒險者的對手公平對打,永遠無法突破僵局。命確定了這一點,將驕傲、矜持,甚至於對交戰對手的禮節,都扔到九霄雲外去。
  『聽好了,命。忍者——很卑鄙。』
  武神(建御雷)的聲音重回腦海。
  『奇襲、偷襲、陷阱……利用各種技巧達成目的,這就是忍者。』
  自己所敬愛的天神,正顏厲色地說:
  『所以說得明白點,這種技術恐怕不適合妳。』
  他說他實在不太想教自己這種技術,但又補充了一句:
  『很多忍者都會竭盡忠義,因為他們有必須保護的主公,有他們的摯愛。』
  然後,武神(建御雷)笑了。
  『只要戰場(那裡)有妳的摯愛——生性認真又溫柔的妳,一定能成為比任何人都優秀的忍者。』
  竭盡忠義,
  竭盡對春姬的忠義。
  給在下能拯救她的手段!!
  被薩米拉踢飛,橫越半空中的命,把手伸到腰包,將一個道具用力砸在地上。
  「什——煙幕!?」
  「煙霧彈嗎!」
  看到地面冒出大量白煙,薩米拉與其他亞馬遜人都吃了一驚。
  這煙霧彈是命從寶物庫跟閃光彈一起拿來的,看到自家派系的道具被敵人利用,戰鬥娼婦們大為動搖。
  處於擂台中央的命與薩米拉,身影完全消失在煙霧深處。
  「在哪裡!?」
  當好幾名戰鬥娼婦回到祭壇提高戒備時,視野被煙幕包圍的薩米拉左顧右盼。命完美阻斷了氣息,連第二級冒險者都感應不到,這讓她第一次慌了起來。
  下個瞬間,她的背後浮現出一個漆黑身影。
  「——在那裡!!」
  薩米拉凶狠地笑著,一轉身就使出高腳踢。
  她以驚異速度對背後搖動的煙霧做出了反應,緊接著,她瞠目而視。
  「衣服!?」
  她一腳踢穿的,只不過是少女的短衣。
  替身術——「空蟬」。
  然後,趁著她大吃一驚,這次命真的從背後逼近了她。
  「囀」
  跳上半空的命,雙腿夾住了回過頭來的薩米拉的臉。
  對付視野遭到堵塞、呆若木雞的對手,命一聲咆哮,使出了後空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圓月摔(御雷)。
  她把雙腿夾住的敵人腦袋,以豪邁的高速狠狠砸在石板地上。
  「嗚!?」
  伴隨著驚人的轟炸聲,石板被撞破、粉碎,薩米拉的頭整個埋進了地底。
  「哈啊,哈啊……!?」
  在呼吸紊亂的命身旁,脖子以上埋在地底的薩米拉身體一晃,倒了下去。
  目睹煙幕散去的瞬間使出的豪爽摔技,周圍的亞馬遜人都說不出話來。
  拿短衣當替身,上半身只剩纏胸白布的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到她雖然傷痕累累,雙眼的光彩卻未曾衰退,戰鬥娼婦們一瞬間有點畏縮,後退一步。
  「……咯咯咯咯咯,挺有一套的嘛。」
  命肩膀上下起伏,環顧周圍,正在看下一個對手是誰時。
  女巨人(芙里尼)似乎覺得很好笑,搖晃著膨脹的雙肩。
  「不過,真可憐哪~」
  「……?」
  命看向發出嘶啞聲音的亞馬遜團長。
  見她一臉狐疑,一直沒說話的阿伊莎開口了。
  「還沒結束喔。」
  緊接著。
  命的背後響起了聲音。
  「————」
  當場凍結的命,回頭看向背後。
  在她的視線前方,褐色的身體剛好兩手撐地,發出「啵」一聲,把腦袋拔出來。
  她「噗哈」叫了一聲,把弄髒的頭拔出地底,像狗一樣甩甩臉,然後站起來。
  「挺來勁的……有兩下子。」
  薩米拉轉動脖子發出喀嘰喀嘰聲,瞇起眼睛笑了。
  看著自己用盡渾身解數仍然無法打倒的亞馬遜人,命震駭驚愕,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名為Lv.的殘酷實力落差,惡狠狠擺在她眼前。
  「好啦,繼續!」
  「啊!?」
  薩米拉接近過來,賞了她臉頰一拳。
  面對受到損傷,身手卻依然不失精彩的對手,早已滿身瘡痍的命,根本無力招架。
  「啊啊……!?」
  春姬流著眼淚,低垂著頭的時候,薩米拉還在不斷痛毆命,像是要發洩一肚子氣。
  少女隨著毆打聲慘遭欺凌,那副光景讓女巨人露出愉悅的表情……就在這時,一名亞馬遜人從宮殿那邊趕來,向她報告一件事。
  「啊啊?……『兔子』跑了?」
  「是、是啊。」
  「咯咯咯咯咯咯!什麼嘛,伊絲塔大人也沒啥了不起的~」
  聽到貝爾逃出了伊絲塔的手掌心,芙里尼大聲嘲笑。
  她一邊恥笑自己的主神,一邊張大了她的大嘴。
  「——【小新秀】,老娘看你一定是躲在哪裡偷看吧!?再不來救人,你寶貝的好夥伴就要翹辮子囉!!」
  她用周圍的亞馬遜人都得搗起耳朵的嗓門,對四周的高塔與庭園角落呼喊。
  女巨人(芙里尼)十分確定,逃出美神(伊絲塔)掌握的少年一定會來救春姬。
  「……」
  ——事實上,她想得沒錯。
  貝爾晚了命大約五分鐘,正好剛來到這空中庭園。
  他放棄走戒備森嚴的宮殿內到空中走廊的路線,沿著這棟神塔構造的別館的外牆,連跑帶跳衝了上來。
  貝爾藏身於圍繞庭園的一座塔的根基部分,按照事前說好的,趁命擔任誘餌引開敵人注意時,伺機打壞「殺生石」——然而少女飽受凌虐的模樣,令他握緊了拳頭。
  就在他心想不行了,再也看不下去了,打算衝出去的時候。
  「貝爾大人!!」
  少女的一聲大喝,阻止了貝爾的行動。
  不只是他,許多亞馬遜人也吃了一驚,只見渾身是傷的命,上氣不接下氣,無力下垂的手臂握成兩個拳頭,雙腳穩穩踏在石板地上。
  她對不知身在何處的少年發出叫喊,橫眉豎目地瞪著薩米拉。
  「哦……不過妳接下來還能怎麼辦啊!?」
  太陽穴吃下一記腳踢,命的上半身一個不穩。
  但她仍然咬緊牙關撐住,薩米拉毫不留情地揍她。
  「沒時間囉!?」
  承受痛打的命猛然睜大雙眼。
  帶有蒼白光芒的石板,色彩徐徐轉為紅色。
  空中庭園中央的祭壇也開始變色了,沐浴在滿月光芒下,「月嘆石」發出唏噓啜泣般的震動聲,紅藍交雜的粒子向上升起。
  在被鎖鏈綑綁的春姬周圍,蒼紅光粒歡迸亂跳地起舞。
  「莎麗,看時間到了,就下手吧~」
  看到這幕光景,芙里尼眼睛彎成弓形,對祭壇做出指示。
  亞馬遜人手握儀式劍點頭回應,劍上的「殺生石」散發著輝煌炫光。
  阿伊莎往下看著自己的手,獨自一人腳尖正要轉向祭壇——
  「妳給老娘待在這裡~」
  「……」
  卻被芙里尼的龐大身軀擋住了。
  起衝突的女巨人與女英豪,在一旁觀戰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然後是恨不得能立刻衝出去的——同時又對某種事物投以信任眼光的——白髮少年。
  這一切都在命的視野之外,她繼續挨薩米拉的揍,喃喃說道:
  「超越……」
  少女的青紫眼眸,隱藏著毅然決然的光輝。
  「對手的……」
  享受眼前戰鬥瞬間的薩米拉沒注意到。
  「……預測……」
  然後發出沙啞低喃的命。
  用僅剩的力氣躲掉了拳頭,抱住了薩米拉的胸部。
  「啊?」
  少女並沒做出攻擊,只是依賴般地雙手抱緊了自己,讓薩米拉大感納悶。
  她靜靜地,開始編織咒文。
  「【呼喚至尊之名……誠惶誠恐——】」
  看到命抱住自己身體開始詠唱,薩米拉發出嗤笑。
  「姐明白妳的心情,但是選這時候依賴『魔法』,未免太外行了吧。」
  這傢伙想用又被稱為「王牌」、「絕招」的「魔法」,顛覆窮途末路的危機。
  在這種狀況下做這種選擇,讓薩米拉十分掃興,表情打從心底感到洩氣。
  「姐在戰爭遊戲裡看過妳這招『魔法』,看起來是很厲害沒錯——但是咒文很長!」
  「啊!?」
  薩米拉沒有義務等魔法發動,高舉手肘,打向命毫無防備的背部。
  「【攻無,不克的……我等,武神(神祗)……】」
  即使如此,命痛得呻吟,仍然繼續詠唱。
  「妳真讓姐沒勁,夠了啦妳。」
  「咕嗚!?」
  兩下,三下,薩米拉一再用手肘捶打命。
  背部不停挨打的命仍不放手,只是一心一意精煉魔力。
  少女抱著自己不放的樣子可以說相當難看,周圍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也露出恥笑或厭煩的表情。腳下的石板光芒越來越紅,薩米拉想看看少女還能挨幾下,當好玩似地舉起手臂——這時,她注意到了異狀。
  「喂……妳在,做什麼……」
  少女的「魔力」不斷膨脹。
  如同溢出容器的水、氾濫的河川、失去秩序的暴徒。
  她嬌小的身體,不斷噴出過熱的「魔力」。
  「【尊貴,九天的,導護啊……】」
  嘴唇念誦著咒文,命的意識再度飛往回憶之中。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這是忍者的基礎,也是奧祕。』
  在血紅混濁的意識深處,武神(建御雷)對自己諄諄教誨。
  他斷言道,忍術不過是裝飾。
  「【賜予,卑微此身……】」
  他想傳達給自己的神意,只有一個。
  就是連天神都稱卑鄙的忍道本質。
  『超越對手的預測——超越想像。』
  出奇制勝的殺招,最惡劣的突襲。
  「【巍然貴體的!神力吧】——!!」
  命將武神賜與的恩惠(教誨)藏於胸中,讓「魔力」蓄意失控。
  「妳、妳該、該不會是想——!?」
  薩米拉發出驚愕與恐懼渾然一體的尖叫。
  太遲了,「魔力」的韁繩已經離手。
  失去控制而瘋狂躁動的魔力,從內部胡亂啖噬命的身體,如濁流般迸發,企圖衝向外面。
  「放、放開!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注入了所有精神力的魔法源頭,不等詠唱完成,就要爆發它的力量。
  面無血色的薩米拉陷入恐慌,用手肘猛敲抱住自己的命。
  驚人臂力打出的肘擊撕裂了皮肉,撞裂了骨頭,但命決不放開她。
  她的臉因劇痛而歪扭,卻浮現出滿是血汗的笑容。
  「妳們!?快把這傢伙從姐身上拉開啊啊啊啊啊啊!?」
  眼見少女不管怎麼甩就是不肯放開,薩米拉終於向周圍求救了。聽到派系幹部的慘叫,戰鬥娼婦們趕緊衝上前——但已經太遲了。
  發出咆哮的「魔力」暴威達到臨界點。
  如今震撼著空中庭園裡所有人的大爆彈,從少女體內大放光芒。
  薩米拉、芙里尼、阿伊莎、戰鬥娼婦們、春姬,還有貝爾。
  所有人無不把眼睛睜到最大,只見命解放了失控的「魔力」。

  「【拯救吧,淨化之光】——!!」

  ——魔力誤爆(ignis fatuus)。
  『~~~~~~~~~~~~~~~~~~~~~~~!』
  大爆炸捲起了烈焰。
  「魔力」光輝燒灼著所有人的瞳眸,伴隨著震聾鼓膜的大聲喊叫,周圍的人全被炸飛。身處中心位置的命與薩米拉不用說,想趕去援救的戰鬥娼婦也全數被爆擊大浪吞沒。
  不是某鐵匠使用的抗魔力魔法(antimagic fire)——外來的強制引爆,而是蓄意造成的魔力失控。
  原本是無法控制「魔力」而造成失控、理應避免的事故現象,由人為刻意引發,形成凌駕於自爆之上的自殺攻擊。
  這是超越了敵人以為必須結束詠唱,才能發動魔法的想像,燃燒生命的烈火。
  「呃啊——」
  被大爆炸炸得飛上空中的薩米拉,身體墜落在庭園角落。亞馬遜人全身焦黑,翻著白眼,再也站不起來。被爆炸波及的戰鬥娼婦,有一半以上摔落在石板地上,失去戰力。沒被直接炸傷的芙里尼、阿伊莎以及其他亞馬遜人,也遭受凶惡的爆炸波侵襲。在中央祭壇上,呆若木雞的春姬,肌膚也被帶有少女魔力殘渣的熱風輕輕撫過。
  在廣大的空中庭園裡,綻放了大朵的紅蓮轟華。
  「——啊……」
  命往下墜落。
  自己引起的「魔力誤爆」將她的身子炸飛到高空,頭下腳上,往與薩米拉正好相反、遠離空中庭園的樓下地面摔落。
  逆風的身體冒著煙,皮膚從內側燒焦。
  身體就要失去一切感覺,宛如燃燒生命造成的反作用力,意識逐漸剝落,命雙眼矇矓,顫抖著嘴唇。
  「貝爾,大人……」
  她呼喚著少年的名字,彷彿要讓心意飛往他的身邊。
  自己的話語沒能打動春姬。
  自己沒能幫助春姬。
  自己沒能像那月夜的回憶般,成為春姬的「英雄」。
  模糊不清的雙眸緊緊閉起,就像將懊悔、悲傷,以及更強烈的心意與心願託付給少年,命將所有力氣灌注到顫抖的喉嚨。
  拜託,拜託。
  除去她的咒縛。
  除去她的毀滅。
  除去——她的眼淚!
  拜託,拜託!
  再為她帶來一次笑容!!
  傳達這份心願——傳達給你!!
  「貝爾大人——————————————————————————————————————!!」
  ※
  他奔跑著。
  當那生命之火猛烈燃燒的瞬間,他開始奔跑,比任何人都快。
  他收到了。
  從爆炸火海的另一頭傳來的少女吶喊,當中託付的心願,他都確實收到了。
  在爆炸熱風颳起之時,貝爾從高塔背後飛奔而出,全心全力地疾馳。
  貫穿敵陣。
  『————————————————————————————————!?』
  化身純白彈丸的貝爾,甩開了亞馬遜人們的反應。
  一察覺到有人接近時,少年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外,將她們扔在倏瞬的狹縫之間。
  不容追逐的超速疾走,白兔朝著祭壇一直線飛馳,穿過戰鬥娼婦之間,她們的視力完全追不上,就連阿伊莎都只能回頭一望。
  已經沒人能追上他最大速度的疾驅。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沒錯,除了她以外。
  「別想得逞————————————!?」
  「!!」
  看見青蛙女王神速出現在自己的前進路線上,貝爾雙眼扭曲起來。
  果然只有她這個第一級冒險者能做出反應。
  即使賭上少女的生命之火,與貝爾的全心全力,無法翻越的高牆仍然擋住去路。
  嘴角裂開放聲大笑的芙里尼,把她那鐵塊般的剛強右臂拉到背後,累積力量。
  「你玩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扭腰,往側面拉緊手臂,準備來個大橫掃。
  再往前一小段距離,自己就要與擋在前方的她正面相撞了,面對眼前急速進逼的女巨人,貝爾被迫做出選擇。
  往右?往左?停下來?
  還是往上?
  阻擋去路的女巨人後方,已經能夠看到散發紅光的祭壇,以及被鎖鏈綑綁的少女。
  胸中咆哮剎那做出決斷。
  下個瞬間,貝爾豎起深紅雙眸的眼角。
  他進一步壓低了前傾的身體——選擇前進。
  「!?」
  加速。
  他雙腳猛力一踏,將石板踹個粉碎,從正面衝向擋路的巨牆。
  貝爾將過分正直的意志加諸於疾馳腳步,向芙里尼發動突擊。
  想不到對手竟然會選擇直線前進,女巨人一時動搖,影響到整個身體,讓使出的鐵臂一擊產生些許晃動。
  貝爾衝向敵人為了施展大橫掃而門戶大開的右側,從正面激烈撞上速度不足、威力只有最小程度的一擊。
  「嗚!?」
  貝爾飛上半空,芙里尼因衝擊力而不禁踉嗆。
  貝爾被橫向一閃的攻擊彈開,但飛越過去了。
  他飛向芙里尼的斜後方,遏止不住的前進氣勢讓身體墜落在祭壇前方。
  至於女巨人則是一屁股跌坐在地,焦躁地轉向背後大叫:
  「莎麗!刺穿春姬————————————————————!?」
  被女巨人一吼,亞馬遜人猛一回神,舉起了儀式劍。
  那是要刺穿少女心臟的突刺架式,沐浴在完美無缺的滿月光芒下,石砌祭壇發出轟烈的鮮紅光輝。
  全身染成紅色的春姬,茫然地注視著放射出最大光輝的「殺生石」,以及少年墜落在祭壇前的身體。
  他第一步顫巍巍地著地,接著踏下的第二步——騰空跳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有如箭矢般貫穿半空,飛進了祭壇。
  跪著注視自己的少女,即將刺出的長劍,發出鮮血光輝的石子。
  貝爾只瞪著最後看到的紅石,拔出〖赫斯緹雅之刃〗。
  就在拉向背後的儀式劍即將埋進少女胸口的瞬間。
  貝爾幾乎是用整個身體衝撞,以渾身力氣揮刀一砍。
  「去你……的————————————————————————————————!!」
  藍紫刀光擦過裝在劍柄上的「殺生石」——將其粉碎。
  與主人一同發出咆哮的神刃,光用衝擊力就將紅石子打成碎片。
  春姬睜大雙眸,亞馬遜人被震飛,貝爾維持著飛翔力道越過祭壇。
  翠綠眼眸與深紅眼瞳視線交錯,飛過祭壇的少年不但撞壞了祭壇石柱,還一頭摔到地上,就這樣滾到庭園深處。
  最後,祭壇上散落一地的紅石碎片。
  溢出的陰森紅光煙消霧散,完全消失了。
  ※
  「嗚,咕……!?」
  一路刨削著石板地直到空中庭園深處的貝爾,用滿是擦傷的手撐著地面起身。
  整個庭園的石板依然帶有微弱紅光,然而石柱被貝爾撞壞的祭壇已不再放出光之粒子,有些陰森的紅光慢慢消退。
  貝爾氣喘吁吁地將匕首收進刀鞘,隨即有幾十人的腳步聲接近他。
  他慢慢抬起頭來,只見超過五十名怒氣沖沖的悍婦們,將他團團包圍起來。
  她們形成半圓形的包圍網,不讓庭園角落的貝爾逃走。
  「看你幹的好事……!?」
  女巨人踏得地面隆隆震動,走出亞馬遜人圍成的圓圈。
  她那圓木般的鼓脹手臂,抓住了鎖鏈硬是被扯斷的春姬。
  貝爾瞠目看著狐人少女被抓住頭髮,正要上前,然而以芙里尼為首,戰鬥娼婦們憤怒的視線制止了他。
  「死小鬼,你好大的膽子……!」
  「啊……!?」
  芙里尼抓著春姬的頭髮,把她往地上一扔,雙眼布滿血絲。
  看到少女倒在地上,「春姬小姐!」貝爾喊了一聲,但隨之而來的,是女巨人的轟然怒吼。
  「看你怎麼負起責任!把『殺生石』什麼的全都打壞了!?」
  把肌膚震得發麻的大嗓門,使貝爾的上半身差點往後仰倒。
  「殺生石」遭人打壞,芙里尼等多數亞馬遜人都氣憤到血液沸騰。
  歷經數年準備起來的儀式,全被貝爾他們搞砸了。
  命的「魔力誤爆」炸毀了空中庭園的一隅,此時仍在冒著濃煙,石砌祭壇也被貝爾的突擊撞壞了一部分。庭園周圍有五十名左右的戰鬥娼婦奄奄一息,無法再戰。
  貝爾在包圍自己的亞馬遜人當中,看到了臉上不帶感情的阿伊莎,又將視線轉回正面的芙里尼身上。
  「這下不是又回到起點了嗎……!?」
  「……!」
  承受著芙里尼凶狠的眼光,貝爾明明打壞了「殺生石」,表情卻緊繃起來。
  沒錯,只是回到起點罷了。
  打壞石子的貝爾之所以高興不起來,就是因為「殺生石」還能重新準備。
  就像阿伊莎那時候一樣,貝爾他們打壞了石子,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一切都還沒結束。
  ……為了保護春姬。
  為了拯救此時倒在芙里尼腳邊,抬頭看著自己的少女。
  除了斬斷一切因緣,讓她脫離【伊絲塔眷族】之外,別無他法。
  「……請妳們,放了春姬小姐。」
  貝爾壓抑著恐懼,清清楚楚地向包圍自己的五十軍勢提出要求。
  戰鬥娼婦更加憤怒難當了,春姬注視著少年的眼眸搖曳著。
  阿伊莎也瞇細了眼,只有芙里尼一個人發出笑聲。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挺會說笑的嘛,【小新秀】!」
  隔了一拍後,那雙巨大眼珠惡狠狠瞪著貝爾,幾乎要把他刺穿。
  「得了便宜還賣乖啊,臭小子!?你算哪根蔥啊!?」
  「啊嗚……!?」
  她再度抓起春姬的頭髮,強迫她站起來,拉到自己的大餅臉旁邊。
  「這是我們的工具!?是用來擊潰芙蕾雅那幫人的工具!其他派系的人少來插嘴!!」
  渴求鬥爭,企圖獲得迷宮都市王位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不肯放棄春姬的「力量」。
  看到春姬痛苦扭曲的表情,貝爾大聲阻止她,但女巨人充耳不闢。
  「真要說起來,你以為是誰養活這個連娼婦都當不好的醜八怪米蟲啊……這傢伙有義務為了我們賣命啦。」
  「!……」
  「對吧,春姬?妳也跟他講清楚吧。」
  故作嬌媚而失敗的嘶啞青蛙叫,讓身旁的春姬肩膀一震。
  聽到她在耳邊呢喃的命令,春姬頭髮被放開,被迫轉向貝爾。
  「克朗尼,大人……」
  春姬還在芙里尼的手邊,她的雙眸因種種感情而搖曳,雙手放在胸口。
  「您請回吧……春姬,不要緊的……」
  「……」
  「妾身的事…………求求您,別再管了。」
  看到春姬像是害怕著伊絲塔等人或是其他什麼,低垂著頭出言拒絕,背後的芙里尼與亞馬遜人們都不懷好意地笑著。
  在這當中,貝爾只是注視著少女,開口道:
  「英雄譚。」
  「咦……?」
  「我想起妳說過的英雄的故事,決定了。」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春姬抬起頭來,貝爾語氣毫不動搖,繼續說:
  「我決定一定要救妳。」
  「您在,說什麼……」
  「我決定要救妳,告訴妳……妳說的是錯的。」
  ——如此卑賤的妾身,英雄怎麼會來搭救呢?
  ——對英雄而言,娼婦是毀滅的象徵。
  自己是為了否定少女在遊廓說過的那些話,才會站在這裡。
  貝爾這樣告訴心慌意亂的春姬,叫道:
  「我要告訴妳,我跟妳所崇拜的『英雄』——才不是那種人!」
  狐疑的芙里尼等人、睜大眼睛的阿伊莎、呆住的春姬,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娼婦,就算毀滅的命運等著自己,『英雄』也不會見死不救!」
  「您、您胡說,那……」
  「就算即將面對可怕的強敵,『英雄』也會挺身應戰!」
  「不對,因為……」
  「崇拜那種,英雄。的我……我們一定會保護妳!!」
  「!!」
  貝爾斬釘截鐵地說了。
  他擺脫恐懼、畏怯、不安、一切的一切,把這番大話說了出口。
  他說自己會像少女崇拜的「英雄」那樣,握住她的手。
  看到貝爾現在就像「英雄」一樣對自己伸出援手,春姬的身體發抖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小鬼逞英雄啊!?」
  不理會芙里尼的大聲嘲笑,貝爾以眼神表達蘊藏於胸中的意志。
  少年的眼光似乎讓春姬畏縮了,她左右搖頭,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妾身……我是娼婦啊!?」
  接著她發洩出自己受到的詛咒。
  「我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骯髒的我,沒有那種價值!?」
  對於少女的哀泣,貝爾怒目而視。
  「不要擅自決定我們什麼都做不到,或是自己沒有價值!?」
  「——!?」
  第一次被吼讓春姬啞口無言,貝爾說了:
  「就算被取笑,被人指指點點,被弄髒了,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他說出了祖父的教誨。
  貝爾把一直在心中根深蒂固的話語,直截了當地告訴春姬。
  「最丟臉的是什麼都決定不了,不敢動彈!!」
  春姬的眼眸睜得好大。
  「我還沒問過妳的任何心願!」
  貝爾說出了想說的話——伸出了手,向春姬叫道:
  「請把妳的真心告訴我!!」
  少年的聲音,響遍了煙焰障天的空中庭園。
  夾在腳下石板蘊藏的紅光,與頭上蒼茫月夜之間的天空狹縫,彷彿要撼動什麼的聲音無遠弗屆。
  那聲調讓亞馬遜人們都閉口不語,而佇立於少年面前的春姬。
  悄然無聲地,眼眸流下了淚水。
  「……春姬~」
  就在這時。
  芙里尼從背後叫了少女的名字,像是在說:妳應該明白吧。
  春姬肩膀一晃,注視著視線前方的少年,低下頭去。
  她的身體、金髮與尾巴都在顫抖。
  春姬輕啟雙唇。
  「【——變大吧】。」
  然後,開始了詠唱。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這樣就對啦!」
  見少女沒回答少年的吶喊,開始歌唱,芙里尼發出愉悅與嘲弄的笑聲。
  「春姬小姐……!」
  看到春姬閉起眼睛唱誦咒文,貝爾也露出苦澀的表情。
  「【其力量,其器皿,無數財寶與無數心願。直至鐘聲告知的那一刻,請享受榮華與幻想吧】。」
  就像要獻出什麼似的,狐人少女的雙手從胸前筆直伸出,不停演奏著婉轉清脆的樂音。
  「逞英雄講了半天都白費啦l !?咯咯咯咯!馬上就讓你付出代價!」
  當春姬的歌聲響起,芙里尼從一名亞馬遜人手中接過大戰斧。
  彷彿與她呼應,包圍貝爾的戰鬥娼婦們都擺出迎戰態勢。
  「【——變大吧】。」
  見女戰士軍團拿起武器鏘啷作響,貝爾也趕緊擺好架式。
  只有阿伊莎一個人注視著少女,察覺到那首歌的異狀,與「魔力」的流向。
  「【啖食神饌(神祗)的這身軀,賜予神祇的這金光。上至木槌下還土地,願您受到祝福】。」
  編織的咒文直接經過同胞,送到少年身邊。
  而當詠唱即將完成,薄霧狀的「魔力」——光雲隨之誕生。
  「妳們快阻止春姬!?」
  阿伊莎心頭一驚,才剛呼喚團員。
  貝爾的頭頂上,就出現了紋路有如戲滋囀的漩渦。
  他驚愕地抬頭一看,漸漸成形的是巨大光柱——不對,是沒有握柄的光之槌。
  溫暖的光線灑落,少年視線拉回來一看,只見少女含淚微笑著。
  「【——變大吧……】。」
  掌握了情況的亞馬遜人們衝向貝爾與春姬身邊,但為時已晚。
  下個瞬間,少女的櫻唇編織出魔法的名稱。

  「【萬寶槌】。」

  燦然耀眼的光槌落下,包覆著貝爾的全身。
  光明(spark)奔流為他帶來了振奮身心的活力,以及純粹的「力量」。
  閃光飛馳而過,大量光粒附加在貝爾身上。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撲向貝爾的戰鬥娼婦們捨棄了錯愕與迷惘,舉起武器當頭劈下。
  面對欲從正面打碎自己腦殼的大劍,貝爾吊起雙眼眼角,抓住了握把。
  「什麼!?」
  他躲開了劍身,接住了敵人的劍柄。
  貝爾把大劍連同驚駭的她一起揮動,一次打飛了四面八方殺來的所有戰鬥娼婦。
  「呃啊!?」
  五名戰鬥娼婦倒在石板地上,貝爾裝備起從亞馬遜人手中奪得的大劍。
  貝爾察覺到包覆自己的這些光粒,跟在迷宮(地下城)看到的阿伊莎是同一種附加光芒,親身感受到全身充滿力量,於是明白了一切。
  春姬的魔法【萬寶槌】。
  效果就是對象的【升級】。
  這種魔法能在限制時間內讓對象提升一個Lv.,使各項能力巨幅上升。這就是女神(伊絲塔)長久以來祕而不宣,用來打倒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的王牌——「等級昇華」(level boost)。
  這正是令美神欣喜若狂,隱藏一切相關情報的「最強妖術」。
  有這種犯規級的超越魔法(稀有魔法),難怪芙里尼她們不肯放春姬走了。在公會聽埃伊娜說的話、阿伊莎的能力激增、伊絲塔所說的「春姬才是派系的王牌」,所有的點都串連起來了。
  當女巨人與戰鬥娼婦都驚呆了的時候,受到光粒漩渦——春姬的恩惠擁抱的貝爾,細心體會著身體洋溢的全能感。
  「抓、抓住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戰鬥娼婦隨著一聲疾呼殺將過來,貝爾大顯神威。
  「——呼!!」
  大劍一揮,一口氣掃倒了好幾名女戰士(亞馬遜人)。隔著武器挨打的她們連續發出誇張的轟然巨響,有的飛上空中,有的被打趴在地。
  提升一個層級的速度足以擺脫所有捕捉,敵人排山倒海地湧來的突擊全被躲掉,淪為大銀塊刀光劍影的犧牲品。Lv.2的戰鬥娼婦們瞬間慘敗,本來與貝爾相同等級的Lv.3亞馬遜人也盡數吃下敗仗。
  貝爾充分發揮了春姬獻給自己的Lv.4力量。
  「春、春姬咿咿咿咿咿咿!?」
  「嗚!?」
  看到眼前展開的景象,芙里尼氣壞了。
  她一手抓住被悍婦們撲上來壓住的少女的脖子,舉到半空中。
  「妳背叛我們!?快給老娘解除!妳這不成材的娼婦!?」
  【萬寶槌】一旦發動,除非本人進行解除,否則就算把春姬打得昏死過去,魔法也會維持到時限到來。芙里尼怒罵著強迫她解除魔法,但狐人少女說什麼也不肯點頭。
  她雙腳離地,脖子被緊緊勒住,痛苦地閉起的雙眸流下眼淚。
  在意識強制性飄遠之際,她顫聲說道:
  「我不想,再賣身了……!」
  那個少女,終於說出口了。
  「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
  那個畏懼他人,畏懼世界,放棄一切,不肯說出自己真正想法的柔弱少女。
  「我不想死……!」
  說出了自己的心願。
  「救我……!」
  她向少年求助了。
  「!!」
  聽見了春姬的心願,貝爾目皆盡裂。
  他打飛成群的所有亞馬遜人,化為彈丸,向芙里尼發動突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巨人於千鈞一髮之際,用大戰斧擋下了高速的大劍一擊,被震得往後方飛去。
  被她舉起來的春姬輕飄飄地飛到空中,貝爾伸出了手,然而只差一點就能抓住她的時候,從旁跑出一個身影擄走了她。
  「阿伊莎小姐……!」
  「……」
  甩動著黑色長髮的阿伊莎抱住昏厥的春姬,眼光銳利地定睛注視貝爾。
  她往後方跳躍拉開距離後,戰鬥娼婦們站起來,再度襲向貝爾。
  「傷、傷痕……!?」
  當貝爾為了奪回春姬,與敵人上演激烈的全武行時。
  被震飛的芙里尼,用粗肥的手指,摸了摸沒能完全擋下大劍衝擊,而被斧頭割傷了的臉頰。
  「老娘的姣好臉蛋,留下了傷痕……!?」
  先是全身抖個不停,緊接著,她發出了氣急敗壞的咆哮。
  「滾開————————————————!?」
  她化為巨大炮彈一直線衝刺,一路撞飛自己人,與驚愕的貝爾兵刃相接。
  斜著高舉劈下的大戰斧,與即刻砍出的大劍發生衝突,引發一陣火花與巨響。
  「……!?」
  「老娘原本挺中意你的,這下不能再饒過你了!?老娘要你用命來還——!?」
  失去理智的芙里尼,以怪力一擊把貝爾當場震飛。
  他被打飛到空中庭園的角落,芙里尼展開急速追擊。
  「阿、阿伊莎,這下怎麼辦!?他們倆都要離開庭園了!?」
  「那隻蟾蜍……血液完全衝上腦袋了。」
  發出激烈的劍戟聲,重複著移動,芙里尼終於將貝爾從空中走廊追到了宮殿裡,亞馬遜少女見狀,向阿伊莎尋求指示。
  望著兩人移動的阿伊莎,看了一眼懷裡的春姬。
  阿伊莎注視著昏倒的她臉上的淚痕,眼睛低垂下去。
  她輕輕將初次向人求救的少女放在石板上,然後立刻站起來。
  接著,她正要對受傷驚慌的戰鬥娼婦們開口時——傳來了轟炸巨響。
  「什……爆炸!?」
  哪裡來的!?阿伊莎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風月街的方位。
  ※
  「韋爾夫大人,剛才那場爆炸是……!?」
  在風月街裡奔跑的赫斯緹雅一行人,都看見了空中庭園綻放的巨大爆炸火花。
  聽見大朵紅蓮發出震驚所有人的爆炸聲,莉莉抬頭看向身邊奔跑的青年。
  「魔力誤爆……!」
  似曾相識的魔力光的爆裂,讓韋爾夫呻吟似地低語。
  在那巨大宮殿之中,發生了令「魔力」失控的某種狀況……足以引發那樣大規模的魔力誤爆的戰鬥。
  貝爾他們就在那裡,錯不了,赫斯緹雅一行人衝向女主神娼殿。
  「你們站住!」
  「嘖!又來了……!?」
  在第三區街道前進的赫斯緹雅一行人,不知道是第幾次受到女戰士們(亞馬遜人)的阻擋。
  面對沒前進幾步就得喊停的狀況,櫻花咒罵著,拿起斧頭開始交戰。
  「不過,對手沒強到對付不來!」
  「嗯,一定是戰鬥人手不夠……!」
  莉莉邊以手弩掩護戰鬥邊說,千草在中鋒位置輕巧地刺出槍矛,也點點頭。
  可能是為了「殺生石」儀式與捕捉貝爾他們,而把大半戰力都耗在宮殿裡了,風月街周邊的警衛團員能力值並不高。對付著頂多不過Lv.2的戰鬥娼婦以及獸人等Lv.1的戰鬥人員,櫻花與韋爾夫冒鋒突圍,殺出一條路來。
  韋爾夫與眾不同的抗魔力魔法,以及武神(建御雷)眷屬們優秀的聯手行動,勉強擊退了人多勢眾的敵軍。
  「照這樣似乎可行喔!?」
  聽著身旁讓櫻花等人保護著的男神(建御雷)出聲說道,女神(赫斯緹雅)一個人沉思默想。
  (怎麼會變成這樣……?)
  跟阿波羅進行的戰爭遊戲也才剛結束,少年(貝爾)為什麼這麼容易被諸神盯上?
  或許只能說因為他成長迅速,吸引了神的興趣……但一切真的是偶然嗎?
  赫斯緹雅對一連串的騷動起了疑心,至於韋爾夫他們,則是再度進入戰鬥。他們對擋路的亞馬遜人喊著「讓開!!」——但突然傳來「咚!」一聲。
  「咦……?」
  赫斯緹雅、莉莉、韋爾夫、建御雷他們都是,就連敵方團員們也不例外,啞然無語地仰望空中。
  在他們的視線前方,不是他們引起的爆炸火焰與黑煙,沖上了夜空。
  他們碰巧與空中庭園的阿伊莎等人同時做出反應,呆站原地時……緊接著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響。
  在風月街深處,不,是第三區的各個地點。
  不只一發的爆炸聲,伴隨著慘叫開始響起。
  「發生了什麼事!?」
  伊絲塔本來正在追趕在宮殿內逃跑的貝爾,聽見接連響起的爆炸聲,大聲嚷嚷。
  隨從(塔木茲)不在身邊,她叫嚷著,團員急忙從通道深處跑來跪下。
  「似、似乎有人正在襲擊風月街……!?」
  「襲擊……!?」
  聽了男性團員的報告,驚愕的她趕緊前往通道深處的窗外、能將風月街一覽無遺的高層陽台。一來到外頭,一股熱氣撫過伊絲塔的褐色肌膚。
  環顧風月街——自家派系的地盤,女神大吃一驚。
  在月亮的照臨下,「紅燈區」各處傳出聲音、強光、慘叫、爆炸。
  火焰爆裂,伴隨著火星的熱氣拍打著臉頰時,伊絲塔發現了入侵風月街第三區的複數人影——在街道上飛奔的一支冒險者集團,頓時說不出話來。
  ——自己的【眷族】,正遭人攻打。
  眾多冒險者在無數娼館街上分頭前進,耍弄武器,施展魔法,揮動「魔劍」,殲滅阻擋去路的伊絲塔的眷屬們。
  她雙手撐在陽台扶手上,念著:這是怎樣,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逐漸染成火紅的風月街,伊絲塔顫聲低喃。
  「是、是哪裡來的野傢伙……!?」
  自己可是淫都之王,自己的派系可是在歐拉麗赫赫有名的【伊絲塔眷族】。
  對她們這都市數一數二的大派系,講都不用講一聲就恣行暴虐,蠻不講理地找碴,絲毫不顧面子問題的蠢蛋——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霎時刷白。
  「難、難道是……!?」

  「敵、敵人來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喚與慘叫交錯響起。
  月光與魔石燈光,照亮著以黃金首飾鑲邊的女武神側身像(profile)——派系的徽章。
  刻有【眷族】徽章的蹬甲、兵器在街上疾馳,震盪著夜晚的空氣。每當利劍伴隨著銀色刀光一閃,戰鬥娼婦們就被砍倒在地。
  那是一場蹂躪,精靈、矮人、獸人、小人族、亞馬遜人,各種亞人與人類從四面八方入侵、占據風月街,踢飛路上的木桶,跑過屋頂上,一個接一個將戰鬥娼婦打到無法再戰。他們與她們憑著傲人的進擊速度,甚至不隱藏自己的真面目,對周圍人群展現出自己受主神一眼相中的美貌與力量。精靈少女的槍矛、獸人的「魔法」、矮人的戰鎚,擊潰堵住去路的所有人。
  看到各處爆發的單方面戰鬥,非戰鬥人員的娼婦們尖叫著四處逃竄。她們衝出娼館,爭先恐後地前去避難,但襲擊者看都不看她們一眼。當許多男客嚇得發抖,連腰部直不起來時,全副武裝的他們只把抵抗阻撓的傢伙一一驅除。
  「埃、埃伊娜,埃伊娜——!!不好了,不好了——!?」
  ——從位於風月街西北方的公會本部,也能觀測到那場蹂躪戲。
  聽見跑到外面的同事(蜜西亞)叫鬧著,埃伊娜衝出本部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她跟其他呆站在公會前院的職員一樣,仰望著都市東南被魔法光與大量火星燒焦的赤紅天際。
  「那個方向,是風月街……?難道是女主神娼殿起火了!? j
  職員們整個慌成一團,蜜西亞也張皇失措地東跑西竄,埃伊娜眼鏡底下的綠寶石色眼眸,因受到動搖而顫抖著。
  「是鬥爭……嗎?怎麼會,有哪個派系敢攻打【伊絲塔眷族】……!?」
  講到一半,埃伊娜停住了。
  她的臉靜靜地,變得僵硬。
  「難、難道是……」

  「難道是……」
  居住在歐拉麗的諸神,也仰望著猛烈燃燒的東南天空。
  「難道是……」
  有人從自己的總部遠望,有人則是爬到高聳的建築物屋頂上。
  「難不成……」
  從鬧區,從工業區,從交易所,不分男女老幼,許多天神都目睹了那幕光景。
  「難道是……迦尼薩嗎!?」
  都市中各個角落,都有人發出跟埃伊娜一樣的低喃時,朱髮朱眼的女神洛基,跳上了大本營(總部)「黃昏館」的塔頂,凝視著東南方。
  團員們從宅邸窗戶探出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開始吵鬧,洛基俯視著這一切,喃喃說道:
  「難道是……芙蕾雅嗎?」
  洛基嘖了一聲,睜開她的朱紅細眼。
  「那個笨蛋,竟然行動了……」

  喀,喀。
  當周圍不停傳出慘叫聲時,一陣輕細的跫音響起。
  在起火燃燒、亞馬遜人紛紛倒地的戰場上,唯一美麗動人的她顯得格外異常。
  戰士們為她排除了路上所有障礙與危險,堂而皇之地橫越風月街。
  「風月街已包圍完成。」
  「奧它大人等人已抵達敵方本營。」
  帶著男女兩名團員的女神——芙蕾雅聽了他們的報告,只回了聲「是嗎」。
  引發這場騷亂的她顯得蠻不在乎,甚至可以說是傲慢,或是宣告無可撼動的絕對神意,沿著第三區街道北上。
  「你們也去吧,那孩子就在那裡。」
  銀瞳定睛注視的,是前方那外觀金碧輝煌的大宮殿。
  阳才空中庭園發生的大爆炸,不只把貝爾的所在位置告訴了赫斯緹雅等人,也意外地告知了芙蕾雅同一件事。
  「可是,護衛……」
  「不用了。」
  芙蕾雅打斷團員說的話,告訴他們:
  「有任何孩子阻撓,一律驅散。」
  然後她又下令,無論如何都要找出少年。
  團員們行禮領命,各自散去,芙蕾雅繼續走著。
  銀色長髮讓戰場熱風吹著,金鐵交鳴不絕於耳。在這一切的圍繞下,女神悠然走在道路正中央,最後來到了女主神娼殿的正面。
  在開闊的前院裡,她看到了留下「魔法」爆碎痕跡的正面大門,無意間抬起頭,仰望天空。
  她那銀色雙眸,捕捉到了從高層陽台俯視自己的褐色女神。
  如鷹眼般與對方四目交接的美神,嫣然瞇細了眼——露出絕對零度的微笑。
  在視線前方,同樣司掌美的女神臉色鐵青。

  ——而就在【芙蕾雅眷族】的強襲表面化的短短幾分鐘前。
  「……」
  擁有雄偉體魄的野豬人武人,以他的雙臂,橫著抱住了一名少女。
  髮飾被吹掉的黑色長髮少女,自上空墜落到這宮殿背面,被剛好在場的他接個正著。
  「……犧牲自己,保護了同伴嗎。」
  低頭看著留下魔力誤爆——自爆燒傷痕跡的少女,奧它看穿了她所做的事。
  頭頂上發生了大爆炸之後,她墜落下來,闔起眼瞼,動也不動一下。
  純粹武人覺察到少女的意志,如同表示敬意般靜靜將她放到地上,從腰際取出萬靈藥(elixir),灑在她的身上。
  身受瀕死重傷的少女,身體轉瞬間治癒,保住了一命。
  「喂,奧它,別打混。」
  「別浪費時間在那種小妮子(女人)身上。」聽到背後尖銳的聲音,奧它回頭一看,手持槍矛的貓人青年——艾倫眼神冰冷地瞪著奧它。
  隔開一段距離,附近佇立著身高約一百二十C的四胞胎小人族,以及精靈與黑精靈的青年。
  「先講清楚,奧它。」
  「我們不喜歡獨占那位女神寵愛的貝爾·克朗尼。」
  「神意要我們排除敵人,我們會遵從。」
  「不過,我們不會幫助那傢伙。」
  「……隨你們高興。」
  四胞胎小人族面對身為團長的奧它,說起話來毫不畏怯。其他三人似乎連說都不用說,也是同樣意見。
  對於固執己見的團員們,奧它表情不變,做出許可,並下達指示。
  「不過,不可放女神伊絲塔逃走,你們要斷絕女神的退路。」
  「礙事的傢伙呢?」
  「——趕盡殺絕。」
  奧它冷淡地說,與七名團員一同轉向矗立眼前的宮殿。
  都市最強的第一級冒險者小隊,侵入了女主神娼殿。
  ※
  代替逐漸熄滅的魔石燈光,數不盡的火花在風月街中飛舞。
  設下天羅地網的好幾名冒險者封鎖了第三區的退路,那片光景,簡直就像是要攻陷城寨似的。斷續發生的爆炸聲,說明了戰況方興未艾。
  在廣大的歐拉麗當中,慾望與姦淫的街區染成火紅,遮蓋了月夜的光輝。
  「事情竟然會弄成這樣……」
  在圍繞都市的巨大市牆,從它的東南部俯視著風月街的花美男天神,發出了帶點悲嘆的聲音。
  戴著羽毛帽的荷米斯,讓隨從(亞絲菲)待在身後,從市牆上眺望著街景。
  「不是別人,正是我讓伊絲塔知道了貝爾小弟的事……」
  面對一步步失去原形的風月街,荷米斯低聲說著。
  站在及胸矮牆前的他,讓橙黃色的頭髮與眼瞳被照得通紅,顯得悲痛萬分。
  「我竟然是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之一……啊啊,怎麼會這樣,真教我心痛……!」
  荷米斯張開雙臂,誇張地比手畫腳後,按住胸口低下頭去。
  對於這樣的主神,亞絲菲以冰冷的眼神,盯著他的背後。
  就在特別大的一陣爆炸聲伴隨著強光發生時,她慢吞吞地開口。

  「所以,哪些部分是您算計好的?」
  對於眷屬的詢問,低垂著臉的男神掀起嘴角。
  給人的感覺突然變了,他不再做出剛才那種裝模作樣的舉止,一轉身,看向亞絲菲。
  「我先聲明,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讓事情變成這樣。我只是看事情好像會變得很有趣,所以給了個火種(契機)……如此而已。」
  真敢說,亞絲菲眼鏡底下的碧眼變得尖銳起來。
  是荷米斯播的種。
  純粹只是不得已遭受盤問,無可奈何才把貝爾的情報告訴伊絲塔。
  純粹只是為了保命,才把貝爾被人盯上的情報洩漏給芙蕾雅。
  純粹只是如此,只是播了一點小小的種子罷了。
  荷米斯再度轉向正面,眺望爆發鬥爭的深夜風月街。
  「我無意說一切都在神(我)的手掌心裡,沒錯,這些都出乎我的預料。只不過是伊絲塔的嫉妒大到、可怕到遠超過我的預料,而芙蕾雅小姐的愛也遠超過我的預料,為他所傾倒。」
  全都超出了我的預料,這麼快就出事了。
  講歸講,男神臉上卻浮現著笑意,如此接著說。
  「哎呀,真是不如意。女神的嫉妒好可怕喔,是吧,亞絲菲?」
  「……」
  聽到他由衷感到可笑的語氣,亞絲菲只是注視著頭也不回的主神背影,並沒回答什麼。
  「而且最重要的是……貝爾小弟比我想像的更好心。」
  注視著建造在第三區的巨大宮殿,荷米斯瞇細了眼。
  荷米斯只向少年洩漏了「殺生石」的情報。
  他沒給任何明確的建言,將一切交給少年自己決定。
  如果貝爾逃出伊絲塔的手掌心,芙蕾雅一定不會出面。依據貝爾的行動——狀況應該會在與本人無關的地方反覆變化,而不會變成這樣。
  然而他挺身而出了,捨不下一名狐人,為了救她而行動了。
  不是有勇無謀,而是憑著絕不失去一切的覺悟。
  亞絲菲聽了荷米斯的一番話,過了一會,問道:
  「您的目的是摧毀危險分子(伊絲塔眷族)嗎?還是為了娛樂?或者是……當作試煉?」
  對於眷屬的問題。
  荷米斯笑而不答。
  「人族也好,諸神也好……連那樣一個女孩都在渴求,大家都一樣。」
  在市牆下方。
  聽到騷動,數不清的人類與亞人從鬧區來到路上。
  眾多天神都在關注風月街的動向。
  而狐人少女,此時仍昏倒在空中庭園。
  荷米斯張開雙臂,眺望這些景色後——最後定睛注視著在宮殿屋頂上與女巨人展開激烈戰鬥的少年,一句話直指核心。
  「世界想要得到『英雄』。」
  剩下的「三大冒險者委託」之一,獨眼黑龍。
  在都市當中蠢動的黑暗。
  然後是一切的元凶,地下城。
  隱藏在和平的日常生活當中,災厄與毀滅的炸彈。
  荷米斯斷言道,世界如今正在渴望著,「英雄」的誕生是當務之急。
  「為了世界祈求的夙願……我要選擇貝爾小弟。」
  「不是【洛基眷族】,也不是【芙蕾雅眷族】?」
  「沒錯。」
  身纏月夜黑暗,荷米斯背對著亞絲菲,肯定了她的疑問。
  最後,他有如獨自般,開始細細說道:
  「大神(宙斯),您沒能達成的使命,就由我荷米斯……不,是由此地(歐拉麗)達成吧。」
  嘴角刻著笑意,男神大聲宣布:
  「我們定會扶助他成為最後的英雄。」
  然後。
  荷米斯單手推高帽檐,俯視著下方光景,瞇細眼睛。
  「為此……女神(伊絲塔)與她的眷屬們啊,你們就成為基石吧。別擔心,不至於要人命的。」
  為了英雄。
  荷米斯就連美之女神的嫉妒與爭執都能利用。
  定睛注視著為了搶奪少年而化為戰亂之地的風月街,他臉上露出殘忍刻薄的笑意。
  「唉呀……果然被她看穿了。趁還沒真的惹火她,速速告退吧。」
  在遙遠的前方,銀髮女神從宮殿正面轉頭看向這邊。
  美神的銀瞳確實是注視著自己,荷米斯深深壓低帽子,隔絕了視線。
  好可怕喔。他露出笑容,往後退開一步。
  「……宙斯,我要將一切賭在那白光上。」
  成功打倒了樓層主的純白極光,少年的靈魂光輝。
  讓荷米斯產生預感的,少年的【眷族神話】。
  神在離去之際留下這句話,就轉身背對戰場。
  染紅都市天空的戰火,熾烈燃燒。



第七章 Goddess War
  風月街漸漸變得有如人間地獄。
  洋溢異國情調的街道上,許多建物損壞、炸毀,充滿魔法殘渣的遊廓也被刻下了破壞的爪痕。立在路旁的蒼櫻於火星中搖曳,周圍的街道上失去人影,只有武器殘忍遭到打斷、陷入沉默的悍婦們被人擱置著。
  還在四處逃竄的娼婦們尖叫著,抵抗者們的吼叫響起,風月街傳出的戰鬥聲逐漸移向第三區中心的女主神娼殿。
  「發、發生什麼事了……」
  赫斯緹雅等人好不容易抵達大宮殿正門大廳,看到那景象,都倒抽一口冷氣。
  四周滿是碎裂的白色大理石地板、牆壁與柱子,以及看似遭到瞬殺、身受重傷的亞馬遜人們,像屍體一樣倒在地上。宮殿周圍依然傳來刀劍相接的聲響,莉莉代替狼狽的千草與其他人,茫然地低喃。
  「恐怕是發生鬥爭了。與伊絲塔早有孽緣的派系……」
  聽到莉莉的低喃,女神(赫斯緹雅)歪扭著眉毛,抬頭看向身旁的男神,他也表情僵硬地點頭。
  想起一路上目擊到的襲擊者們武裝上刻著的徽章,她說出口:
  「芙蕾雅,採取行動了……!」

  宮殿內充斥著揮砍聲與血花四濺的水聲。
  「饒、饒命……!?」
  失去同伴而陷入孤立的戰鬥娼婦苦苦哀求,黑劍將她連同哀求一併砍倒。黑精靈(dark elf)戰士對她們乞求饒命的聲音一概不聽,肅靜地製造出更大的血泊。
  「赫格尼,不要殺了她們。」白精靈(elf)出聲說著,自己也在進行單方面的蹂躪。他毫不留情,用超短文型魔法攻擊發出慘叫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們,以迅雷把她們連同通道一起焚燒殆盡,替宮殿開出通風孔。
  「炎、【炎金四戰士(Bringar)】……!?」
  在另一個樓層,亞馬遜人才剛表示驚愕,全身上下就被四把標槍(javelin)擊中。
  一瞬間被四把槍尾打中身體,Lv.3的戰鬥娼婦倒在地板上。以頭盔與鎧甲武裝自己的四名小人族從她身旁飛快跑過,剎那間驅逐了趕來救援的敵方團員。
  一發現通往外面的階梯,其中一人拿著不合體格的巨大戰鎚,伴隨著轟然巨響將它擊碎。
  「宮殿後面到二十樓為止的階梯全都搗毀了。」
  「接著解決團員,不要讓她們把女神伊絲塔帶出去。」
  四胞胎小人族語調平靜地交談,然後迅如飛箭地往四個方向分頭散去。
  廣大宮殿裡剩下的戰鬥娼婦、女神的精銳們無力招架,不斷發出高聲慘叫。
  「——喂,大塊頭!?走這條路對嗎!?」
  「不知道!你沒看到階梯都被打壞了嗎!?」
  又是另一個樓層,扛著大刀與斧頭的韋爾夫與櫻花於通道上疾馳。
  他們目睹遇襲的風月街與宮殿的慘狀,擔心貝爾他們的安危,於是兩人先走,女神(赫斯緹雅)等人隨後跟上。所幸神祕襲擊者們絲毫不理會韋爾夫他們,兩人乘著周圍的混亂,從娼館街一口氣衝進宮殿內。
  「!?」
  「戰鬥娼婦!?」
  一路上幸運沒遇到敵人的韋爾夫與櫻花面前,出現了一名悍婦。
  全身滿是鮮血與裂傷的她呼吸紊亂,左手拿著棍棒,右手按住側腹部。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竹」
  她眼睛布滿血絲,簡直像是陷入恐慌般殺向兩人。
  櫻花緊急擋下了亂揮的棍棒,巨大身軀搖晃一下,被逼得大幅後退。
  「大塊頭!?」
  「這傢伙是Lv.3!」
  櫻花手被震得發麻,差點弄掉斧頭,韋爾夫也跟他一樣,被對手的氣勢壓制住了。
  戰爭遊戲才剛結束,鍛造坊還沒打理好,手邊連一把「魔劍」也沒有。眼見對手都已經受傷,自己卻仍然敵不過,韋爾夫對Lv.的差距咒罵著「王八蛋,開什麼玩笑」——突如其來地,通道的牆壁粉碎了。
  「!?」
  韋爾夫跟櫻花還有敵人都大吃一驚,眼睜睜看著牆壁破了一個大洞。
  跟無數瓦礫一起滾落在通道上的,是一名遍體鱗傷的亞馬遜人。
  「少讓我多費工夫了,妓女。」
  接在奄奄一息的她後面,一名貓人青年從打碎的大洞現身。
  手持染血長槍的矮小冒險者,以冷酷的眼神看著受傷的戰鬥娼婦。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看到她扔下棍棒想逃,青年的動作快如閃電。
  青年以韋爾夫他們看不見的速度,在敵人背後長槍一揮,以槍柄命中了她的肩膀。從側面遭受毆打的女人惡狠狠撞上牆壁,把壁面撞個粉碎,就像重現剛才的光景般開出一個大洞。
  眼見自己苦戰的對手名符其實遭到瞬殺,韋爾夫與櫻花呆站原地時。
  貓人青年瞥了兩人一眼。
  「你們是幹嘛的?」
  面對尖銳有如刀鋒的視線,兩人說不出話來時,青年似乎看穿了韋爾夫身為工匠的氣質,唾棄地說:
  「區區鐵匠……乖乖去玩鐵塊吧,遜咖。」
  「什……你、你這傢伙!?」
  身為鐵匠的驕傲嚴重受創,韋爾夫大吼回去,但青年不再理會,逕自走去。
  看到那伴隨輕盈腳步聲消失在大洞裡的身影,櫻花震慄地低語:
  「Lv.6,【女神之戰車(vana Freia)】……艾倫·傅洛摩。」
  他低聲說出第一級冒險者艾倫的綽號後,又補了句「【芙蕾雅眷族】」。
  櫻花倒抽一口氣,身旁的韋爾夫因屈辱與無力感而受到打擊,往牆上重重揍了一拳。
  ※
  「不、不會吧……不可能。」
  茫然自失的女神(伊絲塔)在陽台上許久無法動彈,然後腳步焦慮地回到宮殿。
  她對著周圍動搖的團員大叫:
  「芙里尼她們呢!?『殺生石』怎麼樣了!?」
  「這、這個,我們聯絡不上!?派去傳令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j
  身旁團員們所書讓她嘖了一聲,受到煩躁與動搖所侵襲,她絞盡腦汁拚命思考。
  追根究柢,芙蕾雅怎麼會挑這時候攻進來?
  就算送獸洳把「殺生石」的事洩漏給芙蕾雅了,春姬的「妖術」——等級昇華的效果應該也沒曝光,不至於讓她察覺到危險,攻打過來才是。
  「……是貝爾·克朗尼嗎。」
  那個銀髮美神,就這麼執著於那個少年?
  絕不允許伊絲塔奪走少年,到了要發動戰爭的地步?
  「那個女人,真的就為了一個小鬼……!?」
  ——太超出常軌了!!開什麼玩笑!?
  伊絲塔懷抱著劇烈心跳,在心中大叫。她到現在才明白,她以為自己的行為不過是個小小報復,卻踩中了女神的地雷。
  怎麼辦,怎麼辦?她問自己。是該先確保「殺生石」與春姬無虞,與芙里尼她們會合,還是逃出被敵人攻進的大本營(總部)……不,乾脆直接逃出這都市(歐拉麗)——伊絲塔呆站原地,猶豫不決。
  這時,她發現自己周圍的喧鬧聲中斷了。
  「……喂!怎麼了!?」
  在這種狀況下,周圍卻聽不到團員們倉皇不安的聲音——戰鬥娼婦的聲音。
  伊絲塔在三十一樓的大階梯前,正巧是俯視著與貝爾第二次邂逅的三十樓大廳,從扶手挺出上半身,對樓下呼喊。
  並立著缽形裝飾大柱子的大廳,始終維持著陰森森的沉默。
  不久,就聽見「喀,喀」的聲響。
  踏著纖細的跫音,一尊女神從通道現身。
  「啊……!?」
  伊絲塔的紫水晶眸子睜到最大,在她的視線前方,女神芙蕾雅微笑著。
  她直勾勾地仰望著伊絲塔,將銀色長髮撩到耳後。
  「諸神大會以來就沒見面了呢,伊絲塔?最近還好嗎?」
  「芙、芙蕾……!!」
  「有件事我想馬上跟妳說。不對——應該說是告別吧?」
  面對喉嚨哽住的伊絲塔,芙蕾雅仍舊微笑著,冷冰冰地告訴她。
  看到女神連護衛都沒帶,隻身前來,伊絲塔甩亂著頭髮,扯著喉嚨叫道:
  「你、你們快抓住那個女神!?」
  她對身旁的男女團員下令。
  原本驚慌失措的兩人聽從主神命令,跳下了大階梯。
  他們對佇立於大廳中央的芙蕾雅發動突擊——就在靠近她的前一刻,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
  「!?」
  首先是男性團員,被女神的銀瞳注視著,他一陣痙攣,膝蓋跪地。
  接著女性團員被女神淡淡一笑,彷彿一陣迷醉感襲來,腳步踉蹌了。然後當芙蕾雅主動靠近她,在耳邊呢喃了什麼後,她兩腳一軟,當場坐到地上。
  拚命想站起來的男性團員,讓女神的玉手在臉頰上一摸,隨即不支倒地。
  「妳、妳把我的孩子……!?」
  ——「魅惑」了。伊絲塔發出呻吟。
  一路上都在重複相同光景嗎?她把所有擋路的人都「魅惑」了嗎?
  芙蕾雅用太過精湛的手法,不分男女,融化了所有團員的身心。
  「真是群可愛的孩子呢,伊絲塔?」
  「噫……!!」
  將兩名無法再戰的團員拋在背後,銀髮美神走上大階梯。
  女神(伊絲塔)已不再隱藏對她的恐懼,發出細小的慘叫,一個人逃往宮殿樓上。
  ※
  「風月街被……」
  從空中庭園環視戰場景色,亞馬遜少女無力地低喃。
  從第一次聽到的爆炸聲到現在,還沒過多少時間。四處爆發戰爭的第三區一帶滾滾冒煙,敵人已經包圍了那裡,甚至攻進了宮殿。
  眼見自己派系的地盤被打得潰不成軍,留在庭園裡的戰鬥娼婦們都心慌意亂。
  「怎、怎麼辦,阿伊莎……」
  長髮綁起的亞馬遜少女,對阿伊莎發出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伊絲塔女神又聯絡不上……派去的人好像半路上都被幹掉了。」
  「聽說【芙蕾雅眷族】……還有主神(芙蕾雅)本人都已經入侵宮殿了。」
  其他人也都邊發抖邊說出壞消息,阿伊莎閉起了眼睛。
  縮在庭園角落看著風月街戰況的亞馬遜人們,都等著她開口。
  「……【伊絲塔眷族】已經玩完了,麗娜,妳們快逃吧。」
  先遭到芙蕾雅等人進攻,自家派系就等於是輸了。
  阿伊莎徹底覺悟了一切,如此告訴大家,戰鬥娼婦們都低下了頭。
  「妳叫我們快逃,那……阿伊莎妳怎麼辦!?」
  剛才那個喚作麗娜的少女,搖晃著綁起的長髮逼向她。
  「我要等人。」
  阿伊莎不再看著少女,目光轉向祭壇那邊。
  她注視著躺在石板上,失去意識的春姬。
  「我有個必須做個了斷的對手。」
  然後,她的視線飛往鳴響著激烈劍戟聲的宮殿屋頂。
  ※
  銀塊相撞的聲響,直達蒼茫夜空與明月。
  兩個人影在屋頂上,在外牆上,一邊破壞立足處一邊移動,舉起武器,一次又一次地交錯。
  向下劈砍,往上撈擊的大戰斧與大劍,散發出凶猛的火花。
  「咕嗚!?」
  「喝啊!」
  在女主神娼殿的最高層,風月街當中離天空最近的宮殿屋頂,貝爾與芙里尼正在交戰。
  具備了人工植被與水池的建物最高樓層,呈現一片足可稱為「女神花園」的美景。兩人運用、破壞著大小可媲美競技場的整個屋頂寬敞平臺,在有如瞭望臺般屹立的女神(伊絲塔)居室周圍不斷交鋒。
  貝爾勇敢地殺退進逼的大戰斧,四肢灌注力量對抗襲向自身的強大衝擊,給敵人一記迴旋斬做為反擊。
  芙里尼一瞬間就將其擊落,並接連施加攻擊,貝爾也全數擋下。
  「咯咯咯咯咯咯咯!!挺有一套的嘛!?」
  歪扭著整張臉與臉頰上的傷口,芙里尼瞪著眼睛,布滿血絲的眼球蠢動著。
  仍然怒不可遏的雙眼,帶著殺意與愉悅射穿了貝爾。
  「怎麼樣啊,很棒對不對~~~~!!春姬的妖術如何啊!?」
  藉由魔法【萬寶槌】,貝爾才勉強能與芙里尼交手。正如她的歡呼,春姬的等級昇華效果實在厲害。
  然而這份力量還不夠完美,盡可能逼近對手的速度也還是對方略勝一籌。
  即使得到了犯規級的恩惠,還是無法超越第一級冒險者的高峰。
  貝爾的感官跟不上巨幅提升的能力值,拚命駕馭自己的能力,面對擁有都市(歐拉麗)第一線實力的芙里尼,他咬緊牙關。
  「只要有這份力量,Lv.6又怎樣!!【劍姬】那小妮子又算個屁!?」
  「!」
  朝著將雙腳活用到最大限度進行防戰的貝爾,女巨人激烈地進攻。
  她怒髮衝冠,隨著一記強擊,說出對少女的怨恨。
  「居然說那個女人偶最強、最美!?開什麼玩笑啊!!」
  「……!」
  「……看到你的戰鬥方式,老娘就一肚子氣!?那個女人的身影一直閃爍個沒完!!」
  如同嫉妒美神(芙蕾雅)的主神(伊絲塔),她也對被譽為最強冒險者之一的女劍士抱持著敵意。
  有如女神的金髮金眼美貌,以及追過自己、達到Lv.6的少女的實力,令她心中燃燒著憎惡之火。而貝爾曾以艾絲為師,芙里尼可能是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了她的影子,因而難掩滿腔怒火。
  「只要有那份力量,那種醜八怪沒啥了不起的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要打爛貝爾一舉一動中的艾絲似的,芙里尼使出了大縱斷的一擊。
  貝爾往旁跳開,躲掉了擊碎屋頂平臺一部分的大戰斧,橫眉豎目。
  憧憬對象遭人藐視,擾亂了貝爾的內心,他怒火中燒地砍向對手。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面對貝爾排山倒海般地果敢猛攻,芙里尼第一次進行了像樣的防禦。
  帶著附加的大量光粒使出的連續揮砍,使大戰斧吱吱嘎嘎作響。從多種角度砍來的無數斬擊,搖動了她的巨大身軀。
  像要還以顏色般,貝爾灌注渾身力氣使出一招縱斬,芙里尼一躲,劍刃擊碎了她的立足處。
  「——少得意忘形啦!?」
  「!?」
  芙里尼彈開了展開攻勢的貝爾的大劍,龐大身軀一個翻轉。
  少年的上半身連同武器往後仰倒,一記前踢痛擊他的胴體。
  「啊!?」
  貝爾緊急以膝蓋防禦,但仍被踢飛,撞壞了屋頂平臺的鐵柵欄。
  他的身軀描繪出平緩的拋物線一路飛去,從宮殿最高層摔向下方。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芙里尼發出青蛙般的大笑,嘗試追擊。
  然而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呼喚了她。
  「芙、芙里尼!?伊絲塔女神有危險了,快去救她!?」
  「……啥?」
  叫住她的,是兩名跑上階梯、出現在屋頂上的戰鬥娼婦。
  她們上氣不接下氣,焦急地趕過來。芙里尼用鼻子哼了一聲,本來不打算理她們,然而她從屋頂上看到了一幕景象,停住了動作。
  「這是,怎麼回事啊……」
  好不容易漸漸平息的怒氣,使她的目光轉向冒出好幾道濃煙的風月街。
  她這才終於發現,總部周邊正處於異常狀況下。
  「總算找到妳了,妳都在幹什麼啊!?」
  「不准命令老娘啦,兩個醜八怪。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總部……風月街被敵人進攻……!?」
  芙里尼向跑來的兩名亞馬遜人間清楚狀況。
  這時,她察覺到又有人來到了屋頂上。
  「……?」
  與戰鬥娼婦們上來的西邊階梯口正好相反,某人從後方的東邊階梯現身了。
  月光被雲層遮蔽,使那名人物為黑影所覆蓋。
  「——就剩這裡了嗎。」
  發出低沉男人嗓音的身影,相當巨大。
  那人的個頭,甚至比超過二M的芙里尼更高。遠遠看去,也能看出那人擁有健壯魁偉的體格,他在被破壞殆盡的屋頂平臺上,靜靜往這邊走來。
  從那身影的輪廓來看……是獸人。
  「可、可惡,該死的王八蛋……!?」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芙里尼狐疑地看向那人,在她的身邊,兩名戰鬥娼婦似乎開始自暴自棄,衝上前去。也許是體內流著的女戰士(亞馬遜人)血統讓她們這麼做的,兩人殺向來到屋頂平臺上的入侵者。
  看到她們拔出武器進逼而來,黑影纏身的人物,橫著揮出一拳。
  「————」
  轟然巨響爆炸開來。
  只以手臂動作使出的反手右拳,擊潰了第一個殺來的戰鬥娼婦。
  她以決堤之勢飛往旁邊,如炮彈般射進屋頂上的水池裡。高頭大馬的大漢,用連芙里尼都看不清楚的速度橫著揮拳後,直直伸出左手,抓住了動作因驚愕與恐懼而變慢的另一名戰鬥娼婦的臉。
  他一把抓住對方的頭,就像揚起一挺劍那樣輕輕舉起,然後往地面一砸。
  「——喀啊!」
  遭受把屋頂平臺都打凹了的一擊,頭部陷入石板地裡的戰鬥娼婦,發出零碎的痛苦哀叫,四肢隨即失去力氣,癱軟在地上。最後,亞馬遜人撞進水池裡濺起的水花如傾盆大雨般灑下,啪搭啪搭地打溼了周圍地面。
  芙里尼呆站原地,在她的視線前方,雲層裂開,月光再度照臨屋頂平臺。
  她的兩顆眼球所看到的,是野豬人的武人。
  「奧——奧它!?」
  土紅色的短髮,野豬的耳朵。
  具備盤石或是鋼鐵般筋骨的巨型體魄。
  精悍臉龐上不帶任何表情的野豬人,靜靜步向她這邊。
  「芙里尼·賈米勒……只剩妳一個人了嗎,」
  奧它帶著嚴峻的聲調與壓迫感,走了過來。
  芙里尼的指尖在發抖,可以說她被震懾了,在害怕。
  「你、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芙里尼慘叫般地喊道,同時也立刻明白了大本營(總部)陷入的現況。
  不等自家派系(伊絲塔眷族)攻過去,敵方派系(芙蕾雅眷族)先攻打過來了。
  她那大餅臉滴著冷汗,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說起來——她們在發動鬥爭之際,在對付奧它上可是做了格外周密的對策。
  用「殺生石」強化芙里尼等人自不待言,還要重複施加異常魔法與詛咒,將他削弱到極限。
  只有這個男的不做這麼多措施,就是打不蠃。
  她能把【劍姬】艾絲·華倫斯坦視為眼中釘。
  但是只有對眼前這個男人,她維持不住反抗的意志。
  那個明明沒裝備任何防具或武器,卻向周圍散發著沉重壓迫感的武人。
  正是【芙蕾雅眷族】的領袖。
  都市最強的冒險者。
  在歐拉麗當中只有這麼一位——唯一的Lv.7。
  「頂天」。
  【猛者(王者)】奧它。
  「咕,咕……咕,嘰……!?」
  她被徐徐逼近的那對銳眼瞪得不敢動,把大戰斧的握柄握得不能再緊。
  這跟面對「深層」樓層主的時候,是同一種感覺。
  只要一膽怯、畏懼、轉身背對敵人的瞬間,就會慘死。
  Lv.5芙里尼·賈米勒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前進。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芙里尼全身發出咆哮,主動衝殺過去。
  她高高舉起右手的大戰斧,施展出如弩砲般的袈裟斬。
  「……」
  碰上芙里尼正如【男人殺手】這個綽號,葬送了無數冒險者性命,灌注渾身力氣的一擊。
  奧它沉默地伸出了左手。
  「!?」
  他以左手——接住了芙里尼握住斧柄的右手。
  完全防禦。銀色巨刃碰都碰不到奧它一下,就被他岩石般的手掌抓住了拳頭。
  承受著驚人的衝擊力道,奧它的反應,只不過是身體下沉了一點。
  他瞇起犀利的土紅色雙眼,握碎了手掌接住的芙里尼的右拳。
  「嘰——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奧他的手中,傳出斧柄連同骨頭一起壓碎的聲音。
  右拳被捏碎的芙里尼發出嘶啞尖叫,身體往後仰倒到極限。
  握柄被折斷的大戰斧掉在腳邊時,奧它轉了半圈,把鬼吼鬼叫的芙里尼的龐大身軀扔向後方。
  「~~~~~~~~~~~~~~~~~~~~!?」
  他抓著握碎的芙里尼的右手,用一隻手臂就把她丟了出去。她的身體在石板地上滑翔,沒多久就應聲在地上翻滾,摔進人工水池裡才終於停下來。
  芙里尼原本痛得打滾,然而她的眼睛,看見了映照在水面上的自己的臉。
  褐色肌膚在地面擦撞,弄得滿是裂傷。
  芙里尼自稱全世界最美麗的大餅臉,刻滿了滲血的傷口。
  「老、老娘的,老娘的姣好臉蛋啊啊啊~~~~~~~~~~~~~!?」
  芙里尼對著天空咆哮,她的眼球充血漲紅。溼淋淋的黑髮黏在皮膚上,瘋狂怒吼的女巨人理性盡失,朝著奧它狂奔而去。
  「你這死野豬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芙里尼連骨頭粉碎的右手都高舉起來,伸出雙手要抓住奧它。
  看到女戰士一路狠狠踏碎踩到的石板衝過來,奧它握緊了左手。
  「吵死了。」
  然後,將鋼拳砸進那張大餅臉裡。
  「嗝嘿欸!?」
  陷入臉部中央的野豬人的拳頭,把芙里尼揍得飛往遠方。
  巨大身軀以暴風之勢飛過寬廣的屋頂平臺,就這樣從宮殿摔了下去。
  她發出讓人想搗起耳朵的風切聲,墜落到遠遠下方的地面。
  「嘰噫咿咿……!?」
  勉強做出受身姿勢的芙里尼,在宮殿正面的前院中心痛得全身扭動。
  即使從高達四十樓以上的宮殿墜落,比一般怪獸強壯多了的Lv.5的耐久力,讓她保住了一命。整個被打斷的鼻樑流出大量鼻血,把她的狩獵服染成鮮紅。
  芙里尼流著眼淚,用手按住臉孔。
  「嗚、嗚噫!?」
  野豬人武人追了過來。
  他跳下宮殿屋頂平臺,腳踹外牆,以強韌的雙腳踏碎石板地,降落在地上。
  芙里尼一屁股坐在地上,拚命想後退——然而出現的不只是奧它。
  背後、側面、四方。
  響起總共七次的著地聲,貓人、白精靈與黑精靈,以及四名小人族現身了。
  認出包圍自己的冒險者的長相,芙里尼這次真的全身發冷了。
  「【女神之戰車】、Lv.6的赫格尼與赫定,連【炎金四戰士】格列佛兄弟都來了……!?」
  被都市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的最強戰力包圍,芙里尼的戰意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將宮殿內所有敵方團員徹底打敗的第一級冒險者們,如今在最後殘存的【伊絲塔眷族】領袖面前集合。
  看到從正面走近的奧它加入了包圍圈,她的心靈終於失去了平衡。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饒、饒命啊!?」
  芙里尼一手按著臉,不顧一切地開始求饒。
  「說到底,老娘有做錯什麼事嗎!?憑什麼老娘得遭到這種對待!?」
  講話難聽的貓人不屑地說「妳活著呼吸就是危害世界啦」,但正在哭喊的她沒聽見。
  「要、要老娘做什麼都行!什麼都可以,所以饒了老娘吧!?有、有了!老、老娘用身體來付!准你們跟老娘睡,所以放了老娘吧!?」
  劈嘰!第一級冒險者身上發出了殺意高漲的聲音。
  「沒有女人比老娘更棒啦!?這副身材,這副美貌,連女神都得落荒而逃!你們可以對這麼有魅力的老娘為所欲為,喏,是不是很誘人啊!?」
  芙里尼忙著諂媚,沒注意到總共八雙眼睛發出的強烈殺氣。
  所有人都變得面無表情時,站在正面的奧它下巴一縮,低下頭去。
  然後——芙里尼好像要補上最後一擊,露出了醜怪的笑臉。
  「你們的主神(芙蕾雅)根本不能比啦!!」
  霎時間。
  低垂著頭的野豬人,猛然抬起了臉。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奧它發火了。
  「噫!?」
  「妳玷汙了我等崇高的女神!!」
  不是譬喻,他雙眼真的發出鮮紅凶光,憤怒地大聲咆哮。
  周圍的艾倫等人也與奧它完全進入同一狀態,激憤情緒四面爆散。
  「妳的末路只有一條!!」
  『死刑,死刑,死刑!!』
  在奧它的大吼之後,接連而來的是告死齊唱。
  狂凶戰士們圍成一圈,逼近臉色慘白的芙里尼。
  八道黑影絲毫不聽她的制止,覆蓋了女巨人的身體。
  「嗚、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臨死慘叫,直達風月街上空。
  ※
  「……沒追過來?」
  從屋頂平臺墜落,在宮殿背面高層屋頂上著地的貝爾,仰望著頭頂上,喃喃自語。
  貝爾全身散發出光粒,擺好架式,然而上空沒有任何動靜。芙里尼沒進行追擊雖然讓他不解,但他還是放下了舉起的大劍。
  環顧周圍,風月街正冒出無數黑煙。剛才必須集中精神與第一級冒險者交戰的貝爾,看到這滿是火星與電流等魔法殘渣的光景,倒抽一口氣。
  這裡正遭到敵對勢力的強襲——芙里尼也去應付敵人了?
  貝爾如此思考,認為機不可失,衝出了屋頂。
  他想趁這場混亂將春姬帶走,於是再度前往別館的空中庭園。
  貝爾充分發揮擬似Lv.4的腳力,連續高高跳起,從這個屋頂跳向那個屋頂,途經從四十樓伸出的空中走廊。他一邊細心注意周圍的襲擊,一邊全速前往庭園。
  而當他抵達空中庭園時,那裡的人都不見了。
  屍橫遍野地倒在地上的眾多戰鬥娼婦也都被搬了出去,此時四下籠罩著夜晚的寂靜。月嘆石的石板也許是遭到大肆破壞的影響,或是因為高掛空中的滿月開始缺角,亮著淡淡的藍光。
  他踏進留下巨大爆炸痕跡與戰鬥爪痕、被搗毀的儀式之地。
  只見那名女子,就在空無一人的庭園中央祭壇上。
  「……來了啊。」
  坐在石壇上的長髮女英豪阿伊莎,站了起來。
  春姬也在,就在阿伊莎的身旁。她失去了意識,躺在祭壇前的石板上。
  阿伊莎的低喃,聽起來就像確定自己一定會來似的,貝爾默默地走上前去。他攜著帶有傷痕的大劍,前往阿伊莎與春姬的面前。
  悍婦的大朴刀插在地上,貝爾與她隔開一段距離正面相對,告訴她:
  「我要帶春姬小姐走。」
  貝爾講得清清楚楚,阿伊莎目不轉睛地注視他的臉,然後瞇起眼睛。
  「……表情變得不錯嘛。」
  看到貝爾露出決定貫徹信念的雄性面孔——毅然決然的英雄(雄性)神情。
  阿伊莎高興地出聲說道。
  「不過呢,也不能讓你說帶走就帶走。」
  她一手抵在水蛇腰上,臉上露出大膽的笑意。
  晃動著黑色長髮與藍紫衣裳,她光著腳踩在石板上,發出沙沙聲。
  「【眷族】是血的盟約,背叛必須付出代價……你懂吧?」
  「……」
  身上以神血刻著「恩惠」的眷屬,無法輕易脫離神的膝下。
  阿伊莎告訴他,就算留在派系感到痛苦難耐,或是其他派系的人想帶本人離開,也沒那麼容易就能強行通過。
  這貝爾早就知道了,他沒吭聲。
  「對了,我還沒聽你講過呢。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想救她?愛上她了?」
  阿伊莎態度一變,興味盎然地問道,貝爾一時語塞。
  他雖然有點慌張,但還是開了口。
  「……春姬小姐當娼婦當得很痛苦,所以我要救她。」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過她完全沒碰過男人,還是個處女啦。」
  「咦!」
  聽到春姬還保持著處子之身,貝爾眼睛瞪成了兩個點。
  「每次到了要正式上場時,這個笨蛋一看到男人的裸體就暈倒了。」
  「……」
  「她前天看到客人的胸膛,還口吐白沫呢。把客人嚇到,被退貨了。」
  貝爾強烈地感到心有感感焉。
  他與春姬初次相遇的時候,她好像也是才看到自己的鎖骨,就昏過去了……
  「可、可是!春姬小姐說她好幾次……那個,陪男人睡過……」
  「大概是昏倒了以後做了什麼猥褻的夢吧,這隻色狐狸。」
  阿伊莎說道,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貝爾用難以言喻的眼光看向昏倒的春姬。
  「……或者是她已經被逼到了極限,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清楚了。」
  「!」
  被趕出家門,硬是被人從故鄉帶到這裡來。
  被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被賣掉的春姬,過著波折不斷的人生。
  她被迫接受娼婦的訓練,有時還得暴露出肌膚,任人上下其手。
  春姬一定受到了極大壓迫。世界在一瞬間變得天昏地暗,她一定陷入了痛苦深淵。
  這樣的她如果受到惡夢的折磨。
  如果在現實與妄想之間不斷失去自我。
  自己果然還是必須帶她走。
  帶她來到她從那牢籠深處豔羨地望著的外頭世界。
  「——不過即使不夠格做娼婦,這女孩還是有價值的。」
  當貝爾再度認識到自己的決心時,阿伊莎呈現的氣氛也變了。
  「就算逃出這個派系(眷族),也一定會有其他人聽到春姬的力量,而引發今天這種狀況。與其讓更爛的傢伙包養她,不如待在這裡還好一點。……主神(伊絲塔)的詛咒也叫我不准把她交給你。」
  阿伊莎露出細微顫抖著的右手,啟唇連續不停地說道。
  然後她銳利的眼眸——在追問貝爾:你能保護得了春姬嗎?
  她以右手拔出插在石板上的大朴刀,將散發銀光的刀尖對準了貝爾。
  「拿起你的武器吧,男人要把女人帶走時,都得來硬的。」
  看到阿伊莎面露笑容,貝爾知道只能一戰,也下定了決心。
  為了回應她的意志,貝爾兩手舉起了帶來的大劍。
  周圍仍然傳來遠處風月街的戰鬥聲,貝爾與阿伊莎互相注視。
  「一分鐘。」
  突然間,阿伊莎開口說道。
  「我不只照顧春姬,也跟她組過隊,那種『魔法』的效果還有一分鐘。」
  阿伊莎注視著附加在貝爾身上的無數光粒,提到魔法的時間限制。
  她跟春姬聯手戰鬥過好幾次,很清楚她魔法的效果,告訴貝爾,少女為他傾注所有精神力進行的等級昇華,從光粒量與光亮程度來看,再一分鐘效果就會解除了。
  貝爾往下瞄了一眼包裹自己全身的溫暖光暈。
  「現在的你能夠輕易擊敗我,擄走這個女孩喔。」
  瞥了一眼身旁的春姬,阿伊莎如此告訴他。
  貝爾吊起雙眸眼角,靜靜地收起大劍,只維持著架式。
  他任由時間流逝。
  「真傻……」
  看到貝爾這樣,阿伊莎似乎又是傻眼又感到愉快,瞇起了眼睛。
  兩人注視著對方,氣氛如弓弦般拉緊,貝爾身上的光暈慢慢減弱。
  然後下個瞬間,光粒完全消失,同時龜裂的祭壇石柱也崩塌下來。
  彷彿以瓦礫碎落聲為號,兩人一口氣衝了出去。
  「不過,我不討厭喔!!」
  大劍與大朴刀發生衝突,阿伊莎掀起了嘴角。
  女英豪在交錯的刀刃背後笑著,貝爾眼中亮起意志之光。
  武器相接發出暢快聲響,少年與悍婦更進一步加速,激烈地展開白刃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互相錯身而過,你來我往,利刃縱橫交貫,阿伊莎哈哈大笑。
  迸散著無窮無盡的碰撞聲與火花,她從五臟六腑之中發出歡呼。
  「沒錯,就是因為這樣,跟雄性的交合才如此令我欲罷不能!!」
  女英豪緊盯著刀劍相接的貝爾的臉龐,凶猛地笑著。
  「又傲慢,又粗暴,又強悍……!」
  阿伊莎用全身承受著貝爾的身體、貝爾的視線、貝爾的力量。
  迸發的喜悅令她渾身顫抖。
  「能讓女人(我們)血液沸騰的,永遠都是男人(你們)!!」
  她歡喜地高喊,大朴刀高舉劈下。
  面對狠狠砸碎石板的大刀劈擊,貝爾也發出吼叫,揮舞大劍還以顏色。
  兩人在空中庭園高速移動,一擊一擊互相衝突,奏響著慷慨激昂的戰場之歌,持續著一進一退的攻防。
  到了最後,全身燃燒著女戰士(亞馬遜人)天性的阿伊莎。
  「——【來吧,蠻勇之霸主】!」
  開始詠唱了。

  她氣喘吁吁地衝上最高層的階梯。
  包覆發燙身體的夜晚涼氣,被月光所沾溼。
  訴說著激烈戰況、遭到徹底破壞的屋頂平臺上,可以望見整片風月街染紅的光景。
  「妳想跑多遠呀,伊絲塔?」
  「芙、芙蕾雅……!?」
  看到芙蕾雅跟在自己後面,從東邊階梯現身,伊絲塔的臉孔害怕地歪扭。
  面對如暴君般超然微笑,將自己逼入絕境的銀髮女神,伊絲塔連敵意都忘了,只受到恐懼所束縛。
  伊絲塔再次倉皇逃跑,逃離踐踏自己的地盤、驅散自己的眷屬、蹂躪了自己的一切還步步進逼,散發出非比尋常的神意的她。她橫越被斧頭與大劍砍得面目全非的女神花園,想跑進她那如瞭望臺般聳立的居室。
  「什麼……!!」
  然而她的打算脆弱地崩毀了。
  繞過水池與樹林,通往自己房間的通道,宮殿屋頂平臺上的一隅,簡直像斷崖一樣缺了一大塊。這個崩塌痕跡是眷屬(芙里尼)的大縱斷一擊所造成的,但女神(伊絲塔)無從得知。
  她愣在原地,踏響著喀喀跫音的芙蕾雅,終於追上了她。
  「追逐遊戲結束囉,我好累喔。」
  「噫……!?」
  她慌忙回頭,壓抑住慘叫。
  芙蕾雅微笑著,在她的後方,有個跟伊絲塔背對的崩塌處類似的崩坍痕跡,這是貝爾的縱斬砍出來的。
  隔著不到十步的距離,伊絲塔與芙蕾雅相對峙。
  「我……我只是一時起意,芙蕾雅?我不知道妳有那麼執著於那個小男生……我、我不敢了,饒了我吧。」
  宮殿內已經沒有自己的團員了,全都被奧它等人剷除了。
  失去下屬的伊絲塔露出僵硬的笑容,求她原諒。
  芙蕾雅讓夜風吹動著一頭美麗銀髮,微笑了。
  「伊絲塔?妳至今的惡作劇我都能笑著原諒……但只有這次不行,我不能原諒。」
  她用絲毫不帶笑意的眼神,微笑了。
  「我一定要讓那孩子成為我的人。」
  她顯露出些許隱藏的激情,微笑了。
  「哪個女神敢碰我的人,我絕對饒不了她。」
  看到芙蕾雅暴露出蠻橫的獨占欲與對貝爾的執著,伊絲塔啞然無語。
  那簡直就像兩面對照的鏡子,如同嫉妒芙蕾雅的伊絲塔眼中蘊藏黑色火焰,芙蕾雅的銀瞳中也帶有名為迷戀的黑色火焰。
  靜靜散發怒氣的芙蕾雅,瞇細了眼,啟唇說道:
  「我——要毀了妳。」
  聽到女神的死刑宣告,伊絲塔臉色發青了。

  (——「並行詠唱」!?)
  一面進行戰鬥一面響遍四周的歌聲,讓貝爾驚愕萬分。
  「【英勇的戰士啊,魁偉的豪傑啊,貪婪暴戾的英傑啊】!」
  她那紅唇高速編織的咒文,聲音強而有力。
  阿伊莎揮動著大朴刀,與貝爾刀刃相交,流暢地同時進行戰鬥與詠唱,展現出她的膽力與技術。
  攻擊、移動、閃避、防禦實行起來依然毫不遜色——阿伊莎載歌載舞般的戰鬥姿態,確實不負【麗傑】之名。將「並行詠唱」的技術練到爐火純青的這名悍婦,果然比第二級冒險者(雅辛托斯)更強。
  「【欲得到女帝的帝帶(王者腰帶)就證明吧】!」
  ——不妙。焦躁焚燒著貝爾的內心。
  好幾次被彈開的劍擊斬斷了阿伊莎的長髮髮梢,卻絕對傷不到她。對手非但不選擇防禦,反而在揮刀之餘加入長腿腳踢,要打倒貝爾。他無法放手進攻,宮殿內多次戰鬥造成的傷勢與疲勞,又讓身體疲憊不堪。
  「【滿足我,貫穿我,滅殺我做為證明】!」
  再這樣下去不妙……!?
  每分每秒進行的詠唱,讓貝爾額頭滴下汗水。
  再這樣下去,對手將會用「魔法」攻擊自己。他一時心慌,高舉大劍發動突擊,卻即刻吃下長腿的一記強烈腳踢(反擊)。
  「咕!?」
  貝爾被這一腳踢在臉上,飛了出去,在石板上翻滾。
  「【我飢渴的利刃(名字)是希波呂忒】!!」
  然後面對大幅拉開距離的少年,阿伊莎完成了詠唱。
  眼見「魔力」的規模有如狂風大作,又是初次見識到的「魔法」,貝爾正要緊急閃避——然而他察覺到敵我的位置,心頭一驚,打消了這個念頭。
  現在位置是空中庭園的中央,祭壇正面,昏倒的春姬就在自己背後。
  一旦躲掉阿伊莎來自前方的魔法炮擊,少女將會受到殃及。
  她真的打算發射嗎?貝爾驚詫不已,但看到了阿伊莎的眼睛,他憋住了呼吸。
  『保護給我看看吧。』
  那銳利的眼神如此說道。
  她的意思是:想搶走她,總得要有這點表現吧。
  面對阿伊莎的真實心意——貝爾橫眉豎眼。
  「!!」
  【英雄願望】。
  他開始蓄力,以對抗不允許閃避的一擊。
  為了擋下阿伊莎的全力攻擊,貝爾讓純白光粒匯聚於大劍上。

  「等、等等!?」
  呆站在芙蕾雅面前的伊絲塔,看到了那個,叫出聲來。
  在女神的背後,被貝爾的斬擊砍出溝壑的屋頂斷崖。
  那裡有一隻手用力抓住了石板地,接著一名褐色的俊美青年,無聲無息地探出頭來。
  是塔木茲,他身上沾著吐出的血,渾身是傷,即使被奧它等人打敗,仍然趕來解救主神的危機。
  伊絲塔內心竊喜,拚命爭取時間。
  「芙蕾雅,告訴妳一件有趣的事!?」
  塔木茲的上半身,爬上了崩塌的屋頂懸崖。
  「美神(我們)的『魅惑』對那孩子,貝爾·克朗尼無效!妳不想知道他的祕密嗎!?」
  芙蕾雅的一邊細眉揚了揚時,塔木茲已經完全爬了上來。
  「如果真是如此,那更棒了,用上任何手段都要讓他成為我的人。」
  芙蕾雅笑著,在她的背後,塔木茲屏氣凝息,悄然無聲地靠近。
  「不過,這事不用妳來告訴我。」
  芙蕾雅說完,正要踏出一步的瞬間,塔木茲一口氣撲了上去。
  蠢貨!伊絲塔送給她一個充滿邪氣的嘲笑嘴臉。
  而就在塔木茲要抓到芙蕾雅的瞬間——她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似的,轉過頭去。
  出現在眼前的女神美貌,讓塔木茲睜大雙眼,動作完全停住了。
  伊絲塔僵在原地時,芙蕾雅走近塔木茲,撫摸他的臉頰,微笑了。
  「啊,啊啊……!」
  霎時間,塔木茲的腰酥軟了。
  他臉頰泛紅,嘴巴半張,眼睛帶著恍惚的色彩。
  向來受到伊絲塔寵愛的青年隨從,轉眼間就被芙蕾雅「魅惑」了。
  「到一邊去,好嗎?」
  聽到芙蕾雅的聲音,塔木茲頻頻點頭,拖著酥軟的腰離去。
  看到這幕光景,伊絲塔的時間停止了。
  目睹自己的男人被人奪走,令她呆站原地。
  受到女神的「美」吸引而發誓效忠的青年隨從,一身受到她的寵愛,對她心悅誠服。他早就受到伊絲塔的「魅惑」,成了完美的僕役,不可能再接受外來的「魅惑」。
  然而,芙蕾雅卻讓他臣服了。
  竟然能用「魅惑」覆蓋「魅惑」。
  這就表示,芙蕾雅的「美」凌駕於伊絲塔的「美」之上。
  伊絲塔心中響起了驕傲被擊碎的聲音,不斷迴盪。
  「…………為什……麼。」
  她喃喃說著,開始不住顫抖。
  伊絲塔咬牙切齒,幾乎要把牙齒晈碎,兩手握拳握到不能再緊。
  那褐色的肌膚、豐滿的身材還有美貌,都染上了憤怒的色彩。
  「為什麼!!」
  伊絲塔全身漲紅,放聲大吼。
  不管是周圍的名聲,還是讚揚美貌的男人人數,都是芙蕾雅勝過自己。
  連自己的寵臣都遭她重新「魅惑」,讓她奪走了。
  明明同樣身為「美之女神」,為什麼差這麼多。
  伊絲塔對著佇立眼前的芙蕾雅大吼大叫。
  「我跟妳到底哪裡不同!?」

  「品性。」

  斬釘截鐵。
  「——————」
  看著僵住的伊絲塔,芙蕾雅把她當呆瓜似的微笑了。
  「除此之外,還能有別的嗎?」
  空白只有一瞬間。
  轉瞬之間,激烈的憤恨燒盡了女神的身體。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絲塔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撲向了芙蕾雅。

  【英雄願望】(技能)的觸發因子(trigger)、腦海浮現的憧憬對象,是「一千童子」。
  儘管身長矮小,卻仍為了保護唯一一位姑娘,討伐了成千妖鬼(食人魔)的遠東武士。
  貝爾向春姬深愛的英雄求取力量,高舉大劍過肩。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前方,阿伊莎伴隨著裂帛般的清厲咆哮,把大朴刀往地上一砍。
  女英豪注入渾身力量的「魔法」發動了。
  「【赫爾·凱奧斯】!!」
  砸在石板上的大朴刀,發出了斬擊波。
  如同劃破水面的鯊魚背鰭,染成紅色的斬擊衝擊波在地面飛馳。
  對上比自己巨大好幾倍的紅彤斬擊波,貝爾握緊了白光大劍。
  五秒鐘的蓄力。
  伴隨著響徹天際的鐘聲,貝爾高舉白銀大劍,當頭劈下。
  「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紅彤斬擊波與白光大斬擊激烈相撞。
  光與光之間產生抗衡,空中庭園濺起了閃光飛沫。
  ——蓄力不足。
  輸出的力量壓倒性不足,面對巨大的紅彤斬擊波,貝爾的白光大劍漸漸敗下陣來。
  就在魔法的猛烈威力燒炙著肌膚時,劈嘰一聲,劍身裂開了。
  貝爾的深紅眼瞳睜到最大——感覺到背後春姬的存在,硬是咬緊了牙關。
  他有命託付給自己的心願,有必須貫徹的心意,有希望看見笑容的少女。
  對四肢灌注力量,鼓舞內心,燃燒背部。
  貝爾使盡渾身力氣,將大劍一揮到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聽見一陣轟然巨響,能量爆碎開來。
  紅彤斬擊波與純白斬光,雙殺抵消了。
  「竟然打破了我的魔法……!?」
  眼見貝爾漂亮粉碎了自己的魔法,阿伊莎露出憎厭的笑容。
  爆開的斬擊波(赫爾·凱奧斯)帶著大斬擊(阿爾戈英雄)同歸於盡,化為無數紅彤純白粒子擴散而去。當包含著魔力的爆炸熱風掀起時——白髮少年突破捲起的濃煙,飛奔而來。
  「——!!」
  他扔掉劍身被蓄力攻擊的反作用力打碎的大劍,一直線奔向阿伊莎。
  看見貝爾赤手空拳地殺來,阿伊莎也露出凶猛可怕的笑容,丟下大朴刀發動突擊。
  (——太慢了!!)
  【英雄願望】(阿爾戈英雄)的反作用力。
  做為「技能」的代價,少年消耗了體力與精神力,身體笨重而遲鈍。
  貝爾大顆汗珠飛濺的模樣,讓阿伊莎看出了勝利機會,她踢出了長腿。
  兩者激烈衝突。
  「噫——」
  女戰士(亞馬遜人)以超長攻擊距離為傲的右上段踢,讓少年不得接近,打進了他的側頭部。
  感覺得出來這一擊確實打穿了頭部,踢個正著的腳刀讓阿伊莎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後凍住了。
  少年沒有停止前進。
  即使頭部被狠狠踢了一腳,他仍然往阿伊莎的懷裡踏進一步。
  拋棄防禦的捨身一擊。
  他將【英雄願望】(技能)所失去的氣力,剩下僅有的氣力,統統灌注到攻擊這一個動作之中。
  在驚愕的阿伊莎眼前,貝爾握緊了右拳。
  他吊起深紅雙眸的眼角,揮出了炮彈般的拳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兔的獠牙(Vorpal Fang)。
  「咕嗚!?」
  在腹部炸開的一擊,讓阿伊莎的身體彎成兩截。
  驚人的衝擊力道使她雙腳離地,然而她咬緊牙關撐過去了,但就在這時。
  貝爾還沒停手,吼出炮聲。
  「火焰閃電——————————————————————————————!!」

  零距離。
  「喀啊!?」
  炮彈般的拳頭捶進肚子,放出密接炮擊。
  在腹部爆裂的炎雷,這次真的將阿伊莎的身體打上空中。
  傾注了貝爾全精神力的最大火力,超近距離的爆炸連他自己一起炸飛,雙腳在地面上刨削。
  少年的右臂白手腕以上全燒成焦黑,冒著煙。
  腹部被燒灼的阿伊莎,瀏海遮住了她睜大的杏眼,臉上慢慢浮現微笑。
  最後,她飛上半空的身體背朝下地重重摔落地面,陷入沉默。
  擊敗。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美之女神」發出了嚎叫。
  在狂風大作的女神花園之中,伊絲塔一臉美神不該有的猙獰面孔,作勢要抓住芙蕾雅。
  至於芙蕾雅,在她逼近眼前的瞬間,輕盈地轉了個身。
  「!?」
  暴露出銀色長髮與自己的背部,她用卸力的方式,躲掉了伊絲塔的突擊。
  伊絲塔一頭栽向芙蕾雅身後的屋頂懸崖,瞠目而視,踉跆了幾步才好不容易停下來。
  然而,喀,喀。
  「噫——」
  纖細的跫音自背後進逼,伊絲塔急忙轉身的瞬間,她的胸口被用力一推。
  用右手推了伊絲塔一把的芙蕾雅,再用右手推了一次。
  身體向後退,雙腳逼近懸崖邊,已經沒有後路了。
  宮殿下方的整片黑色地面,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吞噬伊絲塔。
  「等——」
  拜託等一下,芙蕾雅。
  這句話被一陣清脆的聲響蓋過了。
  啪。
  芙蕾雅的左手,給了伊絲塔一巴掌。
  「——啊。」
  被殘酷地甩了一耳光,伊絲塔的身體一個不穩,摔了下去。
  她從宮殿最高層往遠遠下方的地面墜落,身影眼見著越來越小。
  「美之女神」茫然地仰望著芙蕾雅,她甜甜地微笑了。
  沒過多久,就聽見「啪滋」一聲。
  地面傳來女神的身體摔爛的聲音。
  然後,為了不讓女神受到致命傷的肉體死亡,「神力(Arcanum)」發動了。
  當下界之中比任何事物都要美麗的光輝升起——就在這一刻,伊絲塔抵觸了下界的規則。
  看著這幕光景,感應到「神力」波動的芙蕾雅,像要送她最後一程似的,「啪」地彈響了手指。
  下個瞬間,從伊絲塔的墜落地點浮起無數光球——咚!!伴隨著驚人的轟然巨響,巨大光柱朝著夜空上升。
  光柱恍如倒流的大瀑布,筆直刺向天空。
  一尊天神被遣返「天界」。
  在名為下界的遊戲棋盤上落敗的諸神,再也不能回到下界。
  看著離開下界的女神的末路,芙蕾雅不禁以殘酷的表情嫣然一笑。
  「這次學乖了,以後就別再惡作劇囉,伊絲塔。不過或許已經太遲了。」
  銀髮女神輕聲一笑,轉身背對光柱。
  解決。
  ※
  擊敗了阿伊莎,貝爾身體搖搖晃晃地,抱起了春姬的嬌軀。
  接著,他看見了升上天際的光柱。
  「那,是……」
  難道是——貝爾瞳眸搖曳著,看到那莊嚴神聖的光景,確定了一件事。
  一尊天神被遣返天界了。
  在他短暫的生涯當中,從沒看過這聖光大柱。目睹驚人的力量波動與夢幻景象,可以想見就像其他許多人一樣,他被奪去了目光。
  是英雄譚或童話裡描寫的「仙精」們的聖歌,還是撼動大地的怪物(怪獸)咆哮?這幕壯觀的靈光景象就類似那些震撼,烙印在貝爾的心底。
  望著突破雲層、超越天空的神柱,他甚至連喉嚨都忘了發出聲音,最後,照臨世界的光輝平息了。好似地震的天鳴也止息下來,寂靜重返下界。
  貝爾抱著春姬,雙膝跪在石板上發愣。
  這時,那位神物出現在貝爾的視野裡。
  「……女神?」
  宮殿屋頂平臺上。
  貝爾從位於宮殿背面別館的這座空中庭園,也能用肉眼看見那裡的一尊女神。
  遠遠也能看出她那穠纖合度的傲人身材,不同於美得過火的伊絲塔,沒錯,那是一種靜謐的「美」,如同此時她背對著的那輪明月。是一種魔性,光是存在於那裡,就能讓人不住仰望。銀色長髮在風中飄飛,恍如銀砂般閃耀。
  貝爾忘了時間,定在原地,那尊銀髮女神對著他,明確地微笑了。
  同時,他渾身顫了一下。
  一陣冷顫襲向貝爾。
  他有印象,至今他已經感受過好幾次,這種舔舐全身般的——毫不客氣的銀色視線。
  就像對說不出話來的貝爾呢喃,她的朱唇緩緩動了動。
  『我愛你。』
  即使聽不到聲音,朱唇的動作仍對貝爾傾吐了愛的呢喃。
  ——是她。
  貝爾可以確定,至今一直觀察自己的視線,是屬於那尊女神的。
  怦咚怦咚的心跳聲黏在耳朵裡,貝爾陷入恍惚狀態……曾幾何時,她的身影消失了。貝爾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煞費苦心才讓顫抖的呼吸平息下來。
  「嗯……」
  不久,臂彎中的春姬眼瞼震動了。
  少女緩緩睜開翠綠雙眼,愣愣地往上看著貝爾的臉。
  「克朗尼,大人……?」
  貝爾與少女的雙眸視線相交。
  他低頭看著意識漸漸清晰的春姬,無意間想起一件事,將手放在她的金髮上。她身子一震,僵住了,不過貝爾並不在意,將手伸到她的後腦杓,就像抱緊她一樣,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胸前。
  狐狸的耳朵與尾巴登地一跳,少女的側臉染成了淡紅色。
  貝爾讓春姬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空出的雙手觸碰了她纖巧的頸子。
  他拉緊戴在頸子上的黑色項圈,把它扯斷。
  「啊……」
  春姬發現到貝爾為自己做了什麼,茫然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長年束縛少女的黑色桎梏,全被除去了。
  傷痕累累的貝爾溫柔地低頭看著自己,讓春姬明白了一切,眼眸開始溼潤。
  (這種時候,都會說些什麼……)
  貝爾維持著抱起春姬的姿勢,雙手支撐著她,模糊地思考。
  他回想著春姬應該會喜歡的英雄譚,當作參考。
  然後……想到最後。
  貝爾還是說出了最老套、最單純的一句話。
  「我來救妳了。」
  眼淚從春姬睜大的雙眼溢滿而出,接著,她綻放了滿面笑容。
  看到少女不再虛幻的真正笑靨,貝爾也皺起了臉,破顏而笑。
  「謝謝,您……妾身的英雄。」
  這句話讓貝爾染紅了雙頰,他像孩子般回以天真爛漫的笑容。
  貝爾與笑中帶淚的狐人少女,一同分享喜悅與歡笑。
  「貝——爾——!」
  「貝爾大人——!」
  直到少年的家人來迎接他們的那一刻。
  在月夜的俯視下,兩人委身於彼此的溫暖。



終章 若是被溫柔擁抱
  【芙蕾雅眷族】與【伊絲塔眷族】鬥爭結束後過了兩天。
  都市還沒完全從衝擊中振作起來,曾經掌控風月街的大派系(伊絲塔眷族)名符其實地完全消滅,對各界人士都造成了極大影響。
  冒險者、【眷族】、商人、公會、諸神,不勝枚舉。
  『『『『『您怎麼可以這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芙蕾雅小姐……!?』』』』』
  其中尤其是經常受到風月街照顧的男神們,他們的靈魂痛哭更是慘絕人寰。
  他們在所有店家都全毀或是半毀的第三區前四肢著地、拳頭捶打地面的模樣,將永留市民們的記憶之中。這些男神被又氣又羞地漲紅了臉的眷屬們帶走,據說這是男神們第一次怨恨銀髮美神。
  儘管沒人因此喪命,風月街的鬥爭爪痕仍然很深。淫都之主消失後,無論是換成商人們來經營,或是由無眷族的娼婦們開店,第三區一帶都需要時間復興。
  縱然是都市最強派系也得為此負起責任,罰金自不待言,【芙蕾雅眷族】還必須接受沉重的罰則,然而據說被叫到公會的主神只回了句:
  「是嗎。」
  就沒再說什麼了。
  對於從下界除掉了女神(伊絲塔)的女神芙蕾雅,以及她的眷屬們,如今不管是人族或天神,都對他們抱持了比以往更大的敬畏與恐懼。司掌美的女神看起來毫不介意,回到了白牆巨塔的最高層,今天依然君臨迷宮都市的巔峰。
  而失去主神的【伊絲塔眷族】團員們。
  很多人已經開始步上新的道路了。

  「春姬,妳真的願意這樣嗎?」
  沐浴在和煦、耀眼,甚至讓人不禁落淚的溫暖陽光下。
  春姬與建御雷面對面,正在聽他的勸說。
  「只要妳希望,我可以送妳回遠東喔。雖然應該是回不了府邸……但妳可以去我們的神社,女神他們一定會喜極而泣,迎接妳回去的。」
  雙臂抱胸低頭看著自己的武神,眼神不管經過幾年都不曾改變,總是蘊藏著對孩子的關心與神的慈愛。再加上永遠是同一個樣子的左右髮髻,以及有點寒酸的氛圍,與武神重逢的春姬心中高興得想笑。
  「謝謝您,建御雷神。不過,妾身不要緊的。」
  看她雙手貼在胸前,如花朵般微笑著,建御雷抓了抓頭後,「嗯。」笑著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今後我們又是好鄰居了,妳隨時可以來玩喔。」
  「是!」春姬點頭後,在他身後等著的千草與櫻花等人都靠了過來。
  「我跟妳說喔,春姬,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所、所以……」
  「是,千草大人,妾身一定會去找您。」
  「……真是對不起妳,春姬,我們完全不知道妳在受苦……」
  「不會,櫻花大人。妾身……春姬能與各位重逢,真的很幸福。」
  她對瀏海底下含淚而笑的千草回以笑容,又對個性一板一眼的櫻花搖搖頭。
  春姬跟其他人也互相表達了喜悅,說好一定會來看大家,就從建御雷等人面前跑開了。
  她從正門前跑向前院深處,只見幼小女神與她的眷屬們,在煥然一新的府邸前與阿伊莎交談。
  「那麼,貝爾,克朗尼,你要好好幹喔。大話都講出口了,那個小笨蛋要是有個萬一,小心我給你好看。」
  「好、好的……!?」
  「哎,因為有你在……其實我本來也想加入你們【眷族】的。」
  「只、只有妳絕對不行——仰」
  阿伊莎作勢要摸白髮少年的下巴,幼小女神張開雙臂,不讓她過去。
  貝爾要被吃掉了!!看到女神淚眼汪汪的樣子,「真冷淡。」阿伊莎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她注意到跑來的春姬。
  「已經講完了?」
  「啊,春姬小姐!」
  阿伊莎對春姬笑笑,少年則是滿臉喜色,春姬對她與貝爾報以微笑。
  「是,跟建御雷神他們已經講好了……那個,阿伊莎小姐,真的很謝謝您一直以來……」
  「煩人的話就免了,我不喜歡那一套。再說我只是做我愛做的事,妳沒必要感謝我。」
  春姬正想為至今的一切道謝,但阿伊莎打斷了她,哼著鼻子一笑置之。
  看到春姬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她的表情認真起來。
  「那些幹部與戰鬥娼婦,我都封口了。妳的魔法只有我們知道,應該不會輕易曝光才對。就算有派上用場的機會……也千萬小心別讓人看到了。」
  「阿伊莎小姐……」
  「請、請問一下——?我現在才想到,話說芙里尼小姐後來怎麼樣了……?」
  「喔,那隻蟾蜍在前院被人痛打一頓,一張臉變得更難看啦。」
  聽到阿伊莎的說明,貝爾戰戰兢兢地問起芙里尼的事,她笑得可開懷了,說芙里尼好像被芙蕾雅那幫人打得滿地找牙。據說她被打到無法拋頭露面,成天躲在旅館裡發抖。
  「好啦,我也該去找願意讓我加入的【眷族】了。能力繼續遭到封印,誰知道會被什麼人襲擊呢。」
  伊絲塔被遣返天界,「魅惑」的咒縛也消失了,阿伊莎露出有些爽快的表情,仰望萬里無雲的藍天。
  春姬不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對自己而言,女神是很可怕的存在,但若不是她收留了自己,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她建立起來的牢獄十分堅牢,讓人無法逃脫,但同時也保護了春姬。
  安心、悲傷、空虛,春姬懷抱著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的情感,也仰望著高空。
  「……總之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吧,我好歹可以幫妳出主意。」
  「……謝謝您,阿伊莎小姐!真的很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阿伊莎轉身離去,聽到春姬這樣說也沒回頭,只是揮揮手,就離開了府邸的院子。
  直到那背影消失之後,春姬仍然望著那個方向半晌,然後慢慢轉過頭來,看向貝爾他們。
  「那、那麼……妾身名叫三條野·春姬。本、本次有幸加入赫斯緹雅女神的【眷族】……!」
  「啊——客套話就免了吧。我也才剛入團沒多久,總之多指教啦。我叫韋爾夫·克羅佐,麻煩不要用姓氏叫我。」
  「莉莉才要請您多多指教,春姬大人,莉莉的名字是莉莉露卡·厄德。」
  紅髮人類與栗色頭髮的小人族,都向她做了自我介紹。
  不過是跟兩名陌生人互報姓名,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讓春姬好高興,她笑著說「是!」,點點頭。
  「嗯哼……那最後輪到我了吧。昨天發生了許多事,我想妳應該知道,我就是赫斯緹雅。歡迎妳成為我的眷屬,多多指教囉。」
  比春姬還嬌小的女神挺起她的大胸部,如同她所說的,迎接春姬成為【眷族】的一分子。
  春姬不住鞠躬哈腰請女神多指教時,她奕然靠了過來。
  「話說春姬,妳好像對貝爾抱有危險的感情……但我告訴妳,貝爾是我一手養大的,妳千萬不可以做出欠缺自制心的行為喔!」
  「呃,什麼?」
  「少說傻話了!您說誰養大了貝爾大人!?赫斯緹雅女神明明就欠了一屁股債,讓貝爾大人養您不是!?」
  「妳、妳怎麼這樣——!?不准在新團員面前講有損天神威嚴的事——!」
  「啊啊,不用認真聽沒關係。」
  主神與莉莉爭吵不休,韋爾夫乾笑著揮揮手,貝爾被兩人的對話嚇得直冒汗。
  啊啊,看來好像能跟大家和諧相處呢。
  看到她們感情融洽的溫馨模樣,春姬不由得這樣想。
  ——這時,大門傳來開門的喀嚓一聲。
  「命、命小姐!?」
  「喂喂,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嗎?」
  「不、不要緊的,只剩下精神疲憊(mind dawn)造成的疲勞了……在、在下也想為春姬大人的新生活道賀……!」
  來者是腳步不穩的命,貝爾與韋爾夫都在擔心她。
  在宮殿那場戰鬥中,她似乎得到某人幫忙治療,只受到精神疲憊特有的倦怠感——讓她昨天睡了整整一天——侵襲,身體漸漸好轉了。
  就在春姬也驚呆了的時候,命走到一半,「呼哇!?」在大門的臺階絆了一跤,往她這邊倒來,
  她趕緊用自己的身體接住命。
  「真、真是抱歉,春姬大人!」
  「不、不會……」
  貝爾他們嚇了一跳,在一旁看著春姬與命抱在一起。
  兩人四目交接,沉默了一會,最後春姬開口打破了沉默。
  「真是抱歉,命大人……妾身給您惹了好多麻煩,讓您受了好多的傷……」
  「春、春姬大人……」
  命放開了春姬,聽到她這樣謝罪,慌張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春姬低垂著眼,半晌之後。
  她鼓起勇氣,緊張地繃緊尾巴,注視著命的臉龐。
  「謝謝妳救了我……小命。」
  看到春姬紅著眼睛,用細小的聲音道謝的模樣。
  命睜大了雙眼,櫻唇綻放微笑,慢慢地對她說:
  「春姬大人,笑吧。」
  「咦……?」
  「在下……想跟以前一樣,與妳打從心底一同歡笑。」
  春姬只驚訝了一剎那。
  看到命就快淚水盈眶的青紫眼眸,春姬終於從翠綠雙眸灑下珠淚,現出笑容。命也流著淚滴,漾著滿面的笑容。
  就像在出生故鄉共享許多回憶的那段歲月,兩名少女像孩子般,互相展露笑容。
  「……貝爾大人,真的很謝謝您。」
  最後,春姬與白髮少年面對面,開口道謝。
  貝爾好像有點難為情,害臊地搔搔臉頰,露出他那天真爛漫的笑容。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一家人(眷族)了,請多指教。」
  春姬閉起眼睛,再度流淚。
  感受著刻在背上的女神的「恩惠」,置身於世界溫柔的懷抱裡,春姬將滿懷的萬千感慨,都緊緊藏在心中。
  「妾身才要請您多指教……貝爾大人,妾身的一生都託付與您了。」
  春姬抬起了深深低垂的頭,綻放有如櫻花般的笑靨。

  「給我等一下,春姬!剛才這個講法是不是怪怪的!!」
  「就是啊,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會、會嗎?」
  「好、好啦好啦,赫斯緹雅女神、莉莉大人。」
  「別說這個了……有新人入團,今天是不是可以放縱一下?」
  「哦!韋爾夫真是明理,好!今天來為春姬辦個歡迎趴!」
  「收·斂·點·好·嗎!?您再不改改亂花錢的習慣,派系(眷族)……!」
  「唉唷,不要這麼死腦筋嘛!貝爾也覺得這個趴該開吧!?」
  「呃,是。為了春姬小姐,還是應該慶祝一下。」
  「貝爾大人——!?」
  「可、可以嗎?」
  「可以的,春姬大人!既然如此,把建御雷神他們也都請來吧!」

  圍繞著身穿紅彤和服的少女,室內洋溢著笑鬧聲。
  身為狐人的她也忍著眼淚,忘記那些虛幻易逝的事物,由衷歡笑。
  天空晴朗無雲,澄澈的蒼穹守護著女神與眷屬們。
  彷彿歡迎新同伴的加入,裝飾在府邸門面的徽章,沐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後記
  「這次的故事有點像劇場版呢。」
  當我交出這第七集的故事大綱(情節)時,責編大人這樣對我說。
  起初我還在想「這人在說什麼啊」,但是寫著寫著,覺得責編大人說得或許有道理。在執筆寫作這集的世界觀時,故事舞台一樣是迷宮都市,但這次我在描寫街景時,是以一個其他城市、其他世界的心情來寫的,我想與至今的集數相比,性質上應該有相當大的不同。
  本集會經常出現風月街以及娼婦、娼館等字眼。之所以寧願暫時捨棄地下城要素,也要將她們加入故事元素之中,一開始是因為我產生了疑問:在冒險者這種流氓無賴大搖大擺的都市裡,有可能沒有這類設施或從事這種職業的人嗎?想到最後,我做出了結論,認為這是一條必經之路;於是明知這樣會讓讀者看到這個故事世界當中的陰暗面,仍然從作品初期的階段,就在膽戰心驚地構思這個部分了。
  筆者自己個人認為,娼館與娼婦們的存在,恐怕是異世界奇幻故事中少不了的要素。我在本篇當中沒有深入描寫,但我想有些娼婦為了各種理由,有時是伴隨著痛苦販賣一夜春夢的,例如為了賺取明天的生活費,或是為了支持心愛另一半的夢想或生活等等,或者是與恩客之間發展出一段悲戀;她們的這些生命樣態真切地打動了我,有時也讓我一陣心酸。我在坐墊上抱著膝蓋觀賞的時代劇當中登場的遊廓、吉原,應該也給了我很大的影響。
  換個話題,本集就故事內容來說,努力加入了許多所謂的「殺必死」場面,比起以往的集數多了三倍。寫著寫著,覺得「殺必死」……或者該說愛情喜劇可真是深奧,讓我彷彿達到了大徹大悟的境地。包括「生產的痛苦」在內,這一集實在讓我獲益良多。是,很抱歉我沒能維持嚴肅話題到最後一刻。
  那麼,平常這時候應該進入謝詞的部分,不過請先讓我報告一件事。
  2015年四月起,本作的動畫版即將播出。
  一開始聽到時,我整個人跳了起來,握緊拳頭,現在則是興奮、緊張得坐立不安。這都得感謝至今支持本作《在地下城尋求邂逅~(略)》的所有人士,真的很謝謝大家。我會忍住想跟各界人士分享這份喜悅的衝動,將這份心意更進一步投注到作品當中,藉此回報大家的恩情。在動畫播出的同時,我會繼續致力創作原作小說的。
  那麼接著進入謝詞的部分。
  責任編輯小灌大人、照例以美麗插畫點綴本集的ヤスダスズヒ卜老師、當作者喊著「想寫的東西太多,頁數不夠啊~」舉棋不定時,說「別管那麼多了,寫就是了」,從背後推我一把的北村總編輯,以及各位關係人士,謝謝大家的幫助。
  還有第七集限定版附贈的Drama CD(編註:此為日版限定),受到製作人員以及各位配音員的許多照顧,我在此致上最深的謝意。
  最後,向賞光購買本書的讀者致上最大級的感謝。
  我個人認為,本傳第五、六、七集是一連串高潮迭起的發展(我消耗太多卡路里瘦下來了),所以下一集——也就是第八集——打算寫比較悠閒的日常篇。我會專注努力,完成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
  感謝您一路閱讀到這裡。
  那麼下次再見。
  大森藤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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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星空漫步 平民
' 特里米娅 发表于 2017-2-20 16:06 额,这本和我之前看的地错11有啥区别?怎么感觉这本已经出了很久了? '


这个是台版,你看的那个应该是翻译版吧

7 年前 0 回復

akira109 騎士
辛苦,坐等补图片,自翻的那个图片也挂了。。

7 年前 0 回復

orsdointo 勳爵
劇情大致感覺差不多 但用詞有精確一點了吧.0.0.
話說我原本以為是貝爾打敗芙里尼的說.
這次女神大發威了.忌妒心真可怕啊.

7 年前 0 回復

Smooooch・∀・ 勳爵
Smooooch・∀・!!Smooo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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