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04[台简]


本帖最后由 化物语 于 2017-2-23 22:12 编辑


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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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Y.S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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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第六皇女丽兹惨吞败战,《少女军神》奥拉孤立无援——
  得知消息的比吕急忙赶回帝都。然而,从皇帝口中接获的谕令竟是「舍弃奥拉」这道无情的指示。
  比吕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痛失才能堪比《军神(玛尔斯)》的奥拉,于是决定率领仅有的少数兵力前往驰援。
  他将前往的目的地并不是战场费尔瑟属州,而是在台面下操弄牵线的德拉路大公国——
  另一方面,战败被掳为阶下囚的丽兹,终于见到誓死报复葛兰兹大帝国的亡国皇女·斯卡塔赫,怒不可遏的斯卡塔赫手中所持的长枪名为《冰帝》——属性与《炎帝》完全相反的冰枪!?
  究竟丽兹能否再见到比吕呢……!?汹涌动荡的第四集于此揭幕!

  INDEX
  序章
  第一章 波涛汹涌的开幕
  第二章 遭囚的炎帝与军神的进击
  第三章 炎帝与冰帝的邂逅
  第四章 军神的愤怒
  第五章 天帝与冰帝
  终章
  特典小册子「战士们的轨迹」


  序章

  眼前的战场上,触目所及堆满了无以数计的尸体。
  树木延烧的黑烟盖染掉晴空的碧蓝,四周充满了持续闷烧的铁锈气味。
  「喝——!」
  宛如忠实重现炼狱惨状的那处战场上,一名红发少女优美地曼舞。
  翩然旋步的身影,仿佛是要吹散弥漫于空气当中的尸臭味,同时斩开眼前可谓是一场恶梦的景象。
  少女每一个动作,便会随之响起阵阵惊叫、怒号、抑或是各种怨怼。
  然而,无论少女斩杀了再多的敌兵,尽管尸体堆出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当下的绝望景况,依旧未有任何改变。

  少女大口地吐出紊乱的气息,将熊熊燃烧的红剑插立于地面。
  「……这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吗?」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同伴的身影。
  所有退路都已经被封死。直到最后一刻仍旧追随着自己的士兵们,如今也全数阵亡。
  再加上体力也所剩无几,少女想要突破重围,恐怕是无望了。
  纷飞的血花遮蔽了视野。抬头仰望天空的少女敛起正色。
  「不过,已经约好了要再见面的。我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少女回想起与双黑少年的约定,再次握紧红剑剑柄。
  已经和他约好,会让他见识到自己的成长,一定还要再相见的。

  ——既然如此,自己绝对不能屈服。

  少女将剑尖持平横扫,像是要威吓将她团团包围住的敌兵。
  「来吧,尽管放马过来。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纵然双臂尽断,即使失去双脚,自己也一定会抵达——双黑少年所在的地方。
  为了能再次见到他的笑容。
  少女奋力地举剑力抗敌兵。
  「放心吧,我才不会在这一步放弃!」
  少女朝着浮现于脑海的少年绽开微笑,接着跨步向前奔去。
  她纵身投入触目所及布满无数枪尖的那处绝境。似乎企图突破重围,奔向绝境彼端的少年身边。
  少女红色双眸中,寄宿着确切的决心,她毫无所惧地挥剑冲进不断逼近的敌兵人海之中。
  根本无须刻意瞄准,即使闭上眼随手一斩,都一定能砍中。
  仅仅一挥——光是如此,飞溅的血花便染红了大地,悲鸣声萦绕天际。
  仿佛呼应着少女的气魄一般,红剑绽放出璀璨光辉,业火之炎迸射四散。
  少女奋不顾身地将敌兵一一送下地狱,然而此时,她察觉到异样氛围而停下动作。
  「………什么?」
  周围传来宏亮的太鼓声。
  敌军散发出的高亢士气激昂冲天。壮阔雄吼威震大地,脚步声直捣脏腑。
  此时,几乎覆满视野的人潮往左右退开,形成一道缝隙,从中出现一名女骑士。
  「尽管胜负已定,仍持续顽强抵抗的身影,着实令人佩服。」
  即使置身在欢声之中,女骑士清澈的声音仍清楚地传入耳膜。
  「不过,你终究是寡不敌众的。差不多该拉下终幕了。」
  女骑士带着宛如慈母般的微笑,单手俐落地转动苍枪。
  仅仅一挥,枪风便击碎地面。从那动作产生的千万气流卷起漫天沙尘旋绕在女骑士周围,
  散发出连空间都为之撼动的压迫感。
  「绝对不要别开目光。随时都要注视着前方。」
  一道鼓动空气的声音传来。
  「否则——可是会丧命的。」
  等少女回过神时,女骑士的身影已经逼近至眼前。
  少女急忙将红剑高举过头抵御,随即一道惊人的强大冲击贯穿少女的身体。
  「唔……」
  「很好。不过,我似乎错看你了。」
  少女感觉到一股强烈刺激着肌肉的寒气——从挡下的苍枪传来阵阵冷冽气流。
  察觉到异状的少女转过视线一看——架住枪尖的红剑刃身正逐渐冻结。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女往前一个倾身,使劲地将手中红剑一挥,推开女骑士的苍枪。
  「现在才要开始呢!」
  然而,无论内心再怎么坚强,纵使有着再凌人的气魄,一旦有所退怯,攻击便会显得乏善可陈。
  尽管如此,少女依旧坚毅地持续攻击。即使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被苍枪发出的寒气冻结了,
  纵然嘴唇干裂渗出鲜血,为了抵达目的地,她奋力地顽抗到底。
  「不过,到此为止了。」
  「唔、咕……」
  仅只是一次的呼吸——为了使出下一招攻击而换气的停顿空档,却带来了致命的结果。
  枪尖划破少女柔嫩的皮肤,她美丽的脸庞痛苦地皱起。
  「好痛——!?」
  紧接着,苍枪贯穿少女的肩膀,顿时一泓鲜血朝后方喷溅开来。
  少女因为剧痛而分心,戛然停下所有动作。
  「结束了。」
  女骑士将苍枪插立于地面,扬起单手。
  意会过来的士兵们见机不可失,纷纷像是杀红了眼似地扑向少女。
  尽管察觉到危机的红剑发出强烈光芒,但随即便被苍枪释出的寒气掩覆,消失无踪。
  「还不能……结束……」
  少女的眼瞳依旧寄宿着强烈意志,然而,失去王牌的少女根本无从防御暴虐的飓风。
  「………比吕……」
  置身风暴中央的少女,朝着盼望能再次重逢的少年伸出手。
  然而,希望却没有降临,仅仅一瞬,少女的身影便被敌兵人海吞噬殆尽。



  第一章 波涛汹涌的开幕

  城间道路上飘落的金黄色树叶,宣告着秋天脚步的来临。
  在轻风吹拂下,扬起阵阵细浪的根根枝桠、片片树叶窸窣磨擦,仿佛是在抱怨着寒冷似地摇曳着。萦绕着大自然音色的此处,有一条人工铺设的道路。
  夏因大公路——葛兰兹大帝国诞生之初,由当时的五大贵族之一的夏因家铺设而成,道路也由此命名。如今,大公路收为国家管理,沿路上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驿站。不过,由于现在时间是一大清早,往来的旅人并不多,路上奔驰的马车更是五根手指便能数完。
  就在静谧的夏因大公路上,一辆四头马车全速疾驰而过。
  坐在以异常速度马不停蹄赶路的马车前方,灵巧地驾驭着马车的,是一名褐肌女子。
  「贤兄!就快抵达大帝都了!」
  当车轮辗碎石头,马车随之大幅倾晃时,褐肌女子如此说道。
  女子名为馥金——原本在里菲泰因公国从事佣兵职业的女性。
  过去在奴隶解放军当中担任副官辅佐,如今则是以比吕私兵的身分大展身手的女汉子。
  「知道了。将马车直接驶向皇宫。」
  比吕简洁地指示完后——一如往常的柔和面貌没有丝毫波动,始终挂着冷峻表情。
  为了安抚焦急的心情,比吕紧紧揪住胸口,反覆地深呼吸。
  (再怎么心急也没用。总之一切都得等进宫谒见皇帝,当面商谈后再做打算……)
  商谈内容当然是——身在费尔瑟属州、安危不明的丽兹与奥拉。
  自从在雷贝林古王国从德里库司口中接收消息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现在应该可以听到更详细的情况。
  说不定已经确认两人都平安无事了。
  只是,自己内心冷静的另一面却无情地宣告事情绝对不可能如此圆满,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持有精灵剑五帝的『炎帝』,而奥拉准将更是具备了出类拔萃的智谋。两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坐在比吕身旁的德里库司试着缓解他的不安,却起不了一点令人安心的作用。
  不过,这毕竟是体贴自己的安慰话语,总不能断然否定,但比吕怕自己一开口会按捺不住怒火,仅仅是点头回应。
  「贤兄,好像要检查行李。」
  比吕闻声后抬起头,就见到馥金正打开车夫用的窗户望向马车内。
  「我明白了。由我来跟他们说。」
  他从沙发半站起身,透过装设在一旁的车窗窥看外面的情况。
  比吕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当下正奔驰在通往大帝都的桥上。
  徒步走在桥上的,有邻近的村民、散发着危险氛围的佣兵、以及脸上挂着想要大捞一笔这种市侩笑容的异国商人等,形形色色的职业、目的各有所异的人们络绎不绝。
  而所有人前往的方向,同样都是通往大帝都的巨大正门——门前有士兵检查行李,必须要出示通行许可证才行。
  『前面的那辆马车停下来!你们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数名士兵跑向比吕一行人的马车。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正提高警戒,酝酿出一股足以让寻常百姓为之生怯的严肃氛围。
  比吕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引起民众的骚动,所以并未悬挂用来表示自己隶属何方的纹章旗。不过这样的作法对士兵们而言似乎造成了反效果,比吕一行人的马车瞬间就被团团包围。
  「啊,不必那么警戒无妨。」
  比吕从窗户探出头,一名正在检查行李、看似应该是长官的男子顿时眼神发直。
  「我想……你应该姑且对我有点印象吧。总之,如果出示有皇帝陛下亲笔署名的信,是不是就可以请你通融放行呢?」
  比吕拿出一封印有皇帝玉玺的信函,夹在双指间晃了晃,检查行李的长官脸色一阵铁青。
  『您、您是!比吕·修瓦兹殿下!』
  检查行李的长官激动到连口水都喷出来地说完后,随即原地立正向比吕敬礼。
  拜此所赐,这下就连周遭的人们都听见了,顷刻间,现场便骚动起来。
  这下危险了。虽然附近的士兵拼命地试图吓阻民众,但想要一睹比吕风采的人潮,夹带着喧天鼓噪,朝着马车慢慢围了过来。
  「……这次是有急事要办,可以的话,我想低调地前往皇宫。」
  比吕边说,边指着马车的天花板附近。
  那个动作是希望检查行李的长官可以理解,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不悬挂纹章旗。
  意会过来的长官,明显露出惊慌失措的态度,急忙环顾四周。
  『非、非常抱歉。我会立刻设法收拾事态的!』
  他额头上冒着冷汗,大幅度地来回挥手喊道:
  『走开、走开!只是长得相像的人!想也知道,比吕·修瓦兹殿下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只是街头艺人的马车罢了!』
  他以半带失望的口气发出咆哮,以紧急时刻的应变手段来说还不错。
  不消片刻,周围的人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他们嘴上尽管不停大吐牢骚,仍乖乖回到行李检查的队伍中。
  『就当作是给人家添了麻烦的赔罪!让那辆马车优先通过!』
  检查行李的长官一说完,他的部下们立刻钻进人群间,空出一条可容纳马车通过的小路。
  马车再次起步,比吕透过后方的窗户望向外面。
  只见那位长官再三地鞠躬赔礼——大概是以为会受到惩处吧,他的脸色铁青得让人不禁寄予同情。他毕竟也只是克尽自己的职责罢了,比吕当然不可能因此而生气,不过……
  (等一下派人替我传话,慰问他一下好了……)
  不管怎么说,多亏有他优先放行,比吕一行人才能立刻通过正门。
  过了正门后,前方就是中央大道。
  放眼可见锦衣华服的妇人们、群聚评论着从其他国家输入之陶艺品的鉴赏家、品味着各式各样风味独具之香辛料的厨师、以及被露天摊贩飘出的焦香肉味吸引过来的孩子们,尽管还只是早晨,中央大道便已经充满了热闹活力,人们兴高采烈地穿梭在鳞次栉比的露天摊贩间。
  简直就像是完全没有把费尔瑟属州发生的变异放在心上一样。
  (原本还以为是刻意封锁情报……)
  看来单纯只是尚未收到情报吧。如果已经取得情报的话,应该早就成为大帝都众人纷纭的统一话题才对。
  毕竟再怎么样都难杜悠悠众口。纵使是远在过了西方国境后的属州所发生的事,但大帝都异国商人往来频繁,要封锁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尽管现在民众还不知情,但到了明、后天,一定就会成为话题吧。)
  「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和「炎姬(瓦尔黛特)」在大帝都可是有着惊人的高人气。一旦知道两人战败的消息,若要说民众会有什么反应,恐怕世间的舆论会倾向好战吧。_
  (因此而得利的,就只有将葛兰兹大帝国视为眼中钉的周边诸国,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等待葛兰兹大帝国日益衰败……太过专注于费尔瑟属州的话,恐怕会很危险。)
  如果不尽早镇压住费尔瑟属州的余党军,理所当然地,葛兰兹大帝国将从西方开始瓦解。
  那么一来,更遑论是要统一中央大陆了。
  (那么……皇帝是怎么想的呢?)
  比吕仿佛是想按捺下内心的不安,他将视线投向窗外,马车已经通过葛兰兹十二大神居高俯望的中央大道,奔驰在喷水池广场。
  从此处往北前进,就能到达庄严耸立的皇宫凡涅塞恩。
  「沐宁。」
  「是。」
  被比吕叫到名字后,脸上布满伤疤的男子立即端正好姿势。
  坐在比吕正对面的男子名为沐宁,是正在驾驭这辆马车的少女馥金的哥哥。
  大约三个月前,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以南的里菲泰因公国内,一支高举着解放奴隶大旗的反叛军窜起。沐宁在反叛军里担任副官辅佐一职,之后由于他的长官迦达·梅泰奥尔败给第四皇军,于是他也跟着投靠比吕麾下。
  「在我谒见皇帝的这段期间,请你前往东侧区域打探『金狮子骑士团』的动静,可以吗?」
  皇宫凡涅塞恩的广大腹地内,以玫瑰园为中心,区分成四块区域。东侧设有第一皇军精锐「金狮子骑士团」的住所与训练场。
  南侧是戒备森严的入口,配置有瞭望台和士兵值班室;北侧是国家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最后的西侧则是有力贵族的宅邸比邻而建的区域。
  「遵命。我会仔细调查的。」
  平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沐宁,此时却用出奇认真的态度用力点头。
  「接着是德里库司,我也有事情想交待你。」
  「是,谨遵吩咐。」
  「你去探探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情况。若是有困难的话,就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之类的琐事也无妨,再麻烦你了。」
  「我明白了。」
  「那么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遵命。」」
  比吕听见两人明快地回应后,便打开马车门下了车。
  「贤兄!我该做什么呢?」
  馥金出声询问。大概是因为只有自己没有被交待事情而不满,又或者是不安吧,她的表情如实地呈现出内心的困惑。
  「馥金待在马车待命就好。你当了一整路的马夫,我想你应该也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待、待命吗?」
  「嗯。休息也是工作的内容之一。在我回来之前,馥金就在马车里吧。」
  比吕说服着馥金,同时眼角余光扫见沐宁与德里库司各自根据接到的工作内容,分头前往应该去的地点。馥金悻悻然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终于死心似地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回比吕上。
  「我、我明白了。既然贤兄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感觉得出馥金尽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顺从地点头。
  「很好。那么我也该走了。」
  比吕反手举在身后,朝馥金挥手道别后,便迈步走向皇宫。
  爬上一尘不染的大理石阶梯后,眼前出现的是一扇奢华的门扉。左右两侧还有骁勇挺拔的门卫负责戒备。他们先是向比吕敬礼后,接着两人伸手准备开门。
  『比吕·修瓦兹殿下,恭候多时了。季里希宰相正在等您。』
  当比吕一走到身前,两名门卫动作同步地将门打开。原本封闭于室内的甜美香气若有似无地流泄而出,温暖的空气将比吕环绕包围。古老建筑物的气味总让人莫名地感到平静,再加上飘荡其间的空气与千年前十分相近,也难怪比吕会不禁心生怀念地眯细眼眸。
  (正因为这里留有许多回忆,所以让我格外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
  比吕怀抱着近似乡愁的情感走进皇宫内,一大群人早已经等在里头。
  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是季里希宰相,围在他身边的大概是近侍的高官们吧。
  「比吕·修瓦兹殿下,恭候您多时了。」
  「季里希宰相,好久不见。」
  两人简短寒暄后,季里希宰相态度郑重得体地侧身让出路,向比吕躬身说道:
  「请直接前往正殿吧,皇帝陛下正在等您。」
  「我知道了。」
  在季里希宰相抬手催促之下,比吕提脚迈开步伐。季里希宰相则跟在他的身后。
  而且大概是由于其他高官们也一起跟了过来,走廊上回荡着杂沓的脚步声。
  比吕不禁在心底疑惑着他们有必要跟来吗?不过……
  「季里希宰相,中央的人民递来陈情书。希望皇宫方面可以管束一下强课重税的贵族,只不过对方是库罗涅家的远亲……」
  「就以我的名义严正警告吧。在这种非常时期,万一还发生武装起义可不得了。」
  「涅可尔家的公子请求谒见皇帝陛下。」
  「……无须理会。已下达的惩处是不可能推翻了,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别再拿这种事情来烦我。」
  「我这边是北方贵族提出的请愿,据说发现了新的矿山,但由于位处险峻溪谷,因此有众多怪物群聚,希望国家可以辅助部分讨伐经费。」
  「这是在说哪件事……我可没接到详细的汇整报告。立刻派快马传唤负责人进宫。」
  ——高官们迅速地连番递上报告书,季里希宰相则是明确地一一下达指示。
  「真抱歉,比吕殿下。这实在不是该在这种地方处理的事……」
  「你不必在意。反正刚刚听到的情报,似乎也都不是什么机密事项。」
  季里希宰相应该是百忙中特别拨出时间来见比吕的吧。
  正因为如此,才会连移动间都得忙着处理公事。
  而比吕当然也隐约察觉到背后的理由。
  恐怕是因为得优先处理费尔瑟属州的案件,导致其他事情被延后了吧。这部分虽然是高官们的工作,但刚刚听到的每个案件,在判断上都有微妙的难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敢擅自做决定吧。
  只是,不管季里希宰相有多么忙碌,也与比吕无关。
  比吕丝毫不以为意地面向着前方开口:
  「我听说正在费尔瑟作战的奥拉孤立无援,此外,就连丽兹率领的军队也遭逢德拉路大公国突袭而落败。」
  「是的,没错。听说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为了前去营救孤立的奥拉准将,而带着大军出动,却在此时遭到德拉路大公国拦击……」
  季里希宰相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让比吕感到一阵不耐烦,他插嘴追问:
  「两人是否平安?」
  「听说奥拉准将逃进附近的一处基地,但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却不幸被德拉路大公国俘虏了。」
  季里希宰相的语气显得凝重——察觉到这一点的比吕陷入沉默。
  尽管如此,他依旧全力思索至今为止累积的经验、培养的知识——瞬间在脑海里拟定出一道又一道的战术。何者才是最佳策略?若想救出丽兹,什么是不可或缺的?
  要是被德拉路大公国方面掳走,就有必要准备好程度相当的交易条件才行。不过,对象如果换成是费尔瑟余党军,他们提出的要求一定更是三级跳吧。
  根据比吕推测,他们不外乎是希望葛兰兹大帝国从费尔瑟撤军,但费尽千苦万苦才取得的领土,皇帝当然也不可能答应放手。如此一来——恐怕难保丽兹的人身安全。
  既然如此,就必须从其他切入点着手,找出对费尔瑟余党军不满的人,拟定一连串从内部步步瓦解费尔瑟余党军的计划——只是,这个战策得耗费庞大的心力与时间。
  不妙……比吕在心底暗忖。
  浮现出的计策一一被攻破。每当驳回一个计策后,只能拼命思索下一个最佳手段,然而,直到比吕终于理解至今为止所培养的知识完全派不上用场时,过程其实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不,还是有办法的。可以使用一开始构思好的战略。不过,这是……)
  这道战略原本是打算若丽兹可以顺利脱身,才要着手实行的。
  可是,如果考虑到被俘虏的丽兹处境,这道战略将会为她带来危险。
  比吕感觉自己犹如一只受困蜘蛛网的虫子,愈是挣扎,愈是动弹不得。
  就在思绪完全陷入混沌之前——比吕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脚。
  (这种时候,更应该保持冷静。没必要因为擅自的想像而庸人自扰。)
  比吕强制中断思索,脸上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无法像平常一样泰然从容,唯有焦虑情绪不断地翻涌而上。
  「详细情况请直接询问葛莱亥特陛下吧。」
  季里希宰相的声音将比吕拉回现实。
  回神一看,眼前是一扉奢豪的对开式大门——看来就在他反覆思考的期间,不知不觉已经抵达正殿了。
  看守的士兵替比吕拉开门。
  当他一走进正殿,此时才发现里头不见任何贵族诸侯的身影。
  不仅如此,甚至也没看到守护皇帝的亲卫队。
  比吕满腹狐疑地蹙起眉,踏着红色长毛地毯走向王座。
  「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看到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如此说着的是坐在王座上的皇帝——尽管今年已经高龄六十七岁,仍洋溢着年轻朝气,散发出的威武霸气令人慑服。然而,皇帝开口的语声中蕴涵着怒意,尽管并不明显,但表情还是比平时略为冷峻。
  「首先,你平息雷贝林古王国的内乱有功,朕要好好夸奖你。」
  「不敢当,一切都是多亏克劳蒂雅皇女的奋战,我什么事也没做。」
  比吕以听不出一丝感慨的语气说完后,单膝跪地并低下头。
  兴味盎然地窥探着比吕态度的皇帝接着开口:
  「请你口头报告一下镇压雷贝林古王国内乱的情况吧……虽然朕很想这么说……」
  抬起头来吧——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比吕扬起黑色眼瞳望向他。
  「事不宜迟,还是来谈谈费尔瑟余党军和德拉路大公国的事吧。」
  皇帝的声音中夹带着满腹的不耐烦,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明详情——
  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分开独立行动的奥拉,中了敌军的策略而遭到孤立,被费尔瑟余党军包围。
  不过,丽兹反而认为这正是个大好机会,为了与奥拉形成夹击形势,于是率军出动。然而同一时间,德拉路大公国也开始进军费尔瑟属州——出其不意地突击正展开作战的葛兰兹军。
  面对德拉路军的猛烈攻势,丽兹当下做出撤退的判断。
  或许是因为自责吧,丽兹自愿垫后截断追击,却仍然无法阻止敌军的攻势,最后部队全军覆没——而她也当场遭到敌军俘虏。
  「必须设法救出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才行。毕竟她可是继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之后,唯二的『炎帝』持有者。正因为千年罕见,弃之可惜啊。」
  「您的意思是……要对持续孤军奋战的奥拉准将见死不救吗?」
  。「朕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十分积极地再三呈书表达救援心意。不过,像『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那种程度的人才,大帝国里多得是。既不值得、也没必要不惜付出牺性去营救她。」
  「恕我直言,奥拉准将的才能有朝一日,甚至可能与『军神(玛尔斯)』齐名。尽管现在还年轻,锋芒尚未完全展露,但如此轻易地决定舍弃,未免过于短见。」
  「那么你的意思是,对于此次的失策,要朕原谅她只是一时年轻失虑吗?」
  怒目睥睨着比吕的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皇帝将信扔到比吕的脚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阅读。
  比吕摊开信一看——上头记载的损害金额,足以让一个小国破产。
  然而,这点程度虽然尚不足以导致西方的安定崩解,但应该会衍生出其他影响。或许皇帝是打算趁贵族诸侯爆发不满之前,推出一名少女——奥拉来当挡箭牌吧。
  「我的祖先『军神(玛尔斯)』一定也曾有过一、两次的失策吧。然而即使如此,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陛下仍秉持着宽宏心胸原谅了他。多亏于此,我的祖先才能成为双黑英雄王,至今仍深受国民的爱戴。」
  如果真的是因为擅作主张的意气行事,而引发了这次的事件,奥拉确实应该接受相当的惩处。然而,这次若真要追根究柢起来,一切都要怪皇帝当初不该将费尔瑟逼上绝路。
  如今却要把所有责任推到一名少女身上,甚至选择弃之不顾,再怎么说都太过短视近利了。
  「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你现在是拿第一代皇帝与朕相比吗?」
  皇帝开口的语气,将他当下的愠怒表露无遗。
  相对于留下伟大功绩的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现任皇帝葛莱亥特既未达成任何足以名垂青史的伟业,就连功绩也与亚堤邬司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被拿来与亚堤邬司相比,当然难免会觉得自尊心受创,只见皇帝的视线中夹带着肃然杀气。
  (看来他是真的被逼急了吧。不过也难怪了,毕竟现在四处都有企图反抗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家啊。)
  比吕尽管内心甚是不以为然,但依旧维持正经的表情,他并未回应皇帝,只是耸了耸肩。
  就在此时——扬起了一阵风。
  明明没有开窗,却有一道冷风掠过比吕的脸颊,感觉就像是有把无形的利刃正抵住他的喉头。尽管如此,比吕的双瞳依旧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定睛注视着皇帝。
  四周的空气夹带着沉重压力开始动荡起来,两人睨目对视,不发一语。
  皇帝发出的锐利目光,仿佛可以看穿人心一般。
  另一方面的比吕则是始终一脸泰然自若,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两人沉默相瞪了须臾后,皇帝忽地露出一道浅浅冷笑。
  「有意思。朕就看在你那道胆量的份上,重新考虑奥拉准将的惩处。如果朕的朝臣当中,有人能有像你一样的眼神,朕也可以安心地坐稳王座吧。」
  皇帝靠坐在王座的椅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让朕听听你的意见吧。你应该会有充分的理由,足以推翻朕的想法吧?」
  「那么,在陈述意见之前,能否容我先问一个问题。」
  「只要是朕知道的事,朕都会据实回答。」
  「关于丽兹,德拉路大公国方面是否有提出任何要求呢?」
  光是葛兰兹大帝国第六皇女的这个身分,以人质来说便已经相当有价值,再加上丽兹同时也是「炎帝」的持有者,价值更是无以估算。之所以没有当场诛杀丽兹,而是选择生擒,绝对有其理由,所以不可能没有提出条件。
  「目前尚未接到对方的任何要求。」
  「是吗……」
  比吕刻意流露出一脸失望,垂下头好藏起自己的怒气。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大概是因为对方提出的条件,会不利于皇帝的立场吧——就算是退一百步,相信尚未接到要求确属事实,但这也仅限于对方根本不了解丽兹身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吧。
  然而,身为「炎帝」持有者的丽兹,其绝世美貌早就传遍周边诸国,而且还担任率军的指挥官,德拉路大公国和费尔瑟余党军更是不可能不晓得。
  不过,纠结在这一点上也不是办法,皇帝绝对不会吐实的。继续逼问反而还可能惹怒了皇帝。无论如何都得避免事态演变成如此,以免妨碍到今后的作战。
  此时还是先妥协——就当作是卖给皇帝一道人情。比吕决定强制终结这个话题。
  「那么,请容我陈述自己的意见吧。」
  果然也只能说出一开始构思的那道战略了。
  考量到丽兹与奥拉的今后命运,也只剩这个办法可行。
  (再来就是得与时间赛跑了。看着吧,我一定会尽可能速战速决的。)
  比吕像是要沉淀心绪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将视线投向皇帝。
  「我认为应该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喔——居然不是费尔瑟属州,而是德拉路大公国?」
  见到皇帝蹙起眉,比吕挥手安抚他,同时继续接下去说明:
  「如果同时对付费尔瑟余党军、德拉路大公国,要收复费尔瑟属州,势必还得再拖十年、甚至二十年。如此一来,陛下想要统一中央大陆的梦想,恐怕永远只能是梦想。」
  「你为何如此断言?朕也可以舍弃费尔瑟属州,改而攻打德拉路大公国或是休太岘共和国,转而由此西进。」
  不就是因为你不愿放弃费尔瑟属州,才会演变成当前的事态吗?虽然比吕很想如此大笑嘲讽,但他还是努力地压抑情绪,接着论述道:
  「这可不行。不,或许应该说是绝对行不通。」
  比吕迅速地将至今获得的情报在脑海中逐一汇整,导出可以说服皇帝的最佳答案。
  「即使陛下放弃了费尔瑟属州,恐怕也浇熄不了费尔瑟余党军的怒火。他们反而很可能会为了复仇而出兵进攻大帝国西方。更别说如果到时还要与德拉路大公国、甚至休太岘共和国开战的话,与三国领土相接的西方势必会无法招架而溃决。那样一来,演变成的后果恐怕会动摇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届时,更遑论是要统一中央大陆了。」
  「既然你也明白这一点,为何还会主张有必要进攻德拉路大公国?这么做只会浪费无谓的心力吧。」
  更重要的是……皇帝沉重地吐了一口气后说道:
  「经历了多番战事之后,目前西方的战力已经无法再分割了。」
  第一次征伐费尔瑟——是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侵略费尔瑟之战。
  当时由于有具备旷世才智的奥拉担任参谋,最后顺利取得胜利,然而过程中,却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失策而大大折损了兵力。
  之后展开的第二次征伐——是皇帝亲自率兵攻打费尔瑟,尽管休特贝尔建立了卓越功绩,但据说为了攻陷费尔瑟王都,投入了庞大的兵力。再说此次丽兹率领的军队——其中的部分士兵就是向西方贵族调来的,最后由于战败,多数的士兵根本已经不成战力了。
  「虽说如此,目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要求中央贵族出兵。」
  比吕接过话,代替皇帝说出他的想法,同时脚一使劲,站起身。
  「召集兵力的期间,奥拉准将困守的基地很可能就会沦陷了。更重要的是,目前的状况下,遭到俘虏的丽兹处境也称不上安全。」
  「既然明白的话,就放弃吧。若是可能因此失去『炎帝』,就更不应该做出攻打德拉路大公国的不智之举。你就前往费尔瑟属州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会合吧。」
  「正因为如此,此时才要先下手为强,而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比吕断然地驳回了皇帝的话。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声,好吸引皇帝倾听。
  「德拉路大公国与费尔瑟余党军,一定也认为当下正是胜负的关键时刻。对方同样没有太多余力。德拉路大公国与休太岘共和国才刚达成停战协议,这次想必是勉强出兵吧。至于费尔瑟余党军,他们如今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民心也逐渐背离,加上士兵们连番征战,肉体、精神一定都相当疲惫了。」
  比吕自信满满的阔论主宰着正殿空间。不容反驳的声音夹带着热切心意,尽管当着皇帝的面,他陈述意见时的谈吐态度依旧落落大方,甚至散发出王者风范。
  「论国力,也是我方远远胜出。若想要进一步挺进西方,就请交给我吧。」
  皇帝像是在打量比吕似地眯起眼,语气冷峻地缓缓开口:
  「朕刚才也说过吧,士兵该怎么办?西方同样没有余力了。既然就连从中央调兵都来不及了,相距遥远的东方也就更不用谈了。如果你是想从南方调兵的话,休怪朕失笑了。南方与休太岘国土相接,很有可能会拒绝出兵。现在可没时间说服南方贵族。」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只带着我的私兵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听见比吕的这句话,皇帝顿时哑然无言。
  这也难怪了——比吕的私兵人数不足三千,即使再加上新兵,也才五千上下。
  德拉路大公国不可能带着所有兵力进军费尔瑟属州。
  虽说德拉路大公国目前已经和休太岘共和国签定了休战协定,但依旧留有大批守备兵保持警戒。就算粗略概算一下,少说也还能动员五万以上的兵力。
  竟然打算以五千人马进攻兵力五万的国家,这种话就连小丑听到都会敛起正色吧。
  任谁都会以为比吕疯了。
  「德拉路大公国想必也和陛下一样惊讶吧。不过,这一点正是作战的定理。请陛下等着看吧,我打算先攻其不备,使其动摇、不安,借此逼德拉路大公国从费尔瑟属州退兵。」
  想笑就尽管笑吧——比吕将手伸向皇帝,坚定而强势地说道:
  「之后再把撤退回国的德拉路大公国军一鼓作气地彻底击溃,逼他们坐下谈判。」
  比吕抚摸了一下眼罩,露出狂傲无惧的笑容。
  「在那之前,陛下就挑好外交官人选,好好等着吧。」
  这句话仿佛是假借意见为名的挑衅——也或者有如一把言语的利刃,直直刺向皇帝。
  皇帝陷入一阵愕然,好一会儿后,他低沉地轻笑起来。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当着朕的面,口气真不小啊!」
  平时情感鲜少有所动摇的皇帝,如今却放声大笑,比吕见状后,大为诧异地眨了眨眼。之后,直到皇帝接下去开口之前,他不得不等待一段时间。
  终于收起笑意的皇帝,或许是佩服比吕的胆识吧,他眼神满是愉悦地望向比吕。
  「呵,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随你的意去做吧。朕就悠哉地在大帝都静观你的表现了。」
  「那么,在出发之前,有几件事想事先取得陛下的同意……」
  「不需要。朕说了,就交由你全权作主。」
  「可以吗?」
  比吕出声确认,皇帝重重地点头后,将手伸向比吕。
  「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啊。既然你敢在朕的面前夸下海口,就表示你一定会带回能让朕满意的结果吧。既然如此,关于未来的行动,也就没必要征求朕的定夺。」
  「……我明白了。那么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出发。」
  比吕轻轻地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开正殿。
  接下来恐怕有得忙了。首先必须撰写数封信函。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坐在书房内气定神闲地慢慢写,看来只能在马车里写了吧。
  安排快马的事就交待给德里库司去发落。虽然听到收件人时,他或许会有所疑惑吧,但既然是他的上司所交待的地址,当然不会有问题了。反正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再来就是经由西方前往德拉路大公国的国境,与迦达会合。)
  比吕整理好思绪后,一走出皇宫,就看见馥金他们已经站在马车前等候。
  「贤兄!谈完了吗?」
  「嗯。顺利地结束了。」
  比吕微笑地回应朝着自己跑来的馥金,之后坐上马车。
  在座椅上坐下来的比吕,出声向接在后面坐进马车的沐宁说道:
  「有调查到什么吗?」
  他询问沐宁,关于刚刚进入皇宫前交待他去办的事。
  「是,东侧区域并没有发现金狮子骑士团的踪影。真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一片。听佣人说,大约从两天前,就没在大帝都里见过金狮子骑士团了。只是很遗憾,没能问到他们的去处。」
  沐宁一脸愧疚地搔了搔后脑勺,躬身说道。
  「不,这样就够了。谢谢你。」
  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吗……皇帝似乎已经出动第一皇军的精锐「金狮子骑士团」了。
  比吕尽管有些担忧,不知道皇帝究竟有何企图,但应该不至于从中作梗。因为以皇帝的立场而言,一定会极力避免金狮子骑士团出现折损,而且,也会尽可能排除派调他们离城的方式。毕竟金狮子骑士团是为了守护「大帝都」而存在的。
  「那么,德里库司,你那边怎么样?」
  比吕将视线移向沐宁的右边,只见德里库司正伸手拭去额头的汗水。
  「我这边也没什么成果。听说休特贝尔第一皇子解除禁足令后,只说了要返回自己的领土,便带着麾下直属的军队离开了大帝都。同行的还有楼因大将军。」
  「原来如此……」
  解除禁足令后的休特贝尔行踪不明,不排除会去与同一时间销声匿迹的金狮子骑士团会合——只是这个可能性可以说是非常低。
  休特贝尔在皇帝心中,算是信用扫地了。再者,他想必也因为遭到禁足处分的这件事,对皇帝怀恨在心才对。比吕不认为皇帝会特地把金狮子骑士团的指挥权交给这种危险人物。
  「继续思考下去也没用……总之,目前还是以费尔瑟属州的事为优先吧。」
  虽然多加戒备是好事,但既然连下落都不知道的话,也无计可施。
  「对了,贤兄,刚才东方贵族的人来过,要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馥金说着,将一封飘散着淡淡甜美香气的信封递给比吕。
  寄件人是罗莎——比吕迅速地拆开信封,取出一张信纸。
  开头是冗长的绵绵情话。之后有时间再读吧,比吕在心中如此道歉后,直接跳过开头,阅读信的主旨。
  内容提到——比吕离开大帝都的这段期间,库罗涅家与皇帝之间的鸿沟更为加深,甚至发生了足以表明两者对立的事件。
  (喔……皇帝将直辖领地崔伊特交给马尔克家了吗……)
  崔伊特在武斯特子爵过世后,便被收为皇帝的直辖领地。
  如今,则是转给无派阀贵族当中,势力最大的——马尔克家。然而,无法坐视不管的库罗涅家呈书请皇帝三思,却遭到驳回。尽管如此,仍不死心的库罗涅家再度上奏,请求可以当面对谈,却依旧被拒绝了。
  (看来开始有大动作了……皇帝是打算让新的贵族出头吧。)
  比吕将信收进怀里后,抬头望向德里库司。
  「我等一下会写几封信,请你安排好快马。」
  「遵命。我这就去准备。」
  德里库司说完,正准备走下马车时,忽然又回过头对着比吕开口:
  「现在应该是分秒必争吧。你们先出发,我随后会追上的。」
  「抱歉,交待你这种麻烦事。」
  「请别这么说,我早就习惯这种琐碎的工作了。」
  德里库司留下一抹笑容后,便快步跑开。比吕目送着德里库司离去的背影,坐在他身旁的馥金则拿出文具,并整理出方便写信的空间。

  *****

  比吕离开正殿后,皇帝静静地闭上眼,深深靠坐在椅背上。
  他四肢无力地垂挂着,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昏迷了一般。
  此时,当季里希宰相带着苦涩凝重的表情走近皇帝身边,只见皇帝愉悦地高高扬起嘴角。
  「比吕·修瓦兹……真让人感兴趣啊。为什么即使透过朕的『风』,却依旧无法辨读那个男人的思考。不,总觉得有东西阻挠着——也或者可以说是隔了一面墙壁吧……因此才无法触及沉眠于他体内最深处的真意。」
  「陛下……我认为继续深究比吕殿下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季里希宰相难掩不安地说道,皇帝一脸不解地蹙起眉。
  「你会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
  「我调查过比吕殿下——很抱歉,没有事先取得陛下的许可……我竭尽所掌握的一切力量,调查了比吕殿下的背景。」
  「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怒的。那么……查出什么了吗?」
  「不,关于这点……说来汗颜,结果一无所获。明明承袭了第二代皇帝的容貌,却没有留下任何传闻风声。」
  季里希宰相难以置信般地大幅摇摇头,语气凝重地说道。
  「……您不觉得奇怪吗?身为葛兰兹大帝国宰相的我,即使动员了一切力量,却依旧无法摸清他的来历。现在就将他接回皇家,是不是太早了?」
  「朕需要的只是他身为『军神(玛尔斯)』后裔的这项附加价值而已。相较之下,背景、实力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比吕殿下的才能却超乎了预期。若是掌控不当,难保『军神』不会回头反咬一口。」
  「到时就随你处置吧。看是要降调至边境,或是当作弃子彻底压榨后舍弃。若是他敢反抗,朕就亲手葬送他,如此而已。何需担心呢?」
  「话是没错……」
  季里希宰相流露出一脸像是臼齿卡了异物般的复杂表情。
  皇帝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后,又再开口: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朕可没有太多的耐心,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听见皇帝的话后,季里希宰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眼神直视着皇帝。
  「我认为应该重新替比吕殿下套上项圈。一旦多了必须守护的对象,肩上的负担也会随之增加。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调离比吕殿下身边,实为一大失策。」
  「所以,朕才会借由这次的机会,将松驰的项圈重新束紧。刚才拿奥拉准将来和丽兹比较时也是一样。虽然他极力地装出冷静表情,但还是藏不住内心流露出的焦躁。看着朕的眼神明显充满了敌意。」
  说完,皇帝拿出一张报告,在半空中来回摆动。
  「再说,费尔瑟属州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态等着他。应该也可以成为束缚他的新枷锁吧。往后只要将他培养成容易驱使的棋子就好了。」
  如此说道的皇帝以鼻子喷笑了一声,然而,季里希宰相脸上的阴霭却仍未退去。
  「若是比吕殿下晓得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好的,他恐怕真的会与陛下反目为敌。当前这个时候,已经有第一皇子蠢蠢欲动,若再演变成如此,岂不是太危险了?」
  「朕刚才也说了,会替比吕·修瓦兹套上新的枷锁。休特贝尔更是不足为惧。因为朕的『风』早已经视透一切了。」
  皇帝从王座站起来,递给季里希宰相一封信。
  「派快马将信送去给瑟雷涅,有必要先备好保险之策,以防万一比吕·修瓦兹失败时可以及时因应。」
  「瑟雷涅第二皇子吗……?」
  「没错。虽然原本也有想过动用金狮子骑士团,但最后还是决定将他们召回。毕竟考量到往后情势的话,还是应该尽力避免折损。」
  「遵命。那么,陛下今后——!?」
  季里希宰相话才问到一半,突然刮起一阵强风,他连忙缩起身子抵挡。
  之后,当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时,已经不见皇帝的身影,只剩下一张少了主人的王座。
  「……您总是这样。以为凡事都会如您所愿地发展。」
  季里希宰相忧心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休特贝尔的身影。
  一直被皇帝的野心所利用的可怜男子。
  已经崩坏的他渴求的并不是地位、名声或权力。
  他正持续积攒力量,只为了取下皇帝的性命。
  皇帝或许是打算利用比吕当作与休特贝尔抗衡的棋子,但是,季里希宰相担心这么一来,很可能会养出一只反咬布袋的老鼠。
  「您的『风』并非无所不能。还是存在着死角。」
  季里希宰相将视线移向从皇帝手中接过来的信函。
  「过去『始神』亚堤邬司陛下与『军神』修瓦兹陛下之所以没有反目成仇,就是因为两人的力量旗鼓相当,而且他们之间所建立起的深厚羁绊,在那个混沌的时代更是显得珍贵。」
  之后,季里希宰相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红色卡牌——精灵纸牌,与信函相叠后将之揉成一团。
  随即,只见从指缝间窜出火焰,拿在右手的皇帝信件当场燃烧殆尽。
  「皇帝陛下——您已经老了。若是您再年轻个十岁……不,二十岁的话,或许事情发展就能尽如您所愿吧。」
  令人作呕的焦肉味渐渐弥漫开来,季里希宰相凝视着烧烂的手掌,加深了脸上笑意——此时,一阵带有可疑气息的脚步声响彻大厅。
  季里希宰相内心的警戒灯号瞬间亮起,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视线前方——一名男子踩着红地毯朝他走来,男子的脚步虽然轻盈,却隐约透露出踌躇。
  「………德里库司——不,我的『眼』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季里希宰相呼唤男子的名字后,男子随即在他面前跪下,行臣下之礼。
  「我是来向您询问今后的指示。」
  德里库司望着季里希宰相说道,冷淡的眼神是从平时的他身上难以想像的。



本帖最后由 化物语 于 2017-2-23 21:21 编辑


  第二章 遭囚的炎帝与军神的进击

  费尔瑟属州——过去曾与葛兰兹大帝国并驾齐驱的大国。
  位于北边的安费尼海可以捕捞到丰富的鱼贝海产,因此渔业十分盛行,同时也是连结西方联邦六国、与东方葛兰兹大帝国的东西经贸重镇,在灭亡之前,曾是个因贸易而繁荣的国度。
  然而,自从在与葛兰兹大帝国的决战中落败之后,治安便急速恶化——商人们因此而刻意避开费尔瑟,原本肥沃的土地经历过接连不断的烽火摧残,如今化作一片荒芜。就连曾经可以听见各种异国语言交错层叠、四方的贸易商人齐聚一堂的王都,也因为费尔瑟余党军与葛兰兹大帝国的数度攻防战,变成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让人不忍卒睹。
  位于残破的王都西南方四十五塞尔处(一百三十五公里),正是挥军来到费尔瑟属州的德拉路大公国军本营。
  现在正值张罗伙食的时间,本阵四处都可以看见枭枭升起的白烟。
  同时还能看到单手拿着酒瓶的士兵们,各个毫无戒心,正卸下装备大肆谈笑。
  「再也没有比今天更愉快的日子了!」
  「说得没错。确实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喝酒啊!」
  或许是还留有胜利的余韵吧,士兵们人人皆是笑容满面。
  「喂,你们未免也太松懈了,现在还不到可以大口喝酒的时候吧。」
  一名正经的士兵如此劝戒,其他正在喝酒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有什么关系嘛,对吧?」
  「就是啊,我们可是击败了葛兰兹大帝国。享受这点小奖励应该不为过吧。」
  没错,他们之所以这么雀跃,正是因为大破了由葛兰兹大帝国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所率领的军队。而且还捉住了持有精灵剑五帝的她,士兵们会如此振奋也可以说是无可厚非吧。
  「那么,生擒回来的皇女殿下人在哪里?」
  「在巴布芬大人的帐篷里。」
  「要求我们全副精神专注警戒,以防敌军来抢回第六皇女,结果巴布芬大人却可以大享艳福吗?」
  「毕竟第六皇女的美貌就如传闻中一样啊。会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啦。」
  喝了酒的士兵们大聊着猥琐的对话,那名正经的士兵则是一脸严肃地走近他们。
  「事情才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啊?什么意思?」
  「听说已经有六名士兵被烧死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只希望不会发展成触怒神明的事态才好。」
  正经的士兵眼神中带着一抹惶恐,望向营地当中最大、最显目的那座帐篷。
  待在里头的正是德拉路大公国的嫡长子——巴布芬·冯·德拉路。
  他拿起摆在桌上的银杯,动作十分优雅地移向嘴边。
  光从举止就能看出男子本身具备的出众素养。再加上身为德拉路大公国嫡长子的身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不过,一身精壮结实的体魄,显示出男子比起教养,更以锻炼为优先,不仅替他增添了一股野性,更酝酿出狂野的氛围。
  「嗯——胜利之后的美酒果然格外美味。」
  巴布芬态度不可一世地眺望着注入银杯的葡萄酒,接着视线毫无忌惮地投向某个物体。他视线的前方,一般应该是要摆放家俱或床铺的位置,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放着一座铁制牢笼。
  不仅如此,更不可思议的是,牢笼上还贴满了大量的精灵纸牌。
  「为了捕捉你,从我国带来的精灵纸牌全部用光了。」
  巴布芬故作惋惜地大大叹了一口气。
  「如果再加上这次出征的军费,可是一笔庞大支出。大概是两座城市的税收吧……不过仔细想想,只要可以捉住你,这点损失就结果来看,或许也不算吃亏吧。」
  望着牢笼的巴布芬愉悦地笑歪了嘴。
  「喂,你有在听吗?你认为我们是亏是赚呢?」
  巴布芬睥睨俯视的目标——那座牢笼里,坐着一名被铁链束缚住的少女。
  葛兰兹大帝国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冯·葛兰兹第六皇女。
  继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之后,唯二的「炎帝」持有者,她的名声早就传遍邻近诸国。
  而且自从「军神」的后裔投入其麾下后,少女更是有着显著的成长,其相关传闻不曾间断。
  「……那种事我才无所谓。」
  丽兹冷冷地说道,话里感受不到丝毫魄力,憔悴不堪的模样让她的美貌为之黯淡。只见她身上的军服残破得几乎衣不蔽体,碎布缝隙底下露出来、渗着血迹的绷带让人看了心疼,裸露在外的手脚更是布满了无数伤痕,一身的惨状正是丽兹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憔悴的原因。
  然而,丽兹的意识相当清醒,她一脸憎恶地瞪视着巴布芬。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白白糟蹋了你的美貌呢。」
  巴布芬说着,从桌子下拉出一只木箱,当中装着大大小小的大量石头。
  巴布芬从中拿起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朝着丽兹扯开一抹阴森的笑容。
  「听说精灵剑五帝会在特定的条件下守护持有者。以『炎帝』为例的话,若是有人想要加害于你,就会被炼狱之炎所吞噬。」

  之前就有数名觊觎丽兹美色的士兵偷偷溜进营帐,企图侵犯她,最后却落得被活活烧死的悲惨下场。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再说若是他们真的得手,也会被巴布芬斩首吧。
  「但是——没错,但是呢……若是对方不带恶意的话,又会如何呢?」
  巴布芬嘀咕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丽兹的脸上跟着浮现出问号。
  就在此时——巴布芬手臂一挥,速度之快,几乎只能看见残影,随即,帐篷内响起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唔!?」
  下一秒,就见到丽兹的头往后一仰,身体也顺势倒卧在地。
  「——!?」
  丽兹发出几不成声的悲鸣,痛得在地上打滚。
  巴布芬用冷血的双瞳凝望着丽兹,又再从木箱中拿起另一颗石头。
  「就好比随手往水池里扔颗石头一样,不带任何感慨的话,会是如何呢?若是没有流露杀气的话,又会如何呢!」
  一说完,巴布芬的手臂猛然往下一挥。
  在此同时,传来一声有如以铁锤敲打地面的刺耳声响。
  「唔!?」
  丽兹的背部窜过一阵剧痛,让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然而,她还来不及消化痛苦,随即又有一颗石头砸在她的身上。
  「……咿!」
  她甚至就连哀号出声的空档都没有。
  丽兹承受着仿佛内脏遭到翻搅的冲击,有如骨头碎裂的颤栗声响回荡于帐篷内。
  「尽管是单纯得近乎愚昧的可笑攻击,扔出的石头依旧带有可怕的杀伤力。」
  一颗又一颗的石头划过空气,无情地砸在丽兹纤细的身上。
  「就算只是小石头,如果不慎命中要害,还是会出人命的。」
  巴布芬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手边的石头扔向丽兹,像是没扔完绝不罢休似地。
  「人类真的很不可思议。一旦判断身体无法继续承受痛苦的话,就会干脆失去意识。不过像你这样称不上强韧、但也绝非孱弱的身体,就得醒着承受永无止尽的折磨。」
  嘴上云淡风轻地说明着,巴布芬扔掷石头的手劲却丝毫没有减弱。
  动作反而更加苛虐、激烈,他一边紊乱地喘息着,一边加重了力道。
  「咿唔——!?」
  鲜血从丽兹的额头上飞溅而出,将地板渲染得血迹斑斑。由于铁链的束缚,使得她甚至连要护住脸都没办法。等不到救援的她,只能单方面地持续暴露在暴力的阵雨中。
  「根本没必要以凌辱的手段来逼人屈服——你不这么认为吗?」
  巴布芬掷出的石头准确且毫无怜悯地,命中因剧痛而在地上痛苦打滚的丽兹身体。
  「只要借由疼痛促使人乖乖听话,切身牢记谁才是老大,如此一来,即使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也只能顺从了。」
  不久后,木箱里的石头存量开始见底,巴布芬才终于停下手。
  「换句话说,我认为唯有利用恐惧来洗脑,才是得到精灵剑五帝的方法。」
  巴布芬从椅子站起来,走近牢笼边。
  浑身是血的丽兹仰躺在地上,反覆着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巴布芬看着丽兹那张逐渐肿胀的脸庞,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光是这样还不够。我要好好地折磨你,把你那张美丽的脸孔变得像猪一样丑陋。」
  之所以故意如此宣言,或许是为了打击丽兹强韧的精神力吧。然而,丽兹用一对尽管目光空洞失焦、眼底深处却寄宿着坚定意志的双瞳望向巴布芬。
  「你那是什么反抗的眼神?真让人反感。你有认清自己的立场吗?」
  巴布芬以脚尖将木箱勾过来,又再捉起一颗石头朝丽兹扔了过去。
  无处可躲的丽兹只能咬紧牙根承受,但痛楚却迟迟没有降临。
  因为「炎帝」发动了加持,将飞来的石头燃烧殆尽。
  「我似乎……有点太情绪化了。真是可惜,只能明天再继续了。」
  巴布芬悻悻然以鼻子轻嗤了一下,重新坐回椅子上,啜饮一口葡萄酒。
  「看来『炎帝』确实存在着自我意志。只是,那股力量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他以指尖描绘银杯的杯缘,并将视线移向丽兹。
  「据传精灵剑五帝可以引发超凡现象——不过,我认为单独存在时,则无法发挥任何作为。那么,那股力量必定是来自于持有者,可能是你的精神力,也可能是你身体的某个部分,会这么推测也很自然吧?」
  巴布芬阴沉地低笑起来,窥探着丽兹的反应,同时乐不可遏地笑皱眼角。
  「既然如此,只要将你逼入绝境,『炎帝』的加持理当就会消失。虽然目前还无法如愿,但迟早加持一定会减弱,到时你就任凭我处置了。」
  巴布芬仿佛是将眼前鲜血直流、强忍着痛苦的丽兹当成了下酒菜,只见他眼底的醉意加深了几分。
  他似乎也因此而变得多话,心情大好地打开话匣子。
  「真是迫不及待地希望那一刻快点到来。到时候,我会拔掉你的指甲,敲烂你的手指,再割下你的耳朵,挖出你的眼睛,最后再削掉你的鼻子,寄回给葛兰兹大帝国。」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似地,眼瞳闪过一道光芒,坐挺身体开口:
  「啊,对了。顺便把你的脑袋寄去给那位『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吧。只希望他能认出第六皇女了——嗯?」
  当巴布芬如此说道时,原本一直装作毫无反应的丽兹,脸上表情有了变化。

  ——她扬起一抹浅浅的轻笑。

  巴布芬见状后,顿时涌上一股无以克制的焦躁感,满腔怒火熊熊燃烧。
  他顾不得手上的葡萄酒洒了满地,一个箭步来到牢笼旁,忿恨地破口大骂:
  「有什么好笑的!?我劝你不妨更像个女人一点,流下一、两滴眼泪如何?」
  即使「炎帝」发动加持也无所谓。巴布芬握紧石头,试图将恐惧彻底深植于丽兹的心中。
  「你在做什么?」
  就在巴布芬作势准备扔出石头时,一道冷静漠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满脸惊愕地回过头,只见一名女子正站在帐篷的入口。
  「巴布芬卿,我只再重问一次。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女子朝着巴布芬走过来,眼角略微挑起的双瞳直直凝视着他。
  然而,巴布芬丝毫没有反省之色,他放下石头耸耸肩开口:
  「斯卡塔赫卿……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只是稍微来找第六皇女聊聊天而已。」
  巴布芬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正对着突然出现的女子。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十分娟秀可人的女子。年纪看起来约莫十七、十八岁左右。

  一头蓝绿色的秀发如绢帛一般,闪耀着柔顺的光泽。她将头发撩在身后扎成一束,再盘起固定于头顶。有如玻璃工艺品一般细致的五官,以及宛若陶器似的白皙肌肤,精美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曲线纤细的身体包覆在厚重的铠甲底下,在清秀文静的气质当中,增添一股杀戮的扭曲氛围,打造出有如女战神一般的魅力。
  而如同其名所示,她正是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虽然根据葛兰兹大帝国对外发布的声明,已经将费尔瑟王家成员一个也不留地全数处决,然而——
  (真是的,只能怪葛兰兹大帝国的家伙们太过自恃而大意了。)
  事实上,已故的费尔瑟国王成功瞒过葛兰兹大帝国的眼线,暗中保住了唯一一名活口。
  「聊天……在我看来,应该不只如此吧?」
  费尔瑟王家唯一的幸存者斯卡塔赫确认了一眼丽兹的模样后,锐利的眼神中带着责备地望向巴布芬。
  「我一时不小心感情用事了。对俘虏采取这样的对待,确实是太失礼了。」
  巴布芬扯开一抹讨好的笑容,用感觉不出丝毫诚意的语气开口歉道。
  此时,忽地掠过一阵风,随之而来的一道尖锐痛楚袭向巴布芬。
  「唔——啊!?」
  同时,他感觉到脸颊发烫起来,以手指碰触热意的来源,微温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回。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巴布芬看着被鲜血濡湿的手指,声音颤抖地问道。
  「她可是相当重要的人质,希望你今后对她的态度可以更谨慎一点。」
  斯卡塔赫冷冷瞪视着巴布芬,内心的愤怒完全表露无遗。
  (只要她能改掉那种骑士道——之类的精神洁癖,明明就是个好女人啊。)
  巴布芬在心底暗自嘀咕着,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心意吧。
  手上端举苍枪的斯卡塔赫像是质问一般,用接近冰点的冷然眼瞳凝视着巴布芬。
  「再有下一次,我或许也会一时感情用事,斩下你的首级。」
  「我、我知道了。我今后会注意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挑衅过头了,巴布芬吓得连忙原地跪下,深深伏下头。
  尽管不甘心,但两人的尊卑关系一目了然。
  一方面是因为巴布芬明白自己绝对赢不了可以使出奇异力量的斯卡塔赫,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次进军费尔瑟属州时,提议联手合作的是德拉路大公国这方。
  对巴布芬而言,此次的出征其实另有利益考量。他为了巩固身为病危父亲的代理人、身为德拉路大公国继承人的地位——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原因,但最大的理由就是他亟欲建立功绩。
  此时若是和斯卡塔赫撕破脸,至今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如果一无所获地黯然回国,等待他的将是贵族诸侯的反弹声浪。
  (和那相比,要我向你这种女人下跪、讨你欢心,根本不痛不痒。)
  伏下头的巴布芬悻悻然地紧咬牙根,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时的忍耐。
  「你明白就好。」
  斯卡塔赫放下架在半空的苍枪,转身面对丽兹。
  现在的她,也不敢太过强势地对待巴布芬。
  除了因为捕捉「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任务失败之外,同时也是碍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所率领的第二皇军还留有雄厚余力。如果这时候用来抵御第二皇军的德拉路大公国收手退出,对斯卡塔赫来说,将是一大危机。
  「那么,先替她治疗伤势吧。巴布芬卿,麻烦你去请军医过来。」
  正因为彼此利害一致,所以即便看不惯巴布芬如此对待重要的人质丽兹,斯卡塔赫也无法要求他将丽兹交给自己。
  「很抱歉,我军当中并没有女性军医,男性也可以吗?」
  尽管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但当下这个时机,也只能顺从他的意见。
  为了今后双方可以继续圆滑合作,共同对抗葛兰兹大帝国,还是有必要适度地妥协。
  「不,我的部队正在外头待命。麻烦你过去请那里的女性军医过来。」
  「明白了,我这就去。」
  巴布芬简短地回应后,便转身背过斯卡塔赫,走出帐篷。
  以眼角余光送走了巴布芬后,斯卡塔赫走近牢笼,对着痛楚不堪地蹲坐在地的丽兹开口:
  「抱歉了。」
  斯卡塔赫低下头,语气充满歉意地开口赔罪。
  听见她突如其来的道歉,丽兹不禁一阵错愕,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
  斯卡塔赫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似乎是理解丽兹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她接着说道:
  「我的目的并非是要折磨你。当然了,更不是想凌辱你。只是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放你走……」
  斯卡塔赫主动坦承自己在立场上的为难处,听得出话中蕴含的不甘心,尽管如此,仍然温柔安抚丽兹的她,洋溢着宛如圣母般的慈爱。
  「我会严正警告巴布芬,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
  「那、那么……」
  丽兹一个动作,缠绕在她身上的铁链随之响起令人寒颤的声音。
  「……你究竟想要什么?」
  光是发出声音,剧痛便窜流于全身,丽兹痛苦得皱紧一张小脸说道。
  即使如此,丽兹的红色眼瞳依旧没有动摇,笔直地凝视着斯卡塔赫。
  「我想要的很简单。我并不奢望夺取天下。真的只是很微不足道的愿望。」
  斯卡塔赫的情感激烈地动荡。她手中握紧的苍枪尖端微幅地颤抖着。
  「毕竟,我可不像葛兰兹皇家一样腐败。」
  凛冽的杀气从她全身上下倾泻而出,开口说出的话语仿佛静静流露出她的愤怒。

  *****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幕上,却零星遍布着奇妙的黑点。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正确掌握黑点的真实面目,但可以确定绝对是某种魔物。附近一带的地面铺满了刚冒出新芽的草皮,花草迎着和煦清风惬意地摇摆。望向前方的地平线,西方联邦六国的天然屏障特拉邦德山为目前雄伟的景色更添风采。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西域西北部的劳埝郊外。
  一支从马匹、人、武器到护具,清一色统一为黑色的军队,踏着整齐而俐落的步伐行进于草原上。
  一辆马车行驶于队伍的中央,车厢里,迦达与前来会合的比吕两人正互相报告近况,同时商讨未来的方针。
  「贝尔克要塞一切安好、和平。除了劳心劳力的奇欧尔克大人以外。」
  迦达说完露出一抹苦笑,并取出一封信。
  「这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卡鲁公爵捎来的信。」
  比吕接过信,迅速地确认了内容后,脸上浮现出微笑。
  「他们答应依照我方的要求行动。」
  「你在离开大帝都之前送信过去的吧?」
  「嗯。我请里菲泰因公国将士兵聚集至与休太岘共和国的国境,借此进行牵制。」
  「但是,万一真的开战,我们前去驰援的可能性恐怕很低吧?」
  「这的确近乎是一道赌注……不过应该无须担心。因为休太岘共和国目前正陷入王位继承之争,没有余力进犯他国。再说,万一真的开战,也还有『回天荒鹫』挡着。如果是他的话,在我们带着援兵抵达之前,一定可以争取时间的。」
  「原来如此……」
  迦达先是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似地偏过头。
  「这么说来,雷贝林古王国怎么样了?」
  「新任国王是个能力相当强的人物。就好的方面来说,是很值得期待。但是反面来说,就是个轻忽不得的家伙。而且,如今所有魔器皆掌握在她的手上,想必是没人敢反抗她吧。」
  「喔,魔器吗……之前率领奴隶解放军时,也曾数度听闻过。」
  「那是以过去曾肆虐中央大陆的众宗魔魔石作为魔力来源的武器。」
  「是吗?听起来很强。自从魔皇剑五杀弃我而去之后,我就没有专用武器了。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对方可以让给我一把。」
  还是别痴人说梦了——在心底如此吐槽的比吕耸了耸肩,决定转个话题。
  「彼此的情报也交换得差不多了,接着来谈谈费尔瑟属州与德拉路大公国的事吧。」
  「待在贝尔克要塞,可以取得的情报并不多。尽管还有奇欧尔克大人鼎力相助,但无奈距离实在相隔太远,搜集到的情报全是些风声传闻。」
  「我也差不多。如果可以锁定丽兹的所在位置,至少还能拟定救援战略。至于奥拉,听说她正困守在米特基地,尽力争取时间。」
  「两边的情况看来都很危急。」
  迦达脸色凝重地说道,比吕也点头赞同。
  「因此,有必要和巴奇修大将军好好谈谈。」
  「你是说那个在牵制战中落败的大将军吗?都是因为他的无能,才让德拉路大公国一路杀进费尔瑟属州吧。」
  听见迦达苛薄辛辣的发言,比吕一脸正色地摇摇头。
  「现在就如此断定,还言之过早了。总之先和他谈过再说吧。」
  比吕将视线移向窗外。隔着玻璃窗远眺另一端固若金汤的城塞。
  监视着德拉路大公国一举一动的国境要塞——图特拉里城塞。
  四周城壁是采多重环状的构造,并设有楼橹,能够用以阻挡来自四方的敌袭。正面是戒备森严的铁制大门——进了门后就是中庭,在此待命的骑兵队主要任务,就是趁敌军空望着高耸城墙却束手无策时,从其侧腹突破。
  站在城塞正门瞭望台上的士兵一发现「鸦军」后,明显地露出动摇。
  当比吕走下马车后,瞭望台又是一阵骚动,不难想像士兵们有多么震惊。
  须臾后,铁制大门终于缓缓拉起,一名男子在护卫随同下走了出来。
  男外身材适中,并没有特别醒目的特征,全身散发着说不上来的平凡氛围。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男子神色慌张地急忙来到比吕身边,向他行臣下之礼。
  「我是奉葛莱亥特陛下之命,镇守图特拉里城塞的巴奇修·冯·哈斯。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
  听见巴奇修的应对寒暄,比吕不由得瞪大双眼。正确来说,是震慑于他身上展露出来的霸气。虽然他的举止谈吐平凡无奇,但身上那股从外表难以想像的霸气却勇猛无比。
  「请起身吧,不必多礼。言归正传,请你详细说明费尔瑟属州与德拉路大公国的情况吧。」
  「是,比吕殿下的来信当中所记载的事项,我已经全部调查过了。」
  巴奇修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头有着比吕的署名。
  「这里不方便说话,请入内详谈吧。」
  在巴奇修的带领之下,比吕一行人穿过大门,随行在后的「鸦军」也跟着一同进入城塞。
  城塞里的居民看见眼前这幅光景,无不一脸愕然。
  『怎么回事?来了一群危险的家伙耶。』
  『漆黑如深渊的铠甲……难道是第二皇军的「皇黑骑士团」!』
  『不对、不对,「皇黑骑士团」其实只是模仿那支军队。』
  一名市民如此回答另一名无知的市民。
  接着,那名市民指向黑色军队所高举的纹章旗。
  『举着「军神(玛尔斯)」「神旗」的军队,就只有「鸦军」而已啊!』
  千年前,投身「军神」麾下的「黑天五将」所率领的身经百战的「鸦军」。
  不仅击败了魔族(琐罗斯德),更拯救人族脱离混沌的世界,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
  然而,自从就任第二代皇帝的「军神」驾崩之后,第三代皇帝因为畏惧「鸦军」的力量,便利用奸计,以莫须有的罪名剿灭了「鸦军」。也因此,「鸦军」曾有一段时期,遭受到十分不名誉的抹黑对待,之后幸亏有第五代皇帝还他们清白。时至今日,「鸦军」一直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军神」麾下威壮勇猛的军队。
  『那么……率领这支大军的难道是……』
  『没错,当然就是「军神」的后裔「独眼龙」了!』
  那名难掩激昂的市民的话,不消片刻,便在周围其他市民奔相走告之下传了开来。
  事态至此,有如传话游戏一般———加油添醋的讯息衍生出无限期待,进而煽动热烈的欢声。
  震天的欢声几乎撼动着士兵们身上的铠甲,回荡于整座图特拉里城塞。
  尽管如此,「鸦军」并没有显得格外骄傲,各个表情泰然自若,队伍整齐不紊地跟在比吕乘坐的马车后方默默行进。
  众人最后抵达的目的地,是位在穿过住宅区之后——座落于小山丘上、可以俯瞰图特拉里城塞全景的格希伦城。只是,获准可以进入城内的只有比吕与迦达两人,馥金和沐宁则奉命与「鸦军」一起留在中庭待命。
  被赞誉为难攻不落铁城的图特拉里城塞,司令室位在格希伦城的二楼。
  为了提升机密性,二楼除了司令室以外,再没有其他房间,唯一的出入口设有值班室,二十四小时都有士兵们严加戒备。
  进入司令室后,比吕随即在上位坐了下来,迦达则站在他的右侧,手搭在剑柄上,牵制般地瞪视着巴奇修与他的副官,以防他们有任何不轨举动。
  「哈哈……您真是拥有一位尽忠职守的部下呢。」
  巴奇修脸颊微微抽搐地说道,接着命令副官拿来一叠报告书。
  「那么,我这就开始报告之前比吕·修瓦兹殿下所交待的事项。」
  巴奇修率先切入主题。
  「首先是关于在费尔瑟属州孤军奋战的奥拉准将,她在得知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战败之后,便逃进位于费尔瑟属州西南方的米特基地,进行封城战。目前并没有收到基地沦陷的消息,这就表示一切安好吧。只是,我想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粮食当然也是不安的因素之一。再加上士兵人数也所剩有限。如果不尽早前去救援,米特基地势必将会化为一处尸横遍野的地狱。正当比吕手抵在下巴,陷入沉思时,巴奇修出声询问他是否要继续报告,比吕点点头,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虽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拟定了多道策略,试图救出奥拉准将,但成果都不彰,每每受到德拉路军的阻挠,无法如愿地行动。」
  失去了奥拉之后,光凭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自己,是想不出什么像样计策的。他是在网罗奥拉成为部下之前,口口声声主张战争的胜负关键在于兵力人数的男人。他并不具备可以打破现状的才能。少了奥拉的第二皇军,说穿了就像一条断了头的毒蛇,既没有可以吞噬猎物的嘴巴,也无法注射足以致命的毒液。
  「另外,据说德拉路大公国已经主动向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提出谈判。只要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便会放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并保证奥拉准将的安全。」
  比吕从巴奇修的表情推测,对方大概是丢出了令人无法苟同、强人所难的难题吧。如此一来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来。
  「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葛兰兹大帝国必须立刻从费尔瑟属州撤军,并且交出精灵剑二十把、精灵石一百颗以及葛兰兹金币两千枚,甚至还贪得无厌地要求割让西方的领土。」
  「谈判破裂吗……」
  比吕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是的,之后双方持续一进一退的攻防战,但状况依旧未有改变。」
  若是把丽兹或奥拉与国家放在天秤的两端来衡量,当然任谁都不会接受那种要求的。
  然而,当下这个情况不管要说是幸或不幸都很微妙,但总之光是可以确认奥拉平安无事,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再来就只剩丽兹——当比吕在心底如此暗忖时,却不经意地发现巴奇修正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
  「还有其他担忧的事吗?」
  「是的……是有关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事。听说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为了确认皇女殿下的生死,曾要求派遣使者过去,却遭到对方坚决拒绝。」
  是担心葛兰兹军伺机抢人呢,还是其实丽兹早已经不在人世?
  如果假设最糟的情况,就是德拉路大公国很可能私下将丽兹转交给其他国家。毕竟丽兹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对其他国家而言,同样是求之不得的抢手货。
  万一丽兹被交给西方联邦六国之类的,事情可就麻烦了。
  尽管这些都还在比吕预想到的范畴之内,但无奈偏偏就是缺乏了有力的判断关键。
  「包括这个可能性在内,能否请你替我搜集情报呢?」
  「是,请包在我身上。」
  巴奇修敬礼回应后,比吕接着询问他有关于德拉路大公国的事。
  「另外,我想知道德拉路大公国的详情。为什么他们这次会挥军前往费尔瑟属州……如果可以知道这一点,也更容易采取应对之策。」
  「这次进军费尔瑟属州的德拉路军,总数约三万,领军的是王室的嫡长子巴布芬·冯·德拉路。由于大公国的国王正卧病在床,实权早已经转移到身为嫡长子的巴布芬卿手中。不过,这是与休太岘共和国签署休战协定之前的事,据说近来他的地位受到了动摇。」
  「发生什么事了吗?」
  「比吕殿下是否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现在正因为继承人之争,而陷入分裂状态呢?」
  「虽然我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记得应该是两大贵族在争夺……原来如此。」
  比吕说到这里,随即便领悟到德拉路大公国所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枉费如此的大好机会,竟然签署休战协定,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诸侯对此想必极不谅解。没错吧?」
  「真不愧是比吕殿下,正是如此。而且,由于协定休战是巴布芬卿专断独行的决定,因此引起的反弹声浪也就更加激烈。」
  巴奇修停顿了一下后,单手拿起报告书又再继续说道:
  「巴布芬最大的败笔就在于天生性格残暴蛮横,他又无法有效阻止向心力持续低落,在此同时,拥护品性端正——也就是容易操控的次男成为王位继承人的新派阀便顺势而生。」
  德拉路大公国同样也逐渐陷入近乎分裂的状态。
  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不顾一切地决定进军费尔瑟属州呢——比吕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推导出答案,并发现到可趁之机,顿时,从他身上迸散出阵阵狂涛骇浪般的氛围。果然应该进攻德拉路大公国——比吕再次如此强烈认定,瞬间开始拟订起战术。甚至对于当下偏偏没有地图感到扼腕。
  「那么,比吕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我要率领『鸦军』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就我目前看来,『鸦军』人数仅五千左右,还是之后会有其他士兵前来会合呢?」
  「不,我今天带来的士兵就是全部了。」
  「这样实在太胡来了,不,甚至可以说是不智之举……不然这样好了,就从我的私兵当中拨出数千人借您吧。是否请您再重新考虑一下?」
  「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光靠我的私兵就足够了。」
  比吕说完后,转而询问巴奇修的副官是否有地图。
  「地图吗?」
  「是的,德拉路大公国的地图。就算不详尽也无妨。」
  「我明白了。请您稍候一下。」
  副官走向摆在房间角落的一口高度及腰的大壶。里头插立着许多卷成轴状的地图,他拿起其中的一卷羊皮纸走了回来。
  「抱歉,请容我将地图摊在桌上。」
  当着脸上写满疑惑的巴奇修面前,副官动作十分熟练地将地图摊开摆在桌上。
  比吕从椅子站起来,拿起放在附近的数枚棋子后,走近地图旁。
  「那么,请听我说明吧。」
  比吕将一枚棋子摆在德拉路大公国的南部。
  「德拉路大公国与休太岘共和国虽然签署了休战协定,两国的国境附近,零星火种应该仍然持续闷烧,如此一来,两国势必各自都会派驻大批战力严加警戒。」
  「的确诚如比吕殿下所言……」
  「既然如此,德拉路大公国对于南部的守备当然也马虎不得。那么,若要说到他们会从哪里调派兵力至南部,答案自然就只有北部了。」
  比吕接着将另一枚棋子摆在德拉路大公国的北部。
  「而且,既然德拉路大公国的嫡长子向心力低落,不排除也有可能得从民间征兵。总而言之,德拉路大公国北部的守备可以说是相当薄弱。尽管只是五千左右的兵力,也能写下辉煌的战果。」
  说完,比吕取出一张纸,递给同样低头俯视地图的巴奇修。
  「不过,为了增加作战的成功率,有几件事想请你帮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其实非常单纯。你只要依照纸上所写的内容去执行就可以了。」
  巴奇修狐疑地皱起眉心,他摊开纸张确认内容后,顿时瞪大双眼。
  「这、这是……您是认真的吗?」
  「是的,非常认真。」
  「若是我没看错……上面写着要烧、烧毁村落?」
  「正是如此。」
  比吕直言不讳地回答,巴奇修顿时脸色一阵铁青。他的副官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比吕。至于迦达,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情了,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惊愕,始终都是面不改色。
  「总之,请你读到最后吧。」
  「……我明白了。」
  被比吕坚定而强势的眼神所慑服,巴奇修只能继续往下阅读。他带着一脸凝重的神色,视线快速地扫过纸面,之后,他将纸张搁在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即使是比吕殿下的命令,请恕我无法轻易地答应。万一失败了,若是被追究责任的话,我绝对会人头落地的。」
  「巴奇修大将军不会被追究责任的。因为一切都已经取得陛下的许可了。再说,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一切都只是我专断独行的决定,你就安心地照着纸上所写的内容去执行吧。」
  为了取得胜利,必须运用各式各样的计策。这是唯一可以拯救丽兹与奥拉的方法。现在的自己,已经和过去那个身处在混沌时代,谁也救不了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比起当时,如今确实有所成长了。比吕自认为凭现在所具备的力量,至少还足以拯救这双纤弱的手掌可以怀抱住的人们。
  「………我明白了。我会全力协助您的。」
  好一会儿的时间,司令室笼罩于一片寂静当中,但最后巴奇修还是给了比吕肯定的答覆。
  比吕一脸满意地加深了笑意,摸了一下遮住左半脸的眼罩。
  「啊啊,对了,巴奇修大将军。另外还有别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比吕朝巴奇修招招手。巴奇修尽管露出一脸狐疑,还是顺从地靠过去。
  只见比吕在巴奇修的耳畔简短地低语了几句后,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么,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是的。不过,这张纸上写的物品要在今天之内准备好,这恐怕有点困难。可以的话,是否能宽限至明天呢?」
  「明天也无妨。谢谢你的帮忙。」
  原本比吕并不想求助任何人,打算凭着自己的力量进攻德拉路大公国,但全部大大小小的事项都要靠他们自己张罗的话,确实有些难度。再说,此时向巴奇修大将军欠点人情,倒也不是坏事。顶多也只是分他一点功绩罢了。
  「那么时间紧迫,我们也要着手进行准备了。」
  比吕说完便带着迦达走出司令室。
  这下顺利取得巴奇修的协助了。
  接下来比吕必须考虑的是,等攻入德拉路大公国之后,该如何巧妙地诱导对方,促使对方愿意坐下来谈判了。

  *****

  天色未亮的清晨时分——准备完成的「鸦军」离开了图特拉里城塞。
  时值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从图特拉里城塞出发后,约莫一刻的时间便越过边境,正式开始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比吕首先指示「鸦军」乘着夜色包围附近的多座村落。
  无论男女老少,将村民一律捉回后——
  「将人交给镇守在国境的巴奇修大将军的士兵们。」
  比吕发出的指令随即静静地一一落实执行。整队成列的村民们被送到在后方待命的巴奇修手上。每个人一见到「鸦军」便几乎吓破胆,根本不敢反抗。
  一方面也是因为村民们自知敌不过顽强的士兵,不过多数人都只是抱持着满腹的困惑。毕竟——尽管加以反抗多少难免会引发冲突,但除此以外,他们并没有受到其他的暴力对待,士兵们展现出的态度也充满了诚意,完成不像是侵略者会有的。
  因此,在村民们心中,困惑的成分占了半数以上,他们脸上写满了问号,一头雾水地被带到后方。面对毫无预警地突击入侵的葛兰兹大帝国,德拉路大公国的人民根本连逃都来不及,国境附近的村民们就这样全数被捉住。
  之后,当阳光划开青空洒落大地时,比吕一行人来到了守护德拉路大公国边境的赫那堤格尔要塞——其邻近郊区的雷斯安戴村。
  「贤兄,这座村落是最后了吧?」
  馥金忧心的声音传近比吕的耳朵。
  坐在没有屋顶的马车内浏览地图的比吕抬起头。
  他环顾四周一圈,周围弥漫着肃杀之气,全身穿着清一色漆黑装备的士兵们将村落团团包围,并把村民们全部集中在一起。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绝望,脸色铁青地流着眼泪乞求饶命,那副模样让人看了不由得同情起来。
  比吕将视线从求饶的村民们身上移开,改望向一旁沐浴在阳光下,使得一身褐色肌肤更显耀眼的馥金。
  「嗯,这座村落就是最后了。毕竟进度比原订计划大幅落后了许多。」
  比吕如此说完后,唤来护卫的士兵,交待他放出狼烟。
  随即,包围其他村落的各部队立刻依照比吕的指示开始行动。
  「国境附近的村落共七座。不过,就算包含这座雷斯安戴村在内,也只能包围其中的四座村落而已。」
  馥金显得有些不满地说道,但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包围四座村落,就已经很足够了。在比吕看来,这并不影响整体计划。
  「没关系,一定会成功的。为此,我会事先做好几点安排。」
  所谓的策略,其实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可以彻底欺敌到底的一方便是胜者,此为极单纯而明快的道理。过去义兄——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也曾经抱怨过拟定策略好难,当时比吕只是回答他「谁都办得到」而一笑置之。
  「真的吗?」
  即使如此,似乎还是无法彻底根除馥金心底的不安,比吕嘴角噙着微笑,将手指抵在嘴唇上。
  「当然了。馥金不相信我吗?」
  「才、才没那回事!」
  满脸通红的馥金,慌张失措地连忙挥手反驳。
  「那、那么,我就相信贤兄,立刻去进行侦察!」
  馥金开朗明快地说完后,像是想要掩饰羞赧似地,随即将马匹调头,扬起一阵沙尘疾奔离去。比吕满是错愕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忽地一道巨大黑影落在他的头上。
  「准备完成了。」
  比吕望向声音的来源,视线前方的是担任副官的迦达。迦达一如往常地眉头深锁,一脸冷峻,只是今天的他,隐约少了几分的坚毅。
  原本比吕正打算开口询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立刻便察觉到个中原因。
  迦达大概也和馥金一样,因为预定计划大幅落后而担心吧。
  或许是因为「鸦军」的操兵锻炼都是由迦达负责,于是他才会觉得自己肩负着责任。
  比吕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站在马车里开口:
  「那么就放走几个人吧,人数不必太多。」
  「知道了。」
  接获比吕命令的迦达以手势指示部下。
  随即,只见几名年轻人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实呈现出内心的困惑。
  这也难怪了。原本还以为被俘虏了,却又立刻被释放,搞得他们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之所以释放你们,是想请你们去向德拉路大公国通报。」
  比吕举起左手指了指旗手。顿时,大旗迎着风摊展开来。
  一看到旗面上描绘的纹章,村人们无不屏息噤声。
  ——握着白银之剑的黑龙。
  那是过去被赞颂为双黑英雄王的第二代皇帝的纹章旗。
  「那么,现在请你们看一下后方。」
  比吕又再追加说道,年轻人与士兵们闻言纷纷回头望向身后。
  只见一道道黑烟布满眼前,高高直窜天际。黑烟的源头都是村落所在的位置。
  宛若黑龙吞噬着猎物一般,天空染成深不透光的漆黑。
  村民们顿时发出悲鸣、放声泣喊,深怕接下来就轮到自己的村落。
  置身在撼动耳膜的怨怼声浪中,比吕用如同非生命般冰冷的眼瞳俯视着村民们。
  「快去通知所有德拉路的人民吧。就说葛兰兹大帝国攻打过来了。」
  比吕举起手大大一挥,随之扬起一阵风。
  「黑椿姬」的衣摆顺势往后华丽一甩,伴随着飒然风声,优雅而狂野地翻飞。
  「另外,好好回想一下吧,过去的人们是怎么称呼『军神(玛尔斯)』所率领的『鸦军』。」
  比吕抚摸着眼罩,口气肃穆地说完后,村民们惊惶地全身颤抖。
  「鸦军走过的道路上,即使对手是堂堂魔王,也与草木无异。」
  这是过去用来颂咏那支勇猛刚毅军队的赞美。
  正因为勇猛,因此被视为危险,最后遭到第三代皇帝诛灭。
  「请千万牢记这句话。」
  比吕以下巴示意年轻人们离开,之后便在马车里侧躺下来。
  「真是出色的演技。你就别当什么第四皇子了,考虑加入剧团如何?」
  迦达挖苦的嘲讽传进比吕的耳朵,他轻笑出声,将手伸向天空。
  「这下第一阶段结束了。是时候执行下一步计划了。将村民们移交给巴奇修大将军后,就立刻开始进军吧。」
  「我知道了。另外,我顺便召回包围其他村落的部队吧。」
  「嗯,麻烦你了。对了,你有替我把『疾龙』带过来吗?」
  「疾龙」是分类为龙系,原本栖息于塞坦群岛的外来种。
  约莫三百年前,冒险者从塞坦群岛捕获带回了数头「疾龙」,却不慎被脱逃,它们之后便在中央繁殖。在机缘巧合之下,四个月前捕到一头在村落里作乱的「疾龙」,虽然比吕不会骑马,却能够驾驭「疾龙」。
  「当然,毕竟你都交待了。它现在应该正在后头悠哉休息吧……」
  迦达说完后,把沐宁叫过来。
  「头目,什么事?」
  「我之前交待你照顾『疾龙』吧,它现在在哪里?」
  「呃,那个……就是……」
  沐宁搔着后脑勺,视线在空中游移飘忽。
  「该不会是被它逃走了?」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只是刚好跟着馥金一起去侦察了!」
  很抱歉——沐宁当场下跪,迦达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馥金能骑『疾龙』吗?」
  由于「疾龙」属于龙系,因此自尊心相当强,很讨厌被人类骑在背上。正因为如此,听到「疾龙」居然和馥金一起去侦察时,迦达才会这么惊讶。
  「不,虽然是不能骑啦,但两人莫名地合拍……所以才会和乐融融地一起去侦察。」
  「居然带着那种生物一起去侦察,她到底在想什么……」
  迦达大伤脑筋地扶着额头仰望天空,忽地听见比吕的笑声,不由得眯起眼。
  「哈哈,你们兄妹真的很有意思呢。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吧?这次的事,实在无法睁只眼闭只眼。等馥金回来后,得好好训斥她一番才行。」
  比吕支起身,眼角带着笑意地摇摇头。
  「总比过度战战兢兢好多了。愈是从容,作战也愈容易成功啊。」
  「话是没错……」
  「比吕殿下,村民都已经移交完成了。随时都能执行计划。」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比吕望向声音来源,一名士兵正站在他的视线前方。
  「那么,通令全军。即刻开始进军!」
  「是!」
  士兵敬完礼后,便跃上马背,并将马匹调头,手中高挥大旗。
  「那么,我也回去指挥部队了。」
  沐宁同样策马奔向他所率领的部队。
  急忙开始整队的「鸦军」卷起漫天的沙尘。从四面八方传来部队长们的宏亮声音。比吕甚是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之后将视线移向前方一塞尔(三公里)之外的赫那堤格尔要塞。
  即使只是远远眺望,还是感觉得出赫那堤格尔要塞正骚动不已。当他们看到各地升起的黑烟时,一定早就知道有村落被烧毁了。不过,大概是因为胆怯而未战先降了吧,他们并没有出动迎击。
  「全军前进!维持队伍整齐!」
  迦达粗犷的声音震动着空气,适度的紧张感在士兵之间蔓延开来。
  当马,车开始驶动,比吕小幅度地举起右手。
  「迦达,现在正是时候。就让龟缩于赫那堤格尔要塞里的敌军认清现实吧。」
  「遵命。」
  迦达点头回应后,将剑尖指向旗手。
  「点火!让他们切身体会一下吾等『鸦军』的威胁吧!」
  之后不久,雷斯安戴村也开始笼罩于黑烟之中。
  不消片刻,放眼四周,皆被染上一片漆黑之色,犹如打翻了墨水一般。
  以这幕残酷景象作为背景,「鸦军」踩着整齐而俐落的步伐开始前进。
  比吕一行人与赫那堤格尔要塞保持适当距离,同时南下而行,未加理会地直接经过赫那堤格尔要塞。毕竟比吕他们现在可没有闲功夫去对付困守要塞内的敌军。更重要的是,当下的情势瞬息万变,毫无多余时间让他们浪费。
  就在离开赫那堤格尔要塞八十九辘(二百六十七公尺)之遥后,发现敌军行迹匆忙。
  「开始行动了吗……」
  比吕自言自语般地低忖着,此时,一名传令兵朝他跑了过来。
  「赫那堤格尔要塞正门打开了!推测敌军将出动来袭!」
  「是在等待我们经过吗?或者只是自尊心作祟,不容许自己袖手目送着眼前的敌人离开吧。」
  比吕望向赫那堤格尔要塞,就发现漫天飞扬的沙尘。
  若是直接背后受袭,比吕这方将会损失惨重。
  为了避免这一点,必须反转「鸦军」,改以正面迎敌才行。
  「对方人数呢?」
  「尚无法确认!不过,根据间谍回报,驻守赫那堤格尔要塞的兵力不足四千,我军人数绝对占有优势!」
  一旦正面冲突,兵力免不了会有所折损。
  既然如此,虽然还有点早,比吕判断现在正是使用第一道策略的时机。
  (没必要藏招。还是一口气分出胜负为佳。)
  比吕摸了一下覆住左半脸的眼罩,朝传令兵伸出手。
  「指示旗手,大旗向右,全军全速反转,击溃后方来袭的敌军。」
  传令兵点头接令后,便跑向旗手。接着,比吕又向骑马并跑在一旁的迦达开口:
  「沐宁没问题吧?」
  「今天天气很好,视野极佳,应该是不会看漏吧。」
  迦达的视线不经意地投向一方,比吕也跟着望过去。与本队相隔一段距离外的平原上,兀然伫立着一道人影。那人高举着黑龙的纹章旗——大旗朝右侧倾斜。
  「那么,就由我指挥第一阵吧。前线尽管交给我。」
  「不,这次由我亲上前线。」
  「什么?」
  正准备策马离去的迦达顿时一脸惊讶地回过头。
  「考量到未来的情势,我想还是应该趁现在让她多学习一点。」
  比吕绽开一抹笑容,以手指比了比右侧。
  就在迦达跟着移动视线的同时,传来一道天真烂漫的声音。
  「贤兄!我回来了!已经掌握到敌军的布阵了!」
  骑在马背上的正是馥金。「疾龙」则并跑在她的身边。
  比吕跳下马车,接着脚下一蹬,翻身一跃——随即跨坐在朝他奔来的「疾龙」背上,并伸手拉起缰绳。
  「接下来就前往前线。馥金也一起跟来。沿路上再听你报告吧。」
  「喂!我该做什么?」
  神色慌张的迦达连忙大声询问。比吕回头,越过肩膀回应他:
  「迦达就负责本队的指挥吧。我现在就去将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才一说完,比吕便摸了摸「疾龙」的头,催促它前进。
  馥金也使尽全力地紧跟在侧。
  「贤兄!敌军人数三千出头,其中约两千是由步兵组成。」
  「那么等第一阵整队完成,就立刻发动突击。趁势一股作气突破敌军中央。」
  比吕抵达前线时,第一阵的前列已经在正面就好定位,但是中列与后列的队伍则还乱成一团。反转的行动虽然称不上慢吞吞,但也不算迅速。
  「不好不坏。不过,如果要等中列和后列的话,时间上会来不及的……」
  敌军为了突袭「鸦军」的后防,正全速疾奔而来。若是想要挫挫敌军的气势,「鸦军」势必也得全力迎击,瞄准敌军破绽、趁机突破才行。而且,另外还有其他非得设法让敌军将注意力集中于此不可的理由。能立刻行动的兵力仅一千出头——比吕迅速地做出判断。
  「通知第一阵!」
  比吕高声一呼。
  「前列立刻开始突击敌军!」
  马蹄踏过地面的轰隆重低音,交织层叠的铠甲铿锵回音,形成刺耳的喧嚣。
  即使如此,比吕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开。
  任何人都会忍不住侧耳聆听的独特音色,深深地渗透进士兵的耳膜。
  「中列、后列准备就序后,同样立刻开始行动!」
  仿佛是在回应比吕的心情,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纷纷以长枪敲响盾牌。
  响盾互击的声音最后伴随着阵阵轰隆低鸣,引发几乎足以震动整片战场般的地鸣。
  「如果想要胜利,就扬起剑吧!如果拒绝认输,就举起盾牌吧!」
  比吕静静地拔出系在腰间的「天帝」。
  「对手一触即溃,不足为惧——将胜利献给葛兰兹十二大神!」
  比吕的声音响彻平原,他气势如虹地率先冲了出去。
  千骑黑色骑兵随后跟上。
  一心以为可以压制「鸦军」后防的敌军阵营,明显地露出动摇。
  「好机会!直接击溃敌军!」
  接下来就端看士气的优劣,以及最单纯的角力战。「鸦军」在比吕的亲自率领之下,士气堪称无与伦比的高昴。至于另一方面的德拉路军,尽管对于村落被烧毁感到愤怒,但更多的人对此感到恐惧。各怀心思的混乱状态下,便会出现步调的落差。开始有人因为胆怯而加重握住缰绳的力道,速度随之慢了下来。
  如此一来,队伍便会凌乱而不成阵形。
  「从右侧开始进攻!」
  比吕立刻发现可乘之隙,率军以怒涛之势猛攻敌军破绽。
  『无论如何都要挡住——!?』
  「太迟了!」
  比吕毫不留情地一剑砍下表情因害怕而扭曲的敌兵首级后,失去主人的马匹开始乱窜,撞向其他敌军骑兵。身体失去平衡的敌兵被比吕用力踹下马背,随即遭到紧跟在后的骑兵踩个粉碎。
  『还以颜色吧!绝对不能输给放火烧村的残酷家伙!』
  即使明知双方力量相差悬殊,仍是有毫无所惧、挺身迎战的敌兵。
  「如此豪壮的决心,我当然也得全力回应了!」
  面对勇猛果敢地力抗自己的敌人,更应该致上最高的敬意。
  比吕使出绝招取下敌兵性命后,抢过长枪随手一掷。
  掷出的长枪,轻而易举地贯穿数名敌兵的脑袋,周遭一带降下腥红血雨。
  「从中央开出一条路!唯一目标锁定敌军指挥官!」
  『跟紧比吕殿下!』
  像是回应比吕的呼喝一般,一名私兵豪气万千地高喊。
  私兵的声音有如引爆剂,登时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面对宛若野兽般的咆哮,敌军阵势完全失速——之后,整队完成的中列与后列也前来会合,「鸦军」气势更是有如磅礴洪流,直逼敌军。
  『撤退!与重装步兵队合流后,重新编整阵形!这样下去的话,只会全军覆没!』
  比吕望向这番话的声音来源,只见一名身穿气派铠甲的中年骑士正高举长剑。
  从他那身远比四周士兵更为显目的铠甲来看,那名骑士应该就是指挥官吧。
  休想逃走!——如此心想的比吕紧拉缰绳,将「疾龙」调头。
  只是,他却没有催促「疾龙」奔向敌军指挥官。
  因为敌军指挥官早已经从马背上滑落。
  『北亚晏卿!?』
  『箭是从哪里射来的!?』
  惊慌失惜的敌兵鼓噪声四起。
  比吕转头望向身旁,就见到单手持弓的馥金正一脸洋洋得意。
  「贤兄,偶尔也应该分一点功绩给部下才对嘛!」
  馥金兴高采烈地加重语气说道,比吕耸了耸肩,扬起一抹浅笑。
  「也是,馥金说得没错。话说回来,你的弓术还是一如往常地高超啊。」
  比吕说完后,拍了一下馥金的肩膀。
  「报上名号吧。今天的锋头全归你。」
  「是!」
  馥金自豪地挺直胸膛,将手中的弓箭高举于半空。
  「敌将已经伏诛!被贤兄头号弟子的馥金一箭贯穿!」
  『就凭那个黄毛丫头!一定要讨回北亚晏卿这笔帐,否则德拉路贵族的名誉会尽扫落地的!』
  报仇心切的敌兵群起攻向馥金。即使面对如此危急情势,馥金仍未有一丝慌张,反而露出大胆无惧的笑容,架好弓箭、严阵以待。
  「战场上本来就是强者生存!只能怪你们的指挥官实力不足,没能幸存下来!」
  『狂妄的女人!你只不过是歪打正着,意外取下北亚晏卿的性命罢了,别太骄傲了!』
  「哼!战场上无关男女吧!还是说,你们想拿这一点来当作落败的借口?」
  『别瞧不起人了,小——!?』
  露出一脸愠怒的敌兵,下一秒额头便被馥金的飞箭贯穿,从马背上消失了身影。
  「吾等为『鸦军』!吾等为『军神(玛尔斯)』之子!」
  馥金高声一呼,接着有如嘲讽一般,以骇人弓术葬送一个又一个的敌兵。
  『可恶,撒退!撒退!撒退!』
  见识到馥金的高超弓术,敌军副官满脸惊恐地用力一拉缰绳。
  『立刻撤退,重整阵势!』
  敌军副官像是豁出去似地开始高声下达指示。
  然而,不得不说他这判断下得太迟了。
  因为,率领特遣队的沐宁正从后方向敌军发动攻击。
  『怎、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绕到背后的!?重装步兵队在做什么!?』
  敌军副官顿时仓皇失措,然而——
  『可恶,可恶,全军无论如何都要逃离这——!?』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便遭到后方猛然出现的「鸦军」以尖枪无情地贯穿。
  如果没看错的话,动手的应该是沐宁。
  他使出所向无敌的枪术一一打落敌兵,发现到比吕身影时,傲气毕露地双手高举长枪开口:
  「这下夹击阵形就完成了!」
  比吕事先交待沐宁率领特遣队,藏身在雷斯安戴村的黑烟之下待命。
  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敌军真的出动追击,可以即时因应,而沐宁果然不负所托地完美达成任务。
  至于来不及加入战局的敌军重装步兵队,早已经被沐宁率领的特遣队重创溃败了。
  「摘下首战胜利了。」
  「唔……哥哥的表现太抢眼,把我的锋头都抢走了啦!」
  「放心吧。馥金是此战的最大功臣,这一点不会因此而动摇的。」
  讨伐敌军指挥官的妹妹,与自己默契十足地发动攻击的哥哥,比吕不由得再次深刻领悟到这对兄妹的优秀。
  「我真的是最大功臣吗?」
  「当然,所以别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了。」
  比吕带着一抹苦笑地点头回应后,转头环顾四周。
  「没必要对敌军穷追猛打,以免反而增加我方折损。」
  周遭的战况依旧激烈。敌兵当中,不乏有人弃战而逃。比吕出声制止准备追过去的部队。
  「无须追击!想逃的人就放任他们去吧。继续反抗的人,则无须留情,全力歼灭。」
  逃走的敌军愈多,就能让愈多德拉路大公国的人民知道「鸦军」的存在。看到那些四处窜逃的残兵败将,附近村落的居民们势必也会跟着开始逃难吧。
  如此一来,就更容易达成目的——逼使德拉路大公国坐上谈判桌。
  只是,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距离远到就连比吕也无法掌握到丽兹的身影。
  (不行。抱持着这种负面情绪,要怎么作为士兵的榜样。)
  难得取得胜利了,指挥官却一脸郁色的话,很可能会打击士气。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想太多,必须专心集中作战才行。
  正当比吕这么想时——
  「贤兄?怎么了吗?你的表情好可怕喔。」
  比吕的情绪果然还是全写在脸上了吧,馥金语带关心地询问。
  「啊,抱歉。我没事。」
  「真的吗……?」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
  比吕不由得反省过度钻牛角尖的自己。之前明明才一再告诫自己,焦急也于事无补吧,比吕半是自嘲地扯开一抹笑容。
  此时——
  「战斗还没有结束吧,你未免也太松懈了。」
  迦达一脸不满地出现。他身上的铠甲溅满了敌人的鲜血,脸庞也被染红得宛如恶鬼阿修罗,鲜血沿着沾满血迹的剑尖不断滴落。
  「不过啦,面对像这种不堪一击的敌人,要集中精神反而才难吧。」
  迦达全身散发着尸臭味,表情仿佛诉说着他还没杀够本似地。
  「战争还会持续下去,没必要在这里浪费体力。为了因应紧急时刻,希望你尽可能地保留体力。」
  「要是真的不行了,我自然会到后方休息的。在那之前就尽管交给我吧,『独眼龙』才是该好好保存体力。」
  如此说道的迦达以手指比了比身后一辆没有屋顶的马车。
  比吕决定此时还是顺从迦达的好意,于是他纵身一跃,从「疾龙」的背上跳往马车内。
  「辛苦了。暂时应该不必战斗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比吕慰劳般地摸了摸「疾龙」的头,它随即开心地发出嘶鸣。
  「迦达,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也会好好思考往后的事。」
  「遵命。」
  听完比吕的指示后,迦达将马匹调头,再度投身战火未歇的战场。
  之后,比吕望向馥金,示意她报告侦察的结果。
  「根据部下传回的报告,附近的贵族正从城镇、村落召集年轻人,备妥阵势准备展开迎击。只是,大部分的兵力都跟着德拉路大公国的嫡长子前往费尔瑟属州了,因此召集到的人数很有限。」
  「人数呢?」
  「六千,虽然数字看起来很漂亮,但由于大部分都是农民,很多人连马都不会骑,所以就我推测,敌军应该会采用兵力配置以步兵占多数的阵形吧。」
  尽管当中也包含了农民,但六千人就是六千人——比吕不禁佩服起德拉路大公国,居然能召集到这么多人。
  虽然这次的战斗中,比吕这方的战死人数应该不多,但伤兵少说还是会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能上场战斗的就只剩四千余人。而且德拉路大公国次男会带领多少兵力攻来,目前也还无从得知,因此,下一战同样必须尽可能将己方的损害减至最低程度才行。
  (虽然使用的战术会根据对方的指挥官而异,但地形总不会改变吧。)
  比吕从怀中取出地图,摊开在马车的地板上,定睛眺望。
  他试着预测由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所组成的联合军可能选择的进攻路线。
  下个战场的地形应该也和此处一样,同为平原——只是,视野愈开阔的地点,就愈没有可供部队藏身埋伏的障碍物。若是「鸦军」继续顺利地往前挺进,且没有遇到其他的突发情况,
  那么,大约明天就会与贵族联盟正面交锋了吧。
  (若是正常情况下的交锋,就会是双方的角力战。这样一来,对于人数较少的我方来说非常不利。)
  对于敌军而言,即使不惜付出代价,也一定会设法阻挡比吕的军队,尽力争取时间吧。
  到时候,会是前往费尔瑟属州的嫡长子先赶回来?还是负责留守的次男先率援军来驰援?
  无论何者,比吕这方为了断绝后顾之忧,势必都得在一次的对战中,就将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联盟打得体无完肤才行。
  看着地图的比吕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结束了吗……」
  从各地传来同伴的胜利欢呼。半空中可以看到无数高举的长剑与尖枪。
  刀剑的声音鸣动回荡,敌军满身狼狈头也不回地拔腿奔逃。
  「馥金,请你去叫迦达过来。」
  「是!」
  馥金立刻跑去叫人,不久后,迦达便来到比吕身边。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看来是免不了会与附近的贵族交锋了。」
  「嗯,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听馥金说过了。军力为六千是吧,当中还包含了农民。」
  「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减轻我军的折损程度。」
  「那么就必须使用一些计策才行。只是,话说如此,在敌军地盘上,能张罗到的物品毕竟有限。再说,原本就是因为我方时间所剩不多,才会导致面临只能采取正攻法的处境吧,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预定发动包围战术。联手行动这件事我希望先保密,今晚将千骑长到五百骑长等级的领导者召集过来,我会说明作战计划。另外,赫那堤格尔要塞的后续处置,我想交由巴奇修大将军来发落,替我派人传令给他。」
  「我知道了。」
  比吕以眼角余光看见迦达唤来传令兵,之后,他朝着一旁无事可做的馥金开口:
  「馥金,我想稍作休息,之后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前去打扰贤兄的!」
  「不,若是遇到紧急事件时,还是要叫醒我。」
  比吕半带苦笑地低语,之后便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第三章 炎帝与冰帝的邂逅

  位于费尔瑟属州西南部的旧杜雷领地,是处同时并存着荒野与平原的奇特土地。之所以会形成这幅风貌,原因得回溯到上上一代的费尔瑟国王。
  当时的费尔瑟国王为了对抗葛兰兹大帝国,亟欲取得精灵石,因而大举开发此地。
  然而,由于来自特拉邦德山的强劲寒风日夜肆虐,种植的草木全数枯萎,最后便成为一处精灵根本不会想靠近的荒芜土地。
  原本的居民几乎算是被驱逐一般地离开,取而代之定居下来的则是无数怪物。
  由于这样的背景,久而久之下,旧杜雷领地西侧的怪物开始横行拔扈,它们栖息在特拉邦德山,每到夜晚,便会下山袭击邻近的人类聚落。
  后来,怪物的行动范围甚至扩及至东侧,深感事态严重的费尔瑟王国,这时才亡羊补牢地建造了米特基地。拥有这段历史的米特基地,在王国灭亡后,如今则由葛兰兹大帝国接手管理。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艳阳高照的时刻——米特基地正展开激烈的攻防战。
  费尔瑟余党军从四方团团包围米特基地,发动猛烈攻势。
  从米特基地内部射出遮天箭雨,费尔瑟余党军则高举盾牌防御,并利用梯子气势如虹地开始登城。
  不过,由于当初米特基地是建造来对抗怪物,因此不只围墙高耸,大门更是厚实。
  光凭半吊子的攻击,是不可能成功攻陷的。除非全力猛攻,否则只会被轻而易举地挡回来。
  然而,光以上述说明并无法让人领会它为何如此难以攻陷这一点,倒也是事实。
  实际上,米特基地之所以能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铁城,都要归功于一名天才将领的头脑。
  米特基地的正门上方——此侧的城垛上设有一座小塔。
  这里平时是作为瞭望台使用,现在则是挪作葛兰兹军的司令部。
  「伤兵太多了,光靠我们的话,根本应付不来。有没有哪支部队尚有余力支援呢!?」
  「每支部队都自顾不暇了!如果缺绷带的话,就把布撕碎替代!」
  小塔内,士兵们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走。
  看得出每个人都很努力地捉紧时间。
  在这片肃杀气氛当中,一名五官清秀的美青年快步跑了进来。
  「奥拉大人!西侧城墙升起请求增援的旗帜!」
  青年慌张的声音传进一名伫立在桌前的少女耳里。
  「丘匹兹卿,冷静点。」
  银灰色双阵投射出的锐利视线刺向丘匹兹。
  少女不带任何一丝情绪的表情看在第三者的眼里,不禁会让人留下十分冰冷的印象。不过,长度正好覆盖住眉毛的浏海整齐平剪,那副模样唯有楚楚可怜足以形容。圆大的眼瞳与娇小的身材,就像是小动物一般,使人油然升起保护欲。
  某个男人曾这么说过——尽管已经十七岁,但她这样的体态简直是奇迹,宛如天使降临。
  少女的名字是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奥拉拥有稀世绝伦的智谋,年纪轻轻便爬上准将之位,甚至被士兵们仿效《军神(玛尔斯)》取名为《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深受爱戴。
  如此出色的奥拉,是葛兰兹大帝国五大参谋世家之一的布拿达拉家备受期待的少女。
  「将后备部队投入西侧。东侧也很危险,顺便增援吧。」
  「我这就去办!」
  丘匹兹飞奔离去。奥拉以眼角余光目送他的背影,接着俯望摊放于桌面的地图。
  那是一张画有米特基地详尽构造的地图。上头摆了数枚用来代表部队的棋子。而奥拉则是从搭建于正门上方的这处小塔,观察四方城墙的状况,同时判断是否需要增派援军。
  「………应该还撑得住。」
  老实说,奥拉完全参不透这场战争的轨迹。至今所经历过的战争经验,皆无法套用在这一战。就像百转千折的迷宫一般,无法一眼看穿前路。

  即使如此——
  「……不能说丧气话。」
  近侍与士兵们都只能依靠奥拉。身为上司,当然不能说出「守护不了」或「没办法」这种话。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借用了「军神」之名。既然背负着「少女军神」这个名号,就绝对不能做出有辱「军神」之名的行为。
  「………」
  奥拉伸出因紧张而不住颤抖的小手——探向搁在桌上的书籍。
  记述着第二代皇帝生平,名为《黑之书》的书籍。
  那是奥拉小时候,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在那之后,她便一直阅读至今。片刻不离身,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带着。迷惘时、难过时、还有想哭时,她都会再三地阅读。奥拉甚至自豪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比自己更了解第二代皇帝。为了纡解紧张的情绪,奥拉决定稍微借助一下他的力量,她闭上眼,反覆地深呼吸。
  「——思路鲜明,思考灵活。」
  据说第二代皇帝修瓦兹每当感到不安时,常会说起这段话。
  根据《黑之书》记载,这段话似乎只是修瓦兹拾某人的牙慧,但那个人的身分始终成谜。
  有人认为是他的教育指导者告诉他的,也有人认为是第一代皇帝为了缓和他的紧张而随口低吟的。总之众说纷纭。
  尽管奥拉十分好奇,但现在的状况可不容许她去思考这件事。她决定中断思绪,并且睁开眼。之后,奥拉将视线移向自己的手,手已经停止了颤抖。看来紧张的情绪大幅退去了。她一脸满足地反覆握紧手再松开,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嗯,没问题的。」
  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奥拉点点头后,转头扫视四方的城墙,并移动地图上的棋子。
  「丘匹兹卿。」
  「在!」
  「加强南侧城墙,投入两支后备部队。」
  「是,我立刻传令下去!」
  在慌张与混乱交错翻涌的司令部里,一名男子神色惊恐地伏趴在桌下。
  他是费尔瑟属州的长官——布哲·冯·库罗涅。
  如头衔所示,他正是奉命负责治理费尔瑟属州的男人。
  他原本效忠费尔瑟王家,但后来以加入五大贵族之一的库罗涅家为条件,投靠葛兰兹大帝国,是一手促使费尔瑟王家从内部彻底崩解的人物。他也凭借着这道功绩,就任费尔瑟属州长官一职,然而,由于费尔瑟余党军的反抗行动愈演愈烈,他竟忘记自己的职务,逃出王都,来向奥拉寻求庇护。
  布哲窥探着四周的情况,同时从桌子下爬出来站起身。
  「布拿达拉卿。援军什么时候会到?这座基地可以撑到那时候吗?」
  奥拉听见那串有如连珠炮一般的发问,甚是不耐烦地蹙起眉。
  「闭上嘴。」
  「咦?」
  被年纪整整小了自己两轮的少女以这种态度对待,布哲一时间也愣住了。奥拉无视于他的反应,伸手将一枚棋子从中央移至东侧城墙,出声唤来丘匹兹。
  「接着投入一支部队到东侧城墙。」
  奥拉将全部的知识投注于这场攻城战。若有不足的知识,则翻阅文献,同时也参考过去的战争史,借此弥补破绽,她一再反覆这样的作业。而这么一来,势必也就没时间休息。这两、三天来,她可以说是没有一天能好好睡上一觉。
  当然了,担心奥拉的近侍们也曾劝她至少闭眼休息一下也好。
  只是,她始终没有听进众人的建议。
  因为奥拉正绷紧神经,动员全身五感,谨慎地因应这场战役。
  「这下应该暂时没问题了吧。」
  「真、真的没问题吗!?敌人的攻击明明愈来愈猛烈了耶!咿!?」
  布哲发出一声惨叫,但其实只不过是敌军送出的箭矢呼啸声,就让他吓得当场石化。
  「吵死了。比起这里,中庭还比较安全。不然你出去啊?」
  「啊,好,就这么办。」
  布哲一说完,便踩着不安的步伐走向出口。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气袭向奥拉的后背。
  「什么……?」
  奥拉靠近设置于小塔上的窥视孔,俯望着地面。
  只见敌军停止攻击,开始拉开与米特基地的距离。之后,就发现所有敌兵皆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天空。奥拉也同样好奇地仰望空中。
  「怎么会……」
  上空中,不祥的黑烟腾涌盘旋,并迅速地扩散开来。黑烟仅在转瞬之间,便吞噬了高挂的艳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奥拉的内心萌生不好的预感,只是,面对天气变化,也只能束手无策。奥拉茫然地望着天空好一会儿后,一道巨大雷声响起,将她的心思拉回现实。
  「必须把当下能做的事情先完成才行。」
  现在可不是因眼前奇异景象而困惑的时候。既然敌军都特地撤退了,当然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奥拉立刻重拟今后的计划。
  正当她准备走近桌子时,却未能如愿。
  「唔!?」
  ——桌子忽然散裂了一地。
  就在尘埃飘扬的桌子残骸处,一把苍枪兀然插立。
  奥拉带着一脸错愕走近苍枪,她偏着头伸出手。
  「奥拉大人!快趴下!」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然而,另一道轰然巨响却盖过了那声叫喊,几乎要震破奥拉的耳膜。
  不——与其说是声音,更像是一股带着暧昧微温、几乎将人震飞的强烈冲击袭向奥拉。
  奥拉顿时有种受困于无重力状态下的错觉。下一秒,有如耳鸣般的声音回荡脑海。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倒卧在地。
  茫然混沌的视野中,只见冰封长枪贯穿士兵们的身体,葬送其生命。脚边还躺着好几个不知是否已经断气,一动也不动的人。而与奥拉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各个腹部都开了一个大洞,大量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
  正当奥拉就像事不关己似地漠然思考着时,她的视野窜进一张熟悉的面孔。
  「奥拉大人!请振作一点!」
  来者正是丘匹兹。他应该也受伤了吧,只见鲜血从他的肩膀不停流下。
  虽然丘匹兹似乎正拼命地诉说什么,内容却没能传进奥拉的耳里。
  就连自己刚刚正在做什么,身处在何方,一切的记忆全都嗳昧不明。
  当奥拉几乎想要放弃,任由意识游走时——一件物品忽地闪进她的视野。那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寸步不离地随身带着的《黑之书》。
  (我这个笨蛋。我在想什么?)
  奥拉像是要取回自己的一部分般,努力地朝着书本伸长手。
  (我必须好好振作才行……)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书本一角时,原本逐渐朦眬的视野,感觉仿佛拨云见日般清朗起来。
  怒吼声与死前的哀鸿,各种情感错综交织的叫唤,开始鲜明地传入耳里。
  「奥拉大人!请振作一点!」
  「……我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奥拉回应丘匹兹后,小心翼翼地将《黑之书》抱在怀里站起身。
  但就在下一秒,她的身形一个倾晃,差点就要跌倒。
  不过,奥拉双腿使劲撑住,同时伸手扶着墙壁倚靠过去,勉强稳住重心。
  「奥拉大人,您的头部受到强烈撞击。不可以随便移动。」
  丘匹兹拼命地劝奥拉躺下,但奥拉摇摇头。
  「别管我了,你立刻去确认受害状况,另外也要注意敌军的动静。」
  现在这种状态下,如果又遭遇敌军攻击的话,米特基地绝对会沦陷的。
  奥拉压住疼痛的头部,同时向丘匹兹与近侍们下达明确指示。
  「将受害程度轻微的后备部队调至四方城壁,伤者则带到墙边避难,并给予治疗。军医人手不足的话,就叫轻伤者协助。另外,替我拿张新的地图过来。」
  听见奥拉迅速地发出命令,包含丘匹兹在内的近侍们全是一脸惊愕。
  这时候,奥拉拍了拍手,以银灰色的眼瞳示意众人立刻行动,总算回过神的众人这才像是幼蛛一般地哄然而散,匆匆忙忙地开始动作。
  之后,奥拉环顾小塔内部,视线停在某个男子的身上,接着以食指比着男子开口:
  「……那边那个烦人的家伙,把他赶出去,免得害我分心。」
  顺着奥拉比的方向望去,只见失去手臂的布哲正痛得满地打滚。

  *****

  平静和煦的青空,澄澈得仿佛只要伸直手臂,整个人就会被吸引进去一般。
  天幕间流转着清新而惬意的氛围,让人感觉地面上人们的霸权之争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尽管如此,比吕眼神中的险峻仍未有稍减,他冷冷地抬头仰望天空。
  「你和天空有仇吗?」
  如此说着的是迦达。
  比吕闻言后,只是将黑色眼瞳由上往下移向声音的主人。
  「没有,只是感应到一股强烈的气息……」
  比吕感觉到从西北方传来的怀念气息,眯细眼睛再次望向西北方。
  不过,他视线中的温度,似乎已经不像刚才散发着几乎让人背脊一阵颤栗的冰冷寒意。
  「我明白你的不安,不过,希望你此时先将精神集中于眼前的事物。」
  「嗯,说得也是。现在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敌人吧。」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点头同意迦达的话。
  他眺望着前方,为数众多的士兵布满了整片视野,每个人身上穿着散发威严的铠甲,划破四周原本祥和的氛围。这群比吕的私兵整齐地列队并排,而在对面另一端,隔了一段距离以外的地方,一片黑影正蠢蠢欲动。
  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联盟为了阻止「鸦军」的攻势,率领着从邻近一带召集来的兵力,镇守在前方。
  间谍回报的人数比馥金所报告的更多,共为七千——布阵的阵形是以民兵为中心,前列则是主力的正规士兵,配置于中央,进行冲锋开路。
  另外也在两侧安排了骑兵。
  此阵称为龙鳞阵,是可以有效突破中央的阵形。
  「不过,对方也只能选择这个阵形了。」
  「毕竟无法强求召募来的民兵,能在短时间内理解太复杂的战术。所以才会选择单纯且容易操控的龙鳞阵吧。」
  另一方面,比吕这方的布阵则稍微有别于寻常。
  采用的是龙翼阵——将中央位置稍微后移,配置弃马的轻装步兵,而主力的骑兵则是摆在两翼,有如巨龙展翼一般,往敌军方向延伸、步步进逼。以龙翼阵作为第一阵,后方的第二阵则配置骑兵部队,并以第一阵作为掩蔽,采纵向直列的阵式。此两阵的搭配,合称为钓铁阵。
  「现在正是验收迦达训练成果的时候。」
  「哼,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自认为还算摸清『独眼龙』的性格。为了在你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时,也能妥善因应,所以钓铁阵之类的战术,我早就确实地教导过他们了。」
  「我就期待成果了。」
  那么——以这句话起头后,比吕先是呼吸了一口气,接着右臂打横一挥,向骑手发出暗号。
  「开始吧!」
  黑龙大旗迎着风飒然翻飞。
  号角声响起,骑乘于马匹上的士兵们开始以枪敲响盾牌。
  士兵们演奏出的恢弘音色,使空气也为之鸣动。同时鼓舞着激昂的士气。
  喧嚣的喊杀声甚至响彻腹部深处,为身体带来了活力。
  「士气也是绝佳状态……那么,我军现在就去好好玩弄对手一番。」
  「嗯,这部分的指挥就交给你了,虽然只是我多虑吧,总之要保持警觉。」
  比吕反手在后,朝迦达挥了挥,接着转头望向馥金。
  随即——
  「特遣队出动吧!如果有谁扰乱队形,必将严惩!」
  馥金察觉到比吕的意图,率先出声高喊。
  比吕命令「疾龙」开始前进,骑兵队也扬起阵阵沙尘陆续紧跟在后。
  不久,特遣队五百士兵脱离本队行动,然而,由于战场是片视野辽阔的平原,行踪轻而易举地就被敌军所发现。
  不过,大概是猜不透比吕这方的意图吧,敌军虽然严加戒备,却没有主动出击。
  「馥金,就这样带队回转一大圈,绕到敌军背后吧。」
  「是!可是……我不认为对方会轻易地放任我们绕到背后。」
  「没必要勉强非得绕到背后不可。这支特遣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什么意思?」
  在回答馥金的疑问之前,比吕先向旗手发出暗号,指示其挥动大旗。
  随即就看到收到暗号的迦达所率领的本队,扬起漫天沙尘开始前进。
  「只要稍微恫吓他们一下就可以了——让他们脑海某个角落意识到特遣队的存在。」
  光只是这样,就足以让对手产生彷徨。敌军一定正在考虑是否也要编组特遣队,或是以击溃「鸦军」本队为优先。即使只是一瞬之间的犹豫,在战场上就可能衍生出致命性的结果。就在迟迟无法做出判断的期间,便已经拱手让出了先机。
  「那么,该怎么弥补错失先机的这道失败呢?如果是平庸之辈的短视之见,大概会决定攻打敌军的本队吧。」
  比吕才一说完,德拉路军便开始前进。朝着「鸦军」的本队正面而去。
  「暂时先静观其变吧。从这里观察敌军的意向,之后再据此评断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
  「那个……贤兄,我可以问一下吗?」
  馥金态度显得犹豫地开口。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不、不是的,并不是那样……」
  听见馥金支吾闪烁的回应,比吕不解地偏过头。
  「不必有所顾虑,有任何问题都尽管问吧。」
  「呃,就是……唔……对不起!」
  大概是以为自己害比吕不高兴了吧,馥金慌张地伏下头。
  「不,我并没有生气……你究竟怎么了?」
  比吕对着失去平时冷静的馥金绽开一抹微笑,谆谆善诱般地说道。
  眼神飘忽游移的馥金把玩着缰绳,同时扬起视线窥探着比吕。
  「……如果贤兄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究竟会是什么事?心底感到疑惑的比吕点点头,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要攻打德拉路大公国呢?应该前往费尔瑟属州,救出丽兹小姐比较好吧……凭着贤兄的战略和武力,一定办得到的。」
  原来如此,她是想问这件事啊——比吕恍然大悟。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于是比吕决定向馥金说明:
  「第一个原因是基于政治考量。我可不想因为和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联手,而让西方贵族沾光抢了功劳。」
  比吕朝着馥金伸出手,先竖起食指后,接着又再竖起中指。
  「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弥补奥拉的过失。要达到这个目的,光凭着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功绩,恐怕无法取得皇帝陛下的认同。所以,采用的战略必须够耀眼、称头才行,让任何人看了都能信服。」
  比吕低喃着「至于最后呢……」,竖起无名指说道:
  「第三个原因则是考量到今后的计划,因此有必要攻打德拉路大公国,虽然关于这部分,目前无法确切举出成效,但日后必定会逐渐从中得益的。」
  「……是、是喔,原来如此。」
  馥金回答后,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陷入沉默。看得出她很努力地试着消化比吕的话。这样也就不枉自己的说明了,欣慰的比吕将视线从馥金身上移开,转投向战场。
  两军人马激烈交锋。刀剑的交击声与两军的喊杀声,随着风传至比吕所在的位置。接着飒然卷起漫天沙尘,混着血雾逐渐笼罩战场。
  「如此一来,德拉路军的注意力就会转向正面了。」
  「完全上勾了呢。不过,万一中途有部队发现中计而逃跑呢?」
  「虽然多少会有一些人察觉到我方的企图,但集结了数千人的大军就好比是汹涌的洪流,不可能突然喊停就能停的。」
  而且,这种情况下,正是钓铁阵发挥本领的时刻。
  中央守备薄弱的阵形无疑是要请君入瓮——换句话说,可以诱使敌军将注意力更加集中于正面。
  如此一来,德拉路军的前线将会产生错觉。
  以为自己占有优势,一心认为只要一鼓作气地猛攻进击,便能取胜。
  「殊不知自己已成瓮中之鳖,一路杀进敌阵中央后,猎物却开始反扑。」
  此时,等待着得意忘形的德拉路军的是「鸦军」第二阵,呈纵向列队的骑兵队。他们就从德拉路军拼死撬开的中央开始突击。
  这波的攻击,应该足以让德拉路军前线完全瓦解吧。
  德拉路军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就唯有撤退一途,然而,左右退路已经被「鸦军」第一阵的双翼所堵死。更重要的是,一旦点燃的气势,是无法轻易中止的。德拉路军主力的步兵部队,最后被夹困在后方的德拉路民兵与前方的「鸦军」骑兵队之间。
  「馥金,你打算就这样束手站在一旁,看着德拉路军步步溃败吗?」
  比吕出声询问身边的馥金。
  馥金顿时露出一脸像是恍然回神般的表情,自己竟如痴如醉地出神眺望着完全如比吕所预期般发展的战况——似乎是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馥金的双颊倏地泛红。
  「对不起!让贤兄见笑了!」
  纵使不出动特遣队,「鸦军」依旧可以稳操胜算。不过,被逼上绝路的德拉路军,很可能会发动激烈反抗。毕竟对方如此拼命,都是为了守护国家与家园。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全力阻止「鸦军」。
  「那么就由你发号施令吧。为了彻底击溃对方的战意,现在正是特遣队出动的时候。」
  难得敌军背后门户大开,为了将己方受害程度减至最低,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特遣队!突击吧!从背后贯穿敌军!」
  随着这声可靠的呼喝声,馥金气势万钧地策马奔向前。
  比吕也对「疾龙」下达命令,与馥金并肩奔驰。
  而特遣队也高举尖枪,夹带着威武的气势,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馥金,敌军右翼行动了。看来应该是有能力出众而骁勇的将领吧。」
  似乎是察觉到比吕这方有意使出包围战术,只见约四百骑兵脱离了德拉路军右翼。虽然这道判断下得不差,尽管不差……只可惜遇上的对手太强了。
  比吕看了一眼身边的馥金,她正气呼呼地鼓胀双颊,大概是在气刚才丑态毕露的自己吧。
  「不要挡路!」
  馥金身上散发出高张的气焰。
  「德拉路的士兵们!好好将黑龙纹章烙印在眼底吧!我军可是有『军神(玛尔斯)』的加持!」
  放声高喊的馥金松开缰绳,站立在马背上。
  她维持立姿,从箭筒抽出好几根箭矢,架在弓弦上连续射出。
  呈一直线划破空气的数根箭矢贯穿敌兵眉心,断送其性命。
  呼应着馥金绝凡弓术的是锻炼有素的特遣队——他们手中长枪的枪尖一闪,灵巧地贯穿德拉路士兵的铠甲缝隙,将其拖下马。
  『咿——嘎!?』
  当中也有侥幸逃过一死的士兵,然而,他们随后便会惨遭后方跟上的马蹄无情践踏而亡。
  尽管如此,特遣队的猛攻依旧未停。周围血花喷洒四溅,尸臭味污染了空气。
  穿过血雾的特遣队以怒涛般的猛烈攻势突破德拉路军背后。

  包围歼灭战术至此完成——战术进入收盘,杀戮则揭开序幕。
  「鸦军」笔下的地狱绘卷逐渐成形,敌军几乎已无反抗的余力。
  四处窜逃的敌兵陆续成为枪下亡魂,吸附鲜血的刀剑更增光采,大地染成一片鲜红。
  要结束这场惨剧,唯有等待对手主动投降。若想进一步提前时间,就必须捉住指挥官、逼其投降,为此,比吕他们正一路直捣敌军本队。
  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抵达时,大地竖起一面白色旗帜。
  「馥金,动作真慢。半路跑去哪鬼混了吗?」
  挑高嘴角挖苦说道的男人——迦达就站在白旗底下。
  而在他身后的,则是一脸得意洋洋地以手蹭了蹭鼻子的沐宁。
  「比吕大人!我已经把德拉路贵族们全都捉起来了!」
  被绳索绑住的德拉路贵族们排成一横列,正跪在迦达与沐宁面前。
  「不、不只大哥……居然连哥哥也在!」
  馥金一见到迦达,先是一脸惊讶,接着想到最大功劳被抢走后,神色顿时怅然若失。
  她为了挽回名誉而努力奋战,结果还是迦达技高一筹。
  也或许首波行动没有延误的话,立场就会颠倒过来吧……不过,已成定局的事,多说也无益了。比吕像是安慰般地推了一下馥金的背。
  「馥金,战争接下来还会再继续。会有机会让你立功的。」
  「……下次我一定会抢先大哥一步的。」
  「好气魄。你一定很快就能超越迦达了。」
  比吕说完后,迦达同样再三点头,表示认同。
  「你学习力很快,马上就能超越我了。」
  「再怎么说,要超越大哥,可没有那么简单吧!」
  大概是禁不起众人的吹捧吧,馥金有些难堪地用力摇头。
  「总之,回到南方后,我会好好训练你的。你要做好觉悟喔!」
  「是!拜托大哥了!」
  迦达看着馥金充满朝气开朗的笑容,仿佛感到眩目般地眯起眼。
  接着,他改用半带讥讽的眼神望向比吕。
  「『独眼龙』,偶尔也分我一点功绩吧。不好意思,这场战役的最大功劳就由我取下了。」
  「大家能像这样争相立功的话,我刚好乐得轻松,求之不得。」
  比吕不以为意地回应,四两拨千金地回避迦达的挑衅。之后,他观察四周的情况。
  由于德拉路大公国贵族联盟的本队竖起白旗,愈来愈多的士兵跟着放下武器投降。此时,比吕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某个物品。
  一面沾满泥泞的狼狈纹章旗。虽然是德拉路军所有,却不是德拉路大公国的纹章旗。
  原本来说,会在战场上高举的大旗,以葛兰兹大帝国为例的话,就是皇家的纹章旗,或是本身所属家门的纹章旗。而若说到德拉路大公国的话,他们应该高举德拉路大公家的纹章旗才对,但是,那面满是泥泞的大旗,比吕却不曾见过。
  也就是说,大旗并非德拉路大公家之物。
  (为什么不是举主人的旗帜?)
  比吕为了拂去内心不对劲的感觉,他跃下「疾龙」,走向被捕的贵族们身边。
  「初次见面,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简单地自我介绍完,比吕开口询问眼前这群一见到他之后,各个顿时瞠目结舌的贵族们。
  「你们是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吧?」
  比吕打探着贵族们的神色,同时一一确认他们铠甲上所刻的纹章,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刻着与那面大旗相同的纹章。
  『原来……你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吗……』
  一名德拉路贵族说道。
  「是的,常常会遇到像你一样惊讶的人。」
  『你尽管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吧。即使我们死在这里,韩特荷本大人也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德拉路大公国的次男吗……」
  『没错,韩特荷本大人正率领两万大军朝这里而来,准备制裁你们。』
  比吕的话其实是另有含意,但德拉路贵族似乎误会了。
  「那么我就直接问他吧。」
  反正也没必要刻意指正,比吕维持着脸上的从容笑容,一副无所谓地洒脱说道。
  他原本也想追问有关于进军费尔瑟属州的嫡长子的事,但既然负责留守的次男已经亲自动身前来了,对于贵族们,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看来不必由我亲自询问了。」
  太好了——比吕最后补充了这句话后,接着唤来迦达。
  「将他们捕作俘虏。从他们口中问出有关于次男的情报。别太为难他们,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吗……虽然有点难,我明白了。只要这样就好吗?」
  迦达应该是指:不必询问费尔瑟属州——也就是丽兹的事吗?
  「如果是德拉路大公国境内的事还有可能,其他地方的事,他们能取得的情报大概也微乎其微吧。反而只会害我更焦急罢了,根本得不偿失。所以,我决定直接问那位次男韩特荷本。」
  之后,比吕指示沐宁摆好阵势以待,眯细黑眸,眼神锐利地仰望西北方暗黑混沌的天空。

  *****

  当灰濛的天空滴答滴答地飘落纷飞细雨的傍晚时分——
  从特拉邦德山吹来的冷冽空气,让气温开始急速骤降。
  正准备升营火的士兵们忿忿然地瞪视着天空,他们在木炭上方覆盖皮草,以免被雨淋湿。
  忙得焦头烂额的还不只他们。正在张罗伙食的士兵们也因为灶火熄灭而手忙脚乱。
  这里是距离米特基地三塞尔(九公里)的费尔瑟余党军本营。
  搭设于营地正中央的帐篷内,一名女子正从睡梦中悠然转醒。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不知是否身体有恙,她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茫然的双瞳毫无焦点地来回游移,此时,她注意到站立于入口的男子。
  「斯卡塔赫大人,您醒了吗……」
  像是卸下心中大石似地叹了口气的男子,名为拉赫·杜·费尔托拉。
  他是过去费尔瑟王家尚健在时,担任其亲卫队队长的男子。
  「我好担心万一您就这么一睡不醒该怎么办……」
  「是吗……我昏迷了吗?」
  斯卡塔赫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以手按住疼痛的头部,起身下床。
  「请您继续躺着休息吧。先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
  拉赫急忙地跑向斯卡塔赫身边,却被她挥手制止。
  「我想到外头透透气。更重要的是,我想亲眼确认结果。」
  斯卡塔赫踩着摇摇欲倾的步伐走向出入口,拉赫虽然想伸手扶她,但斯卡塔赫大概是拉不下自尊心,而拒绝了他的好意。
  来到帐篷外的斯卡塔赫大口地深呼吸,让清新的空气充满整个肺部后,转头环顾四周。
  「……看来还是无法攻陷米特基地吧。」
  斯卡塔赫视线最后定焦的地方,一座固若金汤的基地藏身在纷飞细雨当中巍峨耸立。
  「之后也有持续发动攻击,只是万万没想到,敌军的指挥系统依旧畅通,因此才没能掌握机会乘胜追击。枉费斯卡塔赫大人搏命创造出这么好的机会,却平白浪费了,真的很抱歉!」
  「不,只能说敌军的指挥官太令人赞赏了。不愧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名不虚传的军师——不,应该说更胜传闻吧。」
  斯卡塔赫语带自嘲地说完,右手忽地出现一把苍枪。尽管苍枪出现得十分唐突,但站在斯卡塔赫身后待命的拉赫,表情却没有一丝惊讶。对他而言,或许早是习以为常的光景吧。
  「斯卡塔赫大人,请别再使用那股力量了。」
  拉赫的口气中蕴涵着些许怒气,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引发的副作用甚至会陷入昏迷——这就表示,也会缩短寿命吧?」
  「我明白,可是……当我一见到那个男人,便瞬间失去了自制。」
  「您是说谁?」
  拉赫疑惑地蹙起眉,斯卡塔赫眼神悲伤地回望他。
  「布哲·玛·库罗涅。」
  斯卡塔赫简洁地报出名字后,就听见拉赫咬紧牙根发出的撞击声。
  拉赫全身散发出杀气,鲜血从紧握的拳头间滴落,而后寂然地交融于泥水中。他的双眼充满血丝,呼吸也显得紊乱,但仍看得出他正极力地保持自制。
  「就连你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了。我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压抑怒火了吧?」
  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斯卡塔赫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滑落一行清泪。
  「一想到那个男人背叛了父王,一想到他正是残杀母后与弟弟们的男人,我的脑袋便顿时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时,就已经使用了力量。」
  斯卡塔赫并没有亲眼目睹费尔瑟王国的灭亡惨状。因为当时的她,正奉王命前往西方联邦留学。听到国家有难时,她曾好几次想赶回去,却遭到近侍劝阻而未能如愿。因为这是来自国王的命令,希望斯卡塔赫千万要忍下来。
  然而,就在费尔瑟灭国后,原本邦交友好的六个国家害怕收留斯卡塔赫会无端招来危险,于是将她驱离出境。回国后,等待她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原本以美丽街景驰名周边诸国的王都,如今化作一片不忍卒睹的凄惨景象。遭祝融肆虐后的民宅比邻伫立,尸臭污染了空气,人民也被葛兰兹士兵当作奴隶虐待。
  战败国的下场——对斯卡塔赫而言,更是难以承受的景象。
  多亏潜伏在镇上的拉赫及时出面阻止,当时一心想要复仇的斯卡塔赫才能平安脱身。之后拉赫也详尽地向斯卡塔赫转述了王家之人最后遭受到何种对待。
  身为王妃的母后,为了拯救年幼的弟弟们而献身布哲·冯·库罗涅;父王则是以项人上头交换人民的平安。然而,那个男人却没有遵守约定,竟当着母亲的面将弟弟们割喉,更令人发指的是,他接着又无情虐杀了在弟弟尸体前放声哭泣的母后。
  「弟弟们临死前有多么痛若,母后有多么心碎,我每天晚上都会听见他们要我报仇的声音。母后与弟弟们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交待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男人。」
  斯卡塔赫的哽咽细语融入滴答雨声,消失于空气中。
  然而,她的怒意却没有退去,泪水濡湿的眼瞳深处,熊熊业火猛烈燃烧。
  「唯有那个男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为了替母后与弟弟们报仇,斯卡塔赫决定率领费尔瑟余党军。
  她向死去的父王与王兄发誓,一定会将葛兰兹大帝国赶出费尔瑟的领土。
  「不过,捉住第六皇女时,真亏您忍得住。要是我,应该早就砍下她的首级了。」
  拉赫说完,斯卡塔赫不悦地蹙起眉心。
  「我可是荣誉的费尔瑟王家的人。才不像葛兰兹大帝国的人一样,以残杀女人、小孩为乐。」
  斯卡塔赫语气中带有威严地说完后,接着向拉赫坦言自己目前的担忧:
  「只是,就这样将第六皇女交给德拉路大公国真的好吗?拉赫卿有什么看法呢?」
  「可以的话,当然希望能把人抢过来,不过考量到我军的现状,若是德拉路大公国此时收手,将是一大损失。现在也只能先忍下来了。」
  「我实在看不惯那个男人。再说,就算摒除我的私人情绪不谈,继续和那个男人维持合作关系的话,总觉得太危险了。他很可能别有企图,只是在利用我们罢了。」
  「利用我们吗……」
  或许是难以想像吧,拉赫手抵着下巴思忖起来。
  「斯卡塔赫大人,当初巴布芬大人主动来与我们谈合作时,他提出的说法,是为了巩固他在德拉路大公国的基盘,所以需要有相当的功绩,对吧?」
  「没错,一开始我便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如今,这股疑惑愈来愈强烈了。」
  斯卡塔赫的手探出帐篷的遮蔽,确认着雨势渐转小的雨滴触感,同时说出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巴布芬大人非协助我们不可呢?」
  「应该是因为与休太岘共和国缔结了休战协定吧。再怎么说,才刚签了协定,总不能立刻毁约不认帐,出兵侵略;而且为了让反对他的贵族闭上嘴,最快的办法就是在费尔瑟建立功绩吧。」
  「就算是这样,主动去向葛兰兹大帝国挑起战事,未免也实在太愚蠢了。」
  「我的确也是这样认为,但也可能是他当下的状况,根本别无选择了吧,这样想倒也就自然多了。」
  「一个会因为受到贵族反弹就退缩的男人,有可能使出几乎灭掉一个国家的手段吗?」
  「这个嘛……说得也是。那么,不排除是有人在巴布芬的背后煽动他。」
  拉赫一脸认同地重重点头,接着用恍然大悟般的表情望向斯卡塔赫。
  「难道是六国在背后操控?」
  六国是由六个国家所组成的联邦——其领地范围是位于费尔瑟属州西方一处称为克里姆的土地。以总统作为最高领导者的六国,向来是由总统血亲治理其他国家,因此,为了成为下任总统,联邦各国终年政争不断,甚至不惜耍弄各种诡计花招,竞相提升自己的权力。
  「不无可能,也或许是我想错。总之没有确切证据……」
  当下的一切事物,全都朝着对六国有利的方向进展。
  举例来说,若是费尔瑟余党军获胜,到时候,尽管先前六国才无情地将她驱逐出境,他们应该会主动向斯卡塔赫伸出援手。届时,费尔瑟余党军是否留有余力排除六国的介入,恐怕很难说,好不容易夺回的国土,有极高的可能性,会再遭受六国肆虐。
  反之,即使由葛兰兹大帝国获胜,只要集结六国战力,不消片刻就能将筋疲力竭的西方贵族等驱离费尔瑟属州。就结果来看,若是两国开战,战场是在费尔瑟属州,六国的领地并不会受到损害,甚至若是顺利的话,还能借此使葛兰兹大帝国的西方分崩离析。
  「再说,德拉路大公国提出合作的时间点实在太刚好了。」
  老实说,原本那个时候,输的应该会是费尔瑟残党军这方。
  「少女军神」的才学知识果然不容小觑。
  当时,「少女军神」以自己作为诱饵。为了将费尔瑟余党军一网打尽,她困守在米特基地内,佯装孤立无援。
  而见猎心喜的斯卡塔赫,便将潜伏于台面下进行游击战的友军聚集至同一处地方。等到发现中计时为时已晚,萨莉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在此时发动了夹击。
  「然而,多亏德拉路大公国出其不意地从背后突击萨莉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军队,我军才能逃过全军覆没的命运,勉强以胜利收场。虽然让『少女军神』逃掉了,但我军当时处境,确实可说是九死一生。」
  「之后,我军陷入不得不协助德拉路大公国的状况,甚至在立场上,也无法要求他们将萨莉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交给我们。」
  「没错。巴布芬大人或许是有意将第六皇女拿来当作与六国交易的筹码。或者还打算把费尔瑟的国土当作伴手礼吧。」
  这些都是目前能想到的可能性,总之在心中有个底比较好。
  「但是也不排除就连这一点,也是葛兰兹大帝国诡计当中的一环。」
  相对于神色严肃的斯卡塔赫,身旁的拉赫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叹了口气。
  「明明只是想为费尔瑟带来和平安稳,但往后恐怕已经无法单凭着这道信念来行事了。」
  斯卡塔赫不发一语地点头同意。
  一开始的想法非常单纯。就只是要把葛兰兹大帝国赶出费尔瑟。然而,尽管真的成功了,也无法平定混乱的情势,反而会招来新的战端也说不定。
  「假使真是如此,应该也和当下的现况相去不远吧。」
  等注意到时,费尔瑟已经围绕在各种心机思绪之中。黑暗深不见底,原本单纯的一根绳索变得纠结复杂而难解……
  「纵然雨停了,内心的阴霭依旧没有散去。」
  斯卡塔赫仰望天空,一缕光明透过云朵缝隙洒落。
  在找不到解决线索的情况下盲目战斗,愈是去思考前方将会遭遇到什么难题,感觉只是愈加陷入深渊。
  「不行……现在先以取下布哲·冯·库罗涅的人头作为优先目标就好。」
  就在思绪开始混沌前,斯卡塔赫注视着「少女军神」困守的米特基地,用力拍打自己的双颊,重新振作起精神。
  「毕竟也只能踏稳脚步,一步一步前进了。」
  「没错。今后的事先暂且搁一边吧。等达成目的之后再来谈。」
  「状况会如何生变,谁都无法预料。我想尽快攻陷米特基地。」
  葛兰兹大帝国、德拉路大公国、联邦六国与其他各国都将触手伸向费尔瑟属州。如今的现况可没时间单独和『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慢慢耗下去。
  「最近就会发动总攻击。所以,在那之前先调查好巴布芬大人的人脉往来。万一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才能及时因应。」
  「遵命。」
  拉赫俯首应是,此时,右方传来鼓噪声。
  「怎么了?起争执吗?」
  「挑在这种时机,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若是吵得太凶的话,一定要严加惩处才行。」
  疑惑的斯卡塔赫与拉赫一起走向传来叫骂与嘲笑声的方向。
  四周弥漫着诡谲的氛围。纷乱的空气潮涌流转。
  两人走在士兵们就寝的帐篷之间,最后来到一处空出来作为用餐地点的空间。带着护卫士兵不请自来的巴布芬竟也出现在那里。
  他大动作地伸手一挥,高声地对着费尔瑟余党军好像在说什么。
  「哈哈哈,有人想丢石头的吗?刚好因为下了一场雨,地上都是泥巴,想丢泥巴的人也可以喔!这种机会可是很难得的,想丢的人尽管站出来!」
  巴布芬的背后有一座相当眼熟的牢笼——不,斯卡塔赫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让我丢!都是因为他们葛兰兹皇家,害我的家人无辜枉死!』
  『我也要!葛兰兹士兵杀了我的妻子!我要让她尝尝同样的痛苦!』
  家园被烧毁;妹妹被掳走;父亲因冤罪而遭受刑求等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各式各样的怨恨,第六皇女——丽兹遭囚的牢笼开始被士兵们团团包围。
  此时,巴布芬似乎一眼就看到斯卡塔赫,策马来到她身边。
  「斯卡塔赫卿要不要也加入?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轻易打断她的手指吧。」
  「巴布芬卿,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必那么拒人于千里吧!我刚刚为了提振我军的士气,便带着第六皇女到处示众。于是也想说,顺便过来鼓舞一下费尔瑟余党军的士气。」
  巴布芬跃下马背,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弯身捡起一颗石头。
  「她似乎已经习惯疼痛了,愈来愈没有反应。能不能借助斯卡塔赫卿的力量,逼她发出凄厉的悲鸣呢?」
  巴布芬握着石头的手伸向斯卡塔赫,却被她怒形于色地一把拍开。
  「居然将俘虏当成玩物展示,你的兴趣还真让人不敢领教呢。」
  「你在生什么气?贵军队的士兵现在不就因此而提升了士气?」
  「闭嘴!你难道都没有骑士道的精神吗?」
  斯卡塔赫经过巴布芬的身边,怒气冲冲地走向围住牢笼的士兵们。
  「你们在做什么!居然凌虐俘虏,这样也算是高傲荣耀的费尔瑟士兵吗!」,
  斯卡塔赫一声威斥,就连空气都为之震动,士兵像是被弹开一般,开始从牢笼边退散。斯卡塔赫打探了一眼牢笼里的丽兹的情况,当场一阵愕然。
  「什——!?」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牢笼里散落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头与瓶子碎片,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而蹲坐在正中央、几乎快被埋住的那道人影,若是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第六皇女丽兹吧。
  「简直惨无人道……」
  跟在斯卡塔赫身后的拉赫不由得以手捂住嘴巴,瞠目而视。
  丽兹的军服大面积地破裂,就像是披了一块破布一般,背上可以看见大片怵目惊心的撕裂伤,让人忍不住别开脸。而且伤口不只一、两处而已,恐怕是布满了全身吧。
  斯卡塔赫走近牢笼一看,丽兹的模样更是让人不忍卒睹。
  丽兹蜷缩着身体蹲踞在地上,从斯卡塔赫的方向看过去,丽兹的脸颊深深凹陷,似乎是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此外,丽兹的气息相当紊乱,每次呼吸,肩膀都会随之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由此看来,很可能是因为伤口化脓而引起发烧,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种情况下早就没命了。看见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斯卡塔赫一时无言。
  「斯卡塔赫卿,如何,很不可思议吧?这样居然还能活着。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根本是怪物吧!」
  「为、为什么任由她变成这副惨状?」
  「想要解除精灵剑的加持,就必须击溃第六皇女的强大精神力。不过,半吊子的攻击是无法让她屈服的。于是,我便在不至于诱使精灵剑发动加持的程度下,持续进行刑求。」
  巴布芬兴高采烈地说明起来。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尽管如此,精灵剑的加持居然仍未消失。即使变成这副丑陋姿态,依旧不让我侵犯她,真是了不起。」
  不过,她也抵抗不了多久了——巴布芬说着,绽开一抹毫无矫饰的笑容。
  「虽然精灵剑的加持比想像中更加强大,但在某种时候与情况下,似乎会严重消耗持有者的体力。我把目前不成战力的士兵们拿来当成祭品进行试验,结果发现加持的威力和之前相比,明显大幅降低了,已经减弱至不至于危及性命的程度。」
  对于眼前露出卑劣笑容的巴布芬,斯卡塔赫内心涌上的情绪已经超越了厌恶,而是恐惧。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我自认为说得相当浅显易懂耶……总之就我推测,再过两天,精灵剑应该就会考量到第六皇女的体力,而解除加持了吧。等我好好享乐之后,就任凭你处置吧。要砍下她的脑袋也可以喔。」
  「你……你就这么怨恨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吗?」
  「没错,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吧。你应该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情才对吧?」
  「什么?」
  「哈,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吧,这个从小到大衣食无缺、备受宠爱的小丫头,只不过因为被精灵剑看中,就被众人当作英雄吹捧。更不可原谅的是,居然还一副旁若无人地上战场,甚至高高在上地高谈阔论。拿着过去只有第一代皇帝使用过的剑随便挥个几下,就把所有功绩全都抢走!我只是把世人对她的怨恨具体呈现出来罢了!」
  「那根本只是眼红吧……你是认真的吗?」
  「很认真啊!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在我厌腻之前,我会好好玩弄她的!」
  巴布芬用被欲望所支配的眼神望向丽兹,不停猖狂大笑。
  「不过,等我玩腻时,应该正是期待已久的瞬间吧!到时,一定就能看到她哭泣嘶喊的表情吧!」
  巴布芬以怪物形容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
  (那么,站在这里的你又是什么?)
  人类居然可以丑陋到这种地步,斯卡塔赫不由得感到愕然。

  *****

  黑暗爬上帐篷的四个角落。寒冷沁骨的夜幕已然低垂。
  有如耳鸣般的恼人风声缭绕四周。
  最近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了。怎么也感受不到睡意。
  或许是因为身体拒绝入睡吧。其实个中的原因自己也很清楚。
  他只是害怕一旦入睡后,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不,也或者是不想再经历那场梦境吧。」
  比吕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眺望着摊放在桌上的地图。
  他借着烛光拿出墨水和笔后,开始书写起信函。
  写完后,搁下笔的声音静静地回响于夜色之中。
  在等待墨水风干的期间,比吕闭目瞑想起来。
  他反覆地深呼吸,仿佛是要压抑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狂气一般,就在此时,他察觉到一道
  隐微的气息而睁开眼。

  ——烛火忽地熄灭。

  帐篷当中顿时受到黑暗所支配,只剩下外头飒飒呼啸的风声。
  此时——一道强风吹来,帐篷的出入口大幅地摇晃。
  随着这阵摇晃,出入口开出一道小缝,一缕月光透过其间照落进来。
  比吕不经意地注意到某项物品。他看着被月光照亮的桌面,举起手悠然地轻抚眼罩。
  那是亚堤邬司交给他的卡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
  卡片上的白色部分已经所剩不多,漆黑得宛如浸泡过墨水一般。
  从中散发出诡谲的氛围。从亚堤邬司的话里听来,这似乎是精灵纸牌的一种,只是使用方法依旧成谜。比吕查阅了各种的文献,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参考的资料。
  那一天,当比吕取回「天帝」的力量时——亚堤邬司曾出现在他梦里,告诉他卡片当中寄宿着精灵。而卡片会像这样擅自出现在桌上,就表示当中的确存在着某种意志吧。
  「可以确定这绝对不只是护身符之类的吉祥物,亚堤邬司不可能会交给我那种东西。」
  既然目前尚无从得知该如何处置,比吕也莫可奈何。不过,他隐约察觉到卡片之所以逐渐染黑,应该是反映着某项事物吧。
  等到卡片全部染黑时,会演变成什么结果呢——比吕也不知道。
  「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棘手的东西啊。」
  脑海里浮现出义兄的身影,比吕自嘲般地流泄出一道轻笑,将卡片收进怀中。
  之后,他仿佛眺望着远方似地,静静凝视着黑暗。

  *****

  黑色雨滴从天而降。
  一阵有如呐喊般的巨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雷声,震撼着世界。
  四周尸横遍野,无数的断剑残刀宛如扎根般地插立于大地。
  眼前矗立着一座庄严城堡,可以想像过去应该相当气派华美吧。
  而之所以没有肯定地直说,其实是有理由的。
  这是因为城门被破坏殆尽,城墙四处都看得见崩塌的痕迹。过去大概曾是象征物的城堡,如今被熊熊大火所包围,不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爆烈声。
  丽兹的身影正出现于此。她环顾着四周,一举一动都如实地表现出内心的困惑。
  「咦……这里是哪里?」
  自己现在照理说是正被那个自称巴布芬的残虐男子俘虏了才是。
  丽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惊讶地瞪大双眸。
  毫发无伤——因那个男人所留下的伤痕全都消失无踪。
  「……我是在作梦吧?」
  如果只是梦的话,未免又太真实了。
  无论是从脚底传来的令人反感的泥泞触感、吹拂过肌肤的寒风、窜进鼻腔的血腥味或是眼前火焰传来的热气,全都有如身历其境。
  完全无法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认为只是梦的自己与认为是现实的自己,两者在心中矛盾冲突,脑袋一片混乱。
  周围的情景更为加剧了混乱的程度。集中力开始涣散,思考也无法掌握重点。就在这时候——腰间的长剑颤动起来。
  丽兹一脸惊讶地将视线往下移,映入眼帘的是精灵剑五帝的「炎帝」。
  「炎帝」绽放出艳红光芒,仿佛鼓励着丽兹振作一点。
  随即——黯红光芒化作一缕光线直直伸向城堡,像是要引导丽兹似地。
  「是要我过去吗?」
  丽兹开口询问「炎帝」,却得不到回应。
  「知道了啦。我过去就是了。」
  丽兹认命地耸耸肩,沿着红光之路迈开步伐。
  不可思议的是,她心中居然没有任何的不安。或许是因为丽兹认为这只是梦吧,也或者是她心中早就已经预想到,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穿过被大火烧垮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白垩城的入口。
  像是中庭的地方如今化作一口血池。
  草木被鲜血染红,将城堡团团包覆的火焰延烧至树木,骇人的爆烈声响彻四周。在丽兹眼中看来,宛如一幅地狱绘卷一般。
  放眼望去,忿忿不平地高举双手伸向天空的全是已死的亡者,找不到任何一气尚存的幸存者。虽然有好几件事都让丽兹很在意,但其中最让她不解的就是,现场并没有发现打造出这幅光景的始作俑者。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万物无一幸免地公平迎接死亡。死于毫不留情的攻击之中。
  丽兹一边避开崩落的瓦砾,一边走进城里,在此看到的也是同样的景象。
  最后她来到应该是正殿的地方——
  「咦……」
  丽兹顿时屏息。
  因为她找到这个世界唯一的活人——而且,她很熟悉那名少年的脸。
  少年富有光泽的黑发,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美丽黑瞳,以及看似连小虫子都不敢杀的柔和五官,丽兹自认为绝对不会看错。怎么看都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打扮和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
  「………比吕?」
  丽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她急切地想要确认是否真的是比吕。
  「比吕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当丽兹终于跑到比吕身边时,她戛然停下步伐。
  「比、比吕?」
  因为她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氛围。
  「………」
  丽兹顿时结舌无语。甚至忘了要呼吸。
  她瞪大双眼,视线中噙着一抹惧色地望向少年的手。

  ——一颗人头。

  少年手上拿着一颗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不知是何人的头颅。
  不久,丽兹蓦然注意到——一道奇妙而窜起战栗的异样声音。
  试着寻找声音来源的丽兹,视线像是受到吸引般地移向少年的脚边。
  大量的鲜血布满了周围一带。
  血液从头颅滴落地面,带起幽寂的水声。
  正常来说,不可能听见如此细微的声音。
  因为周遭不停地传来,有如火炉里的木炭爆开似的纷闹不协和音。
  然而,丽兹却仿佛被世界隔离了一般,唯有少年发出的声音莫名地清晰。
  同时,少年单薄的嘴唇流泄出一串笑声。
  『哈哈……哈……哈哈……』
  明明在笑,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哭笑似地无比哀伤。
  少年悲痛的声音持续未歇,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他。
  少年畏寒般颤抖不止,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紧他。
  之后——
  「咦!?」
  少年的视线冷不防地投向丽兹,她有一瞬间,感觉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握住。
  『来了吗……』
  少年开口的语气极其冰冷。下一秒,一股几乎挤裂内脏的沉重压力袭向丽兹。
  『即使攻陷了无数座城池,纵然亲手葬送了无数条生命……』
  少年正哭泣着——像是想要倾泄痛苦般地流下泪水。
  『我的内心却依旧无法满足。』
  他的双瞳失去了光采。内心已然完全崩坏。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么做是无法带来满足的。』
  流泪的黑瞳深处,只有黑暗无限延展。
  『那么——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了。』
  丽兹感觉得出来,少年像是被逼入了绝境,宛如轻轻一触就会消失。
  然而,她却无法想像在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尽管如此,至少用些温柔的话语安慰少年也好。
  「那个……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支持你的程度。」
  所以不要再哭泣了——最后这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就在此时——
  忽地一阵剧烈摇晃。
  一道几乎让人差点站不稳的冲击窜过丽兹全身。

  ——世界开始崩塌。

  从裂开的天花板掉落的瓦砾卷起阵阵白烟。火花漫天飞舞,几乎遮覆了眼前视野。混乱之中,丽兹连忙朝少年伸出手。
  「放心吧!我会守护你的!快点捉住我的手——唔!?」
  然而,丽兹的手却无奈地落空。瓦砾引发的剧烈摇晃让她一时失去平衡。本能地确认一眼地面后,再次将视线移向少年时,眼前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大火熊熊燃烧。
  「等一下!」
  丽兹急得出声大喊。因为她感觉得到少年的气息正逐渐离去。
  「比吕!」
  她不由自主地呼唤名字,但对方是否真的是他,其实丽兹也没有自信。
  「等一下!」
  丽兹想要追过去,无奈双脚像是扎了根一样,无法抽离地面。
  她拼了命地伸长手,却无法触及转身离去的少年。
  「讨厌,为什么这种时候偏偏动不了!?」
  她大声地宣泄内心的焦急,忿忿然地瞪着自己的双脚。
  「比吕!」
  纵使如此,丽兹依旧不放弃,一再地呼喊那道名字;然而,少年却始终没有回过头,身影最后消失于火海之中。丽兹满心懊悔地捶打自己的双腿,抬起头茫然思索。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少年呢?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
  「怎么,要放弃了吗?」
  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在这个仅有死亡充斥四周的世界,那道近乎傲慢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进耳膜。
  丽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
  「我可没有在这一步就放弃喔。」
  桀骜不逊、唯我独尊、泰然自若……任何词汇都难以一语道尽的一名青年,正站在丽兹的面前。青年身上的旧帝国式军服上,点缀着以金银打造的装饰,只能说品味还真差。
  然而,由于青年意外地非常适合那身军服,反而让人有些恼火。
  「………你是谁?」
  「我是雷恩·维尔特·亚堤邬司·冯·葛兰兹。」
  青年带着一丝戏诚地绽开笑容,像是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似地,大大展开双臂后,报上显赫的名号。
  「名声威震三千世界的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
  明明很不正经的台词——却莫名地打动人心。
  他的声音。
  他的举止。
  他的动作。
  再再散发出王者风范。
  身为绝对王者的狮子,正站在丽兹眼前。
  「小姑娘,别一脸痴呆了。时间所剩不多了喔。」
  「咦………因、因为,你是第一代皇帝?」
  「小姑娘,听好了。刚才那名少年——唔!?」
  「差点忘了!比吕刚才还在的!他的表情好悲伤!」
  丽兹的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能动了,她跑向亚堤邬司,不由分说地用力捉住他的肩膀不停摇晃。
  不——亚堤邬司丝毫不为所动,仅在端正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哈哈,真有意思的小姑娘。」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必须赶快去救那孩子!」
  「嗯,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你冷静一点。」
  亚堤邬司将手放在慌张失措的丽兹头上,如训话般地温柔说道。
  「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什么?」
  「——救救他吧。」
  简短的一句话。
  然而,话里却蕴含了千头百绪。
  一股几乎快要撕裂胸口般的懊悔遗憾,莫名地深深传至丽兹的心中。
  「说来不甘心,但我实在无能为力。」
  「……可是,该怎么样才能救他呢?」
  「你会明白的。如果是你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出答案,绝对可以追上他的背影。」
  亚堤邬司摸了一下丽兹的头,接着往后退开一步,脸上扬起微笑。
  「事情就是这样,该道别了。」
  语毕,亚堤邬司丢给丽兹一道带点孩子气的顽皮笑容,似乎正表达着多说无益。
  「等、等一下!你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就打算离开了吗!?」
  丽兹大声叫住他,亚堤邬司用真挚的眼瞳回望。
  「虽然是很自私的请求,总之拜托你了。」
  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容,表情却十分地哀凄。
  不知道为什么,丽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亚堤邬司正在感叹。他正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
  「他是我很重要的义弟。」
  对了。他和比吕很像。
  拼命地压抑情感,借此保持平常心,这一点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丽兹太多的时间,让她悠哉地慢慢思考,她感觉一股庞大的力量集中至腰间,于是往下移动视线。
  「『炎帝』?」
  刹那间——红刃迸发出猛烈大火。爆风倏地扩展开来,仿佛要将周遭吞噬殆尽一般。
  丽兹知道,「炎帝」正试图将自己推离这个崩坏的世界。
  不过,她还有未完成的事。她还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等一下,你也一起想想办法——咦?」

  等丽兹回过神时,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他原本所站的位置,如果已被瓦砾所埋没。
  为什么每个人都一样自以为是,丽兹在心底如此想着,同时瞪着「炎帝」。
  「等一下!我想去救那孩子!所以,等我一下!」
  无奈她的声音并没有传达给「炎帝」,「炎帝」发出一道更胜先前的耀眼光芒。
  「唔!?」
  光芒刺眼得让人难以承受,丽兹本能地双臂交叉,覆住眼睛。
  然而,几乎灼伤眼眸的闪光反而益发强烈,像是嘲笑着丽兹捣住眼睛也没用似地,光线穿透过眼睑,刺激着眼球。
  不过,却又唐突地——极其唐突地,丽兹感觉光线倏然消失。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放眼尽是黑暗。

  世界渲染成一片犹如深渊般的漆黑,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睁开眼睛。
  刚刚明明还那么纷扰喧腾,如今耳畔只剩下虫鸣。
  「……果然只是梦吗?」
  虽然是一时之间难以置信的体验,但当时少年悲痛的表情,丽兹依旧清楚记得。少年低喃的话语,至今仍紧紧纠结着丽兹的心。说到底,就连自己当下身处于此的这一点是否为现实,
  感觉也相当暧昧。为了确认答案,丽兹将手撑在地板上,试图支起身体,然而——
  「好痛!?」
  指尖窜过一阵剧痛。丽兹眼角泛泪,紧咬牙根强忍着痛楚。
  总觉得就好像被人从梦境里拉了回来。光是细微的一个小动作,就频频牵动着她的痛觉。
  「唔!」
  丽兹望向自己的手。借着晃颤的微光凝视指尖。
  自己的手上正缠着绷带。确认了指尖渗出的血迹,才终于有了从梦境中醒来的实感。
  被巴布芬剥掉的指甲,提醒着丽兹她已经回到现实。
  「唔——!」
  丽兹承受着侵袭全身的剧烈痛苦,好一会儿的时间,只是低声呻吟,此时——
  「你醒啦。」
  突然有人开口搭话,丽兹顿时屏息,肩头用力地一颤。
  一想到又要继续遭受近乎刑求的对待,意识便不由自主地飘远。
  不过,又不能因此而屈服,自己绝对不会认输的,丽兹下定决心后抬起头。
  「………咦?」
  丽兹不禁愣了一下。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巴布芬。
  「看来你把我误认为巴布芬卿了吧。」
  一盏提灯的亮光在黑暗中移动,映照出一名女子的脸孔。
  所以自己刚刚才能隐约看见手边的景象吧,丽兹一副事不关已似地在心底陈述着感想。
  「是我,所以你不必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
  丽兹记得女子的名字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是费尔瑟王家的唯一幸存者。
  斯卡塔赫的五官面貌依旧高冷英挺,但不知是否太累了,表情有些漠然。
  「什么事?」
  丽兹尽管眼眸中寄宿着警戒之色,却绝不示弱,展现出的态度毅然而坚定。
  另一方面的斯卡塔赫只是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今晚很冷。我想你应该会需要毛毯吧。」
  斯卡塔赫将手伸进牢笼里,递给丽兹一条看起来很温暖的毛毯。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丽兹凝视着斯卡塔赫的脸,试着打探她的真正用意。然而,不管丽兹怎么看,斯卡塔赫始终只是维持着浅浅苦笑,更重要的是,也不像是别有企图。
  「为什么……?」
  如果是之前见面时,或许丽兹不会有任何疑问。一定会坦率地接受斯卡塔赫释出的善意吧。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斯卡塔赫的身分,对于她的诚恳态度,自然会涌现疑虑了。
  因为丽兹都已经听说了,有关于葛兰兹大帝国对费尔瑟王国采取的各种残酷手段,以及施加于斯卡塔赫家人身上的残虐行为。
  「我并不打算特别礼遇你。即使你是葛兰兹皇家的人,我自认为对你的态度和其他俘虏都是一视同仁。」
  斯卡塔赫稍微偏过头,蹙起眉望着丽兹。
  「从你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认同我的话呢。」
  「……我从巴布芬那个男人口中,听说了许多有关你的事。」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你会对我投以质疑的眼神,这也无可厚非。」
  「没错,因为你应该非常憎恨葛兰兹大帝国才对吧?」
  「……真会兜圈子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斯卡塔赫叹了一口气,先暂时离开牢笼边,之后拿了一把椅子走回来。
  她在椅子上坐下,苍绿的眼瞳望向丽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会憎恨身为葛兰兹皇家一份子的我吗?」
  没必要互相牵制揣测。丽兹开门见山地直问。
  「老实说……的确相当憎恨。不过,如果将气出在你的身上,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斯卡塔赫想必有着清风亮节的精神吧。她的话里不像掺有虚伪的谎言。
  至少丽兹感觉得出来,她是以真挚的态度对待自己。
  「再说,即使对你施以刑求,也无法安抚我的心情。我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
  「告诉你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会代替我严惩那些人吗?」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会全力协助你的。」
  身为阶下囚的自己所说的话,或许没有任何说服力,但若是可以重获自由,到时便会根据这次所听到的事搜集情报,尽其所能地支援费尔瑟属州。当然,对于违反军纪的士兵们,包括其所属的指挥官们,都必将予以严惩。
  「你真善良呢。尽管是生在葛兰兹皇家,却有着纯真的心灵。」
  斯卡塔赫用憧憬般的眼神望着丽兹,接着她摇摇头婉拒。
  「不过,即使有你帮忙,力量还是不足。我必须爬上更高的地位才行。如果要惩罚那些为恶不仁、做恶多端的家伙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于顶点,并改变一切。」
  「换句话说……你的目标对象正是如此棘手的家伙吧?」
  既然她复仇唯一的途径是立于葛兰兹大帝国的顶点,那么她的最终目标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还是说,你有舍弃现在的地位,挺身反抗葛兰兹大帝国的觉悟呢?」
  「这……」
  丽兹一时间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或许有些事只要秉持着善良之心,就能解决吧。不过,有些事则必须以暴制暴才行。如果没有这样的勇气,就不要轻易地开口允诺帮忙。」
  斯卡塔赫的话语沉重地压在丽兹的心头上。如果她复仇矛头所指的对象,确实如丽兹所想的话,的确只有举旗起义一途。然而,那么一来,就等于同时亲手摧毁自己至今所筑起的一切成就。踏上一条甚至会牵连到亲信之人的险峻道路。
  现在的丽兹既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没有即使牺牲比吕他们也在所不惜的勇气。如此懦弱的自己,又怎么有办法去惩罚那些破坏军纪的家伙们。
  刚才那么自以为是地说了大话,却什么也办不到。丽兹不由得咬牙垂下头。
  「葛兰兹大帝国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第六皇女。」
  听见那声仿佛悄然地在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头般的叫唤,丽兹抬起低垂的脸庞。
  斯卡塔赫单膝跪地,向丽兹伏下头。
  「我为自己刚才惹你不悦的言论,在此向你致歉。同时,希望你的心灵永远保持如此纯真而清高。」
  斯卡塔赫绽开微笑。
  「像你这样的少女,没必要为了帮助我而弄脏双手。」
  那道笑容有如草原上孤自绽放的一朵花,美艳而深具魅力。
  「再说,我更想要亲手完成复仇大计。」
  由于笑容只是转瞬即逝,丽兹不禁怀疑是否看错了。
  就在丽兹惊讶不已时,斯卡塔赫重新敛起正色,继续说道:
  「即使你是皇帝,我应该也会拒绝你的协助吧。」
  之后,斯卡塔赫不发一语地走向桌子,单手端起一只木碗走了回来。
  「我就言尽于此,你同样也无须多言。」
  她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将木碗递给丽兹。
  「虽然有点凉了,你快吃吧。你一定饿了吧?」
  「…………」
  并没有怒骂,而是单方面道歉,之后又擅自终结话题,面对斯卡塔赫一连串的举动,丽兹一时之间也为之愕然。
  「啊,我没有下毒——即使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吧……」
  斯卡塔赫看着放在木碗里的汤匙,像是懊恼着自己一时不察似地垂下肩膀。
  「大概是没有银制的餐具,才放了木制的吧,这样的话,也难怪你会有所畏惧而不敢吃。」
  误解了丽兹沉默理由的斯卡塔赫,搔了搔头,一脸伤脑筋似地。
  「不会。我吃啊。」
  丽兹说着,半是抢夺般地接过木碗。
  「~~~~!?」
  大概是因为丽兹将食物大口扒进嘴里的缘故吧,食物刺激着口腔内的伤口。
  「哈哈哈,真有趣的女孩。慢慢吃吧,没人会跟你抢。」
  斯卡塔赫重新坐回椅子,会心一笑地眺望着正在喝汤的丽兹。
  「我有个和你同岁的妹妹。那孩子也很调皮,却也很善良。」
  斯卡塔赫似乎缅怀起过往,眼神柔和了几分。
  丽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她口中的那位妹妹已经不在人世——早就被残忍虐杀,再也不会回到斯卡塔赫的身边了。
  那道仇恨会有多么深沉?如果换作是自己,是否承受得了?丽兹再三地苦思,任凭时间平白流逝,却始终没有答案。
  「………谢谢款待。」
  「要再来一碗吗?」
  「不用,已经够了,谢谢你。」
  丽兹将木碗还给斯卡塔赫,两人之间的对话于此中断,沉默笼罩着两人。
  寂静支配着帐篷内的空间。
  然而,斯卡塔赫并没有离开,而是用隐约流露忧心的眼神望着丽兹。
  「……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能否告诉我,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呢?」
  听见斯卡塔赫的问题,丽兹仅在一瞬间便判断此时应该含糊带过。
  虽然不晓得斯卡塔赫是基于什么理由而提出这个问题,但最好还是尽可能避免谈起精灵剑五帝的话题。
  更重要的是,由于「炎帝」在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之后,尘封了千年才又现世,因此十分稀罕,许多人都对祂深感兴趣,也有很多像巴布芬一样,在研究心趋使下虎视眈眈的人。
  「………会是什么梦呢?我也不记得了。」
  「是吗?如果你不想说也无妨。」
  尽管碰了软钉子,斯卡塔赫并没有因此不悦,她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
  「梦境若是陷得太深,恐怕会回不来。这一点最好要小心。」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有所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我就明说了。我和你一样,也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
  斯卡塔赫直言不讳地坦白,接着将右手伸在半空。此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只见无数细小粒子以斯卡塔赫的右手为中心,形成一道漩涡,接着发出一道强烈光芒,一把苍枪随即出现。
  十分美丽的长枪。枪柄渲染成蓝色,枪尖闪烁着炫丽光彩,就好像镶了宝石一般。
  「果然……虽然我之前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是『冰帝』吧?」
  丽兹略显惊讶地望向苍枪。
  回顾至今为止的历史,精灵剑五帝还不曾选中其他国家的人。
  不——也或许只是未被发现而已,实际上曾经有过也说不定,不过,至少名列于文献等资料上的,全都是葛兰兹皇家之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比起这个,现在要谈的是有关于你所做的梦。」
  斯卡塔赫迳自转换话题,但话说到一半,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轻声思忖了一下后,以手撑着脸颊,视线在「炎帝」与丽兹之间来回游移。
  「先容我问一下,你知道精灵剑五帝具有意志吗?」
  丽兹烦恼着该不该如实回答,最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既然彼此都是被精灵剑五帝选中之人,多作隐瞒也没有意义。
  「是的……我的『炎帝』就是个淘气的女娘。」
  精灵剑五帝,是指由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利用精灵王赐与的力量,所打造出的五把神兵。
  据传精灵剑五帝就如同其名所示,寄宿着精灵的意志。
  「可是,充其量也只能知道祂在想什么,还无法进行对话。」
  精灵剑五帝只会出现在祂认定为主人的持有者面前,若是想要透过强制手段逼祂现身,就会遭到诅咒。不过,一旦得到认同,就会获赐强大的力量。
  因此——也被称为精灵王的「赠礼(雷嘉洛)」。
  「原来如此,我的『冰帝』则是别扭顽固。动不动就闹脾气,真难应付。」
  至于要怎么发挥力量,据传只要主人的愿望愈强大,精灵剑也会愈是不遗余力地出借力量。若是无人能及的终极「心愿」,效果也会更加显著。也就是说,要发挥精灵剑的力量,取决于主人的「心」与其能达到何种程度的共鸣,不过,并不能只是单方面地倚赖,主人也必须理解精灵剑,彼此建立信赖关系才行。
  「虽然精灵剑会赐与惊人之力,但前提是持有者必须能够承受那股庞大力量才行。毕竟那道力量远远超过人类躯体所能负荷的范围。有时光是使用一次,体力就可能明显耗损……到此为止的这些话,你都明白吧?」
  看见丽兹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斯卡塔赫出声确认。
  「嗯,没问题。大致上可以理解。」
  「那么,言归正传。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奉劝你最好别太深入。」
  「难道你已经去到比我更深层的『领域』吗?」
  「应该吧——所以才想给你忠告。当进入的『领域』愈深,有时候可能会窥见精灵剑五帝过去持有者的记忆。虽然前提是也要持有者必须能理解精灵剑五帝,只是,这同时也伴随着遭到洗脑后变成废人的风险。」
  「你也看见了吗?」
  「是的。想要驾轻就熟地操控力量,最快的方法果然还是检视过去持有者的记忆。以『冰帝』来说,好几个人的记忆全混合在一起。由于画面都是一闪而过,负荷还不算太重。但你的情况则只有『一个人』吧?」
  「……你是指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吗?」
  「没错。所以我才会担心你。检视一个人的记忆,也代表着去理解,亦即将其纳作自己的一部分。何况对象还是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殿下,一定会有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知识等等吧。一旦你检视了他的记忆,很有可能会变成废人。」
  「可是,精灵剑五帝最初的持有者都是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呀。既然如此,你不是也能检视他的记忆吗?」
  「没办法。正确来说,现阶段我所进入的『领域』,并没有他的记忆。」
  精灵剑五帝除了仅认过第一代皇帝为主人的「炎帝」,以及如今已经遗落的「天帝」以外,其他三把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易主,愈是久远以前的过去持有者,想要检视其记忆,就必须潜入愈深层的「领域」才行。
  「在你之前的持有者是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可以说是一进入口就遇到大魔王了吧。我想,或许就是因为如此,『炎帝』才会比其他精灵剑五帝更难发挥出力量。」
  若是相信斯卡塔赫的话,那么就代表,梦里出现的那名与比吕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就是第二代皇帝修瓦兹。而丽兹在梦里的视点,应该就是亚堤邬司的吧……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也不像是反目成仇。
  「总之我已经给你忠告了。今后请千万要当心。」
  斯卡塔赫随口的低喃中,那个单字猛然引起丽兹的注意。
  「请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做了梦呢?」
  「我刚刚一进来时,刚好看到『炎帝』似乎即将失控。」
  「………真的吗?」
  「真的。于是我才会借由『冰帝』强制叫醒你。」
  刚才居然发生过这些事,正当丽兹惊讶地瞪大双眼时,忽地她察觉到外面有其他人的气息,随即升起戒心,并绷紧全身五感。斯卡塔赫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同样握紧「冰帝」——
  「是谁?」
  斯卡塔赫口气中带着些许杀气,对着外头喊道,此时,一阵踏过沙粒的步伐声传来。
  「是我,拉赫。斯卡塔赫大人,巴布芬大人在找您。」
  「……我明白了。我这就过去。」
  帐篷中的警戒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但是当丽兹一听到那令人生厌的男子名字时,下意识地狠瞪着入口,察觉到的斯卡塔赫投给她一记微笑: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再遭受到那种对待的。」
  我以骑士的荣耀发誓——斯卡塔赫如此说完后,丢给丽兹一条毛毯。
  「所以,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尽早恢复体力吧。」
  那么,我先离开了——斯卡塔赫留下这句话后,便用小跑步离开帐篷。
  丽兹以毛毯紧紧包覆住全身,接着闭上眼。
  (比吕……)
  他一定很担心吧。自己只会给他添麻烦,丽兹不禁感到歉疚。
  所以,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带着满脸笑容,忘却身上伤势的疼痛,紧紧地拥抱他。
  不希望他和那场梦境里一样,露出哀恸的表情。不希望他被悲伤所主宰。
  必须变强才行。为了避免今后又害比吕为了自己而烦恼,一定要好好自我锻炼。就好比过去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与第二代皇帝修瓦兹并肩作战一样,自己也要和比吕一起并肩作战——丽兹在心中重新下定决心。
  (也必须替赛伯拉斯洗澡才行。)
  以那只最讨厌碰水的白狼来说,要是丽兹不在,它是绝对不会自动自发去洗澡的。
  特里斯又特别容易对赛伯拉斯心软,就别指望特里斯会替它洗澡了。
  (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才好……)
  当时已经早一步让他们撤离战场,所以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丽兹看准了特里斯责任感很强,所以将赛伯拉斯托付给他,而且为了避免他又回头救援,特地交待他去指挥伤兵众多的部队。同时也严令他务必得顺利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会合。
  (之后也得改善费尔瑟属州才行。)
  想做的事情很多。如果今天没有被俘虏,应该就不会意识到这点吧。或许精灵王就是为了让自己了解葛兰兹大帝国黑暗面的冰山一角,才会安排自己成为德拉路大公国的俘虏。
  (纵使斯卡塔赫复仇的对象是父皇……我也必须矫正他的过错才行。)
  刚刚听见斯卡塔赫的询问时,虽然丽兹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但其实心中早已有底了。
  看来今天应该能稍微安睡一下吧,如此想着的丽兹,慢慢地沉入睡梦中。


  第四章 军神的愤怒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
  德拉路大公国次男——韩特荷本所率领的两万大军,进入了距离比吕大本营扎营处三塞尔(九公里)的斐涅基地。
  根据当前目测,敌军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由此可见,他们应该也在观察比吕这方,也或者是对方作风谨慎,不管怎么样,的确刚好给了比吕思考的空档——比吕一个人坐在司令部的椅子上,闭目思忖着今后该怎么行事。
  「打扰了。」
  比吕疑惑地偏过头睁开眼。
  虽然是相当耳熟的声音,但听起来太过恭谨,才让比吕感到诧异。
  他将视线移向出入口,如他所料的,来者正是迦达。
  不过,迦达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对比吕采取毕恭毕敬的态度。像是周围有士兵在看的时候,或是有高官或皇族在场的时候。
  当下,迦达的两旁站着馥金和沐宁兄妹。
  而让迦达装出正经态度的原因,则是在他的背后。
  对方是一名不曾见过的人物,不过光是从身上的衣服来看,就并非葛兰兹军的制服。
  从五官容貌推测,看起来应该是其他国家的人。
  大概是由于比吕迟迟没有反应,迦达再次伏下头,用低沉的声音开口:
  「比吕·修瓦兹殿下,德拉路大公国的使者参见。」
  原来如此……他们是采取这个做法吗?比吕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同意使者进入。
  「冒昧来访。在下身任德拉路大公国的将军一职。名叫艾格赛·冯·玛尔济那。是韩特荷本大人麾下的末臣。」
  那名使者一进入帐篷,随即单膝跪地,恭敬地伏下头。
  「今日能见到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殿下,真是光荣之至。您的英勇事迹,就连地处边境的此处也是众所皆知。」
  「快快请起吧。今天我们是敌人,立场是对等的。」
  话说回来……比吕接着说道:
  「艾格赛将军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比吕简洁地回道后,艾格赛郑重地重重点了个头,站起身来。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明说了。前几天,贵军队应该俘虏了数名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
  「是的,我军捉住的俘虏当中,确实包含了几名贵族。」
  「我国愿意支付赎金,是否可以请您放人呢?」
  艾格赛冷不防地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递给比吕。
  比吕一脸诧异地接过纸摊开一看,不由得挑高眉毛。上头写的金额以赎金来说,实在太高了。就算是要赎回本国的贵族们,但会开出如此高额的平均每人赎金,是否另有隐情……
  「我军会在明天之前准备好的。在那之前,我军绝不会发动攻击。」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只身勇闯敌阵,可见是位相当豪胆之人吧。
  「比吕·修瓦兹殿下,您意下如何呢?」
  同时也看得出来,艾格赛将军十分受到倚重。因为那张纸上除了标示赎金以外,也写了若是敢伤害使者一根汗毛,德拉路大公国就会立刻发动攻击。
  那么,究竟背后有什么理由,让他们不惜支付高额赎金,也要赎回贵族们?
  比吕打探着艾格赛将军的表情,不经意地发现——
  艾格赛将军胸前的那枚纹章,与前几天的战役中,那面沾满泥巴的大旗相同。
  而他又是效忠次男,也就是说——
  「艾格赛将军,那是韩特荷本大人的纹章吗?」
  比吕指着他的胸前,而对于比吕扯开话题,艾格赛将军有些不悦地皱紧眉心。
  但或许是明白此时无视比吕的问题并非明智之举吧,他还是坦率地点头回应:
  「是的。这确实是吾家主人韩特荷本大人的纹章,请问怎么了吗?」
  「没有,因为之前也曾见过好几次。」
  比吕的脑海中,某道念头一闪而过。被俘虏的贵族们——他们高举的大旗也和艾格赛胸前的纹章相同,由此可知,他们是支持次男的派阀成员吧。
  若是如此——万一他们被当成人质带回葛兰兹大帝国的话,次男的派阀势力便会变得薄弱。对拥护次男的派阀而言,可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对方此时才会不惜以高额赎金来赎回那些贵族们。
  「很遗憾,我无法答应放人。」
  艾格赛一听见这句话,态度明显流露出慌张失措,他涨红了脸走向比吕。
  「为什么?这样的金额仍然无法让您满意吗?」
  「如果你再靠近比吕殿下一步,就请恕我动手赶人了。」
  跨步逼近比吕身边的艾格赛,在半路被迦达与沐宁拦下。
  真是意外的收获。当初没有杀掉那些贵族,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比吕抚摸着眼罩,加深脸上的笑意。
  「这么重要的大事,我认为还是应该由双方的指挥官坐下来谈才是。」
  「换句话说,您的意思是要我把韩特荷本大人带过来吗?这是不可能的。毕竟难保贵军队不会加害于大人。正因为如此,才会由我作为代表前来啊。」
  艾格赛说着的语气有些急躁,比吕举起手打断他。
  「我并没有这么说吧。就由我直接前去拜访。」
  比吕一说完,即使身为将军的艾格赛,也不由得露出一脸像是下巴掉了似的呆愣表情。
  噤口不语的艾格赛仿佛在打探比吕的用意似地笔直注视着他。但大概是一无所获吧,最后他放弃地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想问您一件事……您是认真的吗?」
  比吕像是强忍着笑意似地举手捣住嘴角,大幅度地点头。
  「是的,我说得非常认真……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呢?」
  艾格赛低下头陷入苦思,不久,他脸上写满困惑地望向比吕。
  「如此重大的事情,我实在无法擅自作主。很抱歉,请容我先返回斐涅基地,与韩特荷本大人商量一下。」
  「无妨,可以在今天傍晚之前回覆吗?」
  「我明白了。那么,事不宜迟,告辞了。」
  艾格赛先是鞠躬致意后,接着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帐篷。
  此时,迦达朝着比吕投以无礼的视线。
  「你想死吗?你打算单枪匹马前去布满敌兵的地方吗?」
  「没错……有哪里不对吗?」
  「虽然贤兄的确很强大、很帅气,但这次再怎么说都太胡来了……」
  「就是啊。至少也带护卫随行吧?」
  馥金与沐宁也加入劝谏。比吕并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
  迦达以指尖抵在眉头间,试着纡解疲惫。
  「我明白你因为第六皇女被捉住,心里难免会焦急,但这次的事即使对『独眼龙』而言,也太过危险了。对方可是有两万大军。不可能有办法全部杀光吧?」
  我想挑战自己的极限……不过当下的气氛,可不容比吕如此说笑。
  因为迦达他们三人正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比吕明白他们是真心地担忧自己的安危。既然如此,他也必须将最诚恳的心意传达给他们。
  比吕叹了口气,开诚布公地说道:
  「老实说,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我有些心急。我当然也知道太胡来了。不过,已经没时间再拖了。若是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是直觉……所以,请你们别再多问了。」
  「可是,对方一定会对你不利的。万一你也和第六皇女一样被俘虏了怎么办?」
  「也或许对方是真的愿意特别与我面对面谈判啊。如果对方想要捉住我,那么我会带着韩特荷本与艾格赛的人头回来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再怎么说服也没用了吧?」
  「抱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顽固的。」
  比吕如此说完后,迦达在附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双臂交叉于胸前,默默地闭上眼。
  迦达露出一脸不满的表情,就像是表达着自己的不认同,但看来他应该是放弃说服比吕了。
  比吕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唯有这点绝不退让……
  愁眉不展的馥金走到心意已决的比吕身边。
  「请贤兄千万要小心喔。我也会做好准备,以防万一真的有状况,可以立刻出动。」
  「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不过,比吕有自信一定可以谈判成功。
  德拉路大公国应该是认定有个呆瓜自投罗网吧。
  必须纠正他们的这道误解才行。
  (很可惜,我会吞噬掉你们所有的企图。)
  比吕狰狞地眯细眼,嘴唇笑开成一勾弦月。
  那副表情既是操弄策谋的军略家,也是猎捕猎物的捕食者。

  没错——宛如毒蛇般。

  一刻后,一名使者——并不是艾格赛,而是德拉路大公国的高官——来到比吕跟前。
  「比吕·修瓦兹殿下,我来接您了。」
  「喔……也就是说,韩特荷本大人愿意与我进行谈判吗?」
  「我只是奉命前来恭请您移驾斐涅基地。请放心,我一定会确保一路上的安全。」
  要他放心相信敌人派来的护卫,也太强人所难了。
  比吕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此时,迦达将嘴巴靠近他的耳边。
  「此行千万小心。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会做好应战准备。」
  「嗯。之后就交给你了。」
  「比吕·修瓦兹殿下。可以动身了吗?」
  「好。出发吧。」
  在那名高官的带路下,比吕坐上德拉路军准备的马车。
  当夕阳沉入眼前平缓、毫无起伏的地平线另一端时,比吕在迦达他们的目送之下出发了。
  借着夕阳时分的微弱茜色光线,马车一路奔驰于城间道路上。
  不久,德拉路军的扎营地出现在比吕眼前。
  斐涅基地容纳不下的士兵们,则在外围扎营。由于现在是用餐时间,只见士兵们正端着木质大碗公闲聊,当中也不乏有勤于训练的热血汉子,或是正在保养武具的人。然而,原本和谐的气氛,随着比吕搭乘的马车逐渐接近斐涅基地,慢慢开始转变成煞气腾腾的景色。
  「还真是热烈的欢迎阵仗。看来若是谈判失败,对方也不打算放我回去吧。」
  马车行走的通路两旁,成排的士兵们列队夹道。每个人手上费心磨亮的武器发出森森幽光,身上的重装备更像是恫吓着休想活着离开。
  最后来到斐涅基地的正门前,比吕一个人在门前被请下马车。
  基地瞭望台上的士兵见状后一阵哄然。
  大概是没想到比吕真的会前来吧。每个人皆是一脸瞠目地盯着他。
  (有几个人正藏身在城垛后方张好弓备战吧。是为了防止我逃跑的保险之策吗?)
  此外,比吕越过肩膀看了身后一眼,一字排开的重装步兵同样也是举枪待命。
  四周流转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只要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开战。
  就在这片紧张氛围中,基地大门打了开来,一名男子带着随从走了出来。
  身后有艾格赛亦步亦趋跟着的那名男子——体型相当地福态。四肢肥短,凸出的大肚腩简直和奥尔迦有得比。他那圆嘟嘟的丰腴脸庞给人的印象,说好听点是很和善,说难听点就是靠不住。眼前这名男子应该就是韩特荷本——德拉路大公国的次男吧。
  「你、你真的来啦,吓、吓了我一跳。」
  「我是葛兰兹大帝国的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今后请多指教了——说着的比吕,绽开一脸爽朗的笑容,朝男子伸出手。
  「我、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我是德拉路大公国的韩特荷本·冯·德拉路。」
  两人握手的瞬间——比吕注意到韩特荷本的手微微地颤抖,不过他决定装作不知情,回以一记微笑。
  「那么事不宜迟,能否立刻开始进行谈判呢?」
  「好、好的。这里不方便谈话,请进入基地内吧。」
  正当比吕准备跟上转身迈开步伐的韩特荷本时,有道人影倏地介入两人之间。
  「恕我失礼了,若是大人被您掳作人质,那可就伤脑筋了。」
  艾格赛的手架在腰间宝剑的剑柄上说道。
  由于他的担忧十分合理,比吕只是点点头,便改而跟在艾格赛的身后。
  就在比吕穿过正门的下一秒——一阵风压从身后向他袭来。
  比吕的后发被风吹乱,身上「黑椿姬」的衣摆也高高扬起,翻舞于半空。
  「……这是什么意思?」
  比吕姑且回头确认了一眼关上的城门。
  之后,他重新环顾周围的景象,原本藏身于城墙暗处的士兵们,开始端举起长枪,步步朝着比吕围靠过来。他接着抬头仰望,只见数百把弓箭从城垛探出,瞄准比吕。
  「比、比吕·修瓦兹殿下,就在这里进行交涉吧!」
  「我是无所谓。首先,请提出你们的要求吧。」
  「只要你别抵抗,我们也会以礼相待的。为了换回我的部下,就请你乖乖成为人质吧。」
  「只是这样?」
  「咦?」
  大概是比吕的回答太出乎意料之外,韩特荷本不禁瞪大眼睛。
  「什、什么只是这样?」
  「我是问你,大费周章把我掳作人质,为的就只是这种小事?」
  「……艾、艾格赛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大伤脑筋的韩特荷本,最后转而向身旁的艾格赛求助。
  比吕满是愕然地深深叹了口气,以食指比着韩特荷本。
  「韩特荷本大人,我是在和你进行谈判喔。」
  「可、可是……」
  韩特荷本简直完美地诠释出懦弱青年的形象。随时窥探着他人的脸色,凡事都无法自己下判断。也难怪会出现拥护他的派阀了。
  岂止是容易摆布,甚至还能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那么,现在又是谁在对韩特荷本下达指示呢……这个人想必是韩特荷本第一个征询意见的对象,同时在德拉路大公国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目前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合乎条件。
  那就是站在韩特荷本身边,正以手扶着额头,无奈摇头的艾格赛将军。
  「想要俘掳我的话,请便。不过在动手之前,请先读过这个吧。」
  比吕将手伸进怀里探找,之后掏出一封信。
  他灵巧地把信水平一扔,刚好落在艾格赛的脚边。
  「…………!」
  艾格赛眼神满是不解地望向比吕,仿佛是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请先读过那封信吧。」
  艾格赛的嘴角弯成へ字型,一脸狐疑地将视线移向信函,接着略显不耐烦地伸手捡起信后,递给韩特荷本。
  「请韩特荷本大人先看吧。」
  「可以吗?」
  「是的。」
  获得许可的韩特荷本静静地开始读起信——
  「什……」
  之后,他瞪大双眼,脸上写满惊讶地看着比吕。
  「怎么了?」
  「艾、艾格赛将军,你看!」
  「………哼,这是怎么回事?」
  艾格赛从韩特荷本手中接过信,视线快速地游移在字句之间,读完后,他不屑地以鼻子喷了口气。
  「那么,现在就开始谈判吧。希望彼此都可以各退一步。」
  此时,比吕宛如一头本性毕露的猛兽,泛开狰狞的笑容,并高举起单手。
  随即,只见「天帝」伴随着眩目的光芒,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缓缓出现。
  同时,周围的空气发出阵阵爆裂声,狂风大作。
  虚无空间爬布着数道龟裂痕迹,「黑椿姬」的衣摆也开始愉悦地翻舞起来。
  「我的要求全都写在那封信里了。我自认为提出的条件并不差喔?」
  面对态度遽然骤变的少年,周围的士兵们各个愕然瞠目。
  不——每个人都像是中了狐仙术法般地,一脸茫然地望着比吕。
  「艾格赛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基地内部吹起的狂风让韩特荷本吓得不知所措。
  艾格赛似乎也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尽管士兵们纷纷向他请求指示,无奈那些声音并未传进他的耳里。动摇如同涟漪一般,以骚然不安的士兵为中心慢慢泛开。
  原本在比吕头顶上,张好弓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大概是害怕会从城垛上摔落吧,全都退回城墙的另一端。
  「咿、咿!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韩特荷本亲眼见识到眼前有如幻境般的光景,以及比吕身上散发出的压倒性霸气,额头上冒出大量的冷汗。站在他身旁的艾格赛此时终于回过神,怒目瞪视着比吕,举起颤抖的手架在剑柄上。
  「我方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不要自乱阵脚!外头还有一万以上的大军随时待命。对方只有一个人,根本无须畏惧!」
  艾格赛对着士兵精神喊话。韩特荷本则是当场抱头蹲下,失去战意。
  比吕走近几乎吓破胆的韩特荷本身边,对着他的头顶开口:
  「韩特荷本大人,我想听你亲口回应。对于这场谈判,你的回答是同意或不同意呢?」
  「我、我明白了!同意!我同意就是了!拜托你快停止这阵奇妙的法术!」
  绝望——能逼人认清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比吕散发出的魄力正是如此强烈。
  「也就是说,你同意这场谈判成立吧?」
  比吕也跟着就地蹲下,将手搭在韩特荷本的头顶上。
  「是、是的……不过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
  「什么事?」
  「希望葛兰兹军可以针对烧毁国境附近村落一事,公开道歉并赔偿,否则的话,人民与士兵绝对不会认同的。」
  就算人头会不保,但唯有这件事绝不能退让——韩特荷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是当然了——比吕表示同意后,伸手搀着韩特荷本的腋下,轻轻松松地就把肥头大耳的他从地上扶起来。
  「只是很遗憾,我不记得我军曾烧毁村落。」
  「……咦,你、你的意思是?」
  韩特荷本无法理解比吕话中的含意,游移的双瞳向艾格赛投以求助的视线。
  「那怎么可能。村民和士兵们可是指证历历!异口同声地说你们无情烧毁多座村落!」
  艾格赛怒发冲冠地瞪视着比吕,眼神就像是巴不得立刻咒杀他一般。
  然而,比吕一脸满不在乎地回望艾格赛,口气充满无奈地举起单手挥了挥。
  「有人真的亲眼看到村落失火吗?」
  「什、什么?目前收到的报告书,都说从村落升起黑烟——!?」
  艾格赛话说到一半戛然停止,从他哑然瞠目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察觉到个中玄机了吧。
  「没错,不过大家应该也只是看到黑烟吧?」
  「呃、咦?」
  韩特荷本完全一头雾水,脸上写满了困惑,视线来回游移在比吕与艾格赛之间。于是,比吕决定好心替他说明。
  「韩特荷本大人,事情很简单。就只是障眼法而已。」
  「咦?」
  「我军焚烧的并不是村落,而是其他东西。被捉走的村民,现在这个时候应该也都获释了,可以再次回到平日的生活。」
  伤害无辜民众,有违比吕的信条。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烧毁村落。
  因此,他才会尽力地彻底净空周围一带的人们,并且营造出村落被烧毁的假象。再来就是借由逃出村落的人们,奔相走告邻近其他村落,大肆传播「鸦军」的残暴恶行,另外,残兵败将逃往城镇后,也会连带地让恐惧蔓延开来。
  「事情演变至此后,接下来即使被视破手法也没关系了。因为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引出韩特荷本大人你们。」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诱我们落入不得不进行谈判的境况,所设下的幌子吗?」
  当艾格赛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中了比吕的圈套后,不禁愤怒得全身颤抖。
  而比吕像是故意要刺激他的怒意似地,以食指抵住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
  「没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们进行谈判。」
  「别太耍弄人了!」
  艾格赛顿时迸发出杀气,剑尖银光一闪。
  他嘶吼着满腔斗志,一直线地朝着比吕奔去。
  然而,简直慢如龟速。
  他的动作迟缓得令人无言。
  「嘎、啊!?」
  比吕一把打落艾格赛手上的剑后,将他压制在地。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比吕按住企图抵抗的艾格赛,同时打探四周的情况。
  士兵们各个束手无策地呆立着,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韩特荷本,询求他下判断。不过,惊慌失措的韩特荷本,当然是不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
  正当比吕这么想时——
  「等、等一下。比吕殿下,请你原谅艾格赛将军的唐突冒犯吧。」
  韩特荷本尽管双膝不停打颤,纵使开口的声音带着浓浓哭腔,仍然挺身而出地代替艾格赛向比吕道歉。对于他突来的举动,不只是比吕,就连艾格赛也同样惊讶地瞪大眼。
  「……韩特荷本大人。」
  「他、他是我的忠臣。若是你杀了他——」
  韩特荷本举起单手,将指尖指向比吕。
  「谈、谈判就破局了……」
  弓兵将箭矢的目标一致对准比吕。
  「韩特荷本大人是这么说的……艾格赛将军你意下如何呢?」
  「唔咕……」
  被「天帝」抵住喉间的艾格赛懊悔不甘地皱起整张脸。
  「既然韩特荷本大人已经决定了……吾等臣子只能遵从主人的命令。」
  比吕松手放开艾格赛后,双手扠腰、背过身。
  「没有演变成流血冲突,真是太好了。谈判果然还是应该和平解决啊,对吧?」
  比吕征询着韩特荷本的意见,而韩特荷本只是先咽了口口水后,不发一语地点点头。
  「对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被你兄长捉住的第六皇女的事,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详、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王兄确实曾兴冲冲地来信告知他俘虏了第六皇女,但仅有一次而已,之后的来信,就不曾再提起过第六皇女的事了。」
  「……真的吗?」
  「从以前便是如此,巴布芬大人只要拿到新玩具,都会一个人霸占。」
  艾格赛一边按住扭伤的脖子,一边代替怯懦的主人回答。
  「对弟弟韩特荷本大人更是像防贼一样,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这也表示,巴布芬大人对于第六皇女,很可能有着相当的执着。」
  「嗯……还有呢?」
  「巴布芬大人会一直玩弄到腻了为止。直到玩具坏掉之前,都不会停手。如果你想救出第六皇女,动作最好要快。巴布芬大人天生欠缺了某种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
  比吕尽可能地佯装平静。然而焦虑与紧张却在内心卷起狂澜漩涡。
  「那么,他现在还在费尔瑟属州吗?」
  「不、不是的,王兄有来信通知,他已经要动身回国,准备夹击比吕·修瓦兹殿下。」
  既然如此,丽兹有可能也会一起被带来德拉路大公国。
  如果是这样,就应该设下埋伏静待那个名叫巴布芬的男人,伺机抢回丽兹。
  「他率领的兵力人数呢?」
  「原、原本超过三万,但由于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交战,人数已经减少,现在约为两万左右。」
  「韩特荷本大人,你应该很想成为下任大公吧?」
  「呃、是的……我是这么期望。」
  「那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不容拒绝——比吕的笑容仿佛如此诉说着。

  *****

  另一方面,此时的米特基地攻防战愈演愈烈,战况正渐入佳境。
  费尔瑟余党军的弓兵射出大量箭矢,在空中展开成一面扇形,越过城墙消失在另一端。然而,由于葛兰兹军的指挥系统稳建运作,成果并不如预期。
  虽说如此,若是利用梯子强行登城,不但只会增加损失,即使真的能够越过城垛,也会立刻遭到迎击,甚至被推倒梯子。
  「一切只能怪我太过轻敌。或许我对自己的能力过度自恃了吧。」
  由于一开始战况十分顺利,斯卡塔赫完全没有考虑过攻城战。
  甚至自大地预测,不用三天,就能攻陷筋疲力竭的敌军最后逃入的这座基地。
  不——如果对手不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一定很快就能攻陷才对。
  而且,他们这个时候或许早已经和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决战,将葛兰兹军从这片土地赶出去了。一思及此,斯卡塔赫一脸沮丧地摇摇头。
  「不能灰心丧志。这么多士兵们选择信任我而没有逃跑,持续战斗着。」
  无论如何,多亏了士兵们的奋战,如今攻陷米特基地已经指日可待了。
  「如果在别种情况下相遇的话,或许可以和『少女军神』好好畅谈战术吧。」
  「斯卡塔赫大人,看来想在今天攻陷米特基地是不可能的。」
  拉赫一脸不甘地抿起嘴,瞪视着米特基地。
  「看似岌岌可危,却固若金汤……即使发动如此激烈的攻势,依旧束手无策吗……」
  他们究竟施了什么样的魔术,才能如此坚不可摧?纵使将伤兵也算进去,葛兰兹军兵力总数连五千都不到,再细数至今为止的耗损,能战斗的士兵顶多两千左右,而且全员都带伤。
  「马上就要日落了。虽然也可以发动夜袭……不过,我认为很可能只会徒劳无功。」
  葛兰兹军每天晚上同样随时保持警戒,升起大量营火,沿着城墙排列,也有士兵来回巡逻。他们平时都是接受什么样的训练,可以像这样不眠不休地持续战斗?斯卡塔赫完全理不出头绪。面对如此森严的戒备,对发动攻击的一方反而更是不利,只会平白折损士兵,甚至很可能没有余力再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对战。
  「不过,以当前的状况,也不容许悠哉地长期抗战了。」
  斯卡塔赫感到焦虑。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攻城了。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再过多久会抵达这里?」
  根据今早间谍的回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开始行动了。
  「虽然端看特遣队的战果而定,但迟则四天,快则两天吧。据说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为了加快驰援速度,将军力精减至一万五千。」
  站在斯卡塔赫身边的重臣拉赫,一脸忧心忡忡,明显流露出焦虑之色。
  「我军包含伤兵在内,总数不足一万三千——不,如今特遣队脱队行动,就只剩不到一万,原本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开始被逆转了。」
  斯卡塔赫原本自认为已经将葛兰兹军逼入绝境,没想到被逼入绝境的反而是费尔瑟余党军。
  之前兵力还能维持在三万时,如果不执着于攻陷「少女军神」,而是毅然挑战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话,结果或许会大大不同吧。
  「不,『少女军神』就是为了阻止这一点,才会自愿成为诱饵,引诱我军将矛头指向她。」
  斯卡塔赫尽管不甘心,但对手确实更胜一筹、甚至两筹。
  虽然不知道「少女军神」对于战局洞悉多少,但她拟出的战术确实完美得让人忍不住想献上喝采。
  「就算是这样,要不是德拉路大公国临阵脱逃,米特基地早就沦陷了。」
  「这也莫可奈何。毕竟他们也有必须守护的国家,总不能强留他们下来。」
  「军神(玛尔斯)」的后裔进攻德拉路大公国——目前正势如破竹地逼近首都,因此必须速回。他们是在四天前接到这道通知的。
  当巴布芬接获本国飞书要求他速回时,也曾一时陷入左右为难。
  但毕竟对手可是鼎鼎大名的「军神」后裔「独眼龙」,他也别无选择。
  说什么也不能失去归属的祖国,于是巴布芬立即决定率军回国。
  费尔瑟余党军也因此失去了用来阻挡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防护墙。
  尽管斯卡塔赫已经指示派出特遣队伺机扰乱第三皇子行军,但能够争取多少时间,目前还无法得知。
  「总之,明天、最迟后天之前,一定得设法攻下米特基地才行……」
  如果不尽早攻陷这座基地,到时可能就换成费尔瑟余党军遭到夹击而全军覆没了。
  如此一来,不仅无法复仇,更会让士兵无辜狂死,唯有这点绝对要避免。
  斯卡塔赫将视线移向手中的蓝色长枪。
  若是像之前一样使用力量的话,就可以攻陷这座基地了吧。
  正当她浮现这道念头时——
  「请住手。」
  拉赫立刻出声制止她。
  「万一您又像当时一样失去意识,我军可就没有指挥官了。那就等于是给了对方反击的时间。再说了,您那时候可是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啊。」
  「可是,只要我使用力量,就能一举攻下米特基地。这么一来,就有时间准备迎战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
  「这次再使用的话,很可能会连续沉睡两、三天。若真是如此,也会影响到之后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对战。万万不可啊。」
  「不然又该怎么做呢?不能攻进去,就只能把人拖出来……」
  说到这里,一道计策在斯卡塔赫的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对于费尔瑟王家之人来说,那同时也是必须极力避免的计策。
  「斯卡塔赫大人?您怎么了?」
  由于斯卡塔赫突然陷入沉默,拉赫担心地出声询问。
  斯卡塔赫并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做才好,而后——
  「我决定了。」
  她心意已决地望向拉赫。
  「我已经说了,我坚决反对您使用力量。」
  「不是的。总之,今天就先收兵吧。下令全军撤退。」
  「咦?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斯卡塔赫向疑惑不解的拉赫开始说明:
  「原本唯有这个手段,我一直不想使用,不过,我想到一个可以打击敌军士气、挫其斗志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
  「待会儿再告诉你。总之,先指示全军撤退。接下来希望士兵们好好养精蓄锐。也允许饮酒,但仅能浅酌。因为明天起的行动,将会比至今为止更加累人。」
  「我明白了。不过,等一下就请您详细说明了。」
  拉赫谨慎起见地又再说了一次后,便转身准备前去通知全军,一路上还再三地回头打探斯卡塔赫。
  斯卡塔赫对着离去的拉赫背影低下头致歉。
  「抱歉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获胜所必须的。」
  斯卡塔赫牵起爱马的缰绳,纵身跃上马背,朝着某个地方奔驰而去。
  那里正是费尔瑟余党军的本营,斯卡塔赫就寝的帐篷隔壁。
  斯卡塔赫下了马之后,见到守卫却不发一语,正当她准备直接通过时——
  「斯卡塔赫大人,有什么事吗?」
  由于平时斯卡塔赫都会行礼致意,但今天却一脸郁郁寡欢,于是守卫才会特别出声询问。
  或许是基于愧疚吧,斯卡塔赫下意识地盯着地面。
  「我只是来察看俘虏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当、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那么我可以进去了吧。」
  斯卡塔赫穿过设有森严警戒的帐篷出入口。
  她不发一语地走着,最后脚步来到目标位置前。
  那是间在室内中央摆放一座牢笼的奇妙房间。
  「身体状况如何?」
  斯卡塔赫走近牢笼,对着正在里头休息的红发少女开口。
  「托你的福,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
  少女缠满绷带的身影,依旧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不过,由于有施予治疗,看得出来她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那毫不矫作的天真笑容,令人为之眩目。不愧是出身葛兰兹皇家,是个相当具有魅力的少女。
  没错,她正是萨莉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斯卡塔赫要求决定撤退的巴布芬把人交给她。
  当然,巴布芬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第六皇女,甚至不惜大动干戈,而最后斯卡塔赫以实力逼他屈服。
  「究竟有什么事呢?你的表情好可怕。」
  「我真的很抱歉。虽然这并不是道歉就能求得原谅的事。」
  「嗯?」
  丽兹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斯卡塔赫怀着由衷的歉意,对着她深深低头鞠躬。
  「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斯卡塔赫就是说不出口。我现在要杀了你——这句话就好像从脑海中彻底消失了一般,她终究无法化作声音说出来。
  「啊……是这么回事啊。」
  看着斯卡塔赫的态度,丽兹顿时恍然大悟。
  之后……她什么也没问,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还能绽开笑容。
  「谢谢你把我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拯救出来。」
  少女当然不可能释怀的。她对这世界,想必留有许多眷恋。
  她一定还有未竟的心愿。
  尽管她没有表现出来,努力地佯装平静,但是死亡的恐惧绝对正盘踞在她的心头。然而,尽管如此,少女却依旧坚强地投给自己一记微笑。
  「在选择走上这条路时,我便已经做好觉悟了。所以,你也不必有所顾虑。」
  骗人。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少女可以咒骂几句恨意的话,自己动手起来也会更释然一些,
  为什么少女却偏偏开口道谢呢?
  「啊,如果我一直盯着你看,你会不好动手吧?」
  少女慌张地挥了挥手,动作十分惹人怜爱,她最后泛开一抹笑容后,便缓缓闭上眼,脸上表情全然褪去。就好像强调着身为皇族,绝不能露出窝囊样一般,少女没有一丝惊惶失措,直到最后一刻,依旧不屈不挠。斯卡塔赫在接触到如此大器的丽兹内心后,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卑微,她像是逃避一般地从丽兹身上别开视线。
  「——『冰帝』,赐与她永恒的安眠吧。」
  斯卡塔赫端举起苍枪——「冰帝」,一股强烈寒气瞬间袭卷室内。
  仿佛要将万物冻结般的寒气,将帐篷里逐渐染成一片雪白。
  囚禁丽兹的牢笼栅栏也开始慢慢覆上一层冰霜。
  当她的脚开始冻结时——「炎帝」发动加持。
  只是,或许是担心丽兹的身体无法负荷,「炎帝」发出的火焰强度很微弱,火力并不足以融化冰霜。
  仅在一转眼的瞬间,丽兹便完全被冰封,火焰也随即熄灭。
  「斯卡塔赫大人!」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斯卡塔赫即使不回头也知道,站在入口处的人应该是拉赫吧。
  「您并不是自暴自弃吧?」
  「……嗯。」
  「虽说战况处于劣势,但您绝不会因此而打算取她性命吧?」
  「……嗯。」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请您好好说明清楚。」
  拉赫的声音渗着怒气。斯卡塔赫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这下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巴布芬。
  说到底,自己终究还是对第六皇女下手了,根本和巴布芬没有两样。
  「我打算把冰封的第六皇女丢在米特基地前面示众,借此动摇葛兰兹军的军心。」
  「……的确,为了抢回第六皇女的遗体,葛兰兹军或许会倾巢而出吧。」
  「即使他们依旧闭门不出,但无论是激愤或悲伤,任何一种情绪都会让葛兰兹军失去冷静。如此一来,就能将战局导向对我方有利的方向。」
  斯卡塔赫仍然没有转头面对拉赫,迳自走向放在帐篷角落的武器立架。
  她拿起一把剑后,带着助跑猛然刺向被冰封的丽兹。
  「斯卡塔赫大人!您在做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该污辱尸体啊!」
  拉赫大声制止。尽管如此,斯卡塔赫仍未予理会,将手上的枪、剑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冰封的丽兹。然而,每次都在枪尖、剑尖触及丽兹前收手。
  「我果然还是无法污辱尸体。不过,光是看到变成这副模样的第六皇女,就足以让敌人大为焦躁了吧。他们会擅自想像第六皇女生前究竟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因为愤怒而气颤。」
  当时看见家人遗体时的斯卡塔赫便是如此。
  尽管不愿多去思考,但想像的画面却擅自浮现于脑海。
  「所有的谴责和中伤,我都甘心承受。因为我同样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耻。」
  纵使前方是一条修罗之道,为了替亲人报仇,斯卡塔赫也不打算停下脚步。
  就算道路尽头直达地狱,斯卡塔赫也做好觉悟,要与「冰帝」一同勇往直前。
  「国家遭到歼灭,人民饱受虐待,士兵受尽侮蔑,家人也惨遭虐杀。」
  与这些相比,自尊心受损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能够一雪他们所承受的屈辱,即使我的自尊就此粉碎也无所谓。」
  最后,她将「冰帝」刺向地面,以额头抵靠着冰壁。
  「我不会乞求原谅,也不会畏惧死亡。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复仇怒火熄灭。」
  斯卡塔赫开始流泄出呜咽声,像是想向神明祈祷一般,双膝缓缓跪落。
  「因为……这是家人唯一留给我的遗物啊……」
  一旦落败,便会失去一切。反之,若是获胜,就能品尝到近乎永恒的幸福。
  二择一,正反两面,就只是如此的差别而已——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原本挥军前往费尔瑟属州的德拉路军,回到斐涅基地的近郊。
  仅花费两天的强行军,便来到此处。
  这同时也称得上是一趟奇迹的行军,凭着的只是一股绝对不会任由国家灭亡的意志。
  只是,付出的代价非常大。队伍凌乱,队列严重脱队成好几节,整支军队支离破碎。
  两万德拉路大军当中,可以跟上本队、没有脱队的,仅有五千。
  带头疾奔的是司令官巴布芬所乘坐的马车。
  「果然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一名同乘者提出忠告。躺在沙发上的巴布芬颇不以为然地皱起鼻尖,瞪向那名同乘者。
  「你不必在意。反正对方兵力也才五千吧。」
  「若是德拉路贵族全力抵御的话,人数应该会更加减少才对。」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
  巴布芬拉出放在座位下方的篮子,从里头抓起一颗苹果,豪迈地咬了一口。
  「你也吃吧?」
  巴布芬将苹果递给同乘者,对方摇摇头婉拒。
  「再说了,我反倒认为这个时间点,你和我同乘一辆马车还比较不妙。」
  「所以,我也该告辞了。如果继续靠近他,恐怕会有危险。」
  听见这句话后,巴布芬先是嗤之以鼻地喷笑一声,并将苹果扔到地上,接着像是蓦然想起似地开口:
  「啊——……我记得你好像是这么说的吧,什么『黑死乡』的『眼』?」
  「错得这么离谱,可让人不敢苟同。我们是『密颈(梵各)』才对。」
  「对对对,就是那个。听说各个都是实力一等一的好手啊。」
  巴布芬最后更拿出了葡萄酒,连酒杯也没拿,直接以口就瓶,灌了一大口。
  这才是最美味的喝法——巴布芬低声笑道。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恕我告辞。」
  那名自称「密颈」的男人一说完后,便无声无息地打开车门离去。
  外头顿时传来护卫们的骚动声。毕竟是天色微亮的清晨,那个男人显眼得让人不注意到都难。居然会有这么招摇的密探集团,巴布芬不禁从鼻子喷笑一声。
  「话说回来,可恶的葛兰兹大帝国,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把我国当成弃子舍弃!」
  他忿忿不平地将葡萄酒瓶摔在地板上。玻璃当场裂成碎片,四处飞散,并且轻轻掠过巴布芬的手臂,留下一道浅浅伤口。他的肩膀激动地上下起伏,吐出的气息紊乱不已,就在此时……
  「巴布芬大人,已经可以看到包围斐涅基地的葛兰兹军了。」
  从车外传来士兵的报告,声音听起来急切而高亢。
  「人数呢?」
  「约莫三千左右。」
  「通知本队放慢速度,等后方脱队的部队跟上会合后,再前往斐涅基地。现在先组成先遣队,向葛兰兹军发动突袭。」
  「遵命。小的这就立刻去通知各部队长。」
  早晨的寒冷空气泌骨得让人睡意全消。
  巴布芬边是喊着好冷、好冷,边将毛毯从头罩住全身。
  「真是的,没用的韩特荷本,面对区区的三千敌兵,居然束手无策。」
  由于韩特荷本特地请求驰援,巴布芬还以为敌军是大举入侵。
  「管他什么『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居然会被这种无聊的头衔所左右,真丢王家的脸。」
  他甚至不由得懊恼,早知道就应该独自率领五千名左右的兵力留在费尔瑟属州才对。如此一来,第六皇女这时候应该就已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真是后悔。当时真不该放手的。要不是那女人从中作梗……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开口闭口都是骑士道精神,一点也不讨喜的女人。
  巴布芬后悔当初不该乖乖撤退,而是要突袭费尔瑟余党军,抢回第六皇女才对。不过,现在回头也还不迟。要不要立刻调头回去歼灭费尔瑟余党军呢……正当巴布芬思忖时,察觉到窗户另一端有道气息接近。
  「怎么了?」
  「葛兰兹军开始从斐涅基地撒退了。」
  「什么?光凭着先遣队,就让这场战争落幕了吗?」
  「不是的,是葛兰兹军未战而逃了……」
  听得出传令兵的语气流露出困惑。
  巴布芬或许是听得一头雾水吧,他直接打开马车的窗户。
  从马车内望出去,只见斐涅基地扬起漫天沙尘,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在移动。那应该就是最近掀起话题的「鸦军」吧……据说是支冷酷无情、宛如恶魔一般的军队。
  「那支传奇军队居然会未战而逃,真是没出息。」
  如果这样就结束的话,也太让人泄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特地赶回来。
  话说回来,那个「军神」的后裔到哪去了?他不是号称百战百胜吗?
  「传闻果然都是夸大的。」
  真没意思……巴布芬碎念了一声后,便关上窗户,靠坐在马车里。
  「直接前往斐涅基地吧。我一定要好好骂骂那个没用的弟弟!」
  「遵命。」
  不久,终于能看见斐涅基地。而「鸦军」的扎营地就搭在基地周围。刚才应该是用餐时间吧,营地里灶火未熄,锅子也散落一地,看得出「鸦军」是仓皇而逃。
  「哼,看到这幕光景,总觉得自己好像变强了。」
  而后,当太阳当空高挂的时刻,巴布芬抵达了斐涅基地的正门。
  和煦的清风吹拂过大地,附着于草木之间的朝露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光辉。
  德拉路军全军停步,过了好一会儿后,巴布芬发现到异状。
  「喂,怎么还不开门?」
  巴布芬不耐烦地对着车外喊道,随即一名满脸困惑的士兵靠了过来。
  「那个……我们已经叫了好几次门……」
  「真是的,韩特荷本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巴布芬走下马车,决定亲自出面。近侍们见状,也连忙跳下马追了上去。这也是当然的,要是巴布芬用走的,他们却骑马跟在后头,巴布芬绝对会大发雷霆吧。
  若是惹怒了未来的大公,领地也许会被没收。即使不至于如此,恐怕还是免不了留下坏印象。基于保身之计,近侍们才会连忙追上去。
  「韩特荷本!快点开门,哥哥我特地回来协助你这个不长进的弟弟了!」
  巴布芬望着并立于城垛上的弟弟的纹章旗,同时不耐烦地用力跺了几次脚。既然有负责警戒的士兵,就表示基地内并非空无一人吧。
  「喂,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开门!想被斩头吗?」
  察觉到巴布芬怒火的近侍们,各个脸色铁青。
  他们也在一旁拼了命地示意士兵开门。
  此时,瞭望台上总算有一名男子站了出来。
  「巴布芬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男子恭敬地鞠躬行礼,由于脸庞被兜帽遮住,故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勉强只能从声音推测应该是名年轻的男性。
  「你是谁?」
  「在下是韩特荷本大人的随从。」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他亲自出来?」
  「因为韩特荷本大人正卧病在床。」
  「什么?前天收到的信里,可没有提到这件事。」
  「是昨天突然病倒的,也难怪巴布芬大人会不晓得了。」
  「如果是这样,也没办法了。我想去探望一下韩特荷本,快点开门。」
  巴布芬迳自结束了对话,然而兜帽男却完全不为所动。
  「这么说来,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得告诉你这种事?再说那根本不重要吧,快点开门!」
  「我再问一次。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没大没小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一旁的近侍们七嘴八舌地斥责。
  没必要向区区的一个小兵交待第六皇女的事。
  如此判断的巴布芬彻底保持缄默,颤抖的肩头看得出他的焦躁不耐。
  「巴布芬大人,你是不打算回答有关于第六皇女的事吗?」
  听见兜帽男的这句话,巴布芬再也压抑不住怒火,面露愠色。
  「小子,你是在对谁说话!?」
  涛天的怒气吓得近侍们纷纷后退,与巴布芬隔开距离。
  「立刻开门,我现在就去斩下你的脑袋!」
  就在巴布芬话一说完时——身后顿时迸发出喧腾的鼓噪声。
  近侍们连忙回头确认发生什么事,只有巴布芬始终瞪视着站在瞭望台上的兜帽男。他嘀咕着「绝对要杀了他」的危险宣言,同时不急不徐地拔出系在腰间的宝剑。
  「喂!」
  「什么事?」
  「我不是在叫你!是在叫周围的士兵!」
  巴布芬的视线依序扫过站在兜帽男身边的士兵们。
  怒火中烧的双瞳迅速地转动,嘴唇扬起嗜虐的笑意。
  「谁能砍下那个男人的脑袋,我重重有赏!」
  然而,每个人都不为所动。反而是噗哧窃笑随风传至巴布芬耳边。
  「比起我的脑袋,你最好先看看身后吧,巴布芬大人。情况不太妙喔。」
  「你说什么?」
  巴布芬顺着兜帽男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
  顿时,眼前的异样光景让他不由得屏息。
  当下明明平静无风,德拉路军后方却刮起沙尘暴。
  之后,震天的咆哮撼动耳膜,但随即便被凄厉的哀号所取代。
  「巴布芬大人!后方发现敌踪!而且似乎已经开战了!」
  近侍脸色大变地报告。
  「数量呢!?」
  「受到沙尘暴影响,目前尚无法掌握!」
  「是谁的军队!?」
  「这——!?」
  忽地响起一道轻脆声响。就像是切开水果时,俐落而干脆的音色。
  巴布芬瞪大双眼,注视着慢慢倒下的近侍。
  只见一根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翻白眼倒卧在地的近侍额头。
  「巴布芬大人,左右张望可是很危险的喔。」
  巴布芬循着声音望向瞭望台。
  城垛上竖起陌生的旗帜。
  「那、那是……什么……」
  巴布芬像是梦呓般地低语,以颤抖的指尖指向那面纹章旗。
  每个人绝对都曾看过。
  在某个国家深受爱戴,在其他国家则是万世流传的恐怖象征。

  ——握住白银之剑的黑龙。

  「那是『军神』的『神旗』吧?」
  巴布芬茫然地喃喃自语。
  在他还没回过神时,韩特荷本的旗帜被陆陆续续拔起扔到地面,改插上黑龙的纹章旗。接着出现的是为数惊人的弓兵。
  「等、等一下,你们现在是将箭矢瞄准谁!?」
  城墙上整齐排成一列的弓兵们,箭矢瞄准的目标正是巴布芬。
  四周风声飒飒。
  划破空气的声音方才响起,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听见近侍们的濒死哀号。
  护卫的士兵们发现异状后,立刻举起盾牌奔至巴布芬身边。
  然而,从斐涅基地射出的大量箭矢呈现扇形布满天际,将护卫的士兵们一一射杀,不留活口。之后——战场俨然化为地狱。
  箭雨毫不留情地射落,近侍与士兵们来不及挣扎便当场丧命。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巴布芬结舌噤声,身体动弹不得。
  「巴布芬大人,门打开了!」
  好不容易盼到基地正门开启,从里头飞奔而出的却是重装骑兵。
  侥幸在激烈箭雨中保住一命的近侍们,最后仍死在骑兵无情的践踏之下。
  「请进吧。如果你有那个能耐的话。」
  转身逃跑者,被长枪从背后贯穿;低声求饶者,同样惨遭刀剑毫不留情地斩杀。
  想当然地,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没人敢挺身应战。
  在场所有人一个也逃不掉,全都伴随着呼天抢地的悲鸣赴上黄泉。
  原本气焰高张的巴布芬,如今也选择了逃跑。
  他以眼角余光扫视着一一丧命的近侍们,尽管膝盖因恐惧而颤抖,依旧死命地狂奔。
  「巴布芬大人,您要去哪里?」
  「你、你是……」
  兜帽男冷不防地出现在他眼前。站在瞭望台上、自称是韩特荷本随从的那名男子。
  「巴布芬大人,第六皇女现在怎么样了?」
  「………你究竟是谁?」
  其实根本不必多此一问,巴布芬早就心底有数,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此人一定就是巴布芬所想的男子。
  有关于男子的传闻,他已经听到都嫌烦了。
  无论参加任何一场舞会,话题永远围绕着男子打转。
  每个人提起那道名字时,态度总是诚惶诚恐;每个人呼唤那道名字时,口气总是夹带着恐惧。

  ——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男子脱掉兜帽扔在地上,五官容貌随之暴露在阳光底下。
  忽地刮起一阵强风,卷起兜帽带向遥远彼方的高空。
  「你就是『独眼龙』吗?」
  男子那张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柔和面貌,反而更加助长了恐惧。
  「那个反应我实在看腻了。真希望偶尔能有些超乎预期的反应呢。」
  比吕爽朗地笑道。那是不合时宜的散漫笑容。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第六皇女的情况了吧?」
  「你、你知道后,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要等听完后才晓得啊。」
  傲然昂立的比吕背后,全身漆黑的骑兵陆陆续续聚集而来。
  比吕转头环顾四周,最后视线焦点落在巴布芬身上。
  「马上就会结束了。」
  根本没必要问这句话是指什么。由巴布芬率领的军队,如今指挥官不在,更甚而就连近侍都无一幸免地惨遭箭矢射杀。也就是说,德拉路军的指挥系统等同于被切断了。两万大军登时成了一群乌合之众,没办法采取像样的合作,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黑色军队蹂躏。
  「毕竟德拉路军可是远从费尔瑟属州一路全力疾奔回国嘛。一定也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这种状况下,当然不可能好好应战了。」
  更重要的是——比吕轻喃般地接着说道:
  「如果指挥官是像你这种傲慢之人时,我想你一路上大概完全没让士兵们休息吧。」
  的确如比吕所言。
  巴布芬完全不让士兵们休息,一路强行军赶赴此地。
  「好了,我再重新问一次。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虽然此时也可以保持一贯缄默,不过,若是为了赌一口气而坚决不回应,也只会遭到刑求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老实坦白,最起码还能受到战俘的对待。
  如此判断的巴布芬脸上扯开讨好的笑容。
  「我、我把她交给费尔瑟余党军了。」
  「是吗?可否请你详细说明呢?」
  「当、当然——嘎!?」
  正当巴布芬乖乖点头时,忽地一阵冲击窜过他的后脑勺。
  还来不及感觉疼痛,巴布芬的意识便早一步被拖入黑暗深渊。

  *****

  比吕居高临下地俯望着昏厥过去的巴布芬,同时抬脚一踢,将人翻转成伏趴的姿势。
  之后,比吕拔出巴布芬腰间的剑,并坐在他的背上。
  「现在就把人叫醒吧。」
  比吕转动剑柄改为反握,猛然用力往下一刺。
  剑尖当场贯穿巴布芬的手背,深深插进地面。
  「啊!?什、什么——嘎!?」
  比吕用力揪住因剧痛而清醒的巴布芬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撞向地面,顿时大量鼻血汩汩喷出。
  「详细交待清楚第六皇女的事。要是敢说谎,我会让你尝到更胜刚才的痛楚。」
  「我说、我说就是了,饶了我吧!」
  「现在分秒必争,长话短说吧。」
  「我、我的确捉住了第六皇女,不过她毕竟是堂堂的葛兰兹大帝国皇女,我当然很谨慎地招待。」
  「可是这就怪了。之前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明明曾要求与第六皇女见面,亲眼确认她的安全,然而你却拒绝了吧?」
  「那、那是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开出的条件太差了!我怕他会趁机把人抢回去。她可是我用来谈判的重要筹码啊。」
  「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
  「被费尔瑟余党军抢走了。他们简直不是人,一群如同恶魔的家伙。我不知道他们会对第六皇女做出什么事。所以,一开始我也拒绝交人,但对方使出奇妙的力量,我根本无从抵抗。」
  「………奇妙的力量?」
  「对方是个使用不可思议苍枪的女人。她可以将周遭万物冻结,操控天气,甚至降下无数枪雨。」
  「是吗?那还真是——奇特的女子呢。」
  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够操控天气……记忆中唯一可能办到的只有一把长枪。
  (………能靠枪把万物冻结,十之八九只有「冰帝」了吧。)
  比吕一开始想到的是魔皇剑五杀的「苍魔」,但那应该是双刀,而并非长枪。
  那么,肯定就是精灵剑五帝的「冰帝」了。
  虽然很难想像精灵剑会离开葛兰兹大帝国,但精灵原本就是为了守护人类而存在,精灵剑会选中其他国家之人,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即使是葛兰兹大帝国的人民,也仅限其中受到精灵王偏爱的人而已。)
  「而且,那个女人还是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
  「还真是找了一个棘手的主人啊。」
  不过由于「冰帝」的性格从以前就相当古怪,所以倒也意外地能够理解,只是居然偏偏看中敌国之人……真不愧是精灵剑五帝当中最别扭顽固的。
  「那个女人可是非常憎恨葛兰兹皇家喔。要是真的担心第六皇女的安危,劝你最好早点去救她。对方和我不同,她可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你把丽兹交给费尔瑟余党军时,她的情况如何?」
  「我自认为已经尽力以礼相待了,但毕竟贵为皇女殿下,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惯了,似乎对于俘虏的生活相当痛苦。常常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是吗……我非常清楚了。」
  比吕点点头,把剑从巴布芬的右手拔出来。
  巴布芬尽管因为忍受痛苦而呻吟,但脸上表情隐约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
  比吕冷若寒冰的眼眸捕捉到这一幕后,再次猛然以剑刺穿巴布芬的左手。
  「啊——咿啊啊啊!?」
  「你是不是说谎,我还听得出来。」
  「你、你有什么证据!?我可没有说谎!」
  「丽兹养尊处优?连她吃过什么苦都不知道,别说得一副好像多懂她的样子。」
  比吕开口的语调冰冷沁骨,他扭转剑柄,加剧巴布芬的痛楚。
  「自从她被『炎帝』选中后,许多人为了利用她而靠过来。然而,那些人一见苗头不对便立刻弃她于不顾,最后她身边就只剩下两名近侍与一匹白狼。」
  正因为被精灵剑五帝选中,她才会步上如此波涛汹涌的人生。
  如果「炎帝」没有选中她,她或许就能以皇女的身分,度过幸福的人生吧。
  不必焚膏继晷地训练,不必征战沙场,更不会沦为战俘。
  「所有的努力不为人知,也得不到回报,你认为合理吗?」
  她绝不会回避自己的缺点,即使经历多番挫折,也从不曾逃离孤独的痛苦。
  丽兹总是保持乐观正面。不会怨天尤人,永远面带笑容地一路努力至今。
  「不准你污辱这么努力的她。」
  比吕再次从巴布芬手上拔出剑,接着将剑尖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究竟对丽兹做了什么?一旦判断你在说谎,我会立刻捣碎你的脑袋!」
  「等、等、等一下!?」
  「快点说。你弟弟所率领的军队正朝此处而来。我军目前剩余的战力,可不足以与其交战。所以,只要你从实招来,我可以留你一命。挟持你作为俘虏,与韩特荷本大人进行谈判后,我就把你交给他。」
  「真、真的吗?」
  「当然。所以,希望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比吕为了让巴布芬安心,刻意扯开一抹微笑,同时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只见巴布芬像是认命似地,深深叹了口气后,嘟嘟嚷嚷地小声招供:
  「我为了调查精灵剑五帝加持的威力,做了许多的尝试。因为不知道精灵剑会在什么样的程度范围下起反应,于是我便朝第六皇女丢石头,一开始只是小碎石,之后慢慢地愈丢愈大颗。到了最后,因为加持威力也减弱了,所以不小心就把她的指甲……」
  「………够了。」
  「可是,除此之外,我绝对没有动她一根寒毛!真的!唯有这一点千真万确!」
  「我说够了。」
  「等——!?」
  比吕以万钧之势挥落长剑。
  剑尖浅浅划过巴布芬的脸颊后,插入地面。
  「咿、咿、哇啊啊……」
  「既然你如实坦诚了,我就依约将你挟持作为俘虏。」
  比吕站起身,从巴布芬的背上退开。
  「谢、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整张脸爬满泪水与鼻涕的巴布芬,紧紧抱住比吕的腿。
  「我才不需要你那虚伪、肤浅的感谢。总之,就请你暂时成为阶下囚吧。」
  可以吧?比吕随口询问巴布芬的意愿,只见他再三地用力点头。
  之后,在比吕的指示下,几名士兵走上前,开始以绳索捆绑巴布芬。
  而馥金也混在士兵当中。她怒气毕露地瞪视着巴布芬。
  「像你这种家伙居然还能苟活在世上,光想就让人倒尽胃口。」
  馥金破口怒骂,巴布芬闻言后,却扬起嘴角。
  「就不能绑轻一点吗?另外,也替我治疗一下吧,不然会发炎化脓的。」
  比吕默默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针锋相对,之后指示站在附近的沐宁去找「疾龙」过来。
  「是,我立刻就去把它带过来。」
  沐宁前脚才刚消失在士兵人群中,迦达后脚便跟着来到比吕面前。
  「德拉路军几乎全都逃走了。应该没必要追击吧?」
  「嗯。既然也已经得知丽兹的下落,接下来就直接前往费尔瑟属州吧。」
  「那么,真的要留那个男人一命吗?」
  迦达说完,以手指着正在接受治疗的巴布芬。
  「我是这么打算的。因为我可是很守约的。」
  「……原来如此。」
  迦达用打量般的眼神注视比吕,而后露出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只要依预定计划行事就好了吧?」
  「嗯。我想把伤者全部送到巴奇修大将军那边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指示各部队长。」
  迦达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比吕目送他的背影,走向被绳子捆绑住的巴布芬。
  「我们接下来会前往费尔瑟属州。希望身为俘虏的你也能一起同行。」
  「什么?与其这样,不如立刻帮我联络弟弟吧。我会叫他备妥赎金——」
  不等巴布芬说完,比吕便举起手示意他闭嘴。
  「现在分秒必争,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悠哉谈判。接下来会采取强行军,全速赶路。」
  「比吕大人,我把『疾龙』带来了。」
  沐宁回到比吕身边。
  跟在他身旁的「疾龙」一见到比吕,随即凑上前,以头磨蹭着他的胸膛。
  「对了,巴布芬大人,很不巧的,我军并没有准备你的马。」
  「既、既然这样,那就进行谈判——」
  就在巴布芬一看到正抚摸着「疾龙」脖子的比吕表情时,立刻把话全都吞了回去。
  「嗯。等从费尔瑟属州回来之后再谈吧。」
  比吕浮现一抹爽朗的笑容,并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绳子。
  那条绳子的另一端正系在巴布芬的身上。比吕将绳子绕过「疾龙」的脖子。
  「你可要努力跑喔。」
  「啥?」
  比吕走近愣愣地僵在原地的巴布芬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
  「如果你最后还能活着回来,我就释放你吧。」
  看见比吕脸上那抹无比残酷的笑容后,巴布芬的脸色顿时因为绝望而染成一片苍白。



  第五章 天帝与冰帝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困守米特基地进行封城战的奥拉,被迫做出悲恸的决定。
  奥拉正待在建造于正门上方城垛的小塔里头。
  「今天这座基地就会沦陷了。」
  在凝重的紧张感之中,奥拉简洁地宣告后,幕僚们纷纷发出扼腕的叹息。
  不过,没有人吐露怨言。
  毕竟要不是有奥拉在,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
  「那么要怎么做呢?如果只是坐以待毙,实在有愧于身为葛兰兹军人。」
  一名幕僚说道,另一名年长的幕僚神色沉重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历经长时间的奋战,士兵们想必也已筋疲力竭了吧。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负伤。粮食也开始见底,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外出补给,更不敢奢望会有援军。士兵们体力所剩无几,进行封城战并非上策。然而,尽管抱着玉碎的觉悟出城迎战,大概也无法带给敌军太大的损害吧。
  「即使如此,也只能出城迎击了。身为葛兰兹人就该挺身应战,才不会让祖先蒙羞。」
  「就算平白送命也无所谓吗?」
  「才不是平白送命!到时就能回归十二大神座下了。」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现在放弃还太早吧。」
  幕僚当中,大致上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紧抓着一丝微薄的希望,主张持续进行封城战;另一派则是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认为应该像个军人,华丽地战死沙场。至于要选择何者,决定权则握在一名少女手上。
  「我到外面思考一下。」
  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奥拉绞尽脑汁思索着,同时站在城垛上,居高临下俯视眼前景色。
  前方可以看见包围米特基地的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
  之后,奥拉慢慢收回视线,最后定睛在距离正门约一塞尔(三公里)的某个地方。
  那里展示着一名被冰封的女子。是奥拉也相当熟悉的人。
  「对不起。」
  奥拉握紧拳头。对于自己没办法把人救下来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恨不已。
  完全猜不透对方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营造出那幅光景。
  不过,那显然是费尔瑟余党军发出的警告——如果不想落得和丽兹一样的下场,就快点投降。他们开始如此劝说,是这两天的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奥拉可以明显感受到费尔瑟余党军的焦急。
  只是,目前情报遭到封锁,就算想派出间谍,费尔瑟余党军的包围网严密得连一只老鼠也休想逃出去,所以无法察明真相。
  「……至少希望能把人救下来。」
  奥拉眺望着被冰封的丽兹。光从那副模样看来,无法确认丽兹的生死,但看到她被当成玩物一样公开示众,身为效忠葛兰兹皇家的臣子,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都是因为自己的失策,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名黑发、黑瞳的少年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吧。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如此呢——奥拉懊悔地紧咬嘴唇,似在责备自己。
  「一开始明明很顺利的。」
  当初为了将潜伏于周边的费尔瑟余党军一网打尽,奥拉佯装出穷途末路的假象,逃进米特基地。之后,费尔瑟余党军团团包围住米特基地,看准这个好机会的友军也纷纷现身,一起涌了过来。
  最后包围基地的敌军人数多达三万以上,由此可见,奥拉的作战非常成功。
  再来就是等刚刚接获皇帝诏令加入战局的丽兹,前来与奥拉联手夹击费尔瑟余党军,便能摘下胜利,至于四散逃跑的费尔瑟余党军则交给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扫荡讨伐——奥拉原本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却万万没料到德拉路军会杀出搅局。
  因此,才会犯下害丽兹被敌军俘虏的严重失策。
  不得不说自己太过自恃了。才会错判了最重要的情报。
  如此重大的失败,尽管再怎么悔不当初,也已经无法挽回。
  「………」
  奥拉知道思考正开始陷入混沌。
  由于遍寻不着光明,脑海里描绘好的战术仿佛是陷入百里迷雾一般,就是少了临门一脚。
  她一心认定了此时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说穿了,就是害怕失败。
  正因为没有退路,所以才更无法轻易地贸然下决定。
  毕竟奥拉打出的下一步,将决定生还抑或全军覆没。
  「绝不能让他们平白丧命。」
  奥拉眺望着在城墙边席地而坐的大批士兵。
  米特基地之所以可以撑到今天,都是因为士兵们信任奥拉,全力地奋战。
  当初为数超过五千的士兵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
  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其中有人痛到无法入眠,更有人因为恐惧而变得情绪不稳。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正当奥拉苦思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明明是个精壮结实的彪形大汉,但站在城垛上俯视下方的身影,看起来却出奇地渺小。
  混着白毛的胡须在风中起伏,那名大汉静静凝望着冰封的丽兹。
  奥拉连忙跑了过去。
  「……特里斯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奥拉大人,我只是来看看皇女殿下。」
  虽然两人过去没什么机会交谈,但奥拉犹记得之前在贝尔克要塞见面时,特里斯应该是位更加神采奕奕的老兵才对。然而,现在却宛如死尸一般毫无生气。
  「请快回医务室吧。你的伤势应该无法走动吧?」
  「不了,无妨。都怪我无法救出皇女殿下……才会害她遭遇到那种屈辱对待。」
  先前丽兹战败遭掳的那场战役中,特里斯先是带着自己的部队顺利地平安撤退后,立刻又折返战场,单枪匹马突袭德拉路军,企图夺回遭掳的丽兹。
  眼前的这名老兵,在那场战役中,一定已经找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然而,有某个理由让他无法这么做。
  「赛伯拉斯呢?」
  老兵那一天之所以没有毅然就死,而是逃至米特基地避难的理由,就是因为白狼的存在。
  「赛伯拉斯大人依旧昏迷不醒。」
  特里斯听见奥拉的询问后,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紧咬牙根。
  那一天的事,奥拉同样记得很清楚。
  特里斯怀里抱着白狼,一副像是豁出去似地逃到米特基地来。
  明明自己也身受重伤,却完全顾不得自身伤势,要求优先替白狼治疗。
  之后,他也失去了意识。一直到前天才醒过来。
  「……还以为你一醒来,会再去突袭呢。」
  「因为总不能丢下赛伯拉斯大人不管吧。」
  特里斯拍了拍后脑勺,浮现一抹像是伤脑筋似的笑容。
  「如果那么做的话,皇女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赛伯拉斯是丽兹很重视的动物吗?」
  「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我还要长呢。」
  「是吗……」
  「所以,至少在赛伯拉斯大人清醒之前……」
  特里斯抬起头,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用有如恶鬼般的表情远眺着冰封的丽兹。
  他全身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随时都会从城垛上纵身飞落。
  「你还是快回去医务室吧。」
  奥拉用十成力道,猛然拍了一下特里斯的腰。
  特里斯被奥拉的举动吓了一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诧异地看向奥拉。
  「你居然这么对待一名伤患……」
  「赛伯拉斯很可能已经醒了。你还是回医务室去吧。」
  奥拉的眼神泛开一抹温和笑意,举起手指着楼梯,军服过长的袖口随风不停摆动。
  「你如果不好好养伤,也会被丽兹骂吧。」
  「唔咕……」
  听到奥拉搬出丽兹的名字,特里斯也不得不服从了吧,只见他听话地点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休息了。」
  特里斯向着奥拉点头致意,留下一抹苦笑后,便乖乖地走下通往医务室的楼梯。
  之后,奥拉独自一人眺望着有如夕阳余晖般布满大地的费尔瑟余党军扎营地。
  「突袭、玉碎、溃散、歼灭、全灭。」
  将想到的字汇一一念诵出声,却都产生不了共鸣。
  是要攻向敌军,华丽战死沙场?抑或是放弃挣扎,坐以待毙?何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奥拉也不知道。
  「………?」
  此时,奥拉不经意地注意到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正发生骚动。奥拉爬到城垛上,定睛窥探。只见一名女骑士脚步不急不徐地走近米特基地的正门。
  「听好了,葛兰兹大帝国的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女骑士宏亮的声音撼动着奥拉的耳膜。
  奥拉跃下城垛隐藏身形,并透过城墙缝隙俯看下方。
  那名美丽且英气风发的女骑士环顾着米特基地。
  她正是奥拉的失算之一——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不想枉送士兵的性命,就投降吧!」
  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之前明明听说费尔瑟王家已经被皇帝——不,应该是被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全数灭门了才对。
  「若是不从,接下来我军将会发动全面攻击!你的回答如何呢?」
  斯卡塔赫将苍枪插立于地面。四周笼罩于寂静之中。所有人皆噤声无语。
  之后,斯卡塔赫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肩膀也随之垂落。
  「既然如此,那么听好了,葛兰兹军。」
  夕阳即将西沉的时分,斯卡塔赫沐浴在向晚余辉中,她真挚地开口忠告:
  「只要交出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与布哲·冯·库罗涅两人,我答应不会俘虏士兵,同时也会让士兵再次踏上祖国土地。」
  换句话说,她的意思是打算放士兵一条活路。闻言后,奥拉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原本还以为敌军抱定的主意是要歼灭葛兰兹军,不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交出两个人就好了。希望你们好好想想!」
  奥拉的内心感到动摇。只要自己一个人投降,就能让包含伤兵在内的所有人平安回国。
  如此一来,就能让士兵接受更完善的治疗。或许一些命在旦夕的重伤者也能因而捡回一命。
  只是,躲在地下仓库的布哲·冯·库罗涅一定会坚决抗拒吧。
  看来只好采取强硬手段,把人硬拖出来了,如此判断的奥拉静静地闭上眼,在心底下定决心后,离开了城墙边。
  奥拉回到小塔内,迎接她的是一路跟随她至今的近侍们。
  全身包着绷带的丘匹兹也列身其中。
  他们各个脸色沉重。或许是已经领悟到战败的事实了吧。
  「由我出面投降吧。」
  奥拉一说完,近侍们脸上瞬间染满怒气。
  「请别说笑了!您是要我们交出上司,苟且偷生吗?」
  「请三思啊。您投降后会有什么下场,应该不难想像吧?」
  一名年长的近侍百般无奈地摇头反对。
  只要回想一下葛兰兹军对费尔瑟王国的所做所为,就能断言奥拉绝对会饱受凌辱吧。第六
  皇女丽兹当下的那副惨状,就是最好的铁证。
  从丽兹的下场看来,大概也别妄想可以受到俘虏应有的合理对待。
  「奥拉大人,与其要把你交出去,我们情愿抱着玉碎的觉悟大战一场,之后回归葛兰兹十二大神座下。」
  丘匹兹露出一脸温柔的表情,如此说道。
  「如果只是要布哲·冯·库罗涅一个人,送给他们都无妨。」
  「的确,只要想想那家伙犯下的恶行,便觉得他的命根本不值钱。」
  就如同所有人异口同声所言的一般,布哲的统治确实令人发指。
  那些效忠费尔瑟王家的贵族们,全被他诛连九族地一一砍头,听说他还把其中颇具姿色的千金或妻妾们当作奴隶贱卖掉。甚至就连费尔瑟过去最美丽的王都,如今也只剩断垣残壁。
  更让人不耻的是,他为了取悦葛兰兹大帝国的贵族,甚至给予他们可以在费尔瑟王都为所欲为的特权。
  等到奥拉奉皇帝敕命,率军来到费尔瑟属州时,王都早已经形同一座废墟。奥拉还记得当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甚至还为此而难得动怒。
  「那么,奥拉大人,难得对方给了我们时间,就来想想可以致胜的战术吧。」
  丘匹兹转身走向中央的桌子,近侍们也是一脸拿他没辄似地,开始在地图上摆放起棋子。
  后备部队全都调用光了,粮食也已经见罄,士兵们的体力和士气全都掉至谷底。
  「想想也挺了不起的,可以像这样耗尽一切抗战到底。」
  年长的近侍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周围其他人也深表同感地跟着点头。
  奥拉看着眼前的部下们,感觉心中涌上一股温暖热流。
  他们至今依旧信任着原本灰心丧志地打算投降的奥拉。
  「果然还是应该出城迎击吧。」
  「或者佯装出城迎击,伺机救回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奥拉大人,光靠我们无法决定啊,您也一起加入军事会议吧。」
  他们至今仍然愿意在奥拉的指示下继续战斗。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也该做好觉悟才对。
  正因为拥有如此忠心的部下,自己才能一直怀抱希望持续顽抗。
  「没必要抱着玉碎觉悟出城迎击。」
  奥拉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桌子旁,拿起棋子摆在地图上。
  「敌军明明占有优势,却显露焦色。」
  一定有什么隐情。应该可以从中找出生机。
  既然这样,就设法挺过今天的敌袭,明天、后天也一样,尽管再难看、再不堪,也一定要苟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开出活路。绝不能放弃求生。
  「全力活下去。然后,取得胜利。」
  奥拉握起拳头举向前方,发表胜利宣言。
  没有人出声否定。近侍们全都用力地点头,就像是对奥拉的话大表赞同一般。
  「总之,先挺过今天的敌袭。」
  奥拉知道自己的思绪正逐渐清朗起来。所有的迷惘已经烟消云散。
  不会再畏缩了。如此下定决心的奥拉,尽管面无表情,脸上却流露出明亮神采,向近侍下达指示。
  近侍们神采奕奕地各自朝着四方快步离去,直接前往四方城墙坐镇指挥。
  其中有些人恐怕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然而,他们的步伐却感觉不出任何一丝将死的不安,人人不发一语,奔也似地离开小塔。
  奥拉下达完指示后,与丘匹兹一同走向中庭。
  「奥拉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嗯。就由我直接前往各侧城墙支援吧。」
  一来到屋外,太阳已然西沉,置身在逐渐带有寒意的空气中,奥拉身体微微颤抖。
  不过,一缕月光透过云缝间直直延伸至地面,温暖地洒落在奥拉身上。
  当奥拉一来到中庭,原本正在待命的士兵们全是一脸不安地望向她。
  每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血迹斑斑。
  奥拉一个一个地向士兵们表达谢意,感谢他们奋战至今。
  过程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因为后备部队总数连百人都不到。
  「或许会有点碍手碍脚,不过也让我一起并肩作战吧。」
  来者正是老兵——特里斯。
  明明伤痕累累,但老兵身上却散发着饱满的活力。
  奥拉正想询问发生什么好事时,特里斯早一步率先开口:
  「刚才赛伯拉斯大人醒来了。」
  上一秒还喜上眉稍的特里斯,下一秒随即敛起正色。
  「那么,就算是为了守护赛伯拉斯大人,说什么也绝不能让这座基地沦陷。」
  「……那么就有劳你了。」
  「有特里斯大人助阵,简直是如虎添翼呢。」
  奥拉轻轻点头致谢,丘匹兹则是欣喜地与特里斯握手。
  周围的后备士兵们也搭起肩膀高歌起来,像是想借此鼓舞士气一般。
  只是,歌声愈来愈小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感渐渐主宰了每个人。没人有心力开口闲聊。一股几乎快要碾碎五脏六腑的压迫感,弥漫于中庭每处角落。
  不久——米特基地外头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震天的咆哮喊杀。
  比自军多出数十倍的军靴,交鸣出的轰然音色直达天际。
  「时间到了!接下来将发动全面攻击!绝不会手下留情!」
  接着传来的是斯卡塔赫的声音。扣人心弦的清晰音色缭绕于耳畔。以指挥官的资质来说,确实是无庸置疑吧。奥拉做好觉悟,拔出腰间的精灵武器。
  下一瞬间——正门开始晃动,并响起剧烈撞击声。
  大概是敌军开始攻击了吧,丘匹兹抬起头仰望。
  「北侧城墙的人在做什么!?」
  弓兵明明应该从城墙上加以迎击才对,是人数不够吗?
  拜此所赐,才让敌军轻而易举地逼近城墙前,并发动攻击。
  「趴下!」
  奥拉简短地出声指示,并将盾牌高举于头顶。一旁的丘匹兹连忙跟着举起盾牌。
  紧接着——中庭响起一阵阵仿佛石头从天而降般的震耳巨响。
  「敌军正集中攻击北侧城墙。」
  察觉到异状的奥拉简洁地说完后,立刻指示后备部队前去支援。
  「……大门恐怕快撑不住了。」
  敌军似乎是打造了攻城武器。只见大门剧烈摇晃,扬起的尘土伴随着令人不安的碎裂声漫天飞扬。
  正当奥拉准备前往大门进行补强时,脚步才一跨出,整个人却重重地跌倒在地。
  「………唔,什、什么?」
  奥拉抬起狠狠撞上地面的脸庞,眼前正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你非死不可。抱歉了,你这条命我收下了。」
  一名乔装成部下的男子如此说完后,俐落地拔出插在腰间的宝剑。
  「奥拉大人,快逃啊!」
  注意到情况不对的丘匹兹,语气急切地大喊。
  尽管丘匹兹想要上前营救,但无奈自己与奥拉之间相隔的距离,远到令人绝望。
  奥拉怒瞪着正举起剑的男子,却达不到吓阻效果。
  凶刀反射着月光,绽放出耀眼光彩,此时,一道魁梧身影窜进两人中间。
  ——是特里斯。
  「………咦?」
  就在奥拉发出一声惊愕时,一泓浩浩血花从特里斯的背后溅洒至半空。
  鲜血布满了视野,仿佛就连星空都被染红了。同等的绝望也随之弥漫于中庭。
  在场每个人皆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特里斯。
  「咕噗……为——」
  一道重物倒地的声响颤动着夜晚空气,魁悟的身躯重重倒卧地面。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倒下的竟是特里斯身后的暗杀者。
  「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
  这道声音则是来自于更后头的方向。
  「唔?你是……」
  特里斯表情写满惊讶地回过头,瞠目地看着不速之客。
  一名有着褐色肌肤的男子,正沐浴在温暖的月光之下。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丘匹兹怒气冲冲地对着新出现的入侵者大喊。
  「哎呀,我不是什么可疑之辈。」
  男子将手举在脸前不停挥动,拼命地重申自己绝非可疑的人。
  「我是比吕大人的私兵沐宁!奉命送信来给奥拉大人的!」
  明明脸上布满伤疤,一副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臭脸,却莫名地给人一股洒脱、散漫的印象。
  与这座充满紧张感的米特基地格格不入的男子。
  「丘比特卿。」
  奥拉示意丘比特将剑放下。丘匹兹尽管一脸不服气,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令。
  之后,奥拉走到沐宁身边,抬头看着他。
  「沐宁。你说谁来了?」
  「比吕大人。」
  沐宁爽朗而充满朝气的笑容,令人不禁为之眩目。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他所带来的那道消息。
  比吕来了。这么说来,奥拉自己也不记得,最后一次与比吕通信是在什么时候。
  依稀记得最后一封信,应该是比吕来信告知即将启程前往雷贝林古王国吧。
  「人数呢?」
  「一千五百骑兵——全是『鸦军』当中的精锐喔。」
  奥拉的身体不由得轻颤。她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瞬间急速升高。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当今这个时代,再次听到那道名字。
  「鸦军走过的道路上,即使对手是堂堂魔王,也与草木无异。」
  奥拉轻声低喃,紧紧抱住拿在单手上的第二代皇帝的书。
  难道不怕被拿来比较吗?一千年前发生的事,大多都被过度地渲染夸大,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总之当年的「鸦军」如今已俨然成为传说。想要重新刷新世人的印象,恐怕很困难。
  命名的人想必就是比吕吧,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奥拉如此想着。
  「尽管如此,终究不是『军神(玛尔斯)』的『鸦军』吧?光靠他们,无法打败费尔瑟余党军。」
  丘匹兹插嘴说着,不过奥拉与沐宁并没有理会他。
  「那么,这是比吕大人交待的信。他请你照着信上所写的内容行事。」
  「我明白了。」
  「接下来就放心交给比吕大人吧。奥拉大人尽管自信满满地等待吧。」
  奥拉借着月光阅读起信件,面无表情的脸上泛开浅浅笑意。
  「奥拉大人?信上写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丘匹兹蹙起眉,一脸不明所以地询问,奥拉只是摇摇头,回答他没什么。
  她只是一时喜不自禁罢了。
  不过,奥拉随即敛起笑颜。
  「丘匹兹卿,将所有部队集合至北侧城墙,另外,再升起大量营火。」
  「为、为什么?只将兵力集中在北侧,再怎么说都太冒险了吧?」
  「照做就是了,动作快。」
  接收到奥拉银灰色的冰冷视线,丘匹兹顿时僵立在原地。
  「是!我这就去!」
  丘匹兹敬礼后随即奔跑离开,奥拉目送着他的背影,之后,重新将视线移回沐宁身上。
  「沐宁,你要留下来吗?」
  「当然了,因为我相信比吕大人啊。」
  沐宁豪气地笑答。

  *****

  温暖的月光洒落于大地,然而另一方面,地面却刮起冰冻如刃的狂风。
  一处地势略高于方圆周遭的丘陵上,迎着强风,一群沐浴在月华之下,反射出黑色幽光的集团正群聚在此。
  站在最前方的少年——比吕,他举起手伸向月亮,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真美的满月。是个很适合奇袭的好天气。」
  比吕俯望着地面,可以看见正包围米特基地周围的费尔瑟余党军。
  他仅仅花了一天,便从德拉路大公国来到费尔瑟属州。
  原本需要三天的路程,之所以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抵达,其实是有理由的。
  因为比吕事先交待巴奇修大将军备妥中途换乘的马匹。
  而原本的五千兵力当中,可以跟上如此严苛的强行军速度的,约为一千五百人,可以说是相当优秀。
  「馥金已经顺利潜入敌阵。我这边也都准备完成了,随时能发动突袭。」
  「我明白了。」
  这下子,要救出丽兹的必要条件便全部备齐了。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真是漫长啊。」
  比吕召唤出「天帝」。
  浮现于暗夜的白银之光映照着士兵们的身影,仿佛是想疗愈众人的疲惫一般。
  比吕用力地握紧缓缓从空而降的「天帝」剑柄。
  「再来就等暗号传来了。」
  比吕给奥拉的指示相当简单。
  亦即分散敌军战力,进而诱使敌军将全副注意力摆在米特基地。
  「奥拉开始行动了吗?看来沐宁顺利潜入了吧。」
  从此处望过去,可以看到米特基地的北侧城墙升起大量营火。在此同时,疏于防备的他侧城墙,随即遭受到敌军猛烈的攻击。从米特基地传出磅礴的太鼓声,回荡于空气当中,并远远传进比吕的耳里。应该是为了吸引敌军注意而故意挑衅的吧。
  「各位,首先要称赞你们,一路上可以紧跟着我。」
  比吕静静地将「天帝」出鞘,接着回过身。
  比吕视线一一扫过正静待着他一声令下的士兵们脸庞。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看见每个人脸上的坚毅表情。比吕打从心底深处涌上感谢之情,自然而然地绽开一抹微笑。
  「将胜利献给精灵王吧。」
  说完,比吕再次转回正面,将「天帝」的剑尖指向夜空。
  登时,众人无不发出感叹。在月光衬托下的比吕,无庸置疑地正是双黑英雄王。
  在场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比吕正是重新降临于现世的「军神」。
  因此,每个人都认定了此战必胜无疑。
  「那么,出发吧。」
  屠杀敌军,不需要特地说出口;前往战场,不需要华丽辞藻。
  目的为何,不可或缺之物为何,所言所想为何——
  光是看着他的背景,便一切足矣。

  他是——斗争之子。

  他是——谋略之超越者。

  因而——军神即使不语,其存在便足以撼动人心。

  「——全军突击。」
  比吕挥落手中的「天帝」,率先带头奔下丘陵。
  其他骑兵比不上「疾龙」的速度,稍微落后紧追,但即使如此也无妨。
  因为对方正全神贯注在米特基地,根本无暇顾及背后动静。
  既然如此,纵使些许落后,也完全不成问题。这场奇袭绝对会成功的。
  费尔瑟余党军一定认为,此时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吧。
  多亏于此,比吕这方才能轻而易举地突破其侧腹。
  「什……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敌兵一听见背后传来的马蹄声,连忙回过头。
  然而,却为时已晚。
  「敌、敌人——!?」
  比吕一剑砍断那名敌兵的首级,接着与「疾龙」一起冲入敌阵。
  随后跟上的骑兵队也顺着比吕开出的路鱼贯而入,「鸦军」夹带着怒涛之势突击进攻。
  「鸦军」的马蹄践踏过敌军铠甲,厚重的钢铁随之凹折,发出的叽轧声响划破夜晚空气,转为惶惶不安的回音。
  费尔瑟余党军根本来不及采取像样的抵抗,便一个接着一个魂断气绝。
  「鸦军」气势所向披靡,有如一根尖锐的利针般深入敌阵,将擦身而过的敌军全数斩杀。
  原本只预想到攻城战的费尔瑟余党军,主力是由轻装步兵所构成。
  因此,完全无力阻止「鸦军」攻势。即使想派出弓兵,但他们目前全被调到最前线。
  尽管也有长枪队存在,不过由于他们的任务全都是负责掷枪,多数时间都会在前线参战。
  纵使留在后方,也是作为后备部队。成片的荆棘或许致命,但零星分布的话,就很容易躲开了。再说,留在后方待命时,常常会有松懈大意的情况,气势当头的骑兵队轻轻松松就能将其踩个粉碎。
  当战况陷入敌我难分的大混战时,便会出现无法立下判断、混乱失措的部队长。
  难以冷静地掌握周遭事物,仓皇与焦急反而将自己逼上死路。
  而失去发号施令的长官后,部队就会开始失控,尤其是夜幕低垂的当下,更可能演变成自相残杀。
  怒吼、临死哀号、悲鸣、喊杀声以及各种怨怼错综交织,费尔瑟余党军的后阵,如今已化作一处尸横遍野的战场。
  「贤兄!」
  一道声音传来。
  比吕眯细眼,视线扫过周围一圈,发现到正挥动手中火把,示意所在位置的馥金。
  真是太胡来了……那么做的话,就连敌人也会被引过来啊。
  不过,等比吕来到她的身边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那些原本打算袭击馥金的敌兵,全被她以出类拔萃的弓术一一射穿额头。
  「你去和迦达一起作战吧。」
  比吕从「疾龙」背上一跃而下,摸摸它的头之后,转身面对馥金。
  「……贤兄。」
  「有找到丽兹了吗?」
  比吕一问完,只见馥金脸色当场一沉,并垂下视线。
  「呃、那个、有……找到了。」
  「她在哪里?」
  既然没有和馥金在一起,就表示或许是受伤了吧。
  而且丽兹最喜欢恶作剧了,很可能会冷不防地飞奔出来抱住比吕……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应该是不至于吧。
  「在那里。」
  馥金所指的目标是——一座巨大冰块。
  当比吕一看见冰封在里头的人物时,顿时一阵屏息。
  平常向来以改造军服为乐的丽兹,常常会跑来问比吕,有没有发现哪里不一样?而她最自豪的那身红色军服,如今却残破不堪,从缝隙间露出来的应该是绷带吧。她全身几乎都缠满了绷带,有如木乃伊一样。额头上有撕裂伤,脸颊和嘴角也有无数的擦伤。
  「啊、啊啊——……」
  原本该是迫不及待的瞬间,但比吕期望的可不是这样的重逢。
  他踏着缓慢的步伐来到遭冰封的丽兹身边,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她。一面冰冷、简直冷彻心扉的墙壁阻隔着两人。即使丽兹都已经变成这副惨状,对方似乎仍然无法消除心头的愤恨与痛楚,在冰壁上插满了无数的刀剑。
  「…………」
  比吕哑然无言。伸手触摸冰块,却丝毫感受不到丽兹的生气。
  他试着询问「炎帝」,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比吕当场瘫坐在地,茫然若失地眺望着丽兹,一旁的馥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搭话。
  「对不起……我总是晚了一步。」
  如果当初放弃所有计划,一切的行动单纯只以救出丽兹为考量的话,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
  「贤兄,请想想办法,把丽兹小姐从冰块里——」

  馥金试着表达自己的意见,语声却戛然而止,同时脚步往后退去。
  「………贤兄?」
  比吕的周围笼罩着一片不祥的黑影。
  深邃——深不见底的漆黑正失控蔓延。
  难以言喻的异样光景。
  比吕那副沉痛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禁为之动容。
  握在他手上的「天帝」不停闪烁。

  ——绝美耀眼的白银之剑,逐渐染上混沌黑彩。

  *****

  时间稍微往前回推——……
  包围米特基地的费尔瑟余党军——最前线弥漫着腾腾杀气。
  周围升起许多营火,悠悠晃晃的火光照亮了怒气勃勃的费尔瑟余党军士兵脸庞。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至眼前沿墙面架着许多梯子的城墙。
  「本阵传令!第二阵突击!重复一次,第二阵突击!」
  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划破夜晚空气,直窜天际。
  「只差一步就能攻陷敌军基地!期待各位的奋战!」
  第一阵的指挥官慷慨激昂地大喊。
  仿佛与其呼应一般,第二阵伴随着震天雄吼开始前进。就连特拉邦德山吹来的寒冷空气,也被费尔瑟余党散发出的热烈气息所遮盖。
  「射箭!掩护射击!」
  一声令下,大量箭矢飞射而出,消失于夜色之中。只剩下令人颤栗的划空声缭绕四周。
  然而,布满夜空的箭矢描绘着一道道弧线,落入米特基地内,随即从城墙另一端传出凄厉的悲鸣。仿佛是受到悲鸣声所触发一般,第二阵气势如虹地开始登上梯子。
  只是,葛兰兹军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或是砸落岩石,或是推开梯子,抑或是浇淋热水,用尽一切手段,死守米特基地。
  「不过,沦陷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吧。」
  费尔瑟余党军本阵内,观察着前线战况的斯卡塔赫如此低喃。
  她眺望着摊放在桌面上的地图,身旁的近侍们则迅速地向传令兵下达指示。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动向如何?」
  「目前似乎正朝这边过来,但多亏特遣队的扰敌作战十分成功,预估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至少还要三天以上才会抵达。」
  拉赫握紧拳头说道。大概是为了顺利拖延时间而雀跃吧。
  尽管如此,依旧大意不得。毕竟战况总是变化莫测。
  「是吗……那么,后方警戒调降一级,将士兵调往前线。」
  斯卡塔赫以眼神向在一旁待命的传令兵示意后,那名传令兵先是敬礼回应,随即朝着夜色疾奔而去。接着,斯卡塔赫将视线移向米特基地。
  「……看来敌人似乎已经发现我方将战火集中于正面了吧。」
  正面城墙升起大量营火。从倒映出的黑色人影匆忙奔窜的景象来看,葛兰兹军想必是看穿费尔瑟余党军的企图,正在集合士兵吧。
  「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有必要隐瞒的作战,再说,即使他们发现,也为时已晚。我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拉赫说完,周遭的幕僚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只是临时应急用的,但目前破城锤已经制作完成,并投入最前线了。只可惜没能来得及建好攻城塔——很抱歉,让斯卡塔赫大人失望了。」
  负责统领工兵的一名近侍,满脸愧疚地低下头。
  不过,斯卡塔赫搭着他的肩膀摇摇头。
  「别放在心上。光是可以赶上今天这个重要时刻,就已经很值得嘉许了。」
  「斯卡塔赫大人……」
  「更重要的是,战争尚未结束。现在泄气还太早吧。」
  斯卡塔赫收敛起原本泛着苦笑的神情,视线依序扫过周围的近侍们。
  「你们同样别太大意了。对方可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很可能会使出什么计策。一旦露出破绽,就换成我军被一口吞噬掉了。」
  「「是!」」
  近侍们气势十足地回应。
  斯卡塔赫满意地点点头,之后派出传令兵,前往打探各侧城墙的动静。
  「等传令兵回来之后,届时就毫不保留地全军出击,铲平米特基地吧。」
  「遵命——可是,困守基地当中的葛兰兹军要如何处置?」
  「投降者就捉起来;持续顽抗者,则不必手下留情。」
  「那么,我这就去通知各部队。」
  拉赫用力点头后,便快步奔出司令室。
  然而——
  「急报!急报!」
  一名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进司令室。
  原本忙碌奔走的近侍们,此时全停下手边作业,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入口。
  斯卡塔赫同样蹙起眉,眼神险峻地望着传令兵。
  「发生什么事?」
  「是!后方遭遇敌袭!后备部队的指挥官通报,请求援军!」
  「……你说后方发生敌袭?」
  斯卡塔赫惊愕地低喃,因焦急而失去冷静的传令兵用力捶打地面。
  「旗帜是——黑底绘有紧握白银之剑的龙!」
  传令兵以口沫横飞的气势,激动地如此开口说道。
  「肯定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独眼龙』,不会有错!」
  登时司令室内迸发出近侍们慌张的哗然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脸色铁青地发出惊呼。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去攻打德拉路大公国了吗!?」
  「巴布芬卿不就是担心祖国,才会从费尔瑟属州退兵的吗!」
  「会不会是看错了?根据报告,当初进攻德拉路大公国的兵力不足五千。相对的,德拉路大公国则是拥有三万以上的兵力。双方战力相差悬殊。」
  「可是,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后方来袭的敌兵,确实是举着『军神』的神旗啊!」
  尽管遭到近侍们七嘴八舌地驳斥,传令兵仍旧拼命地强调事件的严重性。
  虽说如此,近侍们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接受。胜利就近在眼前了,偏偏这时候居然杀出「军神」后裔这个程咬金,众人会陷入混乱也是无可厚非的。
  「一定是因为夜色太暗,眼花了吧!你再去确认一次。如此就能真相大白了!」
  「不,不需要确认了。」
  「斯卡塔赫大人……?」
  「此时若是擅自放大想像、自乱阵脚,只会正中敌军下怀。冷静一点,好好研商吧。」
  燃烧着沉静斗志的斯卡塔赫的一句话,便让近侍们瞬间闭上嘴。
  「再说了,有什么好惊慌的?就算是『军神』的后裔又如何?」
  「可、可是……有关于他的传闻,甚至连我国都是无人不晓啊……」
  「终究只是传闻。别被那种小道消息所迷惑了。」
  斯卡塔赫用力拍桌,瞪视着近侍们。
  「不要被对方的名号恫吓住。不要迷失目标。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出现于后方的葛兰兹军,并将其打得体无完肤。」
  怒形于色的斯卡塔赫一把捉起苍枪,迈开步伐。
  拉赫叹了口气后跟在她身后。近侍们见状也回过神来,追在他们后方。
  「斯卡塔赫大人!您、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阻止后方出现的敌军。」
  斯卡塔赫简洁地说完后,召来刚才那名传令兵。
  「知道敌军人数吗?」
  「夜色太暗了,无法确认数量,但应该有一千以上的骑兵。」
  「后方现况呢?」
  「敌军攻势凌厉……部队长一个个被诛杀,后方阵势随时都会瓦解。」
  听完传令兵的话,斯卡塔赫望向后方。
  此时,原本不该听见的刀剑相击声清楚传来。
  撼动着五脏六腑的轰然马蹄声,几乎震破耳膜的喊杀声。
  应该是有帐篷失火了吧,火舌高高窜起,将夜空染成一片通红。
  「可以立刻调度的兵力有多少?」
  斯卡塔赫询问拉赫。
  「约骑兵百名,由于大多数的兵力全投入前线了,目前可以带走的兵力只有这些。」
  如今敌军已经深入至本阵,光凭着百名骑兵,要在黑暗中前进,并且将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突袭过来的敌军全数歼灭,根本是天方夜谭吧。
  斯卡塔赫眼神幽远地望着夜空。星辰全然不知地面的纷争,迳自耀眼闪烁着。
  「……即使如此,或许还是有机会逆转情势吧?」
  那么,当下就先做好能力所及的事吧——斯卡塔赫如此下定决心。
  「……拉赫卿。替我把马牵过来。」
  「遵命。」
  拉赫闪过士兵人潮,朝着夜色奔去。
  斯卡塔赫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神色平稳沉静地转身面对近侍们。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谢谢你们一直包容我的任性。」
  或许是领悟到斯卡塔赫的觉悟,近侍们顿时露出紧张表情,一同单膝跪地。
  斯卡塔赫眺望着忠心的部下们,之后,眼角噙着浅浅笑意开口:
  「可以走到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各位的鼎力相助。」
  她一个一个地向近侍们郑重表达谢意,捶了下他们的肩膀以表慰劳。
  终于,当她与最后一位近侍道完谢后,她向众人深深低头致意,朝他们扬起手。
  「接下来的作战就拜托你们了。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请代我传达给全军。」
  「是!谨听吩咐,我等必将誓死追随斯卡塔赫大人!」
  近侍们对于斯卡塔赫所说的每句话,想必都是深信不疑。
  每个人一定都以为,斯卡塔赫的命令不外乎是舍命捍卫费尔瑟,或是为了复兴费尔瑟抗战到底。
  然而——
  「快逃吧。」
  只是这么一句话。光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近侍们各个近乎窝囊地表情逐渐纠结。
  完全违背预期的一句话——近侍们凝视斯卡塔赫的眼神,仿佛正如此诉说着。
  「为什么!?」
  抱持着这道疑问的不只有一个人。每个人心中同样百思不解。
  「也让我们与斯卡塔赫大人一起并肩作战吧!」
  「没错!我们不可能丢下您,独自逃跑的!」
  近侍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泣求般说着。
  尽管如此,斯卡塔赫却还是选择狠心推拒,她一改方才的态度,眯起眼露出锐利的目光。
  「这是身为费尔瑟王家唯一幸存者、身为你们指挥官的我,最后的命令。」
  王家命令是绝对的。然而,近侍们却丝毫不退缩,纷纷将剑插立于大地。
  「那么,请您现在就斩下我们的脑袋吧!」
  「没错,如果我们会成为斯卡塔赫大人的绊脚石,我们宁愿一死。」
  「别太看轻我们了!您以为我们会因为陷入劣势,就选择逃跑吗?」
  近侍们的威武气势,逼得斯卡塔赫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拉赫牵着马匹回来。
  「斯卡塔赫大人,我想您最好还是死心吧。」
  「拉赫卿……?」
  「我们推崇的王者只有您一个人。我们甘心追随的王者,也唯有您而已。」
  拉赫半带苦笑地耸耸肩。
  「再说,斯卡塔赫大人您刚才不是也说了,您说不要迷失目标,务必阻止葛兰兹军,不是吗?」
  拉赫将马交给斯卡塔赫。
  斯卡塔赫愣怔地接过缰绳后,只见拉赫也与其他近侍们一样单膝跪地。
  「吾等之王啊。请您下达命令吧。请命令我们讨伐与费尔瑟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吧。」
  「一群傻瓜……」
  斯卡塔赫轻声低喃,接着泛开一抹微笑,纵身跃上马背。
  「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这,别去想多余的事,专心一致地全力攻陷米特基地就好。」
  「咦!?请等一下!这样根本和刚才没有两样吧!」
  「总不能让司令部唱空城计吧?而且你们刚才竟敢公然抗命,这点程度的惩罚,就忍耐一下吧。」
  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无可反驳的一番话,让近侍们无计可施地乖乖闭嘴。
  尽管抗命,斯卡塔赫仍允许他们留在同一处战场战斗,或许是认为光是这样,就应该感到满足了吧,近侍们各个露出一脸复杂表情点点头,看得出他们虽然不能认同,但也只好遵从。
  「我一个人前往后阵,取下『独眼龙』的项上人头。」
  一听见这句话,拉赫连忙出声谏言:
  「请等一下。至少也让我同行。没人护卫怎么行呢?」
  「不需要。后阵现在正陷入敌我难分的混战之中。即使带了护卫前去,也会立刻走散,甚至也可能演变成自相残杀。」
  因此才要单枪匹马突击——如果是持有精灵剑五帝「冰帝」的自己,应该办得到。
  「拉赫卿,你也留在这里坚守本阵吧。可以吗?」
  「………遵命。」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各位了!」
  斯卡塔赫用力一拉缰绳,马匹的嘶鸣声随即响彻四周。
  仿佛要向上天通告斯卡塔赫的存在一般,空气为之鸣动。
  迈步奔驰的马匹开始加足全速,一转眼,本阵便被夜色所笼罩。
  片刻后,斯卡塔赫来到临死悲鸣震耳欲袭的战场。
  敌军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这处空间,延展于眼前的是一幅哀鸿遍野的地狱绘卷。
  由于葛兰兹军的激烈猛攻,费尔瑟余党军后阵受创甚剧、近乎溃灭。
  只见有些费尔瑟士兵四处奔逃,有些则遭到烈火缠身,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凄吼气绝身亡。
  死亡之雨绵绵不绝地持续浇灌着此处。
  『嘎啊!?』
  「……敌军竟然已经逼近至此了吗?」
  二十八——这是斯卡塔赫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所斩杀的敌兵人数。
  既然敌兵可以一路进击至如此内侧,就表示其利刃或许已经伸至本阵了。
  『你的脑袋我收下了!』
  「别挡路。」
  『咕嘎!?』
  斯卡塔赫带着一脸狰狞愠容,手上枪尖往前一刺,贯穿敌兵喉咙,接着一踢马肚,跨越过己方士兵的尸体。现在可没时间应付小杂鱼。必须尽快找出「独眼龙」才行。只是,在这片夜色中,在如此辽阔的战场中,要找出一名男子,简直有如大海捞针。
  「难道我猜错了吗?」
  葛兰兹大帝国的指挥官,大多数都只会坐镇后方,悠哉地眺望战况。
  不过,听说偶尔还是会有喜欢上前线征战的指挥官。
  「也许『独眼龙』会是后者……」
  斯卡塔赫咂了一下舌,正准备将马匹调头时,视线正好瞥过某个地方。
  「那是……」
  黑暗中,数把火炬的光芒随风晃颤。
  斯卡塔赫抱着一线希望,像是受到吸引般地策马靠过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摆放着遭到冰封的第六皇女。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斯卡塔赫眼瞳中所寄宿的了然之色便愈加浓烈。
  在多名骑兵团团包围下、遭到冰封的第六皇女身前,一名男子正瘫坐在地。
  从男子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寒冷沁骨的霸气。
  斯卡塔赫至今从未遇过散发出如此压倒性霸气的人。
  因此——她能够笃定。那名男子无庸置疑的,正是「独眼龙」。
  「找到了!」
  斯卡塔赫喜不自禁地出声喊道,高举着「冰帝」,将身体前倾贴近马背,全速奔驰于平原上。当然,发出如此浩荡的声响,势必会被对方发现。
  『你是谁!?』
  「赐与你们安宁死亡之人!」
  当数把火炬的亮光一同照向斯卡塔赫时,她从马背上用力一蹬,纵身跃进夜色之中。敌兵们举枪刺向斯卡塔赫,她在半空俐落地一个扭身,成功闪躲。之后,她手中的「冰帝」枪尖幽光一闪,刺穿敌兵喉咙,接着用力一踹尸体,借力使力地腾跃而起。
  斯卡塔赫展现出犹如特技师一般的武艺,一名敌兵看得目瞪口呆——斯卡塔赫将「冰帝」的枪柄猛然挥落,当场敲碎其头盖骨。就在那名敌兵的脑浆朝周围喷溅的短暂瞬间,斯卡塔赫又再刺杀另一名敌兵,收枪的同时,顺势扫飞第二名敌兵。接着是第三人,她单凭着臂力将人硬生生拽下马,最后那名敌兵惨死在自己爱马的马蹄之下。
  『馥金大人!请带着比吕大人逃走——!?』
  「休想如愿。」
  挺身对抗斯卡塔赫的第四名敌兵,身体被一道蓝色闪电贯穿。
  『啊——……咕、噗!?』
  那名敌兵腹部开了一个大洞,从马背上滑落,再也无法出声。
  最后,斯卡塔赫将「冰帝」插立于地面,停止了动作。
  「杀害女人、小孩有违骑士道精神,所以,放下手上的弓箭吧?」
  斯卡塔赫散发出腾涌的霸气,像是威吓般地瞪视着正举弓瞄准她的女子。
  那名女子有着褐色肌肤。从外表看起来,散发着活泼、开朗的氛围。斯卡塔赫感觉得到女子的手正在颤抖。仿佛是被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般,胆怯不已。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转身逃跑,可见她应该很仰慕「独眼龙」吧。
  就算失去性命,即使死状凄惨,也绝对不后悔——女子的惧色当中,透露着如此的刚勇决心。看着如此坚强的女子,斯卡塔赫实在不忍心取她性命。
  因此——斯卡塔赫益发怒不可遏。
  「你打算一直躲在女人的背后吗!」
  有如一道电流窜过身体般的宏亮声音,让褐肌少女手脚顿时僵止不动。
  更甚至,那道声音传遍战场,许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换句话说,就像是向敌兵自曝行踪一样。随即,确认「独眼龙」安危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错综交织地传来。
  纵使如此,依旧无法抑制斯卡塔赫的愤慨。多名为了保护「独眼龙」的士兵,尊贵的生命就此殒落。尽管明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褐肌少女仍毅然挺身迎战。
  「然而——你却是这副窝囊样!」
  有气无力——明明散发着压倒性的霸气,却感觉不到气力。
  「如果不打算战斗的话,就乖乖交出你的脑袋吧!」
  斯卡塔赫将「冰帝」枪尖,对准全身笼罩在无比异样氛围之中的少年。

  *****

  感觉有面屏障正慢慢移除。
  不过,那一定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事物。
  有如最后一道防波堤般的重要存在,用以维持人之所以为人。
  只是,看到眼前的光景后,想要压抑从体内深处翻涌而上的冲动,近乎是不可能的。
  憎恨化作愤怒;愤怒化作悲伤;悲伤化作笑意。
  如此反覆循环,最后终点有的仅是——无。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人类的情感绝对不会消失。
  会持续残留在某个角落——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永不平息地持续发酵。
  而后在不经意触动之下,显露出来。带来的结果便是,就连自己都为之惊愕的剧烈动摇。
  理性消失,最终化作野兽,本能全然毕露。

  ——人们将之称为杀戮冲动。

  「贤兄……?」
  馥金注意到比吕身上散发出的异常杀气。
  「……你打算一直不做反应吗?」
  如此说道的是站在馥金附近的一名女骑士。
  女骑士冷不防地出现,仅在一瞬间,便将馥金的部下们送赴黄泉。
  看到女骑士展现出的高超枪术,馥金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是绝对赢不了对方的。正因为如此,有件事更教她不解。
  「喂,女人!不准你再靠近!」
  馥金架好弓,箭头瞄准女骑士。因为她不希望继续刺激比吕。然而,女骑士却完全无视馥金,迳自朝比吕一步步走近。
  「我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报上名来,你是谁?」
  想当然地,比吕丝毫没有回应。他只是用宛如无机生物的眼瞳凝视着丽兹。
  「喂,我叫你别再说了!」
  馥金一记咂舌。在心底咒骂着眼前这个讲不听的女人。
  为什么女骑士明明拥有如此超凡的实力,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比吕的异状?
  而女骑士亦未察觉馥金的心思,怒气勃勃地瞪视着比吕。
  「我不惜舍弃自尊,全心投入于这一战,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就快能够报仇雪恨了,而你却出现搅局,甚至连名字都不报吗!」
  女骑士蕴涵怒气的声音回荡于四周。然而,比吕依旧连头也不抬。
  「哼,再怎么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耐心用尽的斯卡塔赫举起苍枪,朝比吕纵身飞去。
  「什……不准你伤害贤兄!」
  馥金一察觉到女骑士的攻势,随即射出箭矢,却被她徒手全数打落。
  「对上精灵剑五帝——『冰帝』,你可要做好必死的觉悟。」
  斯卡塔赫如此忠告馥金。
  「……你说精灵剑五帝?」
  馥金之前曾稍微听比吕提过精灵剑五帝的事。比吕当时曾告诫她,不慎遇上的话,不管如何,立刻逃跑就对了。就在此时,馥金蓦然注意到——
  或许就是因为持有「冰帝」,才让女骑士的危机意识钝化了。
  「虽然从背后突袭,会有损骑士之名,但对于你这个无礼之徒,根本没必要客气。」
  斯卡塔赫用力一蹬,腾身跃起。手中苍枪高举过头,接着用力挥落——连人带枪突刺飞落。那一击夹带的威力,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根本连逃都逃不了,整个人都会被轰飞。不过,比吕身上的「黑椿姬」衣摆先是高高一扬,轻易地挡开枪尖,更让人惊恐的是,衣摆甚至化作锐利尖刺,展开猛烈反击。
  「啐!那是什么!?」
  斯卡塔赫一个旋身,尽管脸颊被划伤,但好歹成功闪避。「黑椿姬」紧接着射出漆黑长枪,丝毫不给她重整态势的空档。斯卡塔赫大惊失色地朝后方一跃,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逼近眼前的漆黑长枪,接着又再往后几个腾身,然而,追击而来的枪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那件外挂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旦退缩,必死无疑;一旦胆怯,必死无疑;一旦恐惧,同样死路一条。就连瞬间眨眼空档都没有的紧凑攻防战持续进行着。
  面对以惊人速度飞射而至的漆黑长枪,用丝毫不逊色的速度俐落挥开的斯卡塔赫,同样也是怪物一般的存在。紧接着猛然攻来的漆黑枪击,斯卡塔赫在枪尖刺中心脏前,以毫厘之差挡下,落地的同时,扬起漫天沙尘。
  「呼、呼……呼……那、那究竟是什么?」
  上气不接下气的斯卡塔赫一抬起头——
  「什、什么时候……」
  比吕正站在她的面前。比吕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速度快得令人寒颤。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双方都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斯卡塔赫一脸愠怒地下压嘴角,瞪视着比吕。
  馥金再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她明白斯卡塔赫之所以停下动作的个中理由。
  ——黑色眼瞳。
  「原来如此……那是『天精眼』吗?」
  如果套用将生涯奉献给武道之人的话,这可以说是一种终极境界。
  即使是穷极一生苦心修练的武者当中,也仅有极少数的人方能到达的领域。
  借由看清呼吸的粒子,掌握空气的流动,进而悟透一切。
  「那么娇小的身体,究竟蓄积着多少力量……你真的是人类吗?」
  斯卡塔赫半带忧惧地低喃,只见比吕的嘴角勾起阴森的笑意。
  在一片寂静——不,在一片逼得人不得不噤声的压迫感之中,比吕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报上名字。
  「比吕(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举起右手抚摸着遮去自己左半脸的眼罩。
  霸气腾腾翻涌,庞大的力量压迫着周围,就连空气也承受不住而龟裂。
  恶意交错着杀意,逐渐形成一处独特而扭曲的空间。
  而身处在那处空间之中的比吕,一字一句吐露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絮语:

  ——即将诛杀你之人的名字。

  语声方歇,比吕使劲地将渲染着混沌黑彩的「天帝」猛力挥落。
  斯卡塔赫接下从极近距离攻来的斩击,强烈的冲击让地面也随之塌陷。
  「唔!?」
  接着,比吕的右脚从斯卡塔赫的视野角落飞踢而至。虽然斯卡塔赫连忙举起左臂挡住,却承受不住如此猛烈强力的一击,整个人有如抖落的沙土一般,轻易地被踢飞。
  「本事不小嘛……接着轮到我出招了!」
  斯卡塔赫甫一落地,随即脚下一蹬,拉近与比吕的距离后,展开反击。
  「冰帝」的枪尖准确且毫不留情地瞄准要害,却被比吕巧妙地全数躲开。
  尽管火花在眼前四射迸散也毫不畏怯,纵使所有攻击全都落空,不知为什么,斯卡塔赫却始终挂着从容的笑容。
  「哼,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力量吧!」
  斯卡塔赫用高亢、宛如清风一般澄澈而清透的声音说道:
  「冰帝」的「天惠(格拉尔)」——「必击(桑格兰)」。
  飘浮于夜空的星子倏地被云朵所吞没,肆虐的暴风袭卷至高空。
  「『冰帝』告诉我,你似乎是『天帝』的持有者吧。」
  甚至可以改变天候的冰枪,在大气中逐渐成形,并覆满天空。
  气温开始急遽下降。
  异常的环境变化让地面上持续争战的人们,各个停下动作,抬头仰望天空。
  「那么,就没必要手下留情!『冰帝』,全部刺杀吧!」
  斯卡塔赫双臂往下一挥,盛大的冰枪豪雨洗礼大地。
  白烟笼罩四周、击碎地面,引发轰然地鸣,企图吞噬比吕。
  然而,比吕仿佛事不关己似地,只是静静眺望着眼前的光景,似乎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
  「贤兄!快逃啊!」
  眼看云朵正慢慢将天空染成漆黑,馥金的泣喊响彻四周。
  只可惜,却是徒劳一场。比吕原本所在的一带,如今早已布满了杂乱无章的冰枪。
  馥金愣怔地当场跌坐在地,不过,斯卡塔赫却流泄出一声感叹。
  「他还没死。话说回来,太令人惊讶了。『必击』居然对他无效。」
  忽地一阵强风吹散了白烟,视野顿时清明了起来,仿佛深呼吸一口气便会冻伤肺部的寒冷空气遍布于四周。就在此时,令人惊讶的是,比吕竟毫发无伤地悠然现身。
  唯有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一根冰枪,看上去就好像开了一个大洞似地。
  「………原来如此,那就是『黑椿姬』吗?」
  斯卡塔赫顺了顺呼吸,同时与比吕拉开距离。
  「力量确实名不虚传。你究竟潜入到多么深的『领域』呢……不,同时使用『天帝』与『黑椿姬』两道完全相反的力量,亏你居然还能保持理智。」
  对于斯卡塔赫的自言自语,比吕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伫立原地、不动如山。
  比吕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斯卡塔赫。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怪异气息,宛若正说着无论到天涯海角都会紧追不放似地,斯卡塔赫像是感受到寒气般打了个哆嗦。
  「而且,应该还有另外一道力量吧。原本还以为是『天精眼』,但是很遗憾的,却遭到『冰帝』否定了。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
  比吕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予回应。
  斯卡塔赫放弃似地耸了耸肩,接着端举起「冰帝」。
  「既然如此,我直接询问你的身体吧。我不认为光凭『黑椿姬』能完全挡下我的攻击。」
  顿时,苍枪开始释放出阵阵寒气。灰色的烟雾沉降于地面,一寸寸渲染着大地。
  「没有『冰帝』贯穿不了的东西!」

  ——神穿(马赫)。

  霸气迸发。斯卡塔赫射出的冰枪宛如闪电一般,朝比吕直窜而去。
  然而,比吕巧妙地操控着「黑椿姬」,抵御猖狂的枪击,之后,黑色外挂宛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冰枪。斯卡塔赫愕然瞠目,不过——
  「只是佯攻喔——你头顶上的才是杀手锏。」
  她流泄出一声轻笑,伸手指向天空。
  比吕跟着仰望头顶,「冰帝」所到之处,空气随之冻结,并发出强烈音波,一直线地朝着比吕而来。由于「黑椿姬」仍在咀嚼冰枪,当下毫无防备的比吕正准备采取回避行动时—
  「很遗憾的,刚才的『必击』已经封住了你的双脚……你是逃不掉了。」
  如此说道的斯卡塔赫,像是难以喘息似地。可能是力量使用过度了吧,她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惫倦色。尽管如此,她依旧一边吐着沉重的气息,一边朝着比吕猛然挥拳。
  「是我赢了。」
  「冰帝」直击比吕,宛如想彻底扼杀他一般。顿时响起一道轰然爆破声,同时卷起漫天的大量沙尘。比吕被冲击的余波震飞,重重撞上封住丽兹的冰块,下一秒,身影便被飞扬的尘埃所包覆,消失无踪。

  ——觉醒仅在一瞬间。

  侧腹传来的剧痛流窜全身,比吕吐露着宛如铅块般沉重的气息。
  「啊、咕唔……!」
  直到刚才为止,仍犹如蒙上死灰的眼瞳,如今倏地明亮起来。比吕感觉得到,原本主宰着思路的闇影正开始消散退去。他将身体倚靠在背后厚实的冰壁上,低头俯望侧腹。大量鲜血正汩汩冒出。就好比将水龙头转到最大,鲜血像是泄洪般地喷溅而出。
  「……好久没有流血了。」
  这或许是在惩罚自己过度地任由愤怒主宰理智,进而疏忽了调整心绪吧。不过,多亏于此,自已总算清醒了。
  更重要的是,背后传来的冰凉触感,刚好让怒火中烧的身体得以冷却。
  冷静下来后,比吕仿佛听到连声的呼唤。
  他越过肩膀回望身后,眼前的是受困在寒冰牢笼内的丽兹。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恢复理智。」
  比吕的眼角因为悲伤而扭曲,而后他站起身。
  原本贯穿一个大洞的侧腹——如今伤口已然愈合。
  惊异的治愈能力——比吕看着异于寻常的已身状态,感觉到一股茫然的不安。
  「我这下……真的彻底化身为怪物了啊。」
  自己究竟是在哪个路口走错了路,又将情感遗落在何处了?
  自己真的是人类吗?这道疑问盘旋于脑海中。
  「……接下我的全力一击,你居然还能活着?」
  一道甚为惊讶的声音传进比吕的耳畔。
  比吕望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在寒风吹拂之下,沙尘散去的视野前方——
  斯卡塔赫一脸诧异地凝望着比吕,她的双瞳中难掩惊愕。
  「为什么你还活着?你真的是人类吗?简直就像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强壮一点而已。」
  比吕示意斯卡塔赫住口,而后踩着慢条斯理的步伐走向她。
  他的手上紧紧握着白银的「天帝」。
  斯卡塔赫瞬间做出判断,她将「冰帝」架举在头上。
  紧接着,一道冲击袭来。地面震得粉碎,斯卡塔赫的脚踝以下全被埋住。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比吕抬起右手,一个弹指。随即,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啪啷——应声出现的龟裂有如一道契机,空间陆陆续续冒出多道裂缝,从中出现精灵武器。
  飘浮于夜空中的精灵武器宛若星星一般,布满了地面。
  眼前如梦似幻的光景,让斯卡塔赫不禁看得入迷,茫然伫立原地。
  仿佛天地逆转了一般,散发出的柔和光线非常温暖。
  「原来如此……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斯卡塔赫端举起「冰帝」。
  「彼此都使用全力吧。」
  另一方面,比吕同样架起「天帝」。
  「也好,我的力量同样所剩不多了。所以,我会将全力赌在这一击。」
  斯卡塔赫往后一跃,将「冰帝」举在身后,严阵以待。
  勃勃的霸气益发翻涌,空气响起有如迸裂一般的声响。

  「冰帝」的「天惠」——「必击」。

  斯卡塔赫周围的水气瞬间冻结,形成大量的冰枪。
  这些冰枪全都瞄准一名少年——比吕。
  「………」
  相对之下,比吕只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没有逞强或虚张声势,在他身上有的仅是「无」。然而,他散发出的霸气却非比寻常。
  比吕向前踏出一步,地面便因为负荷不了庞大的力量而裂开。

  「天帝」的「天惠」——「神速(路西法)」!

  比吕于周围召唤出的精灵武器,绽放出明亮得近乎暴力的眩目光芒。
  这些光芒全都瞄准一名女子——斯卡塔赫。
  而后——世界一阵动摇。

  胜负仅在一瞬间——以时间单位来说,仅是数秒。
  然而,对于目击这一幕的馥金来说,感觉却近乎永恒一般漫长。
  在她的眼前,有好几百、好几千、好几亿的攻防不断来回。
  精灵剑五帝所生成的霸气与霸气——两相冲突之下所形成的冲击余波,甚至撼动了三千世界。只能凭着感觉去掌握,其速度非人类肉眼所能追上。
  一般人绝对无法到达的绝对领域。
  这正是精灵剑五帝——其持有者之间的战斗。
  甚至就连何者占有优势,何者处于劣势,都难以判定。
  等馥金回过神时,胜负已然底定。
  「……我输了吗……」
  斯卡塔赫仰躺在地。天空又恢复成平时的星空。
  「没有致命伤……吗?」
  虽然全身上下布满了割裂伤,但每一道伤口都不至于要命。
  既然如此,就还能再战,如此说着的斯卡塔赫咬紧牙根,试图站起身。
  「我还有未竟的事情得去完成。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然而,她随即又再伏趴在地。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她懊悔不甘地流下泪水,不断地以头撞击地面。
  「……好不甘心。」
  看着呜咽抽泣起来的斯卡塔赫,比吕静静地走向她。
  或许是听见踏过泥土的脚步声吧,斯卡塔赫抬起头望着比吕。
  「你要杀了我吗?」
  「…………」
  比吕不发一语,将「天帝」的剑尖指向斯卡塔赫。
  「那么,请你替我转告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和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要我转告什么?」
  「我就算做鬼,也会去杀了你们两个。」
  斯卡塔赫散发出令人为之颤栗的深沉憎恶,反而引起了比吕的兴趣。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你不想说也无妨。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部分。」
  斯卡塔赫凝望着比吕好一会儿,而后,她一脸哀伤地垂下眼,娓娓道来:
  「当时由于我正好出国留学,才得以逃过死劫……」
  前往六国留学的斯卡塔赫虽然幸免于难,但回国后等待着她的,却是形同废墟的王都。幸存的人民惨遭葛兰兹士兵蹂躏,被当成奴隶对待,而斯卡塔赫的兄弟们全部都被斩首。妹妹们则遭到休特贝尔玷污并强押走,几天后,她们的首级被做成盐渍品送回国。
  「我就说了,一点都不有趣吧?」
  「的确……如此。」
  「那么你这下满意了吧?尽管砍下我的脑袋吧。」
  斯卡塔赫朝比吕伸长脖子。没有丝毫贪生怕死的气息。
  「明明怀有如此强烈的复仇决心,选择赴死的态度倒是意外地干脆嘛。」
  「你应该也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吧。」
  斯卡塔赫将视线投向被冰封的丽兹。
  比吕也跟着望过去,但随即又将目光移回原本的位置。
  「的确。如果她死了,我或许真的会杀了你。」
  不过丽兹还活着,这点绝对错不了。若是斯卡塔赫真的有意杀害丽兹,根本没必要特地将她冰封。就算是为了杀鸡儆猴,效果也很薄弱。
  对于美丽的事物,人们绝对不会产生厌恶感,不过,如果换成了丑陋的事物,人们便会习惯性地移开目光。
  换句话说,看到尚留有全尸的丽兹,并不至于给人残酷印象。
  在无法确认生死的情况下,愤怒并不会持续太久。若是真要煽动怒火,真要招惹怨恨的话,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斩下她的首级,送回给葛兰兹大帝国。
  「不过,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杀害女人、小孩非我所好。再说,我对她并没有怨恨。所以,身为费尔瑟王家的一员,我不容许自己夺走她的性命。」
  「原来是自尊心在作崇吗?」
  斯卡塔赫点头承认比吕的推测。
  「既然我是费尔瑟王家最后一名幸存者,就必须贯彻身为王族的矜持。」
  更重要的是——斯卡塔赫用真挚的眼神望向比吕。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玷污了父王、母后留下来的骄傲。」
  听见这番话后,比吕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总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坚决守护亲近人们所留下之事物的这份信念,尽管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却仍留有心软、天真部分的笨拙一面——斯卡塔赫真的和自己一模一样。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抱歉。只是回想起一些怀念的往事……」
  比吕开口道歉后,重新敛起正色。
  「我会留你一命。」
  「你说什么?」
  斯卡塔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比吕只是耸耸肩回应。
  比吕并不是基于同情而留斯卡塔赫一命,也不是因为对于她的心情感同身受,而选择助她一臂之力。他只是觉得没意思——若是随着皇帝或休特贝尔的计谋起舞,夺走她的性命,这只会让比吕打从心底感到愚蠢罢了。
  真正的元凶们自由自在活得好好的,现在也依旧开心地活着。
  比吕单纯无法接受这种现况罢了。
  「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原谅我?让第六皇女落得这下场的凶手可是我。不只如此,我还亲手打伤了你麾下无以数计的士兵。甚至波及许多人民,让他们陷入不幸。你真的打算原谅罪孽深重的我吗……?」
  斯卡塔赫明显流露出动摇。
  她并没有因为捡回一命而喜悦,反而从她的声音中,隐约察觉到某道愿望。
  「原来啊……你……」
  比吕发现了斯卡塔赫其实是想求死。
  失去双亲、痛失兄弟,就连可以回去的故乡也没了,甚至找不到栖身之所。
  于是她招集过去的同志,满脑子只想着复仇,好借此保有自我。
  为了惩罚无法拯救家人的自己,为了弥补把士兵、国民牵连进复仇战火之中的罪行,她正寻求着葬身之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
  「每个人难免都得牺牲某些事物,来换取存活。若是因此而想补偿,想要选择以死谢罪当然也无妨。不过,那只是在逃避,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比吕如此说完后,走向斯卡塔赫身旁,靠在她的耳边开口:
  「即使如此,若你仍然执意一死的话,就把你这条命寄放在我这里吧。今后成为我的左右手,好好替我工作。」
  这是几乎称得上傲慢的一番话。斯卡塔赫像是难以置信般地一阵语塞。
  不过,如果不这么说,她一定会选择死亡——走上自裁这条路吧。
  因此——就给予她希望。
  「等时机到了——」
  比吕接下来的话,被淹没在发出胜利雄吼的葛兰兹士兵们的欢声之中。
  不过,想必已经确确实实地传进正瞪大双眼的斯卡塔赫耳里了吧。
  随着时间经过,脑袋似乎是终于理解过来了,斯卡塔赫的双眸恢复了光采,用力地点头。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米特基地攻防战结束的三天后。
  那一天,明白大势已去的费尔瑟余党军,大多数皆趁着夜色消失无踪。
  尽管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但各地的零星冲突恐怕会频频发生吧。
  即使战败了,他们的恨意也不会因此而消失,只要费尔瑟人民仍受难的一天,就无法恢复往日的平稳安定。
  费尔瑟要重新取回和平,恐怕还得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
  葛兰兹大帝国今后也必须持续投注庞大费用,在经营费尔瑟属州上。
  费尔瑟属州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战事之后,如今疲惫不堪。人民流离失所,士兵们也无处栖身,最后可能会沦落为盗贼、山贼或反社会份子等等的恶徒,更甚而在各地行抢、横行。或许也会有怪物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开始袭击村落吧。
  如此一来,为了稳定治安,势必得再投入更大规模的兵力才行。
  (不过,西方贵族不可能还有如此余力的。)
  届时会演变成如何呢——推导出结论的比吕,不禁深深地叹息。
  他现在——正在米特基地中庭暂设的医务室。
  眼前摆放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床铺。
  躺在床上的则是正流泄出平稳吐息的丽兹。比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对了对了,特里斯先生和赛伯拉斯都平安无事。他们虽然都受伤了,但听军医说,并没有生命危险。食量也很大,精神饱满呢。」
  「………」
  得不到任何回应。比吕哀伤地垂下眼。
  「——……就只剩你还没醒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啊。」
  为了压抑几乎要从喉咙满溢而出的情感,比吕只好拼命地不停说话。
  「和那一天的立场颠倒了呢。那时候你有多么担心我,我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当比吕被召回这个世界时,由于使用「天精眼」之后带来的反扑——庞大的知识量不断流进脑内,比吕无法承受,最后意识开始混沌。是丽兹义无反顾地照顾才刚认识不久、交情并不深的他。当他醒来时,深深地感受到少女的体贴。
  正因为如此,在得知了丽兹的立场处境后,比吕便向自己发誓,一定会全力支持她。
  比吕并未忘记,那一天刻划于心中的誓言。只是,心情却渐行渐远。
  「丽兹……你认为现在的我是以什么为目标呢?」
  从不曾向任何人坦承过的真正目的,如果丽兹知道后,她会怎么样呢?
  其实比吕的心中早已有了结论——她大概不会有所改变吧。
  所以——
  「拜托,到时候希望以你的手——」
  一抹自嘲的笑容在比吕脸上一闪而过,他温柔地抚摸着伤痕依然清晰可见的丽兹的手。
  此时——
  「……丽兹的情况怎么样了?」
  「——!?」
  冷不防地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比吕用满是惊讶的表情回过头。
  「……怎么了?」
  他望向医务室的入口,奥拉正站在那里。她的头上缠绕着绷带,让人看了好生不舍。
  「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刚刚。」
  奥拉含糊其辞地回应,之后将视线从丽兹身上移向比吕,银灰色的眼瞳浮现出惭愧之色。
  「对不起。」
  奥拉突如其来地向比吕低头道歉。
  「我明白这并不是道歉就能取得原谅的事。」
  她用力握紧拳头,望着比吕的双眸,看得出正努力地不让眼泪滑落。
  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奥拉,难得脸上会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一切的责任都在于我。」
  所以,无论任何处罚,我都已经做好觉悟去承受——她如此说道。
  她或许同样也是在这场战役中,留下无法抹灭之伤痕的人之一吧。
  对于深深自责的她,比吕没什么话好说。即使好言安慰,也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比吕只是投给她一抹微笑,并且开口:
  「看到你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
  奥拉紧抿嘴唇伏下头,拼命强忍住想哭的冲动。
  「奥拉的计策并没有错。我认为那是道经过深思熟虑的良策。」
  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改变结果。
  由于奥拉用策失败,让葛兰兹大帝国蒙受了莫大的损害。
  虽然在比吕的力谏之下,惩罚的内容应该会有所更改,但能确定的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今后将会很辛苦吧。你的立场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平衡之上。」
  或许是了然于心吧,奥拉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她的双瞳正传达着,已经做好觉悟接受一切结果。
  「不过比起我,比吕应该更辛苦吧。」
  比吕顺利逼德拉路大公国退出费尔瑟属州。不仅如此,也已经和德拉路大公国取得协议,由他们负担一部分葛兰兹大帝国在此次战役中产生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救出了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丽兹,并及时驰援孤军奋战的奥拉。这一连串的功绩可说是无以数计。
  不过,以库罗涅家为首的中央贵族绝对不可能默不吭声。
  原本便在台面下动作频频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以及其他的皇位继承人们,很可能将会陆续化暗为明。
  「我明白。不过,我不会掉以轻心的,当然也不会自满。」
  此外,为了避免今后又再重蹈这次的覆辙,自己一定会全力守护众人,比吕在心底重新下定决心。奥拉或许是感受到比吕的意志吧,她深表认同地点点头。
  之后,奥拉像是蓦然想起似地小幅偏过头。
  「关于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把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叫到司令室了。」
  「谢谢你。那么,总不好让他等太久,我先过去一下。」
  「嗯。」
  「这段期间,丽兹就拜托你了。听军医说,应该就快醒来了吧。」
  「那么,就让布哲等下去吧。」
  「不,有些事,我想趁丽兹醒来之前解决掉。」
  比吕说完,将接下来的事委托给奥拉后,便离开了医务室。
  比吕一来到外头,迎接他的是初升的朝阳。放眼四周,士兵们正忙碌地奔走。
  为了防止疾病蔓延开来,他们正忙着打扫米特基地、以及进行例如处理尸体等一般人避而远之的工作。尽管如此,士兵们也没有怨言,专心地埋头做事。
  离开那处忙碌的地方,准备前往城墙的半路上,比吕叫住一支正在巡逻的部队,指示他们跟过来。
  司令室位于正门上方——搭建于城垛上的小塔内。
  入口处,一群男子已经先等在那里,其中一人走到比吕面前。
  「久候多时。」
  上前的是奥拉的近侍丘匹兹。
  他那张走在路上,绝对会引起痴迷尖叫的俊美脸庞,如今因为疲劳与睡眠不足而刷上一层阴影。站在他附近的则是奥拉的所有近侍,各个脸上都流露出紧张神色。
  「人已经在里头了。」
  丘匹兹以大姆指比了一下身后的门。
  之后,他先是端正好姿势深深一鞠躬后,接着单膝下跪。在他周遭的奥拉近侍像是在模仿丘匹兹似地,也跟着照做。
  「非常感谢比吕殿下这次的驰援。」
  丘匹兹难得用如此诚恳的态度对待比吕。可见此次的战况真的非常危险吧。
  比吕拍了拍丘匹兹的肩膀,摇摇头,要他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丘匹兹仍然迟迟不愿起身,连头也不肯抬。
  「关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事,请容我们提出陈情。或许您会认为我们太厚脸皮吧,能不能请您念在私情上,帮帮奥拉准将。此次的失策,责任并不在于她,而是要怪我们未能成功执行计策。」
  我们愿意献上自己的人头来保住奥拉准将——当下酝酿出的氛围,仿佛正如此说道。
  「请您……请比吕殿下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吧!」
  比吕不由得心想,奥拉真是拥有一群忠心护主的好部下。
  「放心吧。虽然惩处是免不了,但应该可以逃过严惩吧。」
  「真的吗?」
  丘匹兹一脸惊讶地抬起头——奥拉的部下们也跟着发出欣喜的欢声。
  「嗯,所以各位就放心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吧。剩下的就交给我。」
  「是!奥拉大人就拜托您了!」
  奥拉的部下们再次向比吕深深地鞠躬,比吕带着一抹苦笑,示意他们退下。
  之后,比吕敲了两下小塔的门扉后,便带着护卫走进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
  小塔内,神色紧张的费尔瑟属州长官——布哲·冯·库罗涅正坐在椅子上。
  「这、这不是比吕殿下吗!」
  布哲一见到比吕,立刻站了起来,向他敬礼。
  比吕并没有回礼,只是沉着地凝视着布哲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这、我、我不知道。」
  布哲显得惊慌失措。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吧。
  「那么,为了让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找你过来,首先请你见见他吧。」
  比吕伸手指向跟他一起过来的其中一名护卫。
  「好久不见了……布哲卿。」
  那名护卫——拉赫脱下铠甲,忿忿然地瞪视着布哲。
  「什、你、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哲会如此惊讶也是当然的。
  拉赫是效忠费尔瑟余党军首领斯卡塔赫的男人。
  更之前则是守护费尔瑟王家的亲卫队队长,功绩显赫的人物。
  也就是敌人——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比吕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布哲不由得惊呼出声,比吕则是挂着温和沉稳的表情回应:
  「我与他们协议合作。为了避免他们认为我是空口无凭,所以必须将你交给他们。」
  「别、别说笑了!你在说什么——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拉赫以外的其他负责护卫比吕的士兵们,上前一左一右箍住发出怒吼的布哲,将他压制住。他们同样也是隶属于费尔瑟余党军的士兵。
  比吕在战事结束后,让拉赫与几名士兵潜入米特基地内。
  要办到很简单。先不说阶级,身为皇族的比吕,一举一动绝对不会有人起疑。此外,只要再让他们乔装成「鸦军」巡视米特基地就好了。
  「比吕殿下,如果杀了我,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喔!」
  高八度尖叫的布哲让比吕甚感厌烦,他半带不屑地以鼻子喷笑了一声。
  「具体而言呢?」
  「如果我失踪了,库罗涅家族一定会起疑的!当然,第一个会怀疑的就是受到东方贵族拥护的你。如此一来,你将会与中央贵族为敌喔!」
  「那又如何?」
  「啊、什、什么?」
  布哲顿时语塞。比吕朝着箍住布哲手臂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嘎啊!?」
  后脑遭到重击的布哲,当场翻白眼倒卧在地。
  比吕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布哲,并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管去到哪里,都会耳闻到库罗涅家的狠毒行径。
  那已经超越了厌烦的程度,甚至让人不禁涌现出杀意。
  「再过不久,库罗涅家就会没落。他们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比吕看着被装进麻布袋的布哲,如此宣告着。
  此时,拉赫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谢谢您的协助。」
  「现在道谢还太早吧。约定还没有实践。」
  「这是我个人心情的问题。总之,很想向您表达谢意。」
  「那么,在布哲的部下发现异状之前,请你们尽快离开这座基地吧。同时也是为了不要平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
  拉赫点头后,便命令部下背起装着布哲的麻布袋。
  就连平时,也一定会引人疑窦的打扮,在米特基地正忙着处理遗体的当下,根本不会有人起疑。应该不必担心会被叫住盘问,可以顺利离开基地才对。
  「那么,我们告辞了。」
  「从他口中问出的情报,别忘了也要通知我。」
  「我明白了。请您等着吧,我一定会逼问出有用情报的。」
  告辞了——开口道别的拉赫一鞠躬后,便带着部下们离去。
  比吕目送走他们之后,走出司令室,不发一语地走下城墙的楼梯。
  (差不多该让库罗涅家从台面上消失了。)
  这么一来——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一定不会坐视的。
  他绝对会跳出来阻挡比吕吧。若是演变成那样,很可能也会与皇帝对立。不管哪一方先出手,或许都会继续维持混沌不明的状况。
  (反正手上已经握有一定的王牌……只要巧妙地运用,就会有胜算的。)
  比吕脚步的方向并不是丽兹沉睡的医务室——而是米特基地外。
  战争留下的伤痕还清晰可见。为了避免爆发传染病,所以优先处理周遭的遗体,然而,烧毁的帐篷底下一定还压着很多人吧。
  这里是费尔瑟余党军留下的扎营地。
  扎营地笼罩在一片犹如废墟般的静谧之中,剑、枪扔满了一地。
  持续闷烧的余火将绿叶烤得焦黑,混合着空气,形成一股令人不适的臭味。
  或许是受到空气中夹带的些微血腥味所吸引吧,大量的乌鸦正盘旋于上空,寻找着饵食。
  最后,比吕在某个地方停下脚步。
  比周围弃置的帐篷更大一号的营帐。
  至于说到位置,是位在营区的中央地带——司令官用的营帐。
  比吕毫不犹豫地踏进营帐内。
  「你果然在这里。」
  他走进设置于营帐后侧的一处宽敞空间,一名女子正跪坐在地上。
  「是你啊……」
  回过头的女子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刚刚拉赫有来通知我,已经抓住布哲了。」
  斯卡塔赫双手抵在地面,深深伏下头。
  「谢谢你遵守约定。」
  「我刚才也对拉赫先生说过了,约定尚未实践,不必这么早跟我道谢。」
  「就算是这样,如果不是你,我们绝对无法捉住布哲的。真的是感激不尽。」
  真是礼数周到的人,正当比吕在心底这么想时,斯卡塔赫转身背对他。
  她的面前摆着十几口箱子——比吕疑惑着那是什么,正想要出声询问。
  然而,注意到这一点的斯卡塔赫,早一步率先开口:
  「这是我家人的首级。」
  虽然其中有些难以辨认原貌,但即使如此,依旧是亲爱家人们的最后遗容。
  重新正对着箱子,斯卡塔赫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献上祈祷。
  那是过去初代媛巫女献给精灵王的「诗」。
  那首诗的内容是,媛巫女向精灵王泣诉,自己无法拯救受魔族暴政所苦的人们,亦无法治愈遭纷争不断的乱世所伤的人们,无力的自己仅能眼睁睁看着战火扩大。
  比吕静静等待悲痛的斯卡塔赫祈祷完之后,询问她之所以不杀丽兹的理由。
  「又是问这件事……我之前不是已经回答你了。」
  「可是,那个说法有许多不自然的地方。」
  「你说什么?」
  「那时候我擅自添加了想像,并做出判断,于是接受了那个说法;但后来仔细想想,你根本没必要特地将她冰封吧?」
  「我应该也说了,杀害小孩、女人,并非我所好。」
  「就是这一点。如果相信这句话,也就代表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害丽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她冰封呢?我实在百思不解。只是冰封她的话,尽管困守基地的士兵对于眼前状况难以理解,但也不至于被挑起怒火。我反倒认为,把伤痕累累、憔悴不堪的丽兹公开示众,应该会更具效果吧。」
  比吕连珠炮似地如此说完,斯卡塔赫像是放弃辩解一般,耸了耸肩后,转身面对他。
  「当时的情况,如果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也已经被逼入绝路了。不过,我们还有第六皇女这张王牌。为了避免注意到这一点的我军士兵会做出不智之举,所以才有必要将她冰封。」
  换句话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丽兹吧。有许多费尔瑟残党军的士兵都对丽兹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很难确保她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或许是因为同样身为女性,才不想让她遭受那种凌辱吧。
  「而且,其实我是打算尽早释放她的。」
  「什么意思?」
  「我会以第六皇女作为筹码,向葛兰兹大帝国提出请求,要求交出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同时,皇帝必须公开道歉。」
  之后再捉住逃进米特基地的布哲,俘虏奥拉及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再用这些人作为交易条件,要求葛兰兹军从费尔瑟撤军——她原本应该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然而,别说是要道歉了,皇帝甚至连信也没回。
  「巴布芬似乎自己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了谈判。」
  比吕手抵着下巴,并垂下眼,陷入思忖。
  当初谒见皇帝时,他是说尚未接到费尔瑟残党军提出任何要求。
  皇帝之所以隐瞒的理由是什么呢?是以为比吕会建议他接受条件吗?若是皇帝拒绝了,两人之间恐怕会出现难以填补的鸿沟吧。
  为了避免这一点,就只能接受条件,但皇帝怎么可能拉下脸道歉。
  (如果还有其他理由的话……)
  是害怕比吕会因为同情斯卡塔赫,而留她一条生路呢?又或者是想避免精灵剑五帝的「冰帝」成为比吕的棋子呢?后者可能性应该比较高。
  所以——他才会选择沉默。
  因为就怕比吕会下不了手杀掉斯卡塔赫,于是才会尽可能封锁她的消息。
  这么说来,皇帝一定也早就掌握到丽兹的状况了吧。
  大概就连巴奇修大将军那边也打点好了,彻彻底底地封锁住消息。
  (表面上看起来很帮忙,实际上是在暗地里操控局面吗……欺人太甚的男人。)
  葛莱亥特皇帝远比想像中更加强势而狡猾,或许会是最棘手的对手。
  「比吕殿下……」
  斯卡塔赫的叫唤将比吕拉回现实。一回过神,就看到斯卡塔赫正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她一脸正色地直直望着比吕。
  「今后,我将成为你的枪。」
  斯卡塔赫召唤出「冰帝」,以双手托住枪柄,高举过头。
  「我会成为效忠于你的枪。替你贯穿所有敌人心脏的枪。任何对你不怀好意之徒,我这把枪会全数替你挡下。」
  立誓作为臣子竭智尽忠,同时,行最高礼仪以为证明。
  比吕见识到坚定说着的斯卡塔赫的决心后,也跟着召唤出「天帝」。
  「这将是起点,距离你的目的或许还很遥远,但我保证,一定会实践约定。」
  契约、盟约、制约,说法或许有成千上百种。
  然而,这道誓约是透过彼此的精灵进行交换。
  两人手上的武器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
  由于彼此的精灵为了决定上下关系而相互冲突,使得周围空气变得无比沉重。
  「你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你是否敢保证,绝不会违背与我的约定?」
  「我一定会实践与你的约定。」
  「那么,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誓约——那是主从的誓言。亦即,在斯卡塔赫身上刻划下的诅咒。


  终章

  交换完誓约的两人,眺望着熊熊燃烧的营帐。
  「我一定会报仇的……」
  伴着磅礴的爆裂声,营帐慢慢燃烧殆尽——湿润的双瞳中,倒映出眼前那幅光景,斯卡塔赫自言自语般地兀然低喃。一旁的比吕尽管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深沉悲伤,却不打算开口安慰。
  因为即使什么也没说,她仍会继续往前迈进。直到报仇雪恨之前,她都不会停下步伐吧。
  然而,比吕想到的却是更以后的事。
  等到她完成复仇时,比吕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路,并继续前进。
  (在那之前,就由我引导她。她一定也能和丽兹建立起良好关系的。)
  彼此一定可以相辅相成,以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身分,相互砥砺、一同成长。
  「……这下就没有留恋了。就在这一刻,与过去诀别吧。」
  斯卡塔赫转身背向燃烧的营帐。
  「那么,返回米特基地吧。」
  比吕率先迈开步伐,斯卡塔赫神情严肃地静静跟上。
  由于大多数的人都知道斯卡塔赫的来历,因此她以兜帽遮住脸庞。
  她可能暂时得像这样过着拘束的生活。虽然对她很过意不去,但也只能请她委屈一下了。
  (不过,不会太久的。)
  接下来,原本集中于外部的注意力将移回内部。
  该从哪里开始分裂才好呢?为了避免动作太大很容易会被察觉的疑虑,表面上还是只能低调行事。
  只是,为了要确实斩草除根,必须像用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地将其逼入绝境。
  (首先要等丽兹恢复……)
  就在即将抵达米特基地前,比吕忽然停下脚步。
  总觉得耳畔隐约传来一道令人怀念、十分温暖的声音。
  然而,比吕环顾四周,只有士兵们埋头进行作业的身影,他失望地说服自己只是幻听罢了,而正当他准备再次迈开步伐时——
  「哈哈……真是太好了。」
  比吕抬头仰望上方,映入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那名少女的身影。
  「比————吕————!」
  比起任何事物,都更加令人期待的美妙旋律,随着风温柔地轻抚过比吕的耳畔。
  明明伤势尚未痊愈,她却踩着蹒跚、摇晃的步伐爬上城墙。
  偶尔会皱起一张小脸,大概是扯痛了伤口吧。然而,丽兹就像是想向比吕强调自己没事一样,伴随着夸张的动作,大声呼唤着比吕。
  比吕只能无奈地发出干笑。一旁的斯卡塔赫则是惊讶地瞪大眼睛。
  「比————吕————!」
  再三呼唤自己名字的红发少女——她的身边,也站着慌张失措的银发少女。
  「呵,原来如此,真有活力的女孩呢。」
  「你们一定能处得很好的。」
  比吕如此说完,斯卡塔赫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唯有一次,我曾接触到她的内心。」
  「是吗?那么我们就快走吧。趁她摔下城墙之前。」
  比吕安抚着雀跃不已的心情,同时踩着轻快的步伐,迎接迫不及待的瞬间。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4」。
  从前一集接着阅读的读者,三个月不见了。(编注:指日本当时的出书进度。)
  从第四集开始阅读的朋友……有吗?再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有吧?
  为了以防万一真的有读者跳出来喊「我就是从第四集开始看的!」,总之还是说一声,很荣幸认识您。
  言归正传,如果站在读者的立场来说,三个月的时间感觉非常漫长,但换成自己执笔时,却觉得三个月的时期实在太短了。换句话说,从第一集上市到第四集写完,大概还不到一年吧。
  汹涌动荡的一年——真的是一转眼就过去了。
  如果真的要讲起来的话,大概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吧。
  若要谈起去年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看到书店里摆着自己的书吧。还有天天被忙碌的生活追着跑,一转眼便即将迎接新年了。
  今年才一过年便收到读者的来信,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另外还去参加了派对,原本还很烦恼凭自己这点斤两,真的可以去参加吗?但现在想想,有去参加实在是太好了,多亏于此,才能得到许多珍贵的体验。
  如果今后也能开心地度过每一天,或许也就夫复何求了吧,只是人生总会有许多的突发事件,我想日子还是别过得太松懈才好。
  那么,容我在此表达谢意。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这一集当中,同样很感谢您把包含新角色在内的登场人物都画得相当有魅力。我总是引颈期盼着收到您的草图呢。
  责任编辑S大人、D大人,继前一集之后,这一集依旧给两人添了不少麻烦。未来或许也会继续麻烦两位,还请多多关照了。
  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人员、设计人员以及参与本作品的所有相关人士,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这次也给同事们添了许多麻烦,在此由衷地感谢各位。
  另外,从前一集开始阅读的读者们,我可以一直坚持到这一步,都是承蒙各位的支持——在此衷心地向各位致上感谢。
  今后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能再相逢。

  奉




  「战士们的轨迹」特典小册子

    奥拉与黑之书

  奥拉迎接七岁生日的当天。
  「有空读读这个吧。对你一定会有帮助的。」
  如此说道的父亲交给她的是一本——全黑的书籍。
  书名为《黑之书》。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能领悟到书的内容想传达什么。
  在这个世界(亚雷堤尔)里,没人拥有与生俱来的黑色特征。
  不——正确来说,过去只出现过一个人。
  第二代皇帝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双黑英雄王、胜利关键者、假面人、斗争之子、权略之超越者。
  他的代表称号多不胜数,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的「军神」这道称呼。至今仍在葛兰兹大帝国拥有压倒性的人气。
  「……有趣吗?」
  由于奥拉出生在优秀参谋辈出的名门,因此她年仅七岁,便已经决定好将来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足以在葛兰兹大帝国青史上万古流芳的军略家。
  「当然,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因为我自己也读过一次了。」
  听见父亲这么说的奥拉,兴味盎然地眺望着《黑之书》,之后不经意地微微偏过头。
  「……新书吗?」
  家中的藏书,奥拉已经全部都读完了。当然,「军神」的相关书籍,她更是熟读到几乎都能背起来了。她会这么问,就表示过去不曾读过父亲拿给她的这本书。
  「是啊,里头也收录了至今为止的书籍当中,不曾提及过的『军神』轶闻等等,同时,兵法方面也整理得条理分明。我想奥拉一定会喜欢的吧。」
  「…………那么我要读。」
  奥拉向父亲大大地点了点头后,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返回自己的房间。
  她安抚雀跃浮动的内心,纵身飞扑在床上,压抑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翻开书本。
  在军事国家葛兰兹大帝国境内,「军神」的名称神圣不可冒犯。
  他是众人的目标,是众人憧憬的存在,也是众人仰慕的对象。
  「修瓦兹……好厉害的人。」
  以军略家作为志向的奥拉当然也不例外,她相当崇拜「军神」。
  更重要的是,有关于他的轶闻不胜枚举;令人为之神往的兵法同样难以数计。
  「……真有趣。」
  修瓦兹尽管已是千年前的人物,却仍拥有招揽人心的不可思议魅力。
  谜团重重的半辈子,终生征战沙场的人生,经历了千回百折才终于抵达的顶点。
  「他当时一定可以统一世界的。」
  无论阅读哪一本「军神」的文献,奥拉最后一定会归结出这道感想。
  如果由他成为第一代皇帝引导众人的话,纵使无法永远维持,但当时扩展的版图一定会更胜于现今的葛兰兹大帝国。
  不管怎么说——
  「这本书……真的太精采了。」
  虽然作者不明,却钜细靡遗地传达了「军神」的魅力。
  也必须好好感谢买了这本书的父亲才行。不,更应该称赞的是过去达成这些出色伟业的「军神」吧。毕竟若是没有他,后人也无法写出这本书啊。
  「嗯?」
  奥拉此时才蓦然注意到,窗户外头,夜色已经悄悄笼罩大地。
  「……再读一次就好。」
  她不想打坏这片余韵。再说,睡意早就被内心的激昂吹向九霄云外了。
  再读一次就好……这么想的奥拉,想当然耳,读着读着便天亮了。
  结果,奥拉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一再阅读《黑之书》,直到第四天被母亲斥责以前,她都不曾阖眼。

  *****

  「……在那之后,《黑之书》就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被迫听到这些话,任何人一定都会害羞得满脸通红吧。
  一股茫然无措的情绪朝着比吕袭卷而来,他忍不住捣住耳朵、伏下脸。
  「……你有在听吗?」
  被人轻轻拍了拍头,比吕一抬起脸,视线正对上银灰色双瞳中寄宿着不满的奥拉。
  「呃……我已经知道奥拉有多么喜欢第二代皇帝了。」
  比吕说完后,奥拉却再三地摇摇头,双手还不停地挥动。
  「不对……是爱喔!」
  嗯!奥拉像是自我激励似地双手用力握拳。
  由于她脸上不带表情,让人很难判读她微妙的情感变化……
  总之,比吕比较想吐槽的是,拜托不要当着本人的面,说出那种发言啦。
  「……你也读一下吧。」
  奥拉伸长手,她推到比吕面前的正是《黑之书》。要他阅读赤裸裸地记载着自己过去生平的书,这么做简直形同于拷问。不过,面对双瞳正闪闪发亮的奥拉,自己确实也想回应她的期待——只好忍耐一下了,这么想的比吕认命地拿起《黑之书》。
  「……读完后,我会进行笔试喔。」
  比吕完全被绝望所击沉,发出声不成调的悲鸣。

  克劳蒂雅的野心

  「跪下。」
  仅是简短的一句话。冷峻说出口的言语便化作利刃,刺向眼前的男子。
  痛苦地歪皱着脸的,是在王都里领导反叛军的人。
  事情开端要回溯到三个月之前——克劳蒂雅的王兄佛劳斯王太子于当时杀害了国王,企图篡夺雷贝林古王国。
  不过,王兄的诡计最终不堪一击地遭到彻底击溃。一切都是多亏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比吕·修瓦兹的协助,才得以使佛劳斯王太子的计划泡汤,而当时还是王女的克劳蒂雅,之后也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
  弑父篡国失败的王兄死在战场上,在背后教唆的共犯也已经伏诛。
  就只剩下眼前被捕的男子。
  「……我才不会向你这种女人低头。」
  「哎呀,是吗……真是遗憾呢。」
  克劳蒂雅说着的口气听不出任何失望,甚至脸上还浮现出浅浅笑意。
  至今为止,克劳蒂雅非常顺利地一步一步握紧实权。
  敢像男子一样表示不服的人并不多。一方面是因为克劳蒂雅早就为此事先做好了准备,但不可否认的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父王所留下的那群懦弱、不中用的臣子,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不过,若你不肯臣服,可是会被抄家喔。到时你的妻妾、子嗣可能得沦落街头、无以维生。当然情况也说不定更严重……若希望得到王家的庇护,就乖乖臣服吧。」
  克劳蒂雅将侍女送来的水果放进嘴巴,再以舌头舔舐沾上果汁的手指,露出一抹妖娆的微笑。周遭的士兵、重臣甚而是被捕的男子,无不直勾勾地紧盯着那道笑容。克劳蒂雅的笑容正是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冶艳魅力。
  「只是尽管你臣服了,为了杀鸡儆猴,还是必须取下你的脑袋就是了。」
  将这名男子斩首之后,王国会善待保护他的家人。即使他的家人憎恨克劳蒂雅、受到愤怒所主宰,只要克劳蒂雅秉持诚意地对待,再对他们灌输洗脑——克劳蒂雅的正义形象,恨意最终一定会转为忠诚心的吧。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懂得掌握糖果与藤鞭的不同使用时机,就能轻而易举地驾驭人心。
  「我的家族真的可以平安无事吗?」
  「当然,应受制裁的人是你,你的家人何罪之有?」
  克劳蒂雅露出宛若圣母般的温柔笑容,甚至不惜举起手抵在胸前表示:「我可以向先王罗可斯发誓。」或许是相信了她的这句话吧,男子将额头贴在地面,大声开口:
  「一切都是我的独断专行,即使要我以这条命来赎罪,也绝无怨言。是我不该对女王克劳蒂雅……对雷贝林古王国带来不必要的混乱,我深感惭愧。」
  男子始终低着头,嘴唇因为懊悔不甘而歪斜,用着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明白提出这种要求很厚颜无耻,但请您开恩,赦免我的家人吧。」
  「我答应你。念在你如此诚恳地忏悔,我会以我女王克劳蒂雅之名,下令严禁伤害你的家人一根汗毛。」
  「感激不尽……」
  「那么,把他带到处刑台吧。」
  克劳蒂雅一声令下,站在男子两旁待命的士兵便带着他退出大厅。
  这下叛乱的嫩芽全部连根拔除完毕了。
  接下来就是举行加冕仪式,并着手复兴南部,另外也得勤加练兵,与诸国进行交涉等,表面上必须尽可能低调行事,避免无端引起风波。
  暗地里则透过谍报活动、贿赂各国有力贵族等,稳扎稳打地致力于增强国力。
  只是,要瞒过葛兰兹大帝国的眼线,的确是极其困难,不过幸运的是,克劳蒂雅已经找到愿意积极提供协助的人物。
  (比吕大人……也要请您多方协助喔。只要彼此的利害一致,您和我谁都别想中途下船。)
  为了让至今长达千年的漫长岁月中,一直有志难酬、苦闷度日的魔族,重新抬头挺胸地站在阳光下,克劳蒂雅无论如何都必须继续前进。尽管会遭到辱骂,即使会被人唾弃,只要能让魔族之名流传后世,她甘心被人在历史的一页上,刻下昏君的臭名。
  (先王罗可斯的梦想——我一定会在这一代实现。)
  总有一天,一定要让雷贝林古王国跻身诸国列强之一,成为称霸世界的一国。
  届时,世界一定会再次体会到——
  亲身地实际体会到——魔族的可怕及强大。
  克劳蒂雅的眼瞳中,理想的炽焰正熊熊燃烧。
  「这下审问都结束了。我也回自己的房间吧。」
  接下来要做的事堆积如山——现在可说是分秒必争。
  可没有闲暇时间游乐了。
  甚至就连贪眠的余裕也没有。
  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超前、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比任何人都更快地——

  ——握住顶点。

  (我的霸业现在才正要开始呢。)

  千年的羁绊

  伸手一挥,数十颗首级抛上半空;铁臂一挥,数百颗首级飞散四方。
  大口一张,便能灭国;獠牙一露,百国皆亡。
  或许说来令人惊讶,但他确实具有如此能力。
  狮子心王雷恩·维尔特·亚堤邬司·冯·葛兰兹——
  深得精灵王厚爱的青年——后世津津乐道的「始神」本尊之名。
  佛尔斯历二百零四年八月十五日——距今千年以前所发生的事。
  在有如被丢进热锅的炎热酷暑中,亚堤邬司来到了避暑山庄。
  「好热!热死了!这什么天气嘛!」
  一名金发金眼的青年跳下马车,嘴上嚷嚷着小孩子才会说的话。
  ——这不是比喻。
  他确实是从移动中的马车跳下了车。
  而且华丽落地的青年脱掉身上以金银缀饰的奢华外挂,丢到地上。
  他完全不在意衣服沾上沙土,当场露出锻炼精实的上半身,端正的脸庞皱成一团,对着太阳大大地张开口喊道:
  「来拼输赢吧!来啊!放马过来!我一定会把你拽到地上来!」
  大概是败给酷暑了吧,亚堤邬司喊着莫名其妙的叫嚣。
  别看他这样,青年可是贵为一国之王,拥有让周边诸国伏首称臣的权威。
  斗志满满地想要打倒太阳的亚堤邬司,眼角余光瞥见一辆马车戛然停止,顿时扬起漫天沙尘。
  「…………你要是真的这么做,只会害这个星球碎成木屑啊。」
  从马车走下来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他一脸无奈地开口劝谏。
  双黑英雄王——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运用出类拔萃的智略,拯救正面临亡国命运之国家的英雄;同时,也是在过去那个由魔族统治的世界中,达成了促使人族从奴隶身分中解放之伟业的少年。
  广受后世津津乐道的「军神」,深得士兵、人民爱戴的少年。
  只是,现在的少年还没有建立什么丰功伟业,名声也尚未威震世界。
  「为什么修瓦兹可以那么冷静啊?你不热吗?一定很热吧!什么避暑胜地嘛!根本耍人嘛,竟敢玩弄我,明明还是很热啊!」
  「热归热……也还不到无法忍耐的地步。」
  「……真不愧是我的义弟。要是走在街上的话,四周一定会响起『冷静的修瓦兹大人好棒喔~』之类的痴迷尖叫声吧。」
  嫉妒义弟女人缘的亚堤邬司,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修瓦兹只是干笑一声,耸了耸肩。
  「擅自想像并妄下判断,是你的坏毛病。我可从来不曾在街上听到什么痴迷的尖叫声。」
  「少骗人了。我可是亲眼目睹了喔?修瓦兹收到小村姑写的情书了吧?」
  「嗯,这个嘛…………确实偶尔会有这种情况。」
  「身为皇帝的我,接到的都只有烦人的政治联姻而已。可是,身为皇弟的修瓦兹居然把麻烦事都推给皇兄,自己跑去和小村姑卿卿我我,不觉得很过分吗?」
  「真的那么不愿意的话,不然我来代替你吧?」
  修瓦兹半开玩笑地说完,亚堤邬司随即眯起眼,露出有如发现获物的老鹰般的锐利眼神。当中蕴涵的并不是怒气,也并非嘲笑,而是无比认真的光芒。
  或许是因为热昏头而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吧,亚堤邬司似乎是当真了。
  「如果修瓦兹希望的话,我是真心愿意将皇位让给你喔?」
  「不了……那实在……」
  亚堤邬司的提议,修瓦兹根本想都没想过,因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如果没有修瓦兹,这个国家早就灭亡了。我大概也无法活到现在吧。修瓦兹对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只要你开口,我很乐意将皇位让给你。」
  只要修瓦兹点头,亚堤邬司大概明日就会让出皇位了吧。
  如果有人反对,他会竭尽全力消弭异议,即使对象是国民,他也会不惜以武力使其认同。
  「不了……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由于正在犹豫着该怎么拒绝的修瓦兹迟迟没有接着开口,此时——
  「……呵呵。」
  亚堤邬司露出浅浅笑意,伸手环过修瓦兹的肩膀。
  「我只是在开玩笑。抱歉,说了这种无聊话。」
  「不会……是我不好。不该拿这种事来说笑。」
  「你别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亚堤邬司笑口大开地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攀在修瓦兹的背上。
  「我累了!背我到别墅吧!」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自己走啦!」
  血浓于水——因而借由血缘差异隔开了外人。
  「不要!我可是皇帝喔!这是皇命!」
  「别胡闹了!你这个没用的皇帝!」
  那么,两人之间的羁绊,一定是远比血缘更加浓烈之物吧。

  翱翔天际的黑天五将

  各支种族争相竞夺霸权的时代。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弱肉强食时代。
  死生共存的激烈世界——衍生出的是怨怼的漩涡。
  这里是战场——不容有一瞬眨眼的严苛空间。
  两支十万大军正面交锋,唯有气吞山河得以形容。
  每一道刀剑互击声响起,数百、数千、数万生命随之殒落大地。
  气魄与气魄的冲突撼动大气,地面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似的。
  在一处可以遍览战场全景的悬崖上。
  「哈哈!如何?我锻炼的士兵们很强大吧!」
  一名男子轻佻的表情当中,染满了愉悦之色,喜孜孜地眺望着交战的军队。
  「真无趣。凭借蛮力攻击,就与野兽无异,既然身为人,就必须多动脑才行。」
  另一名男子边是以手指轻敲眉头边说道。
  「啥?喂,罗可斯,你明明就是魔族,居然说什么身为人?」
  「若亚里泰德,你的最大缺点就是说没两句话,便会立刻动怒。再说了,战场上不分魔族或人族吧。」
  被唤作罗可斯的男子对于若亚里泰德的挑衅,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啐,我要在心底祈求精灵王,让你的军队溃灭。」
  「别说那种孩子气的话了。我军可没有那么脆弱。」
  两人互睨对峙。此时,一道人影轻快地哼着歌走了过来。
  「哼哼~~你们两个~~感情还真差耶。小心会被爷爷骂喔?」
  「不男不女的家伙闭嘴。」
  「安费比亚……别靠近我。你的长相会引起我生理上的抗拒。」
  被称为安费比亚、性别不明的那个人,气呼呼地鼓着双颊瞪着两人。
  「真过分~~人家什么也没做吧噗!」
  「别露出那种和你完全不搭的表情啦!会害我想揍你耶!」
  「若亚里泰德。哪有人动手之后才说那句话的?」
  尽管罗可斯的话语本身听起来,似乎是在制止,但眼神却在煽动着若亚里泰德多揍几拳。
  「太过分了……人家做错了什么吗?你倒是说说看呀……」
  安费比亚捂着脸颊,故作可怜地泪眼汪汪看着两人。
  由于实在太过倒胃口,罗可斯与若亚里泰德不由自主地倒弹三步。
  「战场上一瞬间的松懈都可能致命。要老夫提醒几次才听得进去哪,小鬼们。」
  忽地一道语声介入三人之间。
  一名杵着拐杖的白发老者踩着缓慢的步伐,朝他们三人走来。
  「哎呀,有什么关系。如果先不谈躬先表率的问题,指挥官表现得愈是从容,士兵们也愈是放心啊。」
  老者背后跟着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他带着一脸苦笑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修瓦兹大人就是太纵容他们了,他们才会愈来愈无法无天。」
  「老师有点太严苛了。今天难得五人齐聚一堂,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被唤作修瓦兹的少年步伐悠哉自在地通过四人的视野,走到悬崖边俯望着下方。
  「好了,虽然你们的军队都在各处奋战着,但就是缺乏了致胜的关键一击。」
  修瓦兹转身重新正对四人,接着扬起嘴角,泛开一抹笑容。
  「那么,我问你们。为了避免战况陷入胶着,应该怎么做才对?」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四人皆是一脸疑惑地蹙起眉。
  「呵,出动主力部队,彻底断绝对手的气息呢?」
  老师率先开口,比吕摇摇头否定。
  「真可惜。这个情况下,确实需要新战力,但并不是我。」
  对于比吕这句意味深远的话,最先意会过来的人是老师,接下来则是安费比亚与罗可斯。
  「哎呀~~修瓦兹大人,人家先回去指挥自军啰!」
  「我也要先告退了。」
  二人匆匆忙忙地离去后,被抛下的若亚里泰德依旧无法掌握事态,明显地慌张无措。
  「怎、怎么啦!?你们怎么突然全跑掉了?」
  「若亚里泰德,你看看那边,应该就会明白了。」
  若亚里泰德的视线顺着修瓦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一支军队刻意绕了一大圈,悄悄接近。一看到高举的纹章旗,若亚里泰德顿时脸色大变。
  「呃,那是梅泰欧尔!?可恶,他打算把功劳全部抢走吗?」
  大惊失色的若亚里泰德也离开了悬崖,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修瓦兹不禁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满意的修瓦兹发现老师还留在原地。
  「老师,你不过去好吗?」
  「老夫就在这里好好学习一下年轻人的战斗吧。」
  话说回来——老师接着开口:
  「黑天五将吗……哎呀,还真是获赐了一道威风凛凛的名字啊。」
  「亚堤邬司最喜欢四处赐封头衔了。」
  「在老夫看来,这个头衔配他们那几个小鬼太可惜了。」
  「当他们的存在举世闻名时,为了深深刻划在人们的记忆中,称号就显得不可或缺啊。」
  效力军神麾下的黑天五将——正是之后让这道称号名震天下的众人总称。
  现在尽管仍渺小得不堪轻风一吹,但不久的将来,将以旭日东升之势袭卷地面。

  媛巫女与信

  精灵王庙——如其名所示,是祭拜精灵王的地方。
  就在精灵王庙的最内侧,聚集了一群为了将来能成为巫女骑士而潜心训练的实习巫女们。
  男宾止步、女性的花园,甚至也有人称这里是杀戮世界的唯一乐园。
  如此神圣的精灵王庙,代表者媛巫女,周遭无时无刻都有护卫贴身戒备。
  为了严防媛巫女遭遇危险,护卫们随时都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今天的媛巫女也在两名护卫同行下,来到练习场慰劳实习巫女们。
  「唉……」
  媛巫女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两名护卫一脸伤脑筋地面面相觑。
  媛巫女这两天的情况不太对劲。
  在这之前,明明还是一如往常地用着坚毅的态度遂行职务。
  「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个性强势的巫女骑士说道。
  「你不是也知道吗?最近媛巫女大人非常迷恋黑皇子呀。」
  回答她的是怯懦的巫女骑士。
  「喔,你说比吕殿下啊……之前曾在这里住过几天吧。」
  「是啊,之后似乎和媛巫女一直保持通信,但只要比吕殿下回信慢了,媛巫女就会变得意兴阑珊的。」
  强势巫女骑士不禁感到一阵头痛,伸手扶着额头。
  「……居然会严重到影响工作,只能说,媛巫女终究也是个少女啊。」
  「光是能与媛巫女大人通信,就足以成为他国嫉妒的对象了,居然敢不回信,害得媛巫女这么烦恼,还真是吃香的男人呢。」
  「就是啊。那么,信是什么时候寄出去的?」
  若是没记错,黑皇子目前是配属于南方的贝尔克要塞。
  从精灵王庙快马加鞭送去,大概只需两天就能送到黑皇子手中了。
  就算黑皇子愁于不知内容该怎么回,但再怎么样,三天或四天、最迟一周内都应该要收到回信才对。
  「六天前左右,顺利的话,今天差不多该要收到回信了。」
  「平时大概都是隔几天收到回信呢?」
  「应该四天之内就会收到了。还记得收到信的那一天,媛巫女大人整个人喜上眉梢的,我永远都忘不了呢。」
  「要不要再派快马去催一下?」
  「那么做的话,会被媛巫女大人责备的。再说了,以我们的身分立场,要是敢催促葛兰兹皇家的人,绝对会被砍头。」
  听完怯懦巫女骑士的话,强势巫女骑士偏过头。
  「会吗?黑皇子明明看起来很温柔啊。总觉得他应该会笑着原谅我们吧。」
  「还是乖乖地静静等待吧。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媛巫女不对劲的理由,结果什么事也做不了,总觉得坐立不安耶。」
  强势巫女骑士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此时,一名巫女骑士从训练场出入口跑了过来。
  「媛巫女大人!比吕陛下寄信来了喔!」
  喔!两名巫女骑士也跟着转过视线,忽地一阵强风扫过。
  「什、什么——!?」
  「哇啊!?」
  两名护卫慌张地连忙冲上前想确保媛巫女的安全,但原地却不见她的身影。
  「可恶!媛巫女大人到哪去了!?」
  「会是怪物之辈吗?竟然可以在一瞬之间,掳走媛巫女……」
  两人大惊失色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停在某个地方,两人像是下巴脱臼似地大大张开嘴。
  「喂——!?什么时候绕到背后的!?」
  送信过来的巫女骑士一看到冷不防出现在身后的媛巫女,吓得惊叫出声。
  媛巫女几乎是用抢的接过信后,喜不自禁地伸手抵在脸颊上。下一秒,倏地转身奔向出入口。
  「……您要去哪里!?」
  「请等一下!现在还在视察耶!」
  两名担任护卫的巫女骑士连忙出声大喊,媛巫女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
  「必须赶快回信给比吕大人才行!」
  媛巫女彷徨无措地,回应一脸仓皇追上来的两名护卫。
  「是紧急事件吗?」
  「是的,事态紧急。」
  「内容写了什么?」
  「他问我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实在太多种了,我现在正大伤脑筋呢。」
  「啥?」
  惊愕无言的强势巫女骑士当场停下脚步。
  就在巫女骑士愣在原地时,中断视察的媛巫女早已飞也似地奔过通道而去。
  「等一下!只为了这点小事就中断视察,未免说不过去吧!」
  护卫们连忙朝着媛巫女的背影喊道,但她完全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离去。
  恋爱是盲目的——看来这一点,即使是拥有千里眼的媛巫女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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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0

10000
hehe_wow 勳爵
一口气看下来剧情真的不错,大爱六皇女~

6 年前 0 回復

lajitomg 騎士
感觉快要和国王决裂了.不知道接下来会网罗到什么样的人.感谢翻译录入.结尾的小故事也很精彩

7 年前 0 回復

翔翼天使 侯爵
我就想吐槽男主那句「好久沒流血了」
哈哈 也是拉 上次被第一皇子打飛得時候只是被電成黑炭而已~沒有見血啊~

不過 真的很好奇 第三皇子到底是有多無能啊!兩萬大軍 居然被兩千部隊擋住了!

最後在送給這個亡國公主一句話..........
「自古槍兵幸運E」啊......

7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第四卷了呀
男主的後宮愈來愈大
但好像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

7 年前 0 回復

风成一龙 王爵
' tu5201 发表于 2017-2-24 20:58 皇帝第五卷被第一皇子杀了!那又他什么事,应该是黑死乡吧 '


瞬间被你剧透了,看来我要去补web版的了

7 年前 0 回復

docketgf 伯爵
麗姿這次還真慘阿  被虐的不成人形   還好遇到一個正直的妹子

7 年前 0 回復

真鏡名ミナ 皇帝
千年前的事情有7个短篇,在官网上有

7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比吕千年前缺失那部分记忆有关的一部分

7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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