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サグ]天使的3P! 6[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9 21:59 编辑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天使的3P!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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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蒼山サグ
  插畫:てぃんくる
  翻譯:吳松諺
  錄入:路人甲
  修圖:路人乙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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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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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潤三人與對手霧夢團隊寄出試聽帶報名兒童樂團競賽後,都摩拳擦掌地等待預賽結果。
  然而女孩們很快就碰了壁,遭遇新的難關。
  五島潤自信漸失,變得更加膽小。
  紅葉谷希美則變得容易焦躁,情緒不穩。
  金城空還是一樣氣定神閒,呵欠連連。
  她們究竟能不能突破這場突如其來的考驗,化危機為轉機呢——?
  蘿莉&流行樂交織而成的第六集登場!










  CONTENTS
  序曲
  PASSAGE 1
  PASSAGE 2
  PASSAGE 3
  PASSAGE 4
  終曲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9 22:41 编辑




  序曲

  我的最愛:妹妹
  
一年一班 貫井響


  我有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妹妹。
  在作文裡很難寫出她有多可愛,不過說到「我的最愛」,我只想得到這位妹妹。因為我每天都在想我的妹妹,想到沒時間喜歡其他東西。
  我妹妹很漂亮,從頭到腳不管怎麼看都很漂亮,站遠一點看也很漂亮。不管從前面看,後面看還是從旁邊看都很漂亮,用顯微鏡看也一定很漂亮。就算在太空遠遠看日本,我也找得到妹妹在哪裡,因為那裡是全地球最閃亮的地方。
  之前上課的時候,老師說地球出生到現在已經很久很久了。生物原本只是像小蟲子一樣,後來進化好多好多次才終於變成人類。雖然進化這個詞很難懂,我還不太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以後不會再有比我妹妹更可愛的生物了,所以地球上每個生物進化的終點一定就是我的妹妹。能當這種妹妹的哥哥,我真的覺得好高興。
  不過只有一件事讓我非常傷心。爸爸媽媽告訴我,哥哥和妹妹不能結婚,害我每天都在哭,現在也在哭。我想就算再過十年,我也一樣還在哭。
  爸爸媽媽說,不能結婚是因為法律的關係。要改變法律非常困難,對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還是沒辦法放棄妹妹。我對其他女生沒興趣,所以即使不能結婚,我這輩子也會只愛妹妹一個人。
  爸爸說,要是我太喜歡妹妹,說不定反而會被她討厭。我不想被她討厭,所以以後要少對她說一點「我好愛妳」,不過她還是我全世界最愛的人,沒有第二名。
  假如有一天法律改變了,我一定要請妹妹嫁給我,當我的新娘子。真希望那一天趕快到來。

  


  「──看到了吧,哥哥心裡從以前就只有我一個。所以各位,不好意思嘍。」
  「這是假的!我什麼時候寫過那種作文了!」
  某次深秋的放學後,Lien de famille和Dragon ≒ Nuts的成員全到我房間來聚會。想不到才一進門,胡桃就發給每個人一分可疑文章,還深富感情地朗誦出來。
  「冷靜點嘛,哥哥。我能體諒你害羞到想裝傻的心情。可是作人本來就該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不然會更難看喔。」
  胡桃反過來勸阻跳起來大聲抗議的我,一肘擱在窗台上,慢慢搖頭。被她那雙絲毫不動搖的清澈雙眼直盯著看,差點讓我產生錯在自己的錯覺,可是我絕對沒有寫過那種東西。
  「看來不只是名字,這丫頭的腦袋也真的開始發瘋了呢(註:胡桃kurumi近似有發瘋之意的kurui)……」
  霧夢不敢相信地這麼說並深深嘆息。所有人好像都很確定誰是這篇文章真正的作者,我該慶幸嗎?
  「雖然整篇都是用平假名寫的,不過到處都有不像小學一年級生的遣詞用字。誰會寫『全地球最閃亮的地方』啊?」
  再說,就像希美舉例的那樣,能吐槽的地方滿滿都是。
  「說到這個,哥哥真的從小就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呢。不好意思啊,我不得不幫哥哥誇個兩句,他的文筆實在好得不像六歲呢。」
  可是胡桃不為所動,洋洋得意地大聲彈了一下手指。看她這麼會裝,我反而開始好奇她的臉皮能厚到什麼地步了。真的只是好奇。
  「哇喵,這好像是胡桃的字耶。」
  「兄妹同住一個屋簷下,字跡像很正常啊。」
  小潤挑出的明顯疑點也被她一口撇清。還挺得住耶。繼續猛攻吧。
  「說不定事實剛好相反,是哥哥太喜歡我才故意模仿我的筆跡喔。討厭啦~」
  結果戲還沒看到,不實罪名又多了一條。假如六歲的我去模仿她的筆跡,那麼胡桃才兩歲就已經熟練所有平假名寫法了呢。
  「呼啊。這餅乾好好吃喔。」
  「真的耶!有大城市的味道!」
  在我猶豫是否吐槽時間上的矛盾時,小空和相江的閒聊讓我注意到大家根本沒把她當一回事,於是作罷。
  「這個餅乾的牌子不是『庄腳大媽』嗎?」
  「可是小梅,這裡有寫期間限定喔!」
  「喂,不要叫我小梅。」
  「再說,期間限定跟大城市有什麼關係……?」
  「嗯~因為島上好像很少有期間限定的東西嘛。」
  霧夢在沒惡意地指著包裝的小潤旁邊做出彈額頭的動作,希美和相江面對面地繼續為餅乾傷腦筋。
  「咦,是怎樣?妳們對這篇作文應該還有話要說吧?」
  眾人兩三下就轉移了話題,讓胡桃碰軟釘子。考慮到這篇大作應該花了她不少心血,我也免不了有點同情她──就算扣掉我是被害人的部分,仍有那麼一點。
  老實說,我對這篇文章最大的感慨,是任誰八成都會有的「她為什麼不把這種力氣用在正經事上」。
  只是,那在今天多了點想像的空間。
  我開始偷偷推測胡桃的行動原理──她可能是昨晚怎麼也睡不著,才會寫那種東西吧。因為太緊張才找事情分散注意力之類的。
  畢竟接下來,我們七人就得一起面對這決定我們命運的的一刻了。
  「不過這個真的好好吃喔,希美好喜歡。」
  「哇喵,在特殊期間才有得買,好可惜喔。」
  「呼啊。如果天天都吃得到就太好了。」
  Lien de famille三人也似乎刻意在找話題聊,音調拉得有點高。看她們好像有點錯失切入正題的時機,這時候由我開口,應該比較好吧。
  「各位……差不多該把結果通知書打開來看了吧。」
  『!』
  我慢動作地環視整個房間問,包含Dragon ≒ Nuts成員在內的六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兩封通知書在昨晚同時送到。由於大家希望在所有人到齊時一起揭曉,我便負起導師的責任,將兩封緘書保管了一晚。
  「也……也對。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相江不停撫摸壓在座墊上的腿,挺直背脊。兩眼所望之處是我的書桌桌面。
  我們日前製作試聽帶報名的兒童搖滾競賽結果通知書就在那裡。有段時間,大家不約而同地無視其存在,看也不看一眼的角落,如今匯聚了所有人的意識。六人臉上充滿緊張、不安,將其掩蓋而擠出的笑容各自不同。非同小可的熱意,使房內的體感溫度急遽上升。
  「好啊,hibiki。就打開來吧。」
  霧夢緊抓她的及腰長髮,輕聲應和。她的情緒看起來相對鎮定,但眨眼睛的頻率好像多了不少,怎麼也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樣。
  「好,我開嘍。」
  我嚴肅地站起,從桌上拿來兩只信封。途中孩子們一個個往房中央湊近,圍成一個小圓圈。
  「響……響哥哥……要先開哪邊的?」
  「兩邊一起開就好了吧。讓阿響把兩份都背朝上放在我們中間,數到三一起翻過來。這樣子……應該最不緊張吧。」
  「呼啊。我也投希美一票。」
  我一回來,小潤、希美和小空跟著提議開封辦法。嗯,那樣應該最公平。雖然不知道通知書是怎樣的格式,不過那無疑能將兩團得知結果的時差縮到最小。
  結果會有四種可能。
  ①雙方都通過。
  ②雙方都落選。
  ③只有Lien de famille通過。
  ④只有Dragon ≒ Nuts通過。
  我期待並相信的當然是①,而萬一是③或④,屆時這六人恐怕將會是極端的悲喜兩端,那麼同時照應兩團的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算了,別想得太負面。
  此時此刻,我應該相信她們六人為這競賽付出的努力和熱情。
  「霧夢、相江、胡桃,妳們都同意嗎?」
  「好啊,正合我意。」
  「我也贊成大家的意見!」
  霧夢和相江注視著什麼都還沒有的圓環中心點了頭。
  「哥哥,麻煩你了。」
  胡桃也把假作文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抿脣以待……假如那篇作文真的是我寫的,那種扔法真是傷人到極點,但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
  「為公平起見,我兩邊一起翻開。」
  我以拆信刀小心開封,一個字也不看地直接把裡頭的通知書翻到背面,擺在圓圈中心。
  『──一~二~三!』
  使個眼色後,我隨眾人的倒數聲同時翻開兩份通知書。
  『……………………』
  沉默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過了幾十秒。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紙上文字,臉上不帶一點喜怒哀樂,全身動彈不得。
  只看一眼,我就明白左右並排的兩張紙上,字句沒有任何不同。
  儘管如此,我們──

  『經嚴正審查,貴樂團尚未達到預賽標準,在此深表遺憾──』

  仍然不由自主地,將以此開頭的通知書主文從頭到尾重讀一遍又一遍。
  四種可能的結果是──②。
  ──雙方都落選。
  這會不會是我自視過高,無憑無據地以為不會有這種結果而招來的懲罰呢?
  我甚至產生這種想法,使一股無法言喻的罪惡感痛劈在我身上,整張嘴被縫住似的張也張不開。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9 21:34 编辑




  PASSAGE 1
  
  「……我抗議。」
  打破七人漫長沉默的,是霧夢壓低到最底限的嘟噥。
  「這算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要跟主辦單位強烈抗議!」
  並突然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跳起來一把抓走我的智慧型手機。
  「等……等一下!妳先冷靜一點!」
  「冷靜個頭啦!誰接受得了啊!那絕對是我們最好的演出耶!」
  這一點我也深信不疑。我很確定兩個樂團都是錄下了最棒的現場演出影片,才願意寄出去報名。
  所以假如她們真的想問清楚,只要不無理取鬧,我也不反對就是了。
  「直接打電話之前,要先把通知書全部看完才行。」
  「全部?哥哥,那是什麼意思?」
  「……啊,通知書總共有兩張耶。」
  我對孩子們中第一個察覺的相江點點頭。沒錯,由於我翻得太剛好,猛一看不像有兩張。但當我將它們擺在地上時,觸感已先一步偷偷透露了這個事實。
  「呼啊。評審選評。」
  小空慎重地伸手翻開第二頁並讀出的頭一句話,與我的預感相同。果不其然,通知書也包含了「為什麼落選」的詳細理由。所以在進一步行動之前,至少得把評語仔細看完。
  我將另一組──Dragon ≒ Nuts的選評也翻到上面,重新跟大家一起詳閱。看來選評分為「演奏」、「舞台表現」、「綜合評價」三項,各有A~C三級及評語。
  Lien de famille的「演奏」評價是……B。
  「節奏部分整體性相當高,營造出優秀的律動感。相對地,所有部分的音調強弱落差還有進步的空間。若能將激情的部分和積蓄爆發力的部分分得更明確,水準一定會更高。」
  對於小潤輕聲讀出的每一句話,希美、小空和我都無法辯駁……嗯,這麼說來,的確是那麼回事。
  接著是「舞台表現」……這是最低的C。
  「雖然三人樂團有些不得已的難處,不過單純就觀眾角度而言,演奏者站得有點僵硬,缺乏舞台效果。不必站在麥克風前的演奏者可以嘗試加一點活潑的動作,在舞台上走動;或者加倍提升演奏技術,超越小學生的層次,追求無可挑剔的品質。以上建議請和其他成員討論看看。」
  「……唔~說得倒輕鬆。我們光是唱歌和演奏就已經喘不過氣了耶。」
  即使嘴巴嘟得圓鼓鼓,希美臉上也沒有明顯的怒意。
  這表示評語一點也沒錯。簡言之,意思就是「不可以只因為唱歌和演奏就喘不過氣喔」。對於這點,我也完全沒有反駁的念頭。
  總結以上兩點,「總評」為B。
  「貴樂團的樂曲寫得很好。只要活用這個優勢來確立樂團的方向,加強自己的獨創性,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能更上一層樓。」
  「呼啊。好可惜喔。」
  就連平常不太會表現情緒的小空,如今也難掩失望之色。三人彼此對看一眼後全都說不出話,垂下頭去。
  我很想找點話來安慰她們,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看清楚Dragon ≒ Nuts的選評。於是我懷著一顆鬱悶的心,看向一旁的紙張。
  先就結論而言,她們和Lien de famille有一點相反──演奏C、舞台表現B。綜合評價同樣是B。
  評語如下:
  
  【演奏】
  使用預錄音源當然完全沒問題,但假如評分標準和所有節奏引導都是現場演奏的樂團一樣的話,未免有失公平,所以稍微嚴格了點,才會導致這樣的評價。鍵盤和貝斯跟預錄節奏的協調感如果能再提升,相信聽起來會更棒。歌唱的部分非常好,可惜偶爾會出現太過在意樂器的感覺。只要再勤加練習,一定能大幅突顯貴樂團的獨創性。
  
  【舞台表現】
  這樣的演出實在很有創意,絢麗的舞台效果讓人眼睛一亮。可惜的是,貴樂團目前所用的投影方式在實際舞台上會顯得太小,只為這一場表演準備一整面銀幕也不太公平,有必要再多考慮可以配合不同舞台大小的具體投影方式。不僅在本競賽中可能面臨障礙,即使在更小的展演空間也需要找地方設置器材。若有意長期持續樂團活動,自然必須認真研究更好的「表現方式」。
  
  【總評】
  創意與樂曲本身都完全在水準之上,不過現場演出時,包含演奏方面的表現是否能達到影片效果就讓人保持疑問了。建議多找時間接觸各種舞台,以增加相關經驗。
  
  以上便是全部內容。
  「嗚嗚,果然我演奏得太差勁,拖累大家了……」
  「才沒有呢。不只是貝斯有脫拍,我的鍵盤也跟評語寫的一樣,錯了三個地方……真不甘心。」
  「什麼嘛,替我們準備一個銀幕又不會死,小氣鬼。」
  相江、胡桃和霧夢都和小潤等人一樣喪氣。另一個共通點,則是她們也沒有認為評語不實而生氣。
  很中肯。兩邊的評價都中肯得沒話說,只是……
  我仍依稀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這比賽要求的水準到底是多高啊?雖然是全國級,但這只是小孩子的比賽吧?」
  或許是霧夢接著這麼問的緣故。我實在不認為這六個人、兩組團隊會輸給其他小學生。
  『…………………………』
  抑鬱不開的氣氛淤積在我們之間。在地上圍成圈的任何人都變得不知所措。
  嗯,事到如今,就只好自己「看個清楚」了。
  「各位……我們來看看去年的比賽影片吧。」
  「哇喵。」
  當我下定決心問出口,小潤驚訝得肩膀顫了一下。
  其實我們都還沒看過。我曾在影音網站搜尋相關影片,發現官方帳號有上傳過去的正式競賽精華片段,但我看也沒看就替她們報名了。
  並不是因為我懶。我們是經過討論,認為在截止日期開始倒數的狀況下,胡亂知道舞台規模或參加樂團的風格傾向可能打擊士氣,不如放膽直接報名比較好,才刻意不看。
  不過,我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
  無論未來怎麼打算,不先讓這六人知道自己的樂團是不是應該落選,就無法走出現況。
  
  就這樣,我們知道了殘酷的現實。
  發現自己根本是井底之蛙,活在多麼窄小的世界。
  「……也太可怕了吧。」
  大家看得瞠目結舌,話都不曉得怎麼說了。直到影片接近尾聲,希美才喃喃嘆了這麼一句。然而那句實在不適合用來形容中小學生樂團,形容黑金屬樂團倒還好的評語,也輕易地獲得了我的認同。
  的確,實在太可怕了。
  那段影片有如不帶一點慈悲的波狀攻擊,將大家至今建立起來的自信像敲不倒翁那樣一截一截地從底敲去。
  「冠軍……是第五號的樂團吧。這下我懂了……」
  相江帶著一口深重的嘆息,兩手應聲貼地。五號是個共有十人的大型流行搖滾樂團,內含一個由薩克斯風、長號和兩枝小號組成的管樂組。混合斯卡風與鄉村搖滾要素編織成歌曲配樂的每一部,品質與獨創性非常高,已有大唱片公司替他們正式發片這點也不令人意外。舞台表現也精采到令我不禁興起「要我掏錢看現場也行」的念頭。
  「這……這些人該不會是職業的吧……?」
  「……他們好像真的因為拿到冠軍就出道了呢。」
  上網搜尋完的小潤和霧夢都是一臉不敢置信。太好了,就該是這樣,不然這個世界一定出了很大的問題。
  不過,假如只有冠軍樂團的表現壓倒性突出,她們受到的打擊不會如此巨大。
  「特別獎是──啊,她們吧……完全看不懂的那一隊。」
  「可是可是,她們真的好酷喔。」
  下一個矚目的是和她們一樣的三人女子樂團,不過表演內容居然是正統派的爵士放克,以不具歌曲的純演奏呈現幾乎完全即興的無劇本舞台劇。雖然在沒有預備知識的情況下看到這種表演很讓人傻眼,但不可否認的是,那依然強烈表現出其高超的演奏技術和獨到的異質品味。
  最重要的是,真的很酷。
  這才是所謂的搖滾吧……不單純只是種風格,更是打從精神上的搖滾,使我由衷折服。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只有得獎樂團都是由國中生組成而已了。
  「我們差得好遠喔。真的是甘拜下風。」
  胡桃望著天花板這麼說,其餘五人也姿勢各異地表示同意。
  其他進入決賽的樂團,無論特性和技術都和她們完全是不同世界。其中兩組還是純由小學生組成,一點找藉口的餘地也沒有。
  想法太天真,所以落選了。看來就只是這麼回事。
  「我還以為自己技術已經進步很多了呢……世界真的好大喔。」
  「我是認真覺得,大家的現場演出都表現得很好,看了這段影片也不會影響我的想法。只是,嗯……沒錯,世界真的比想像中大很多呢。」
  Lien de famille和Dragon ≒ Nuts無疑都是優秀的樂團。若再加上我對她們的感情,她們在我心中更是有無可取代的地位。
  然而儘管如此,把她們擺在冠軍樂團旁邊,還是會顯得黯淡無光吧。
  我在此回想選評。原來如此,假如評語都是以正式選拔的標準寫出來的,那麼的確沒有質疑的空間,只能虛心接受。
  「哼~原來舞台那麼大啊……我們那種真的搬不上去。」
  還有一點,那就是我們太小看賽場規模了。巨大的露天舞台,使霧夢的投影遭評「不實際」的理由一目了然。那就是真正的戰場。從它足足有雙龍島演唱會的特設會場三倍寬來看,霧夢的手提螢幕不太可能達成原本預期的吸引力。
  總覺得,「在極度無知的情況下傻傻報名」的後悔占了我現在心情的一半。
  而另一半──重新體認到「不看影片就報名的確是正確選擇」的想法,我怎麼也無法摒棄。
  畢竟要是事先知道這場賽事水準這麼高,我們可能一開始就放棄報名了。
  可是現在雖然無法登台,大家在截止日前緊鑼密鼓地努力,以及互相切磋砥礪的時間,對兩個樂團甚至對我而言都絕不是白忙一場。這段成長的軌跡,一定能將她們導向更好的未來。
  「貴龍大人,我們以後怎麼辦?」
  只要她們沒有因此停止活動。
  感覺上,Lien de famille的三人不會被這種事打垮。雖然她們都很沮喪,不過總歸還保有教會演唱會這個「必須面對的舞台」。能藉此成長,向前邁進。
  就像相江問得有點戰戰兢兢那樣,真正令人擔心的是霧夢。
  她是為了和小潤等人對抗而組團,競賽也是她找來的。現在沒機會出場,會難過也是當然。
  「嗯~再讓我想一下。雖然剛開始知道落選的時候,我氣得一肚子火,可是現在反而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有太多情緒一口氣衝到腦袋裡,沒辦法好好想事情,多給我一點時間吧。」
  霧夢拉緊她帶來的束口袋,準備回家,讓我放下心中大石。儘管答案是留到以後再說,從她的表情和語氣來看,至少不必擔心會有後遺症了。
  仔細想想,她在首度演唱會對決後也說過「我才沒想過一次就完勝妳們」之類的話。即使她是個說話很囂張的人,對自己的評價倒還挺正確的。相信她一定會將這次視為一個很棒的經驗,藉此找出正確的方向。
  「響哥哥,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對不起喔,麻煩了你那麼多,結果還差那麼遠。」
  小潤也慢慢站起,對我無力地微微一笑。
  「別那麼說。就算還不夠通過預賽,妳們也給了我一段真的非常快樂的時光。以後再接再厲吧。」
  我用力搖頭,替大家打氣後,希美和小空也站起來,垂著眼揮手。
  「謝謝喔,阿響,下次見。整理好心情以後,我會繼續努力練習。」
  「呼啊。定期演唱會就快到了呢。」
  「對呀,先把心思轉換到下一場演唱會上吧。」
  打擊實在是很大吧,大家的聲音都沒什麼力氣。我也很希望她們能早點振作起來,可是那不是今天就能辦得到的事……
  「哥哥,我也先回房間了,等一下就去煮飯。」
  「謝謝喔。今天也盡量多讓我幫點忙吧。」
  目送五人離開並與胡桃暫別後,我回到變得靜悄悄的房間裡。
  「……現實好殘酷啊。」
  我重看一次地上的兩封文件,內容仍舊是落選通知。不然呢?
  唉,既然事情就是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繼續一步一腳印地繼續和音樂正面對決,往更高水準邁進了。
  我獨自輕握拳頭,替自己打氣。
  
  ──這時候,我仍未察覺一種緩慢性的「毒」,已開始慢慢侵蝕我周遭的人。
  
  ♪
  
  過了十一月半,覺得冷的日子也漸漸多了起來。
  放學後,我一面注意銀杏果一面踏過鋪滿黃色落葉的坡道,照舊往教會前進。
  「第一句話真的總是特別難開口呢。」
  由於今天是昨晚接獲落選通知後的第一次樂團練習,邊走邊想的我不禁有點揪結起來。一心想激勵她們而表現得太陽光也不太對,又沒必要整天都擺張苦瓜臉給她們看。
  嗯~結果還是普通就好吧。不要想太多,在「表現好的時候」多誇一點,儘早幫她們找回自信吧。
  就在我確定好方針時,住宅區屋頂夾縫間冒出高了周圍一個頭的尖塔。那就是小潤她們的家──小翅膀。規模雖比賽場小上太多,仍是打定三人音樂根基的寶貴舞台。
  「──嘿咻,大家好啊。」
  「響哥哥好!」
  「呼啊。今天也請多多指教。」
  「變冷了呢~地下比這邊溫暖很多,快下去吧。」
  我手一伸就推開教會正門走進去,見到Lien de famille的成員一字排開歡迎我。嗯,從表情來看,和先前沒什麼不同。昨天告別時的氣氛還很讓人擔心,看樣子是我多慮了。
  「嗯,一起把握時間練習吧。」
  「好!雖然預賽落選很可惜,不過那對我們來說實在太早了呢。」
  「先不要急,把能做的事情一件件作好,對吧?」
  小潤和希美在我應和後活潑地答話,裙襬一搖轉過身去。小空也點個頭高舉右手,晚一步走向聖壇。
  完全放了心的我隨後跟上,和大家一起前往地下練習室。今天也要輕聲步下陰暗狹窄的樓梯,叨擾這個被陳年經典器材包圍的夢幻空間。
  「好,既然演唱會快到了,就先照預定的歌單練一次吧。」
  「呼啊。總彩排~」
  等準備妥當了,我向大家那麼提議。小空「噠」地一聲率先用小鼓表示同意,其他人也沒異議,我便趕快催促大家開始。
  四拍鼓聲。這次的編排是由〈教會之歌〉的安詳氣氛開幕。
  『~♪』
  我靜靜地仔細聆聽三人的協奏一陣子。嗯,做得很好,和平時一樣穩定。
  ……只是,感覺好像有點被選評拉走。
  既然昨天看過那樣的選評,會不會是覺得「真的是那麼回事」而開始把過去沒注意過的「整首歌的緩急分配」當成未來的課題了吧?
  怎麼辦?其實那也僅止於一點點調性上的感覺,若問我能否把選評反映在自己的音樂上,現在也屬於辦不到那邊。這樣的人來指責她們,好像太不知羞恥了點。
  但我好歹也是承諾過要協助她們的人,或許不該太顧忌這種事。
  「響哥哥,感覺怎麼樣?」
  練完全曲後,小潤抱著吉他琴頸抬頭問我。從頭到尾沒有值得挑的毛病,看得出她也鬆了口氣。
  「……嗯,非常好。下週演出應該完全沒問題。」
  經過再三猶豫,我還是決定暫時不提。她們昨天才那麼沮喪,就算想給建議也該找個好時機吧。太心急而傷了她們就本末倒置了。
  「希美也覺得彈得很好喔!以我們來說,很順利了吧。」
  「對啊!……話說,妳們要不要試試看『動起來』啊?像小潤和希美不需要唱歌的時候,就可以多利用點空間什麼的。」
  相對地,我試著重提選評上的「另一個問題」。假如都不提這點,感覺有點太過刻意,再說她們也不是沒那個能力,這樣問一下,應該不至於打擊她們的信心。
  「哇喵。『動起來』嗎?」
  「選評說的那個啊,嗯……」
  小潤和希美帶著深思的表情對看起來。
  「不是說一定要,只是問問看妳們的意願,不喜歡就不用勉強。」
  見她們沉默得有點久,我便如此補充。兩人這才鬆口氣似的微笑,轉回我這邊。
  「再過一陣子或許就能考慮了吧,現在先不要。」
  「演唱會快到了,突然做不習慣的事可能容易搞砸,不好意思喔。」
  「這樣啊,我知道了。沒關係,不要太在意。」
  聽了她們的回答,我也笑著表示理解。也對,這不是一時間要求得來的事,等定期演唱會過後再來挑戰新課題也不遲。
  「好,那我們現在挑比較不放心的曲子重點練習,最後再把整組歌單跑過一次,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呼啊。那麼那麼,我想練新歌。」
  大家對抓著鼓棒舉手的小空點點頭,開始練習。
  經驗不足的曲子也都越練越熟,第二次的總練習也沒有不順之處。
  看樣子,這場定期演唱會一定也和先前一樣好。
  雖然我應該是真心那麼想,但總覺得心中有股莫名的躁動一點一點地逐漸膨脹,究竟是為什麼呢?
  
  ♪
  
  十一月的演唱會當天,整個過程非常順利。
  沒有任何人突然生病,設置和彩排也進行得流暢無阻,按預定時間開場、開演,一直到演奏接近尾聲也沒有發現缺失或意外從天而降。
  『謝謝各位今天也來替我們捧場!接下來是最後一首歌了!』
  小潤深深一鞠躬,稍微調整麥克風角度。再過約莫五分鐘,預定的所有曲目就能全部平安結束。到這時候,不太可能還會發生什麼大問題。
  然而,那沒來由的不安始終沒消退,反而持續脹大。
  不,我應該隱約察覺到原因了。
  ──感覺上,客人變少了。
  沒有少到一目了然的地步,僅只是每個客人的間隔似乎拉長了點的感覺。
  不過數了之後,實際數字便將我的預感明確地攤在眼前。我忍不住心中衝動,注意著演奏內容回翻帳簿,發現票數比上次掉了十張。十張,還算是浮動範圍內吧,可能是Dragon ≒ Nuts表示:「我們到鬥樂祭再一決勝負!」而不參加這次演唱會的影響。不過這也等同是證明Lien de famille的吸引力下降,且還有一個令人寒心的發現。
  上一次的票數也比上上次少了五張。這個紀錄使我背上流滿濃稠的汗水。
  『謝謝大家!喜歡的話,下次一定要再來喔!』
  唱完最後一首歌,台上的小潤全身都是被燈光照得晶亮的汗珠。
  沒有失誤,表現和練習一樣穩。
  嗯,說穩定無疑是很穩定。
  不過每場必到的客人,是否會抱著新鮮的感覺參與每場定期演唱會,這點可就難說了。
  這個真的很遲來的疑問,就這麼跟著我心中的不安持續膨脹。
  
  「……以上就是今天的報告。」
  「好,辛苦啦辛苦啦。」
  散場後,我一邊整理教會,一邊等孩子們全去洗澡換衣服,照慣例向小翅膀之主正義大哥報告這次的銷量。提議將教會當展演空間經營的雖然是我,不過經營者名義上當然因此不會歸我,再說我也未成年。
  所以我有義務對真正的老闆報告營業狀況,不敢怠慢。
  「請問,你覺得怎麼樣?」
  「嗯?什麼?」
  「是不是……留不太住觀眾啊?」
  「啊~是沒錯啦。」
  下定決心問出口後,正義大哥翻了翻舊帳,用手上的筆搔搔頭。
  「由正義大哥來看……演唱會品質有下降嗎?」
  如果有,完全就是我教導無方,得連同害她們落選一併好好道歉。
  「不,品質沒掉。我很確定她們的小失誤越來越少,技術也越來越好了。」
  我相信正義大哥會給我最真實的評論,所以聽到他的否定,我有種哽在喉嚨裡的一大塊東西自然掉了出來的感覺。
  可是這麼一來,問題就是——
  「因為缺乏新鮮感嗎……?」
  「這應該也有關係吧~雖然每次演出都能超過水準,但如果要問我哪裡超乎想像,我也答不出來。」
  正義大哥苦笑著仰望高高的天花板。的確,定期演唱會上不太可能每次都有令人驚豔的絢麗或震撼力十足的感動。為了不流於千篇一律,我們每次都會下功夫替換歌單,可是礙於曲目數量,變化很有限。
  「不過呢,我想這問題本來就不好處理。這是玩樂團的人最核心的問題之一,連職業的都會為此傷腦筋。業餘的遇到這種狀況,也是再自然不過吧。」
  正義大哥離開他所坐的聖壇,拍肩鼓勵我。
  老實說,我覺得對小孩要求那麼多實在很過分。畢竟小潤三人不是為了成為職業樂團才聚在一起。
  但儘管如此,我仍無法坐視不管。
  「是啊。可是客人在減少是事實,如果不想個辦法……」
  因為再這麼放任狀況惡化下去,很可能無法繼續維持她們在小翅膀的活動條件。正義大哥原本打算搬家,是我答應用演唱會的收入補貼教會支出,他才暫時打消這個念頭啊。
  「……嗯,又不是馬上就會跑掉一大堆人,搞得入不敷出。不過如果繼續這樣走下坡,該面對的總該要面對。我也不是想和你唱反調,就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已。」
  「謝謝正義大哥,我再回去想一想。」
  我明白他是顧慮我的感受才刻意那麼說,於是深深鞠躬道謝,並為往後該如何是好思考。
  既然我的目的是不讓孩子們受傷,說不定每件事都揪結個老半天,反而危險。
  畢竟拖到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就真的沒救了。
  
  ♪
  
  「阿響阿響,我想問下次定期演唱會的事。」
  時間在我私下抱頭苦思之間轉眼即逝,到了下個練習日。剛踏進地下練習室,希美就抬著眼這麼問來,害我心跳加速。
  該不會是孩子們自己也察覺了什麼,也替未來盤算了一番吧,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機會。那麼今天就把時間都用來開作戰會議,好好和她們談談吧。
  「嗯!什麼問題?儘管說出來!」
  不只我覺得自己突然亢奮得太過頭,也把希美嚇傻了眼。
  「其實我們昨天討論了一下喔!」
  「呼啊。超棒的好點子喔。」
  不過小潤和小空一湊過來,希美就恢復原來的表情,乾咳一聲重新開口:
  「定期演唱會都辦了這麼多場,差不多該來點變化了吧?」
  「嗯嗯嗯,是沒錯。」
  「照平常來講,下一場演唱會是十二月後半吧?」
  「對啊,假如沒和其他事情撞期的話。」
  「所以我們就想,既然聖誕節快到了,就乾脆穿聖誕老人的服裝上台好了,你覺得呢?」
  「………………啊,嗯。」
  糟糕。我反應怪得連我自己都有感覺。
  對於這點,我是覺得很對不起她們。只是她們說的和我的預料──或者說期待,方向有點微妙的不同……
  「怎……怎樣,你反對啊?」
  「沒有啦,不是那樣……呃……」
  她們應該是以為能得到我更明確的贊同吧。希美睜大了眼,雙拳警戒地握在胸前,小潤也疑惑地兩手抓起小空的衣襬。
  「扮馴鹿比較好嗎?」
  「不是那樣。如果要變裝,聖誕老人和馴鹿都不錯。不過我個人是希望改變能再多一點,演奏方面也給自己定幾個目標或許會更好。」
  我與稍微半蹲的三人眼對眼,小心說出不帶刺的話,表達自己的意見。
  「哇喵,演奏方面啊……」
  「又是因為之前那些選評嗎?」
  「對呀。既然有專業人士給我們建議,我覺得實踐看看比較好。」
  我一點頭,希美就稍微噘起嘴,視線往下垂。
  「可是那個比賽又不是我們自己想要參加……事先也不知道人家的水準那麼高啊……」
  「呼啊。我們沒辦法跟人家比啦。」
  「我們實在不覺得只練一個月就能練成那樣,所以是打算先從自己做得到的部分來改改看……」
  這麼說的確有理。冷靜想想,即使按照建議來做,下個月的表現也不太可能會有明顯變化。
  可是,若不肯實際動手嘗試,花再多時間都無法改變也是事實。
  「阿響,不需要這麼急吧?我們現在又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要趕。」
  希美帶著略為不安的微笑,展開雙手這麼說。看來冷不防矗立眼前的層級之壁,真的對她們造成很大的打擊。不知怎地,我看得出來。心裡的聲音告訴我,她們都很強烈地希望我能同意暫且保持現狀,讓她們安心療傷。
  假如我遭遇相同狀況,必定也會是同樣的心境。所以只要沒有特殊需求,我也想盡量對她們好。
  問題就是,得沒有特殊需求。
  「…………其實我們的客人一直在慢慢減少。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太好。」
  「咦……」
  說出口後,我才開始質疑自己或許根本不該說。見到小潤錯愕的表情,我的心痛得像有隻手用力掐住了一樣。
  「恐……恐怕不太好是什麼意思?」
  「也不是馬上會怎樣啦……就是說,如果不慢慢改變,說不定會很難繼續在這裡辦演唱會。」
  但是都走到這一步了,話說得不清不楚反而會讓她們產生不必要的恐懼,只好全部說清。
  「我們的表演真的不行嗎?」
  「沒有那種事!我很確定妳們的技術真的一次比一次好!」
  「可是客人卻越來越少……所以還是……」
  「嗯…………」
  我不禁咒罵自己不懂得激勵人的笨嘴。與其這樣白白嚇唬她們,不如不要說。
  「單純以樂團活動而言,妳們的進步已經充足過頭了……所以,對不起。說要讓妳們在這裡繼續組樂團卻弄成這樣,都是我不好。」
  「……才不是你呢。先說想在這裡開演唱會,想要永遠住在這裡的絕對是我們自己。」
  希美受了傷也依然袒護我,那份溫柔使我差點掉淚。
  這反而更使我認為,非得將這個狀況扭轉成好的結果才行,心裡焦躁起來。
  「演唱會才剛結束,今天練習就休息一次,我們一起討論看看吧。談談以後的方向之類的。」
  「……好,謝謝響哥哥。」
  我們四人隨著小潤的頷首,坐圓椅圍成一圈。
  經過一段穿插許多沉默的漫長時間,我們總算是達成結論,暫且照選評建議提升自身水準,就這結束了這天的活動。
  
  「她們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歸途上,我在吹得縮起身的寒風中仰望星空,連同白氣吐出胸中的鬱悶。
  現在再怎麼苦惱,事情也無法回頭了,只能勇往直前。
  明知如此,整顆心的感覺依舊像纏上沉重的鐵鍊,久久揮之不去。
  
  ♪
  
  「啊……」
  讓我對時機真的選得太差而自責的時刻,在下一次練習日中說來就來。
  小潤在毫無難度的地方唱錯歌詞,手指打結,一直調整不回來,小空便決定暫停練習。
  「對……對不起!」
  「沒關係,每個人都會偶爾遇到這種情況。別想太多,重新來過吧。」
  我想用笑容告訴她完全不在意,不曉得有沒有效。這點小事當然不會使我生氣或難過,但只有焦慮,老實說我無法否定。
  那實在不像小潤會犯的錯,藏在她眉間那團想不開的絕望感,更是讓我著急。
  「呼啊。從頭開始吧?」
  「先等一下,小空……總覺得,我的音一直調不好。」
  而且打從練習一開始,希美的狀況也與平時不同。她的貝斯怎麼調就是覺得不對勁,一下重綁弦,一下放鬆,弄個沒完。
  就我聽來是完全沒問題……雖然我對自己的音感自信不高,但至少能確定希美調音的精準度和平時沒有分別。
  「啊啊,氣死我了!會不會有什麼壞掉啦!……阿響,幫我看一下!」
  「喔,好。」
  結果希美到最後還是找不到妥協點,狠狠踱了一腳就氣沖沖地將貝斯送到我面前。我想貝斯本身應該沒有問題,不過看也不看就直接推回去,恐怕只會讓她更火大,好歹做點簡單的檢查吧。
  於是我接過貝斯,仔細檢視弦絲有無受損以及旋鈕的鬆緊度,途中濃烈的後悔又開始在我腦裡狂打轉。
  唔唔,傷腦筋啊。她們的心情都還沒紓解就追打似的施加額外壓力,很可能反而讓情況變得更糟……小潤和希美的樣子和平常差太多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現階段也非得為加強下個月的定期演唱會採取些實際行動不可。
  我到底該做些什麼才對呢?
  「……嗯,貝斯本身應該沒問題,上次換弦是什麼時候?」
  「演唱會前啊,和平常一樣。」
  「這樣啊。那可能是運氣不好,買到容易軟的弦了。我覺得不用太在意啦,如果真的覺得很不舒服,就再換一次怎麼樣?」
  「……還不需要。貝斯弦不便宜,我再忍忍好了。不要那麼早壞掉嘛,真是的。」
  看來希美多少能接受我姑且一提的可能性。事實上,確實可能買到所謂的「不良弦」,只是機率非常低。因此我也不敢斷言弦完全沒問題,說不定希美的音感就是那麼準。
  「OK,那我們再把這首歌從頭練一次喔。」
  「呼嚕~」
  「……啊哈哈。小空,起床嘍~」
  「呼啊。早安,響哥。我會加油的。」
  大夥就此重整旗鼓,繼續練習。唯一保持一貫步調的小空,對我而言就像是某種救贖。
  「哇……哇喵。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錯啊,好慘喔……」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唔唔,煩死人了。」
  得儘快設法引導小潤和希美找回平時的感覺才行呢。沉重的責任感,使我的背變得硬繃繃的。
  「響,辛苦啦。」
  「咦,櫻花?」
  我總算是撐過令人滿手都是汗的練習時間。和孩子們告別,說些鼓勵的話後離開教堂,結果在外門邊和靠著圍牆的櫻花不期而遇。
  「妳剛到?」
  「不是,我在等你出來。」
  原以為她是剛好打工回來,結果是刻意那麼做。夕陽昏黃,天也開始冷了,我實在不曉得有什麼事讓她有必要在這裡等我。
  然而,我仍強烈地感覺到,她剛剛稍微抬眼說的話——
  交織著滿滿令人臉紅心跳的成分。
  ……這算什麼,我現在哪有立場臉紅心跳,或是跟人放什麼閃光。
  「這……這樣啊,不冷嗎?」
  「不會,我沒等很久。」
  「那就好。可是,為什麼要在這裡等?」
  「嗯,因為在孩子們面前有點不太方便說……那個啊……」
  櫻花緊抓自己的雙肘,略顯遲疑而稍作停頓。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她塗了保溼脣膏而顯得晶亮的脣瓣所吸引,連眨眼都捨不得。
  「那個啊,響……你現在可以來我房間一下嗎?」
  「好,沒問題。」
  結果我比心跳更迅速,比閃光更明瞭地二話不說立刻答應了。
  
  ♪
  
  「我找你來不是為別的,就是小潤她們三人的事。」
  「我想也是,謝謝喔。」
  會在這種時候私下找我談的事,也只有這件了吧。假如還有其他可能,麻煩哪個人來替我開示一下。
  總而言之,即使人生經驗淺薄如我,也能明顯看出櫻花的想法。所以現在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上她的閨房叨擾叨擾了。
  「來,坐下坐下。那個,呵呵,不用一直站著啦。」
  「這……這樣啊,也對。」
  櫻花要我稍等後就到樓下拿了兩個馬克杯上來。我對她淺淺苦笑,挾著矮桌坐到她對面。其實就算一進房就坐下,她也應該不會生氣,不過第一次在櫻花房間和她獨處的狀況讓我緊張無比,變得手足無措。
  「請喝請喝。不好意思,只是茶包泡的。」
  「沒關係,謝謝。」
  我接過熱呼呼的紅茶,在杯壁搓搓手並呼口氣。櫻花已經換好衣服,從制服變成領口寬鬆的針織衫配牛仔小短褲。她穿這類休閒服也好好看喔。
  「……喂,響,不要一直盯著人看啦……很難為情。」
  「對……對不起!」
  跪坐在地上的櫻花雙頰微紅,手抓著馬克杯,別開眼睛。
  不准……不准啊。現在不是耍純愛放閃光的時候
  「沒……沒那麼嚴重啦……話說,今天小潤她們……怎麼樣?我也算知道出了什麼事,或者說現在是什麼狀況啦。」
  「嗯……就是小潤跟希美今天特別沒精神,和平常差很多。」
  「果然沒錯。大概是前天晚上吧,我看小潤一直很消沉的樣子,希美也變得有點毛躁。」
  櫻花多半是聽正義大哥說過演唱會的狀況才會來直接問我吧,所以不必多解釋來龍去脈,該懂的她應該都懂。
  「可能是我太不會說話了。預賽落選還沒過多久,好像在逼她們一樣……」
  我嘆息著懊悔,垂下頭去。我不否定自己有點想得到她的安慰────不,說句丟人的話,我現在非常想沉浸在櫻花的溫柔中。
  「可是,現狀也不容許你什麼都不說吧?那你也不算做錯啊。後悔不會讓事情好轉,你不能跟她們一起想不開喔。」
  櫻花放下紅茶,對我溫柔一笑。僅是這樣的一個表情,某種解脫的感覺便不由自主地湧上。
  「謝謝……那麼,我再來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嘛……」
  這種窩囊的問題,換來一聲「關我屁事」也無可厚非。不過櫻花卻神色嚴肅地手托下巴,切身地替我思慮。
  接著直視著我而給出的建議,稍微出乎我的意料。
  「響,你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發脾氣喔。」
  「……這樣就好?」
  「嗯。啊,如果真的火大到受不了,當然另當別論。怎麼樣,很火大嗎?」
  「哪會啊!我根本沒必要對她們生氣啊!」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啦,你不要生氣就好了。明明不生氣卻一直在想『一定要趕快突破!』……就好像在生氣,避免這樣想絕對比較好。」
  「啊……」
  我總算開始明白櫻花的真意,雖然只有一點點。
  「因為你很不會發脾氣嘛~急著做不習慣的事,一定只會造成反效果。大家也會因此越來越混亂,慢慢把自己堵死。」
  「啊哈哈,好像是喔……」
  她們也可能會認為我在無理取鬧,拒絕我說的一切。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因為求好心切而做出違心之舉。
  其實,我現在就有這樣的揪結,質疑要求孩子們改變之前,自己是否該先有所改變。
  「所以,你就做自己擅長的事吧……以後也要繼續愛的教育喔。」
  不必胡思亂想,做自己就好──櫻花給我的建言,是我無上的指標。
  「我會誠懇面對她們的。不會再急著想看到改變,不管時間再長,我都好好看著她們。」
  「嗯,這樣最好。放心啦,她們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脆弱。不只她們三個……你也是。」
  櫻花輕輕握起我扶在馬克杯上的右手。
  感覺比白煙裊裊的紅茶更暖和。
  「真的很謝謝妳。幸好妳來找我談這件事。」
  我再將空著的左手疊上櫻花的掌心,直視她的雙眼。
  「………………」
  「………………」
  這樣的姿勢,就這麼保持了幾分鐘。
  途中,我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問題──這樣沉浸在幸福裡的行為,到底該什麼時候「喊停」才對啊……?
  我現在眼不能轉,指不能動,不知該退還是該進,彷彿時間就此永遠停駐。
  ……進?
  我自己想到的這個字詞所代表的方向,是不是也能改變我們的現況呢?
  比手牽手更進一步的關係……是什麼呢?
  「…………………………」
  「…………………………」
  總覺得,我全身每一個毛細孔都在噴汗。仔細一看,櫻花的脖子也掛著一顆顆汗珠。
  她的後頸好美啊。
  「啊!對對對……對了!」
  「──!怎,怎樣?」
  櫻花冷不防跳了起來,指尖從我掌中溜走。
  「其實我們店裡今天做了一些限定版的菠蘿麵包,還滿有意思的,所以就拿一個來給你吃吃看了!」
  「這,這樣啊!好棒喔,快拿出來!」
  我盡可能開心地回答翻起床邊書包的櫻花。
  該說是被她打工的麵包店救了一次嗎?大概,可能,多半。
  「你看,就是這個!可以的話,先吃吃看吧!」
  「唔,嗯!謝謝。」
  我接下她遞來的紙袋,微笑道謝。奇怪,這個袋子……?顏色大小都好像和店裡的紙袋不太一樣。管他的,這種小事無關緊要。觸感的確是膨膨的,可能只是換了包裝吧。
  既然機會難得,就直接吃了吧。於是我馬上取出袋中物。
  嗯……?怎麼看都不是菠蘿麵包耶?
  這是胸罩吧?
  「哇────!拿錯了啦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會搞錯啊~~~~~~~~!」
  我腦袋跟不上狀況,抓著縫了白色蕾絲的物體愣在原地,而櫻花臉紅脖子粗地撲了過來。我馬上被她壓倒成擺出萬歲的姿勢,接著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你……你不要亂想啦!那是我是最近覺得尺寸不太合才買回來試穿的──呃,我幹嘛跟你說那個啊!響!不要再抓了,趕快放手!」
  「唔咕……!」
  妳誤會了,我的手早就放開了,根本沒抓!大概只是哪邊的帶子勾到而已!我很想這麼解釋,但蓋住我整張臉的軟綿綿壓迫感讓我開不了口。那……那該不會是菠蘿麵包的本體吧……!不對,現在已經跟菠蘿麵包沒關係了啦!
  「很過分耶,響!哇~不要鬧人家啦~!」
  我才沒有鬧妳,也不想鬧妳啊!再說櫻花,我感覺到妳的針織衫滑到兩邊肩膀,都從領口跑出來了,現在衣服應該很危險吧……!我雖想這麼警告她,但以下省略。
  
  「妳們玩得很高興嘛,櫻花、阿響。」
  
  「……!」
  在我絞盡腦汁思考有沒有辦法讓櫻花恢復冷靜時,她的動作忽然全部靜止。
  「希……希美……!」
  緊接著,櫻花坐起而使得我總算能向聲音來處轉頭,發現希美蹲在門口用鄙視的眼神直盯著我們瞧。



  「啊,沒關係啦。別管希美,你們繼續啊。」
  希美表情文風不動,只有下巴碎動著說話,語氣輕鬆得極不自然。
  『對不起,我們太吵了……』
  我和櫻花不約而同地就地正座,視線固定在斜下方,不敢亂動。
  「小……小希,不可以打擾人家啦……」
  「呼啊。抱歉打擾嘍。」
  隨後,小潤跟小空也從門外探出頭來。看來她們都在門外偷窺,不曉得已經過多久了……
  「不,不是那樣啦,我跟響只是……呃……!就……就是沒有在做什麼有的沒的,單純在討論以後的事而已。」
  「以後什麼事?櫻花的罩杯會長多大?」
  「不是啦!」
  滿臉通紅的櫻花從跪坐變成癱坐,反駁希美的譏諷。
  傷腦筋,該說她們太會挑時間了嗎……
  「我是為了樂團以後的走向該怎麼定比較好,來徵求櫻花的意見啦。」
  小潤和小空似乎是接受了我的解釋,尷尬神情稍微放鬆。
  「真的嗎……結果我們以後要在哪裡表演,對你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吧?說不定那只是藉口,其實根本就是打櫻花的主意吧?」
  「才沒有!」
  只有希美還在不高興。唔唔,被她想成那樣,真的讓我好傷心啊。對我而言,這個地方有我打從心底珍重的特別地位,從很久以前就是了。
  「喂,希美……怎麼可以這樣講?」
  「怎……怎樣啦,櫻花,生氣啦?」
  「當然啊,假如那是真心話。」
  「………………唔……」
  櫻花的眉與我無力下垂的肩膀相反,用力豎起,嚇得希美有點退縮,說不出話……太好了,雖然只是那樣的反應,也依然能讓我相信她剛才只是一時賭氣。
  「小希,妳應該也知道響哥哥是真的非常認真為我們著想吧?」
  「跟響哥說聲對不起吧。」
  小潤和小空也輕聲安撫希美。謝謝,幸虧有妳們,我才能挽回自信。
  「…………少少少少廢話!大奶媽哪會懂希美的心情啊!呸~!D奶臭櫻花!」
  「什麼!妳不要亂扯好不好!喂,給我站住!我現在穿的還是C耶!」
  還以為事情會就此收場,希美卻似乎受不了這種氣氛而指著櫻花的鼻子亂罵一通,一溜煙跑走了。
  至於她們說的話,我就裝作沒聽見好了。
  「小……小希!」
  「呼啊。希美,等一下。」
  小潤跟小空立刻追上,櫻花也跟了過去,那我也該過去看看狀況吧。
  「響,今晚你就先回去吧,我們自己會處理好。」
  然而才剛站起就被櫻花制止。
  「可是……」
  「我想,短時間內不管跟她怎麼說,她都會一樣鬧彆扭吧,尤其是在你面前。不過你放心,那樣表示她其實不怎麼生氣,或者說知道自己說錯話,一時慌了才會那樣。」
  嗯嗯,既然這樣,還是別太纏人比較好。
  「再說,假如她繼續在你面前爆我的料,我也會……很想死一死。」
  櫻花撇開眼睛,羞得耳背都紅了。
  好,我決定了,今天就做個紳士,趕快走人吧。
  「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呢……」
  踏出小翅膀圍牆後,我大大地嘆息。
  持續面對這種看不出該完成什麼目標、該怎麼做才對的問題,實在教人有苦說不出,喘不過氣啊。
  但可以確定的是,孩子們所受的煎熬比這要鬱悶上好多好多倍。
  不曉得有什麼妙方能幫她們趕快走出來……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9 21:53 编辑




  PASSAGE 2

  「哥哥,你馬上把衣服脫光。」
  這晚一回到家,就赫然發現胡桃只圍著一條浴巾(推測),手扠腰站著地在等我。
  「什……什麼情況?」
  一頭霧水的我仍一眼就看出她的表情非常生氣。哪……哪裡惹到她了嗎……?
  「什麼什麼情況!我才要你解釋這是什麼情況!」
  聽了我戰戰兢兢地那麼問,胡桃像秀出令牌一樣,推出藏在背後的智慧型手機,使螢幕占滿我的視線。
  這是……簡訊?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簡訊會讓胡桃對我氣成這樣,不過我還是姑且一看究竟。

  【From】紅葉谷希美

  【本文】妳哥哥是胸部星人!!!!!!!!!!

  「………………………………」
  我無言了。
  總之就是那個吧。假如她是真的生氣,根本不會有心情用這種方式洩恨吧(?),所以應該樂觀地當作她的憤怒並不致命才是明智之舉。
  「來,說個能讓我接受的理由出來聽聽吧。把衣服脫掉。」
  ……都忘了。還有一個糟糕點────或者說傻眼點。
  「那個,請問胡桃小姐……為什麼要脫衣服?」
  「貫井家家訓!」
  「…………?」
  胡桃猛然伸出食指,力道大得浴巾的結鬆了一些,讓人很擔心會不會突然就掉下來。
  「跟我複誦!」
  「貫……貫井家家訓……」
  「重要的事,要在浴室說!」
  「……有這種事?」
  老實說,我從沒聽說過。
  「複誦!」
  啊啊,糟糕!妳這樣向前跺腳,浴巾真的會掉下來啦!
  「重要的事,要在浴室說……」
  我決定了,今天就乖乖聽胡桃的話,直到她氣消為止。
  「很好,過來吧。」
  「是……」
  鞋子才脫到一半,她就抓著我的手腕,拉進浴室。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任憑她處置,將全身衣物一件件往洗衣籃裡扔。
  浴室裡和我猜的一樣,浴缸早已放好熱水,萬無一失。
  可是話說回來,雖然和胡桃一起洗澡是家常便飯的事,被這麼冰冷的眼神緊盯著,在小學五年級生面前脫光,實在有種難以言喻的倒錯感……令人背脊發寒。
  應該是更衣間比較冷吧,大概。
  「呼。你說,那是怎麼回事?」
  剛脫完衣服泡進熱水,胡桃就在我面前的浴缸邊緣翹腳,雙手交抱地坐下。雖然重點部位都勉強遮住,我還是希望她能轉過去。
  「沒什麼啦,那全是一點小意外引起的誤會……」
  總之,不先回答清楚,我也沒力場要求她怎麼樣,只好小心別瞄到妹妹的裸體並解釋當時的來龍去脈。菠蘿麵包的部分就點到為止地矇混掉了。
  「因為這樣,我和櫻花才會發生那種意外的接觸,結果被希美她們碰巧撞見。」
  聽完我的重點報告後,胡桃板著臉閉目不語。她到底會怎麼回應呢?不管怎麼想都不樂觀。
  「哥哥,你有聽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
  「呃……嗯,有是有……」
  「也聽過追二兔者不得其一吧?」
  「聽過。」
  「那我問你喔。你現在是想要小學生又想要妹妹,還想要胸部?這麼貪心行嗎?」
  「不行……」
  雖然我不記得自己說過想要任何一種……
  「就是說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不過────」
  「不過什麼?」
  「既是妹妹又是小學生的女生,倒還是存在的。」
  「……嗯。」
  胡桃是我妹妹,又是小學生。這沒有錯。
  「所以你同時追這兩種,他們也不會同時跑掉。小學生妹妹不是魚也不是熊掌,而是蝴蝶,清新脫俗的蝴蝶。不是兩隻兔子,而是血統造就的藝術品。」
  「是這樣嗎?」
  是話題越來越哲學,還是我被熱水泡昏頭了呢?腦子轉不太過來。
  「就是這樣,這就是世界的法則。所以你再重新考慮看看,搞清楚單純的胸部和小學生妹妹,哪一個可以讓你未來的人生比較豐富。」
  好厲害啊。我真的慢慢覺得一輩子別無二心地專為小學生妹妹而活,才是為人正道了。
  ……慢著慢著。仔細想想,我身邊根本就沒有「單純的胸部」啊。差點就被偷換概念的假象吞噬了。
  「不過呢,反正哥哥的戀妹情結是不治之症,我也不怎麼擔心啦。話說,希美和小潤還好嗎?她們最近在學校都沒什麼精神耶。」
  雖然我心中滿滿都是想再多吐槽或抗議幾句的欲求,或者說使命感,但既然胡桃都把話鋒猛一轉到我無法忽視的方向,還是別再亂轉比較好。
  「……狀況差到妳也看得出來啊。」
  「那當然。小潤沒事就發呆,希美隨便碰一下就生氣,小空整天都在睡。她們到底是怎麼啦?」
  看來大家在學校也都是那樣。包含小空和平常一樣。
  「嗯……因為比賽落選,最近定期演唱會的客人又有減少的趨勢,好像有點喪失自信。」
  「這樣啊,還是一樣玻璃心耶。好吧,這也表示她們很認真看待自己的樂團活動就是了。」
  胡桃終於轉身下水,背靠著我躺下了。在她那冷淡言詞的背後,是明顯的憂慮神情。
  「對了,Dragon ≒ Nuts後來怎麼樣?對不起喔,現在才問……」
  Lien de famille的狀況堪慮算不上藉口吧。一直沒關心主動想參加競賽的霧夢等人的狀況如何,完全是我的疏失。
  「這個嘛,祕密。」
  「……胡桃?」
  我是深深反省著發問,胡桃卻帶著輕柔微笑,倚上我胸口。
  「反正說要比賽的是那個梅乾,她不會因為被太陽曬得鹹一點就受挫啦。所以你現在不用太在意我們,用心照顧小潤她們就好了。」
  「啊哈哈,梅乾啊……這我就不曉得了,總之謝啦。」
  我想……不,胡桃肯定是擔心小潤她們才會這樣說。那麼,現在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雖然對霧夢的動向多少有點放心不下,不過從胡桃的話聽來,她們並沒有危險的負面想法,Dragon ≒ Nuts的三個人應該都不希望在分出勝負之前,就見到小潤她們一蹶不振吧。
  因此,為了讓雙方再次全力對決的日子儘快到來,我也得加把勁才行。

  ♪

  後來,我覺得至少發給簡訊給希美道歉比較好,一回房就拿起手機。
  「該怎麼說呢……」
  然而這問題意外地困難,怎麼想都不滿意。
  『今天對不起喔。』
  不好,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又有點敷衍的感覺。有必要把問題說清楚吧。
  『胸部大小對我來說不重要。』
  傳這種東西給小學女生,搞不好哪天會變成呈堂證供。
  『月色好美。』
  我是寫簡訊又不是寫文學,不需要讓對方猜我的言下之意啊(註:上句是因為不敢直接說對方美麗,因此藉由月色形容)。再說,外頭滿天都是雲。
  『今天很抱歉,驚擾到妳們了。下次練習再一起加油喔。』
  這樣就行了吧……我磨了很久才排列出比較穩妥的字句,並為了該加上哪種顏文字苦惱了約五分鐘,才決心按下傳送鈕。
  「好緊張啊……」
  她會回信嗎,希望那不會火上加油。突然緊張得發慌的我,不知所措地在房裡來回踱步了好幾分鐘,一下趴床一下起來,不停重複可疑至極的舉動。
  ──最後,桌上那台機器的震動功能發動了。
  「……!」
  我一個箭步跑過去抓起來解鎖。太好了,是希美的回信。
  會是怎樣的內容呢……!
  顫抖的指尖點開了信箱APP。
  「……………………這什麼意思?」
  沒有文字,只送了一張菠蘿麵包的照片過來。
  該當作是好現象嗎?至少她還肯理我。
  ……對了,結果我沒吃到櫻花的菠蘿麵包嘛。
  別誤會,那完全沒有譬喻成分。

  ♪

  「好,打起精神,保持平常心……!」
  過了一天,練習日又到了。我踏入小天使外門前,輕輕握拳提振自己。得幫孩子們找回積極的心態,儘快脫離這停滯不前的氛圍才行。
  第一步就是不要急,胡亂地緊迫催促只會造成反效果。曾有繭居經驗的我這麼告誡自己。
  語氣放輕,步調放慢,小心謹慎。要隨時注意這三點。
  「大家好,我來……了?」
  我規劃了許多第一次接觸的方法,可是才剛開啟教會的門,我就立刻發現那根本是多餘的。
  「響哥,你好~」
  小空一見到我就直直跑過來,我也盡可能注意動作別太僵硬,向她回話。
  「小空好。呃……小潤跟希美呢?」
  不過我沒什麼自信。讓我打從一開始就這麼困惑的原因就只有一件事。
  教會裡只有小空一個人。
  「呼啊。她們兩個好像有點感冒,想請假一天。」
  「是喔……」
  有點不好的預感。
  我當然不會勉強她們抱病練習,只是我很在意她們是不是真的感冒。
  並不是懷疑她們裝病,我很明白她們不是明明沒事卻想偷懶的孩子。在這方面,我對她們有完全的信任。
  我擔心的,是她們的不適會不會其實是精神面的問題,因為這樣恐怕導致狀況加速惡化。
  「小空啊,我可以去看她們嗎?」
  雖考慮暫時讓她們靜一靜,但仍壓不過想見她們的情緒。我並非認為見個面比較好,只是想像過「什麼也不做而後悔」和「做了而後悔」的結果後,覺得前著會讓我比較難過,單純是個人意欲。
  「………………」
  我彎腰拄膝,放低視線問,小空跟著深思了起來。
  「讓她們再多休息一下吧。」
  最後她直視我的眼,輕輕搖頭,確切地這麼回答。
  「…………我知道了。」
  既然小空這麼說,那就這樣吧。為了對與她們距離最近的女孩表示尊重,我不再多問,只給她一個微笑。
  「呼啊。今天我想跟響哥約會。」
  「約會?」
  啊,對喔。我承諾過要和她們三人個別約會(自己講起來感覺還是很蠢),而仍未履行的只剩小空一個。好,既然她開口了,我當然是榮幸之至。
  「……嗯,只要妳不嫌棄。想去哪裡玩?」
  「謝謝響哥。那麼,我們去練習室吧。」
  「咦,那邊就好?」
  我個人當然沒有任何不滿,只是覺得今天行程本來就那樣,沒有約會的感覺。
  「呼啊。我最喜歡我們家,所以我想在家裡玩。」
  原來如此,可以接受。反正約會本來就不等於出門嘛,大概吧。
  「好,那就下去玩吧。」
  我們互相點個頭,單獨到地下室去。
  「響哥,我們在約會,要手牽手喔。」
  「知道了,那就牽吧。」
  我就這麼輕握小空自然伸出的右手,走下階梯。心情好像愉快多了。這陣子心情不管怎樣都不由得繃得很緊,可是一接觸到小空輕柔的手掌和體溫,就有種肩頸一帶不必要的氣都洩光了的奇妙感覺。
  難道小空其實是為了替我排憂解悶才安排了這次約會?雖然應該是我想太多,不過她畢竟是個清澈表情下滿溢著溫柔的孩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呼啊。到了。」
  我們牽著手進入練習室。儘管不知叨擾過這裡多少次,和小空在這獨處的感覺還是很新鮮,有點不可思議。
  「要玩什麼?」
  「我要抓棒棒。」
  小空給了我極具魅力的提議。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很想試試小空抓棒棒的感覺了。
  「好啊好啊,抓給我看。」
  「呼啊。沒問題。」
  我笑嘻嘻地盤腿坐到地板上,小空也直接和我面對面地塌坐下來,慢慢伸出雙手──抓住鼓棒。我從以前就很好奇,這麼瘦小的手究竟為什麼能敲得那麼快。既然今天有這個機會,且讓我就近仔細觀來。
  「就像小空老師的打鼓教室一樣,好期待喔。」
  「響哥也想打鼓嗎?那我來教你吧。」
  小空敬個禮後,將練習用的鼓板擺在我們中間。假如我真的學會打鼓,在製作電腦音樂上應該會派上用場,就好好認真學習一番吧。
  當然,打鼓不是一朝一夕就學得成的事,能抓到一兩個訣竅就不錯了。
  「謝謝老師,請多指教。」
  「要從哪裡開始教?」
  「我想想喔。對了,要怎麼才能保持那麼快的速度敲完一整首曲子啊……這能教嗎?」
  我過去也不曉得請她讓我試敲過多少次,不過右手光是單純打幾個八拍就馬上痠了,有時候還差點抽筋,而且速度在BPM140左右就開始跟不上。然而小空每次都一臉悠遊自得敲更快的曲子,對我來說甚至像雜耍一樣。
  「快的時候,一次敲兩下。」
  「一次兩下……?」
  「呼啊。那叫雙點。」
  看來是用了有專有名詞的特殊技巧。請她實際打一次,應該比較好懂吧。
  「這是普通的單點。」
  右,左,右,左……小空的鼓棒交互敲擊板面而彈起。嗯,的確很普通,就是任誰都想得到的「雙手敲太鼓」那種動作。
  「這是雙點。一顆兩種好滋味(註:固力果Glico的日本廣告詞)。」
  話一出口,我聽見的敲擊數隨之加倍,小空的手部動作明顯起了變化。
  「喔喔喔,感覺……好有彈性喔。」
  話雖如此,左右下臂抬振的速度仍然和單點時相同,改變的是手腕以下部位。
  原來如此,雙點────的確是一次振臂之中鼓棒在板面打兩次。敲了第一次的同時,藉手腕動作再敲一次嗎……?好像明白了原理,又微妙地模糊不清,真是奇妙的反覆運動。
  「只要會了這個,敲的速度就能變快好幾倍,快歌也不怕。」
  這次小空為了讓我仔細觀察動作,刻意放慢節奏展示雙點打法。這麼一來,說不定憑我破爛的動態視力也能看清完整動作。於是我把眼睛睜得像盤子一樣大,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鼓棒上。
  啊,是這樣啊,我好像抓到原理了……!
  首先第一敲時,小空沒有完全握住鼓棒,只用拇指和食指圍住的環支撐,其他指頭半開放空。
  在這狀態下敲擊板面的棒頭會高高彈起。相對地,棒尾──靠手掌的部分就會下降。和翹翹板一樣。
  再來,只要在這時快速握起半開的其餘手指,降下的棒尾就會返回原來位置,換棒頭再度往下敲擊板面。
  振臂敲一下,握緊再敲一下,這似乎就是雙點──揮一次手敲兩次聲音的技巧原理。
  「響哥,要試試看嗎?」
  「謝謝。我大概不太行吧,不過還是敲敲看好了。」
  「呼啊。我幫你。」
  點了頭後,小空起身來到我面前,背對我坐到雙腿之間。
  「響哥,拿拿看吧。」
  「喔,好。」
  我們掌對掌地同拿一枝鼓棒。肌膚相觸的感覺和髮間飄來的清香,讓我有點緊張。
  「像我這樣握起來。」
  「收到。」
  我依樣畫葫蘆地半握鼓棒。看樣子,鼓棒與食指和拇指的接觸部位不同,動作靈活度就會完全不一樣。
  接著重握了好幾次,摸索能穩定鼓棒的手形。
  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只是右手還好,左手怎麼抓都不順。
  「呃,這樣可以嗎?」
  「可以啊。再來敲一下,手指彈一下,再敲一下。」
  接下來終於進入實踐。小空如她所說,「彈又彈」地勾動中指、無名指和小指,讓細長鼓棒在她可愛小手中跳動,並將另一枝鼓棒借給我嘗試。
  「響哥,你學得好快喔,果然厲害。」
  就算是客套話,能得到她的稱讚我也很開心。嗯,如果速度放得這麼慢,我還算學得來。
  「不過,快起來好像就不太行了。」
  「呼啊。只要多練幾次,就會越來越順手了。」
  當然,鼓也是樂器,想熟練只能老老實實反覆練習。好,就讓我的手指仔細熟悉這種感覺吧。
  「一,二,一,二……」
  於是我左右交互地慢慢練習雙點。起初光是讓鼓棒敲兩下就費了我一番功夫,練了幾分鐘後就習慣多了,開始有餘力保持動作和小空說話。
  「小空……妳沒事嗎?不累嗎?」
  小空似乎是聽出這唐突問題的意思,拱著背注視我的臉一會兒後,點頭回答:
  「我平常都會睡很多午覺,所以不累。預賽落選很可惜,以後的演唱會很辛苦,可是我常常慢慢休息,每天都可以很用力地練。」
  這番話真令人安心。小空應該是很懂得紓緩緊繃的心情吧,才能一直維持她那種好傾向的隨性。
  「潤潤跟希美每天都練得很多,大概是有點累了,所以今天稍微休息一下。只要覺睡飽了,一定又會有精神了。」
  「嗯,沒錯。」
  小空不讓我去看她們,是為了讓她們多休息。這讓我清楚明白她們感情有多深。她說得沒錯,不能只是催趕,也絕對需要不時拉開距離,等她們自己跟上。既然我相信她們都是肯上進的孩子,更不能盲目地急著拉她們前進。
  沒問題的。她們──Lien de famille的這三個女孩一定會找到出路。
  「有妳在,真是太好了。」
  我一時衝動,不自禁地將下巴放到小空髮旋上。
  「呼啊。我一直都在呀。」
  在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氣氛中,小空不抗拒,反而更深地倚著我的感覺,讓我高興得全身都溫暖起來。
  左手笨拙的雙點動作,現在還是很卡。
  儘管如此,也無疑比幾分鐘前好上太多。
  只要保持信心面對下去,一定會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慢慢改變吧。
  「…………呼嚕~」
  又過了約莫十分鐘,一個不注意,小空已經香香甜甜地睡著,發出細小鼻息。
  看她睡得那麼酣,我也捨不得叫醒她。今天就到這裡收場,讓她好好睡吧。



  「嘿咻。」
  我用俗稱公主抱的普通抱法將她送出練習室,斗膽踏入她們的住處……到這裡都還好,問題是該讓她睡在哪裡。最好的當然是她們三人的房間,但若與小潤和希美打了照面,給她們施加無謂壓力就不好了。
  「先到門前再說吧。」
  儘管猶豫,想不到次佳方案的我仍輕聲上樓,來到孩子們房前。她們都在裡面嗎?敲門……就無路可退了,所以我自知無禮也開了條門縫偷看。
  嗯,黑漆漆的,沒人在?
  「……運氣還不錯,是嗎?」
  悄悄進房後,才在陰暗中發現小潤和希美在床上手牽手熟睡著。這樣我就能瞞著她們,把小空送回最讓她安心的地方了吧。
  「三個都晚安嘍。」
  我將小空放在小潤她們身邊,迅速離開。
  應該是錯覺吧,小潤和希美原本稍有不安的睡臉,在感受到小空體溫的當下,放鬆了幾分。
  「再來,我就在樓下幫她們看門,等櫻花或正義大哥回來好了。」
  出了房門,終於能喘口氣。別緊張,不用急。只要發現契機,大家很快就能找回自信,帶來比過去任何一次更燦爛的演出。
  所以首先要讓她們充分休息,才能走更長遠的路。

  ♪

  自下一次練習起,小潤和希美都照常參加了。
  雖然她們對前次缺席深感抱歉(我當然是微笑著搖頭不追究),演奏表現也算不上最佳狀況,但至少不應該的錯誤幾乎都沒了,我終於是放下懸著的心。
  小空果然慧眼獨具,我不該催她們。改天得再好好答謝她才行。
  想為下一次演唱會提出具體改革的建議,還需要一點時間,現在先別急。反正期限又不是十二月,定好方向按部就班地來就對了。拖延問題與相信她們而靜待時機之間的差異,我想是不必多言。
  這段時間,就只能按捺著「沒進展而導致的緊張」,珍惜接下來的每一天並尋找重要的轉捩點了吧。
  ──然而這樣的想法,卻突然從想也沒想過的方向炸掉了。
  「……響,你好像有外找喔。」
  「咦?」
  午休時間,我恍惚地望著窗外,思考未來方針並加深決心時,櫻花有點不解地叫我。
  外找?會是誰啊。我交際圈那麼小,除班上同學外,應該沒人認識我啊……
  「請問……是妳找我嗎?」
  總之我向櫻花道聲謝,出去見客。一踏上走廊,全身就充滿難以言喻的緊張。
  對方是女性,綠色蝴蝶結……也就是三年級。
  「啊,抱歉打擾。你是貫井……響沒錯吧?」
  「沒,沒錯!」
  我當然不認識她。她──高高瘦瘦,頭髮短得像男生的學姊似乎也不知道我的長相,應該不是在哪裡見過卻被我忘了。
  既然如此,這位三年級學姊究竟為何而來呢?謎團越來越深了。
  「你好,我姓坂本……其實這件事跟我本身是沒什麼關係啦。」
  她……坂本學姊搔著頭開始解釋,好像很難以啟齒。嗯~狀況越來越讓人摸不透了。
  能確定的是,從她的表情和語氣來推斷,八成不是什麼好事。真教人緊張。
  「算了,我就直說吧。貫井同學,冒昧問一下……你認識這三個人嗎?」
  坂本學姊將瀏海撥到一邊,放棄了什麼似的取出智慧型手機,連續展示三張照片給我看。
  地點是……展演空間?看來是從觀眾席拍攝的樂團成員。
  ──第一個,是將長髮紮成一束的和服少女。
  ──第二個,是穿白色洋裝特別好看的高個子少女。外貌近似國中生,但實際上很可能是小學生。
  ──第三個,是看似很喜歡洗澡,很像我妹妹的少女。
  「…………………………………………」
  看得我瞠目結舌。
  呃,這是……怎麼回事……?
  Dragon ≒ Nuts那三個人,為什麼會跑去真正的展演空間表演……?
  這位素不相識的高中學姊,又為什麼會有她們的照片?
  「你這反應,表示我找對人了吧……太好了,趕上了。」
  「趕……趕上什麼……?」
  腦裡一團亂的我又聽見另一個危險的詞,背上冷汗直流。
  「嗯,午休時間好像快結束了……今天放學後有空嗎?我有些關於她們三個的事想問你,還滿緊急的。」
  除點頭外,我沒有其他該做的回答。
  「那麼就這樣,放學見喔。在教室等我,我會來找你。」
  「…………」
  我的腦袋當場凍結,連對就此走人的三年級學姊告別也做不到。即使明知就快打鐘了,腳也走不回教室。
  「響,怎麼啦……?」
  我的樣子似乎讓櫻花有點擔心,馬上就過來關切。
  「還不太清楚,她晚點才要跟我說。」
  我也多虧了這一問而回神,雖然還有些茫然,但總算能說話了。
  然而儘管如此,我想我接下來到放學之間的這些課,恐怕是聽不進去了。
  ────霧夢、相江、胡桃。
  妳們到底在做什麼啊……?

  ♪

  「真的不用我留下來陪你……?」
  「嗯,不需要這樣就突然跟麵包店請假啦。放心,不用替我緊張。」
  櫻花怕我應付不來想陪我,我卻笑著婉拒,揮手告別。
  心裡的不安確實是仍在膨脹,可是麵包店恐怕會因為她臨時請假而人手不足,我也不該動不動就依賴她。
  「好吧,那我走了。要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再聯絡我吧。」
  「謝謝,有麻煩我再來找妳求救。」
  我由衷地向每走幾步就回頭看一下的櫻花道謝,匆忙返回教室收拾書包,坐在自己座位上等人。
  唔唔,這種緊張和以前的不一樣。感覺氣都吸不到平常的一半,呼吸很困難。
  「久等啦,抱歉臨時留你下來。」
  等不到三分鐘,坂本學姊快步來到我身旁。
  「沒關係,畢竟她們跟我關係很密切……」
  我先起身行禮問候。豈止關係密切,其中一個還是血脈相連的親妹妹呢,不過這件事就先瞞著她好了。在看出事情會怎麼變化之前,自己還是別多嘴的好。
  「嗯,那就好……那麼,我們邊走邊說吧。」
  「要換地方啊?」
  還來不及問去哪裡,坂本學姊已經出發了。
  「趕不上會很麻煩,所以抱歉,暫時先相信我吧。」
  「………………知道了。」
  雖然還是有點莫名其妙,總覺得還是乖乖跟她走比較好。

  「那麼,該從哪說起呢……」
  我跟著她三步併作兩步衝出校門,直到趕上電車才總算喘口氣,而學姊抱胸看著吊環這麼說。
  「……就先從自己說起好了,雖然多繞了一點,不過這樣應該比較好懂。」
  稍作猶豫後,學姊用力搔搔頭髮,輕柔一笑。
  「好,麻煩妳了。」
  「OK。那個,我跟她們三個其實不認識,那些照片是我另一間高中的朋友傳給我的。我朋友她們組了一個都是女生的四人樂團,經常會到展演空間表演,我沒事也會去捧個場。」
  「……所以她們三個跑去妳朋友那邊表演了?」
  「就是那樣。聽說她們最近在這一帶的女子團體之間很出名喔,說有一群小學生像推銷員一樣突然冒出來,演唱幾首歌幫人暖場之類的。」
  「………………」
  我的天啊,怎麼才幾天不注意就變成這樣?該說,不愧是霧夢領導有方嗎?
  不過呢,我也沒立場生氣,這樣感覺也讓我很難反應。就事實而言,「沒有關切她們」完全是我的錯,算是督導不周吧。假如她們抗議說「我們做什麼是我們的自由」,我也無話可說。
  但那是在她們對其他人造成的影響還可以一笑置之的前提下。
  聽到這裡,最讓我在意的是坂本學姊為什麼有需要「緊急」聯絡我。假如事情只有她說的那樣,應該不至於這樣拉我出來。
  「那麼……她們惹了什麼大麻煩嗎?」
  「啊,不是那樣。其實大家好像都覺得很好玩,讓她們隨便搞……至少,到昨天為止都是那樣。」
  「所以就是,今天狀況會變得很糟糕吧……」
  「我也不能說得很篤定啦,不過……嗯。我聽說,她們下一個要突襲的樂團,是『最好不要隨便靠近的那一種』。我朋友也勸過她們絕對不能亂來,可是她們根本不聽,讓人很擔心。」
  這樣實在不太妙啊……她說的是我能想像的狀況中最糟的一類。
  看來玩樂團的人之中,是真的包含了一些在某方面而言「很恐怖」的人。儘管最近狀況似乎好了很多,可是多半是源自於各自領域明確區分,一般人活動範圍和生人勿近區沒有重疊的關係。
  「妳說的樂團……是一些很危險的大哥哥嗎……?」
  「啊,比那種好一點,算是危險的大姊姊吧。她們好像也會故意避開男性,問的全部都是女性團體。」
  太好了,都是同性啊,感覺壓力輕了點。呃,可是我仍然處在強烈的緊張當中,這點沒變就是了。
  「更仔細來分的話,她們不是所謂的『壞』,而是『硬派』到最好不要靠近的那種。她們是認真想成為職業樂團,只要看到隨便玩玩的,就會把對方數落到一無是處,聽說有的樂團還被罵到哭,再也不敢碰樂器之類的。我朋友就是怕她們惹到人家,留下一輩子的心靈創傷。」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點了。」
  原來不是人身方面的危險啊。
  我當然不會這樣就放任不管。要是連Dragon ≒ Nuts都受了嚴重打擊,甚至可能會造成負面的連鎖反應,使兩個樂團都陷入崩潰危機。
  「我現在就是要帶你去那個樂團在彩排的錄音室。我不認識她們,不太可能當和事佬,不過我朋友拜託我至少帶可以保護她們的人過去……所以過去以後,都看你的了。」
  「知道了,真的很謝謝妳告訴我這件事。」
  一想到要是她們出了大事而我卻完全不知情,我就渾身發寒。對於特地通知的坂本學姊,實在有說不完的感激。
  ……咦,可是仔細想想────
  「不好意思,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
  「嗯?什麼事?」
  「學姊為什麼會認為我認識她們三個啊?」
  截至目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提到任何字眼足以表示Dragon ≒ Nuts和我有交集吧?
  「啊,其實我也是瞎猜的啦……」
  坂本學姊笑咪咪地往自己額頭拍一下。
  「朋友問我『妳認不認識可能和小學生樂團有關係的人?』時,我想得到的就只有你一個。你看嘛,你不是因為經常被小學生包圍,所以很出名嗎?我雖然不認識你,可是在我們學校,應該一到三年級都聽說過一年級有個『小學生愛好者貫井』。也就是說,我不是知道你認識她們,就只是從小學生聯想到你,結果賓果。」
  「…………………………」
  有種被驚天動地的爆炸性事實地毯式炸過一遍的感覺。
  該不會……就只是該不會喔……
  我已經把自己逼進了無處可逃的斷崖絕壁,卻渾然不覺?

  ♪

  「就是這裡。你認識的那些小妹妹好像是聽說那個樂團會定期在這裡練習,所以今天要過來推銷自己。」
  我在距離我家那個車站三站遠的鬧區下了車,在坂本學姊帶領下來到齡數略高的住商大樓門前。在裡頭悶燒的火種,很可能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戰火。
  搭乘速度緩慢的老舊電梯上了五樓後,門一開就見到一大面貼滿手製「募集團員」傳單的布告欄。
  同時有股陳年菸味撲鼻而來。無論好壞,這個與我們平時的窩大不相同的地方,對我來說真的充滿了「正牌」音樂人大本營的感覺。
  「原本還在想要怎麼混進去,看來是可以免了。」
  「……!妳們……」
  踏著沉重腳步拐彎時,我的緊張冷不防飆到頂點。
  看似等候區的沙發組邊,Dragon ≒ Nuts成員和明顯年紀在我之上的三名女性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那三位就是所謂生人勿近的「硬派」團體吧……
  學姊在電車上提過,她們的團名叫「Tarantula Hawk」。裝扮特徵方面,簡言之就是一個「黑」字。從頭髮、化妝、服裝等要素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系。底下蒼白到病態的顯眼膚色與鋒銳眼神營造出歌德式的恐怖感,彷彿經過精心雕琢的球型關節人偶。
  「嗯,抱歉,妳說什麼?可以再說一次嗎?」
  黑衣團體中央的那位,伴著缺乏起伏的聲音,抬頭問道。
  霧夢她們和Tarantula Hawk的人都沒注意到我和坂本學姊的存在。猶豫該不該出聲打擾後,我決定先觀察狀況。當然,我也作好了心理準備,只要事情惡化到孩子們身心可能受傷的地步,就會立刻衝過去救人。
  「就是說,我想請妳們先讓我們上台的意思啦。可以替妳們暖場喔。」
  不愧是霧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雖然那反而讓我的背脊更加發涼……
  「滾啦,礙眼。」
  我右邊那位瀏海蓋住眼睛,玩著魔術方塊的團員低聲咒罵……不會錯,她在各方面都比我想像得更恐怖。
  「別人跟妳說話的時候,不要在旁邊玩,我生氣嘍。」
  結果霧夢一把搶走她的魔術方塊,還指著她鼻子訓話。這場面讓我的精神緊繃到都差點搶先尖叫了,至於胡桃和相江,她們是仍都站在霧夢身邊,不過眼睛飄來飄去,簡直快昏倒的樣子。嗯,我想那才是正常的反應……只有霧夢一個異於常人。
  那也是她在天岩戶閉關練出來的神力嗎……
  雖然好像隨時會自取滅亡。
  「還來,妳找死啊?」
  「呵呵,那個小鬼說的話,比某個愛裝模作樣的r/o/c/k好太多了。」
  「……妳們兩個都想死嗎?」
  右邊的團員冤魂似的幽然起身,左邊則是纏繞雙手的細鎖鏈叮叮噹噹響著並挖苦。我一輩子都不會在她面前說「妳製造的特色也強烈到夠格了」這種話。
  「……那個那個,我可以先走嗎?」
  「我是沒有權力阻止妳啦,不過如果妳肯待在附近,我會比較安心。」
  坂本學姊都快被凝重的氣氛KO了。假如事主與我無瓜無葛,我一定會立刻落跑,而胡桃和相江的表情也都是這麼表示。
  她們會情願留在這裡,是出於同舟共濟的情懷吧。應該是一起下定了某種決心才來闖關。
  「妳們兩個別激動,在小孩子面前,穩重點好不好?」
  眼看左右兩人就要開始起內鬨,中央的女子卻只講一句話就讓她們乖乖坐了回去。看來這團裡有著明確的階級關係。
  「我懂妳的意思了,可是給你們先唱,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應是隊長的中間那位,帶著蛇一般銳利的眼神問。語氣雖然沉穩,卻使我不由得產生「這個人最可怕」的印象。
  「當然有好處。」
  霧夢不知是對那類氣場毫不在乎,抑或是自認打起來也能硬碰硬解決對方(若是後者,我就得立刻現身告訴她那完全是錯覺,直接把她扛回家了),眉也不挑一下地扭動右手,擺出跳舞似的動作。
  「是喔,說來聽聽。」
  「可以得到從我們身上找靈感的權利。儘管接受我們Dragon ≒ Nuts這個本世紀最具才華天團的薰陶吧。」
  「……我淹死妳。」
  「……我活埋妳。」
  左右兩人一改前態,這次很有默契地同時站起。我看不下去了,既然事情變成這樣,只好硬著頭皮出去求饒,聽候發落……
  「別急嘛,妳們……哇哈哈,妳真的很帶種耶~最近像妳這麼莽撞又自信過剩的人都快絕種了……要把人生賭在樂團上的人,就該有這種氣魄。」
  我已完全作好受死的準備,沒想到團長卻笑得合不攏嘴。難道事情會就此敲定嗎……?
  「就只有妳特別有眼光嘛,所以我們是成交嘍?」
  「哪那麼簡單。如果妳們就只有一張嘴,實際彈起來歪七扭八,我們答應了反而吃虧吧,說不定還會有觀眾受不了,直接走人呢。如果那個人剛好對我們很重要,例如某間大公司的星探,妳們賠得起嗎?」
  才一那麼想,她的視線又突然冰錐似的刺穿霧夢。這也是當然吧,她的理由極為正當,沒有反駁的餘地。
  「唉~真沒辦法。那好吧,既然妳站在我面前也感受不到我源源不絕的才氣,就讓妳看看我們的演出吧。到時候,妳們一定會哭著要我們替妳們暖場。」
  「咦……」
  「喂……」
  然而霧夢不退不求也不多考慮,無論相江和胡桃再怎麼用臉色抗議,她臉上也依然掛著不遜的笑容,高挺胸膛。
  膽子大到這種程度,連我都覺得她很帥了。不是諷刺,是真的。
  「…………哇哈哈哈哈!不錯嘛,我開始喜歡妳了。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氣,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想不到除了我以外,這年頭還有那種大笨蛋,真是太有意思了。」
  「喂,誰是大笨蛋啊?好啦,先不計較那個,所以妳是答應嘍?」
  「很抱歉,這樣還不夠……要是我們聽了以後,真的覺得跟屎一樣呢?」
  「那就改到妳們接受為止啊。如果妳們覺得差的地方不是隨便說說,講多少我們就改多少。」
  「Good。如果妳給的是其他答案,已經被我轟出去了。」
  團長手指響亮一彈,站起來伸出右手。
  ……竟然被霧夢攻克了。有時別多想,憑著一股傻勁勇往直前,也是能破開金石呢──有種得到人生教訓的感覺。
  「那麼那邊幾個,我可以借用她們一下吧?」
  「啊……貫井!」
  「哥哥!」
  團長忽然回頭,差點沒把我給嚇死。原來她早就發現啦。不僅是我的存在,就連身分是擔憂她們而來的自稱代理監護人都被她看透了。
  「那是她們自己的意願,我不會反對。只要不牽涉到暴力的話……」
  「被我們打跑反而比較輕鬆喔。我可是會把她們磨到真的夠資格替我們暖場為止呢。不過依我看,她們半路就會哭著跑回家了。」
  「……少瞧不起人,誰會跑啊。」
  「既然您願意提供機會,不才的我一定會做到您滿意為止。」
  我和霧夢都還沒說話,胡桃和相江已經先開口反駁像歐美人士一樣聳肩調侃的團長。
  既然如此,我更沒有異議的空間了。
  「那就說好嘍,我們再來該怎麼做?」
  「每次都要到錄音室來。正式出演在下下個星期六。」
  在霧夢問過時程之後,這件事真的是回不了頭了。
  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怎麼變化。所有人都心碎的悲劇收場,是必然存在的風險。
  但若進行得順利,對於我身邊熱愛音樂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一個「契機」。這樣的預感化為一股熱流,在我全身漫開。
  「……話說回來,有那麼多樂團能選,為什麼偏偏找上我們呢?」
  團長剛想起這個問題似的說,霧夢則是笑她反應太慢般輕哼一聲:
  「因為妳們的宣傳海報比別人都帥上好幾倍嘛。既然海報這麼有品味,音樂也一定比別人厲害。」
  不知為何,團長一聽就捧腹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恭喜妳啊,第一次有人誇妳的海報耶!」
  「唔……哪……哪有人突然這樣的……」
  右邊那個玩魔術方塊的團員,居然滿臉通紅地縮成一團了。
  這樣啊……看來那張海報是她畫的。
  「……既……既然妳們那麼想要魔鬼訓練,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自己皮繃緊一點。」
  她死盯著魔術方塊快,動作轉個不停,小聲嘟噥起來。
  嗯,不會錯。
  這個人已經淪陷了……
  「哎呀,原來是妳畫的啊。對妳刮目相看嘍。」
  「吵死了閉嘴啦臭屁死小鬼。」
  可是她語氣和內容相反,這次開朗很多。
  霧夢真的好厲害啊……實力和天運都有些常人無法企及的部分。

  ♪

  緊接著,Tarantula Hawk的三人表示會延長練習時間看霧夢她們的演出,叫我們在這裡等著就結束休息,返回錄音室。
  「真是的,嚇我一大跳,哥哥怎麼會突然跑過來?」
  「聽說妳們這樣突襲推銷已經有一陣子,我才要嚇死了。」
  到這時,我才總算能和胡桃等人正面對話。我們都像緊繃的線一口氣全斷了般癱軟無力,嘴上說自己有多驚訝,語氣卻飄忽緩慢得可以。
  「貴龍大人說,要快速累積實力就是要直接出去闖天下。雖然怕還是會怕,但也因為這樣,我們更需要用盡全力趕快成長,所以我也會努力。」
  相江兩手在胸前用力一握,表現出她的鬥志。這三人的進取心,實在令我由衷感到欽佩。
  但另一方面,我也因此對她們感到歉疚。
  會需要強迫自己以這麼魯莽的行動增進實力,一定是因為我……
  「對不起,我最近真的分不出心來。妳們一定是考慮了很多,才決定靠自己的力量來成長的吧。」
  應該是為了避免增加我的負擔。我一方面為她們的體貼高興,一方面又替自己覺得可恥。
  還要讓小學生來顧慮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哎呀?hibiki這樣說就有點太臭美嘍。」
  「霧夢?」
  在我低頭慚愧時,霧夢含笑投來高傲的目光。
  「你以為我什麼事都會配合你來做嗎?打個比方好了……你覺得我有可能會為了某些小矮人好,然後就放棄樂團嗎?」
  「呃……」
  經她一提,嗯,的確是有那麼點奇怪。
  這麼一來,霧夢真正的想法是——
  「我再說得簡單點好了。她們現在不是挺萎靡的嗎?只要抓緊這個機會,用壓倒性的力量讓她們嘗嘗徹底慘敗的滋味,她們就再也不敢和我作對了。所以我要趁現在瘋狂特訓,在小矮人站起來之前,用最短途徑提升我的的表演能力到最高境界,飛向外面的世界。」
  霧夢一臉壞人樣地笑出虎牙,說得洋洋得意。
  ……嗯,這也算是她的真心話吧,至少一半。
  可是我不禁猜想,她們這樣馬不停蹄地企求持續成長的另一半動機,其實還是為了鼓勵Lien de famille。
  「啊哈哈,這樣啊。那我更要幫小潤她們早點振作,不然就慘了。」
  由於直接問她太不識趣,我便將這份信念收進心裡,在霧夢面前舉拳回話。
  「喂,你這是在正宮面前發表偷吃宣言嗎?……算了,要是她們一直是那種苦瓜臉,我也受不了。現在就先隨你去吧。」
  「我可是不管什麼時候都沒辦法接受妳的正宮宣言喔。」
  「有正宮也沒關係,我可以暫時將就一點,當後宮就好。嘿嘿,如果可以的話,當後妻也不錯。」
  三人還是老樣子,展現由特異互補性造就的良好默契(?)。
  被她們難以反應的言詞說得無力招架的同時,我重新想像未來可能的發展,板起臉說:
  「妳們要加油喔,我想那些人真的會很嚴格。」
  雖然我對Tarantula Hawk的認識僅限於傳聞,但從剛才的對峙,我就已經能感到這個樂團對音樂有著非比尋常的熱情。
  若態度得過且過,肯定會被她們狠狠鞭得體無完膚。
  「我知道。我就是希望那樣才故意選『好像很認真』的樂團嘛。」
  霧夢以舞蹈般的優雅姿勢對我伸出手來。
  仔細想想,霧夢是已經靠著一枝筆在繪畫世界闖出名堂的人,或許小小年紀就知道該怎麼砥礪自己了。
  見到那英勇無懼的神情,認為她一定能安然度過任何考驗的信心與強烈尊敬,在我心中泉湧不已。
  「嗚嗚,我的樂器資歷比誰都淺,為了不扯大家後腿,非得加倍努力呢……」
  另一方面,最明顯表現出緊張的就是相江了吧。
  嗯……儘管我不會干涉她們自己決定的活動,或許還是有必要提供一些心理層面的幫助。

  ♪

  「 貫井~!這邊這邊~!」
  星期六上午,我一出車站就見到相江在鐘柱底下蹦蹦跳跳地對我揮手。
  「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會不會,我也才剛到而已。」
  我一口氣快步縮短剩餘十多公尺的間距,連忙哈腰道歉,相江則是大力搖手表示無所謂。
  她每個動作好像都比平時大很多。我想那表示她現在很開心,自己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
  錄音室突襲事件幾天後的當週週末,到下午才有事的我鼓起勇氣,約相江到附近出個小門,後來就是現在這樣。
  「嘿嘿,貫井主動找我來一場祕密的偷吃約會,我真的好高興喔。」
  「……妳……妳這樣說有語病喔。」
  我沒有隱瞞的意思,就算退一步,我也沒有搞偷吃的雄心壯志……
  「你也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你是真的只對全員攻略路線有興趣吧?連像我這樣容易攻略的角色也沒有馬虎,真是太感激了。」
  「哪有哪有哪有哪有!」
  能否定的地方太多,我只好一個勁兒地搖頭。我絕對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也不可能有相江好追之類的下流想法。
  「開玩笑啦……你是怕我被練習壓垮,才找我出來散心的吧?」
  「…………啊。」
  捧起雙頰,彷彿沉醉在美夢中的相江臉上忽然充滿慈愛,雙手按上胸口。
  果然是露出馬腳了。原本打算若無其事地替她打氣,結果還是失敗了。
  「可是你一樣這麼關心我,我真的很開心喔。」
  雖然流了點冷汗,但從表情來看,相江是真心感激……既然這樣,我也別裝模作樣,把心思老實告訴她好了。
  「……我想那種練習對妳應該很吃重吧?妳也不是一開始就想玩樂器的人。」
  「真的好辛苦喔~動不動就被罵,難過死了。」
  相江兩眉垂得低低的,噘起小嘴。看來我猜得沒錯,Tarantula Hawk的人真的是用很嚴格的標準在要求她們進步。
  「……我是幫不了什麼實際上的忙啦,不過假如妳想找個人吐苦水,我隨時奉陪喔。」
  「嘿!」
  「哇……!」
  相江正面抱了上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人好好喔~真傷腦筋。」
  「會……會造成妳的困擾嗎……?」
  「討厭啦,怎麼可能會呢……謝謝你喔,貫井。不用這麼擔心我,雖然累的時候是真的很累,不過比起隨便我怎麼做,我還寧願有人來鞭策我,這樣我比較容易全力投入。罵我『妳實力不只這樣吧!』,我會覺得那是人家對我有所期待,更容易拿出鬥志。」
  「嗯,這樣啊……」
  相江好厲害啊。能那麼自然而然地說這種話的女生實在少之又少,佩服佩服。
  「可是這樣也讓我開始懷疑,我最近是不是有點被虐狂的傾向。」
  「啊?」
  不過她也是能那麼自然而然地說這種話的女生,有很多需要小心的一面……
  「像這種,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成不了正宮的感覺,反而讓人痛得很舒服呢……哎呦~我這樣好糟糕喔,好像往不幸裡跳,還會覺得自己是悲劇女主角呢。」
  相江一臉陶醉地在我胸口蹭來蹭去。我不曉得自己往後還有幾年可活,不過我很懷疑以後還會不會遇到比此時此刻更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時候。
  「學……學校有教過,人類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喔。」
  「哎呀,那我要好好享受今天和你的祕密約會才行呢!」
  相江猛然放開我,帶著滿面笑容,向後跳一步。
  ……啊哈哈,好像完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呢。說不定女生是真的比男生早熟很多。
  無論如何,特地約她出來的人是我自己,我有義務誠心誠意地陪伴她,讓她在這段時間裡愉快地放鬆心情。
  「有想去哪裡玩嗎?有就說,不要客氣。」
  「好,其實真的有喔!那個……我一直很想去電影院看看,最好是銀幕很大的那種!」
  原來如此,電影院啊。這麼說來,離島的環境限制太高,想在所謂影城裡體驗用大螢幕看電影的感覺,實在不容易。
  「那小意思,這裡的公車應該有經過大間的電影院。話說,這個檔期妳有想看的電影嗎?如果有,可以趁現在查一下場次。」
  「沒有,其實看什麼都好,我今天只是想體驗一下電影院的感覺!」
  既然她都爽快地這麼說了,我也決定依她的要求往最近的影城移動,搭公車抵達目標購物商場,直往商場裡的影城走。
  「哇~好熱鬧喔~有好多店家耶。」
  「想買什麼嗎?有喜歡的可以先逛一逛。」
  「不用!我們直接到電影院去吧!」
  姑且一問後,我們穿過人群來到影城樓層,看板上顯示接下來要上映的是一部西洋愛情片。從樸素的海報看來文藝氣息偏重,不曉得合不合相江的胃口。
  「……貫井,我感覺到命運的安排了!我!一定要看這片!像跳進電影世界裡一樣!好好體會它的內容!」
  太好了,她根本迫不及待。原本只是覺得有機會撩動她的心弦,結果還真的矇中了。
  「好,剛好它也要開播了,妳喜歡就看這部吧。」
  「好!」
  話說,我還沒看過這類電影呢。
  不會有事吧,要是忍不住哭個不停還滿丟臉的……
  管他的,會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多猶豫就去買票,並添購爆米花和可樂為所謂的樣式美盡一分力,坐進為臨時進場的觀眾保留的前排座位。
  「哇~在電影院吃爆米花耶,美夢成真了……」
  「啊哈哈,恭喜妳喔。」
  雙眼閃閃發亮的相江,真是可愛極了。
  空位約有四成。後來我才知道,這片已經上映一段時間,就快下檔了。無論如何,由於坐得不是很滿,應該可以很放鬆地看。
  ──吃吃喝喝一小段時間後,鈴聲響起,廳裡跟著熄燈。
  終於要開始了。接下來就閉上嘴專心賞片吧,雖然接下來還有幾分鐘的預告要等就是了。
  「………………嗚哇~」
  相江的眼睛已經釘在銀幕上,別隨便打擾她比較好。
  於是我也盡可能小聲地嚼爆米花,將五官投注於一支支預告上。
  啊,那個知名動作片要出續集啦?
  啊,那個導演的新動畫電影要上映啦?
  啊,禁止盜錄的宣導短片進化了耶。
  或許是不常看電影,光預告就有好多新發現,讓我在正片開始前就相當興奮。
  還記得,我從前曾為電影院為什麼要放那麼多預告感到不解,現在看來則是有許多感悟。對於平常鮮少接觸這類資訊的人而言(正如小弟我),在這裡獲得新知的機會或許還比較多。
  想著想著,片商商標終於出現,正片開始。
  故事在寧靜氣氛中開始,描述一名因故離鄉背井的男子為了替親人奔喪而返家,意外與女性故友重逢的經過。
  細節大致上來說,是相當常見的套路……不過怎麼說呢,鏡頭的取法和心理的描寫角度等不是理論上怎麼樣,而是具有某種很強的感染力,能一把將觀眾的心留在螢幕上,讓我也不知不覺成了故事情節的俘虜。
  「……………………」
  我往相江偷瞄一眼,發現她似乎也有同樣感受,完全沒察覺我的視線,目不轉睛地注視銀幕。
  那當然是很好,不過我也發現擺在我腿上的托盤還高高立著兩杯可樂。為了方便她喝,還是先放進她座位上的杯架裡比較好吧。
  「…………!」
  「啊……呃,那個……」
  我雖順利完成了將可樂移到鄰座杯架的任務,收手時卻被相江雙手緊緊抓個正著。
  「……………………勇敢一點啊!」
  困惑的我原想制止她,不過相江的視線依然是片刻也離不開銀幕。看來她是下意識抓住了我的手。
  「呀啊……太……太大膽了啦!」
  「咦……咦?」
  突然間,我伸過去的左手被相江的內股及胸部深深包圍。
  彷彿整個人都抓在抱枕上那樣,手腳緊貼著我的手不放。
  這……這下我該怎麼辦才好……?糟糕的位置讓我在道德上備受煎熬,可是相江看得那麼投入,我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她。
  「啊嗚嗚嗚嗚,好……好可憐喔……」
  沙沙沙,掩埋我手掌的內股左右蹭動起來。比小學五年級女生平均值豐滿許多的胸部,也在我上臂一擠一擠的。



  ──限定版菠蘿麵包重新上架嘍。
  沒事!我什麼都沒說,收回收回!
  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現在的狀況非常危急!
  都弄成這樣了,應該喊她一下,化解這個劫數才對吧。
  「就是這樣,大膽跟他告白吧!這樣才不會有所遺憾啊!」
  ……啊啊,可是看相江的表情,應該是全部精神都融入了電影,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時候潑她冷水。結果窩囊的我就這麼一聲不吭,將整條左手送給她抱了……

  「啊~好感動喔……」
  待製作人員表播畢,電影完全結束,廳裡隨之亮燈。
  我就先老實承認吧,我現在根本不記得電影在演些什麼,因為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
  「啊哈哈……妳好像看得很開心耶,太好了……」
  「哈哇~我真的很喜歡看這種電影呢……呃,咦!貫……貫井!你……你什麼時候,那個……把手插到我的胯下?」
  「才才才才不是!不是我自己把手伸過去的喔!」
  我也不想這樣說,好像在指責她一樣。不過她剛才那一叫要是被人曲解,搞不好馬上會有警察衝過來,現在必須聲明自己絕無犯意才行。這可是攸關生死啊。
  「啊……!該……該不會是我自己下意識抓過去的吧……?對,對不起!貴龍大人偶爾也會說我是『抱抱狂』,在家裡看電視的時候,也會整個人抱在靠枕或貴龍大人身上……嗚嗚,想不到會對貫井做出那麼丟人的事……」
  「沒……沒關係沒關係!我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急忙對突然沮喪起來的相江搖頭陪笑。
  今天約她出來玩是為了替她打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抱著傷心的記憶回家。
  「貫井……嘿嘿,就是說啊……被像我這樣的女生抱住,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感覺吧……」
  「咦?」
  怎麼回答難度瞬時大角度飆升啦!
  「沒……沒有那種事啦……我其實,超緊張的……」
  經過再三猶豫,我在絕大多數觀眾都已散去的空曠影廳中,忍著滿臉火熱,老實招認。
  「耶!那就好!這就表示,我還有一點點希望吧?」
  我那樣回答真的對嗎?至少我敢肯並沒有半點虛假,沒道理為這種事自責吧。

  ♪

  「所以你死性不改,又對其他女人出手了對不對?」
  當晚,我又被胡桃拖進浴室訓話了。
  相江到底是跟她講了多少呢……呃,我一丁點兒也沒有希望她保密的意思,不會因此怪罪她。
  不過現在問題還是來了,我到底該怎麼解釋才對呢?
  若將心裡的話直接說出來,就是:「我完全是舉例喔。比起對其他女人出手,對『家裡』女人出手的社會問題應該比較大吧?」不過我不認為那能使事情安然收場,只能往肚子裡吞。
  「我是覺得相江現在的處境很艱難,所以想多少幫她製造一點轉換心情的機會啦……」
  於是我戰戰兢兢地將回答改成原本的目的,只見胡桃在浴缸裡雙手交抱,長嘆一聲。
  「我不是不懂你擔心她的心情。柚葉每次都被罵得很慘,真的很可憐~」
  「啊,真的變成那樣啦……」
  「我們自己也看得很難過,柚葉會碰樂器,只是因為剛好需要而已。可是那些壞巫婆完全不管別人有什麼苦衷,真的有夠邪惡。」
  為防萬一,我先補充一下,這個「壞巫婆」是Dragon ≒ Nuts對Tarantula Hawk所有人私底下的稱呼。是霧夢起的頭。
  「嗯,我就是擔心那個,所以想盡量幫她調適一下心情。」
  「結果你就把某部分塞到人家胯下了?」
  「完全是誤會。」
  相江,妳這樣講會害死人啊。
  「我是鬧著玩的啦。」
  鬧著玩的啊……我有時候真不曉得胡桃想把我怎麼樣。
  「總之,我能體諒你關心胡桃的心情,所以這次外遇就不跟你計較了。」
  這也算外遇嗎……雖然我非常懷疑,不過少廢話應該能比較快躲開她的審訊,便選擇閉嘴。
  ──這樣的想法,是不是跟被冤枉成色狼時的處理法很類似啊?心裡有點為自己擔心。
  「不過為了讓你不要亂擔心,有件事我先告訴你──她一定沒問題。說不定啊,她還是我們三個之中最堅強的呢。」
  「嗯……」
  雖覺得隨便同意不太好,但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相江應該很懂得如何承受壓力,並在心中昇華成助力吧。
  從她過去種種大膽行為與我們之間的對話,我可以如此推測。
  「既然沒什麼好擔心了,不准你再隨便拈花惹草!知道了嗎?」
  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拈花惹草過啊……
  然而我沒有反駁,說的是另一句「該說的話」。
  真是的,我怎麼會這麼粗心呢?
  近況最值得我關切的人明明就在身邊,我卻自以為是地認為她一定沒問題,漠視到現在。
  「那胡桃妳呢?還好嗎?」
  「啊?」
  我往坐在我腿上泡澡的妹妹雙肩溫情一摟。
  她說不定會生氣,不過到時候再說。
  若要不經意地將一直放在心裡悶燒,這份對家人的憂慮說出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
  「既然她們那麼嚴格,妳也有可能被罵得很難聽嘛。」
  我知道她的琴藝以小學生水準來說算是頂級,或許是白擔心;不過樂團演出是另一門技術,胡桃不一定懂。我無法否定她可能捱了意想不到的罵,有苦無處訴的可能性。
  「……我不是很在意啦。只是她們說我的節奏太正確,有點難接受而已。」
  「人家這樣說妳啊……」
  或許她伴著長嘆吐出的牢騷沒有藏什麼意思,但在我聽來,彷彿夾雜了許多終於說出來了的解脫。
  「說什麼『既然妳彈的節奏都跟節拍器一模一樣,那乾脆連鍵盤也用預錄的算了』,有夠沒禮貌!」
  胡桃稍微模仿對方的聲音,重述她遭受的指責。
  聽她這麼說,「好難搞啊……」的感覺占了一半,而「原來如此……」的感覺大概是占了剩下的另一半吧。
  「只是我後來想想,鋼琴老師也跟我說過『節奏是活的』,每一拍都完全照著譜式彈反而不自然……我們這個團的鼓聲不是用預錄的嗎?所以實地演奏的部分節奏也太機械性的話,聽起來可能會不太舒服。」
  「這樣啊……」
  聽了這番話,我不禁有獲益良多的感慨。當她們三人達到Tarantula Hawk所認同的領域,或許我也已經從胡桃幾個人身上受到極大的影響了。
  「……趕得上演出那天嗎?」
  「就算是死撐也一定會讓它趕上啦。被人家修理還要平攤場地費,如果最後還上不了台,不就虧大了嗎?我一定要把那些人的能量和熱情偷過來。」
  胡桃眉間用力一揪,啪刷一聲拍響滿缸熱水。從背後窺見的表情,滿是屹立不搖的信念。
  ……很好,那我也該拋開無謂的躊躇了。





  PASSAGE 3

  「哇喵,在外面表演啊……!」
  「嗯,好像是Dragon ≒ Nuts她們自己跟人家臨時報名的喔。」
  隔天練習時,我終於公布對小潤三人保密到現在的另一線動向。
  不曉得那會鼓舞她們,還是打擊她們。
  經過多番掙扎,我才總算下定這個決心。
  我得告訴她們。一旦知道競爭對手的奮鬥情形,狀況一定會「變動」。無論方向將會如何,總比沉悶的停滯來得更有意義。
  「什麼時候上台?」
  「下個星期六……怎麼樣,要去看嗎?」
  我對略俯著頭的希美輕描淡寫地問。當然沒有硬拉的意思,隨大家高興。
  心裡多少會有點怕吧,這不難想像。假如自己還在黑暗中摸索,卻發現對手已經爬得又高又遠。
  再也追不上,縮不短距離的絕望感,或許會讓她們越來越裹足不前。
  可是,她也可能在那裡找到自己曾經失去的光芒。一直陪伴著她,曾經站在同一個舞台上的夥伴,也可能提示脫離困境的方向。
  結果會是何者,我完全無法預料。
  只有一點我敢肯定──小潤、希美和小空都是內心非常強韌的孩子。未來,她們當然還會有遭遇狂風暴雨的時候,但她們的心可不會那麼簡單就被吹倒。
  「呼啊。潤潤、希美,我們去看吧。」
  「小空……」
  小空輕握小潤的手,以宿含光芒的眼,依序注視她的兩名家人。
  「……希美現在沒辦法決定,還要再考慮一下。」
  希美低垂長長的睫毛,溫柔摸著小空的頭嘆氣。
  我當然不會催她。距離週末還有好幾天,不必急著決定。
  「沒問題,那今天就先來練習吧。」
  「……好!」
  「謝謝喔,阿響。我老是這樣慢吞吞的,對不起。」
  我微笑著點頭後,小潤跟希美也安心地抬起頭。
  放心,我自己都有好長一段時間連慢吞吞都算不上,根本是原地踏步呢。我切身明白要推動一度停滯的東西,需要多麼龐大的力量。
  因此,多久我都願意耐心等候。若問我有哪裡比人強,就屬耐心了吧。
  這天練習相當順利,沒什麼問題。我想,三個人都已經恢復了原有的水準。
  她們絕對沒有停下腳步,每一天都在邁進。

  ♪

  到了星期六。
  「好,走嘍。」
  我們一行四人在陌生的車站下了車。
  「我是第一次來一般的展演空間,有點緊張耶……」
  「不……不會有很恐怖的人吧?」
  「呼啊。我會努力不要迷路。」
  小潤和希美最後都決定去一探究竟,讓我高興無比。只是事實上也如她們所說,對展場多少有些不安。現在是正午時分,Tarantula Hawk又是女子團體(但具有非常獨特的氣場),應該不會遇到什麼真正的危險。不過為安全起見,我還是得小心謹慎,不讓她們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各位,要乖乖待在希美身邊喔!」
  位居中心的希美,左小潤右小空地手牽手大步前進。
  自願帶隊的領導著風範,與想用肌膚之親緩和緊張情緒的可愛並存的模樣,讓人不僅有種受到療癒的感覺。
  「到了,應該是這裡。」
  我盯著手機的地圖步行幾分鐘後,來到一棟掛滿餐廳或電玩中心招牌的住商大樓,那個展演空間就在最頂層。
  距離胡桃說的開演時間只剩五分鐘左右,沒時間多猶豫了。
  「我……我們進去吧,響哥哥!」
  小潤一個嚥唾後,踏出僵硬步伐,希美和小空也沒有希望我拉住她們的樣子,四人就這麼憑著一股傻勁向前進。
  「……呃,小潤!不是那邊啦!展演空間在隔壁!」
  「哇喵!」
  伴著險些犯下小錯的插曲。
  「咦,不是嗎?這裡看起來像城堡一樣夢幻耶。」
  「呼啊。休息?可以睡覺覺的地方?好像很好玩。」
  …………不,差點犯的說不定不只是「小錯」。鬧區真可怕。
  既然都以未遂收場了,我也儘快收起惶恐,正確走向展演空間的入口。看來正規入場路線就是直接搭電梯上樓。
  「…………!」
  所有人才剛進入狹小的電梯中,立刻又來了五六名女性,使這密閉空間的人口密度瞬時飆升。她們的服裝都很有個性,說穿了,就是從頭黑到腳。我想那一樓的觀眾,十之八九都會是這樣吧。
  到了最上層,我們跟在她們後面,穿過陰暗的走廊。鋪滿黑白磁磚的地板,貼得亂七八糟的宣傳海報。遠離了日常生活,誤入禁地的焦慮感,使我肩部肌肉自然緊繃起來。
  不過一般而言,這才是正常吧。在樂團演唱的地方,這種氣氛只是小兒科才對。這讓我再度體認到Lien de famille是多麼特別。
  「一日券和飲料費總共一五〇〇圓。」
  我在櫃檯付了錢,更往裡頭走……還要收飲料費啊,支出比預計多了五百,實在很傷。
  順道一提,孩子們的票費是正義大哥編列臨時預算支付的。請受我一拜。
  「呼啊。終於要潛入展演空間了。」
  「進去之前,先把飲料券換一換應該比較好吧?回來的時候可能會很亂。」
  嗯,希美說得沒錯。進隔音門之前,先去就在旁邊的吧台區兌換飲料好了。
  「……這樣要五百啊?」
  小潤接過小紙杯可樂時的嘟噥,讓所有人都面色複雜地歪了頭。若是喝慣酒飲的成年人,感覺或許不太一樣,但每個人都要掏錢買的這杯可樂,實在令人頗為震撼……
  經營真的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呢。一杯可樂,讓我窺見了成人世界的嚴苛。
  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也沒用。就快開演了,得趕快進廳裡才行。
  「哇,好強的熱氣……」
  我推開厚重的門讓孩子們先進去,結果希美招架不住似的揪起了臉。觀眾的入場狀況,大概是擠到門口兩步前吧。雖然舞台前方擠得水洩不通,最後排還是有輕鬆走動的空間。
  我的知識單純,不足以判別這樣算不算盛況,但直覺猜想以業餘樂團而言應該是很受歡迎。儘管小翅膀目前的演唱會觀眾也接近客滿,不過每個人都是坐位,人數應該連這裡的一半也沒有。
  此外,性別是壓倒性地以女性居多,偏到我忍不住懷疑男性是不是只有我一個,服裝顏色也偏重於黑色系。
  「響哥,我們要在哪裡看?」
  「先待在最後面吧,還不曉得這是怎樣的演唱會呢。」
  畢竟有可能是全場觀眾跟著又晃又跳的演唱會。為避免破壞氣氛,還是留在這個礙不到人的位置好了。孩子們都用力點頭表示同意,算是心想事成吧。
  「哇喵,好像要開始了耶。」
  「咦……?胡桃她們不是要暖場嗎?」
  廳裡播放的BGM,在我倚上牆時突然切成攻擊性強烈的快節奏樂曲。在一小陣歡呼中登台的人物與我們的預料相反,是Tarantula Hawk那三人。
  怪了。我也和希美一樣,滿腦子疑問。
  難道是開演前臨時毀約?昨天還聽胡桃說「總算能上台了」耶……
  「──!」
  但我的疑問和不安,全被突然開始的演奏一口氣吹跑了。
  啊啊,不一樣。
  這不是什麼職業與業餘那種簡略的分別,而是這個樂團與其他人有某種根本性的差異。
  若要找個詞來說,就是「說服力」高得嚇人。
  她們的節拍宛如漫地搜獵的巨蛇,重得令人喘不過氣。而背景旋律大多是事先預製的數位音效……所以霧夢才會來敲她們的門吧。
  切開並接合那重低音的,是吵雜卻又經過縝密計算的細密吉他單音反覆。而演奏者,正是練習時中央那個看似團長的人。
  左邊的貝斯手存在感也不容忽視,似乎扭過了頭的模糊效果都已經聽不出音階了,卻仍能聽清整段樂句的輪廓。
  ……對了,原來如此。那是貝斯的音還沒通過放大器就先分成兩邊,同時奏出清晰與模糊兩種效果的緣故。因此聲音雖然糊到極點,聽起來卻不糊。
  至於第三人,在錄音室玩魔術方塊那位,我連她在做什麼都看不懂。她站在鼓機、合成器、筆電,沒見過的打擊樂器和民俗樂器圍成的要塞裡,始終低著頭搖搖晃晃,眼花撩亂地控制手邊的所有器物。
  唯一明白的是,她掌管著Tarantula Hawk的音效中心,等於樂團的指揮塔。
  若要找個比方,那沉重又飄忽的數位與類比訊號的融合,感覺很接近美國「九吋釘」樂團的工業搖滾風,但旋律脈絡卻有明顯區分。直覺告訴我,那不是偏重於某種領域而創造出來的音樂。
  原來這就是「硬派」樂團啊……
  著眼的不是經過包裝的錄音室音樂,也不是遠在天邊的大舞台。
  而是這展演空間內,就發生在她們眼前的現場演奏,觸手可及的現實中所奏響的每一個音。正因如此,她們的演出才會鮮烈得令人為之傾倒,散發銳不可當的震撼力。
  「………………」
  孩子們都看得睜大了眼,抿著嘴動也不動。這樣的音樂,多半不在她們的喜好範圍裡吧。厚重成這樣的音像,對她們來說還太刺激了點。
  儘管如此,這仍不由分說地展示了高水準樂團的高水準演出是什麼樣的概念,彷彿直接灌入大腦的每一個皺褶。
  眼前,黑色人浪隨音樂不停浮沉。沒有多餘誇張動作或自我呈現,就只是沉浸在被音樂洪流淹沒的快感中。
  我想我終於明白觀眾為什麼都作黑色打扮了。
  一定是為了融入音樂吧。她們對Tarantula Hawk所演奏的音樂崇拜到寧願捨棄自己的色彩,與其融為一體。
  演奏數曲後,主唱兼吉他手的團長大剌剌地走近麥克風直說:
  『抱歉,上個廁所。』
  「咦……?」
  第一次串場的第一句,居然是這種話。
  我一時間還在猜想,那是她們樂團專有的哏,不過其他觀眾也一臉錯愕,看來真的是意外狀況。然而——
  『其實啊,我們前陣子被幾個怪怪的小鬼纏上了,然後今天要讓她們串個場,就先聽她們的歌,等我回來吧。』
  不會吧。心裡霎時一陣揪痛。
  她們要在這時候把Dragon ≒ Nuts推上台嗎?
  若硬往好意解讀,突然登台暖場恐怕不會受到太多關注,所以排到串場。理論上是可以當作有這層顧慮。
  可是無論背後有何心思……這也太狠了吧?隨隨便便就把人扔到染遍Tarantula Hawk色彩,能量升到頂點的舞台上,講難聽點根本是拷打……
  「哇……哇喵……她們沒問題嗎……?」
  「呼啊。有點擔心。」
  「怎麼是『有點』……這根本是欺負她們嘛。」
  小潤她們也擔心無比,在這時全找回看傻了的聲音。
  『………………』
  緊張之中,胡桃、霧夢和相江真的從台邊探出了頭。隨之騷然疑惑的觀眾,沒有絲毫「對小學生放寬標準」的感覺,簡直就是客場氣氛。這使我忍不住考慮是否該強行上台抗議,好破壞這正向她們三人張牙舞爪的演奏逆境。
  ──我等等一定要為自己曾有這麼一點點可恥念頭的事實,向她們磕頭道歉。
  因為Dragon ≒ Nuts齊聲一呼的下個瞬間,滿廳的疑惑就被剷除得乾乾淨淨──我甚至不禁那麼想。
  「呼啊……呼啊。」
  真的,太驚人了。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大的變化。
  只是一小段前奏就讓小空驚呼了好幾次,連小潤跟希美也頻頻忘記呼吸。
  儘管實際上應該僅僅是毫釐之差,但不同的律動感協調方式,竟然能為整個樂團的演奏造成這樣的改變……我連這種事都不懂,還敢以指導者自居,真的是慚愧至極。
  節奏部分依然是預錄伴奏,不過胡桃和相江與節奏的協調性卻彷彿脫胎換骨。樂句本身並沒有特別難,但以鍵盤演奏的弦樂,與相江彈奏的根音居然交融成彷若完整樂團的壯大音牆,打撼我們的心弦。
  另一個不同之處,則是霧夢的表演手法。我想她這次並不是即興創作。特別準備好,合適螢幕所投映的鮮豔CG怎麼看都不是現場揮毫,而是配合節奏播放,事先準備的畫作。
  這使得螢幕上展現的不僅是線畫,而是經過完整上色的高完成度彩繪……原來如此,就藝術性而言,過去的即時繪圖當然也有其價值,但表現範圍實在過窄,而且遠一點的觀眾,就連霧夢正在底下作畫的事實都看不見。若考慮到大型會場後方觀眾的感受,這種方式的「傳達力」是壓倒性地高。
  而且,我想這次霧夢不僅只滿足於繪圖,在音樂方面也八成是現在進行式地對樂團提供了相當大的貢獻。
  也就是擔任了透過筆電,配合現場氣氛替基本節奏即興添加細部裝飾音的「音控師」工作。
  或許是因為如此,在三人間往來的音符緊湊感大幅增加,形成不單是求依照預定順利完事,還懂得隨現場感覺添加變化,使樂曲不斷進化的演出。讓Dragon ≒ Nuts的音樂,具有與往年名家所演奏的爵士樂曲相同方向,所謂一期一會,「無法在其他地方聽到相同演奏」的價值。
  『————♪』
  前奏結束,相江開始歌唱。
  啊,對了……這似曾相識的曲子,其實是某首西洋樂史名曲的翻版。為配合三人演奏而經過了大幅改編,所以光聽前奏還不敢肯定。
  相江以細微的最弱力道,呢喃似的唱出旋律。
  但轉眼間,那卻成了與每一部的躍動完全共鳴的竭力嘶吼。
  霎時的爆發,使我激動得全身汗毛倒豎。啊啊,落選通知書講評中「在歌曲加入明確緩急」指的就是這麼回事吧。我一直覺得自己大概明白是什麼道理,不過現在我覺得,若不曾實際體驗,我恐怕永遠都無法理解其真髓。
  相江、霧夢和胡桃都好厲害啊。
  三個人都無比耀眼。
  ────這首Smashing Pumpkins全盛時期的代表作之一〈Tonight, Tonight〉,就這麼在如同歌名的這個絕無僅有的時刻,深深浸透注視舞台的我們全身。

  ♪

  「啊啊,真是的,我還以為會蒙主寵召,一彈完就被台下那一大堆黑衣人砸死之類的。」
  「她們真的很惡劣耶,當初拜託她們的明明是暖場,怎麼變成中場啊……」
  「我也以為自己會緊張到昏倒呢……不過我們還是成功了!」
  曲終人散後,我們等Dragon ≒ Nuts收拾完畢後,一起回家。
  她們自己也沒想到會變成中場登台,但依然功德圓滿地達成了任務。觀眾們起初雖然都非常錯愕,然而很快就開始呆望舞台,更有不少人搖肩擺身起來,共享這段旋律。演奏結束時飛來的當然不是雜物,而是溫暖的掌聲。
  Tarantula Hawk為何將她們從暖場調為串場,至今仍然不明。或許單純是一時想使壞,也可以視為讓她們的音樂能確實傳達給觀眾的處置。
  能確定的,只有Dragon ≒ Nuts已有顯著成長,足以闖過強烈客場氣氛的事實。
  「妳們真的好厲害喔。老實說,簡直像是另一個樂團呢。」
  前往車站的途中,我對仍一身亢奮地說說笑笑的胡桃幾個如此讚歎。
  ……相對地,Lien de famille那三人一路上沒說過幾句話,這也讓我很在意。
  「那是因為我們被磨練得很慘啊。只要有一小個地方讓她們感覺不夠好,就要重複練習不知道多少次……」
  「老實說,『哪有人聽得出這種差別啊』之類的事,我不曉得想過多少遍。」
  霧夢聳聳肩,胡桃用苦瓜臉吐舌。
  「可是錄音起來自己聽,才發現真的跟她們講的一樣。讓我們明白『沒做到』的時候,真的不會發現自己『沒做到』。」
  不過聽了相江感慨萬千地這麼說,兩人表情也為之一變,靦腆笑著用力點頭。
  「我懂妳的意思,錄音真的很重要。那時候,我還對自己怎麼會認為那樣就可以了而嚇一到呢。」
  「那個魔術方塊女叫我不要亂塗鴉的時候,我還差點飛踢過去。後來她也替我加入演奏的方法出了很多好主意,我就原諒她了。」
  話題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冒出來,可見和Tarantula Hawk共同活動,無疑是大幅擴展了Dragon ≒ Nuts的世界觀。今天的演出,必然會成為下一階成長的第一大步。
  「話說,她們要我們繼續去練習耶,怎麼辦?」
  「當然要去啊,她們好像還有很多招式能偷嘛。」
  「雖然很辛苦,不過我一定會緊緊跟上!」
  我自己是不曾有和Tarantula Hawk的團員親近的機會,所以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曉得這三個孩子對她們有怎樣的感情。
  不過我能從她們身上感覺到,容易爆衝的霧夢和以奇妙距離感聯繫在一起的胡桃和相江,說不定非常喜歡與她們命運交錯的那三人。
  畢竟,假如她們受到很敷衍的對待,絕不可能像這樣帶著滿面笑容發牢騷。
  「………………!」
  「小潤……?」
  為她們邂逅貴人而邊走邊笑的我,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而回頭。
  「小梅……小梅妳們為什麼可以那麼拚啊?」
  小潤不知何時停下腳步,略低著頭,肩膀縮得小小的。希美和小空也湊到她身邊,Lien de famille在人群一角凍僵似的動也不動。
  「怎麼啦?看到實力拉這麼開就絕望啦?」
  霧夢訝異地回頭,隨後帶著不遜笑容折返回來,捱著小潤等人的面舉起右手。
  「想否認也沒辦法,現在妳們的演奏能力是真的比較強吧……」
  擁著小潤的希美喃喃地說。
  「什麼嘛,真沒意思。」
  霧夢聽了交抱雙手,冷冷地回話。
  「吶,小梅……妳這樣還要繼續練嗎?都已經比我們厲害了,還要練……到底想練到什麼程度呢?」
  小潤嘔血般痛切地問。霧夢組成樂團的起因,是為了與小潤她們一決勝負。
  那麼,假如現在Lien de famille發表徹底敗北的宣言,那麼霧夢、Dragon ≒ Nuts將何去何從?
  「……妳以為那樣說會讓我失去目標,大受打擊嗎?很可惜……我啊,還要繼續前進。不好意思,這樣的樂團還不能滿足我。」
  「呼啊。因為妳愛上自己的樂團了嗎?」
  「我也不曉得,不過我也不能否認就是了。我想我努力的原因,跟那不太有關係。」
  「那是為什麼?抱歉又問一次,可是妳為什麼能一直努力下去呢?」
  面對小空和小潤的接連發問,霧夢像外國人似的攤開手,放棄了某種矜持般搖頭說:
  「很單純啊,就只是因為那樣很快樂嘛。開始嘗試以後,發現玩音樂很快樂,組樂團很快樂。我不想妨礙自己尋找快樂,所以要努力練習,找更好的方法,因為這樣絕對會更快樂。要理由的話,這樣就很夠了吧?……妳們是不是太鑽牛角尖,想得太複雜啦?」
  小潤等人啞口無言地面面相覷,彷彿在反思霧夢輕鬆說出的話。
  「……貴龍大人是曾經完全放棄一切的人,不管是外面的世界,還是自己想做的事。所以現在才能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知道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有多麼快樂,然後充滿活力地去做。」
  相江自囈似的這麼說。
  雖然表面上沒有特定對象,不過那應該是對小潤她們說的吧。
  「反正我是我,妳們是妳們啦,不用擔心──這樣說好像有點奇怪,總之我暫時不會放棄音樂就對了。不管妳們變成怎樣都一樣。」
  「……沒有對手的話,會比較無聊就是了。」
  「也對,小姑說得沒錯。妳們想怎麼做,我是都不會去阻止啦,可是我想在演唱會上狂電妳們的心情還是沒變。不戰而勝就太無聊了,妳們就盡量拿點實力出來吧,這樣打趴妳們才有意義嘛。」
  「別叫我小姑。」
  在互瞪的霧夢和胡桃帶領下,一行人又開始往車站前進。
  夜空中,好幾顆星星冰冷到像凍結似的。

  「哥哥,你送小潤她們回家吧。」
  到了我們那兒的車站,胡桃神情自然地對我揮揮手,相江和霧夢也理所當然地站在原地表明告別之意。
  「……嗯,那我先走嘍。」
  我隨即明白那是她們的好意,於是沒多說什麼,和Dragon ≒ Nuts的三人告別,和另外三人走進夜間的住宅區。
  『………………』
  有段時間都沒人說話,只有四組腳步聲在沒入黑暗的街道陣陣作響。現在要沉住氣才對吧,不要硬找話題。
  「……阿響,你會覺得我們很沒出息嗎?」
  好不容易聽見的無力疑問,使我慢慢搖頭:
  「怎麼會呢。妳們組樂團不是為了『什麼都要贏過別人』吧?不用怕,這點我很清楚。」
  我仰望著星空這麼說,聽見背後傳來安心的嘆息。
  「我們只是想在教會繼續表演,希望幸福的時光可以永遠持續。可是我們都不知道那種願望有多難實現,就連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也看不出來。」
  三人演奏音樂的目的,就只是想繼續站在小翅膀的舞台上,從不希望用人來人去,受評量時獲得認同或遭受批判等二分法基準來評定她們的成果。
  然而,為了守護「想和大家在一起」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她們卻被迫面對毫無前兆的驚濤駭浪。
  雖然她們多半會否認,不過是我將她們推向了一停下腳步就會跌落的險坡。
  對於純粹喜歡音樂而學習樂器的她們而言,那樣的考驗簡直像是暗箭,像是暗潮洶湧的急流。
  「為什麼我不能像小梅那樣說『因為很快樂,所以能繼續努力』呢?為什麼我越是想要努力,就覺得越難過呢?」
  小潤的苦惱,我聽得心如刀割。儘管再難過,大家還是想努力,好繼續站在那個位置──小翅膀的舞台上。就算不懂該怎麼努力,「非努力不可」的強迫性思維也仍然日益加重。
  粉身碎骨也不願說「不想努力」,反而使她們更難受。
  「我覺得,妳們的答案不必和人家一樣啊。」
  若有什麼話該對此刻的她們說,我想,那不該單純只是肯定她們的一切。
  我必需持續告訴他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支持她們。
  「呼啊。不一樣也沒關係嗎?」
  「嗯,當然啊,每個人的心思本來就完全不一樣嘛。所以我才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像普通人那樣上學。胡桃平常很正經,卻也會突然寫那種怪作文。我不知道霧夢的正確答案會不會是妳們的正確答案,不過人根本沒必要在不能為追求快樂而努力的時候,強迫自己必須為追求快樂而努力。」
  任情緒道出我的肺腑之言後,三人在街燈下睜大了眼,腳步頓了一下。
  「可是不管我們怎麼想,客人都在減少啊。我們不想離開教會,可是說不定有一天會有那個需要……我們都很想做些什麼,讓這一天永遠不要來,可是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結果就是越想越急越害怕,變得比之前更糟。別說進步,就連維持平常的水準也沒辦法。」
  「那就試試看暫時不要想那些吧。不需要急,也不需要害怕,單純回頭想想這個樂團想做什麼,怎麼樣才會再快樂起來吧。」
  Lien de famille本來就不是受人勸誘而成立的樂團。單純想用最愛的色彩彩妝自身歸屬的內心衝動所驅動的音樂,才是她們的全部。
  因此既然迷了路,就該回到原點,不必考慮境遇或限制等外來的事。
  「哇喵,可是一直這樣慢慢來,搞不好會來不及耶。」
  「放心。我也不敢講得太樂觀啦,但至少大部分客人是不會那麼簡單就拋棄妳們的。相信他們對妳們音樂的喜愛吧。就算有需要改變也不用著急,慢慢踏穩腳步以後,再踏下一步就好。」
  我將信念寄予微笑,只見三人似乎懂了些什麼,陰鬱的面容稍微緩解。
  「可是一旦失敗,就要帶著後悔活下去了,希美不要這樣……」
  唔唔,可能還需要再說幾句有力的話吧。
  儘管我很不適合這麼說,但若能喚起她們的勇氣,我自然是在所不辭。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那我也會永遠陪伴著妳們。我會負起責任,努力給妳們幸福的。」
  腦袋轉了幾圈之後,最後還是順情緒直接說出真心話了。
  「…………哇……哇喵!」
  結果大家──尤其是小潤和希美的臉一下子全都紅了。
  糟……糟糕。我該不會是說了非常厚顏無恥的話吧?全身頓時熱的像火燒。
  「……哦~你要負責給我們幸福啊?可以跟櫻花說阿響對我們說這種話嗎?」
  「咦……咦?」
  希美無言幾秒後,帶著別有用心的賊笑發動攻勢。沒經過推論,直覺就告訴我那樣會很淒慘。純粹是直覺。
  「……嘿……嘿嘿,聽響哥哥這樣說,我就變得好安心喔。以後不管我怎麼樣,響哥哥都會永遠陪我對不對!」
  「呼啊。能跟響哥永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了。」
  「真是的。虧希美都把機會讓給我們家的遺憾美女,結果最重要的阿響卻是個花花公子,根本悲劇……你真的很笨耶,說這種話要教人怎麼死心啊?」
  可是三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應該算不上說錯話吧。
  ……呃,也不一定……沒什麼自信。
  「真的到冬天了呢。」
  既然想也想不懂,我便停止思考,吐口白煙。再過不久就不能只穿外套,圍巾手套等必備禦寒裝備都不能少了吧。
  我們家有嗎?好像沒有。到去年冬天,我幾乎沒有出過門,所以沒準備吧。
  而那樣的我,現在卻能和三個小學生結伴走在寧靜的夜路上,人生真是難料。
  「……哇喵,是神父和小櫻。」
  回味著奇妙境遇的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小翅膀邊。庭院中晃動的手電筒光線立刻吸引我們的注意,四個人互看起來。
  怎麼了?大半夜的,出了什麼緊急狀況嗎……?
  「啊,回來啦~」
  我動作有點緊張地開門進去看狀況,結果櫻花氣定神閒地歡迎我們。
  「哇……!」
  接著,我一眼就明白他們倆正在忙些什麼。
  「那……那個,櫻花、正義大哥……!這是怎樣啊……?」
  「呼啊。好大喔。」
  一棵不下三公尺高的大號人造針葉樹聳立在我們眼前。
  在十二月立起這種東西象徵著什麼,我想是不言而喻。
  「哇哈哈,這是人家送的。地主的朋友那邊好像放不下就拿來這裡了。在這裡不怕沒地方擺,一年拿出來一次,也總比在倉庫裡積灰塵好嘍。」
  「哎呀~剛打工回來就被拉來弄這個,真是累死人了……組這個比想像中難好多,我已經受不了了,所以燈泡那些就麻煩你們繼續加油啦。」
  ──那是在教會旁妝點黑暗的純潔聖誕樹。
  若直接將我仰望著它的感覺說出來……就是非常興奮。
  正義大哥應該是想找點東西替最近陷入低潮的孩子們打氣,才向人求來這棵聖誕樹的吧。
  「哇……好棒喔……真的好棒喔……喂喂喂,希美、小空,我們要在上面掛什麼啊?好猶豫喔……!」
  從小潤等人全圍了過去,眼中充滿雀躍光芒的表情來看,我能肯定那份心意已經漂亮地成功了。

  ♪

  「天啊,怎麼比想像中高那麼多!」
  隔天,我也在眾人期望下參加了裝飾聖誕樹計畫。
  我們姑且先嘗試使用去年的室內聖誕樹裝飾品,而我負責穩住希美的梯子。途中樹梢附近傳來的求救聲,使我連忙擔心地向上望去。
  「希美,會怕的話先回來……!」
  好一朵粉紅色的花。照實描述,就是內褲整個被我看光了。純屬意外的結果,使我急忙一百八十度扭身,全力移開視線。
  「呀啊!臭阿響!你在想什麼?注意看啦,不然很危險耶!要是你沒有專心看到希美下來為止,希美就要恨你一輩子!」
  可是那個動作似乎被她以為我在打混。嗚嗚,希美為什麼要在這麼冷的天裡穿這麼短的裙子啊……或許穿上黑色過膝襪禦寒效果還不錯,不過我實在希望她能減少一點「裙襬飄飄」的成分……



  「──呼~這樣就告一段落了。」
  然而那些都和原來的目的無關,就暫時壓進心裡吧。希美始終沒發現自己內褲露得很高興,在樹梢插好星星就從梯頂回來了。
  經過約三十分鐘的作業,去年大家用過的室內聖誕樹裝飾品全部配置完成。
  那麼,看起來如何呢。
  「哇喵,好樸素喔……」
  「果然不夠。」
  嗯……很遺憾,怎麼也算不上豪華絢爛。
  這也無可奈何,樹的尺寸一下子放大太多了。
  「只能再去添購了吧。可是這樣看來,還要買好幾組才夠呢。」
  希美雙手抱胸,仰望聖誕樹興嘆。若要準備足以蓋滿全部枝葉的裝飾品,恐怕得花上不少錢,想到是一年只有一次用途的東西就更難花下手了,傷腦筋。
  自己動手做是可以減少成本,不過距離聖誕節也沒幾天了,能花多少時間去做也是值得懷疑的問題。好啦,到底該怎麼辦呢?
  「哇~好厲害喔!」
  「好大喔~!」
  「……嗯?」
  在我和小潤三人左右尋思時,忽然聽見一陣小女孩的叫聲。回頭望去,只見幾個幼稚園年紀的女孩把臉貼在門上往裡頭看。應該是偶然發現聖誕樹,想要一探究竟吧。
  「哇……哇喵!」
  「呃,啊,那個……」
  原本還以為她們認識,結果小潤和希美的眼睛都慌張地亂飄,可見不太可能。這兩個人其實很怕生,大概是不曉得該怎麼辦吧。
  「呼啊。大家好喔。」
  這方面就得靠小空了。她毫不畏懼地快步走向聲音來處,為她們開啟大門。我也不太敢和不認識的幼女妹妹亂說話,實在很感謝她。
  「姊姊好~!」
  「可以靠近看聖誕樹嗎?」
  幼女妹妹們全都樂不可支,一下子包圍了小空。小潤跟希美這時才打定了心,互點個頭往門邊跑去。
  「當然可以呀。來,請進!」
  「耶~!好棒喔!」
  「嘿嘿嘿,大家好喔。妳們住在這附近嗎?」
  「對啊!我們以前就很想進來這間教堂看看了!」
  大夥就這麼一整團地帶著活潑聲響返回樹邊。看來這群幼女妹妹是住在附近的好朋友。至今和小潤她們都不認識,多半是因為才剛開始懂得找同年代的人一起玩的關係吧。
  話說回來,關於稱呼她們幼女又再加上「妹妹」,我自己當然也覺得很怪,不過單純稱作「幼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這些幼稚園年紀的不知名女生不是幼女又是什麼呢?我實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稱呼。
  算了,說這做什麼呢。我的存在在這時候一點都不重要。
  「哇~好大喔!真的超大!」
  「可是東西有點少耶~」
  幼女妹妹們的無忌童言,讓我們所有人都不禁苦笑。
  「就是啊,我們家現在的東西不夠掛。」
  希美垂著眉,輕撫身邊女孩的頭。
  「是嗎?那我拿我們家的來!」
  結果她不假思索地提出意外的提議,小翅膀三人的驚訝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那我也要~!」
  「我們家也有!」
  其他幼女妹妹也一同舉手附議,蹦蹦跳跳地展現她們的熱情。
  「哇……哇喵。很謝謝妳們的好意,可是拿過來以後,妳們自己家裡的就沒得掛嘍。」
  「沒關係!我只是要把多的幾個拿過來而已!」
  「每個人都拿幾個,集合起來就很多啦!」
  在小潤躊躇時,兩名幼女妹妹一左一右地牽起她的手。
  說句個人意見,這時候聽她們的應該比較好。
  「好嘛好嘛。到聖誕節時,要再給我們看聖誕樹喔!」
  「……謝謝妳們喔。呵呵,那就去吧,要先問過爸爸媽媽才行喔。」
  「呼啊。只要家裡的人說好,我們都很樂意。」
  「嘿嘿,聖誕節好像越來越好玩了耶。」
  彼此點個頭後,三人微笑著表示感謝,幼女妹妹們樂得一起歡呼起來。
  「知道了~!我會先問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說好以後,我就拿來樹前面喔!」
  幼女妹妹們立刻迫不及待地猛揮著手,跑出庭院。
  「……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呢。」
  「嘿嘿,嗯。不過,我也好高興喔。」
  「呼啊。好想趕快跟她們一起掛裝飾,一起看結果喔。」
  雖然狂風過境後,四周只留下一片寂靜,但我們臉上始終滿是恬淡的笑容。

  「……只是看看樹好像不夠答謝人家,還有什麼節目可以讓她們一起玩啊?」
  暫且回到家裡的大夥兒一到客廳裡坐下來吃點心(我也厚著臉皮一起吃了),希美就盯著餅乾,手拄著臉問。
  「呼啊。聖誕晚會?」
  「哇,好像很好玩耶。」
  聽見她的呢喃,小空和小潤的眼神也亮了起來。
  「難得過聖誕節,好想辦點特別的喔!要辦什麼才好呢?交換禮物之類的?」
  「嘿嘿,大家一定會很開心吧……啊,可是這樣就要請她們自己也帶禮物過來了耶。」
  「呼啊。辦我們自己能準備的,比較好吧。」
  「嗯,的確是這樣……」
  「烤蛋糕請大家吃怎麼樣?」
  「嗯~我也很想烤,可是她們家裡大概都有蛋糕喔。」
  「那烤火雞?」
  「哇喵,人那麼多,恐怕也不好烤。」
  三人前傾著把臉湊在一塊,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並互相檢討。我決定暫時靜觀其變。
  「…………啊,對……對不起喔,響哥哥。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吧……」
  「在必須認真想怎麼改進演出的時候,只想著聖誕節要怎麼玩,實在太不知死活了……」
  「呼啊。響哥,對不起。」
  或許是我凝視她們的表情不知不覺間變得很嚴肅吧,小潤等人忽然驚覺自己做錯事般縮起頸子,喪氣地對我道歉。
  「不用道歉,我們來辦聖誕晚會吧。既然要辦,那就要全力計畫好,認真準備喔。」
  為了化解誤會,我刻意維持表情,握起拳加強語氣這麼說。
  「阿響……可是……真的可以嗎?」
  「嗯,我想我終於知道Lien de famille的方程式了。」
  「呼啊。方什麼?」
  剛才那瞬間三人神采飛揚的笑容,閃耀的雙眸,赫然點醒了我。
  沒錯,她們一定是需要正確的燃料。能讓小潤、希美和小空使盡全力的必要條件────讓她們真心奮進所需的原動力,一定和霧夢不同。
  「方……方程式是什麼啊……?」
  「算是可以讓大家一直閃耀下去的東西吧。為了證實這點……我們就來辦吧。用大家覺得最棒的方法,用最大的力量策劃這場聖誕晚會怎麼樣?」
  聽了我這麼說,三人還是有點疑惑。
  「我還是不確定這樣到底好不好,可是……謝謝喔。得到阿響的同意,我還滿開心的……嘿!」
  然而大家逐漸展開笑容,希美還將手上吃到一半的餅乾直接塞進我嘴裡。這是間……間接接吻……?
  先,先不管這個。
  我現在的心情,就像烏雲一轉眼散盡了一樣。
  說不定,我真的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假如預感沒錯,Lien de famille將會在即將到來的聖誕夜完全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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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SSAGE 4

  「……內容就是這樣,教堂可以借我們一天嗎?」
  「喔,那當然沒問題。可是響,跳過一次定期演唱會,沒關係嗎?」
  三人促膝談妥接下來的計畫後,我們立刻向正義大哥徵求同意。而他回答的第一句話,是個當然至極的疑問。
  他都說過一旦有個萬一,教會可能會支持不下去。而我們還這麼散漫地說什麼「想辦聖誕晚會」,被質疑是逃避現實也無可厚非。
  「……我想還是有點問題。不過,大家一起思考聖誕節要怎麼辦活動並付諸實行,未來一定會有更大的收穫。」
  好模糊的回答,惹他生氣也不奇怪。會回答成這樣,有一大部分是因為我認為暫時別說出我心中的信念,對她們比較好。
  在這時候,我不想讓她們在他人定形過的想法下行動,希望能看見她們順從自身意欲,面對「自己想做的事」時,心裡會有怎樣的意念。
  「嗯,OK啊,放手去做吧。你本來就是這個樂團的經紀人,既然你認真考慮過,我也不會多說什麼。」
  見到正義大哥笑出一口白牙,我和小潤都鬆了口氣。這麼一來,我們總算站上起跑線了。
  從距離聖誕節只剩倒數一週出頭的這一刻起,我們的奮鬥才終於正式開幕。
  為了將理想化為現實,還有幾個非跨越不可的門檻在等著我們。

  ♪

  「拿來了~!」
  隔天下午,幼女妹妹們很快就抱著紙箱再訪小翅膀。
  「嘿嘿,歡迎歡迎!」
  「哇,好多喔!真的沒關係嗎……」
  「呼啊。太謝謝妳們了。」
  裝飾品比想像中多上好幾倍,一眼就能看出會掛滿整顆聖誕樹,而且連幼女妹妹都好像變多了。
  「謝謝各位的贊助,我們真的很需要這些!」
  或許是接近傍晚了,家長也隨同而來,我便對他們深深鞠躬道謝。
  「不客氣~那本來就是用不到的,而且她們看起來都很開心。」
  一位笑容可掬的長髮女性這麼說。其他大人也都帶著笑容,紛紛在院子裡抬著頭讚歎:「好大的聖誕樹啊。」
  「您好,這是聖誕晚會的傳單。有空的話,歡迎過來看看。」
  知道可能造成的困擾已經壓到最小後,安心的我對小潤等人使使眼色,發出昨天大家一起畫的傳單。
  「哇!媽媽,我想去!可以吧?」
  「這個嘛……就在附近而已,就過來走一走吧。」
  反應十分熱烈,歡呼聲此起彼落。我想他們自己家裡多半也都有餐會,所以想了很多時間不長,但只有「這個地方」才看得到的活動。
  「之前我就覺得這裡蓋得好漂亮,能在聖誕節進來看看,真是太好了。」
  雖然現在用途不太一樣,不過小翅膀總歸是教會。只要在聖誕夜廣開門戶,一定能為訪客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
  「可以帶更多更多朋友一起來嗎?」
  「呼啊。歡迎歡迎。」
  對小潤等人而言,大家期待的眼神也會帶來莫大的鬥志。只要能透過這場晚會將小翅膀推廣給更多人知道,哪怕人數不如預期,都可能帶來更多幫助。我們甚至申請了社區委員會的布告欄位,正等候通知。
  就這麼一個個作好每樣環節,重新觀察小潤她們的情感結構吧。
  「各位,既然天還很亮,要不要一起來幫我們掛上去?」
  「哇~我要我要~!」
  經希美一問,幼女妹妹們立刻全飛奔到中庭去。
  「喂,不要亂跑!真是的,不好意思喔,這麼調皮。」
  「不會不會!小朋友這麼高興,我們也很開心!」
  小潤臉上堆滿笑容,對傷腦筋的家長們頻頻搖頭。能有這樣的盛況,小潤看起來非常幸福。
  「弄好了!」
  多了一大群幫手,裝飾一轉眼就平安結束。閃亮亮的吊球、棒棒糖、金蔥條等飾品遮蓋了大半綠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滿滿的聖誕節絢爛色彩。
  真是人間處處有溫情啊。對幼女妹妹們的萬千感謝與尊敬在心中連綿不絕。
  「只要再弄到『那個』,聖誕樹就大功告成了吧。」
  希美兩手扠腰,望著大家的成果,吐出一大口滿足的氣。
  嗯。雖然現在已經很有氣氛了,但距離聖誕樹真正完成,還有一項不可或缺的飾品。
  樹這麼大一棵,不曉得有沒有夠長的……說不定那個人會有門路。
  再說我也有其他事要找那個人,等幼女妹妹們回家以後,就趕快過去一趟吧。

  ♪

  「──就是這麼回事,由奈姊。妳知道跟誰可以借到室外用的燈串嗎?」
  我的目的地,正是不時會來定期演唱會幫忙的元村由奈的雜貨店。其實我沒有十足把握,不過她畢竟是開店作生意的人,又經常從各種地方弄來各種特異商品,說不定也懂一些租借節慶飾品的管道,多少還能期待。
  「呼啊。這個好好玩喔。」
  「什麼啊,章魚玩具……吸盤之類的做得這麼軟,感覺好真喔。拿去給櫻花,好像能玩上一整天。」
  「哇喵,五百圓。我最近都快要搞不懂五百圓到底有多多了呢。」
  由於只是問個話,原本我只打算一個人去,不過大家都很想跟,就變成全員出動了。
  「…………燈串是吧。」
  在收銀台操作電腦的由奈姊頭也不抬地回話,用食指戳戳臉頰。
  ……奇怪,看樣子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有……有困難嗎?」
  「既然是你來找我幫忙,我當然是很想幫幫你,不過有一個問題,我怎麼也沒辦法忽視。」
  「妳說……問題?」
  「對。你在這個季節,這個時候想要那種東西,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該不該單純照字面解釋來回答這個問題,令人傷透腦筋,不過我也想不到怎麼拐彎,只好直說了。
  「我想用來裝飾聖誕樹……」
  我戰戰兢兢地回答。
  結果由奈姊她——
  「F!」
  突然豎起右手中指。
  「U!」
  然後豎起左手中指。
  「C!」
  雙手保持這動作在胸前交叉。
  「K!」
  並劃斷自己脖子般左右拉開。
  雖然我整個人都看傻了,不過還是知道自己踩中了她的地雷。
  「……妳很討厭聖誕節嗎?」
  「我打個比方好了。假如有一個二十多歲都還不知道自己的白馬王子可能在哪裡,一時興起開個店結果閒到不行,喜歡吃隔夜咖哩炒義大利麵的女人,你覺得她對聖誕節會有什麼感覺?」
  「這跟隔夜咖哩沒什麼關係吧……」
  「總之我對這個時期就是沒好印象啦!嘿!閃亮亮的小燈泡!好像很有氣氛耶!貫井小弟讓人好~羨慕喔!每天現實生活都好充實,羨慕死人嘍~!」
  這下麻煩大了。
  ……我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急忙吞了回去。不行,今天要好好跟她談談,要三顧茅廬。
  「哇喵。由奈姊不喜歡聖誕節嗎?」
  「咦~!真的有這種人喔?嚇一跳耶。」
  「呼啊。可以來我們教會玩喔。一定很好玩喔。」
  「…………唔唔。」
  啊,由奈姊被孩子們的純真眼神打成重傷了,現在正是進一步商量的時候。
  「聽妳那樣說,有件事反而讓我很好奇……就是那個角落……怎麼說呢,完全是聖誕節的氣氛吧?」
  我所指之處,是前不久不經意發現的店內一角。那裡掛了一堆紅白彩帶,陳列著許多聖誕老人風格的服裝,某種布偶裝跟冬青花環等……那怎麼看都與先前講的話矛盾。
  「那裡就是我罵你洩恨的最大問題啦!虧我忍氣吞聲向世俗低頭,結果全都賣不出去!」
  她居然說罵我洩恨……
  「那個,妳有宣傳過嗎……?我也是走到裡面來,才發現這裡有賣聖誕節的東西,可能是客人都不曉得吧?」
  「就是說啊。我也是才剛發現這件事。」
  她果然忘了。這間店外表是很時髦,不過問題就是幾乎沒有任何促銷行為,乍看之下根本不曉得在賣什麼。
  「那現在開始宣傳,應該多少能補救一點吧……」
  「是啊,我當然也有那種想法,所以從一大早就想了很多計畫……呵呵呵,看來老天爺還沒拋棄我呢。」
  由奈姊突然賊笑起來,濕黏的視線往小潤三人爬去。
  「哇……哇喵……?」
  「……唔呼呼。貫井啊,你很想要燈串是吧?」
  「對……對啊。」
  「沒問題,我可以幫得上忙。」
  「真……真的嗎!」
  「可是有個條件。我們就互相幫忙,創造一個雙贏的局面吧?」
  由奈姊板得像石頭的臉一下子融成微笑,筆直伸出右手。
  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然而有種非常危險的感覺……

  ♪

  「妳說網購?」
  「對啊,我不喜歡在店門口貼一大堆促銷標語,可能需要新闢戰場,所以前不久到所謂的購物平台開帳號了。」
  原來如此,這主意不錯。這間店的品項類型本來就很亂,或許比較適合長賣。
  「所以妳剛才用電腦,就是在忙這個啊?」
  「不是,我只是玩網頁遊戲打發時間。」
  這個人真老實。
  「……這……這樣啊。話說回來,妳要我們幫什麼忙?」
  「嗯,正確來說跟你無關,我有事想拜託小潤她們三人。」
  我就知道。她先前的視線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們能幫什麼?為了燈串,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喔。」
  「呼啊。要做什麼呢?」
  希美往自己胸口大力一拍,小空敬了個舉手禮,小潤則是稍微前傾表示幹勁。
  「就是當模特兒啦。我想請妳們穿聖誕節的衣服,擺姿勢給我拍幾張。」
  「當……當模特兒……!」
  「妳是打算把那些照片放在商場首頁嗎?」
  面對小潤的驚訝和我的疑問,由奈姊理所當然地點了頭。
  「對啊。比起單純擺衣服照片,這樣一定比較吸睛嘛。」
  唔唔,事實的確如此。可是老實說,我心裡還是很擔心。
  「如果臉拍得很清楚,感覺好像不太好耶。」
  「哎呀,你們不是早就連影片都放上網了嗎?」
  「……是沒錯。」
  這樣說就傷腦筋了。而且在都沒公布姓名的狀況下,當網路商店的模特兒說不定還比較安全呢。
  「好啦,如果你真的不放心,不要把臉全部拍進去就好啦。」
  嗯嗯,這樣就不太需要為她們私生活安全操心了吧。
  「還有一件事。那些聖誕老人裝不是大人尺寸嗎?」
  怎麼看都和小潤她們不合,只有布偶裝像是兒童尺寸。
  「那沒問題,只要動點腦筋調整一下,看起來就會很合身了。單純看照片的話。」
  「啊,說得也是。」
  那麼,我能挑的問題就全沒了,端看小潤她們的意願。
  「雖……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會努力!」
  「沒辦法,就幫妳吧。」
  「當模特兒好像很好玩。」
  我轉頭看看狀況,小潤、希美跟小空都躍躍欲試。嗯,我就知道她們會答應。
  「那就說定嘍,趕快來換衣服吧!貫井,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先幫我把放在櫃檯下的燈光跟布幕架起來嗎?那邊牆上有鉤子,布幕就掛在那邊。」
  「好,我弄弄看。」
  我想那應該難不倒我,便一口答應了。按指示繞到櫃檯後方,果然有個頗像一回事的聚光燈和捲成一管的布幕倚在櫃邊。居然已經準備好這麼正式的設備,她已經在為經營網購做投資了啊。
  「無論對誰而言,求生存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喃喃說著明白人生大道理似的話,將有點重量的聚光燈和布幕提到她指定的位置。
  「好了。」
  弄倒了恐怕會殃及眾多商品,於是我小心翼翼的裝設,最後也順利完工。我不曉得燈光的正確方向,到時候再請示由奈製作人做調整好了。
  「謝謝,久等啦。」
  喘口氣時,由奈姊也正好回來了。跟在她背後的小潤跟希美,已是一身對比鮮明的紅與白。
  沒看到小空,她還在換嗎?
  「怎麼樣啊,阿響?好看嗎?」
  「喔喔,很合適耶。兩個人都好可愛喔。」
  「嘿……嘿嘿嘿……」
  我藏起略微害羞的情緒,稱讚張開雙手展示服裝的希美,以及緊張得站姿有點內八的小潤。
  怎麼說呢,比想像中更偏性感路線。兩邊都是聖誕老人風格的服裝,不過小潤穿的是露肩小可愛配迷你裙,纖細的肩膀與鎖骨完全曝光,腳也露得很多。
  而希美上身穿的是鈕扣背心,不過長度也同樣短,肚臍整個露在衣襬外。穿出熱褲的玉腿實在耀眼。
  「哈啾!」
  不過即使開了暖氣,這麼穿似乎還是會冷。為什麼聖誕節的衣服要做成夏季款呢?南半球產的嗎?
  言歸正傳,我所擔心的尺寸問題看來不怎麼嚴重。
  「由奈姊,妳是直接縫過嗎?」
  「才沒有呢,只是背後用洗衣夾夾起來,裙頭往內折之類的調整而已。」
  「響哥哥,你看你看,就像這樣。」
  小潤天真可愛地轉過去,讓我看看她的背。啊,真的耶,一個好大的洗衣夾把多餘的布都束起來了。
  「好了,貫井,我們趕快來拍吧。當我助手可以吧?」
  「知道了,儘管吩咐。」
  我對架設單眼相機的由奈姊點點頭,等待指示。
  「再右邊一點?」
  「這邊可以嗎?」
  將燈光調整到合適位置,並以反光板消除多餘陰影,維持使服裝看起來最美的光量。她對攝影的要求比我想像中正式許多,或許能拍出促銷力很高的相片。
  「嗯,很好喔,小潤!保持這個姿勢喔。」
  「這……這樣嗎?」
  小潤聽從由奈姊的指示,稍微舉起雙手展示服裝。按了好幾次快門後,由奈姊才滿足地抬起頭。
  「正面這樣就夠了,再來要開始拍背後……喔,在那之前,洗衣夾要先換個地方。」
  由奈姊暫時放下相機。為了展示背後剪裁,布料要改往前面束吧。
  「知道了!嘿咻!」
  小潤大聲回答,自動將手繞到背後,靈活地拔下洗衣夾。
  「咦?」
  「啊!」
  這意想不到的舉動,使我和由奈姊都愣在一邊。不……不行啊,小潤,要是直接拔掉——
  「奇怪……哇……哇喵~~~~~~~~!」
  ──想當然耳,小可愛就會失去足夠支撐力,直直往下掉。那作夢也想不到,一絲不掛的上半身就要赤裸裸地暴露在白熾燈前了……!
  「小潤,妳幹嘛突然把夾子拔掉啊!」
  「嗚哇~小希~!救命啊~!」
  「妳……妳幹嘛啊,笨蛋,不要啦!希美的衣服也只是夾著而已,妳這樣拉的話……!」
  小潤將身旁的希美當遮羞布般緊抱上去,卻造成了二次被害。伴著「啪」的絕望聲響,希美後腰的洗衣夾也彈了出去,小潤跟著往下一溜,趴到了地上。
  「哇……哇喵……咦……?」
  而她抓在手裡,纏在希美腳踝的,正是那條紅白熱褲。
  「呀啊啊啊啊啊啊!放開!快點放開啦!」
  希美急著想硬拉小潤起來擺脫危機,結果背後的洗衣夾也跟著悄悄鬆脫,使得不聽話的衣服亂上加亂。



  「小希~!人家手鉤住了拔不出來啦!」
  「我沒辦法救妳啦!拜託不要亂動!上面也要掉下來了啦!」
  兩人的服裝早已失去服裝的功能,就只是纏在肢體各處的布塊。
  ──而我則是急忙別開視線,轉過身去,不看這轉眼之間發生的慘劇。
  「好了好了,妳們兩個都過來!」
  能感覺到由奈姊又帶她們進了後場。攝影勢必要中斷幾分鐘了吧……
  「響哥,怎麼了?」
  「啊,小空啊。看妳沒回來,我還緊張了一下。」
  「我衣服換到一半就睡著了,對不起。」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苦笑時,聽見小空的聲音而回頭。原來如此,不愧是小空。
  「…………啊。」
  「呼啊?」
  接著,我赫然說不出話來。
  小空穿雪人布偶裝的樣子,實在很──怎麼說呢……
  「…………我把這件布偶裝買下來好了。」
  那實在可愛到不行,心中湧出一股將她直接抱回家的衝動,難以收拾。
  這讓我深深體會到,單純就服裝角度而言,小學生的魅力絕不是取決於裸露的多寡。

  ♪

  「謝啦謝啦,這樣就夠了。」
  後來總算是一帆風順地拍完所需照片,完成了這項任務。
  「嘿嘿,可以幫到忙就好了。」
  「幫了大忙嘍。靠妳們三個的魅力,一定能把庫存清光光。」
  由奈姊笑得心滿意足。希望大家的努力不會白費,成功達成她臨時拋出的需要。
  「嗯~好累喔。現在換由奈姊履行承諾,把燈串的事告訴我們了吧。哪裡借得到呢?」
  希美伸了個大懶腰歪頭問道。我知道由奈姊不是會現在才說「我不知道」的人,所以絕無不必要的憂慮;不過現在時間緊迫,不曉得哪裡還有得租,讓人多少有點不安,動作快一點比較好。
  「沒問題,等我一下喔。」
  由奈姊微笑著走進後場,大概是要拿相關業者的清單過來吧。
  「就是這個。要幾公尺?」
  『咦!』
  可是等著我們的卻是意想不到的發展。
  而且是非常好的方向。不會吧。驚訝的我和小潤等人彼此對望,說不出話。
  「……妳店裡就有啊。」
  「一直賣不出去,就收起來當鎮倉之寶了。真的就是塞在倉庫裡。」
  她拿來的是一整箱的全新LED燈串,不僅有好幾種顏色,數量還多到全部加起來就連那棵樹都不夠纏完。
  「哇喵,真的要借我們嗎……?」
  「當然啊,這是攝影費耶。愛拿多少就拿多少吧。」
  「咦,可是這樣妳不是比較吃虧嗎……?」
  這麼慷慨固然令人感激,但物量與相片價值差距頗大,我也不敢冒然受下。
  「沒有吃虧啦,你們該不會以為LED燈很貴吧?真的沒有那麼貴啦。」
  「……真的嗎?」
  「真的,以你們今天的酬勞來說,我覺得很公平啊……再說,你以為我會在錢的方面給自己開吃虧的條件嗎?」
  「阿響,我也覺得真的沒關係了耶!」
  「由奈姊說得沒錯,她當然不會把昂貴的東西免費送我們!」
  「呼啊。那我們就收下了。」
  「…………看到妳們變臉變得那麼快,我都有點想反省自己的處世態度了。就只有一點點。」
  由奈姊的反應和孩子們的評語使我不禁苦笑。從這氣氛看來,是真的能放心收下吧。
  「真的很謝謝妳,由奈姊。我們會小心使用的。」
  「這次比較特別,我也會過去看看,希望能留下一次美好的回憶。可以吧?」
  我們當然全都用力點頭,接著討論該拿什麼顏色的燈串走。
  到這裡,聖誕樹的相關準備就全部完成了。出航狀況比想像中順利太多,使我滿懷感恩之情。
  「啊,是小矮人耶。妳們來玩啊?」
  「貫井也來了呢,各位好啊!」
  店門正好在我們說定燈色的時候開啟,在此借宿的霧夢和相江回來了。兩人手上都提著圓鼓鼓的環保袋,大概是去超市買東西吧。
  「妳們……既然人家剛好來了,就問問看吧。」
  「……!」
  我輕觸小潤三人的肩,但她們顯得有點膽怯。
  「好,我去……!」
  不過她們很快就恢復嚴肅表情,由小潤打頭陣,走向霧夢和相江。
  「小……小梅!柚葉!」
  「什麼事呢?」
  「別叫我小梅。」
  希美和小空隨後跟上,三人與兩人就此近距離互相注視。
  「呼啊。我們有事想拜託妳們。」
  「……那個,就是有一件事,需要妳們幫忙。」
  小空、希美和小潤下定決心,一個接一個地告訴她們聖誕晚會的事。
  完全實現這個計畫需要很多人力,我當然是不在話下,不過再加上櫻花和正義大哥也稍嫌不足。還需要仰仗某些值得信賴的幫手。
  而除了Dragon ≒ Nuts以外,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
  雙方之間,流過短暫的沉默。
  小潤等人一開始無法大方說出口,是由於某種恐懼。
  要是霧夢說出「妳們丟著樂團不管,在鬼混什麼啊!」之類的話,她們更是沒臉見Dragon ≒ Nuts吧。
  「好啊,真拿妳們沒辦法。」
  『……!』
  正因如此,當霧夢的爽快答應傳入耳裡的那一刻,三人────不,加上我總共是四個人,都因巨大的訝異和安心而差點腿軟。
  「我當然也會幫忙喔!好像很好玩呢!」
  相江也笑咪咪地首肯。
  當然我完全沒有輕視這份盛情的意思,只是怎麼說呢,大家對於相江的回答原本就很樂觀,猜想她應該會那麼說。
  問題就在於霧夢了,三人對她都有恐怕很難說服的共識。
  「小梅……真是太謝謝妳了。」
  我們心中都有個角落,仍不太敢相信今天的豐碩成果全是現實,好像作夢。

  ♪

  「怎麼樣?……會太勉強嗎?」
  「我覺得沒問題。嗯,我就幫吧……可以的話,我還希望你早點告訴我呢。」
  當晚返家後,我也在與胡桃共浴時請求協助獲准。
  她們三人都沒有任何質疑,乾脆得令人十分錯愕。總覺得,除了萬分感激還是萬分感激。
  不過,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怎麼啦,哥哥?一臉有心事的樣子。」
  「啊,抱歉!……其實回家之前,霧夢也答應要幫忙,可是她什麼也沒多問。小潤她們三人……不對,還有我,原本還很怕她會氣我們放下演唱會不管,感覺有點怪怪的。」
  說到這裡,胡桃在浴缸裡輕輕靠上來。
  「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至少我不知道……為什麼啊?對於相江跟妳,我們沒什麼疑問,就是完全沒想到連霧夢都會答應得那麼乾脆,嚇了一跳。」
  「……很單純啊。」
  胡桃後腦杓往我鎖骨一頂,帶著稍感鄙視的表情仰過頭來,與我眼對眼說:
  「因為小潤、希美跟小空最近心情都很好嘛。前不久在學校的時候,她們還陰沉得像深山裡的養菇場一樣,結果這兩天突然變得活蹦亂跳。我是不曉得她們怎麼了,只能確定她們的心情開始往『好的方向』轉了……那麼我們當然也不想搞破壞啊。現在我們三人都希望有一天能再一次和她們正面全力對決,不會去破壞她們的心情啦。」
  「這樣啊,謝謝。」
  突然間,我好想好想擁抱眼前這個心地善良的妹妹。
  「哥哥你你你你你做什麼!不可以!我今天還沒作好心理準備啦!」
  「哇!對……對不起!」
  訂正,我已經下意識用力抱下去了。我趕緊甩開環繞胡桃上半身的手,擺到浴缸邊上。
  「受……受不了你耶!對妹妹下手,就是要到社會的另一邊深造耶!所以跨過去之前一定要事先預約,作好行程表給我批准才行!」
  「以後一定注意!」
  冷靜想想,其實我完全聽不懂胡桃在說些什麼,不過我的冒犯是千真萬確,只好下跪磕頭到她滿意為止。
  「好吧……我就暫時原諒你……對了,哥哥,你是怎麼讓小潤她們振作起來的啊?我還以為那種愁雲慘霧的樣子會持續很久呢。」
  胡桃總算放了我一馬,改拋出這個疑問。嗯~替她們打起精神的不是我,有點難說明呢。
  「……怎麼說呢,總之就是小潤她們的『鬥志開關』和妳們不太一樣。」
  「鬥志開關?」
  「嗯。前幾天我才發現,Lien de famille她們只憑『自己該努力的理由』,其實跑不太起來。」
  「……?」
  胡桃回頭看我笑咪咪的樣子。她一臉疑惑。時機未到,我就言盡於此。
  到了那個一定會順利降臨的節日,她一定能清楚明白我的意思。

  ♪

  在接受著各方協助的匆忙生活中,樂團練習當然也沒有荒廢。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Lien de famille主旨的活動,也是聖誕節計畫的準備事項之一,是應該的事。
  不過,這幾天和過去有很多方向不同之處就是了。
  「……怎麼樣,響哥哥?」
  奏完一曲後,大家跟著小潤的問聲向我看來。
  從表情能看出她們已經都有確切的客觀感想,於是我決定告訴她們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不是誰的錯啦,就是……音的數量有點少。」
  「我就知道……」
  希美這句話讓三顆腦袋重重一垂。果不其然,她們在演奏之中也有察覺到這一點。
  說起來,這實在也是莫可奈何。她們剛才演奏的曲子,編排方式本來就不適合三人樂團。
  「響哥哥……我有一個說不定根本就不可以問的問題──三個人組樂團,是不是本來就不夠啊?」
  「……放心,我懂妳的心情。」
  我對問得心驚膽跳的小潤苦笑著點點頭。嗯,像這樣鼓手、貝斯手和吉他手都只有一個的音數,與時下專業樂團發的片相比,更是稍嫌不足。
  然而,成員編制與小潤她們一模一樣且擁有廣大樂迷的樂團無疑是存在的。雖然向小學生要求相同水準這點很過分,我還是認為有必要用事實讓她們知道那是「可能的事」。
  「各位,先坐過來。」
  我取出事先覺得有需要而準備的自家筆電連接手機上網,拿到大家眼前。
  「什麼?影片教學?」
  「嗯,這是一個範例……或者說,會讓妳們不會再覺得自己人數少有問題的影片……說不定看到人家那麼厲害,反而會打擊到自己的信心喔,要看嗎?」
  我故意嚇唬她們,讓她們都倒抽了一口氣——
  「呼啊。麻煩你了。」
  不過隨著小空登高一呼,其他人也下定決心點了頭,我便開啟事先加進書籤的影片。
  ──播放的是樂團「UNISON SQUARE GARDEN」官方頻道的演唱會實況。
  『……!』
  接下來這段時間,三個人都啞口無言地端坐在螢幕前,忘了其他動作。
  ……哎呀呀,果然沒錯。無論看多少次,我都有同樣的感受。
  明明只是官方頻道,任何人都能隨意觀賞的影片。
  可是那鮮烈至極的表演,卻令人為不必付錢的事實產生那麼一點罪惡感。
  「響哥哥……這真的只有三種樂器的音嗎……?」
  「嗯,沒有錯。」
  若是CD音源,還會加上另一層吉他和裝飾音,自然不只三種。
  可是演唱會版的演出就完全只有他們三人的演奏,沒有任何可以質疑的空間。
  「希美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們比,不過……真的很讓人吃驚耶。同樣是三個人,演奏的魄力卻差了那麼多。」
  跪坐著注視影片的希美癱坐下來,抱住自己的貝斯這麼說。
  「音響的調整也絕對占了很大一部分喔。也就是說,我沒有讓喇叭好好放出它的音,也會對音色造成很大的影響。」
  這並不是說來安慰孩子們,而是我自警的懺悔。想當然耳,我目前的音控品質與職業專家相比,能支配全場的「壓迫感」遠遠不到家,左右音場也算不上做到有效運用。
  「呼啊。可是可是,演奏上還是差很多。」
  小空主動按下影片的重播鈕,一邊聽一邊搖頭。小潤和希美也似乎懷著同樣的心情——
  「阿響,不要拐彎抹角,需要說什麼就直說吧。」
  「如果我們有哪裡需要注意,請告訴我們。」
  耳朵貼近筆電的破爛揚聲器旁,每一片段的音都不放過地仔細聆聽。
  「好。演奏力的部分,沒有人可以說變就變,跟真正的職業樂團比也太過分,就先擺到一邊去。現在應該注意的,我想是音域的平衡感。」
  「呼啊。」
  「音域的……」
  「平衡感……?」
  三人同時歪起頭,但也興致勃勃地湊上前來。
  「就理想狀況來說,只要每一刻都奏出低音、中音和高音三種層次,三人樂團的音數也不會顯得稀薄。我想這段影片就是最好的範例。」
  「這個嘛,我想也是……那麼希美是專門負責低音嘍?」
  「嗯~也不能完全這麼說。貝斯的聲音是很低沒錯,可是它畢竟是弦樂器,是填補中音的重要角色。以三人樂團而言,最低的音和吉他中高音正中間的音域,可能就得靠貝斯來處理了。」
  「哇喵,那低音呢……?」
  「在三人樂團裡,聲音比貝斯更低的樂器就只有大鼓了。所以,小空以後要試著確實踩好每一下大鼓,讓每一個音符的輪廓都很清晰就對了。」
  「呼啊。我會加油的。」
  「然後,希美可以把貝斯譜的音符分得稍微再細一點,只是需要彈高音的地方要跟其他音商量一下……吧。因為彈高音時,下面的音域就會變得比較空。」
  「原來是這樣啊。就是說,假如希美想秀一下,動作突然變得太大,聲音的平衡感就會變差的意思?」
  「嗯,就是那種感覺。要把三個人三種聲音的平衡擺在個人表現之前,嘗試拉大音程。當然,我不覺得希美會故意去搶鋒頭啦。」
  「響哥哥!那吉他該怎麼辦才好呢……?」
  「吉他的話,先專心維持良好的和弦感,不要刻意彈得太突出,說不定會比較適合妳喔。畢竟妳們三個裡面,真正能彈和弦的就只有吉他嘛。要是其他人都想出頭,恐怕怎麼演奏都協調不起來,變得越來越散。」
  「可能是這樣……可是,嘿嘿,這樣我就安心了。我很擅長保持低調喔!」
  見到小潤得意的樣子,大家也跟著笑了起來。這讓我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吉他手不愛出鋒頭,真的在維持這個樂團的平衡性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呼啊。響哥,還有問題。」
  「希美彈中低音,小空的大鼓是低音的話──」
  「我彈中音和弦的時候,就沒人彈高音了耶……」
  我對大家提出的好問題深深點頭。我想這是每個三人樂團都會遭遇的問題吧。若單純按照理論來演奏,音域無論如何都會太過於中央偏下,不夠動聽──用比較誇張的說法就是不夠華麗。
  「……這時候就靠小空了吧。」
  「呼啊。靠我?」
  我雙手抱胸這麼說後,含事主在內的三人對看起來。
  「真的嗎?鼓也可以敲出高音嗎?」
  「……啊,該不會是鈸吧?」
  不愧是小潤。耳朵敏銳的她,頭一個察覺我想說的話。
  「沒錯。鈸的部分──不只是最華麗的響鈸,疊音鈸、腳踏鈸和水鈸都是可以填補高音域的樂器。」
  即使在三人以上,有多部音響疊合的音源中,要聽出鈸音總是相對簡單,即證明了鈸能夠填補其他樂器涵蓋不了的音域。
  「呼啊。那麼那麼,響哥……」
  「嗯,小空在每個重點段落多花點心思加點鈸音,或許會更好。過門的裝飾音也可以試著以加上鈸的樂句為優先。」
  事實上,UNISO SQUARE GARDAN的演唱會上就用上了非常多樣的鈸音,而在我接觸音樂前解散的傳說三人搖滾樂團BLANKEY JET CITY所具有的強烈攻擊性,有很大一部分得歸功於只聽鼓聲完全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殺出來,有如摺疊刀般的鈸功。相江喜愛的L’Arc en Ciel,在鈸的變化上也是具有強烈獨特性的樂團吧。
  「小空,我們來找時間研究一下過門吧。鈸是很重要沒錯,可是和貝斯跟吉他配不起來也沒用。希美也會幫妳,一起多想幾種組合吧。」
  「呼啊。正合我希。」
  「嘿嘿,就是『正合我意』的意思吧?我們一起加油喔!」
  三人接受我的提議後,隨即著手檢討編曲。
  嗯,和我的預感一樣。聖誕晚會企畫啟動以來,她們都帶著非常強烈的活力表現對樂團的熱情,或處理其他任何事。
  果然被我猜對了。
  能讓Lien de famille全速運轉的燃料,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挖得到。
  而只要滿足這個條件,她們三人隨時都能充滿無與倫比的能量。
  ──這麼一來,所有要項都已經檢驗完畢。
  再來就是看她們自己的努力成果了。

  ♪

  眾所矚目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終於到來。
  夕暮染遍天空之時,聖誕樹在前來共襄盛舉的每一個家庭,提供協助的好夥伴和住在教會的所有人面前點亮燈光。
  「……很漂亮嘛,都有點不甘心了。」
  由奈姊感歎地笑著說。我們的要求來得那麼突然,卻仍以好得不能再好的方式實現了理想,千言萬語也道不盡我們的感謝。
  因此,今天見到這麼多人不畏風寒來參加這場盛會,讓我感動無比。同時也懇切地期盼,今天能給由奈姊一個幸福的聖誕夜。
  「好亮好亮喔~!」
  幼女妹妹們的表情也和彩燈同樣燦爛。那畢竟是她們親手裝飾的聖誕樹,想必特別開心吧。
  在這個大家多半早有安排的夜裡,依然有這麼多人來到這裡。就讓我把感激注入如此暖意之中,在這段不算長的時間裡,全心全意為大家留下最棒的回憶吧。
  「響哥哥,我們走嘍。」
  「嗯,我去招呼客人。」
  小潤等人也為聖誕樹陶醉了一段時間,不過接下來還有節目要進行,便悄悄離開人群,前往教堂後門。目送她們全進門後,我向櫻花示個意,吸入一大口氣後,開口說道:
  「今天教堂也有開放,有空的話,歡迎坐下來聽幾首歌!」
  盡可能大聲通知的同時,也請櫻花打開正門。向外漫開的暖色系光芒,與燦爛的五彩燈光融合的景象是那麼地夢幻,又使我心中滿是驚歎。
  等待圍繞聖誕樹的人群逐漸散去,全部進入教堂後我才進門。
  堂內莊嚴氣氛依舊,但今天點了幾座火爐,感覺柔和了幾分,就連聖母像的神情都更加慈祥了。
  ……喔,造成如此不同的,或許是充滿這教堂的溫暖笑容吧。
  「歡迎各位來到小翅膀。」
  替我接下主持棒的正義大哥,在這個特別的節日換上了神父的服裝。感謝他大力相助的同時,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英挺風範也加深了我對他的景仰。
  ──喀,喀。聖壇傳來腳步聲。
  看大家就位得差不多了,孩子們緩步登台。小潤、希美、小空。
  相江和霧夢也在。所有人都穿著小翅膀的禮服。
  胡桃也作同樣裝扮,走向舞台左側的風琴。見到不僅Lien de famille的三人,連Dragon ≒Nuts的成員也穿著相同服裝,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慨。
  真希望可以在更多場合見到這種畫面──如此的祈望油然而生。
  全員上台一鞠躬後,胡桃在風琴前的椅子坐下,奏起樸素優美的和音。
  ……在這裡透露一點。實際上發出聲音的是她的電子琴,真正的風琴只是當架子用而已。兩者雖然都是鍵盤樂器,但手感終究不同,又沒時間仔細調音,只好仰仗文明的利器。
  話雖如此,音色依然很美,一聽就知道她做過細緻的調整。
  伴奏一停下,旋律便從孩子們口中涓流而出。
  那是意旨與平時樂團歌曲完全不同,自古流傳下來的聖誕讚歌。
  清澈歌聲使高高的廳堂充滿安詳氣息,潤色這特別的一夜。
  玩心旺盛的孩子們也都安安靜靜地側耳傾聽。
  台上,相江和霧夢瞥視彼此,淺淺一笑。
  兩人爽快地答應了那麼臨時的請求,還背下好幾首讚歌天天練習,我心中的感謝自然是不在話下。很希望她們都能和其他人一樣享受這段時間,在心中烙下雋永的回憶。從表情來看,我的願望是成真了。
  原本還擔心最辛苦的會是胡桃,結果事實和她說的「這種伴奏簡直小事一樁」一樣,只是我多慮了。那表情始終游刃有餘,手指毫不遲疑地隨樂譜跳動的模樣,使身為家人的我感到無比可靠。
  「……哎呀,糟糕。」
  若情況允許,我也很想聽完所有讚歌,但為了讓現在才來聖誕晚會看看情況的客人可以放心進場,我必須出門接待。
  「嗯?」
  才咬牙捨下眷戀,旋身返回冰冷冷的黑夜中,就發現有個人影站在遠處。
  「…………」
  隨著距離拉近,輪廓也越趨明顯。那是個神色正派的男子,約三十歲左右吧,感覺是工作能力正強的年紀,身穿西裝與長大衣。
  那個人在門外表情祥和地望著聖誕樹,不太像是專程來參加聖誕晚會,讓我有點猶豫該不該向他搭話。
  「您好,有興趣的話,歡迎進來看看。」
  不過我還是鼓起了勇氣這麼問。男子這才察覺我接近而嚇了一跳。
  「……啊,不用了,謝謝。我想,在這裡看就好了,這邊比較好。」
  但他立刻放鬆表情,對我搖搖頭後又望向聖誕樹。
  「那個,真的不用客氣喔。」
  「嗯,沒關係。不好意思,還讓你招呼我。」
  太纏人也不好,於是我暫時說到這裡,與他保持微妙的距離,並列在牆外路邊凝望聖誕樹。
  「…………我只是碰巧經過這裡……在回家路上。」
  過了一會兒,男子自囈似的低聲說道。
  「您住這附近嗎?」
  「嗯,就在前面的公寓一個人住。今天也從早忙到晚,忙到滿街的年節氣氛都跟我沒關係一樣。最近幾年我每到這時候都會想,如果能什麼都不管地在人群中大罵『你們不是日本人嗎?聖誕節有什麼好慶祝的!』不知會有多痛快。」
  「哈哈……」
  我不禁苦笑。就我來說,到去年為止,聖誕節對我連個芝麻綠豆大的意義都沒有,印象沒有好壞可言。但我當然知道,渴望「停運公告」的人也不少。
  「可是我定力終究不夠,走過這條路看見這棵聖誕樹,還是不小心覺得『啊啊,真漂亮』。」
  「…………」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停下來啊。
  「真的有種被你們打敗的感覺。你看看,怎麼受得了嘛。那麼有氣氛的教堂發出溫暖的光,一旁傳來微微的讚歌聲,還擺了一棵這麼大這麼熱鬧的聖誕樹……光是看到,就有一點幸福的感覺了。」
  「……就是啊。」
  我重新環視小翅膀的全貌。
  說不定,世界上距離邪惡最遠的景色,如今就在我面前呢。
  「我不是愛聽音樂的人,不過唱得真的很棒。如果你和唱歌的小朋友認識,麻煩替我向他們道謝,說有一個人因為他們變得比較喜歡這一天了。」
  「那個!與其這樣,不如直接進去聽嘛……!」
  「不了,我站外面就好。我不想變得太幸福,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男子略帶自嘲地笑了笑,揮揮手離開門前。
  「……知道了,我會跟她們說的。」
  知道自己的歌聲能讓陌生人展露笑容,她們一定會更開心吧。
  「咦……?」
  我微笑著轉身時,有團棉絮狀的白色物體飄過眼前。
  居然還下起雪了。
  「拜託,這也太美滿了吧。」
  向天望去,星空還從雲縫間探出臉來,老天爺真是安排得太周到了。
  僅僅想到讚歌結束後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大家,我心中就洋溢著濃濃的幸福。
  我多待片刻,再查看一次四周。
  認為應該不會再有人來訪後,我轉身悄悄穿過正門,回到教堂裡。
  在台上瞑起雙目,織出悠揚旋律的六人表情也一片祥和,美得宛如天使下凡。
  我再也不要讓悲傷玷汙她們的表情。這份切確的決意與企盼,也在我心中不斷滋長。
  神聖節日的前夕晚會,就這麼慢慢地,靜靜地步向尾聲。


  ♪

  翌日,即聖誕節當天,教堂也為訪客開放。聖誕夜的莊嚴氣息搖身一變,聖壇上多了鼓組和大大的放大器。這個我們司空見慣的景象,在今天來到這裡的大多數人眼中,多半很不可思議吧。
  『那麼,演奏會現在正式開始!』
  小潤等人來到雀躍不已的幼女妹妹們面前,架好麥克風,恭敬鞠躬。接著小空揮動鼓棒打出四拍,為只限今天的特別曲目揭開序幕。
  演奏形式同樣是3P────但這次方向截然不同。
  「啊~!我知道這首歌~!」
  「我也是!」
  第一首選的是星期日晨間動畫的片頭曲。獲得期待中的反應,台上的三人表情益發振奮。
  很好,編曲相當成功。以較小的音量調節均衡的同時,獲得極佳手感的我奮力握拳。
  原曲音數眾多,非常絢爛華麗,所以我原本很擔心她們是否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成搖滾風,且幼女妹妹們聽起來不會覺得刺耳的範圍。不過大家的用心編排與練習結出甜美的果實,成功化解了音數層次不夠的問題。
  『──♪』
  而成效最大的,莫過於小空那渾然天成的裝飾鈸音,再來就是希美積極參與重唱。貝斯部分也不是簡單的差事,她卻仍節奏明確地替主旋律不斷添上豐富的和音。
  竟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將這首改編曲掌握得這麼好。她們在這幾天內直至這一刻的成長速度,實在教人驚豔。
  沒有錯,我能確定。
  ────Lien de famille已就此完全復活。
  「看來是沒問題了。」
  轉頭一看,胡桃以打從心底放心的表情注視台上。
  「hibiki,你是知道會這樣,才安排這些活動的嗎?」
  「不愧是貫井!……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樣有效呢?」
  霧夢和相江也瞇著眼睛,在我身旁隨音樂搖擺。
  「我也沒有十成把握啦,就只是多觀察了一陣子而發現,她們和霧夢努力的原動力可能不一樣。」
  「努力的原動力?」
  霧夢歪頭問道。我不曉得自己是否能表達清楚,總之先繼續解釋:
  「先前霧夢不是說,自己努力是因為那樣很快樂嗎?可是我覺得,小潤她們只是那樣還不夠,三個人都不能『只為自己』。只有在周圍有人,感覺到那些人喜歡她們的音樂時,才能拿出最大的『努力』。」
  正因如此,不巧一次嘗到預賽落選與客人減少等外界的否定,才會讓她們的心受了風寒吧。
  那麼,幫助她們重新站起所需要的,就是不吝傾注的笑容,與不遮不掩的坦率善意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原來如此啊。照你這麼說,這些活動真的是特效藥呢。比起一般的演唱會,找來一群小朋友聽聽她們的笑聲還有用得多了。」
  我對胡桃點點頭。不管怎麼說,地球上最純潔的笑容,只屬於幼女妹妹們所有。
  「小潤笑得好燦爛喔。真好,我唱歌的時候,也會有那種表情嗎?」
  相江眼中充滿了憧憬。
  啊啊,真的。今天的小潤一定是無比幸福地彈奏著每一個音。
  我相信,只要今後也讓這份笑容不停綻放,Lien de famille的舞台絕對會一次比一次精采輝煌。





  終曲

  演唱會在熱烈盛況中結束,小潤等人一舉躍升為幼女妹妹們的偶像,獲得滿座欣羨的眼光。
  大家意猶未盡,遲遲捨不得走,不過大多家裡還有安排,最後拖了約一個小時,到前不久才終於完全散會。
  「嘿嘿,好多人和我們約好再一起玩耶。」
  「呼啊。好期待喔。」
  「再多加幾條可以大家一起唱的曲目,應該不錯喔。」
  小潤、小空和希美也將好心情帶回了小翅膀的廚房,絲毫不見疲倦地邊聊邊奮戰。想不到她們要自己做鬆餅送我當聖誕禮物。
  我當然是謙卑地接受如此寶貴的光榮,在餐廳望著三人的背影。
  胡桃吩咐我不要太晚回家,自己卻沒有留下來監視,半強迫地將霧夢和相江拉出了門,大概是想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回味吧。
  「響,謝謝喔。她們都找回信心了。」
  在我敞身於攪拌鮮奶油的悅耳聲響時,櫻花坐到我旁邊,微笑著說。
  「沒有啦,我什麼都沒做,是她們自己站起來的。」
  「才不是呢,你一直在等她們啊。我覺得,保持耐心等她們自己振作起來才是最困難的事。心裡急著想幫她們做點事就直接插手改變狀況,反而還比較輕鬆。」
  「櫻花……」
  我是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不過櫻花會這樣替我想,真的很令人感動。
  『…………』
  我們倆就這麼注視著彼此,動也動不了。
  話說,現在算是我和櫻花共度聖誕節嗎?
  糟……糟糕。一這麼想,心情就變得不安分了。
  「──喔,哈密瓜好像很甜耶。」
  「臭神父!不准偷吃!那是要擺在鬆餅上的!」
  當我的臉越來越燙,外頭突然傳來正義大哥的聲音,嚇得我們立刻各自轉開。好……好像得救了……又好像不是。
  無論如何,這次也真的受了正義大哥很多照顧,得鎮重謝謝他才行。
  「正義大哥,這次承蒙你很多幫助,真的很謝謝你!」
  「哇哈哈,幹嘛突然這樣?附近街坊玩得那麼開心,我才要謝謝你。要是不適時和這社區的人親近親近,哪天被當成邪教也不奇怪啊。」
  結果他居然不遮不掩地這麼說……我也不是不懂這種顧慮就是了。
  「這……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還有就是,這次定期演唱會暫停一次,變成這個月完全沒有收入,真的很抱歉……不過,明年起我們一定會加倍努力賺回來,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拜託。」
  我深深鞠躬,厚著臉皮說出自己的一廂情願。或許是話題引起廚房裡的注意,聲響不知何時停了。
  「啊~關於這個月的錢嘛,你完全不需要擔心。我也不太想這樣說,不過小翅膀還是有一筆收入進帳。」
  「咦?」
  收入是什麼意思?」
  「我都快說破嘴了,來參加聖誕晚會的家長們還是硬要把錢留下來,說是安親費就走了。也就是捐款啦。」
  「這……這樣啊。」
  「我們教堂的部分都已經沒做了還收捐款,好像會惹神生氣耶……乾脆藉這個機會讓教會復活算了,哇哈哈。」
  聽著神父的笑聲,我和櫻花以及三個孩子都不禁笑成一團。雖然那只是玩笑話……但假如成真了,也是一件美事。
  若能成功維護大家在這裡的生活,或許真能盼到那麼一天也說不定。
  「……那個,響哥哥對不起喔,讓你操那麼多心。」
  「我們以後一定會更努力,所以以後也麻煩你多多關照嘍。」
  小潤和希美都以誠摯的雙眸注視著我。回答我想都不用想,直接伸出右手,接連摸摸含小空在內三人的頭。
  「我們一起走下去吧。我也會加倍努力,盡可能幫助大家。」
  「呼啊。謝謝響哥。」
  我們還沒有脫離當前的慢性危機。若不設法吸引更多觀眾,明年繼續真摯地面對彼此,在這夢幻之地的生活很快就會面臨結束的一刻。
  可是看了今天的演唱會之後,我發現許多新的可能。只要能指出正確的方向,Lien de famille繼續進化的機會是數也數不完。
  而且我也非常想親眼目睹這個樂團達到最完美的一刻會是什麼樣,絕不能讓她們「努力的原動力」再度枯竭。
  為此最重要的,就是我自己得先在三人身邊最近的位置以笑容灌溉她們才行。
  「還有啊,阿響……」
  在我如此懷想時,希美做出重大決定似的深呼吸,直視我的眼。
  「嗯?什麼事?」
  「我們三個人一起決定,要是樂團能持續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有足夠的成長,就要──」
  「呼啊。再報名一次音樂比賽。」
  「……!」
  受到三對清澈視線的灌注,又驚又喜的我自然地挺直了背脊。
  她們都深知比賽水準有多高,光是口頭表示願意再度挑戰,就需要相當大的決心了吧。
  「有信心嗎?」
  「……老實說,不知道。可是今天演唱會結束後,看到孩子們那麼開心的表情,我們確定自己是真的很想成為一個可以帶給很多人快樂的樂團。為了實現夢想,我們決定到更大的世界去看一看。」
  Lien de famille的三人明知路途艱難也依然勇往直前,或許是因為找到了自己維持樂團活動真正的「動機」了吧。
  「知道了。我當然也會全心全意協助妳們的!讓我們一起──」
  一起加油吧。我原想這麼說,但臨時又想了想。
  不好。既然要鼓舞她們,換個詞或許比較恰當。
  「一起──享受這個過程吧。對我來說,和妳們一起玩音樂真的快樂得不得了,我也想把這種感覺分享給更多人知道。」
  不能只顧自己快樂,也要讓周遭的人一起快樂。若不這麼做,是無法帶動小潤、希美和小空的。
  只靠自己並不夠,人們的笑容才是Lien de famille的原動力。
  「呼啊。謝謝響哥。」
  三人也以閃耀的表情應和頻頻點頭的我。
  明年這個時候,大家就步入六年級尾聲了。
  這個小學生樂團的最大成果,究竟會在怎樣的舞台實現呢?我從這一刻就已經等不及了。



  後記

  目前我的文庫本作品已有《蘿球社!》十五冊、《天使的3P!》五冊上市,所以這次是第二十一次寫後記吧。
  寫了這麼多次,能用的模式幾乎都用過了,真的很不曉得要聊什麼。最近每次都在聊故事內容有點膩,我的生活又很平淡,近況根本沒話題性可言。我沒有哭。
  硬要說的話,我最近從培根蛋派改投火腿蛋派了。不曉得是不是年紀到了,培根感覺太油了點。
  怎麼樣,是不是窺見我耐人尋味的一面啦?我沒有哭。
  像這樣回顧起來,我的每一天真的是過得乏善可陳啊。反省之情不脛而走。
  話雖如此,這其中還是有一點刻意的部分,有想利用這段時間充充電、儲備能量這麼一個自發性的目的。
  儘管過得悠悠哉哉,但我還是會盡量多看點書和電影,獨自到陌生土地走走,增廣見聞。我想,我應該有維持住自己的步調,不斷努力製造輸入能量的時機。
  等有朝一日開花結果,或許就能對我的後記有趣度造成革命性的變化,敬請期待下集!
  對不起,上一句是亂說的。自己拉高難度是想害死誰啊?
  說起來,才寫二十次後記就在哭這種事,實在很沒出息。
  畢竟有很多前輩都是出刊數將近兩倍──甚至三倍,且每一次都有認真寫後記的歷戰猛將嘛。
  苦來苦去地叫著,如今也寫了二十次後記了。我會咀嚼著這份喜悅繼續精進,讓這數字不停不停地繼續增加的。
  言歸正傳,《天使的3P!》到這一集可說是過了一半了呢。
  未來希望能以更多戲劇性的方式將這世界點綴得更加繽紛,懇請各位讀者陪我走到最後。
  有種明年會發生一些好事的預感喔!
  非常感謝各位這次也不吝翻閱本拙作。
  也感謝てぃんくる老師、責任編輯,跨媒體行銷的所有相關人士。我一定會繼續努力鞭策自己,往後也請多多指教!

  二〇一五年吉日 蒼山サ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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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1

10000
肿脸君 侯爵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三年血赚,死刑不亏。

7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相江真的是小學生嗎?
說是高中生都有可能呀…

7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男主从小就是一个萝莉控呢。

7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大家還有待成長。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還是很大的打擊呀。

7 年前 0 回復

new13shao 王爵
萝莉控表示一本满足

7 年前 0 回復

是的我不会死 騎士
' krrsnilk 发表于 2017-3-10 07:42 刑法啊,犯強o罪的如果對象是幼女從重量型,各位紳士們請三思(滑稽臉) '


你应该告诉他下面还有一句最高死刑。。

7 年前 0 回復

seraphyu 子爵
男主怎么还不被抓起来啊

7 年前 0 回復

krrsnilk 勳爵
' eve556613339 发表于 2017-3-10 06:50 感謝錄入 話說所謂的三年起步是什麼意思啊 '


刑法啊,犯強o罪的如果對象是幼女從重量型,各位紳士們請三思(滑稽臉)

7 年前 0 回復

eve556613339 皇帝
感謝錄入
話說所謂的三年起步是什麼意思啊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感謝大大收錄 充滿了梅桂色的故事 

7 年前 0 回復

vaifeng 王爵
满满的百合3p呢

7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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