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田十三]反恋主义同盟!4[台/繁]插图待补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7-3-10 15:32 编辑


  反戀主義同盟!4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椎田十三
  插畫:憂姬はぐれ
  譯者:王怡山
  圖源:裸奔男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插圖000

  插圖001

  插圖002

  插圖003

  神明茜
  內心惦記夏季時刻表,橫跨全日本的路線圖鬥士。
  領家薰
  將整個暑假奉獻給反戀愛運動的反骨鬥士。
  天沼皐
  在夏季的那一天緬懷祖先的憂國鬥士。
  西堀優
  在夏季的那一天大肆收購薄本的百合鬥士。
  神祕女童
  ???

  插圖004

  「沒辦法了,抓住我的手。」
  因為夏天穿的是短袖,所以無法像以前一樣讓她抓住我的衣服袖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領家當然很反對。
  「別傻了,我才不要做出那種像是現充的行為!」
  「不要囉囉嗦嗦的,走吧。」
  我半強迫地抓住領家的手,往前走去。
  雖然她一開始說著:「不……不要鬧了!」
  但看到我沒有打算放開手,她似乎也投降了。
  她不發一語地在我身旁靜靜邁出步伐。




  第1章 反戀愛思想的總檢查與針對世界同時革命之夏季遠征宿營 上篇

  1

  黃金週才剛結束,時節便在轉眼間進入梅雨季,一連好幾天都下著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對雨天很沒轍。不只是難以在校門口進行演說,傳單也會因為雨水而泡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濕氣重時好像連印刷機的狀況都會變差。要躲避追上來的學生會時,地面因雨水而泥濘就很有可能引發意想不到的事故。
  因此,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六名成員在梅雨季時都在室內專心地進行「對付現充之想像訓練」。這能夠模擬現充的言行,讓受訓者可以針對其現充行為立即要求對方自我批判,對實務革命家來說是不可或缺的訓練。
  不知道什麼時候帶到社辦裡的螢幕連接著同樣不知道從哪裡取得的遊戲機。畫面上顯示的二次元美少女,正對著我們露出開朗的微笑。這是一款氣氛溫馨的校園戀愛模擬遊戲。
  和畫面上的輕鬆氛圍完全相反,社辦裡的氣氛非常緊張。社員們全都屏氣凝神地盯著畫面,握著遊戲手把的領家帶著像是要咒殺對方的眼神瞪著二次元的女學生。再加上潮濕的空氣,使這裡化為飄揚異樣負面氣場的空間。如果有現充誤闖這裡,恐怕會馬上被感染成過著灰色校園生活的非現充吧。
  在這股陰鬱的氣氛中,特別緊張的人是我。現在輪到我作特訓了。
  這個時候,領家的手微微地動了起來。畫面上的女生隨之出現變化。她有些害羞地紅了臉,接著有對話內容顯示出來:
  『欸,高砂同學。你等一下有空嗎……我有關於畢業出路的事情想要找你商量……』
  一等畫面上的文字全部顯示完,我馬上大叫:
  「現充爆炸吧!」
  「慢了0.5秒!」
  用更大聲的怒吼掩蓋我的叫聲的,正是這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
  「別被她甜美的外表給騙了!這些妓女只要一抓到機會就會把我們改造成戀愛至上主義者啊!就算在學校裝成模範生,表現得好像是個乖巧的青梅竹馬,她們在街上也會為了賺取零用錢而對有錢的中年男子獻媚。你就快要被這種婊子當成打發時間的玩具了啊!」
  「唔……!」
  我緊咬下唇,瞪著螢幕上羞紅了臉仰望著我的女主角。那張羞澀的燦爛笑容中,雖然乍看之下沒有任何一點骯髒的地方,但只要定睛細看,最後就可以發現她的笑容背後隱藏的算計和嘲笑正在漸漸浮現出來。不會錯的,這傢伙是個婊子。
  「抱歉……因為她的外表看似清純,我不小心大意了。」
  「高砂,你以為這種態度能夠勝任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的職責嗎!對你露出笑容的傢伙全部都要當成敵人!能夠完成我等革命的不是笑容,只有嚴肅地在抗爭中戰到最後,經歷無數苦難的嚴厲面孔!好了,再來一次!」
  「好!管她是青梅竹馬還是妹妹、學姊、表姊妹、同學,全都放馬過來吧!我要把她們罵個狗血淋頭!」
  「高砂同志,就是這個志氣!」
  「加油。」「就差一點了!」「結束之後我來幫你泡紅茶。」「將這些髮色類似異邦人的皇朝之敵以尊王攘夷的精神加以斬殺吧!」
  受到大家的激勵,我感到全身上下有力量湧現出來。
  「現充爆炸吧!」
  我再次如此喊道,為自己打氣,同時瞪著螢幕磨練反戀愛的精神──

  在漫長的雨季如此埋首於室內訓練的我們,在梅雨季結束時已經到達反戀愛戰士的更高境界了。具體來說,我們已經可以敏銳地捕捉到教室裡的學生們經由互傳簡訊等日常生活中的瑣碎現充行為所產生的鬆懈表情,並氣得咬牙切齒。而且我們也會毫無遺漏地收集男生間或女生間假裝是「抱怨」情人的炫耀話題,並因為不甘心而緊緊握起拳頭。

  已經到達非現充新境界的我們,在七月的某個晴朗午後,針對放學的學生展開發表演說及發放傳單的活動。
  「現充爆炸吧!」
  在校門前的老地方,領家氣勢逼人地對學生們怒吼。她的頭上戴著粗糙的安全帽,臉的下半部則用手巾遮住。兩者之間露出來的雙眼用銳利的目光瞪著放學的學生們。
  和粗野行為不相襯,纖長而柔軟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搖曳。
  學生們假裝沒有看見,通過校門離去。可是領家一點也不在意這種事,繼續說著她最擅長的長篇大論:
  「放學的各位學生!和戀人手牽著手,在青春不會再回來的珍貴日子裡,在回家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咀嚼著幸福的各位!夢想著在放學後與男女朋友單獨相處的時間,現在就已經完全露出鬆懈表情的各位!
  我就告訴你們吧!你們的幸福不過是一種欺瞞!你們毫無疑問地打從心底相信的『戀愛』這種概念實際上只是束縛我們自身,封鎖我們行動的枷鎖!為了要從這個詛咒中解放自己,唯一的方法就是主動注意到『戀愛』的虛假,透過自我批判從內部衝破這片外殼!
  否定戀愛吧!
  你們應該還會這麼說:這只不過是沒有異性緣的傢伙抱有的偏見,不過是過於非現充的我們自欺欺人。
  這種輕視就是將你們拖入戀愛至上主義的泥淖,讓你們無法逃脫的元凶!因戀愛關係的滿足而產生的優越感和自我陶醉會像寄生蟲一樣侵蝕你們的腦部,漸漸奪走你們的思考能力──然後你們會化為只對繁殖有興趣的單細胞生物,不,是化為更加低等的生物浪費每一天,作為群體的一部分死去!
  自我批判吧!你們要對不知不覺侵蝕自己腦部的『常識』舉起反旗!
  為了促使你們反省,我就在這裡分析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滑稽日常給你們看吧!你們平日為了為社會所接受,也為了讓異性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會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到詭異的地步,對他人陪笑,壓抑自己的意見說出奉承的話,假裝成健全的人類。為此,你們會用自己揮汗賺來的金錢過度裝飾自己,隨時追求流行,為了與社會同化而享受同樣的文化內容,消磨著每一天。你們會完全壓抑自己的願望,努力與『同伴』磨合,失去自己的個性並徹底疲乏。經過這種賺人熱淚的努力,最後獲得戀人的你們會得到值得這些付出的幸福嗎?──不,絕對不會。你們這個時候恐怕同樣會被迫壓抑自我。而且情況會比過去更加嚴重!
  這豈不是徹底的被虐狂嗎!不過你們已經完全被『戀愛』這種自我陶醉的系統束縛了,根本沒有辦法注意到其中的異常性!
  為什麼會引發這種悲劇呢──實不相瞞,這正是因為我們人類是被植入這種錯誤而誕生到這片大地上的物種!這就是我們本性中具有的程式漏洞!而這便是想要透過人類來改變地球環境,讓地表的生物死絕,使環境徹底翻新的外星生命體所策劃的巨大陰謀!
  抵抗這個企圖的唯一方法就是否定戀愛──克服繁殖衝動吧!我們人類要確實勒緊自己的脖子,藉此保護母星地球免於遭到侵略!
  現充爆炸吧!」
  領家如此大叫,讓演說告一段落。
  這是熬過漫長鍛鍊期之後的第一場演說。領家比平常更有幹勁,口才也是絕佳狀態。
  ──不過,學生們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快步通過校門離開。雖然平常至少會有幾個學生駐足傾聽她的演說,但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除了領家以外的五個人正在發放傳單,但同樣乏人問津。
  放學的學生中有些人單手拿著翻開的世界史用語集,有些人一張一張翻著單字卡,而且所有人都像是世界末日快要來臨般臉色鐵青,無精打采地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沒錯,梅雨季結束,七月初的這個時候,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就近在眼前了。
  「吵死了!你們會害我忘記單字啦!」「管他什麼現充,先去粉碎期末考啦!」
  學生們甚至對我們如此怒罵。
  而且,說到我們批判的對象──現充,這時候也很少看到男女朋友親暱地一起回家的身影。不管他們的腦袋被戀愛腐蝕得多麼徹底,似乎都還是會好好準備期末考。在我們這所升學導向的學校,本性認真的學生本來就很多。
  ……於是,雖然這是梅雨季結束後的第一場活動,卻感覺不到有什麼效果,我們就這麼沮喪地收工了。

  ○

  「念書和反戀愛,哪一件事比較重要啊!」
  才剛抵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下社辦,領家就這麼說著爆發出不滿的情緒。
  位於學校裡廢棄的祕密地下通道中央附近的房間,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下據點。這好像是許久以前的革命家使用過的空間,現在則是被我們占據來療癒平日的勞累或是閒聊……有時候也會用來開會。
  「在考試前臨時抱佛腳的態度根本就是大有問題!只要有自己好好作功課,醒著認真上課並作筆記,然後在下課時間有空就複習一下的話,考試前根本不需要準備!」
  領家一邊吐著這種正確的言論,一邊重重地在老位子上坐下。
  「是啊……我們非現充沒有辦法跟朋友討論功課,只能自己寫,作筆記也只能自己來,下課時間又沒有對象可以聊天,無聊到只好念書……」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暫時緊咬下唇瞪著桌面,然後咚的一聲用拳頭敲打桌子,叫道:
  「現充爆炸吧!」
  她的吶喊聽起來比平常還要悲壯兩成。
  「而且外面的暑氣是怎麼回事!就是因為到處都有現充卿卿我我地黏在一起,天氣才會這麼炎熱!」
  領家閉上眼睛一臉煩悶地這麼說道,稍微解開襯衫的領口處,用扇子往裡面搧風。看見鎖骨附近有汗珠正在發光──我別開了眼。
  「色胚。」
  坐在我旁邊的西堀小聲嘲戲我。我往旁邊一看,發現西堀正在用非常鬆懈的表情幸福地望著領家和開始模仿她的神明學姊。她的表情甚至放鬆到快要流下口水。我一面發揮自制力努力不去看那兩個人,一面用手遮住西堀的視線以示沉默的抵抗。她馬上啪的一聲拍開我的手。
  「今天的確很熱。戴安全帽和手巾更會讓熱氣悶在身上,接下來應該會很辛苦吧……」
  雖然瀨崎這麼說著,表情卻很平靜。他對社辦裡的景象不為所動,正在用筆記型電腦瀏覽新聞網站……在炎熱的夏日,新聞的照片中有時候會出現在噴泉遊玩的半裸女童,他說不定就是在檢視這些照片。
  「心靜自然涼!只要去除心中的雜念,專心淬鍊報國之志,就連暑氣也不可能阻止我們的進軍!」
  今年春天新加入的社員──天沼皐用正經八百的語調這麼說著,但她現在卻已經脫掉制服,穿著短袖短褲的體育服。她健康而皮膚光滑的手臂和大腿上滲出了汗珠。
  「我也脫掉一件好了。」
  神明學姊這麼說,把穿在襯衫外面的背心脫掉了……透出來了。我再次別開臉,同時出手妨礙西堀帶有黏著性的視線。可是西堀卻用令人難以從她平常的慵懶態度想像的敏捷身段躲開了我的妨礙。

  做完活動的善後工作,我們往空調設備完善的地上社辦──風紀委員會室移動。
  經過去年度期末的抗爭,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獲得了位於社辦大樓三樓的外部據點。被學生會盯上的我們當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提出申請,所以才偽裝成「風紀委員會」並成功得手。
  「那麼關於今後的活動……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大概看不到什麼效果。在暑假即將到來的這個時期陷入如此的停滯,對反戀愛運動來說是很大的打擊。該怎麼辦才好呢?」
  領家這麼提問,然後在白板上寫下「可見於夏季的戀愛至上主義之進一步蔓延與其對策」。
  「在考試前的這段期間,大家果然都沒有多餘的心思。」我回應領家。「就算在這個時候努力進行宣傳活動,大概也得不到什麼成果吧。」
  聽到我說的這些話,天沼很快地插嘴說道:
  「高砂學長太天真了!採取這麼消極的態度,我們就沒有臉面對賭上性命為這個國家打下基礎的人們了!
  說到底,這個前提本來就是錯的──我們現在使用的教育課程違背了我國自古以來的傳統,簡直就是剪下再貼上敵國的文化!基於這些知識的教學與考試等行為本來就是無效的!目標是以精忠報國之志重建我國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現在就應該否定這個錯誤的教育制度,與同志一起發動無限期罷考!」
  聽到天沼這個氣勢高昂的意見,領家的表情綻放光芒。
  「就是這個!從今天活動時的罵聲就可以看出來,學生也不希望有考試──厭惡考試的人反而比較多!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領軍發動無限期罷考,受到一般學生支持的運動就會馬上變成全校規模的行動,這麼一來我們就必然能夠打倒企圖在這所學校散播戀愛至上主義的學生會了!」
  領家對天沼的提案很是贊同地這麼說道,然後在白板上用潦草的字跡寫下「無限期罷考」。
  「馬上來決定流程吧!與大眾的願望結合的這場抗爭……我們在這所學校掌握主導權的日子不遠了。」
  「大師!我們一定要改正這種西洋式教育,建立起讓天皇陛下的旨意遍布這片神州的嶄新教育!」
  領家和天沼牽起彼此的手這麼說,其他的成員則面露不安地望著她們。
  「等一下,我們應該試著想想沒有考試會衍生出什麼樣的弊端……」
  我插嘴阻止失控的兩人,卻被兩人份的銳利視線刺穿。
  「牆頭草學長請不要說話!」「沒錯,為了完成革命,在某個階段進行跳躍是不可或缺的。我們現在就在這裡飛躍給眾人看吧!」
  「總之妳們稍微想想看吧,沒有了考試,學生會怎麼樣?」
  「他們當然會高興了!考試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體制上的不當束縛。可以將浪費在無益課業上的時間拿來有效活用──藉由這個優勢,這場革命運動可以獲得大眾的支持。」
  領家流暢地回答我,天沼也連連點頭。我繼續論述:
  「是啊……那麼理所當然包含在那些學生之中的,我們的敵人──現充們會怎麼樣?」
  「他們會……」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代替她預測了可能發生的情況:
  「現充們當然會拍手叫好。因為他們可以從沉溺在戀愛中而偷懶的代價──準備考試的重擔中解放。然後,他們又會在空下來的時間和情人……」
  「現充爆炸吧!」
  我所說的話在途中被領家的怒吼打斷。她咬緊牙關,正在狠狠瞪著想像中的現充。
  「原來如此……會演變成利敵行為啊。」
  「沒錯。考試這種東西反而是我們非現充能夠大顯身手的少數情況之一。」
  「我的確也是只有成績特別好……」
  我環顧四周,看見大家都各自點了點頭。看來這裡全都是成績優秀的人。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但我卻感到莫名地哀傷。
  「這樣的話,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不要乾脆團結一心準備期末考,獲得優秀的成績給其他人看?」領家心煩意亂地說著。「都是因為迷上戀愛那種東西,成績才會變差。遠離一切現充行為並過著禁欲式生活的我們只要在期末考獲得輝煌的成績,捨棄戀愛而活的正面印象就會滲透到人們心中。最後應該能夠讓現充們悔改吧?」
  領家的這個提議的確有道理。函授教材的廣告經常刊載著主角使用教材以後脫離學業上的困境,而且連社團等方面都全部一帆風順的浮誇漫畫。為了與之對比,有時候甚至還會描寫沒有使用教材的人逐漸變得落魄,考不上志願學校的殘酷劇情。我們就是要將「函授教材」這個詞代換成「反戀愛」。
  不過……
  「雖然這在理論上非常正確……但是我們非現充以前考出好成績的時候,曾經有同學因此讚揚過我們嗎?」
  聽到我這番話,領家的臉色馬上轉暗,低下頭小聲說道:
  「……沒有。反而有人會在背後揶揄我是『書呆子』。」
  聽到她用顫抖的聲音編織出來的告白,我忍不住感到眼角發熱。
  「書呆子」。這個詞不知道有多麼折磨我們這些成績好的非現充。考量到學校這種設施的存在意義,成績好本來應該是其他項目無法比擬的重要能力。可是成績不好的現充們只要在我們身上貼上「書呆子」的標籤,這個優勢就會瞬間崩潰。「勤勉的學生」會在這個時候轉變成「只會念書的討厭鬼」,淪為受嘲笑的對象──這是現充最惡劣的自我正當化。
  「打起精神來。」「好成績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喔。」「小薰,不管誰罵妳,我都一定會誇獎妳的!」「大師,我們現在就去痛扁那些傢伙一頓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領家,她才終於抬起頭,露出無力的微笑。
  「可是,因為推動戀愛而讓學生們的成績下滑,對學生會來說應該也是很糟糕的情況。他們是怎麼取得平衡的?」
  領家一提出這個疑問,瀨崎就抽起用磁鐵貼在白板背面的傳單,放到桌上。
  「就是這個。」瀨崎說道。那張紙上寫著「社團成績對抗賽」。「比賽以各社團成員的成績來決定名次,排名高的社團可以獲得報酬,或是在預算分配的時候受到優待。雖然所有人都會為了這個目標努力搶著提高考試的分數……」
  瀨崎這麼說著,苦笑的同時無力地嘆了一口氣。瀨崎既然隸屬於網球社這個大型社團,應該也會有很多煩惱吧。畢竟這個系統如此不留情面,人際關係的醜惡之處肯定會表現得非常露骨。
  「順帶一提,給第一名社團的報酬是這間學校舉辦宿營時固定住宿的旅館的使用權……在這宿營中好像會產生很多情侶喔。」
  真是完善的制度。先藉由競爭來強制讓學生們專心念書,然後結束時再提供容易引起戀愛的場地作為獎賞。
  可是他們為什麼可以準備這麼高檔的獎品呢?我對天沼使了一個眼色,她便用只有我看得到的動作輕輕地點了頭。看來這張傳單上寫的是和大性欲贊會關係匪淺的旅館。應該是利用學生會的關係獲得的吧。
  「真是惡毒的手段!」領家非常憤慨地站了起來。「待在求學場所本來的目的是自我鍛鍊,與他人比較根本沒有意義;他們卻惡意煽動學生的競爭意識,將『成績比賽』與精美的報酬組合起來,加上使人更加沉浸於戀愛的要素……這簡直就是惡魔的主意!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猛烈抗議學生會的這種蠻橫行為!」
  領家用激動的語氣如此破口大罵,迅速地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傳單,用充血的眼睛注視著紙面。過了一會兒,仔細讀完傳單上的內容後,她閉上眼睛點點頭,然後如此宣布:
  「我們也要參加這場『成績對抗賽』!」

  ○

  領家的想法是這樣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在這場學生會主辦的「成績對抗賽」中獲得第一名,阻止獎品「在住宿設施舉辦宿營」的權力落到其他社團手中。
  若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名義登記參賽,就學生會主辦的企畫而言,當然不可能受理。因此讓社團成員的身分曝光也是致命傷。
  所幸除了社團以外,人數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團體似乎也能夠參加,重點是學生會本身每次都會參賽,也都得到相當好的成績。
  主辦單位這麼做當然會讓學生爆發不滿,但這應該也在他們的計算之中。換句話說,就是學生會刻意將自己設定成「反派」,像這樣適度地做出霸道的行為,再藉由偶爾輸掉比賽的手段將校內的學生們束縛在一個捏造出來的故事中,消除輿論的壓力。這麼一來,現充們就不會注意到學生會真正的意圖──這的確很像是身為大性欲贊會之傀儡的學生會會想出來的方法。
  因此,我們要用偽裝的身分──風紀委員會執行部門來登記參加這場競賽。基本規則很單純,是以成績的平均分數來競爭的形式。如果是單純的平均,當然會因為學年和文理組別的不同而產生差距,所以這個時候會再加上學生會主觀決定的修正值。

  隔天放學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不知為何全都聚集在我家。
  事情莫名其妙地往舉辦讀書會的方向發展了。
  「……為什麼是我家啊,在社辦應該也可以吧。」
  「別讓我重複說這麼多次,高砂。在學校這個平常生活的空間,想要保持專注是很困難的,所以人們才會前往咖啡廳或家庭餐廳工作。可是,在那種公共場合舉辦會有多人彼此對話的讀書會,是會打擾到他人的。因此,最後才會決定在你家舉辦。」
  「除了最後一點以外就算了……在其他社員家舉辦也可以吧。」
  「……你的家對大家來說是交通最方便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這一點!肯定是因為持有什麼不想被看見的東西吧!」
  我和領家一邊不停地動著筆,一邊這麼爭論著。六名社員分別坐在餐桌和折疊式矮桌前,各自念著自己的考試範圍。
  「我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這段不自然的間隔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有了。我要一直讓社員留在客廳這裡,不可以讓他們靠近我的房間。
  「那不重要吧,專心念書啦。」我開始轉移話題。「明明都像這樣為了念書而集合起來了,要是最後只聊天,沒念到什麼書,根本就是典型現充的愚蠢行為模式。」
  我這麼說完,領家依然用懷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後讓視線落在桌上,翻開課本。
  眾人暫時陷入沉默。這段時間,室內只有翻書的聲音和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迴響著。這些適當的環境音的確可以讓心靜下來……但我果然還是不得不這麼說:
  「……我們果然根本就沒有必要集合起來吧。」
  現在課業上並沒有什麼問題的六個人就算集合起來,也不會產生什麼互補作用。
  「一般來說應該還會有些互動吧。像是世界史很強但數學很弱的人跟社會考得很爛但理科能力值滿點的人互相教對方功課之類的……開讀書會不就是為了做這種事嗎?」
  「……的確,你說得或許沒錯。好吧高砂,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就問我,我來教你。」
  領家推著平常只有上課的時候會戴的眼鏡,看著我這麼說道。神明學姊也看著我,一副很想教我的樣子。
  「雖然這麼說……只要看課本和參考書,我大概都懂。」
  「嗯。」領家點點頭。「我們非現充本來就會覺得向他人問問題很麻煩。結果,我們獨自解決問題的能力就是會異常地發達。這雖然對提昇學業成績有直接關係──但我們也會因此變得更加不需要與他人接觸,逐漸受到孤立。我們會依循這種非現充力學,不斷地往深淵墜落。」
  領家這段冷靜的分析有一種奇妙的說服力。聽到這番話的其他社員也都帶著悲痛的表情連連點頭。
  可是,其中受到最大傷害的人正是發言者本人──領家薰。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她小聲地這麼說道,忽然在筆記本上趴了下來。要是會讓自己這麼沮喪,別說不就好了嗎……

  我們的讀書會就這樣在不知道有沒有意義的情況下進展得相當順利時──暴風雨突然來臨。
  「哇,有好多哥哥的朋友喔。」
  是女童。不知道是不是和朋友去沙坑玩過,她的手腳到處都沾滿了泥巴……我總覺得她的精神年齡好像比以前更低了。
  我阻止了想要走進客廳的女童,帶她到浴室。瀨崎不知為何跟了過來,但我緊緊關上了浴室的門,把他阻隔在外。我接著簡單把女童的衣服脫掉,用抹布擦掉泥巴,幫她沖澡。
  我讓她穿上新的衣服回到客廳的時候,看見瀨崎一臉悲傷地佇立在原地。我對他視而不見,帶女童到矮桌那裡。
  因為人數太多而臨時從壁櫥裡搬出來的矮桌是由天沼和西堀在使用。
  「小優,好久不見!」
  女童快步跑過去搖晃西堀的肩膀,但完全被她無視了。
  「學長,這個小不點是怎麼回事?」
  天沼不知何時繞到了女童後方,把很有彈性的兩側臉頰捏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在小孩子面前,她的語氣有點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她是……我的妹妹。」
  「喔~原來學長有妹妹啊。」
  天沼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揉捏著女童的臉頰。
  天沼原本是我們的敵人──大性欲贊會的成員,曾以間諜的身分潛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當時我說服她,把她拉進了我們的陣營,於是她現在正以雙面間諜的身分活躍。
  大性欲贊會的首領身分成謎,就連會員也只有極少部分的人知道相關情報,而且據說從來沒有人謁見過首領。天沼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其真面目,不過──
  實不相瞞,我的「妹妹」,也就是這名女童,正是大性欲贊會的創始人兼獨裁者,更是企圖利用戀愛統治世界的幕後黑手。
  天沼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正在拉著女童的臉頰玩樂。
  「不要!」
  女童這麼說著推開天沼的手,然後退到遠處瞪著她。天沼雖然擺出有點不服氣的表情,還是坐回矮桌前繼續念書。
  「來,過來這邊。」
  神明學姊從餐桌這邊溫柔地向她搭話。女童的對她顯露出的敵意比對待天沼時還要多上許多,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顆橡膠球往她丟了過去。球被胸部彈開,掉落到地上。
  「我討厭妳!」
  女童似乎依然很敵視神明學姊。她在西堀與天沼附近,帶著生悶氣的表情坐在矮桌前。神明學姊受到女童明顯的排斥,表情因為沮喪而變得相當黯淡。
  好像想要找人玩的女童正在拉著默默念著書的西堀和天沼的袖子。
  「好了,不要打擾我們念書,妳到旁邊去。」
  我這麼一說,女童就發出「咿~」的聲音露出牙齒,表示出反抗的意思。
  「那我來代替她們當妳的玩伴好了。」像是早就準備好似的,瀨崎這麼說道。「反正我也讀到一個段落了,正想要轉換一下心情呢。」
  「哇~瀨崎哥哥。」
  女童天真無邪地纏著瀨崎。
  他們兩人和樂融融地玩了女童最近很迷的「翻花繩」。雖然年紀上可能發展戀愛關係的男女根本不會一起玩翻花繩,但翻花繩這個遊戲的性質很容易讓兩個人的手指互相碰觸,也許其實是一種很適合現充的娛樂。雖然瀨崎假裝成平常那種一派輕鬆的態度,實際上和女童互相勾著手指的時候,卻都會緊張得渾身僵硬。

  讀書會就這樣拖拖拉拉地進行,社員一個接著一個回家,最後只剩下我和領家。女童可能是累得想睡了,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睛打瞌睡。
  「……我還是第一次進來你家呢。」
  領家的視線依舊落在筆記本上,語調平淡地這麼說道。
  「是嗎……好像是這樣。」
  「畢……畢竟我們不是現充嘛,可不會隨便去彼此的家拜訪。」
  「是啊,因為對抗現充,將戀愛這種幻想從這個世界上放逐出去就是我們的職責。」
  「說得沒錯。」
  領家雖然點著頭這麼說,看起來卻莫名地坐立難安。
  「怎麼,想上廁所嗎,廁所在那邊往右……」
  「我不是想上廁所!真是個神經大條的傢伙,你就是這樣才會變成非現充的!」
  「當非現充正合我意,我們反而應該徹底地批判並瓦解現充們對於『能夠體貼他人的自己』的自戀情結。」
  「總覺得你……活得很辛苦。」
  「……真沒想到我會被妳這麼說。」
  我們兩人這麼吵嘴然後一起沮喪了一會兒後,領家開口了:
  「不管我們有多麼非現充,要讓革命成功都必須與同志建立強烈的連結。」
  「是啊,身為命運共同體的強韌連繫,就是將現充那些烏合之眾驅散的關鍵。」
  「不過我們過去不是都只透過在學校的表面互動來理解彼此嗎……因此,我這次才會藉由在你的家中舉辦讀書會,來讓社員之間的連結更加緊密。」
  「……原來這是基於深謀遠慮而策劃的活動。」
  「當……當然沒錯,你以為我是單純因為一時興起才會如此計劃的嗎!……哎,算了。對了,像這樣第一次來到你的家是很好,但我卻還沒有進過你的房間。沒有看過你在一天之中應該度過最長時間的房間,怎麼可能真正了解你呢?」
  「因為我家很小,我沒有自己的房間。我晚上都是在客廳這裡鋪棉被睡覺的。」
  我為了敷衍了事而這麼說,領家卻立即反駁:
  「不要騙人了!我剛才有聽到你的妹妹說『哥哥的房間~』喔!」
  領家這麼說完後站起身,不客氣地往階梯走過去。
  「夠了,我自己去找。」
  「給我站住,不要擅自在別人家裡亂晃,妳就是這樣才會變成非現充的。」
  「少模仿我!和他人保持距離到連帶別人參觀自己的房間都不願意,最後變成非現充的你沒有資格說我!」
  領家這麼說著,硬是甩開我的制止,重重地踩著階梯往上走,手放到我的房間門把上,打開了門。
  「……什麼啊,還滿乾淨的嘛。」
  領家用有點失望的音調這麼說道。幸好我有先整理房間以應付突發狀況。
  「看吧,根本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所以我才不想帶妳來的。」
  我這麼說,領家接著走進房間裡。
  「我的房間就是這種感覺。和一般高中男生的房間沒有什麼不同吧?」
  「我沒進過其他男生的房間,所以不知道。」
  領家這麼說,砰的一聲坐到床上。看來她好像還打算賴著不走。
  「……」
  「…………」
  我們之間陷入一段無聲的尷尬。經過暫時的沉默,領家開口:
  「你平常待在房間裡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怎麼說呢,就像普通人一樣用電腦上網,或是躺在床上看小說漫畫、滑手機之類的……嗯,大概就是這些吧。」
  「是嗎……大家應該都差不多吧。」
  領家這麼說,微微地笑了。她接著往周圍東張西望,然後望向放在枕邊的某本書。
  「啊,我也有在看這部漫畫。原來最新一集已經出了。」
  她的手伸向那本書……糟糕了。我趕緊出言阻止她:
  「等一下,領家。不要碰那本漫畫!」
  「為什麼,這應該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她這麼說著觸碰到那本書。我為了強迫她停下來而伸出了手。
  不過,來不及了。領家一翻開那本書,就有幾張紙片從裡面散落下來。領家的視線停留在紙片上。
  「這是……我的照片……?」
  她撲過去撿起照片,仰躺在床上看了起來。我想要搶走照片,領家卻敏捷地躲開了我的手。
  我們重複做了幾次同樣的行為……就變成領家躺在床上,我趴在她上方的姿勢了。
  領家的臉被我的影子蓋住。就算是在陰影之中,我也可以清楚看見她的臉頰瞬間漲紅。
  我們下意識互相凝視幾秒以後,領家將臉轉向旁邊,閉上眼睛。
  「這……這些照片……是怎麼回事?」
  「……是社員的活……活動紀錄。」
  我勉強轉動無法運作的腦袋,如此掩飾。領家的甜蜜香氣揚起,完全削弱了我的思考能力。
  插圖005
  「可是照片裡有些是一般的制服,有些是那個……體育服耶。」
  「…………」
  其實這些是我從拍攝並販售女學生照片的攝影社那裡買來的,但我根本不可能老實說出這種事。
  「……因為有必要從社員平常在學校的行為,調查他在反戀愛運動中的模樣是否會被認出來。」
  我搬出這種歪理,領家就用微弱的聲音回應我:
  「這……這樣啊,你真是熱心……」
  她緩緩睜開眼睛,將原本轉向旁邊的頭稍微轉回正面,瞄著我的臉。她的眼睛很濕潤,反射著上方照射下來的日光燈,閃耀光芒。我們的臉接近到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這些影像。
  「高砂……」
  她的音調和平常高壓式的語氣完全不同,緩慢而柔和地呼喚我的名字。我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脈動。
  領家動著身體,柔順的髮絲就像泉水流動般滑落她的臉頰。
  「呃,啊……領……領家。」
  我什麼都無法思考,吞吞吐吐地這麼回應,領家便輕輕一笑。然後她抬起頭──和趴著往下望著的我剛剛好四目相交。
  然後,就在這個瞬間……
  「哥哥,你在這裡嗎~?」
  房門應聲打開,女童的聲音闖了進來。我和領家瞬間動了起來,等到她踏進房間時,我們兩個人已經並肩坐在床上了。
  「……你們兩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坐著?」
  對於女童這個疑問,我不得已回答:
  「因為領家說想要了解別人家床舖的彈性是什麼感覺,所以我才會來幫忙壓一下。」
  「是喔……那你們為什麼會滿身汗?」
  「因為我想知道在床上跳躍時的反應怎麼樣,所以剛才跳了一下。」
  「好奇怪喔。」
  女童笑著這麼說,然後又噠噠噠地跑了出去。
  在這之後,我和領家無法面對彼此,就這麼暫時保持沉默並肩坐著。

  2

  經過那場無可救藥的讀書會,學校終於進入了期末考。
  「我完全沒念到書耶。」「死定了~我終於要不及格了。」「啊~考試真的爆炸算了。」
  現充們雖然如此呻吟,卻還是很狡猾地複習著今天的考試範圍。對他們來說,「念書」=「遜」的神祕公式是成立的,所以他們無法公開宣告自己有「埋頭苦讀」。而且,如果念過書還是考得差,就代表自己天生頭腦不好,會損及顏面。這個時候,他們會口口聲聲地發表「我真的沒有讀書」的宣言來互相創造可以辯解的空間,同時沉浸在「沒有讀書的我們」這種叛逆感的自我陶醉之中。真是毫無意義的風氣。
  我們非現充是不同的。因為我們在教室裡本來就沒有可以輕鬆閒聊的對象,所以就連找藉口都不被允許。
  這個時候有兩種方針可以採取。一種是認真讀書並獲得他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好成績。另一條路是真的完全不念書,只在考試的時候蒙混過關。前者就像領家之前提到的一樣,無法避免「書呆子」、「陰沉」等誹謗,但終究只要熬過這三年就好。只要繼續保持好成績,最後進入好大學,就可以和只顧玩樂而在大考結果中留下遺憾的現充們徹底斷絕關係。
  非現充是不被允許做出普普通通地念書,並得到馬馬虎虎的成績這種事的。明明沒有在現充行為上浪費時間,竟然還和他們拿到差不多的成績,這樣更會讓我們感受到自己的悲慘,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走到另一個極端,也就是「完全不念書」這條路上。這麼做可以藉由「明明學校生活過得很乏味,成績卻也非常差勁」這種一般學生無法理解的行為來誘導他人作出「莫名其妙的傢伙」、「不被學校組織束縛的無政府主義者」、「超越理解範圍的人物」等評價,讓周遭的人害怕自己。即便是喜歡在班上使壞的現充,面對真正的「惡」也非常脆弱,是不會輕易出手捉弄的。因此這樣的人有可能會脫離班級內的種姓制度,成為一個孤傲的人物。只不過這一招能否成功則要大大仰賴本人的資質,有時候甚至會有被評為「單純的笨蛋」而落到階級最底層受苦受難的危險,是一種兩面刃──

  考試很順利地結束了。
  令人意外的是,當時那麼拖拖拉拉的讀書會竟然確實發揮了效果。是因為在與平常不同的狀況下念書,具有讓頭腦活化的效果嗎?
  話說回來,我每次回想起在讀書會念過的內容,腦海裡就會浮現和領家發生的意外,讓我覺得很為難。她那水汪汪的雙眼和甜美的香氣會──
  「高砂,你考得怎麼樣?」
  從旁邊忽然探出來的一張臉這麼問道。是領家。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不小心從正面直接和她眼神交會。因為我正好在回想著那場意外,這讓我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唔……啊~……呃……呃,應該還不錯吧……」
  我別開視線這麼回答,領家卻說:
  「你這是什麼模糊的態度!肯定是偷懶不念書,考差了吧!」
  「不,我想應該是考得不錯……」
  「真是不乾脆的態度,既然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就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啊!」
  我為了想辦法逃過她的追問,又花了不少時間。

  ○

  過了幾天後,考卷發回來了。這件事結束以後,終於要發表各個團體的成績排名了。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聚集在即將進行發表的公告欄前面。這塊大型的公告欄就設置在連接校門到校舍入口的通道中央附近,現在有許多學生都跑來等待發表結果,現場非常擁擠。我們被擠進人群之中,馬上與彼此走散。
  因為我們並沒有特別拚命準備考試,所以帶著很輕鬆的心情觀望;但大批學生之中卻也有許多人十指交扣、雙眼緊閉,彷彿正在向神祈禱。應該也有團體是為了這場活動而一步一步地按照計畫來念書的吧。
  負責主辦活動的學生會和結算成績的學生會指導老師帶著一張捲起來的紙來到公告欄前。四周的騷動來到了最高潮。
  結果發表的紙張上端用圖釘固定住。本來吵鬧的周圍人群在這個瞬間鴉雀無聲。
  捲起來的海報紙逐漸往下展開。
  第一名……是天文社。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很有特色的前風紀委員長兼天文社社長。我們展開地上社辦奪取作戰的時候,曾經接受他的幫助。
  不過,因為天文社的社員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似乎並不算在獎勵對象之中。他的名字有用括弧標示起來。
  因此,能夠獲得住宿設施使用權的是分數僅次於他的團體──紙上標示著「風紀委員會執行部門」的文字。
  一般來說,這時候現場應該會發出歡呼,氣氛比剛才更加熱烈……但現在籠罩著四周的氛圍卻是困惑。「風紀委員是什麼?」「學校有那種團體嗎?」這種聲音傳到我耳裡。
  再加上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員們一直生活在和熱鬧氛圍無緣的環境下,所以很難公然表現出喜悅。這使得現場極度尷尬的氣氛更加明顯。
  在我們後面的第三名是學生會。
  「真是了不起呢。」
  這個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我一看,才發現宮前學生會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越群眾走到我的身邊了。一頭輕飄飄的頭髮讓她的體型偏寬,但周圍的人們都讓出了不至於壓迫到她的通道寬度。真不愧是這所學校實質上的統治者。
  「你們才第一次參加,居然能夠取得這麼好的成績……你們幾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呢?」
  宮前學生會長一邊用手指撥弄著輕盈的捲髮,一邊用略顯不甘的聲調這麼問道。自從與風紀委員會的成立有關的事件發生以來,我們和學生會就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她當然認為我們是風紀委員,並不知道我們會在背地裡進行她痛恨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
  「不……我們其實沒有特別準備。」
  「不會吧!這麼說來,你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而是把和朋友或戀人一起度過的高中生活,這種僅有一次的珍貴時間花費在學業上嗎?真是太禁欲了……」
  總覺得被她這麼一說,難得的好成績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很悲慘了……可是我被宮前散發的閃亮氣場壓制住,連反駁都沒有辦法,只能用含糊的笑容來敷衍過去。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長不去領家那裡呢?她才是委員長喔。」
  「雖然我也很想這麼做,但她好像不在場……」
  宮前這麼說,但我就是和領家一起來到這裡的,所以她不可能不在。我環顧著四周尋找她──找到了。不過她不只是戴著眼鏡,也因為混在人群中而面色蠟黃,而且還駝背。宮前只見過幹練的領家,所以應該認不出來吧。但是話說回來,她那副模樣實在太不起眼,一點也不像是拿到最高名次的團體代表。
  我刻意不帶宮前到領家那裡,只是回答:「這樣啊……」再度露出含糊的笑容。

  ○

  因為結束了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學生們的熱情使整所學校都瀰漫著閒散的氣氛。畢竟接下來就要開始進入漫長的暑假了。不只是準備好要大玩特玩的現充,就連即將開始度過空白四十天的我們非現充,也早就等不及放暑假了。畢竟接下來的日子就可以不用再見到現充。
  暑假這種日子反而可以在我們非現充的手上發揮最大的效能。賴床到過了中午,在開著強勁冷氣的室內整天上網;悠閒地看完在第一學期期間錄下來的電視節目也不錯;將已經出了十幾二十集,平常沒時間看的輕小說一口氣讀完也是一種樂趣。沒有任何要做的事,也不必去見任何人,只要做完功課就可以盡情放縱自己,空前絕後的「閒」──一旦進了社會就再也無法體會到這段空白的妙趣,加進行程來毀了它就太可惜了。
  現在的我實在是不得不用憐憫的眼神觀看笑著討論並調整行程的現充──那真的是只有在暑假才能做的事情嗎?去遊樂園也好,去水族館約會也罷,我都認同。不過這些事在學期之中的週末也可以做吧。只有一件事是只有暑假可以做的──那就是不被任何人左右,不斷地耍廢。
  我沉浸在平常不可能感覺到的壓倒性優越感之中離開教室,前往風紀委員的辦公室,也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上據點。
  除了領家以外的四個人都已經來了。他們每個人都正在用各自的方法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暑假。
  西堀。她應該會用類似我的方法來享受暑假吧。可是她畢竟是比我還要積極許多的御宅族,說不定會參加盂蘭盆節那個時期舉辦的活動。不會流通在一般通路的重口味本子會出現的展售會肯定是她的主要戰場。
  瀨崎。我在先前的假日有陪他去逛街。他的目標是泳衣──沒錯,他打算享受夏日時光。當然了,因為他具有和一般人相去甚遠的喜好,所以對現充男女會用來約會的時髦游泳池沒有興趣。中小學生會去戲水的寒酸市民游泳池應該會是他的根據地。我甚至曾經不小心偷看到他確認小學游泳池的開放時程。而且,只要去有噴水池的公園,絕對有很高的機率可以遇見他。
  神明學姊。青春18車票能夠發揮真正效用的季節就是夏天。翠綠的山脈和湛藍的大海,列車沿著狹長的本國國土奔馳,在我們面前展示絕美的景色;抵達盲腸線的終點站,在什麼都沒有的車站前等待轉乘公車兩個小時;菜園、水田、山、萬里無雲的清澈藍天。在眾蟬爭鳴聲之中漫無目的的到附近散步,就會像是走在白日夢裡一樣,被奇妙的飄浮感包圍──聽說這樣很有意思。她一面熟練地翻著時刻表,一面這麼說著。
  天沼。我不太想要知道她要做什麼,但在盂蘭盆節那個時期,她應該會忙著去參加與西堀不同的活動吧。深究這一點會很不妙,我決定放棄。妳加油吧。
  在對接下來的四十天感到滿心期待的社員們等待的社辦裡──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到來了。
  她在幾個小時前的結果發表時很蒼白的臉色,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生氣。不,看起來反而比平常還要開朗許多。即使是領家這個平時用嚴肅態度率領社員的反戀愛魔鬼,應該也會對暑假的到來感到開心吧。而且……
  「各位,你們真的非常努力!作戰計畫漂亮地成功了!」
  沒錯,明明沒有計劃什麼縝密的策略,在成績比賽中獲得冠軍來妨礙現充們舉辦宿營的作戰卻莫名地大獲全勝。
  「我們也沒有多努力就是了。」
  我這麼一說,其他的成員也繼續接著說下去:
  「就和平常一樣。」「沒有採取什麼特別的策略呢。」「我覺得這次很簡單耶~」「這是平日鍛鍊的成果!啊……大師提議的『讀書會』當然也有奏效……」
  聽到社員的反應,領家呼的一聲吐了口氣。
  「看來大家本來就很優秀呢。或許反而應該說是因為你們這麼優秀,才能注意到戀愛這個概念的欺瞞吧。」
  雖然領家這麼說,我卻比較在意成績好和成為非現充之間的關聯。不過我總覺得追究這件事就會得出悲哀的結論,於是我放棄了思考。
  「我們藉由取得實質上的榜首,成功防止住宿設施的使用權落到其他團體的手中──沒有什麼事比這更令人高興了。在海邊舉辦宿營這種事,光是想像就知道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現充行為。如果能夠藉由不交出使用權來避免讓這個夏天至少產生一對情侶,那就實現了我們本來的願望。」
  熱烈的掌聲響起。「大師!大師!」天沼叫道。雖然我總覺得這個空間中好像飄散著很強大的負面氣場,但我卻覺得待起來非常舒適。
  我掃視著大家,說道:
  「這樣一來就可以安心放暑假了吧。反戀愛活動也要暫時休息了。」
  大家都接連點頭──其中,只有領家一個人愣住了。
  「你在說什麼啊,高砂,我們可沒有休假喔。」
  我笑著回答:
  「領家,妳忘了嗎?從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班導不也在開班會的時候說了很多『暑假的注意事項』嗎?」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那種段落和反戀愛活動沒有關係吧。」
  我臉色發白。
  「等一下等一下,學生在暑假的時候幾乎不會到學校,就算進行活動,效果也很差吧。這種時候應該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為有校慶和運動會、聖誕節等許多大型活動的第二學期作準備……」
  我這麼一反駁,領家的太陽穴就瞬間浮現青筋。
  「蠢貨!你這種鬆懈的態度怎麼可能完成革命!當然就和你說的一樣,我們在暑假期間無法像以前一樣進行針對學生的活動。可是,我們反而可以正面地將之視為上天賜給我們的磨練時間──沒錯,我們必須利用這段漫長的假期,更加深對於反戀愛思想的理解,針對即將到來的全非現充武裝起義進行訓練!暑假反而會比過去更忙碌啊!」
  社員們陷入沉默的時候,領家走向印刷機,印製了所有人份的手寫資料。
  「……這是?」
  對於我的問題,領家點頭回應。
  「是明天開始舉辦的宿營注意事項。我本來是打算安排住宿在學校的,但因為這次的勝利讓我們可以使用住宿設施,所以要在那裡舉行。我已經跟旅館取得聯絡,也已經獲得許可了。」
  領家不管目瞪口呆的其他社員,如此宣布:
  「這不過是剛開始的一小步。我們就在現充們縱情玩樂的這段夏季休假累積智慧,在下學期打倒學生會,讓反戀愛理念籠罩這所學校吧!」
  領家的這個計畫將我本來的夢想「悠閒度過的最美好夏日」粉碎得體無完膚。
  不過,這畢竟是習慣誇大其辭的她所說的話。只要宿營結束了,一定可以放暑假。就算要進行活動也不會是每天,頂多就是一週兩天吧。肯定是的。大概,應該,絕對……我在心中如此祈禱著。


  第2章 反戀愛思想的總檢查與針對世界同時革命之夏季遠征宿營 下篇

  1

  在搖晃的電車上坐了兩個多小時,我們在距離那間住宿設施最近的車站下了車。我們差一點因為神明學姊的慫恿而花費數小時在房總半島繞遠路,但幸好在千葉車站就發現並成功避免了。
  沿海的城市總有一種獨特的氛圍。這應該是因為明確劃分界線的汪洋大海這種自然物,會對當地的各種事物產生深遠影響的緣故吧。
  「明明距離東京不遠……感覺卻好像來到很遠的地方了呢。」
  領家單手拿著波士頓包,低聲說著。她的語氣就像是不期待他人回應的自言自語。
  所有社員都紛紛點頭同意這句話。雖然是突然決定成行的半強制性宿營,卻還是一個人也沒有缺席地到齊了。
  瀨崎正在用手機連絡旅館,請人開車來載我們。
  雖然車站前冷清到會讓東京人感受到文化衝擊,卻有一間讓人看不出有沒有在營業的雜貨店。店裡掛著寫了「土產」的廣告旗幟。
  「欸,哥哥,有土產。」
  牽著我的手,吐出這句不像是初來乍到台詞的人是女童。我昨天慌忙地趕著準備行李的時候被眼尖的她發現,結果我就只好帶她來了。
  「回去的時候再買就好了吧。」我先如此訓斥女童,再重新面向其他的社員。「話說回來,該怎麼說呢……真的很對不起大家。這明明是社團的宿營。」
  當我重新為了帶女童一起來的事情道歉……
  「無所謂,她這麼小,我不在意。」「這麼熱鬧反而好呀!」「居然從小就能夠承蒙領家大師賜教……真是一位幸運的妹妹呢。」
  其他人便這麼回應。身為議長的領家則是……
  「嗯,我們可得對這個孩子實施英才教育,讓她成長為能以其領導能力主導次世代革命運動的偉大反戀愛戰士呢!」
  這麼說著,然後輕拍女童的頭。
  女生們的反應是如此溫暖──但問題在於瀨崎。當然了,他對女童參加宿營的事情應該也不會擺出不好的臉色。情況剛好相反。因為怕他會和女童太過親近,我有點擔心。
  講完電話以後,瀨崎回到了我們這裡。
  「讓大家久等了,旅館好像馬上就會派車來了。」
  女童纏在跑過來這麼說的他腳邊。
  「可以不用走三十分鐘了嗎?太棒了!」
  女童抓住瀨崎的大腿搖晃,他便紅著臉驚慌失措,從他平常冷靜的樣子根本難以想像。
  真的沒問題嗎……

  我們坐上來迎接的小型巴士,過了一陣子,就到了我們預定要住宿的旅館。這裡不愧是與大性欲贊會有關的設施,不只占地廣闊,莊嚴的主建築更是特別漂亮。不過或許是屋齡相當高了,無法否認它有點老舊的感覺。包括這一點在內,這是一間很有格調的旅館。
  「嗯,要舉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宿營,這個地方無可挑剔。據說過去的革命家會避人耳目,在歷史悠久的溫泉街舉辦黨的成立儀式等活動。這裡應該可以讓我們避開權力的監視,充分地檢視反戀愛思想吧。」
  領家雖然這麼說,聲音卻好像有點嚇到似的顫抖著。
  通過入口以後,有位身著和服的女性前來迎接我們。
  「我們已恭候多時。」
  帶著笑容用柔和的語調如此說話的這個人應該就是所謂的老闆娘吧。因為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鄭重的歡迎,不由得感到不知所措。
  剛才還表現得那麼氣宇軒昂的領家現在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變得戰戰兢兢的。因為她基本上和我一樣有溝通障礙,這也沒辦法。
  我們被帶領到房間,進行住宿登記。社員總算暫時從旅行的緊張感中解放,露出放鬆的表情。
  過了一陣子,旅館的工作人員為了收回住宿登記簿而來到房間。用盤子端著全員份的茶和點心來到房裡的人,是個年紀和我們差不多的少女。
  「我是這個家的女兒。雖然我還是高中生……但正在幫家裡的忙。」
  她微微顯露出不滿的神情,這麼說道。
  「如果有什麼事,請不要客氣儘管說。反正同樣是高中生,跟大人比起來,我應該可以比較貼近各位。」
  可能因為對方是同一個年齡層,領家稍微敞開心房回應道:
  「嗯,我們才是,如果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希望妳可以儘管提出來。畢竟我們沒有付錢就住在這裡,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少女對於這句話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深深地行了一禮便離開房間。

  ○

  不過,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宿營」到底要做些什麼呢?昨天領家發下來的手寫「注意事項」上面,四天三夜的行程中從起床到就寢的所有時間都標示著「思想的再確認」或是「訓練」。她大概還沒有任何想法吧。
  「好閒。」
  背部靠在柱子上伸長雙腳,完全放鬆的西堀這麼說道。
  天沼可能也閒得發慌了,正用紅色的線在白色的布上一針一線地繡著「武運昌隆」的字樣。女童和神明學姊也對此表示出興趣,開始協助她。瀨崎正在用溫和的笑容凝視著用不熟練的動作做著針線活的女童。簡單來說就是大家都很閒。
  而說到領家,則是剛才沒有說一聲就跑出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她是去哪裡散步了嗎?
  我望向窗外,看見一片藍天。雖然說就像我當初的計畫一樣,在這種有冷氣的房間裡耍廢也好……但難得都來到這種地方了,稍微去外面走走應該也不壞吧。
  「既然這麼閒……要不要去海邊看看?」
  雖然我這句話是對西堀說的,其他的成員卻也馬上表示贊成。
  「以高砂來說,這個提議不錯。」「難得都來到海灘附近了嘛。」「得開始擦防曬了呢!」「學長,你要穿著一件紅色丁字褲在海灘上到處跑嗎!」
  對我的提議最感到高興的是女童,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裝備起游泳圈了。
  「太棒了,要去海邊!」
  女童這麼說著,跑向房間的出入口。
  不過,她的腳步一下子停在門口的一步前。我看過去,發現已經回來的領家站在那裡。她身邊還放著不知道從哪裡推過來的,附有輪子的白板。
  「等一下,你們要去哪裡?」
  領家用低於冰點的音調說道。不過女童卻用無憂無慮的態度回答:
  「海邊!哥哥跟大家說要一起去!」
  「呵呵,這樣啊,高砂他……」
  領家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將白板推進房間裡。她的周圍開始飄散出不安定的氣場。
  到剛才為止還興奮地開始準備去海邊的社員們,現在則是用嚴肅的表情交互觀察著我和領家。
  將白板放到壁龕前,領家重新面向我發問:
  「我說高砂,你應該還記得這場宿營的目的吧。」
  「嗯,呃……我記得是反戀愛思想的總檢查和為進行武裝起義的訓練吧。」
  「沒錯。可是你卻慫恿大家,想要去海邊玩對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要在妳回來之前打發時間……」
  「我們哪裡有多餘的時間!我們發呆的這個時候,世界上每一刻都有情侶正在產生啊!而且,和大批朋友一起到海邊玩,豈不是連普通的戀愛信徒都會興奮得發抖的最惡劣現充行為嗎!高砂,我要求你自我批判!」
  「妳先等一下,我不是有惡意才……」
  「竟然在沒有惡意的情況下做出這種行為……看來現充思想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蔓延在你的腦袋裡了。不用擔心,等到這場宿營結束,你應該也會重生為一名了不起的反戀愛戰士吧!好了,快點開始寫悔過書!」
  結果,我就只好跪坐在木製地板上寫起悔過書。
  我最美好的暑假就這麼開始了……

  燦爛的陽光,萬里無雲的晴空,只要步行幾分鐘就能夠抵達海水浴場的絕佳地點。
  在這個地方,我們正待在緊緊拉上窗簾的陰鬱室內學習關於反戀愛主義的基礎理論。講師當然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
  「……沒錯,我們可以使用現代化的位相幾何學與微分幾何學、分析學的諸項定理來分析戀愛信徒們那已經化為全景監獄的世界,藉以發現『反戀愛』這個能夠顛覆世界的關鍵。我們以二次元平面為例來思考──只要在原本平坦的世界=認知上加上無窮遠點{∞},就會被緊緻化為2S球面。這個作用本身正是他們信奉的『戀愛』之力能本身。十次元的世界之中有六次元作為複數三次元的凱勒流形受到緊緻化,使人產生彷彿四次元的錯覺──與此相同的現象也發生在其認知之中。這會極端地矮化我們的世界,使之轉變為狹隘的模樣。人們互相監視,彼此束縛的世界就是如此建構而成的。問題將會集中在如何從內部突破這個結構的觀點上。我們本身也被封閉在內側,在這樣的情況下,真的能夠成功破壞它嗎──不過我們不是還有名為數學的最強戰友嗎!在球面至球面的連續映射之中,必定存在著不動點──透過暴露這種在平坦的平面上不存在的性質,我們可以使名為『戀愛』的擬制更加清楚詳細,藉此重新建構世界!」
  雖然領家在白板上畫了各種圖解和算式來說明,但老實說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可是太明顯地罵她又會被罰寫悔過書,所以我一直假裝成認真聽講的樣子。
  「……到目前為止,有什麼問題嗎?」
  對於領家這個問題,現場安靜了下來。從窗戶外傳進來的蟬鳴更加強調了這段寂靜。
  因為覺得不問任何問題也很尷尬,我膽怯地舉起了手。
  「怎麼了高砂,你說說看吧。」
  「我想知道革命理論和哥德爾不完備定理之間的關係。合適公式的哥德爾數化和不動點定理就是證明的重點對吧,其中有共通點嗎?」
  「高砂,你這個著眼點很好。當然了,不完備定理是從別的視點重新對這個問題提出疑問的理論,以其將反戀愛……」
  我們就這樣漸漸了解自身的反戀愛理論是由近代科學支撐的最尖端思想,於是隱隱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愈來愈有自信了。

  ○

  第一天就這麼過去,課堂到了第二天也還在繼續進行著。我們請旅館將餐點放在房間的入口,用這種尼特族戰略解決了晚餐和隔天的早餐,在這段時間內除了上廁所和洗澡之外,我們完全無法走出房間。
  然後連第二天的上午也被耗費在反戀愛學的課堂上,讓我也差不多開始感到憂鬱了。不過一直講課的領家卻好像進入了類似「跑者的愉悅感」(註:運動量超過某種程度時有可能產生的特殊愉悅感)的狀況,表現得比過去都還要更有精神。
  「好了,稍微休息之後,我們就要開始學習實際的戰術!」
  領家用力闔上厚厚的筆記本,用生龍活虎的音調這麼說道。
  「還要繼續聽課嗎……」
  聽力敏銳的領家聽到了我忍不住脫口說出來的這句話。
  「高砂,你那是什麼態度!我原本心想你對反戀愛理論表現出興趣,正覺得很感動……結果你內心的角落果然還是很羨慕現充吧!你是不是想要去海邊玩!」
  領家如此質問,同時向我逼近。
  ……這個時候,一句「打擾了」的聲音從房門口傳了進來。我為了製造機會躲避領家的追究,說出「請進」來回應那個聲音。
  走進來的人是第一天過來收回住宿登記簿的那個同輩女孩。
  「已經是午餐時間了……請問各位有什麼打算呢?我們這邊可以準備簡單的餐點,另外也可以叫外送。」
  她這麼說,遞出外送的菜單。
  「謝……謝謝妳。對了,大家應該都餓了吧!」
  我收下菜單,分發到桌子上。因為不能在別人面前繼續臭罵我,領家只好瞪著牆壁生悶氣。
  「你們在開讀書會嗎……期末考不是才剛剛結束嗎?」
  她看著寫在白板上的複雜算式和圖解,這麼問道。
  「嗯,一般的課業的確是那樣。怎麼說呢?我們正在念的不是學校的科目……」
  「你們念的是很困難的學問呢……我完全看不懂。」
  她這麼說著,捏著圍裙的下襬,一臉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在她第一次過來時並沒有看得很仔細,但她的長相相當標緻。一頭短髮會隨著動作活潑地搖晃,非常適合她那清秀的五官。可能是經常到海邊,她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與這種少年般的印象相反,她的體態可以用凹凸有致來形容。她是我的周遭很少見的類型。
  「……怎麼了嗎,我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當我呆呆地望著她,她便疑惑地這麼說,開始檢視自己的身體。因為她勉強轉動身體去看自己不容易看到的部位或是抬起腳部,反而更加強調了她那副緊緻的身材。
  這時一個很刻意的乾咳聲響起。我一看,發現領家正站在白板前,惡狠狠地瞪著我。
  「高砂,你等一下交一份悔過書給我。」
  「為什麼啦!」「少廢話,你自己思考理由。」
  領家這麼說完後用鼻子哼了一聲,轉頭面對少女。
  「那麼,旅館的女兒,妳好像很在意我們學習的內容,我就告訴妳吧。我們……」雖然領家正打算說明,卻似乎發現到這麼做可能會對敵人洩漏情報。「旅館的女兒啊,妳知不知道……『大性欲贊會』這個組織?」
  聽到領家的問題,她歪起了頭。「大……性?我沒有聽說過……」
  看來她似乎不知道和旅館背後的組織有關的事。天沼也點頭回應了她的話。應該有很多事情都不會告訴基層的人吧。
  「那就算了,妳把它忘了吧……那麼,剛才說到了我們正在學習的內容。我們正在這場宿營中進行反戀愛理論的總檢查。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目標,是詳細分析人們毫無根據地深信的『戀愛』這個概念中的欺瞞。沒錯,這個名叫高砂的不起眼男生也是其中一名社員,對戀愛完全沒有興趣。」
  領家面對這名旅館女兒的時候莫名地強調著我的事。然後她像是恍然大悟般發問:
  「……他是妳的男朋友嗎?」
  她一問出這句話,領家就一瞬間面紅耳赤,猛烈地反駁道:
  「妳問的這是什麼問題!我們團體標榜的可是反戀愛啊!這樣的我們如果陷入熱戀,甚至成為男女朋友的關係,豈不是嚴重的自打嘴巴嗎!」
  聽到領家這段話,旅館的女兒輕聲笑了起來。
  「好像很好玩呢,我也有點想要加入你們了。」
  「……妳一定要好好學習。這樣一來,妳也不會說出剛才那種誇張的話了。」
  聽到這種回應,她牽起領家的手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做文。如果有什麼困擾的事,就儘管告訴我吧。雖然只有一小段時間,我也想和你們大家好好相處。」
  領家雖然對她的率直口氣感到不知所措,似乎還是被她的親切影響,點了點頭。
  「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我們住宿的時候或許會給妳添不少麻煩,但還是麻煩妳了。沒有工作的時候,歡迎妳過來參觀我們的訓練,如果可以在此地撒下反戀愛的種子,就是這次宿營最好的成果了。」
  領家和文對彼此這麼說,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而我在這之後被迫寫了一份不明所以的悔過書。

  ○

  接著,在文離開之後,房間裡進行了一場熱烈的辯論。當然了,我們是在討論午餐要怎麼辦。有人主張叫外送,有人說要去外面吃,也有人想要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便當回旅館吃,每一派都互不相讓地爭論著。只有領家一個人提出「藉由不吃午餐來加強對絕食抗議的忍受力」的主意,卻不被任何人接受。
  空腹所造成的焦躁讓議論更加熱烈,然後引發了使我們更加飢餓的惡性循環。不過就是一頓午餐嘛──可能有人會這麼想,但是對於難得來到海邊辦宿營,卻只能關在房間裡上課的我們來說,吃午餐已經變成我們唯一的樂趣,會忍不住在這一點上認真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前所未有的險惡氣氛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女童突然脫口說出一句話:
  「我想到海邊之家吃飯。」
  這簡直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只要去海邊之家吃飯,不只能夠填飽肚子,還可以沉浸在來到海邊的氣氛裡。
  不過,領家薰身為非現充的守門人,是不可能允許我們前往那種現充景點的。
  「不可以。說到底,海邊之家這種東西豈不是名為戀愛至上主義的欺瞞創造出來的最邪惡系統之一嗎?人們為了和異性變得更親密而來到海邊,玩了一陣子之後,疲勞的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走進海邊之家休息。菜單上的價格偏貴,不過總不能就這麼餓著肚子,於是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付錢……現充會如此受到壓榨,被奪去餘裕,就連得到重新檢視自身行動的機會都不被允許,逐漸陷入稱為戀愛的虛構深淵之中。主動付錢給這種惡魔般的系統,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
  領家因為對象是女童而沒有用太過強烈的語氣說話,但還是像平常一樣闡述著理論,否定了她的提議。如果是我,應該會在這個時候馬上贊同她,把自己的意見吞回去吧。
  不過,女童可不一樣。
  「現在這個時候,現充那些人應該也在海邊開心地玩吧。」
  「應該是吧,真令人作嘔。我光是看到他們,應該就會起雞皮疙瘩。」
  「可是,不用去批判他們沒關係嗎,應該要去海邊直接跟他們講才可以吧。」
  女童對領家丟出這麼一個問題。雖然這個邏輯很單純,但也因此而具有非常強烈的效果。領家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眼神在空中飄移,稍微思考過後又吞吞吐吐地回答:
  「在海邊遊玩的現充的確應該受到批判,可是現在不是時候。我們要像現在這樣不斷地累積知識和訓練,擴張人員編制,在適當的時機……」
  「這個我知道喔。這樣就叫做見風轉舵吧!」
  聽到女童這段反駁,領家完全無話可說。
  「用這種消極的態度,真的可以贏過現充嗎,這樣只是在拖延吧。」
  這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領家薰被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辯倒的瞬間。
  「那我們一起去海邊之家吃飯,再批判現充吧。」
  對於女童這句話,已經再也沒有人會提出異議了。

  ○

  如此這般,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來到了從旅館走路馬上就可以到達的海水浴場。如果穿著平常的衣服去,說不定有人會懷疑我們的身分。在最糟的情況下,還有可能會被懷疑是偷拍客,被警方約談……難保不會發生這種事。
  因此我們為了混入泳客中順利進行活動,決定更換成海邊的正式服裝,也就是泳衣。
  因為心想應該可以玩水而準備了泳衣的我也就算了,批判這種行為並推動禁欲式宿營的領家本人竟然也有帶泳衣過來,讓我很意外。
  「為什麼妳有帶泳衣過來,妳不是沒有打算去海邊嗎?」
  我這麼一問,領家便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如此回答:
  「我一直為革命而戰的經驗告訴我,應該要隨時準備好面對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在海灘附近辦宿營──當然有可能發生在海中與現充戰鬥的情況。到時候可不能在機動力上輸給對手,所以才必須準備泳衣。」
  雖然我總覺得這和她先前的發言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但如果深入吐槽下去有可能會沒完沒了,所以我決定作罷。

  我們男女分開進入更衣室,然後在海灘上會合。
  我和瀨崎很快地換完衣服並走到外面。湛藍的天空下有沙灘延伸,前方當然可以看見大海。打上來的波浪不斷地浸濕海灘,每次都會在四周引起「呀~」或是「好冰喔!」等等尖銳的叫聲在空中交錯。是現充。
  簡直像是焚燒完的煙火到處散落著汙染沙灘似的,現充們在沙灘上的各個角落插上陽傘,破壞了大自然的宏偉景觀。就算我們想要離開被人造物包圍的生活,任由名為大海的母親搖晃,讓暫時的回歸療癒心靈而來到海岸,這裡卻擠滿了現充。躺在陽傘下的現充;用游泳圈或小船漂流在海波間的現充;兩男兩女發出笑聲把海灘球往上打的現充。現充,現充,現充。不管轉向哪裡,他們的身影都會進入我們的視野。當我為了逃避而仰望藍天,眼睛就會看見浮游物。我無意中盯著這些東西移動視線……結果現充又進入我的視野了!我就坦白說吧,這不叫公害,什麼才叫公害?
  憤恨的我為了尋求認同感而望向瀨崎的方向,發現他正在用我過去不曾見過的認真表情努力掌握家庭泳客的陽傘位置。他應該正在計劃要幫忙撿滾過來的球,或是協助因游泳圈吹不飽而困擾的年幼少女,藉此和她們交朋友吧。無法言喻的不安在我心中來來去去,讓我對現充的憤怒在轉眼之間煙消雲散。
  瀨崎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借來的陽傘說著「就插在這附近好了」,開始在家庭泳客的附近稍微空出來的空間上戳洞。我想辦法吹毛求疵,光是要讓他把傘插在稍微遠離其他人的地方就費盡力氣。
  「讓你們久等了~」
  當我正在認真思考要怎麼控制住瀨崎的時候,神明學姊的聲音就從後方傳過來了。
  我回過頭,看見穿著泳衣的女生們站在那裡。
  西堀是背心和短褲組合起來的泳衣。她的下半身還有類似短裙的衣襬,健康的緊緻大腿從泳衣下方延伸出來。雖然露出的部分不多,卻非常適合她。
  神明學姊穿著一套比基尼並圍著印花布。布料上描繪著民族風的淡色花紋,與海邊的非日常感相輔相成,給人一種來到異國的錯覺。而且還加上了現在根本不需要多說的驚人重量感。對於敏感的高中男生來說,持續直視她是很嚴酷的考驗。
  天沼身上穿著競賽型泳衣。雖然暴露的面積較少,布料卻緊貼著身體,忠實地表現出原本的形狀。這和可愛的泳衣比起來又有著不同的魅力。她可能是打算大游特游吧,現在正伸展著肩膀做著熱身運動。
  女童不知道為什麼穿著學校泳衣。泳衣的胸口處很規矩地縫著用不太工整的字寫了「4-3高砂」的名牌。而且,上面還別著在學校表示游泳能力級別的黃色緞帶。這對狂熱者來說好像是很難以抗拒的一點。我想起以前瀨崎很熱情地告訴我這件事的回憶。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然後是領家──她身上穿著寬鬆的外套。因為布料比較薄,所以凝神一看就會覺得裡面好像若隱若現……
  「高砂!不要一直盯著我看!」
  領家這麼說著,把沙子踢了起來。幸好我有閉上眼睛勉強防止沙子跑進眼睛裡,沙子卻還是應聲打到了我的臉上。我用手拍掉沙子,但剛才嘴唇好像有稍微張開,讓我的嘴巴裡有種沙沙的感覺。

  總而言之如果不先吃飯,什麼都無法開始。我們在幾間海邊之家找到好像還有位置的一間,馬上走了進去。
  也因為時間有點晚了,勉強可以坐七個人的位置還空著。從空間開放的店內看過去,能夠眺望整座沙灘和大海。
  雖然已經過了正午,旺季中的海水浴場還是相當擁擠。和家人一起來的遊客當然是處處可見……但最醒目的果然還是情侶。或許因為是已經去海裡遊玩過了,他們用有點慵懶的態度和對方相處,打成一片的感覺和在城市裡看到的情侶又不太一樣。再加上每個人都穿著暴露的服裝,沒有什麼比在一旁看著他們更令人煩躁的了。
  「不可原諒……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黏得那麼緊。」
  領家看著輕輕互相玩鬧的情侶,皺著眉頭小聲說道。
  「一旦我們透過革命成功創造非現充獨裁政權,就來禁止販售暴露的泳衣吧。直接全面廢除海水浴場或許更好。」
  「那就有點……太嚴格了吧。採取像那樣的高壓統治,結果可能反而會煽動反反戀愛的情感……」
  我掃視以神明學姊為首的女生們的泳衣,對領家提出反駁。如果變得沒有辦法欣賞到泳衣的裝扮,我會覺得很可惜。
  「不需要那麼寬恕他們!現充這種人,就是我們的目光一離開他們,便會馬上趁機進行繁殖行動的單細胞生物。高砂,你該不會是被現充攻陷異性的時候慣用的手法『暴露肌膚』給迷惑了吧……?」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只要有不屈不撓的反戀愛精神,就算有全裸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我應該也不會有一點動搖,更何況是泳衣!」
  當我們正在進行莫名其妙的辯論時,西堀正一臉色瞇瞇地戳弄神明學姊的身體,玩得很開心。天沼嘲笑女童穿的是學校泳衣,女童則含著眼淚反駁說天沼穿的競賽型泳衣也沒有什麼不同。瀨崎從剛才看到穿著學校泳衣的女童就瞬間喪失神智,眼神空洞地半張著嘴巴。簡直大有問題。
  在這一桌狀況混亂時,有人將我們點的料理端了過來。
  用料極少的咖哩,只看得到一片肉的炒麵,和媽媽做的炒飯非常相似的濕黏炒飯,麵條半泡爛且配料很少的拉麵。這樣的東西一道接一道排列到桌子上。
  雖然我對這種情況已經有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
  不過,已經來不及反悔了。等到所有人的餐點都到齊,我們便像是在守靈般安靜而淡漠地開始吃飯。
  「藉由這一餐,我們將踏上反戀愛戰士的嶄新階段。以絕對不便宜,甚至偏貴的價格提供這種粗糙的餐點,正是戀愛至上主義所造成的結果。我們要將這份怒意轉化為對革命的鬥志,一定要破除現充的支配。」
  女童身為戀愛至上主義的主使者本人,遇到這麼悲慘的料理讓她打從心底後悔提議到海邊之家吃飯,而對大家道了歉。

  2

  雖然令人遺憾,還是吃完了那頓飯的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後來經過短暫的休息,終於開始了在海灘上的作戰行動。
  領家當初雖然對海邊的活動採取消極的態度,但好像也得出了既然來到這裡,就不該毫無作為就離開的結論。
  我和瀨崎走到海裡,偷偷將分隔游泳區的繩子拉近海岸邊。過了一會兒,繩子已經很靠近岸上了,但這麼做當然會引起救生員的注意。
  「喂,你們在做什麼!」「抓住他們!」
  不只是在矗立於沙灘的高台上看守的救生員,就連休息室也陸續有人跑出來應付突發狀況。
  這就是我們的目的。我們要占據已經與空屋無異的救生員休息室。
  我們暫時逃竄了一陣子,就有一陣「嗚嗚嗚嗚嗚」的尖銳警報聲響徹整個海水浴場。看來順利侵入休息室的社員已經按照計畫操作了警報器。原本在海裡和情人嬉戲的現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走上岸。
  為了追逐我和瀨崎而被救生員棄守的瞭望台──現在已經被一如往常地戴著安全帽,又以太陽眼鏡遮住眼周的領家占領了。雖然這樣的裝扮相當詭異,但為了隱藏身分,這也是沒辦法的。
  領家估算著泳客走到沙灘上的時機。然後她的聲音開始透過附屬的擴音器迴響在整片海灘上。
  「在海邊與戀人嬉戲的各位現充──你們犯下了錯誤!」
  開始騷動的泳客逐漸將視線集中到領家所站的高台上。因為正在追逐我和瀨崎的時候有人開始發表演說,再加上休息室也被占領,似乎讓救生員們非常混亂。
  「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雖然我們平常都在東京都內進行活動,但因為看不下去各位現充在盛夏的海邊做出的行為,而如此來到這裡啟蒙大眾。誠心回顧自己過去的舉動,同時傾聽以下的話吧!
  你們今天就像這樣和異性一起來到海水浴場,為了製造一個夏天的美好回憶而奮鬥著。如果是男女朋友,你們會想辦法博得對方的好感;如果是尚未到達這個階段的男女,你們則會利用這個機會為了讓對方落入自己手中而煞費苦心。你們會忍受著羞恥穿上暴露的泳衣,明明光是如此就是十足的自我疏離了,你們又會為了穿上這樣的泳衣,而壓抑食欲這種人類的基本需求,勉強減重折磨自己的身體。對於你們這種被虐傾向,我們實在是無言以對。
  經過這些過程,你們終於達成在海邊約會的目標──可是這真的是快樂的嗎?沙灘上散落著燃燒完的煙火和空罐,再怎麼樣也很難說是漂亮的。而且海灘上還有和你們基於同樣的目的而來到這裡的情侶擁擠地撐著陽傘,簡直就像是來看人而不是來看海一樣的錯亂狀況正在等著你們。就算進入海裡也會受到游泳區域的限制,還有監視的目光隨時存在著,你們會像擠沙丁魚一樣在海上漂浮。看到這種奇觀,給人的感覺已經超越了可笑,反而令人覺得可悲。
  而最大的問題是用餐。人類這種生物就像是以食物作為燃料運作的機器,食物的品質在生活上帶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即使是你們的『約會』,如何和情人一起快樂地享用美味的飯菜,肯定也是其中一個很大的重點──只不過,在這個稱為海水浴場的惡魔式壓榨場地,『食』這個重要的因素豈不是被徹徹底底地忽視了嗎!付出不便宜,甚至是令人覺得有點貴的金額,我們能夠吃到的餐點卻是極度粗劣的東西!
  你們已經受騙了!你們正在受到壓榨!
  身為現充的你們只不過是陶醉於『與情人一起度過海邊時光』的表象罷了!其中完全不帶有實質上的意義,就只是製造證據而已!
  你們是被害者!你們被名為戀愛的虛幻給迷惑,迷失了自我,然後變成受到上層階級隨意使喚的奴隸──你們無法注意到這一點,正是讓這個問題更加嚴重的真正原因!
  現充爆炸吧!各位必須要對自己如此吶喊,並自我批判。藉由這麼仔細地暴露出自己內心的矛盾心性,才能夠將這種名為戀愛至上主義的癌細胞逐出體外!
  現充爆炸吧!」
  領家的這陣喊叫響徹了整座海水浴場。泳客全都一臉呆滯,仰望著在瞭望台上以一身詭異裝扮進行演說的領家。攜家帶眷的家長說著「不可以看!」並遮住小孩的眼睛,或是讓孩子看往別的方向。另一方面,有些孩子嗅到餘興節目式的趣味,甩開父母的監視,吵吵鬧鬧地聚集在領家附近。
  「我也要玩。」「是我先來的!」「現充爆炸吧~」
  像這樣群聚起來的孩子們剛好能幫忙妨礙趕過來的救生員。
  已經上岸的我確認好退路,對領家打暗號。
  她輕輕點頭,然後噠的一聲從高台上跳了下來。她穿著的輕薄外套飄揚起來,讓我稍微瞄到她穿在裡面的泳衣。我的心臟猛烈跳動了一下。
  「走這裡!」
  我牽起領家的手,在沙灘上跑了起來。救生員雖然想要追過來,但卻因為孩子們想在領家離開之後爬上瞭望台而頭痛不已,似乎沒有多餘的人員可以派來追我們。
  我們趁這個時候穿越沙灘,抵達沒有人煙的岩石地的死角。這樣一來就可以隱藏蹤跡了吧,我鬆了一口氣。
  「……你要牽著我的手到什麼時候?」
  領家一面調整呼吸,一面小聲地這麼說道。她的臉朝著別的方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抱歉。」
  我馬上放開手,領家就發出不知道是不是回應的一聲「嗯」,然後將安全帽和太陽眼鏡拿下來。只要把東西先放在這裡,等風頭過去之後再過來拿就好。
  「話說回來,原來妳穿的外套是障眼法啊。要是因為泳衣而被認出是犯人就糟糕了……我本來還以為妳只是因為害羞才這麼穿的,不過果然不愧是領家,這是經過思考才作出的決定吧。」
  我對緊捏薄外套下襬的領家這麼開口說道。
  「那……那當然!被看到會覺得害羞,是生活在戀愛至上主義價值觀裡的人才有的想法。」
  「可是把外套放在這裡,要是被別人拿走就太可惜了……對了,如果換我來穿的話,也可以當成我的變裝,這樣剛剛好吧?」
  「是……是啊。你還真機靈呢。」
  領家這麼回應,再次緊緊拉扯著下襬,低下頭來。
  「怎麼了,要是不快點離開這裡,搞不好追兵就要過來了……」
  「吵死了,我知道啦!你把頭轉過去……」
  我莫名其妙地挨罵,無奈地背對領家。我可以聽見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插圖006
  「……拿去吧。好了,你可以穿起來了。」
  我一回頭,就看見她遞出剛脫下來的外套。她伸出來的手後面,當然有領家穿著泳衣的模樣。
  紅著臉低下頭的領家用另一隻手遮著胸口。不過這麼做當然沒有辦法完全遮住,反而因為壓迫而強調了那柔軟的彈性。
  她穿著一套構造簡約的繞頸式比基尼。雖然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但因為細緻的車邊,給人一種高雅的印象。這麼一看,我才發現領家的身材相當凹凸有致。最重要的是,看到她因為害羞而臉紅,眼泛淚光的樣子,讓我覺得……很有感覺。
  「不要這樣……盯著我看。」
  「抱……抱歉。」我慌慌張張地別開視線。「可是,妳穿起來很好看。」
  我為了掩飾而一時接著說了下去,這句話卻好像讓領家更加憤怒了。
  「沒……沒有人說是想要穿給你看的!不要擅自評論!」
  領家這麼說道,接連打了我的背好幾下。

  ○

  對救生員休息室進行壓制的其他成員似乎也都順利脫逃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這樣成功完成了在海水浴場的首次作戰。我們在剛才插好的陽傘處會合,祝賀彼此的平安。
  順帶一提,本來應該出手妨礙我們的女童,因為對剛才的悲慘餐點太失望,好像已經失去阻撓我們的精力了。
  「……我好像錯了。」
  因為自己推動的戀愛至上主義造成店家提供粗糙的食物,她似乎已經開始對自己的方針感到疑惑。如果她願意就這麼改過自新,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她大概一覺醒來就會完全忘記這些事吧。
  瀨崎雖然想盡辦法要安慰沮喪的女童,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跟她說的話。這種感覺就像是青春期男生無法對喜歡的同班女生好好說話的焦急感,對象卻是個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
  「對了,我去幫妳買飲料吧!作戰計畫難得成功了,也要稍微慶祝一下才行嘛。」
  瀨崎很堅強地提出這個點子。如果是普通的男女混合小團體,這時候應該會走向喜歡的女孩子在跑去採買的人不在的時候,跟其他男生更加親近的路線;但現在除了我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男生,而且重點是對象是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他不可能有其他的競爭對手。
  如果是平常,領家會大罵:「怎麼可以做出舉辦慶功宴這種現充式的行為!」可是……
  「嗯,拜託你了。你真機靈。」
  她卻爽快地允諾了這個提議。我總覺得她的表情好像很鬆懈,看起來頗高興。是因為在海水浴場成功發表演說讓她很開心嗎?
  「我也一起去。一個人會很辛苦吧。」
  我這麼出聲說道,站到瀨崎身旁。
  「謝謝。那我們走吧。」
  我們橫越海灘,往設置自動販賣機的地方前進。一走到有鋪設混凝土的地方,腳步就突然變得輕盈起來。可能是因為已經習慣走路的時候被沙子絆到腳,這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去那邊買好了……她有什麼喜歡喝的飲料嗎?」
  雖然瀨崎很堅強地這麼說,我卻莫名無法親切地和他商量這個問題。
  「只要是甜的東西,她什麼都喜歡。啊,可是她不喝汽水……早知道就先問過大家再過來了。真是的,平常當非現充的缺點就是會在這種時候造成麻煩……」
  我一邊自嘲,一邊想像社員們可能會想喝的飲料。
  事情就發生在我這麼猶豫不決的時候。
  有兩個打扮花俏的女生靠近了一臉認真地為了該買什麼飲料給女童,而陷入沉思的瀨崎身邊。
  「欸~不行啦,他也太帥了吧。」「慘了,他是那個吧,在當模特兒之類的?」
  被用很難聽懂的語調搭訕,瀨崎回應了一個模糊的客套笑容。
  「現在只有你們兩個,應該是吧?」「那這樣剛剛好嘛,一起去玩吧。」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擅自作了決定。而且她們對我幾乎是看都不看一眼。重點是瀨崎分配了太多腦力在「應該買什麼飲料給女童」的問題上,沒有辦法好好應付她們。
  「等……等一下!我們是……」
  無奈的我只好結巴著這麼說,然後抓住瀨崎的手臂。結果,這兩個女生便憋不住笑意,開始放聲大笑。
  「是說,你也太會吃螺絲了吧。」「是說,我們又沒有問你的意見~」「對呀對呀,而且你看起來就是個處男。」
  我的貞操莫名其妙地被看穿了。
  現充經常用來發動攻擊的「處男」這個強力詞彙直接擊中我的心,讓我感到膽怯,這個時候……
  一股可怕的氣場忽然在我背後擴散開來。這個瞬間,本來笑著的輕浮女生二人組便發出「咿!」的一聲尖叫,同時表情抽搐。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發現帶著一臉怒容堂堂佇立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領家薰就在我後面。
  「給我滾。」
  她一說出這句話,女生二人組就帶著不自然的笑容匆匆離去了。
  「領家……妳幫了大忙,謝謝。」
  雖然領家平常有著比我更嚴重的溝通障礙,但她剛才似乎切換到了議長模式,面對現充也能夠正常對峙而不退縮。
  「我覺得你們有點慢,過來一看才發現……遇到那種人,只要假裝沒看到就好了。為什麼要跟她們說話?」
  「怎麼說呢……因為我身為非現充的自卑部分不小心跑出來了。」
  「不對,你是因為第一次被女人搭訕,心裡很高興吧!等一下再交一份悔過書給我!」
  「怎麼這樣……」
  不只被現充纏上,還莫名地被要求進行自我批判,我的遭遇真是悽慘。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擠在陽傘下,單手拿著飲料稍事休息。強烈的日照對非現充來說是強敵。首先,因為平常大部分的時間都宅在建築物內部,所以突然被陽光照到就會讓身體受到驚嚇。而且,沐浴在日光下會讓心情變得有點開朗,使憎恨現充的感受減弱。
  因為身體擠在狹窄的地方,所以和他人的距離有點近。而且又因為穿著泳衣所露出的肌膚面積很大,隨便亂動就會讓彼此的肌膚碰在一起。
  這個時候,咬牙切齒地看著現充男女四人組雙腳踩在海水裡,往上拍著海灘球作樂的領家就像是忍不住似的如此提議:
  「難得都這樣犧牲思想再確認的時間來到海邊了,最好可以在這裡舉辦打倒戀愛至上主義的戰鬥訓練。」
  她這麼說完,便將手上的飲料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光。
  「妳說訓練……可是,要做什麼?要是在公眾面前做出和戰鬥有關的事,馬上就會被國家公權力發現啊。」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自信滿滿地回答了:
  「不用擔心。有個方法在海水浴場很常見,又能夠當作實戰訓練。我去準備,你們等一下。」
  她這麼說完,就往小賣部的方向跑出去了。

  領家在幾分鐘之後回來,雙手拿著和身高的一半差不多長的堅固棒子和放在網子裡的大西瓜。
  「來劈西瓜吧!」
  領家用爽朗的表情說道。這的確是在海水浴場很常見的遊戲,至少是不會遭到懷疑的。不過……
  「這和訓練有什麼關係……?」
  我問道,領家先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回應:
  「高砂,你的學識果然還是不夠呢。在過去的革命家之間,都會把用角材劈開敵對者的頭稱作『劈西瓜』。劈西瓜這種行為乍看之下容易被當作現充的遊戲,但其實是從古時候便流傳下來的傳統戰鬥訓練!」
  雖然覺得有不少奇怪的地方,我卻還是說著「原來如此……」來隨意附和她。
  「所以,劈西瓜是什麼樣的遊戲?」
  雖然我曾經聽說,卻沒有實際玩過。我一發問,領家就用有點瞧不起我的語氣回答了:
  「什麼嘛,高砂,你沒有玩過啊。非現充就是這樣才麻煩。算了,所謂的劈西瓜呢……就是用這種棒子……那個,劈開西瓜的競賽……?對。」
  她的口吻明顯很含糊。領家肯定也沒有玩過。
  「這我知道啦。另外還要把眼睛蒙起來吧。然後要聽從別人的指示,往有西瓜的地方前進。我想知道的是要怎麼讓多數人享受到樂趣,還有這個行為有什麼遊戲性。用菜刀就可以將絕對不便宜的西瓜漂亮地切開,讓大家吃得方便了,如果其中的樂趣不值得刻意使用棒子劈開這種野蠻的方法,即使是頭腦再怎麼簡單的現充,應該也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行為。所以我才會覺得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規則,可以讓『劈西瓜』變得更有趣。」
  聽到我的評語,大家都陷入思考。
  「的確如此。」「也是呢,就算是現充,我也很難想像有人會覺得這種無聊的遊戲好玩。」「劈開之後就遊戲結束了,其他人也玩不到嘛。」「你真不愧是非現充的榜樣,高砂學長!」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天沼稍微貶低了,但我可沒有體力一個一個吐槽他們。
  領家也認同我的意見。
  「你的評論可說是正中紅心。即便是因為戀愛至上主義而沒了骨氣的現充,應該也不會陷入『只要可以大家熱鬧地玩在一起就什麼都好』的愚昧……既然沒有人知道也無可奈何,我們就自己想像規則,創造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式的劈西瓜吧!」
  於是我們為了制定獨創的劈西瓜規則而開始討論。論戰非常白熱化,一時之間甚至追溯到「何謂西瓜」、「何謂球形」、「『劈開』這個行為的意義」、「意義究竟是什麼」,但總算是得出了結論。
  規則如下:

  (壹)玩家須分為甲乙兩隊進行遊戲。
  (貳)一場遊戲由複數回合構成。每回合的甲乙兩隊須分為攻擊方與守備方以進行遊戲。
  (參)遊戲的開始流程如下:
  (1)以投擲硬幣決定何者先攻,何者後攻。
  (2)攻擊方推選出一名打者,守備方為該打者蒙起雙眼,使其移動至距離西瓜十公尺以內之任意地點。
  (肆)遊戲的進行流程如下:
  (1)【開始一回合】打者於開始地點以棍棒為支撐轉十圈。守備方若於此時認為有未滿轉十圈之情形,可提出異議並要求加入錄影判定(挑戰)。若挑戰成功,打者需另外加轉十圈作為懲罰;若挑戰失敗,則守備方可提出挑戰之次數減少。雙方隊伍在一場遊戲內分別可提出兩次挑戰。
  (2)【誘導】誘導由守備方進行,可下達三次指令。
  (A)指令為單一命令句,以日文書寫時須限制在十字以內。
  (B)在誘導時間內,攻擊方可於任意時機,在該回合進行期間下達一次指令。
  (3)【行動】打者每一次接受指令即可自由移動三步以內。另外,打者也能夠揮舞棍棒(揮棒)。
  (4)【結束一回合】揮棒後則結束一回合。
  (A)若西瓜因揮棒而破裂,則攻擊方獲得勝利。
  ①西瓜破裂係指西瓜表面的裂痕長度大於包含西瓜整體之最小球型的大圓線之一半。
  (B)若西瓜沒有破裂,則攻守交換。下一次攻擊方的打者站立於此回合打者的揮棒地點,從(1)重新開始遊戲。
  (伍)遊戲中所使用的西瓜須由甲乙兩隊合作食用完畢。
  以上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式的劈西瓜。遊戲中最重要的是,我們都知道主要負責誘導的是守備方這一點。如果只是將打者誘導至西瓜的反方向,就會被看穿並逆向行走,而且重點是在攻守交換的時候,我方也會因此而不得不從遠方出發去找出西瓜。
  另外,如果隨便在接近西瓜的狀態下揮棒卻錯失獲勝機會,就會讓敵隊有機可乘。攻擊方可以運用的一次指令主要是為了讓打者揮棒而存在,但有時候,也可以為了抵禦敵隊下一次的攻擊而刻意讓打者遠離西瓜,採取這種戰術也是可行的。
  「完美的規則完成了!能夠像這樣讓原始要素順利昇華成一項運動,也是多虧了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智慧,現充可辦不到這種事!」
  雖然我有一瞬間不安地覺得我們好像把單純的遊戲想得太困難了,但看到大家一臉滿足的樣子,我就說不出口了。
  「好了,馬上用這個規則來試試看劈西瓜吧!……奇怪,西瓜和棒子跑到哪裡去了?」
  我們一看,發現剛才還放在附近的西瓜和木棒已經不見了。只有本來包著西瓜的網子悲慘地留在原地……
  「啊……在那裡!」
  天沼敏銳地這麼說道,指著某個方向。
  那個方向前方有舉起棍棒的女童,而她的腳邊有一顆大西瓜──
  應該是因為我們太慢得出結論,讓她等不及了吧。
  原本平靜地待在陽傘下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馬上飛奔出去,但卻完全趕不上女童揮下木棒的速度……
  砰!一個爽快的聲音響起。
  在下一個瞬間,呈現眼前的是一個漂亮地一分為二的西瓜,以及帶著滿臉笑容看著我們的女童。

  ○

  我們用借來的菜刀瓜分被女童劈開的西瓜,大家一起吃著。話說回來,這是我今年吃到的第一顆西瓜。非常好吃。
  「算了,既然有訓練到未來負責扛起反戀愛主義的人,這樣也好吧。」
  領家趁著發出清脆聲音咬著西瓜的空檔,作出這個結論。大家雖然也覺得有點可惜,卻不忍責備年幼的女童而點頭回應領家的總結。
  天沼可能是因為自己準備作為眼罩的「武運昌隆」手巾沒有派上用場而感到不甘心,正把它當作頭帶綁在頭上,吃著西瓜。
  吃完西瓜的西堀正在比陽傘距離海邊更近一點的地點,用沙子做著某種東西。同樣很早就吃完西瓜的女童雖然想和她好像很喜歡的西堀玩在一起,覺得她很煩的西堀卻對她很刻薄。雖然神明學姊想要搭理受到排斥的女童,卻因為胸部這個主因而受到她的敵視,被她逃跑了。明明都來到海水浴場了,做的事情卻和平常一模一樣。
  瀨崎正在稍遠的地方看著離開陽傘跑去玩的女童。看來他好像不是能夠積極地主動出擊的類型。窺見他害羞的一面,讓這種情節變得好像很溫馨……但一考慮到對象是女童,我還是忍不住感到無力。
  而說到領家,則是因為沐浴在好久沒有照射的強烈直射日光之中,筋疲力竭地癱在陽傘底下。在烈日下演說應該也對體力的消耗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吧。我拿著扇子對她的臉搧風。
  「西瓜還有剩喔,要吃嗎?」
  「……不用了。」
  領家平常勤於進行反戀愛運動的時候總是很表現得很活潑,但在班上卻是沉默寡言的不起眼非現充。她的體育成績也是倒著數上來比較快,基本上屬於大多數非現充常見的虛弱體質。
  「誰叫妳要那麼勉強……」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領家就用微弱的聲音回應:
  「我才沒有勉強。我只不過是忠於自己的意志行動罷了……是我心中想要完成反戀愛革命的火焰……」
  這段話停頓在這裡,領家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妳稍微睡一下吧。」
  領家這次乖乖地順從了我的建議。
  「我會的……抱歉。」
  過了一會兒,睡著的領家開始發出沉靜的呼吸聲。搞不好她為了準備宿營的課程之類的東西,這兩天都沒有好好睡覺。
  對任何事都無法敷衍帶過的領家很適合議長這個職位,完全就是這個社團的領導者兼精神支柱。雖然我們總是會忍不住依賴拉著我們前進的她,但領家的另一面,也只不過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高中生罷了。
  「為什麼妳……總是會這麼努力呢?」
  我一邊對領家的睡臉搧著風,一邊小聲地脫口說出這句獨白。
  「……學長,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
  單手拿著西瓜的天沼這麼說道,突然從旁邊探頭過來。
  「我……我怎麼可能忘記。」
  「那剛才那句像是自言自語的話,也是你覺得被我聽到也沒關係才說的吧,我可以把這句話告訴小薰吧?」
  天沼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就會忽然變成這種不客氣的態度。說她煩也的確是很煩,但這也可以解釋成是她對我有多麼信賴……不,好像太牽強了。
  「真的很對不起。請妳不要告訴領家。」
  不要說是告誡態度惡劣的學妹了,我甚至還用敬語認真地懇求她。
  「算了,畢竟你是阿砂學長嘛,眼裡就只容得下小薰而已。」
  插圖007
  「……沒有這回事。我身為資深成員,隨時都有好好觀察每一個社員。」
  我這麼回應,天沼就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的臉。
  「聽起來好假喔。那我考考你。從昨天開始,我身上有沒有什麼和平常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妳剪了瀏海吧。」
  我立即回答,天沼就有點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連連拍著手。雖然只有一點點,她的臉頰還是泛紅了。
  「是說學長,注意到了就要說嘛。這種地方就是非現充之所以是非現充的原因喔。」
  「等一下,假如我發現之後指出這一點,要是被對方心想『唔哇,也看得太仔細。是說幹麼那麼注意看我,好噁』的話要怎麼辦,我會被懷疑是跟蹤狂的。」
  對於我的反駁,天沼哈哈大笑。
  「你這種自我評價太低的地方真的很可愛耶。」
  「少……少囉嗦!」
  當我這麼和天沼交談……不,是我被單方面捉弄的時候,神明學姊就垂頭喪氣地往我們的陽傘這裡走過來了。
  看來她好像又沒能和女童好好相處了。仔細一看,會發現她被泳衣強調的乳溝裡黏著很多沙子。大概是被女童扔的吧。
  我對她這副模樣感到心痛,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乳溝,結果一旁的天沼喊著「喝啊」用手刀打了我一下。
  「為什麼我會被她討厭呢……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神明學姊用悲傷的神情向我發問。我實在無法說出「因為妳的胸部很大,所以被女童嫉妒了」之類的話,所以只好隨便笑著敷衍她。
  「啊,小薰睡著了呢,太好了。欸,高砂學弟和小皐都去玩吧,這裡我來顧就好。」
  神明學姊這麼說著,把我手上的扇子搶走。
  「快去快去,這種事是學姊的工作。」
  她笑著這麼說,開始溫柔地為領家搧風。因為平常都是由領家掌控主導權,所以神明學姊很少會站出來盡到身為學姊的責任。可是她其實比誰都更仔細地觀察與注意,然後若無其事地細心體貼大家。
  我和天沼把領家交給她照顧,走向其他人聚集的地方。

  ○

  西堀正在默默地用沙子建築一座詭異的城堡。城堡上長著許多尖刺,我完全無法想像她是怎麼做到的。
  女童可能是已經玩膩沙子了,現在正積極地想要找天沼一起玩。天沼非常我行我素地用稱為「伸泳式」的古典泳式在海中自由自在地四處游動。雖然女童拚命地游著自由式想要追上她,使用奇怪泳式的天沼卻異常地快,追也追不上。
  可能是開始累了,女童游的自由式變得不標準,差一點溺水──不過,瀨崎馬上對她伸出援手,平安將她護送到岸上。
  ……這種海水浴景象雖然有點欠缺一體感,不過這就是沒有固定形式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風格吧。
  我正在海裡潛水,尋找著漂亮的石頭。每次出門旅行,我都習慣帶鑲有類似寶石的玻璃的鑰匙圈和在當地撿到的漂亮石頭回家。雖然我自己也認為這樣相當幼稚,但因為這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做的事,所以我總覺得現在才放棄有點可惜。
  「你在做什麼?」
  女童對吐著氣從海面上冒出頭的我發問。因為現在附近沒有其他的成員,所以她恢復了平常的高傲語氣。
  「我在找漂亮的石頭。因為我想帶回去。」
  我本來以為她一定會把我當傻子看待,沒想到女童卻「嗯」的一聲,點頭表示理解。
  「這的確是很重要的工作。以人類來說,你的眼界相當不錯嘛。好吧,我也來幫你。」
  於是女童和我在海中浮浮沉沉,把海底的漂亮石頭找出來並進行評鑑,尋求著最棒的石頭。我覺得這實在不像是高中生會玩的遊戲,更不像是想利用人類征服地球的女童會做的事……不過,我玩得滿開心的。

  我找到滿意的石頭之後上岸,卻發現岸上沒有神明學姊和領家的身影,改由西堀留守。
  我詢問她們兩個人的去向,西堀就用有點不安的表情回答:
  「我聽她們說要去洗手間……可是好像去太久了。」
  搞不好是領家在途中昏倒了。為了安全起見,我和瀨崎、天沼各自分頭開始尋人。
  我的腳步自然而然加快。「既然是領家,應該沒問題吧」的樂觀心情和「萬一發生了什麼事……」的不安在我心中攪和。
  這個時候,我馬上在海邊之家附近發現了疑似領家和神明學姊的身影。自動販賣機沿著牆壁排列,她們兩人就在旁邊背靠著牆壁站著,而且還有兩個茶色頭髮的男人逼近她們。
  和剛才的情況剛好相反。
  「哎呀~妳們兩個也太可愛了吧。」「是高中生嗎?我們是大學生喔。」
  那兩個人一邊這麼說,一邊步步逼近領家和神明學姊。領家狠狠瞪著對方,神明學姊則是握著領家的手,四處張望著想要尋求幫助。
  「不用這麼警戒沒關係啦,我們只是想要交個朋友而已。」「難得都到海邊來了,玩得開放一點嘛~」
  雖然我剛才被反過來逼近的時候強勢不起來,現在卻什麼都沒想就飛奔了出去。
  我把身體擠進緩緩縮短距離的現充和她們兩人之間。
  完全沒有提防的兩個男人對突然現身的入侵者感到驚訝,退後一步。
  「……你是怎樣啊?」「現在是我們在跟她們說話耶。」
  即使有點慌張,他們兩個還是用流氓風的奇怪彈舌音威嚇我。可是我毫不猶豫地牽起領家的手放話:
  「她是我的女朋友,另一個人是她的朋友。」
  我緊握住領家的手,對神明學姊使眼色。
  可能是不甘願就這樣撤退,其中一個男人呸的一聲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另一個人則是翹起一邊眉毛,把臉湊過來瞪著我。
  「那種事和我們跟她們說話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啊?」
  「你這種不起眼的傢伙本來就配不上她們啦。比起小鬼頭,她們跟有錢有閒的我們一起玩也一定會比較開心吧。聽懂了就快點滾回家看你的動畫然後尻尻睡吧。」
  兩個人這麼說完後放聲大笑,然後把手一把搭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這隻手卻發出啪的一聲尖銳聲響被彈開──是站在我身後的領家拍掉它的。
  「……不准碰高砂。」
  領家的聲音正在顫抖。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散發著強烈的憤怒。
  「啊……?」「這個婊子是怎樣。」
  被打了手的男人靠過來想要抓住領家的手。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腕。
  我可以假裝沒有聽見他們對我的謾罵,但我絕對不允許有人對領家惡言相向。我握著他的手腕,任由怒氣驅使著對他們破口大罵:
  「你們真的很遜。一定是因為在大學沒有同年的女生願意理你們,你們才會來找高中生吧。而且你們那是什麼不倫不類的玩咖感啊。大概是上大學的時候才染頭髮什麼的吧。我可以想像外表土氣的你們在高中的畢業紀念冊帶著燦爛的笑容和其他傢伙一起比出勝利手勢的樣子。你們的大學同學一定有在沒有加你們的LINE群組裡用『大學出道』或是『假現充』的綽號叫你們,把你們當成笑話看。『出道哥約我去吃飯耶XD』『(笑倒在地的貼圖)』『(送出翻拍畢業紀念冊的照片)』『笑』『住口,不要玩弄出道哥純樸的心!』『真不像是把假現充的推文封鎖的傢伙會說的話XD』『我真心對出道哥的一舉一動沒有興趣。』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喔。」
  聽到我這番話,他們倆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他們心裡大概有什麼頭緒吧。
  「臭小子,囂張個屁啊!我們才沒有老是被叫去學生餐廳占位子!」
  「沒錯,我們才沒有在家裡呆呆地看推特,卻看到別人在沒有邀請我們的聚餐上拍的照片咧!」
  兩人一邊坦白這些悲哀的資訊,一邊準備出手揍人。
  ──不過,在他們的拳頭碰到我之前,一雙海灘鞋直接應聲分別砸到兩個人的臉上。
  我看往鞋子飛過來的方向,看見了天沼。
  男人們雖然因為突然飛過來的拖鞋而暫時畏縮了一下,卻又馬上對我發動攻擊。
  另一方面,天沼已經在這段時間縮短和我們的距離了。她用流暢的動作使出兩次腳掃,讓他們被滑稽地絆倒在地。她接著靈活地單用腳穿起拖鞋,然後把腳踩在仰躺著的男人的心窩上。
  天沼用冰冷的視線俯視著兩個男人。她的眼神散發著一種異樣的壓迫感,實在不像是一個高中女生會有的。
  兩個男人都說不出話來,全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這些傢伙要怎麼辦?保險起見,要把他們交給救生員嗎?」
  天沼一邊用頭帶把他們的手緊緊綁起來,一邊對我問道。
  「是啊。他們說不定會懷恨在心,又跑來報復……」
  我這麼回應,女童就從旁向我說:
  「欸,我累了。我想回旅館。」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想辦法處理這些傢伙……」
  雖然我這麼安撫女童,她卻好像相當不滿。這個時候,天沼剛綁好兩個人,一瞬間讓他們離開視線範圍時──他們的身影就忽然消失了。
  天沼去安慰癱坐在地上自責地說著「要是我再可靠一點就好了……」的神明學姊,然後走了回來。
  「奇怪,那兩個人跑到哪裡去了,逃掉了嗎?學長,你要好好監視他們啊~」
  我雖然傻住了,卻還是擠出笑容回應天沼的話:
  「……妳說得對,抱歉。」
  「沒辦法了,那我們回去吧。」
  天沼這麼說著,再次走到領家和神明學姊身邊,和她們兩人一起朝著我們的陽傘出發。
  女童在我身邊發出「呼哇……」的聲音打呵欠。
  「……妳做了什麼?」
  我問道,女童便揉著眼睛回答:
  「我只不過是讓他們移動了一下罷了。因為我不想等待,所以讓你們省得多跑一趟。簡單來說,只要讓他們再也無法來危害我們就好了吧?」
  我啞口無言。沒錯,她的外表雖然是個小學四年級的女童,實際上卻是人類的造物主兼超越者。因為最近女童只有凸顯出孩子氣的一面,所以我都忘記了。
  與此同時,兩個穿著海灘褲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某條河邊。據說他們的同伴剛好在那裡烤肉,玩得正盡興,而他們兩人並沒有受到邀請。我們從宿營回來以後,透過網路上流傳的可疑謠言知道了這件事。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結果我們還是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地結束了海邊的作戰。
  在回到旅館的路上,我和領家肩並肩走在一起。領家在剛才的事件之後變得很寡言,就連走路速度似乎也變慢了。我配合她的腳步,用比較小的步伐走著。
  「那個,你插手進來的時候說了吧……說我是你的女朋友什麼的。」
  領家開口如此喃喃說道。
  「嗯……我好像說過這種話。」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將雙手緊握成拳頭,很是憤慨地說了: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女朋友了!」
  在我身邊並肩走著的領家,側臉微微地泛起紅暈。我當時或許的確應該說個更好的謊。
  「抱歉,我那個時候只想得出這種方法……等一下要我交悔過書或什麼都可以。」
  我搔著頭這麼說,領家她卻……
  「……不用了,無所謂。關於這件事……我不過問。」
  這麼說道,然後不再開口。

  3

  我們如此結束在海水浴場發生各種事件的作戰行動後回到旅館,身為旅館女兒的文就出來迎接我們了。
  「歡迎回來。這裡的海邊怎麼樣呢,玩得開心嗎?」
  她用開朗的笑容這麼問道。當我正在思考要怎麼回應來模糊焦點的時候,領家就代為回答這個問題了:
  「因為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所以在海邊玩樂的輕浮現充全都是我們的敵人。我們是去進行將他們拖出『戀愛』這種幻想的抗爭的。」
  雖然她的說法實在是太過直白……文看起來卻好像對領家所說的話單純地抱持著興趣。
  「那是什麼,好像很好玩!欸,再說得更詳細一點嘛。」
  會怕生的領家雖然對同年紀的女生表示親近的言詞感到有些躊躇,卻還是點頭說道:「那……那好吧。」邀請她到我們的房間。

  「我們就這麼從橫跨除夕和元旦的新年參拜中所進行的偵察行動出發,藉由占據廣播室以展開使社員倍增的作戰計畫,並築起柵欄封鎖學校,將情人節粉碎得體無完膚!不只如此,我們還阻礙了化為可恨現充製造工廠的滑雪宿營,摧毀迎新活動,徹底擊敗了我校的戀愛至上主義!然後我們接下來將著眼於我國全土,作為開端,我們正在現充的巢穴──海水浴場進行反戀愛運動。我們最終將使運動擴展至世界各地,目標是在全世界同時發動革命!」
  領家一開始的語調雖然斷斷續續,卻因為逐漸對文敞開心房而轉為雄辯,到最後甚至變成比平常更有氣勢的口吻了。
  身為聽眾的文也很擅長引導,她會適度地附和,巧妙地打開領家的話匣子。她和平常經常說著空洞回答的現充不同,是真的津津有味地聽著。可能是因為她是長年在這個家幫忙工作的女兒,總給人一種技巧俐落的感覺。
  「你們今天也有進行活動吧,你們做了什麼事?」
  文一臉高興地露出閃亮的眼神發問,領家就大力點頭並應了一聲「嗯」,然後開始高聲訴說今天的作戰過程:
  「海水浴場上不是會有救生員用來瞭望四周的高台嗎?我就在那裡進行了演說!這對在海邊玩樂的輕浮現充來說可說是晴天霹靂,面對我們突然間展示出來的真相,他們徹底發青的臉色比海水還要藍,全身都大量流淌出黏膩的汗水,就像自己躲藏的岩石被搬開的海蟑螂一樣從海灘上一溜煙地撤退了!平常只會人云亦云地附和多數人,什麼都不會思考的戀愛至上主義者無法應對指向自己的批判,只能像這樣驚慌失措。只要利用他們這種弱點,要驅除戀愛至上主義者就太簡單了!我們就是這樣確定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運動在校外也能充分通用的!」
  實際上大部分的反應都是:「那是怎樣……」、「應該是被夏天的暑氣熱昏頭了吧」、「在海水浴場戴安全帽,好像變態喔」等等,而遊客在演說後仍很開心地繼續享受著海水浴……不過我可不會做出故意吐槽這種白目的行為。
  「好像很好玩!我也好想親眼看看喔……」
  「還不只如此喔,我們更進行了戰鬥訓練!……」
  聽著領家這麼描述,文的臉上透著羨慕的神情。
  暫時開心地聆聽一陣子以後,她抬頭看了時鐘,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
  「我得去幫忙準備晚餐了!……我等一下還可以再聽妳說嗎?」
  「嗯。要說多久都可以。」「說定了喔。」
  文這麼說道,笑著對領家揮揮手,走出了房間。

  ○

  吃完了豪華晚餐之後,也因為到海裡游泳的疲勞,我漸漸覺得身體異常地沉重。另一方面,回到房間就馬上開始睡午覺的女童還很有精神,提出「想要在房子裡探險」的要求。
  因為不知道她一個人去會闖什麼禍,我只好陪她一起去。
  「……這種歷史悠久的建築物果然很有味道呢。」
  她因為和我單獨相處而恢復了平常高傲的語調,但可能是因為害怕的關係,聲音聽起來有點高。
  這棟木造建築的確具有讓人感受到悠久歲月的格調。梁柱都非常漆黑,看得出來它們從很久以前便開始在這裡支撐著這棟房子了。從某個角度來看或許會覺得恐怖,但新屋的華麗感無法展現的份量,反而可以給人沉靜而穩重的印象。
  雖然現在正值盛夏,但鋪著木板的長廊在夜晚卻是出奇地陰涼。傳達到腳上的陣陣冰涼感,舒服地逐漸滲進發燙的身體裡。
  「喂,不要一股腦兒地往前走!你要考慮到我的步伐啊!」
  女童生氣地這麼說,趕緊朝著我跑過來。她雖然主動說要探險,好像還是會害怕。
  「真是的……就是因為在這種時候不懂得體貼,你才會不受女生歡迎。」
  「對啦對啦。」
  事情就發生在我們說著這種無聊對話的時候。在我們前進的方向,有個房間傳出了某種聲音。女童發出「咿」的一聲短促尖叫,抱住我的腰。
  我豎起耳朵,聽見兩人份的聲音。聲音時高時低,不穩定地變動著。聽起來好像是有人在裡面爭吵。
  「不是什麼鬼啦。偷聽人家說話也有點沒品,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把手輕輕放在女童頭上,這麼說道。女童依舊緊緊抱住我的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房間傳出來的聲音變得更高亢也更大聲。緊接著又出現了腳步粗魯地重重踩響地板的聲音。
  糟糕了──我這麼想的時候,房門就已經打開,有個人從房間裡衝了出來。
  對方可能是在哭,正用手背抵著眼睛附近。這個人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朝著我們跑了過來。
  因為躲避不及,對方的頭就這麼應聲撞到我的胸膛上。
  「不……不好意思……失禮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還開心地在我們的房間聽故事的文。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很細瘦,卻又可以令人感覺到與之相反的堅強。這是有在工作的手,我這麼想。
  「啊……反戀……社的……高砂先生……?」
  文哽咽著這麼說道。因為不小心看到她哭泣的尷尬感,我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候她卻主動道歉了:
  「……不好意思,讓你看到我這麼難堪的地方。」
  「怎麼會呢,我們才是……我們不該擅自在旅館裡到處亂晃的。」
  女童默默地遞出手帕。文小聲地道了謝,接過手帕。我自己並沒有隨身攜帶手帕,平常叫女童記得帶著的做法在這個時候奏效了。
  「我之後會再洗乾淨還給妳。真的很謝謝妳。」
  文雖然流著淚,卻還是對女童露出笑容。她的表情和剛才來房間作客時,開朗中帶著憂鬱的模樣重疊。
  過於干涉他人不是件好事──雖然我對自己這麼說,克制著自己,終究還是無法就這麼放著她不管。
  我粗魯地摸了女童的頭,然後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等一下可以請妳過來我們的房間嗎──我會等妳的。直到妳停止哭泣為止。」
  她一下子屏息看著我,然後又接連落下大顆淚珠,抽咽著。

  我們暫時等到文的情緒穩定下來,帶著她回到我們的房間。
  發現我把文帶過來的時候,大家一開始很高興,接著卻注意到她的樣子不太對勁,於是安靜下來。
  我請文坐在座墊上,神明學姊則幫她泡了茶。鬆了一口氣並微微一笑之後,文靜靜地開始闡述事情經過:
  「雖然我覺得……請各位客人聽我說這種事情非常厚臉皮……可是,我實在是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
  她如此起頭之後開始訴說的事情,可以大致整理成以下的內容:
  沒有其他兄弟姊妹的文身為這間旅館的老闆和老闆娘的女兒,從小就一直被半強迫式地當成繼承人養育到大。關於這件事本身,文好像並沒有抱持著什麼不滿。
  問題在於她的配偶。
  就如我們所見,這間旅館的屋齡已經相當高,最近甚至被附近的新建旅館搶走客人,據說生意有時候也會冷清到門可羅雀。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樁好婚事快要談成了。聽說對象是經營旅館集團的企業家的三男。成立這間旅館的時候提供了金錢援助的,就是那個集團的創業者,是欠有人情債的對象。然後只要這次的婚事定下來,該集團就會再度對這間旅館投注資金,進行全面性的改建。
  旅館集團現在的主力是商務旅館,不過他們也正在計劃拓展針對高收入者的高級旅館市場,據說他們想要活用長年以來已經累積不少專業知識的這間旅館,創造進入市場的踏板。相對之下,旅館這邊也因為建築老化而年年流失客人,這個提案對其可說是求之不得。雖然這門婚事可以讓雙方都得利──其中卻完全沒有反映出文本人的意見。
  文說完以後又大嘆一口氣,啜飲著茶。
  「這樣啊……那好像是個我們無法想像的世界。」
  聽到領家這句話,文點了點頭。
  「我自己對這件事也很驚訝,這是真的。我不排斥繼承這個家,而且我也很喜歡這份工作和這棟房子……可是,竟然突然要談婚事。」
  沒想到會是一件這麼嚴肅的事情。我們過去遇到的問題,都是單純取決於個人內心的想法,但這次還關係到一大筆錢。既然文本身也想要留下這間旅館,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答案。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會來到這裡也是因為在學生會的活動中獲得第一名,背後和大性欲贊會有關聯。在旅館成立的時候提供資金,然後現在提出婚事的恐怕就是相關人等吧。所以文的這件事也算是與大性欲贊會之間的間接戰鬥。
  我望向天沼,在她臉上看到了複雜的心境。她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回以一張皺眉的臉。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文走投無路地這麼說。領家暫時凝視著她的雙眼,靜靜地問道:
  「妳另外有喜歡的男人嗎?」
  對於這個直白的問題,文一瞬間紅了臉,不過她沒有開玩笑,誠實地回答了:
  「其實沒有。如果我有喜歡的人,應該可以更容易得出答案吧。可是,我根本沒有那樣的人……所以我媽媽才會說『這樣剛剛好』之類的話。但是我……」
  文停頓下來的時候,領家用溫柔的聲音回應道:
  「我懂。妳對大家嚮往的『戀愛』這種東西沒有什麼概念。不過,妳也不想要沒有經過戀愛就被單方面決定婚事吧。」
  聽到領家這番話,文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呢,我媽說『結婚本來就是這樣』。她還說『等妳長大了,就會知道現在的選擇才是最好的』。可是我總覺得……這樣不行。」
  「順便問一下,妳對男方有什麼感覺?」
  「其實……我一次也沒有見過對方。父母只有告訴我婚事已經談好了。他們應該也不知道詳細的情形吧。」
  真是可怕的世界。和一次也沒有見過面,甚至不知道任何資訊的對象談婚事。
  領家用嚴肅的表情低著頭,暫時思考了一陣子,然後從正面看著文。
  「雖然這個問題相當棘手,還是希望妳可以讓我們盡量幫忙。我們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不能對妳這樣的人見死不救。」
  「謝謝你們!」
  文瞬間露出開朗的笑容說道,可是她的笑容又馬上沮喪起來,繼續說下去:
  「可是,要怎麼……」
  「總而言之,先延後答覆會比較好。妳要先保留『是』或『否』的答覆,拖延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等待狀況再次出現變化。雖然這是個曖昧不明的下下策,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採取這種策略了。」
  「是啊……可是媽媽要我說出『理由』……如果沒有理由的話,他們就會擅自決定這門婚事了……」
  「『理由』啊,我想想……」
  領家把手抵在下巴沉思,深深地眨了一次眼。然後她點點頭作出結論:
  「那麼就使用障眼法吧。」

  領家的作戰計畫是透過捏造文「喜歡的人」來製造「理由」。因為只是現在的男朋友,並不是已經以心相許的結婚對象,所以當成拒絕的理由可能會有點薄弱。不過,要拖延時間,只要有這種程度的理由應該就夠了,領家是這麼想的。
  「可是,要去哪裡找飾演男友的人,如果找文小姐的同班同學,搞不好會留下後患啊。」
  我這麼一問,領家就回應了一聲「嗯」,然後暫時閉上眼睛陷入沉默。
  經過一段漫長的深思,領家睜開眼睛,注視著我開口說道:
  「高砂,就由你來飾演。」
  「……我?」
  的確,因為看到哭泣的文並把她帶來這裡的人是我,如果她需要什麼幫助,我也很樂意率先伸出援手。
  「可是,突然把來這裡住房的男客人說是『男朋友』,不會太牽強了嗎?」
  「只要把因果顛倒過來就可以了。你要假裝是為了和從以前就開始互相喜歡的文見面,才會來這裡參加宿營的。而且是渡過了重重難關。然後再假裝你是來說服文暫緩相親的。」
  領家靜靜地如此說道。我總覺得這樣好像是公私不分地,利用宿營的機會去找女朋友的混蛋,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現實生活中的現充也會做出與此半斤八兩的行為。這樣說不定反而很有真實感。
  「知道了,我沒有關係。不過……文小姐覺得怎麼樣,我覺得這個計畫成功的機會應該不高喔。」
  我這麼問,她就有些慌張似的反覆眨眼,同時怯生生地回答了:
  「我沒關係……雖然讓客人做到這個份上讓我很過意不去。不過,議長小姐……可以接受嗎?」
  文看著領家問道。的確,既然要將社員拱出去,就有可能妨礙到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詢問議長的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
  領家猶豫了一下子,然後用小小的聲音說道:
  「身……身為議長……我認為沒有問題。」
  可能是相當為難吧,她的臉頰稍微泛起紅暈。
  「今天已經很晚了。而且文也才剛和父母談判破裂,應該很難進行冷靜的討論。明天再展開這次的作戰計畫吧。」
  隨著領家一聲令下,宿營第二天的活動就這麼結束了。

  ○

  今天是四天三夜日程中的第三天。昨日的晴天就像是一場夢似的,今天的天空被大片烏雲籠罩著,看起來就像是快要下起雨來。
  今天一樣要在房間裡聆聽反戀愛理論的課程──本來是這樣的,不過我們昨天接受了文提出的委託,於是行程改為演練這次的作戰計畫。
  首先我們應該確實設定好故事內容,也就是沒有特別搬家過,而是在這附近長大的文和來自東京的我是在哪裡認識,又是怎麼萌生愛苗的情節。如果沒有明確的設定,謊言馬上就會被拆穿。而且,如果我們可以在這個時候演出愛情的深度,對於暫停相親的說服力也會變得更強。
  「各位,拜託你們了。」
  文接下來就要被他人捏造自己擔任主角的虛構戀愛故事,卻還是這麼說著行了一禮。因為睡了一晚,她的臉色比昨天還要好上許多。
  「嗯。我們是反戀愛的專家,因此我們比現充還要更熟悉戀愛這個攻擊對象。妳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好的!」
  我雖然對領家的說詞有著一絲不安,卻還是重新抱持「非做不可」的決心,加入了討論。
  「第一個問題是高砂和文是怎麼相遇的……」
  領家如此起頭,在白板上寫下「相遇」之後,到目前為止一直保持沉默而沒什麼存在感的西堀就迅速舉起了手。
  「優,妳有什麼主意嗎?」
  西堀點點頭,開口說道:
  「我們的學校長年使用這間旅館來舉辦宿營。只要好好利用這一點,就可以寫出很有說服力的『相遇』劇本。」
  西堀的提案如下:我有一個姊姊,她以前念的高中就是我們的學校。而她當時就和這次的我們一樣,獲得了在這裡舉辦宿營的機會。文和我的姊姊就這麼認識並成為了好朋友。從此以後,兩個人的感情在通過幾次書信的過程中愈來愈好,於是文獲得我姊姊的幫助,一個人來到我家作客──身為弟弟的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對她一見鍾情的。
  「原來如此,這個提議活用了我校的傳統呢。很好,就從這個路線去思考吧!」
  領家這麼說,大家也點了點頭。
  不過……深知西堀的我總覺得有些地方讓我無法釋懷。應該說在這個劇本裡,文和我交往絕對是個煙霧彈。我只覺得這個形式是為了利用我來隱瞞姊姊和文的「感情」而已。在精神層面,我完全被自己的姊姊搶走女朋友了。
  話雖如此,對於西堀表面上很有道理的提案,沒有決定性根據可以反駁,也沒有替代方案的我也無話可說。
  「可是只有這樣的話,我還是覺得高砂和文的連結太薄弱了……既然要阻止相親,就得要有相當強的羈絆才行。」
  領家這麼說完,瀨崎就馬上開口了:
  「是不是可以用時間的長度來彌補這一點呢?比如說姊弟之間的年齡差距相當大,弟弟和文小姐從小學時代就認識了……之類的。」
  領家用力點頭贊同瀨崎的這個提議。
  「嗯,這種情境非常好。自幼時便萌生的愛戀能夠讓感情產生深度,不論古今中外都是羅曼史會使用的題材。」
  其他的人也都同意並讚賞瀨崎的「青梅竹馬」設定。
  可是請等一下。這不是他的喜好嗎?而且如果和西堀的主意湊在一起,就會變成是我的姊姊對還是小學生的文產生興趣,和她互通書信,還提供金錢讓她過來自己家裡。然後她玩弄還是小學生的我的純情,在背地裡和文孕育著祕密戀情。我的姊姊到底有多邪惡啊。
  「設定愈來愈明確了呢。不過,這樣也是遠距離戀愛。兩個人是怎麼從金錢受控管的小時候,就不斷幽會到可以將愛情培養到這種程度呢?」
  這是個相當困難的問題。可是神明學姊馬上舉起手來提議:
  「他們兩個人應該可以利用繞路乘車法,在兩個住處中間的大車站見面吧。這樣的話,兩個人都只要付最低車資就可以了。」
  所謂的繞路乘車法,就是活用JR近郊區間的不分路線的例外來以極低費用搭乘長距離列車的技巧。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主意。不愧是高年級生,我們的創意根本比不上妳。」
  繼領家之後,其他的成員也都誇讚著神明學姊。
  可是考量到這間旅館的位置,文每次和我見面就得繞整個房總半島一圈。對鐵道迷來說這或許也是極度幸福的時光,但在一般人眼裡看來實在是太痛苦了。
  而且我的姊姊應該也會經過同樣的路線和我一起過去,並打算在我離開之後和文交流感情。搞不好「繞路」只是為了用來應付我,文之後還會再從姊姊那裡拿到來回的電車費。我和文在車站裡完成時間不長的幽會之後,姊姊就會和文一起走出剪票口,去時髦的咖啡廳聊天或是開心地逛街吧。被用來當煙霧彈的我實在是太可憐了。
  「設定就快要接近完成了!如果還有什麼可以讓高砂和文的相遇更像是命中注定的情節就好了……」
  聽到領家這麼說,文就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這麼發言:
  「這麼說來……這棟房子的歷史是從曾祖父母的時代開始的,曾祖母結婚之前好像待在東京。假設……高砂先生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母以前認識,怎麼樣……?」
  聽到文的提議,四周都響起「好浪漫」的誇讚。不過,天沼又馬上補充說道:
  「我認為這個點子非常好。不過,因為那個時代很少有男女同校……假設兩位的曾祖母是同一間女校的學姊學妹──如何呢?這樣應該會更加浪漫吧!」
  大家都對天沼的補足發出「喔喔!」的聲音。
  可是在我腦中的隱藏劇本早已是過於複雜的情況,我已經確定會受到排擠了。雖然天沼應該只是單純喜歡舊式的東西,但「女校」這個詞已經很不妙了。我看向一旁,發現西堀的臉已經完全鬆懈下來。這肯定是她最喜歡的東西。曾祖母時代所謂的「S」文化(註:取自「Sister」的首字母,描寫戰前日本女學生間之曖昧情愫的文學作品)和我現在的虛構姊姊與文之間的百合戀情已經重疊起來了。這裡已經完全沒有容得下我的餘地。我終於變成了一個單純的丑角。
  「太完美了,就用這個劇本上場吧!」
  領家用開朗的音調這麼說道,拍響了手掌。身為其中一名當事人的文也接受了這個設定,開始努力記憶到腦海裡。
  另一方面,雖然是在虛構故事中,我卻還是因為自己的遭遇太過悽慘而有點難以全心投入到這件事裡面。
  「怎麼了高砂,要是設定露出破綻,這個計畫就絕對無法順利進行了啊!」
  看到我提不起勁的樣子,領家這麼訓斥我。
  「這我知道……可是啊……」
  「有什麼好猶豫的。快點把設定完美地記起來!我們三十分鐘之後要模擬和父母的對話,在那之前準備好!」
  我無奈地抱著鬱悶的心情背起設定,在腦中創造一個想像中的姊姊,和文一起專心練習對答。

  ○

  然後這天晚上,我和文作好萬全的準備,到她的父母那裡進行談判。
  「嗯,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高砂,接下來就看你的表現了!」
  領家這麼說著,啪的一聲拍了我的腰。
  「呃,我會盡量努力看看的。」
  我這麼回答,腳步轉向出口──不過,領家的手捏住我的上衣下襬,拉住了我。
  「……領家,怎麼了?」
  我問,不過她暫時低著頭維持原來的姿勢,什麼都沒有說。文看到她這樣之後溫柔地微笑,接著靠近領家身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兩三句話。
  然後領家放開手,抬起頭來。她的臉頰看起來有些微的泛紅。
  「高砂先生,那我們走吧。」
  文這麼說道,對領家輕輕低下頭,往出入口走去。我也馬上追上她的腳步。
  蟬鳴一到夜晚便停止,讓這附近像一片止水般寧靜。只要豎起耳朵,就可以聽見海浪在遠處拍打岸邊的聲音。
  這陣寂靜讓兩人走在走廊上的聲音更加鮮明。當我側耳傾聽這些聲音,就變得愈來愈難對文開口。這讓我更在意沉默,全身都緊張得對聲音非常敏銳。
  「吶,高砂先生。」
  我們剛好來到我昨天和女童一起經過的走廊──文放慢了步調,這麼對我開口說道。
  緊張的我用比平常更高亢的聲音回了「是」。文聽到之後,開心地嘻嘻笑了起來。
  文依舊走在我前頭,背對著我問道:
  「為什麼……你一開始要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那是因為,呃……怎麼說呢,我沒辦法放著哭泣的人不管,之類的。」
  「那麼只要有人在哭,不管是誰,你都會幫助他嗎?」
  「……這個問題有點壞心耶。」
  「不好意思。」
  文雖然正在道歉,語氣聽起來卻有點開心。
  「總之,我就是不能不管。至於理由……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很快地說完,走在前方的文就微微地轉過頭露出側臉,說著「這樣啊」,露出淡淡的笑容。雖然文在我們面前努力表現得像是同齡的孩子,這個舉動卻散發著令人神魂顛倒的優雅氣質。

  文帶我到的房間裡有她的母親……也就是這間旅館的老闆娘。雖然我在第一天受到迎接時就見過她,但現在重新一看,會發現她是個兼具品格與風度的人。她非常襯得起和服。
  我們的計畫是我幾乎不要說話,把說明的工作都交給文來進行。我們認為這個策略比較能夠演好第一次和對方的父母見面而緊張的男朋友,反而能給人好印象。
  對於用僵硬的表情注視著文,有時候也會看向我這裡的母親,文不退縮地用流暢的口條說明了原委。
  「……原來如此,我已經很清楚妳要說什麼了。」
  老闆娘靜靜地用不至於讓人感到冷酷的平淡語調這麼說道。
  「然後,高砂先生,非常感謝你為了我女兒特地遠道而來。」
  「不……不會……」
  我緊張地回應最低限度的詞彙,低頭行禮。
  文的母親又再次靜靜地開口:
  「我們現在的確為了旅館的經營而非常苦惱,但是文,我們更是妳的父母。我們沒有理由為了執著於傳承這間旅館而踐踏妳個人的意願。」
  「……媽媽。」
  文露出安心的笑容。在一旁看著事情進展的我因為欺騙對方,而稍微感覺到一點良心的苛責。
  「不過……我不會馬上作出結論。這畢竟是年輕人之間的戀愛,是非常脆弱,而且容易轉變的。」
  「怎麼這麼說!」
  文雖然表現得很氣憤,但事情到目前為止都照著劇本走。她的心裡應該正在擺出勝利的姿勢吧。
  「我就再去拜託對方稍微等一下吧。至於理由,文,就當作妳想要上大學好好地學習經營相關的知識好了……因為我們以前都一直唯唯諾諾地聽從對方的條件,這也是個主動提出意見的好機會。」
  她稍微透漏了一點真心話。身為從以前就一直經營旅館到現在的人,被外人插手管事果然不是一件開心的事。
  「……這麼說的確比較好。」
  聽到母親這種不容反抗的語氣,文壓抑著若干懊惱,緩緩點頭──但只是演戲。我也接著低下頭來。
  「很好,那我會這麼和對方聯絡的。」
  這樣一來就解決一件事了。事情的進展幾乎和預料中一模一樣,讓我差一點脫力。
  老闆娘立即叫了人過來,開始安排事情。她俐落的手腕讓人忍不住看得入迷。和文對話的時候,我有時候也能從她身上隱約看出一點這種才智。
  「還有……」
  文的母親對幾個人下完指示以後,再次面向我們兩人──露出了比過去更柔和幾分的笑容。
  「傳統和規矩固然重要,但如果對任何事都保持保守的態度,可就跟不上時代了。因此……對於你們之間的事,我決定不要說些太過嚴肅的話。」
  聽完這段不明所以的話,我和文的身後就傳來「已經準備好了」的呼喚。
  我們一頭霧水地跟著這名工作人員走著,就被帶到了一間有兩床棉被並排著鋪在一起的和室。
  文紅著臉對負責幫我們帶路的女性小聲地說了些什麼,她卻只是笑而不答。她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文的頭,若有所思地對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便退出房間。
  房裡只剩下我和文兩人。
  「…………」
  「…………」
  沉默。我沒有辦法面對文。眼角餘光瞥見的文好像也和我一樣,臉漲成一片通紅。
  雖然事情的發展幾乎都在計畫之中,但在最後的最後卻有個非常大的失策等著我們。
  「……不好意思,我媽媽……」
  文用微弱又尖銳的聲音這麼說道。
  「不,沒關係……而且,反正本來就是我說要幫忙的。」
  聽到我的回應,文用雙手摀住臉,語速很快地繼續說下去:
  「我媽媽在什麼事情上都很有手腕,手腳也很快。我也很尊敬她這一點,覺得必須向她學習……可是沒想到她連對這種事都可以發揮這項能力……」
  可能是受不了無事可做,她開始在房間裡到處走動,最後坐進放在窗邊木地板上的藤椅裡。她有氣無力地垂下頭。
  我也坐到中間隔著玻璃矮桌的對面位子上。
  在鬱悶了一陣子以後,文抬起頭,臉上浮現難受的苦笑說道:
  「高砂先生,我會想辦法找藉口的,你可以回去自己的房……」
  文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手機就響了。向文簡短地道歉後,我接起電話。
  「喂。」『……是我。』
  領家從電話中傳出來的聲音聽起來特別不愉快。我正打算先開口向領家說明現狀,卻被她搶先一步了。
  『你好像和文被帶到同一個房間裡了呢。旅館的人有來過,並且一臉開心地這麼告訴我們了。』
  她的手腳真的很快。聽到我們的對話,文又再次用手摀住了臉。
  我回應了領家:
  「既然妳已經聽說,那說明起來就更快了。嗯,作戰大致上是成功了。我接下來會一個人回房間。」
  『…………』
  「怎麼了……我要掛斷了喔。」
  『等一下,比起回來,你在那裡過一晚比較保險。』
  「……啊?」
  我沒有多想就反問。聽到領家這句話的文也一臉愕然。
  『計畫好不容易這麼成功,在最後關頭可不能失手。為了讓這個虛構的故事產生說服力,你和文有必要極力表現出感情融洽的樣子。』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那你應該懂了吧,高砂,你要在那裡和文過一晚。還是說──你身為值得驕傲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無法相信自己的理性嗎?因為身旁睡著一個女人就敗給性欲,這種心靈脆弱的人根本沒有辦法為了反戀愛運動戰鬥到最後!』
  我還來不及回話,電話就被掛斷了。
  文和我一語不發地盯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螢幕。
  「那個……」文雖然一臉抱歉,卻還是直搗核心:「領家小姐她……是不是一位相當麻煩的人呢?」
  文聽起來不像是在說人壞話,只是很純粹地這麼發問。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親眼見到過去從來不曾見過的生物,蘊含著單純的好奇心。
  我苦笑著,帶著確信點了點頭。

  ○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的緊張和困惑緩和下來,已經可以和文正常對話了。
  文好像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抱有非常強烈的興趣,一直問著我們活動的詳細情形。我不像領家一樣掩飾,而是誠實地描述我們總是失敗的運動。文有時候笑,有時候表示同情,很認真地聽著我說的話。
  「因為我不太能參加學校的社團……所以光是聽你們說這些,我就覺得很有趣了。」
  文用開朗的聲音這麼說道。應該是因為要幫家裡的忙,她才沒有空參加社團或學生會的工作吧。
  「這麼不爭氣的社員們進行奇怪活動的故事也很有趣嗎?」
  對於我這個問題,文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就算聽完美的人們說著固定形式的活動故事,一定也沒什麼意思。像你們的社團這樣有點奇怪的活動就有趣多了。」
  「……是這樣嗎?」
  「是啊。因為你們現在是當事人,所以可能不懂……不過我覺得這一切總有一天會變成很重要的回憶。」
  文這麼說完,便將放在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好了,我們快睡吧。要是因為睡眠不足而變成熊貓眼的話,明天走出房門的時候就要被領家小姐逼問了。」
  「……為什麼這會跟領家有關係?」
  我慌慌張張地說完,文就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容。我沒有再繼續辯解下去,就這麼鑽進被窩。

  ○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可能這麼輕易就睡著。文在我身旁的棉被上靜靜地發出沉睡的呼吸聲,這件事一直令我感到介意,妨礙我進入夢鄉。
  出去散步一下好了。我這麼想著,穿著輕便的服裝就穿上旅館的木屐,走往海的方向。
  愈接近海岸,海浪的聲音就愈大。海水的氣味變得更加濃烈。
  我馬上就來到了海水浴場。白天還擠滿人潮的沙灘到了深夜的現在卻是空無一人,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整條海岸線。彎月清楚地掛在高高的夜空中,皎潔而明亮。踩在沙子上仰望著月亮,會被一種身體失去支撐,類似飄浮感的奇妙錯覺包圍。
  「是高砂嗎……?」
  我被突然響起的呼喚嚇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頭。人影從黑暗中逐漸靠近我,使輪廓清晰地浮現出來。
  是領家。
  「大半夜的,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靠近我,對我這麼說道。
  「妳才是……應該說一個人在晚上出來遊蕩,太危險了吧!」
  我生氣地這麼說,她就用一臉不愉快的表情嘀咕道「你還不是一樣」,但又馬上像是發癢似的蠕動著嘴唇。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忍著不要讓臉頰放鬆下來。
  因為站著說話也有點奇怪,我們在道路和沙灘的交界處,設有水泥階梯的地方並肩坐了下來。
  領家拿著在自動販賣機買的果汁,一邊拉開拉環一邊說:
  「我有點睡不著。」
  「我也是,怎麼樣就是沒辦法睡著。」
  像這樣簡單交談兩三句之後,對話馬上中斷。可是這陣寂靜絕對不是尷尬的。與其說是對話無法持續,不如說只是不交談。領家和我之間有時候會出現這種舒適的沉默。
  我們看著同樣的方向,望著同一片星空好長一段時間。遙遠盡頭的天體花費令人難以想像的漫長歲月,將一顆一顆光子傳播過來,最後通過我眼中的水晶體,被視網膜吸收。這麼一想,就覺得那真是有點不勝惶恐又無比奢侈,一股奇妙的害臊感侵襲我。我用睡不著而特別清醒的腦袋想著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過了一會兒,領家靜靜地用像是自言自語的口氣說了:
  「昨天……我們在這個海水浴場展開了作戰計畫呢。」
  「是啊,當時那麼多的人潮消失之後,甚至給人像是不同地方的印象。」
  「是啊……這裡竟然可以聚集那麼多的人。」
  對話稍微停頓了一段時間,海浪的聲音穿插進來。
  「……我和茜一起被……那個……奇怪的男人纏上的時候……」
  「啊,的確有那回事呢。」我想起那件事,笑了出來。「那真是一場災難。」
  「嗯……」
  領家點點頭,順勢低下頭來扣起雙手的手指。
  「那個時候,你來幫忙……那個……我很高興。」
  她用快要消失的聲音這麼說完,就微微轉動脖子,別開了臉。
  看到她這個樣子,連我也覺得有點害羞了。我搔了搔發燙的臉頰,回應道:
  「不過,那也是當然的。社員遇到危險,一般人都會伸出援手吧。而且當時其他的成員也都在找妳們,我只不過是湊巧先找到而已。最後教訓了對方的人是天沼。所以妳如果要感謝的話──」
  我用很快的速度滔滔不絕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這時領家在途中打斷了我的話,稍微提高音量說道:
  「就算是那樣……我也很高興。」
  說完,領家抬起原本低著的頭看著我。她的眼睛微微濕潤,反射著稀疏地排列著照耀附近的路燈燈光。
  「領家……」
  雖然我想要說些什麼,話卻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再次介入兩人之間。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讓我看清她的每一根纖長睫毛。
  她黑溜溜的雙眼中映照著我的身影。再往下一看,可以依序看見高挺的鼻梁與柔軟的紅唇。
  「高……高砂……」
  她的雙唇開啟,編織出我的名字,然後又輕輕關閉。
  我快要陷進去了。心臟高聲躍動。
  領家接著緩緩閉上眼睛。她纖長而柔軟的睫毛隨著這個動作晃動。
  ──這個時候,一陣「嘟嚕嚕嚕」的電音像是劃破寂靜一般響了起來。
  領家迅速地別開了臉,取出手機。
  「……優打電話給我。」
  她操作手機,開始通話。這通電話就像是看準時機打過來的……西堀該不會正在某個地方偷窺我們吧。
  「喂,是我……嗯,我出來散步一下。我馬上回去……嗯。」
  領家站起來輕輕拍拍屁股,對我伸出手。
  「好了,我們回去吧。你要是不快點回到有文等待的房間,搞不好會受到懷疑呢。」
  她開玩笑似的笑著這麼說。我受到她的影響而苦笑,同時握住她的手站了起來。

  ○

  我偷偷回到房間,發現文已經醒過來等我回來了。
  「我醒來才發現棉被裡沒有人,很擔心呢。」
  文有點生氣地這麼說,再幫我泡了一杯茶。
  「不好意思,因為有點睡不著……我剛才去沙灘散步了一下。」
  隔了一會兒,文忽然說道:
  「你見到領家小姐了嗎?」
  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被她說中,讓我差一點把口中的茶噴出來。
  「……為什麼妳會知道……啊,我只是湊巧遇到她而已喔。」
  我乾咳了一聲後這麼回應,文就開朗地笑了。
  「因為你看起來有點高興嘛。」
  沒有自覺的我用手摸臉,確認臉頰的肌肉。看到我這個樣子,文再次咯咯笑了起來。
  「你明明就和我睡在同一個房間,卻偷跑出去和別的女孩子見面……我總覺得有種輸得慘兮兮的感覺呢。」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只是因為事情的發展才不得不睡在一起吧。」
  「不,雖然你說得沒錯……但我就是有一點不能接受的感覺。」
  「而且,我可不是特地跑去見她的。只是去散步的時候,剛好遇到領家而已。」
  「就算是那樣也一樣……應該說,那樣在我看來比較像是輸了。因為很像是命中注定嘛。」
  文這麼說,再次笑了出來。
  「命運是嗎?」
  「沒錯,我有點嚮往那種情境。因為我以前一直想著要繼承這個家,過著平凡的人生到現在。」
  文這麼說著,瞇起了眼睛。
  對於沒有參加社團等活動,很少有時間可以和年齡相仿的同伴一起相處的她來說,就算是我們平時在無意中度過的瑣碎日常,應該都像是珍貴的寶物吧。
  「從我這個生在普通上班族家庭的人眼裡看來,妳這種生活方式很不平凡,讓我很嚮往呢。」
  我這麼回應,文就有點驚訝似的睜大了眼睛。然後她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思考,再正面凝視著我的臉。我確實地回望她的眼睛。她的五官就和我在晚上見到的她的母親,也就是這間旅館的老闆娘一樣深邃。
  「原來如此。」
  文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用茶壺往我快要見底的茶杯裡注入熱茶。
  「雖然我也有點想要和你們一樣歌頌青春……可是,如果問我願不願意為此捨棄現在的立場,我其實也做不到。」
  文斷斷續續地像是編織起自己的思緒般這麼低語。
  「……這樣是不是真的很任性呢?」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很像是自言自語,語尾卻有微微的上揚。
  「就算任性也沒關係吧。」
  我這麼回應,文就簡短地呵呵笑了。
  「……這樣啊。這樣好嗎?」
  「把重心放在這裡,偶爾分心去做其他的事……這麼貪心應該也沒關係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文聽完我這麼說,啜飲了一口茶,然後呼的一聲大吐一口氣。
  「總覺得心情輕鬆多了呢。」
  她這麼說完,又再次深吸一口氣,然後吐氣。她接著用順暢的動作靜悄悄地站起身。這個舉止非常漂亮。
  「好了,該睡了。」
  聽到這句話,我就像是回想起來似的受到睡魔的侵襲。
  「也對。」
  我使勁移動沉重的身體,鑽進被窩。文一關掉電燈,我的眼皮就迅速變重。

  我在黑暗中睡意沉沉,然後聽見文的聲音。
  「高砂先生。」
  我帶著模糊的意識回應:
  「……什麼事?」
  經過短暫的沉默,一陣細微的溫柔笑聲搔著我的耳朵,接著回答傳了過來:
  「沒什麼,晚安。」
  然後,我馬上落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4

  隔天早上,宿營的最後一天,我們出乎意料地遇上了急轉直下的事態。
  結束了和文度過的一夜,我和大家一起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分配到的房間準備回家……這時文臉色發白地衝了進來。
  「……聽說我的相親對象現在就要過來了。」
  本來打算稍微複習一下反戀愛理論再回去的我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驚失色。因為昨天除了一點點意外之外,事情都如預料般進展,所以我們完全大意了。
  只有昨天對我們的活動完全不感興趣也沒有參與的女童處之泰然。她已經完全準備好要回家,甚至戴起了草帽。也太快了吧。
  「雖然昨天晚上有聯絡,請對方暫緩婚事……可是對方說想要來談談這件事。」
  文和之前活力充沛的樣子不同,完全不知所措。
  領家可能是要讓這樣的文冷靜下來,將手溫柔地搭在文的雙手上面。
  「令堂是怎麼說的?」
  領家用冷靜的語調問道,文吞了一口口水以後,點著頭回答:
  「媽媽說交給我來決定。她說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麼樣,她都會接受。還說要我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從昨天的應對方式也看得出來,文的母親並不是想要依照自己的想法束縛住文。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得到幸福。只不過是因為對老闆娘來說,她能夠準備的最佳選擇就是這門婚事。如果文要開拓並選擇走上新的道路,她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正因為如此,文才會感到不安。在還想要玩樂的這個時期被迫面對重大抉擇,這讓她很不安。
  「原來如此,這真是個難題。果然還是先往保留決定的方向去交涉會比較好吧。雖然說最理想的情況是不要有婚事,只接受資金援助……不過這樣就太自說自話了。」
  聽到領家的話,文點了點頭。如果是平常,領家應該會說「沒有必要理會把婚事和金錢牽扯在一起的小人所做的事!」並徹底駁回對方的要求,不過她面對的不是單純的議論,而是剛認識的友人實際上遇到的困難,所以她雖然作著妥協,卻也非常認真地面對。雖然這麼做不免會被指責為前後不一,但我會想要肯定領家的這種溫柔。
  接在領家之後,我也說了:
  「只能隨機應變了。講道理肯定贏不了,就用苦肉計博取對方的同情吧。雖然不知道幫不幫得上忙,我也會和妳一起戰鬥的。」
  「高砂先生……」
  這時候,我們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車輛的引擎聲,聲音愈來愈大。
  「那大概就是他們。人好像已經到了……!」
  文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朝玄關跑了過去。我們也跟在她身後。

  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烤漆的高級進口車。擦得晶亮的車身刺眼地反射著陽光。
  從駕駛座和副駕駛座走出了身穿黑色西裝並戴著太陽眼鏡的粗壯男人。他們應該是司機和隨扈吧。在文的對象乘坐的後座,車窗上貼有隔熱紙,我們看不到裡面。
  一身黑衣的男人看都不看我們一眼,首先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進行短暫的交談。
  那種沒有多餘動作的俐落舉止給人的壓迫感,比歪歪扭扭地威嚇他人的小混混要來得強多了。
  男人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打開後座的車門。
  我們之間流竄起一股顯而易見的緊張感。
  相親對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可能是不方便被別人知道,就連文也不清楚詳細情形。
  在眾人屏氣凝神的視線中,這個人物從車裡踏出了一隻腳。高級的黑色皮鞋一塵不染,金屬製的配件閃著凶猛的光芒。腳和包裹在外的精緻西裝給人一種幹練的印象。明明只看到腳,我們就已經可以感覺到壓倒性的存在感。
  我們接著窺見他的臉部。他的臉很小。不知道是不是混血兒,他的頭髮是自然的栗棕色;因為只是一瞬間從遠處看見,所以不怎麼清楚,但他的五官似乎很立體。
  然後,他的全身終於來到車外。他把一身整齊的西裝穿得非常迷人。他的體型秀氣,手腳纖瘦。散發著知性的眼神正望向天空。今天和昨天的陰天截然不同,是乾爽的晴天。可能是覺得眩目,他瞇起了眼睛。
  他可以說毫無疑問是容貌端莊得不尋常的人物。若是詢問一百個人,應該有一百個人都會如此判斷。
  可是讓我──讓我們真正感到驚訝的,並不是這一點。
  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身影,他便率領著黑衣男,毫無顧忌地朝我們走了過來。
  然後他走到文的眼前,停下腳步。
  「妳就是文嗎,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他心平氣和地吐出這種肉麻的台詞。果然有很多不尋常的地方。
  照理說這個時候的文說不定會羞紅了臉。不過她並沒有臉紅,而我們之中也沒有任何人覺得她會作出那種反應。
  「請問……我可以提出一個冒昧的問題嗎?」
  「儘管問吧。夫妻之間可不能有什麼祕密。」
  他又開始口條流暢地說出這種話了。可是文對此沒有反應。因為還有比這更應該吐槽的大重點。
  「不好意思……請問你幾歲?」
  他先是說了一句「這個問題啊」,然後說道:
  「十一歲。馬上就要滿十二歲了。」
  ──是個小學生。
  我們所有人都呆若木雞的時候,他完全不為所動地看了文的臉,然後來回眺望旅館的建築物。
  身高大約快滿一百六十公分吧,應該比小學六年級生的平均還要高一點。乾脆的講話方式顯示他的頭腦清晰。他的外表可說是相貌堂堂,繼續這麼成長下去,周圍的女孩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不過,他是個小學生。不管再加上什麼優點,都絕對無法推翻他是個小學生的事實。
  雖然他那種高傲的說話方式散發出一股討人厭的感覺,但看著他的模樣再聽他用變聲前類似女孩子的聲音這麼說,看起來就像是勉強自己裝大人一樣,反而讓人覺得很可愛。
  「好可愛喔~」
  神明學姊在後方小聲地這麼說道,卻被耳朵尖的少年聽到了。他轉頭過去狠狠地瞪著她──卻又馬上別開視線。我隱約覺得他的臉頰好像有點泛紅。應該是快要進入青春期了吧,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心裡現在肯定響起了彷彿被朋友瞎起鬨地說著「唔哇,好色喔~」的聲音。
  文雖然對超乎想像的事態發展感到困惑,卻還是發問了:
  「那個……就算要談婚事,還是小學生實在有點……」
  「雖然我現在是小學生,但在七年後就會達到可以結婚的法定年齡。只要現在先訂婚,以後就可以順暢地轉換到未來的婚後生活了。」
  看來他對這門婚事是認真的。
  從思考的基礎開始就被徹底推翻的我們,難以判斷要用什麼話來應對才好。
  「我不覺得延期的做法會有什麼特別的效果。相較之下,我認為馬上訂婚的好處反而比較多,妳說呢?」
  事情就發生在少年開口這麼說的時候。
  「欸,還沒有要回去嗎,好無聊喔~」
  本來應該待在房間裡的女童抱著我的腳不高興地這麼說道。她連草帽都戴了起來,完全準備好要回家了。
  「喂……喂,妳回房間乖乖待著!」
  雖然我小聲地教訓女童,她卻還是很固執地鬧著脾氣。
  「你們從昨天開始就在幹麼啦,我很無聊耶。」
  女童從來沒有參與和文有關的事,也完全沒有掌握住現況。
  這時候,女童飄移的視線忽然停了下來。
  「啊,是小孩子耶。你幾年級,從哪裡來的?」
  女童跑到文的對象身邊,用無憂無慮的笑容向少年搭話。
  「喂,不要妨礙人家!」
  雖然我這麼說,女童還是一點也不在意。
  她會讓態度高高在上的少年更生氣的──我臉色發白地這麼想。
  不過,他並沒有馬上對女童破口大罵,而是仔細地凝視著她的臉。然後,他低下頭來,用悶在嘴裡的聲音回答:
  「我……我是六年級。我是從東京來的。妳呢?」
  「我是四年級。我也是從東京來的喔。」
  「……是嗎,我們一樣呢。」
  說話方式和剛才豪爽的樣子判若兩人,他現在忸忸怩怩地面對著女童。我有一瞬間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低下來的臉頰就像蘋果一樣通紅。看來真的是那麼回事。
  「妳和……那個……後面的男人是什麼關係?」
  少年用手指著我問道。
  「嗯,你說我哥哥嗎?」
  「哥哥啊。那妳哥哥來這裡做什麼?」
  文代為回答了針對我的問題:
  「他是來這裡參加宿營的……而且,他是我的……男朋友。」
  聽到這句話,少年完全不為所動,點頭應了一聲「嗯」。
  「原來如此,我懂了。所以妳對這門婚事才會那麼消極啊。」
  然後他低聲說了「等一下……」之後,依序看著女童、我、文,再重新望向女童,臉頰變得更紅了。
  「也有這種路線呢。」
  他自言自語地這麼說道,深深地點了頭。
  「我承認我們對於婚事的提議有點太強勢了。這間旅館對我們來說有可能會成為很大的資產。我們會用更寬廣的視野檢討各種可能性,再作出適當的判斷。」
  少年這麼說道,對文伸出了手。思緒跟不上事情發展的文雖然困惑,還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手。
  結束之後,他再次用誇張的步伐走向停在門前的車輛。兩名黑衣人趕緊跑過去,打開車門作準備。
  「你要回去了嗎?」
  對於正要坐進車裡的少年,女童朝他的背影這麼出聲說道。他放下剛要抬起的腳,轉過身來。
  女童笑著對他揮揮手。少年就像是覺得她的燦爛笑容很眩目似的一瞬間低下頭,但又下定決心重新面對女童,露出傻傻的笑容輕輕揮手回應她。
  正當大家對情況急速轉變的過程啞口無言的時候,只有瀨崎緊緊地瞪著那名少年。他好像完全把他視為敵人了。

  ○

  事態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惡化,然後又好轉了。我們雖然受到這股激流的玩弄,但結果還是順利解決了問題,我們決定這樣就好。
  「各位,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對這個急遽的轉變最勞心傷神的文露出苦笑,用有點沙啞的聲音這麼說。
  準備好回家,拿著行李在玄關前集合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行人,各自對她說著慰勞的話。
  「有你們大家過來真是太好了。這次真不知道要拿什麼來答謝你們才好……」
  領家制止了這麼說著的文。
  「不需要什麼答謝。我們只不過是依照自己的信念行動罷了。更重要的是,文,妳是社團外第一個學習我們的反戀愛思想的人。希望妳務必讓我們的思想扎根在此地,建立讓反戀愛擴展至全世界的墊腳石。」
  「嗯,我一定會的。要是發現來這裡住宿的情侶氣氛很好,我就會找理由跟他們說話打斷他們!」
  「嗯,我們得到可靠的同伴了呢。」
  雖然我心想旅館經營者這麼做應該不太好,但看到開心地與領家相視而笑的文,就不忍心插嘴了。
  「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給妳添了不少麻煩呢。」
  「我才是!你們一定要再來喔。」
  「嗯,我保證。」
  然後社員們各自向她道別,走出玄關。
  最後我和文道別,正要離去的時候……
  「啊,高砂先生。」
  文這麼叫住了我。
  「真的非常謝謝你……還有,那個……我們以後說不定還有可能要繼續假裝成男女朋友呢。」
  「嗯,的確沒錯。因為問題暫時解決了,我變得有點鬆懈。」
  我搔著臉頰這麼說,文就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到我面前。
  「所以……要不要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呢?」
  我同意了她的提議,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機開始交換聯絡方式。雖然我們根本沒有要交往,我卻莫名地害羞,不敢去看對方的臉。
  「喂,高砂,怎麼了?」
  剛好交換結束,我們把手機收起來的時候,領家就回來催促我了。
  「我馬上過去。」
  「不要拖拖拉拉的,電車就快來了……你們剛才在做什麼?」
  文代替我回答了領家的問題:
  「沒什麼啦。要再來喔。」
  說完,她笑著揮揮手。領家雖然露出有點無法釋懷的表情,還是回了一聲「嗯」,拉著慢吞吞的我走出玄關。

  回程直到途中都是經由鐵道,之後再轉乘渡輪。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內房回到東京必須經過久里濱,但提出這個方案的神明學姊非常堅持不肯退讓。
  我們在最靠近旅館的車站前幾站下車,再稍微走一段路到渡輪搭乘處上船。神明學姊可能有坐過幾次,所以很熟練地替我們帶路。
  女童或許是很高興第一次搭船,興致相當高昂。
  神明學姊利用了這個事實,說著「看吧,讓她這麼高興」來正當化自己的提案。
  瀨崎跟在想在船內探險的女童身邊,看著防止她闖禍。雖然他可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但他願意替我監視女童還是幫了個大忙。
  西堀睡著了。可能是因為晚上很緊張,或是妄想著各種情境讓她睡得不太好吧。
  天沼出乎意料地不習慣搭船,露出疲憊的表情眺望著遠方。
  「真是一場有意義的宿營呢!」
  坐在一旁的領家這麼說道。
  「不過這有很大一部分取決於要把什麼事定義為『有意義』……」
  很難全面肯定她的我這麼一說,領家就擺出了有點不高興的臉。
  我們學習反戀愛理論到半夜,在海邊展開校外活動,還幫助了文──這場宿營發生了許多事。說好聽點是富有多樣性的內容,但說是欠缺統一感卻比較接近實情。
  「不過……還滿開心的。」
  我這麼說完,領家就一瞬間放鬆了表情,可是又馬上恢復嚴肅的面容,乾咳了一聲。
  「我們是為了學習和訓練才舉辦宿營的,有什麼好開心的!」
  雖然她說著這種嚴以律己的話,但在這次的宿營中玩得最開心的人肯定是領家自己。她的表情比起參加宿營之前都還要充滿了活力。
  「可是這樣一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也終於可以放暑假了。」
  我這麼說完,大大鬆了一口氣。這下子終於可以過著學生原本應該度過的暑假,不顧一切地在家裡耍廢了。總之明天就先睡到下午,一步也不要走出家門吧。
  當我如此在腦中排定明天的行程時,領家就一臉不解地歪著頭說道:
  「你在說什麼,我之前就說過了吧,你忘了嗎!我們沒有暑假,八月也要繼續進行活動。」
  聽到這番說得天經地義的話,我逐漸感到全身無力。
  「妳那些話是說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暑假正是和戀愛至上主義這個死對頭拉大差距的絕佳機會啊。」
  用類似教學教材宣傳標語的這句話作結的領家拿出筆記本,寫下今後的行程。看到白紙被墨水漸漸染成一片漆黑,我的希望又再度遭到徹底地粉碎。


  第3章 試論起因於戀愛至上主義之悲劇與其反身式結構 上篇

  1

  領家的宣言進入確實的執行階段。現在明明是暑假,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還是幾乎每天都會到社辦集合,不斷檢討從第二學期開始的作戰計畫,一步一腳印地作著準備。
  對於在本來可以隨心所欲的暑假受到這種徵召,我的確心有不滿。我太懷念去年那徹底頹廢的慵懶日子,有時候甚至會淚濕枕頭。
  可是,可以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同伴頻繁地見面,或許是足以掩蓋過這個缺點的好處。雖然每個人都很有個性,但相處起來也會因此更有趣。而且,看著大家順利累積成果的過程,也能讓我得到過得渾渾噩噩的去年夏天所無法創造的成就感。
  在難得沒有社團活動的今天,我一邊在家裡的客廳呆呆地看著電視,一邊想著這些事。
  「你好久沒有像今天一樣整天在家了。」
  女童在我隔壁的沙發上懶散地吃著洋芋片,一臉漠不關心地這麼說道。
  「今天放假。從明天開始又是一連串社團活動了……盂蘭盆節好像也不放假。」
  我說完,女童依舊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打了個呵欠,搔著肚子回應:
  「真是賣力呢。嗯,你好好加油吧。」
  當我們正在進行有氣無力的對話時,下一個節目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了。這好像是個靈異節目,旁白的說話方式表現著恐怖的氣氛。很有夏天的感覺。
  一般的情侶是否也會兩個人一起收看這個節目,女方在恐怖的橋段抱住男方,或是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呢?「欸,轉台好不好?」「幹麼,妳會怕嗎?」「才……才沒有呢,我不會怕呀……」節目繼續進行,然後出現嚇唬觀眾的演出方式。「呀!」女方抱住男方。男方輕聲笑著把手放到女方的頭上。「妳果然很怕。」「…………(不高興的表情)」「沒事的,我會陪在妳身邊。」「……阿拓♡」給我爆炸吧。我一面在心中哀怨地痛罵親暱的假想情侶,一面用憂鬱的心情呆呆地望著電視。
  詭異的背景音樂和陰暗的畫面的確很有靈異的感覺。
  「嗚……嗯……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換了節目呢。轉台比較好吧?」
  女童從放鬆的姿勢一下子變成僵硬地打直腰桿,這麼說道。
  「怎麼了,妳會怕嗎?」
  我無心地這麼說,女童就用力拍打了我的肩膀。
  「我怎麼可能會害怕這種東西!說到底,人類這種生物可是我創造出來的。我有什麼理由害怕人類的想像!首先,幽靈這種不合常理的東西,根本不可能真正用肉眼看見。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女童用莫名快速的語調這麼說了一長串的話。最後的聲音還有點顫抖。
  「那不用轉台也沒關係了吧。」
  我這麼說著駁回女童的提議,繼續看著這個節目。女童可能是不想被我發現她很害怕,在我的身旁持續盯著電視螢幕。
  女童在節目進行的時候一直處於很僵硬的狀態,有時候會顫抖一下身體,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抓住我的衣服袖子,但本人似乎以為我沒有發現。
  結束之後,女童得意洋洋地如此評價這個節目:
  「……哼,果然是個不怎麼樣的節目。人類製作的東西不過就是這種程度。」
  她的口氣聽起來很高傲,聲音卻完全是虛弱的。雖然我還想要多捉弄她一點,但可惜我已經想睡了,於是我決定就這麼當作沒有聽見。
  「我要去睡了。」
  「……是嗎,我也差不多該就寢了。」

  我一躺到床上閉上眼睛,意識就馬上開始模糊。我去年的夏天因為自甘墮落的生活而日夜顛倒,但今年因為社團活動的關係,我不得不過著早睡早起的生活。像這樣在日期轉換之前就開始有睡意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這時候,我快要中斷的意識被搖了回來。我聽到呼喚我的聲音。
  「……喂,已經睡著了嗎?喂……喂!」
  是女童。她有點困擾地垂下眉尾,態度忸忸怩怩的。
  「……我已經睡著了。」
  「你這不是醒著嗎!為什麼要說謊?」
  「我已經要睡了。要是不早點睡,妳明天也會起不來的。晚安。」
  我這麼說著結束這段對話,女童卻開始更用力地搖晃我的身體。
  「妳到底有什麼事?」
  放棄抵抗的我問道,女童就別開眼神,嘟著嘴回答:
  「……上廁所。」
  插圖008
  要是她尿褲子就麻煩了,我只好和她一起到樓下,帶她去廁所。
  「你應該有乖乖待在原地吧,不可以擅自走掉喔!」
  女童在門的另一邊用高高在上的語氣這麼說道。說話的內容已經完全毀了她的威嚴。
  「我在啦。」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等待女童上完廁所。過了一陣子之後水流聲響起,女童同時走了出來。她用非常自然的動作牽起我的手,朝房間走過去。
  「妳果然很怕剛才的節目吧。」
  我說完,女童就滿臉通紅地反駁了:
  「我才不怕!」
  「那妳為什麼要叫我陪妳來上廁所,妳平常不是可以一個人去嗎?」
  「少囉嗦!」
  女童好像已經連找理由都做不到,只說了這句話就不再開口。雖然她是這種態度,回到房間後卻不是鑽進平常鋪在地上的棉被裡,而是跑到我的床上,從背後緊緊抱住我。她今天的體溫特別高,害我度過了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

  隔天,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全體成員在地上據點集合。掌控風紀委員會的我們找了各種理由從學生會那裡獲得社辦,從此以後便將這裡用來當作地上據點。因為有冷氣,所以我們最近比較常在這裡活動。
  待在這裡的缺點是總是會有想找風紀委員的人到訪,讓我們每次都要切換模式來迎接訪客。可是因為現在是暑假,一個訪客也沒有,讓我們能夠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進行作業。
  「高砂,你幫我把這篇文章打成文字檔。」
  領家親手交給我的紙上有要用在傳單上的手寫文章。她的字很有個人特色,第一次見到會覺得難以辨識,不過因為我跟在她身邊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已經習慣了。
  「好。」
  我將拿到的原稿放到閱讀架上,開始在鍵盤上打字。喀噠喀噠的規律聲音在社辦裡迴響著。
  我將領家的文章打成文字檔,透過社內的檔案伺服器共享。
  「西堀,我弄好了。」
  「嗯。」
  我把檔案的位置告訴西堀,她便將內容置入排版軟體。她會用軟體編排傳單的實際版面。
  當我們正在製作傳單的時候,瀨崎正根據學校的行事曆研擬著展開革命運動的計畫,或是辦理偽裝成風紀委員參加各種活動的手續,一手包辦我們與外界的聯繫。
  神明學姊單手拿著電烙鐵,正在維修演說用的擴音器。她今天好像要在內部安裝便宜的手心尺寸單板計算機。她有提到Flash ADC和Digital Shaping之類的詞,但我不太清楚詳細情形。這個人的興趣範圍真的是謎團重重。
  擅長書法的天沼正在橫布條上揮毫寫著標語或要加在傳單裡的文字。
  當現充沐浴在夏日的燦爛陽光下和朋友或戀人玩樂暢談,快樂地將一去不復返的高中暑假轉變成一生的美好回憶時,我們正在沒有陽光的室內默默地專心進行推動反戀愛運動的作業……雖然明顯有種浪費青春的感覺,但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除此之外就沒有能夠生存下去的道路了。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寫完文章,一瞬間閒下來的領家自言自語般如此咕噥道。其他的成員一聽到這句話,都忍不住停下手邊的作業。
  不過,大家又馬上重新開始各自的工作。我們曾經好幾次對自己這麼提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方法呢──可是不管怎麼問,我們都得不到解答。所以我們只能將這個無可避免的根本性問題放到括弧中,盲目地往前邁進。
  這一點,領家是最清楚的。她用雙手使勁拍打自己的臉頰,說了一聲「好」來重新提振精神,用猛烈的氣勢著手進行下一項作業。其他的社員也被她的模樣感化,逐漸提高在工作上的專注力。
  在醞釀出這種悲哀卻強烈的向心力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辦──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
  因為意想不到的訪客,所有社員都慌慌張張地把和「反戀愛」有關的物品收起來。用嚇人的草書寫著「殲滅現充」等字的白板被翻過來,用圓潤的字跡夢幻地寫著「歡迎來到風紀委員會☆」的那一面則轉到了正面。
  「請……請進……」
  領家稍微提高了聲調說道,門打開,有兩個穿著學生服的女生走了進來。
  一個人的瀏海長到蓋住了半張臉,嚴重的駝背,有氣無力地走過來。另一個人很高挑,帶著輕鬆的微笑沉著地走著。她們兩人都非常有特色,這種組合更是讓人摸不著頭緒。
  插圖009
  「……有什麼事嗎?」
  領家帶著戒心這麼說,駝背的女生就點點頭,開口說道:
  「我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長──上落合。我今天是為了求助於各位風紀委員才來到這裡的。」
  與其說她是語氣生硬,感覺比較像是懶得說敬語。不過和外貌與態度相反,她的聲音清澈得令人驚訝。
  「好……好的……如果我們可以幫得上忙……」
  可能是被自稱上落合的她那壓倒性的存在感震懾住,平常總是表現得咄咄逼人的領家變得有點卑微。
  我從架子上拿出社團手冊偷偷查閱。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社長是上落合茵,社員數不明,活動內容不明,編輯者附註:「不清楚」。這些資訊沒什麼用,總之他們好像就是這樣的社團。
  上落合擅自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用手勢要求別人送上飲料。神明學姊趕緊去準備茶水。另一名社員依舊滿臉笑容,把手放在上落合的椅背上,站在她的後方。雖然我們過去以風紀委員的身分行動的時候就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但這兩個人似乎是其中特別棘手的類型。
  喝下一口茶的上落合大吐一口氣,對幫忙泡茶的神明學姊道謝後,開始自我介紹:
  「超自然現象研究社會研究超自然現象。目的是透過研究超自然現象來加深對超自然現象的理解。」
  「原來如此。」
  雖然領家這麼附和,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理解了什麼。不過在缺少吐槽的情況下,說明繼續了下去:
  「這個世界充滿超自然現象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超自然現象會普遍出現在我們周遭。而這個學校也不例外。」
  上落合這麼說完以後又喝了一口茶,然後繼續說下去:
  「你們聽說過關於『校園七大不可思議』的事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的社員都點了頭紛紛回答:
  「『西棟三樓的禁用廁所』。」「我曾經聽說過『家政教室的染血縫紉機』和『二十三時五十九分六十秒的迴廊』。」「『校門前的紅綠燈童謠』和『洗牌女』很有名呢。」「在一年級生裡面,大家都知道『千根針』、『第二軟式棒球社的四壞保送』、『月影研究會』等傳說。」
  我也知道其中幾個傳說的內容……可是明明是七大不可思議,現在卻已經舉出八個了,這樣沒關係嗎?
  「原來如此,那這樣就好說了。我們身為超自然現象研究社,正在研究這所學校的七大不可思議,也計劃在校慶辦展覽或發放整理了研究成果的書籍。我們現在已經發現有十八個鬼故事被列舉為七大不可思議了。」
  這樣根本就已經不叫七大不可思議了,但他們的研究本身卻讓我很有興趣。上落合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雖然研究超自然現象,但並不會採取盲目堅信任何神怪事件的態度。我們會先盡可能地追蹤傳說形成的原因,證明它是不是真的超乎常識的現象。這些幾乎都是『杯弓蛇影』。比如說剛才提到的『五十九分六十秒的迴廊』,似乎就是因為加上閏秒和對其處理不當所引發的問題而在在不知不覺中自動發展成鬼故事的,我們已經以相當的精確度確認到這一點。我們就這麼解開了幾乎全部的七大不可思議之謎。」
  上落合這麼說完以後,「呼啊」一聲打了個慵懶的呵欠。雖然她的態度非常瞧不起人,硬派的作風卻讓人很有好感。
  「可是……我有一個地方實在是搞不懂。」
  她這麼說到一個段落之後,便舉高喝乾的杯子要求續杯。雖然她的態度傲慢,但現在所有社員都因為話題很有趣而興味盎然地聽著。
  另一名社員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和我對上眼的時候還點頭行了一禮。我也輕輕低頭回應她。我看到她手上拿的筆記本邊緣寫著名字──姓氏是「圓阿彌」。
  神明學姊再倒了一杯茶,上落合就慢慢地開始說道:
  「這棟社辦大樓有著很悠久的歷史。雖然經歷過幾次擴建和裝潢工程,現在好像還是有很多地方殘留著落成當時的影子。然後──這種富有歷史的建築物肯定會出現一兩個幽靈。
  那女孩是電影研究社的社員。她似乎曾和社員們一起連著幾天幾夜都住在社辦大樓,熱衷於拍攝和剪接或是聊電影。男女像這樣混在一起建立緊密的關係,最後當然會出現談情說愛的情形。電影研究社和她也不例外──
  暑假的時候為了準備校慶,文藝類社團會非常忙碌。電影研究社也會為了自製電影而努力奮鬥。其中某一天,同時也是暑假中的返校日前一天,社員們說要回到好久沒有回去的家,把她一個人留在社辦。把自己負責的工作做到一個段落以後,她也踏上了歸途。那天是個滿月之夜。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在路上看到一對身穿浴衣的男女。他們是電影研究社的社員,而男方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意中人。他們兩人感情融洽地走在一起,自己卻是一個人疲憊不堪地走著……據說她自從那一天起就行蹤不明了。
  從那次事件發生以來,據說只要有男女快要在這棟社辦大樓做出傷風敗俗的事情,就會有人來敲門。他們趕緊穿好衣服打開門以後,發現門後是個穿著制服的女生。問她是誰,她也完全不回答──這時候,情侶之中的女方開始覺得脖子附近很癢。她摸了脖子,發現觸感溼溼滑滑的。把搔過癢的手指拿到眼前一看,手指染成了一片鮮紅。男方注意到──自己女朋友的脖子就像是被繩子勒過一樣,出現了一道滿是鮮血的痕跡。
  他們望向教室的入口,穿著制服的女生卻已經消失了──故事的內容就是這樣。」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竟然當非現充當到變成地縛靈,她簡直是我們的大前輩。感到恐怖的同時,我甚至會湧上一股敬愛之情。
  領家的眼裡還含著眼淚,在口中小聲呢喃著「現充爆炸吧」。要不是有專程來找風紀委員的兩個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社員,她肯定已經尖聲大叫出來了。其他的社員也都各自露出悲痛的神情聽著上落合說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裡只有現充受害,我們是安全的,所以以一個鬼故事來說,恐怖感相當薄弱。這種故事反而讓我們覺得很爽快。
  「真是悲傷的故事呢……可是,這和我們風紀委員有什麼關係呢?」
  「嗯,關於這一點……」上落合這麼起了頭以後,完全不覺得羞恥地坦白說道:「我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對異性抱有愛慕之情過。所以我當然不曾有過男朋友,也沒有做過淫穢行為的經驗──雖然這個故事還有很多需要查明的部分,但我卻覺得自己這一點可能會對調查造成障礙。畢竟這個故事的核心是感情糾紛,這是我完全無法想像的領域。所以──我才會想到要找廣泛接受學生戀愛諮詢的風紀委員尋求協助。所謂術業有專攻,關於戀愛的故事還是交給戀愛的專家來處理才是最好的。」
  她說得這麼乾脆,反而讓人覺得很痛快。她用和剛才完全相同的態度吐露自身戀愛經驗的缺乏,將這一點和請求我們協助的決定連結起來,然後再次要求續杯。本來愣住的神明學姊急急忙忙地開始動手。
  「原來如此,可是……」領家有點焦慮地回應上落合的話:「我們處理的對象是實際上的戀愛問題,鬼故事是否適用我們的方法就……」
  「那也沒關係。既然這個故事有提到一定的細節,那一定就是以過去實際發生過的戀愛問題為基礎所構成的。所以你們要處理的是過去實際上存在過的學生的戀愛問題。」
  領家聽到這番話,目光暫時停在桌子上思考了一陣子,然後點頭說道:
  「我了解了,我們會提供協助。」
  「嗯,拜託你們了。我們之後會提供我們到目前為止得到的詳細情報。那麼,今天就先失陪了。」
  上落合這麼說著,用一副費勁的樣子站了起來,靜靜地離去。另一名社員圓阿彌也掛著笑容跟在她身後,在離開社辦的時候點頭行了一禮。
  社辦籠罩在沉默之中。存在感極強的訪客離去以後,我們很難再回到先前所做的工作上。
  「……對了,我們沒有問對方的聯絡方式。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高砂,拜託你了!」
  領家這麼說著,把紙筆交給了我。天沼這個一年級生都入社了,這種雜事還是由我來負責。可是因為沒有時間抱怨,我馬上跑出社辦追人。
  在階梯前,我捕捉到身高較高的社員──圓阿彌的身影。
  「那個,不好意思!」
  我這麼叫著出聲,她就用順暢的動作轉過身來。雖然她和剛才一樣溫和地微笑著,卻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
  「我們還沒有……問到聯絡方式……而且也不知道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辦在哪裡。」
  我這麼一說,她就說了「也對」並輕輕地笑了。
  「雖然那女孩非常敏銳……有些地方卻有點散漫。」
  圓阿彌如此評論身為社長的上落合,然後告訴我聯絡方式和社辦的地點。我將這些資訊寫在紙上。
  「我們對這件事也幾乎是放棄的狀態……所以,你們不用太投入,用輕鬆的態度協助我們就可以了。」
  她這麼說完,最後加了一句「失陪了」並鞠躬,便走下階梯。
  線索這麼少,查出所有細節的可能性或許的確是極度趨近於零。不過──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們可不能允許自己將可能和我們懷有相同志向的女學生擔任主角的鬼故事置之不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對我來說,這項調查感覺非常有趣。

  2

  我們用對方提供的聯絡方式發了電子郵件,過了不久,上落合就將與鬼故事有關的詳細資料傳送過來了。看來過去的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社員也曾經調查過這個事件,資料有著許多分歧。不過,每份資料都欠缺決定性的證據,真相依然模糊。
  「原來如此……看來這個主題相當棘手呢。」領家瀏覽著資料繼續說道:「這裡找不到什麼可以深入調查的線索。這個時候這麼做如何?我們就只以旁觀者的立場參與這件事,讓他們負責積極的調查工作,我是打算以這種方針來行動……」
  以她來說,這個意見相當消極,不過其他的社員都點頭贊同了她的想法。
  「這樣就好。」「畢竟好像得不到什麼成果嘛。」「要是太深入,連我們都被詛咒就糟糕了呢。」「這種東西只要進行正式的驅邪儀式就結束了。」
  雖然社員們之間都瀰漫著消極的氛圍……我個人卻抱有非常強烈的興趣。
  「不,先等一下。這個鬼故事和反戀愛的關係非常密切。對我們來說,應該也有好處吧。」
  我這麼反駁,領家就在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意嘲弄我:
  「話說回來,我記得你對占星也有興趣。應該很喜歡這種超自然類的話題吧?」
  「不,不對。妳是因為害怕鬼故事才不想要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的吧!主張科學式反戀愛主義的我們,怎麼可以害怕什麼靈異現象!」
  我一指出這一點,領家的肩膀就顫抖了一下。看來被我說中了。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這個鬼故事的內容是現充一旦想要做出現充行為,就會有幽靈跑來妨礙。這應該可以直接用來抑制這所學校的現充化。只要透過廣泛散播這則鬼故事,就有可能讓現充害怕,消滅想要以在學校內和戀人共享祕密情事這種只有學生可以被默許的特權性情境,來裝飾一頁青春的現充。」
  我在說話的過程中建構著理論。
  「最重要的是,這則鬼故事中的女學生是我們的同伴。她是被現充殘害,在戀愛至上主義下不得不選擇死亡的被害者──所以我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我胡亂編出這些句子的同時,連自己也開始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對的。
  「高砂,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領家好像對我說的話很感動,眼裡含著淚水說道:「那好吧。關於這件事,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全力以赴吧。然後關於這次作戰的指揮,高砂,就全權交給你負責!」
  其他的成員好像也和領家有同樣的感受。大家都看著我點點頭。
  雖然我只是放手一搏,卻這麼莫名其妙地成功說服大家了。
  所謂的鬼故事正是夏天的特色。雖然專心準備第二學期以後的反戀愛活動是很好,但偶爾投入這種乍看之下脫離正軌的事情也不錯。
  於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在我的主導之下,全社團出動進行鬼故事的調查。

  ○

  上落合一開始所說的話和之後提供的資料中,關於鬼故事中的女學生遭遇到的事有著非常仔細的情報。雖然這也有可能是為了讓鬼故事具有真實性而創作出來的情節,不過倒不如說,當作是以實際上發生的事件為基礎反而會比較自然。關於這一點,我們和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意見也是一致的。
  於是我決定透過從不同於過去的視點深入挖掘這個情報,試著盡量接近女學生的實像。
  以要素來說,我們已經得到了很豐富的情報。接下來只要思考看看怎麼組合就可以了。

  首先,我為了尋求協助,來到天文研的社辦拜訪其社長。
  上一次,我們為了掌握風紀委員會,需要當時身為風紀委員長的天文研社長協助,所以曾經拜訪這裡。因此,這次是我的第二次來訪。
  社辦的入口依然是一片混亂的樣子。我看著放在入口,戴著聖誕帽的圖騰柱,敲了敲門。
  「托~恩~海~恩~」
  雖然還是和往常一樣摸不著頭緒,但這應該是可以進去的意思吧。我轉動門把,開門走了進去。
  井然有序的房間和先前來訪時沒有什麼不同,天文社社長就拿著厚厚的書坐在裡面。他戴著半框眼鏡,大大的眼睛正沿著紙面上的文字移動。
  這時候,他可能是注意到我走進來,眼神離開了書本,轉頭面向我。
  「原來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學校裡沒有人能與他正常交談,他是個有名的狂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卻願意正經地說話。我簡單行禮,回應道「好久不見」,然後往前走到室內中間。
  他請我坐下,幫我泡了咖啡。味道很純淨,這樣的話就算是黑咖啡也很好喝。
  「所以,你今天來這裡有什麼事?」
  我在休息一下之後被他這麼問道,於是開始說明風紀委員要調查鬼故事的前因後果,並簡單介紹了其內容。
  「原來如此,你是想要從『滿月之夜』這個條件去引出什麼情報吧。」
  該名女學生看到心上人和其他社員親密地走在一起時是返校日的前一天,而且那天是滿月之夜。雖然也有可能是為了讓故事更有趣而附加上去的無意義裝飾,但我覺得試著挖掘看看說不定可以得到不錯的情報。
  「談起來這麼快真是幫了我大忙……然後這是……」我從書包裡取出紙張,拿給他看。「過去五十年內的暑假返校日清單。」
  他把紙拿在手上細看,然後取出插在胸前口袋裡的鋼筆,在清單上列出的返校年月日上畫了幾個圓圈。
  「與條件相符的就是這些了吧。」
  他若無其事地這麼說著,把筆重新插回胸前的口袋。
  「那個……請問你記得月亮的盈缺嗎?」
  「你在說什麼啊,只要記得幾個常數,計算一下就知道了。」
  雖然他說得很簡單,但這應該不是一般人靠心算就可以快速算出來的東西。
  「不過滿月這種東西也有程度之分。如果條件更寬鬆一點,可以列入候補的年份還會更多。」
  「……說得也是。」
  「可是既然故事中特別提到這個情報,說不定還有什麼原因。比如說……如果哪個重要的日子在晚上正好是滿月的話,這件事就會在民眾間引發話題吧?除了滿月以外,當天有可能還有什麼其他的事件。」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對。」
  這說不定可以和其他的情報組合起來。雖然是個可疑的鬼故事,但像這樣開始調查以後果然很有意思。
  在這之後,我和他愉快地閒聊了一陣子。他具有一般人所沒有的獨特眼光,明明只是聊著日常話題,他卻可以讓我感到驚奇。
  「不過你果然站在很多災多難的位置呢。」他從壺裡倒著第二杯咖啡,這麼說道:「著眼於這個立場的特異性,或許反而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對於這種抽象的說法,我模糊地回了一句「是……」,他就揚起一邊嘴角,露出獨特的笑容。

  ○

  另一個線索在於電影研究社。傳說明確地指出鬼故事中的女學生就隸屬於這個社團,有可能可以從這裡找出什麼情報。說不定可以把這些情報和在天文研獲得的線索組合起來。
  我們以前也曾經以風紀委員的身分和電影研究社接觸過,所以比起交給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由我們去拜訪比較能夠讓談話順利進行。
  因此,我現在來到了電影研究社的社辦前面……卻聽見有怒罵從裡面傳了出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受不了學姊……妳的品味真是過時到極點!」
  「一股腦地用觀眾難以理解的技巧,就只是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我再也沒辦法和學姊一起做事了!我要離開這裡!」
  「這樣正好!別再來了!」
  裡面好像變成一個砲火猛烈的戰場了……我覺得在這裡一邊偷聽一邊等待也不太好,於是敲了門。
  剛才傳出來的爭論聲在這個時候頓時停止。然後經過一段空白,一個耳熟的聲音回應了我:
  「……請進。」
  我走進去,看見兩個女生一臉尷尬地站著。一個人是升到三年級,當上了社長的上峰;另一個人從緞帶的顏色看來,應該是個新生。看來她好像招收到新社員了。
  社辦裡的東西比我之前過來的時候還要多,感覺變得很熱鬧。
  「啊,我記得你是風紀委員會的……高砂學弟,對吧。」
  原本表情嚴肅的上峰認出我以後便搔搔頭,勉強擺出笑容說道。一年級生雖然露出一副心想「誰啊?」的表情,還是對我點頭行了一禮。
  我也輕輕低下頭,然後回應:
  「好久不見了。不好意思,妳們好像……正在忙。」
  我這麼說完,上峰就狠狠瞪了學妹一眼,然後再次對我露出笑容。
  「不,沒關係的。我們平常就是這樣。」
  ……平常都保持這種狀態,以一個社團來說應該相當糟糕吧。雖是別人的事,但我感到有點不安,不過還是決定先放到一邊,開始切入正題。
  「其實這次是我們有事情想要拜託……」
  我這麼開場,然後簡單說明了我們決定協助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緣由,以及鬼故事的內容。
  學妹一開始沒有表現出興趣,只是做著自己手上的工作,但隨著對話的進行,她好像也開始關注這件事,最後則專心地聆聽著我所說的話。
  上峰似乎也被我的話激起了相當強烈的好奇心,聽著故事的表情充滿了活力。
  「所以,我是來電影研究社找找看有沒有什麼線索的……」
  「原來如此。可是,這大概是幾年前的事?畢竟我們是只有歷史特別久的社團,所以如果不知道大概的年代……」
  聽到上峰這麼問,我說出了在天文研得到的線索:
  「這是清單,如果是不太新又不太舊的年代,應該是這附近……」
  我這麼說著,指出大約三十年前的某一年。
  「你們做的事情真的很有趣呢。感覺好像偵探喔。」上峰笑著這麼說。「對了,當時的底片搞不好還留著……」
  她馬上走向社辦角落的一個混亂置物區,拖出一個年代久遠的破爛紙箱,開始在裡面翻翻找找。
  剛才和上峰吵架的學妹也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出手幫忙。她們很有效率地互助合作,沒有我插手幫忙的餘地。
  「啊,一定是這個沒錯!」
  學妹很開心地大叫。上峰看了之後也發出歡呼,兩個人高興地擊掌。
  「馬上播出來看看吧!」
  學妹和上峰匆匆忙忙地在社辦內到處跑,準備播放。雖然事情的進展開始和我的意志沒有關係……但是對我們來說,她們願意積極協助調查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室內的電燈被關掉,夕陽的紅色光芒微微地透過窗簾照射進來。
  「要開始嘍……」
  隨著這個口號,膠卷發出輕快的喀啦聲開始轉動。
  「呃,這應該是……祭典吧。」
  底片的老化和昏暗的畫面讓影像看起來不太清楚,不過這似乎是拍攝祭典的影片。浴衣裝扮的男女、穿著T恤和短褲到處跑的小孩子……這應該是個夏日祭典。
  從攤販的屋頂下方流瀉出來的光線絢爛地照耀著夜晚的神社境內。以此為背景,對熱鬧的祭典興奮不已的人們四處走動。雖然畫質不好,卻是非常夢幻的影像。
  ……這時候,影片突然中斷了。
  「奇怪,只有這些嗎?」
  「怎麼會這樣,膠卷還很長,有人會用得這麼浪費嗎……?」
  學妹和上峰這麼互相說著。
  「對了,看看活動紀錄的話……」
  上峰如此說道,同時跑到雜亂地插著各種東西的架子前,在黑暗中抽出一本資料夾。
  「嗚哇,這本夾子好破爛。等等該換了。」
  上峰這麼低聲說著,開始翻頁。因為光線太暗,我看不太清楚,不過裡面好像簡單記錄著社團做了什麼事,拍了什麼影片又取了什麼標題。
  「……沒有。」
  上峰一臉愕然地說道,學妹就說「妳有仔細找嗎,學姊」,同時和她頭貼著頭確認。
  「真的耶,只有這裡缺頁了。」
  遇到這種反應,我也請她們給我看資料夾。
  「這一頁是不是被撕掉的……?」
  資料夾的圓環上殘留著些許紙片。
  「真的耶。」「這是怎麼回事……」
  當我們的注意力如此被活動紀錄吸引住的時候──
  原本黑暗的畫面上突然開始映照出某種影像。我忍不住身體一震。
  上峰叫出「咿」的一聲,學妹就……
  「學……學姊,妳在怕什麼啦。」
  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原本只是一團白色影子的東西漸漸出現明顯的陰影,這才看得出是一個人影。是一名長髮女性。雖然看不清楚,但她是個美女。她微微揚起嘴唇兩端,露出淺笑──
  這個瞬間,影像忽然中斷了。
  一陣寂靜降臨在社辦。
  沒有人能夠出聲說話。
  過了一段時間,心跳平穩下來之後,我才終於擠出聲音說道:
  「這……這到底是什麼呢?」
  「……誰知道。」
  上峰用完全沙啞的聲音這麼說。學妹好像還沒有振作起來,只是恍惚地注視著不再播放任何影像的螢幕。

  我們的驚恐在進行整理的過程中漸漸淡去,結束以後則得出了「應該只是沒拍完吧」的結論。
  「欸,妳剛才嚇到不行吧。」
  上峰一副開心的樣子對學妹這麼說……
  「學姊才是被嚇得亂七八糟吧!那聲『咿』是怎樣啦。」
  學妹就不甘示弱地反過來和她爭論。
  我在開門之前聽到她們的聲音,還擔心是不是快要決裂了,但看來事情並不那麼回事,只是家常便飯。
  「好了,不要廢話了,快點重新開始做事吧!」
  「好啦好啦。」
  雖然她們兩個人乍看之下感情很不好,但這麼走進她們之間仔細一看,我才覺得這說不定反而是兩個人感情很好的證據。
  這個以前和我們接觸過的社團,從只有上峰一個人的狀態變成迎接新社員的加入,還相處得這麼融洽,讓我感到很開心。我帶著新得到的情報和這個好消息,離開了電影研究社的社辦。

  ○

  後來某一天,為了報告到目前為止的調查結果,我來到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辦。
  相對於社辦大樓有的教室數量,社團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因此,多個社團共用一間教室的情況是很常見的。雖然這一點有時候會變成爭端的導火線,但有時候也會因為這種混合而形成獨特的文化。
  超自然現象研究社和農業研究社、烹飪社、飼育社的家畜部門在同一間教室。
  我在接近夜間的傍晚來到社辦,發現上落合正在和其他社團的成員圍在一起吃著火鍋。不知道為什麼,室內的照明被關到了最暗。他們在夏天煮火鍋,所以熱氣逼人,但大家都用扇子搧風或是把腳泡在裝了水的水桶裡,想辦法忍耐著。
  一注意到我走進教室,上落合就說了聲「嗨」並簡單舉起手打招呼,然後拿盤子分裝火鍋料,連著免洗筷一起遞給我。
  「你們在做什麼……」我接過盤子這麼說,吃了一口。「這也太好吃了吧。」
  聽到這句讚賞,圍在火鍋邊的其他社團的成員都出聲表示:
  「這是我們煮的,當然好吃。」「蔬菜也很好吃喔。」「裡面用的肉是今天現宰的。」
  上落合點點頭,開始解說:
  「使用這間教室的各社團正在互相合作,舉行慣例的火鍋會。農業研究社提供蔬菜,飼育社的家畜部門提供肉,然後由烹飪社來料理。而超自然現象研究社提供的則是鬼故事。在夏天吃火鍋當然會熱,像這樣讓精神感到陰涼就剛剛好了。」
  接著各社團對我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農業研究社會使用校地裡的田來種植蔬菜。他們使用自豪的有機栽培法,肥料似乎是從運動場旁邊的蹲式廁所取得的。他們興高采烈地說運動類社團的人吃的東西可能比較特別,所以排泄物比一般人更優質,田地的生長情況和老家截然不同,不過這實在不是正在吃飯的時候會想要聽到的事情。
  烹飪社就如其名,是會在學校烹煮食物的社團。據說一開始只是為了便宜又簡單地解決午餐才在同伴間發起的活動,他們卻漸漸迷上了料理的深奧。也有因為手藝變得太好而讓家政課的老師哭著喪失信心的逸聞。
  飼育社的家畜部門原本是在飼育社這個單一的社團名義下活動的,不過將動物作為玩賞用的大多數社員疏遠了為了宰殺來食用而飼養動物的一部分社員,所以才會像這樣分開來。雖然社團名稱是共通的,他們和主流的飼育社卻是水火不容。他們的社團標語似乎是「養起來可愛,吃起來美味」。
  待在這裡太久也不好意思,所以我馬上簡短地報告了我目前為止所作的調查。我提到借助天文研的能力來推測的日期與年份,還有在電影研究社看到的膠卷。
  聽到這些話的上落合一邊在我的盤子裡盛裝新的食物一邊說道:
  「原來如此,你們幫了不少忙呢。老實說我並不期待這麼多的幫助,所以很驚訝。」
  她用聽起來不太驚訝的平淡語氣這麼點頭說道。接下來,她展開了評論:
  「鬼故事中的女學生會落入失意的深淵,就是因為目擊到心上人和別的女生親密地走在一起的樣子。再加上祭典的影片──那兩個人去的地方會不會就是附近神社的夏日祭典?為了這場約會,女學生才會被硬塞了工作──或許是拍攝夏日祭典的工作。所以她才會在現場看到那兩個人。」
  上落合這麼推測,然後飼育社家畜部門的女生便發言證實了這件事:
  「往那一帶再走一段路會有間大神社,每年的那一天都會舉辦祭典。我們今年也會去擺攤。」
  雖然她用開朗的語調這麼說,但我一想到他們飼養的動物又會被宰來販售,心情就變得很複雜。話雖如此,這個火鍋裡的雞肉真的超好吃。
  「嗯,事情愈來愈明朗了呢。為了調查詳細情況,去那場祭典看看應該比較好。日期正好也快要到了。」
  上落合這麼說完,便轉頭看向我。她的瀏海遮住了臉,讓我無法觀察她的表情。
  「希望你務必來參加。只要有男女在一起,那個幽靈說不定就會因為嫉妒而出現。」
  「哈哈……」
  我覺得她是在開玩笑,所以輕聲笑著回應,但她這麼說似乎是認真的。
  「如果你害怕的話,我會找別的男生一起去,怎麼樣?」
  被她這麼一說,我也很難拒絕了。
  「不……不會,我可以。請妳一定要讓我參加。」
  「很好,那就拜託你了。」
  上落合這麼說完,傾斜脖子發出喀啦的聲音,說著「那麼……」並放鬆肩膀。圍在火鍋邊的其他成員都咕嚕一聲吞下口水,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她一開始說話的態度就像在閒聊一樣,故事內容卻愈來愈恐怖……

  我明明只是來報告而已,結果卻聽她講了一陣子鬼故事。在這之後,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走廊上讓我感到有點可怕。

  ○

  祭典的前一天,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如往常地在地上據點活動。我也會利用社團結束後的時間去執行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委託,讓針對第二學期的反戀愛計畫準備工作可以順利進行。
  「好,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終於快要準備好正式和現充戰鬥了!」
  領家這麼說著做結尾,社員就一個接一個離開社辦,最後只剩下我和領家兩個人。
  「……話說回來高砂,超自然現象研究社那邊怎麼樣了?」
  在夕陽餘暉穿越百葉窗照射進來的社辦裡,領家看準我的手停下來的瞬間,這麼向我搭話。
  「對了,我很少跟大家報告呢。我一個人作了不少調查……線索漸漸集中起來了。」
  我這麼說完,又說了自己去天文研和影研,以及被抓去參加火鍋會的事情。
  領家聽完我的報告,首先為電影研究社的上峰過得很好一事感到開心。
  「原來如此,有新社員加入了啊……真是太好了。」
  我想起我們為了解決上峰的問題而採取的策略雖然最後失敗了,結果卻讓我們彼此都受到鼓舞的事情。
  「所以……你要和上落合同學一起出發去夏日祭典吧。」
  領家有點沉著臉這麼問道,我點點頭回應她。
  「沒什麼,只不過是去調查有沒有新的線索而已。反正是晚上去,不會妨礙到社團活動的。」
  我這麼說完,領家的表情就更不服氣了。
  「我想說的不是那種事……算了,什麼時候要去?」
  「明天。」
  我如此回答,領家就注視著地面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這麼提議:
  「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我也一同參與那場祭典吧。」
  聽到這句話,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領家同行的我不知所措。我看著她,發現她低著頭微微羞紅了臉。
  「不,其實……這次的調查也沒有那麼重要。畢竟也算是試著去碰碰運氣,完全不保證可以得到更多情報。我覺得投入太多人力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肩負身為議長的責任。在校外的活動,我有義務監督社員的……」
  「什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啦。只是夏日祭典而已,又沒有危險。」
  我這麼說著,慎重地拒絕了領家的過度保護──她卻還是不肯善罷干休。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一起去嗎!你一定是想要去夏日祭典這個夏天的現充御用景點,和碰巧遇見的女人一起玩樂吧!」
  「什麼碰巧遇見……我怎麼可能那麼想!」
  我拿出氣勢這麼說,逼近領家。她慢慢往後退,背部卻馬上碰到了牆壁。
  「你……你想嚇唬我……也是沒用的!我不屈不撓的鬥志是不會被那種……」
  「我說妳啊……」
  我無奈地大步縮短距離,接近到伸手就能夠碰到臉的地方時,領家就緊緊閉上眼睛。
  我對領家的臉伸出手──輕輕捏了她的臉頰。
  領家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她和我四目交接。她的臉頰變得愈來愈紅。
  「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可惡的事。」
  「……為什麼你可以說得那麼肯定?」
  被我捏住臉頰的領家不方便說話,用口齒不清的語調這麼說。
  「那是因為我已經為反戀愛奉獻出身心了。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小聲而快速地補充說道,領家卻沒有聽漏。
  「……你喜歡誰?」
  「這……妳知道的吧。沒有必要重新再說出……」
  這時候,領家的背部離開了牆壁,向前傾斜身體。而她的頭當然就埋進了我的胸前。
  「……說出來。」
  她的聲音甜蜜地搔弄我的耳朵。距離太近了。她的氣味和溫度當然會清楚地傳遞給我。
  「那個……喂,妳怎麼了?」
  雖然我想辦法打岔,領家卻沒有讓步。
  「說出來。」
  她剛才還嚴格地表現出議長的形象,現在卻如此在我胸前撒嬌。這種反差把我的腦袋攪得亂七八糟。
  我下意識把手伸到領家的頭部後方,梳理她的頭髮。於是將臉埋在我胸前的領家發出「嗯……」一聲融化般的聲音。
  「我喜歡的人是,那個……」
  「……嗯。」
  我正打算下定決心說出口,剛好就在這個瞬間。
  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
  我和領家立即分開。臉好熱。我覺得自己的順勢而為,好像讓頭腦變得有點奇怪。
  領家掛著一張通紅的臉搖搖晃晃地走向桌子,像是癱倒一樣坐進椅子裡,然後突然趴到桌上。
  我稍微等待心臟的脈動平穩下來,再打開門。
  門外的人是另一名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社員──圓阿彌。
  我覺得讓她看到那個狀態的領家會讓我難以解釋,所以我和她一起走到教室外面。
  「先前受了妳不少照顧。」
  「不不不,你們調查出那麼多事,幫了我們大忙呢。別看小茵那樣,她真的很感謝你呢。」
  她這麼說完,優雅地笑了一聲。從她用名字稱呼上落合來看,可以知道她們的交情非常好。不容易展現出感情的上落合在她面前就會吐露心聲嗎?雖然我不是西堀,還是會作出各種想像。
  「那麼,關於明天的祭典……高砂學弟,你可以來嗎?」
  「是,我還記得。啊,對了……」我想到領家的事,很快地說道:「我也可以找其他的社員去嗎?」
  「當然了。」
  圓阿彌很開心地說道。
  「小茵也會高興的。其實她很喜歡熱鬧。啊,還有我當然也會去喔。」
  聽到聲調有點愉快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那麼明天見。」「好的,我很期待。」
  我和圓阿彌這麼說完就道別,再度回到風紀委員的辦公室。
  「……你剛才在做什麼?」
  「啊,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人,我們在談明天的事。」
  剛才面向窗戶的領家一臉納悶地望向我。她的臉頰上還留有微微的紅暈。
  「她說社員可以一起去。所以,如果妳願意來……那個,我也很高興。」
  我一說完,領家就撇開了臉,語速很快地回應:
  「既然你這麼拜託我,那就沒辦法了。身為議長,我也不得不去。」

  於是我們決定出發去學校附近的神社參加夏日祭典。


  第4章 試論起因於戀愛至上主義之悲劇與其反身式結構 下篇

  1

  然後到了隔天,祭典當天。
  在前往學校的途中仔細眺望,可以發現神社周圍隱約有點熱鬧。
  雖然每增長一歲,這種感覺就會漸漸變鈍,但我還記得小時候特別期待祭典的記憶。從低矮的身高看過去,排列在參道上的攤販那照耀如驟雨般夜路的光線,能使幼小的心靈激起漣漪。
  我稍微沉浸在這樣的懷舊情懷中,今天依然前往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像平常一樣進行活動。在不需上課,可以專心投入反戀愛的這個暑假,社員的能力都訓練得非常好,能夠很有效率地做好工作。
  當我在比平常更早的時間收工,宣布自己要回去之後,其他的成員也都說今天到此為止,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我把和超自然現象研究社會合的地點告訴領家,先回家放東西,再前往那間神社。

  神社周圍已經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就連要走到目的地都相當辛苦。擺好的攤販突出到道路上,附近一帶都是禁止通行的。
  夏日祭典和海邊與游泳池同樣都是現充御用活動之一。雖然現充具有脫離日本的強烈意向,平常會染頭髮,信奉並使用外國名牌貨;但一到夏天又會愛現地和男女朋友穿上浴衣,成群結隊地走在街上。雖然我很想叫他們爆炸,但偶爾會看到有人穿成左邊衣襟在前的死者式穿法,這種時候就連爆炸都不行了。浴衣也有許多花俏的圖案,到處都可以看見很傷眼的顏色。
  就是因為勉強自己穿浴衣才會變成這樣,可是或許是極度想要有「和情人一起穿浴衣逛街」的特別感,這種怪異的風俗根本沒有消失的希望。我甚至覺得一年比一年更嚴重。
  因為人擠人的痛苦,我一面在腦中這麼發著牢騷,一面拚命地走著──終於抵達了集合地點。
  「……為什麼大家都在?」
  不知道為什麼,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員全都到齊了。而且就連女童也在場。
  更令人驚訝的是,女生們竟然全都穿著浴衣。
  西堀是黃色和白色格子花紋的浴衣。形象文靜的西堀非常適合穿和服。
  神明學姊的浴衣是深藍底色加上白色的花草紋路。栗色長髮漂亮地盤了起來,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成熟。
  天沼穿著白底配深藍色櫻花花瓣的浴衣,非常適合形象精悍的她。可能是習慣和服了,她穿起來很有架勢。
  而領家的浴衣則是偏紅的底色搭配顏色稍淡的花紋。這種鐵紅色有著獨特的深度,醞釀出一種格調。黑色長髮綁成一束披在側邊,和平常又有不同的性感。
  「為什麼……大家都到齊了?」
  我再度發問,領家就撥弄著髮尾回答:
  「機會難得,我想要發起運動以教導前來參加夏日祭典的現充,所以也叫大家來了。我也有取得上落合的許可。」
  用只有我聽得到的音量這麼說完以後,領家伸出手,指著在她身旁的女性。
  身形嬌小但展現出壓倒性存在感的這位美人,用興趣缺缺的冷淡表情呆呆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她的眼睛很大,澄澈的瞳色隱約散發著異國情調。標緻的臉龐因沒有一絲黯淡的雪白肌膚而昇華到更高的層次。大朵菊花樣式的浴衣就像是為她量身訂做般合適。她從頭到腳沒有一絲鬆懈,而那張慵懶的表情卻又彷彿會讓觀者的心陷入混亂。
  「那個……請問妳是哪位?」
  我問道,她便一臉無趣地回答了:
  「我是上落合,我們不是之前才見過面嗎?」
  她清澈的聲音和她的容貌現在完美地合而為一。她平常總是隨興地把瀏海放下來遮住臉,所以看不清楚,但其實是個相當漂亮的美人。
  「為什麼……」
  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什麼『為什麼』。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上落合粗魯地這麼說,但就連這種隨便的用字遣詞都有種刺激人心的魔力。
  然後我在她身後發現一個不會輸給她的美麗人影。是圓阿彌。和服極其適合她那稀薄的存在感。不會太過突出的五官和色彩淡雅的浴衣組合起來,一下子增強了她的魅力。帶著淡淡微笑的表情在沉穩印象的背後又包含了深不見底的恐怖,奪去觀者內心的均衡。
  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兩個人異常適合浴衣的裝扮。雖然兩者有著對比的形象,卻也都具有不分軒輊的優點。明明如此,兩人的周圍卻完全沒有男人靠近。到了這種程度的美女,說不定反而讓人無法輕易接近。
  「為什麼……」
  我又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時候,領家拉了拉我的衣服下襬。她的表情好像有點疑惑,又好像有點生氣。
  「你在看哪裡啊,快點來開作戰會議了!」

  上落合說要先在這裡進行調查,便走進神社境內。圓阿彌也跟了上去。因為女童一瞬間就親近她們了,所以就交給她們照顧。
  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暫時進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於是我們先開始討論要怎麼在這個祭典會場展開運動。
  雖然我們認為還是像平常一樣,透過演說來對大眾宣傳反戀愛運動比較好,但是……
  「問題是要在哪裡演說……」
  領家這麼說,用手抵著下巴,開始思考。
  這個場地並沒有特別的中心,人潮均勻地分散在每個地方。要在其中的哪裡進行演說比較好,是非常惱人的問題。
  雖然大家提出了各種方案,但全都不太理想,議論就像觸礁般停滯著。
  而這個時候,神轎和祭典樂曲的演奏者一起經過交叉路口的轉角,往這裡前進。有許多人在一旁觀賞著撥開人潮行進的神轎。這是祭典的高潮。
  「……就是這個!」
  領家忽然這麼說,開始告訴我們她的發想。

  「各位現充!注意!」
  領家那經過擴音器擴音的嗓音就像是斬開人群一般傳遞到遠處。她在浴衣外面穿上火速借來的法被(註:抬轎者或工匠穿著的外套式傳統和服)並戴上太陽眼鏡,這副模樣的詭異度和在海邊時不相上下。
  騷動漸漸傳播開來,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她的周圍有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鎮守。
  她平常都停留在一個地點進行演說,但這次是例外。我們要穿越群眾,一邊行進一邊演說。
  當我們開始緩緩移動,誤以為有什麼活動正要開始的人們就主動讓出了道路。每個人都受到祭典的非日常氣氛影響,就連我們說的話也大都願意聽。這讓我們非常方便行動。
  「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們正在這附近的高中進行著打倒戀愛至上主義的活動。我們今天特別來到這場祭典,藉由解析『戀愛』這個概念的欺瞞,從這種戀愛至上主義所產生的壓榨之中拯救各位!
  想要穿著浴衣和情人手牽手,透過和重要的人共度名為祭典的非日常活動,來創造無可取代的永恆回憶的各位現充!想要用精心準備的浴衣,讓平常不太注意自己的那個人回頭的現充預備軍!最後還有計劃在這個場合搭訕別人的悖德者!
  你們是錯誤的!你們深信不疑的『戀愛』這種概念,絕對不像一般人認為的那樣會帶來幸福,反而會極端損害我們人類的生產力,讓彼此憎恨,互相限制,並將地球的所有生物拖下水,一起自我毀滅!
  現充爆炸吧!身為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各位必須對自己如此喊叫。只有透過自我批判,才能夠捉住盤據在我們心裡的憧憬戀愛的意念,然後逃離這個詛咒的束縛!
  可是,你們恐怕不會輕易相信。你們會說自己是遵循自己的意志談戀愛的,所以沒有理由受到指指點點。你們會要我們別多管閒事。你們會說,嚷嚷反戀愛的人不過是因為沒有異性緣才會產生偏激的想法。
  不過希望你們可以捫心自問──你們真的是基於『自由意志』才談戀愛的嗎?我們應該會發現其中帶有欺瞞。
  首先第一點在於名為肉體的物質層面。我們從不成熟的幼兒轉變成肉體成熟的大人的過程中,會迎接稱為青春期的時期,開啟生殖機能的開關。你們會開始大肆談論戀愛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剛好就與此同時。也就是說,你們用『戀愛』這種修辭加以裝飾的東西不過是指繁殖衝動罷了。你們會說分裂生殖的變形蟲擁有你們所信奉的『自由意志』嗎!你們根本不『自由』,只不過是被設計好的繁殖衝動所驅使的奴隸而已!
  而且,這種欺瞞源自於各個集團所組成,稱為『社會』的關係性總體。雖然你們說自己是基於自由意志談戀愛,但其實只是『因為大家都在做,所以我也要做』這種程度的東西吧!你們不是為了得到『有男女朋友』的社會地位,受到社會認同才談戀愛的嗎!難道不是為了藉由『對異性有興趣』的脈絡,讓溝通過程能夠順暢地進行嗎!你們會這麼回應這些問題:『或許也有那種方面沒錯,但不只如此。』──可是在『不只如此』之後,為了尋找理由的核心而不斷屏除虛假裝飾時,如果真的有留下什麼,你們就可以肯定地說出口了嗎!──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於是你們不管是在肉體上還是社會上,都會懷抱著雙方面的欺瞞,每天受到戀愛的折磨。世界上洋溢著情歌,既不是因為戀愛很甜美,也不是因為戀愛很重要。只因為這是束縛人類的最沉重詛咒!
  現在,各位所參加的夏日祭典豈不是明確地體現了這種欺瞞嗎!穿上平常根本不會穿的浴衣吸引異性的模樣,和動物在繁殖期競相發出美妙鳴叫聲的行為絲毫沒有差別,直接連結著你們的動物本性。價格偏貴卻沒什麼配料的炒麵;根本不足以稱為料理的奶油馬鈴薯;令人傻眼的作弊行為橫行的各種遊戲攤販──在這些事物上散財的你們,所獲得的東西不是滿足感,只不過是『和戀人一起享受祭典』的經驗罷了!你們會把這種經驗拿到臉書或推特上當作資源來使用,向周圍展示自己身為一名社會成員的『充實度』。你們會演出這種奇怪的行為,不正是因為受到社會的壓迫嗎!
  現充爆炸吧!我們會說出這句話,都是為你們好。從脫離戀愛至上主義之框架的我們眼裡看來,這個現代社會就只是一個折磨你們現充的阿鼻地獄!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伸出救贖的手。藉由和我們一起成為非現充,否定繁殖衝動,暴露戀愛的欺瞞,你們要親手從這個殘害自己的地獄救出自己!
  我們會不斷叫喊。不管我們再怎麼被藐視為『偏激的不受歡迎者』,再怎麼被輕蔑為『口出妄語的社會弱者』,我們都會持續叫喊!
  現充爆炸吧!」
  明明是邊走邊演說,她的言談卻比平常更犀利。在宿營上進行的思想總檢查還有暑假期間的不懈鑽研,讓她的演說更加明確,也更淺顯易懂。
  她跨越了過去已經能夠到達某種目標的自己,正要踏出新的一步──這次的演說讓人感覺到這種期待。
  包圍著領家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一邊維持安全的陣型移動,一邊將新製作的傳單分發給路上經過的行人。這也是我們在暑假期間經過各種議論才完成的渾身解數之作。
  祭典參加者的反應非常良好,在目前為止所經歷的運動中可說是數一數二。這應該是多虧在夏日祭典的熱氣中,人心都很浮躁的關係吧。到處都有人對熱鬧地行進著展開運動的我們送出鼓勵的聲音。雖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被現場的氣氛影響,但是如果他們可以稍微傾聽我們的主張,然後或多或少在腦中留下印象,我們這麼做就算是值得了。
  煽動傳單的發放非常順利,我們帶來的份已經全部發完了。
  不過這麼大陣仗地進行活動──當然就會提高被敵方勢力發現的可能性。
  「給我站住!」
  有個穿著浴衣的女性站在大約十公尺前方,阻擋我們的去路。
  是宮前學生會長。她的浴衣是搭配著稻穗圖案的沉穩設計,襯托著她原本就具備的氣質。一反這身高雅的裝扮,宮前的眼睛憤怒地吊起眼尾,瞪著我們──不,正確來說是瞪著手拿擴音器的領家。
  「在暑假期間,脫離了你們的愚蠢活動,我正在放鬆心情的時候……竟然在這種地方狹路相逢!你們到底要對社會添多少麻煩才高興呀!」
  她發出非常有穿透力的響亮嗓音,掩蓋住人群吵雜的音量。
  「那是我們的台詞,宮前學生會長!」領家馬上回應:「我們離開妳以暴政統治的狹小校園,正在自由的活動──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受到阻礙啊!」
  兩個人這麼對峙的時候,看熱鬧的人就聚集過來圍住她們,擠滿了兩人之間空出來的空間。
  「怎麼了,在吵架嗎?」「上啊~開打吧!」「年輕人有活力真好!我請贏的人吃飯!」
  眾人如此起鬨的時候,她們就開始了唇槍舌戰。
  「祭典源於這個國家的古老傳統,可是歷史悠久的活動。這使當地信仰與生活在該處的人們每天的活力變得渾然一體,是人類文化的其中一個亮點。年輕男女聚集在此處,最後孕育愛情也是當然的結果,然後祭典的新世代支柱就會誕生,讓連綿不斷的文化恰如同一生命般傳承下去。像你們這樣不懂愛又不事生產的虛無主義者,我絕對不能不阻止你們繼續踐踏這個重要的場合!」
  「宮前,那根本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欺瞞!現今的這種『祭典』只不過是人們以遠離傳統的功利主義式立場在近代才捏造出來的東西。忽視文化,蹂躪傳統的反而是你們戀愛至上主義者!我們堅決否定基於利己的理由假造歷史,將其自身正當化的可恨自我中心主義!」
  雖然她們用艱澀的言詞互相爭論,但周圍的人們只是不斷煽動她們,完全不像是有在聆聽的樣子。
  她們暫時如此進行著論戰,但結果還是像平常一樣毫無交集。
  「既然這樣就沒有辦法了!我要動用武力來排除障礙!」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這就是你們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本性!很好,我接受挑戰!」
  周圍的情緒來到了最高點。在這片吵雜的人海中,領家和宮前兩個人靜靜地瞪著彼此。
  率先採取行動的人是宮前。她迅速抬起左腳並轉動身體,大動作揮起手臂,用優美的動作投擲出手中的某種東西。
  以驚人的速度朝領家飛過來的東西──是釣水球遊戲裡的水球。
  飛行的軌跡並不像女生丟球一樣是和緩的拋物線。水球幾乎是以一直線的路徑朝領家的臉部前進。
  不過,水球在半路上就發出砰的一聲爽快聲響破掉了。
  我的視線回到我方,發現領家的手裡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一把打靶用的槍。她用槍的軟木塞子彈把水球擊落了。真是太亂來了。
  「……真有一手呢。」
  「妳也是啊。我看妳別當戀愛至上主義者,去打棒球算了。」
  兩人這麼對話,又再次互相瞪視。領家和宮前中間的地點有破裂的水球製造出來的水灘,地上還掉落著打靶的軟木塞子彈。
  兩個人陷入沉默。與之相反,周圍的盛況終於演變成一陣狂熱。
  「好像有兩個穿浴衣的女生正在打架。」「喂,在哪裡啊,我沒看到啊。」「一個人是個超級正妹,另一個人好像戴著太陽眼鏡喔!」
  推擠過來的人潮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了領家和宮前之間的空白,最後讓兩個人被許多的人分隔開來。
  「不……不行,快點避開!你們會被波及的!」
  「走開,別擋路!我看不到那傢伙在哪裡了!」
  時間差不多了。站在一旁的我對領家耳語,催促她撤退。領家雖然不甘心放過和宮前對決的難得機會,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我們混進人群中,分散開來逃離現場。直覺到這一點的宮前……
  「給我站住,你們想逃跑嗎!」
  用尖銳的聲音這麼叫道,但她也被人群推擠著,沒有辦法自由活動。對決是不可能的。

  所有社員各自解除武裝,再度集合到事先決定好的地點。
  「大家都沒事吧!」
  聽到領家這句話,其他的社員都點點頭。天沼敬了一禮,用熱情的語調說:「大師,今天的演說讓我非常感動!」
  「嗯,今天的狀態相當好呢。」領家也一臉高興地這麼回應。「祭典遊客的反應也非常好。這也是多虧有大家團結合作,井然有序地共同努力。我只不過是剛好待在中心罷了。社員們就各自互相誇讚吧!」
  領家的這番話引起一陣掌聲。天沼甚至用手背擦拭著眼淚,叫著:「大師,大師!」
  我看看手錶,發現和上落合約好再會的時間還有一陣子。
  「還有一點時間,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問完,領家就應了聲「嗯」並思考一下,然後如此提議:
  「我們就親手讓蔓延在祭典裡的各種欺瞞一個一個暴露出來吧!」

  首先我們造訪的是「挑糖板」的攤販。所謂挑糖板,就是在板狀的點心上挑出特定形狀的遊戲。每片板子上都依照應該挑出來的形狀刻了凹槽,玩家要用牙籤或針、圖釘等道具沿著周圍去削。因為點心很脆弱,所以一不小心就會碎掉,最後失敗。形狀有很多種類,愈是高難度的複雜形狀,成功時可以拿到的獎品也就愈高級。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行人面對攤販上的長桌並肩排排坐,默默地努力玩著挑糖板。
  「啊……失手了。」
  不太擅長做這種事的我馬上就弄碎了點心,宣告失敗。我覺得有點不甘心,站起來巡視其他的人。
  我看到老大不小的五個高中生混在一整排孩子裡面,一點一滴地專心削著小塊糖板,實在是一幅詭異的景象。
  「這個樣子實在是有點悲哀耶,超級非現充的感覺都散發出來了……」
  我無法忍受地這麼說,依舊面對桌面的領家就回應了:
  「高砂,你吵死了!……啊。」
  聽到柔弱的一聲「啊」,我從後方觀察她的手邊,發現糖板徹底地裂開了。
  「都……都是因為你說些奇怪的話,我的手才會抖!你要怎麼賠我!」
  領家站起來面對我這麼說,但是光看她的手法,再繼續挑下去應該也很難成功。
  「那妳要再玩一次嗎,我出錢。」
  我這麼說完,領家就瞪著我,然後撇開了臉。
  「……不用了。我不玩了。」
  看來她果然不擅長這種遊戲。領家把裂開的點心扔到嘴裡,咬碎後吃掉了。
  在這之後,奮鬥沒有得到回報,一個又一個失敗的人站了起來。
  「這種遊戲實在是不適合我的個性。堂堂大丈夫不該做這種瑣碎的事,果然還是應該抱著玉碎的覺悟奮力一擊才是。」
  天沼這麼說著,安慰毫無成果可言的領家。
  在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還在進行遊戲──是神明學姊。她發揮著壓倒性的集中力,看起來好像沒有聽到我們的閒談。
  這時候,她呼的一聲大吐一口氣,回過頭說道:
  「我完成了~」
  我看向檯面上,發現三顆丸子串的圖案被漂亮地挑了出來。
  「這不是最難的圖案嗎……」
  「咦,其實沒有那麼難耶。」
  神明學姊笑咪咪地這麼回應。不過我真的搞不太懂這個人的守備範圍。
  當我們正在談笑風生的時候,老闆就走過來了。看到神明學姊在檯面上挑好的丸子,老闆的臉色漸漸發白。
  「這樣就可以了吧。好了,把最高級的獎品拿出來吧。」
  領家說完,老闆就把臉湊近挑出來的形狀,仔細觀看。大概是在尋找可以挑三揀四的地方吧。這是不願意交出獎品時經常使用的手段。
  不過,神明學姊做得非常完美。或許是因為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找不到缺點,老闆的表情愈來愈僵硬。
  「……小姐,不可以作弊喔。有沾水就出局了,獎品不能給妳。」
  大概是放棄在做好的東西上找缺點了,他開始在雞蛋裡挑骨頭。
  「看啊,這就是戀愛至上主義者會幹的事!」
  領家忍不住這麼咒罵,老闆卻滿不在乎地笑著回應:
  「幹嘛突然說讓人聽不懂的話。有沒有其他人看到啊?」
  他這麼說完,附近的一個男童就站起來說了:
  「我有看到。她作弊。」
  他的聲音很生硬。完全是設計好的。
  「看吧,這裡就有證人了。好了,你們走吧。」
  「你這傢伙,讓無辜的孩子當共犯,知不知恥啊!」
  「別找我的碴,這孩子不管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客人吧。」
  事情就發生在他們如此爭辯的時候。
  「哎呀,領家學妹。還有各位風紀委員……你們都來參加祭典了呢。」
  是剛才和領家對峙的宮前學生會長。
  「是……是啊。我們想要連繫成員間的感情。」
  學生會以為我們是風紀委員,沒有發現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領家為了盡量保持這一點的統一性,趕緊編出一個理由。
  「嗯,你們感情真好呢,學生會也要多多學習才行。」
  宮前微笑著這麼說。從她前一刻和領家對峙時激昂又凶狠的表情,很難想像她會露出這麼柔和的笑容。
  「話說回來,你們剛才好像有一點爭執……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她的問題,領家回應道:
  「那是因為這傢伙……」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老闆就激動地插嘴了。他的表情比剛才還要更蒼白,甚至連我們都開始擔心了。
  「原……原來是大小姐的同學啊!這還真是失禮了!」
  連連低著頭這麼說完之後,男人跑到放著獎品的架子前,把最高級的獎品拿了過來。
  「喔,真是太了不起了,挑得這麼漂亮,我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看過,實在是大飽眼福。不愧是大小姐的同學!請務必讓我把它當作樣品裝飾起來!」
  男人頻頻低頭,將作為獎品的掌上型遊戲機交了出來。
  雖然神明學姊沒有多大興趣地看著事情發展,但還是表示機會難得,收下了這台遊戲機。
  在這之後,直到我們和宮前走到現場看不見的距離為止,男人都一直低著頭。
  「……宮前學姊,妳認識他嗎?」
  我一問,她就用食指抵著嘴唇下方並抬起頭,暫時搜尋著腦海後說道:
  「我不認識他……不過,他應該是家父的部下吧。」
  她微微一笑。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附近攤販的工作人員之中也有很多人一看到宮前的身影就會緊張地深深彎下腰來行禮。
  「家父似乎擁有許多部下,有許多人是我本身也不認識的。」
  和我們並肩走在一起的宮前出現在這種場合,會給我一種非常遙遠的感覺。天沼有點不甘心地瞪著宮前。這件事讓我重新體會到大性欲贊會這個組織的規模和涵蓋範圍有多大。

  ○

  宮前後來也加入我們,一起逛著攤販。
  雖然我們本來打算從反戀愛的觀點批判這裡的糟糕食物和粗糙的遊戲,但和宮前在一起就可以得到超乎價格的優惠,所以沒能達成目的。不過,要說划算也的確是很划算,甚至讓我們萌生出感謝的心意。
  「祭典這種活動真的很好玩呢。」
  和領家並肩走著的宮前說道。
  「嗯,是啊……學姊。」
  領家這麼回應。她就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加上稱謂,不過……
  「沒關係,不用跟我客氣。聽別人用輕鬆的語氣跟我說話很新鮮,感覺很好。」
  宮前遙望遠方,這麼說道。
  「嗯……嗯,我知道了。」領家一邊慌忙地尋找措辭,一邊回答:「……對了,妳這樣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沒關係嗎,有沒有朋友,或是那個……男朋友,正在等……」
  領家還沒有說完,宮前就沉著一張臉,陷入沉默。
  以前在春假和她交談的時候,她曾說過自己已經和男朋友分手……看來她似乎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對象。
  「對……對不起,我太粗神經了……」
  「不會,沒關係……像各位這樣的『現充』,是沒有辦法理解我這種『非現充』的心情的。」
  宮前用開玩笑的語氣這麼說道。領家慌慌張張地……
  「沒……沒有那回事,我也……」
  這麼回應,不過……
  「不,妳不會懂的。」
  宮前卻這麼回嘴,兩個人暫時持續著爭論。雖然當事人應該是認真的,但從旁人的眼裡看來,這就像是兩個感情很好的女生正在互相嬉鬧一樣。

  因為已經到了和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約定好的時間,我們和宮前道別,前往會合場所。
  不過,我們等了一陣子,上落合和圓阿彌還是沒有現身。我們也沒有看到應該和她們一起行動的女童。
  「傷腦筋……」
  雖然成功發動了原本沒有要做的反戀愛活動,最重要的調查卻完全沒有進展。上落合可能有獨自進行探索,可是……
  「……我去找找看。大家可以在這附近等一下嗎?」
  我這麼說著,正要往神社境內的深處前進,卻被領家抓住了手。
  「……我也一起去。」
  「不,沒有必要分派這麼多人力……」
  「我說要去就是要去。」
  既然她這麼堅持,我也沒什麼理由拒絕。我和領家一起往沒有人潮的地方走去。
  愈是遠離有許多攤販排列的參道,人影就急遽減少。聽見遠方人群的喧囂,反而凸顯了周圍的寂靜。
  「明明有祭典,竟然還有……人這麼少的地方。」
  並肩走在我身邊的領家用比平常稍微高一點的音調說道。
  「因為這間神社的占地很廣嘛……離開主要道路之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緊緊拉住我牛仔褲後面的口袋。
  「要是連我們都遇難就糟了,千萬不可以走散。」
  「這樣很難走路耶……」
  而且被她這樣拉著,我的褲子都快要滑下來了。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對領家伸出手。
  「沒辦法了,抓住我的手。」
  因為夏天穿的是短袖,所以無法像以前一樣讓她抓住我的衣服袖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領家當然很反對。
  「別傻了,我才不要做出那種像是現充的行為!」
  「不,等一下。手牽手是情人才會有的行為,這種想法本來就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刻板印象。妳回想看看吧,在幼稚園或托兒所的時候,我們也曾經在散步途中為了不要走散而和同學兩人一組手牽手吧。這和那是一樣的。」
  「……我總是會落單,和褓姆手牽手。」
  原來她是個資深的孤僻兒童。大概就是從小開始的憂鬱型塑了她現在這麼徹底的反戀愛思想吧。我覺得有點想哭。
  「不要囉囉嗦嗦的,走吧。」
  我半強迫地抓住領家的手,往前走去。雖然她一開始說著:「不……不要鬧了!」但看到我沒有打算放開手,她似乎也投降了。她不發一語地在我身旁靜靜邁出步伐。
  「真是的……她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我這麼說完,領家就用快要消失般的細微聲音回答:
  「……應該是在更深處,沒有人煙的安靜地方吧。所謂的幽靈,一定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她們應該是去找幽靈了吧。」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沒錯。」
  我接受領家的建議,踏進更遠離熱鬧地區的陰暗道路。這裡就連算不算是道路都很難說,石磚已經被土埋住,幾乎看不見了。
  我們已經離參道很遠了。附近沒有人的氣息,明明是夏天卻非常陰涼。
  領家開始緊緊握住我的手。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覺得有點恐怖。」
  以她來說,這句話非常老實。她平常絕對會否認自己感到害怕。說不定是已經連虛張聲勢的餘力都沒有了。因為我很抱歉讓她陪我到這種地方,也想要緩和她的不安,於是用力回握她的手。
  「高……高砂……」
  領家低下頭,用咬字模糊的聲音說道。
  我往身旁一看,發現她因為臉部朝下,清楚地露出了漂亮的後頸。可能是因為天氣熱,她的肌膚稍微泛紅,上面還滲出了圓圓的汗珠。雖然四周陰暗,但也正因為如此,讓她所散發的性感氣息更加凶猛地飄揚。
  我無法言語,忍不住停下腳步。我的腦中完全被她的事情塞滿,什麼都無法思考。
  互相緊握的手交換著彼此的熱度。體溫與體溫混合在一起,融化,化為同樣的溫度。
  我的腳就像是失去支撐般搖搖晃晃,這樣的錯覺襲擊著我。或許該說是飄浮感吧。感覺就像是和重力玩耍,體驗無限的自由落體一樣。
  「高砂……?」
  這聲呼喚鑽進我的耳朵,甜蜜的感覺就從腳到腰,然後往頭頂流竄。
  領家的臉轉向我。她的臉龐細緻而端莊,實在不像是不久前才戴著太陽眼鏡演說的同一個人。紮起頭髮,身穿浴衣的這身模樣真是難以言喻的華美。
  「領家……」
  我忍不住呼喚她的名字。領家聽了以後身體一震,抖動著嘴唇。我被那帶著光澤的紅色奪去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
  有個明顯不是遠處喧囂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好像是人的聲音,豎起耳朵仔細聽──會發現那似乎是男女正在親熱的聲音。
  領家好像也發現了,忽然變得很尷尬。
  「身……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應……應該要若無其事地……那個……去妨礙他們才對……」
  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這麼說道。她連耳朵都已經一片通紅,臉甚至像是快要噴火似的。
  「是……是啊……」
  我也使盡全力這麼回答。這個時候,我不小心太用力,又捏了她的手一下。這個瞬間,領家簡短地發出了「嗯……」的一聲。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妳……妳幹嘛發出奇怪的聲音啊。」
  「誰叫你要這麼用力地握!」
  當我們正在小聲地這麼爭執時──事件就發生了。
  聲音傳來的方向有朦朧的光芒亮起。我一開始覺得應該是有人拿出手機,螢幕才會亮起來,不過……
  「嗚……嗚哇!」「呀!什……什麼……?」
  男人和女人分別發出的這種慘叫聲傳了過來。光芒正在不斷搖晃著。
  「喂,我們快逃!」「等一……呀……這是什麼!」
  在非常焦慮的交談聲之後,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響起。他們應該是逃往人潮眾多的地方了吧。
  「領家,妳先去把那對情侶找出來,我要到那道光出現的地方去!」
  「知……知道了!」
  我放開牽著她的手,往看到火球的方向跑過去。
  我撥開灌木走進偏離道路的地方,便馬上在附近看到了光。我雖然有點膽怯,還是繼續走近──
  結果,我發現一個被微微的光線照得皮膚慘白的女人身影。
  「咿……!」
  我忍不住叫出聲。
  這時候,那個人影好像是注意到我了,把看著側後方的頭轉過來,用身體面對我。她的重心左搖右晃。我停下腳步發抖,嚇得牙齒打顫。
  女人的身影逐漸靠近。即使我是主動過來尋找火球的,還是很想要逃離現場。可是就算想要後退,我的腳卻抖得不聽使喚。
  隨著彼此的距離愈來愈近,我的心臟就跳得愈快。我的喉嚨乾渴,沒辦法順利發出聲音。
  又有光芒一下子亮了起來──同時,女人的臉浮現在我眼前,開口組織詞句:
  「高砂學弟……?」
  被叫到名字的我嚇了一跳,卻又被這個在某處聽過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女人又靠得更近,清晰地露出容貌──是圓阿彌。
  「咦,是圓阿彌學姊嗎?」
  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圓阿彌就保持著笑咪咪的臉回答了:
  「是的,是我。我正在尋找有沒有鬼故事的線索……高砂學弟你呢?」
  「我……我是因為……剛才看到一道光,那個……聽到有人慘叫……才會過來。」
  「啊,光……是指這個吧。」
  圓阿彌一下子打開,一下子關掉燈光給我看。是手電筒。
  「慘叫的人一定是被這個嚇到了吧。」
  說完,她優雅地呵呵笑了一聲。
  我感到全身無力,慢慢開始覺得剛才以為發生了靈異現象而膽戰心驚的自己很蠢。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
  「……是,我沒事。因為好久沒有跑步了,我有點喘不過來。」
  我硬是找了個理由,圓阿彌就說了「哎呀哎呀」,在旁邊等待我冷靜下來。
  「這附近沒有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啊,正在男歡女愛的情侶說不定還滿有趣的。」
  「不,那就有點……那麼,我們回去集合地點吧。時間也已經過了。」
  「咦,已經這麼晚了嗎!真是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就調查到忘了時間……」
  結束這段對話之後,我和圓阿彌回到了事先決定好的集合地點。

  ○

  我和圓阿彌抵達時,領家和上落合都已經回來了。
  「嗨,那邊怎麼樣?」
  聽到上落合這個問題,圓阿彌一臉遺憾地搖搖頭。我也姑且向她報告:
  「雖然我有看到類似火球的東西……但結果是手電筒。」
  我這麼一說,一旁的圓阿彌就開始竊笑。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領家也對我的報告補充說道:
  「我這邊也跟丟了那對情侶……這樣啊,如果是錯認就沒關係了。」
  聽到我們的報告,上落合點著頭回應:
  「嗯,我向這間神社的關係人,也就是神官等人打聽過……結果發現這裡有的傳說和在學校聽到的故事很類似。男女關係親密就會被神嫉妒並惡作劇……好像是這種內容。不過,這種傳說滿常見的。」
  「那麼,是不是這附近自古以來流傳的故事,被拿去和某個我校學生的悲傷戀情混合在一起,最後變成了那個七大不可思議的鬼故事呢?」
  我這麼說完,上落合就再次深深點頭,表示同意。
  「這個可能性應該很高吧。不過,雖然不是個有趣的結果……到頭來,鬼故事這種東西就算是發生在學校,也經常是源於這種古老的故事。這應該也是其中一個例子吧。」
  上落合如此作出結論,然後環顧四周。
  「這樣就全員到齊了呢。為了答謝你們幫忙調查各種線索,我請你們吃些什麼吧。」
  「不,怎麼好意思,我們也是自己想做才幫忙的……」
  我這麼拒絕了她……卻感到有點不對勁。總覺得應該有個傢伙一聽到這種話題就會馬上跳出來才對……
  這個時候,有廣播從零星地沿著道路裝設的喇叭傳了出來:
  「走失孩童通知。有一名小學四年級左右的小女生正安置在協尋中心。家中有孩童走失的遊客請盡快聯絡警衛總部。重複一次……」
  是女童。
  因為和領家發生了很多事,又疑似有幽靈出現,我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可是至少從人類誕生以前就開始存活到現在的她,怎麼會受到協尋中心的照顧呢?
  「她是什麼時候走丟的……」
  上落合對我道歉,緩緩地這麼說道。
  我慌張地對大家丟下一句「我過去一下」,就往警衛總部所在的帳篷跑過去。
  也許是身為同行者的責任感驅使,圓阿彌也跟著我一起過來了。
  身穿浴衣的女童和幾個小孩子一起佇立在協尋中心。她的表情有些不安。
  為了問出情報,一個大姊姊對女童露出燦爛的笑容提問:
  「小妹妹,妳是從哪裡來的,今年幾歲?」
  「我來自別的星系。相當久以前有時空的特異點從距離這裡一億秒差距的位置偶然通過吧,我就是經由它抵達這裡的。地球上的觀測者所見的年齡大約是宇宙年齡的一半,不過藉由相對論效果換算成原時的話會更小。」
  她因為不安而照實回答,讓大姊姊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我也是從別的星球來的。」
  另一個小女孩像是要安慰不安的女童般這麼說。
  「是嗎……妳是從哪裡來的?」
  沒有多餘心神的女童連謊話都無法分辨,只能這麼回應。小女孩陷入苦惱,最後說出銀河的名稱。大概是瞎掰的吧。
  「就是那個~安多羅梅達。」
  「是嗎……真令人懷念,我的同胞應該是去了那裡。我原本以為他死了,這樣啊,原來那裡已經建構起文明,甚至還能輸送人力過來這裡……那裡有沒有什麼消息要轉達的?」
  女童眼裡含著淚水這麼說。可能是寂寞讓她激起了思鄉之情吧。
  看不下去小女孩這麼煩惱,我出聲說話:
  「喂,我來接妳了。」
  聽到我的聲音,女童顫抖了一下肩膀,轉頭面對我。下一個瞬間,她不發一語地快步跑過來抱住了我。
  可能是不想被我看到哭泣的樣子,她的臉一直埋在我身上。
  「……妳使用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某種力量回來不就好了嗎?」
  我小聲這麼說,女童還是沒有露臉,用悶悶的聲音回答:
  「或許吧……」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厲害還是不厲害,果然是個奇怪的傢伙。

  我把手放在停止哭泣的女童頭上,和圓阿彌一起回去。
  「都是因為妳突然不見啦!」
  女童這麼說著責怪她。聽起來還是帶有一點鼻音。
  「對不起。我一專心起來就會忘了其他的事……所以才總是失敗。我也覺得對高砂學弟很抱歉。」
  「不會,我們才是。誰叫這傢伙不乖乖跟著妳。」
  我輕輕拍著手掌下的頭這麼說,女童就發出不高興的聲音反駁:
  「可是!她是突然不見耶!」
  「好啦好啦。」
  我這麼邊走邊應付著她,最後抵達大家等待的地點。
  「妳沒事啊,太好了……」
  領家露出溫柔的笑容這麼說,女童就跑過去緊緊抱住了她。
  「姊姊!」
  「我……我不是妳的姊姊喔。」
  「總有一天會變成姊姊的!」
  「結……結婚那種事……那個……現在還……」
  領家吞吞吐吐地回應,神明學姊就彎下腰來配合女童的視線高度,溫柔地向她搭話。
  「來,妳也可以過來我這邊喔。」
  可是女童對她根本不屑一顧。
  「我討厭妳!走開!」
  神明學姊一如往常地沮喪,而西堀安慰著她。
  「竟然會走失,果然是小孩子。」
  西堀這麼挑釁,天沼也表示贊同:
  「為了應對這種意外,果然還是應該讓她隨身帶著身分識別牌吧。」
  「不要欺負我!」
  女童揮著手去打她們兩人,卻都被輕鬆地閃躲開來。
  瀨崎說著「果然還是應該由我保護她……」,似乎重新湧起了一股神秘的使命感。

  結果我們還是決定接受上落合的好意,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逛著攤販。
  「想吃什麼盡管說。」
  我們很客氣地面對大方地這麼說的上落合,只有女童……
  「哇~請客!」
  很興奮地說著這種話。她不久之前明明還在哭泣,現在卻已經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起來就只是一個唯一的優點是精神好的笨小孩。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這附近還是很熱鬧,擠滿了許多情侶。他們應該是在努力創造一個「無法忘懷的夏天」吧。他們逛完祭典之後肯定還有很多別的計畫,不過我光是想像就感到非常厭惡。
  說到浴衣的裝扮,就有個老套的情境。也就是女方穿著不習慣的和服和木屐,鞋帶卻斷裂,沒有辦法再繼續逛難得的祭典,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家才好……本以為約會會有個遺憾的結局,男朋友卻提議要揹她回家。這份體貼和寬闊的背影讓他背上的她比逛著祭典的時候都還要更加小鹿亂撞──大概是這種感覺。鞋帶根本不可能這麼湊巧地斷掉,這單純是現充的戀愛腦所製造的妄想。而且幹嘛要揹著別人走那麼長的距離!叫計程車不就好了嗎。
  當我在腦中想著這種逆耳忠言時,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退到隊伍最後方的領家,發現她有一點拖著腳的動作。
  我退到後面,走在領家身邊向她搭話。
  「怎麼了,腳會痛嗎?」
  「……沒有,我沒事。」
  雖然領家這麼說,她走路的姿勢卻很明顯護著右腳,臉上浮現的汗水也不像是因為天氣熱而流的。
  「妳看起來不像是沒事。」
  我這麼說著蹲下來看她的腳,領家就停下腳步讓右腳遠離我。
  「仔……仔細看別人的腳這種下流的事……就連現充也不會做!」
  被領家從出乎意料的角度這麼批判,讓我反而忍不住注意她的腳部造型……她穿著木屐的雪白玉足的確非常優美。
  「為什麼妳會想到那個方向!不對吧。」
  我這麼說著,讓目光離開眼前的左腳,望向她剛才拖著的右腳。雖然領家拚命保持距離,想要遮掩……我還是看見她的拇趾和食指中間夾著鞋帶的根部附近滲出了紅色的血。
  「……磨破皮了嗎,都流血了。應該很痛吧。」
  「沒有那回事。對鍛鍊出反戀愛精神的我來說,這種程度的外傷根本……」
  領家這麼說著,想要踏出步伐走路,卻忍不住發出「嗚……」的哀號,失去了平衡。我反射性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身體。
  「看吧,果然還是會痛嘛……我記得妳家就在這附近。我送妳。」
  聽到我的話,領家還是表示反抗。
  「不用了,我可以一個人回去。你就和大家一起……」
  「我怎麼可能把這種狀態的人放著不管!」
  我加強語氣這麼說,領家便陷入沉默。我決定先送她回家再回來,對走在前頭的大家說明了事情原委。
  「好了,走吧。」
  我回到領家身邊這麼說道,她就不再多說什麼,跟我一起邁出步伐。

  在終於通過人群,來到夜晚寧靜的住宅區時,領家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這麼說著的她因為痛苦而顫抖著音調,臉上還浮現著大顆汗珠。雖然她隻字未提,但肯定從演說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痛了。
  「沒辦法了,這是最終手段。」
  我這麼說著,繞到領家前面背對她,蹲了下來。
  「我揹妳,上來吧。」
  雖然領家很是憔悴,還是沒有辦法輕易接受這個提議。
  「別……別說傻話了!我怎麼做得出那種像是現充的行為!」
  「不,這也是沒辦法的吧。而且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不會被別人看到。就算這是現充式行為,既然不會被他人觀測到,就只是單純的出手相助而已。」
  「那根本是歪理!」
  領家這麼說著表示反抗,但發現我堅持不退讓以後,就勉為其難地把手放到我的雙肩上了。
  「妳不抓得緊一點,我很難揹耶。」
  「我……我知道啦!」
  領家小心翼翼地把身體靠到我身上,但是比起一口氣完成動作,這樣慢慢來還比較容易讓我緊張。她的手摟住我的脖子,體重靠到我的背上。同時,甜美的氣味比先前都還要更強烈地搔弄著我的鼻腔。
  我把手繞過領家移動到我腋下附近的大腿,緊緊抓住。
  「……嗯!」
  「不要發出奇怪的聲音啦,我會緊張啊!」
  「這……這都要怪你的摸法!」
  領家這麼說著扭動身體,在我的手中晃動的大腿觸感逐漸奪去我的思考能力。
  「我……我要抬起來了!」
  「……嗯。」
  她摟住我脖子的柔韌雙臂一下子加強力道。我整個背部都可以感覺到領家的體溫。
  我盡量壓抑住快要昏厥的意識,把她的身體抬了起來──比我想的還要輕盈許多。
  「……妳真的有好好吃飯嗎?」
  插圖010
  「吵……吵死了,我的體重很正常。少囉嗦,快點前進!」
  就連這種臭罵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都會讓我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在這之後,我朝著領家的家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仔細注意著夜晚的住宅區飄揚的美味晚餐香味,還有從屋裡傳出來的電視聲音,家人的談笑聲等等。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我就會被背上的領家吸引注意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路途走完一半的時候,遠處響起砰的一聲震動空氣的聲音。
  「啊,是煙火啊。」
  在我背上一直不發一語的領家,用有點開朗的聲音這麼說道。
  「煙火嗎……這種愚蠢的行為可以說是現充文化的極致。」
  我回了這麼一句話,領家就馬上回應了:
  「嗯,沒錯。煙火這種東西,自古以來就是受到戀愛至上主義者利用的洗腦道具。明明就位在千葉卻在冠上『東京』之名的戀愛至上主義者洗腦設施(迪士尼樂園)放的煙火就是最好的例子。」
  領家雖然這麼說,似乎還是一直望著煙火升起的方向。我光是揹著她走路就分身乏術,實在沒有辦法看往那邊的方向。
  「領家,妳要連我的份一起把煙火烙印在眼裡。然後把這份憤怒轉化為今後的革命原動力。」
  「…………」
  「……領家?」
  我對不知為何陷入沉默的她出聲詢問,領家就馬上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說了:「不,沒什麼。」
  看不到模樣,只能從遠處聽到聲音的煙火其實也很不錯。領家可能是失去興趣,又或者是對現充文化感到厭惡,她的目光離開了煙火,把臉探到我的右肩上方,注視著行進的方向。
  「暑假也快要結束了呢。」
  對於領家這句話,我回應道:
  「是啊,接下來終於要忙起來了。我們必須要求暑假時只顧玩樂並曬成小麥色的現充自我批判。」
  「當然了!……可是,這也是最後一次像這樣在暑假和大家……和你一起出門了。」
  「妳說得沒錯。接下來就可以專心投入新學期的第一場作戰了。」
  對於我這句話,領家並沒有回答。
  相對地,她比目前為止都還要更用力地摟住我的脖子。
  因為穿著浴衣的關係,身材並沒有很明顯的凹凸,但是貼得這麼緊密,我的背還是會清楚地感覺到那種柔軟的隆起。她的頭髮有時候會撫觸我的後頸,每次都會讓我的身體流竄起一股甜蜜而沉重的神奇感受。
  「高砂……」
  領家用柔和的音調這麼呼喚我。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來到她家附近了。
  「謝謝你,那個……」領家斷斷續續地說道。「謝謝你陪我一起走到這裡。」
對於這句帶有雙重意義的話,我找不到可以回應的句子,只能不斷往前走。
  我們終於抵達領家的家門前。
  好久沒有來了。我最後一次來到這裡──應該是情人節粉碎抗爭那天,夜色未明的決戰前吧。
  「在剩下的暑假,妳也要好好指導我們啊。」我這麼說著,把領家放下來。「到了新學期,又要妳以議長的身分活躍了。早點把傷療養好吧。」
  「是啊……吶,高砂。」
  「什麼事?」
  我回頭反問,看到領家就像是在揀選詞彙一樣,低下頭微微動著嘴唇。從浴衣的領口伸出來的脖子通過下巴,順暢地連繫著那張漂亮的臉。她的眼神朝下,使得纖長的睫毛看起來更加美麗。
  「……沒什麼。明天學校見。」
  領家忽然抬起頭,開朗地這麼說。
  「嗯,明天見。拜拜。」
  我這麼說著和領家道別,回到大家身邊看著祭典結束。

  2

  自從那天以來,針對鬼故事的調查也還在持續著,但卻是徒勞無功,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進展。我們曾經好幾次抓住可能有線索的跡象,卻都在沿線調查的最後突然前功盡棄。
  暑假接近尾聲的某天下午,我在社辦大樓的走廊上意外撞見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其中一人──圓阿彌。
  「你好,高砂學弟。」苗條又高挑的圓阿彌就像平常一樣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你怎麼了呢,表情看起來不太高興呢。」
  「妳好……那個,雖然我也有和電影研究社等人合作調查那則鬼故事,但過程不太順利。」
  我這麼回答,她就靜靜地呵呵笑了。
  「你完全沒有必要感到自責。我們只是請你們在我們基於興趣所做的事情上幫個忙而已。」
  「這我知道……但總覺得有些地方莫名地讓我很在意……」
  我不太清楚自己這種感受究竟是源自於什麼。不過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圓阿彌這麼說完,靠近窗邊仰望著天空。單看夏末的無雲青空應該會給人清爽的印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卻讓我不禁有一種寂寥的感覺。
  「就算感覺到答案就近在眼前,卻不管伸出幾次手都觸碰不到,那種感覺讓人很心急。」
  「沒錯,就是那種感覺。」
  我積極地插嘴說道,她就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睛望向遠方。她到底是凝視著多麼遙遠的盡頭呢?看著她的眼神,我的思緒好像會漸漸遠去。
  「可是,這種事在我們的周遭應該是隨處可見的吧。」圓阿彌仍然眺望著窗外說道:「世界上有各種事物都隱藏在謎團之下,若無其事地存在著。就算完全不了解這些事物背後的『真面目』,我們還是可以正常地和這種未知事物共同生存下去。
  一旦開始在意,我們有時候就會忍不住為了找出真相而一頭栽進去。我們無論如何都會想要揭露出祕密。就像數學以解開和諧世界的奧祕為目標,就像物理將大自然分解為一個一個的基本粒子,還有──就像我們忍不住不計代價去了解他人的真心一樣。」
  面對過去不曾這麼健談的她所說的這段雄辯,我實在找不到可以回應的言詞。圓阿彌接著再度面對我的方向,就像是要代替贖罪一樣露出笑容,然後開口:
  「可是那並不是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明確而詳細地解開一切問題的東西。而且──讓謎團永遠是謎團,不是比較美麗嗎?」
  「是……這樣的嗎?」
  「一定是的。」
  她只說完這句話,就帶著笑容對我揮揮手,走下了階梯。
  被留在原地的我感覺就像是受到拋棄,陷入了不可思議的感傷之中。

  ○

  在暑假即將結束之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上社辦進入了最後衝刺。
  第二學期最大的活動就是校慶。校風較為自由的我校所舉辦的大規模校慶非常有名,其盛況甚至會吸引其他縣市的國高中生特地為此前來。不只是擠滿這棟文藝類社辦大樓的各種文藝類社團,從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各個班級都會為了使活動成功,而從相當久以前就開始努力準備。
  班級內的感情連繫因此增強的話,交往的情侶當然也會增加。像是對平常很不可靠的那傢伙單手拿著鋸子或鐵鎚,下巴滴著汗水專心製作道具的模樣動心;或是因為形象懶散的那個女生超擅長做料理,被她賢慧的一面深深吸引……某個班級因為工作進度不太理想,所以住在學校趕工,又有某對男女因為輸了猜拳而被派去附近的超市負責採買:「我們的運氣還真背。」「是啊,為什麼會輸呢?」剛在社辦大樓的簡易盥洗室沖過澡的她身上,有一股洗髮精的甜香乘著晚夏的微風飄過來,讓男生心跳加速:「我……我幫妳拿!」尷尬的他堅持這麼做,伸手去幫忙搬她手上的東西。「不……不用了啦,沒關係。」「不,我幫妳拿啦。」當他這麼硬搶過來的時候,因為觸碰到對方的手,兩人之間陷入沉默,結果由男生拿重物,兩個人肩並肩走著,女生看到男生提著一袋大容量寶特瓶的手腕浮現的肌腱,感到小鹿亂撞,雖然她對他開口說「你真體貼」,害羞的男生卻只能回答「嗯……嗯」,兩人前進的路上看到公園,女生調皮地提議「欸,我們去那邊玩一下吧」,而男生也答應,兩人懷念著小時候玩過的類似遊樂器材,彎著長大的身體才終於鑽進像雪屋般的小小半圓形結構中,裡面比想像中更狹窄,使兩個人的膝蓋不得不靠在一起,男生對女生近在咫尺的體溫和氣味感到不知所措,女生則是在男生身上察覺到平常沒有特別注意的骨感手指和粗曠身材而不禁愣住,雙方都不發一語地別開目光,看到他吞嚥口水時移動的喉結,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傾斜著靠在牆壁上的身體,倚在他身上,抬眼看著男生,那一對像是在期待著什麼的濕潤雙眼和飄揚起來的甜蜜香氣,終於讓他喪失理智……
  這類必須爆炸的案件會發生在許多班級之內。給我專心採買啦!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傢伙,事情才會做不完啦。
  根據某個可信賴的情報來源,班對裡面其實大約有半數都是在這場校慶的準備期間、當天,以及校園生活中最大也最邪惡的現充活動──後夜祭上產生的。後夜祭──據說在這個時候,當我們非現充藉著某些理由早退或是遠遠觀看活動進行時,現充就會進行男女手牽手跳舞的極無恥行為。
  這種可謂現充慶典的校慶,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是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校慶粉碎抗爭──下學期的這場作戰將會是我們的活動主軸!」
  領家先在白板上列舉出接下來的計畫,然後在「校慶」的地方一圈一圈地畫出一個圓。
  社員們也都各自拿出了幹勁。
  「一定要擊垮忽視文藝類社團展覽的現充。」「對為了籌到慶功宴費用,而在經營攤販時貪圖暴利的現充揮下制裁的鐵鎚吧!」「把選美比賽之類的東西摧毀掉吧!」「祭典原本是非常神聖的,絕對不可以放任現充汙辱文化!」
  我們已經對此採取了各種對策。我和領家從一段時間之前就開始兼任校慶執行委員,藉此引出內部情報。西堀出席文藝類,瀨崎出席運動類社團的代表會議;神明學姊身為被擅自選出來的去年度選美比賽霸主,在這個企劃上擁有強大的發言權;天沼會以班級代表的身分潛入班級企劃會議。現充的落敗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了。
  「校慶粉碎抗爭是決定往後反戀愛活動之成敗的巨大關鍵!只要可以在這場活動上好好展示我們的存在感,我們的勝利就已經註定……」
  領家精神抖擻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我們照例開始慌慌張張地準備進入接待模式。
  打開門走進來的人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上落合。
  「有一陣子沒見了呢。」
  她這麼說著走到房間中央,然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之前的浴衣裝扮有把頭髮往上固定起來,露出美麗的臉龐,但現在卻像平常一樣,被垂落下來的長瀏海遮住了。真是可惜。
  神明學姊在她開口要求之前就動手泡茶,然後放到她面前。上落合點頭應了一聲「嗯」就含起一口茶水,然後吞了下去。她的態度完全沒變。
  「我今天過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那個七大不可思議的其中一個鬼故事。」上落合開門見山地說道。「自從夏日祭典之後,你們這邊有什麼進展嗎?」
  對於她的問題,我心中帶著歉意回答:
  「這件事……沒有什麼進展。雖然總是可以找到有力的線索,但消息到了最後都會突然斷掉。」
  我說著「對不起」向她道歉,上落合就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是同樣的狀況。幾乎找不到追加的情報。」
  聽到她這句話,我雖然感到鬆一口氣,卻也有種不甘心的感覺。
  上落合又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我勉強得到的只有超越故事內容的情報。調查這則鬼故事的時候,該名調查員就會遇到某些不順遂的情況,所以無法查明真相──這種事本身好像也包含在鬼故事之中。」
  我感到背脊發涼。
  「那麼,意思是我們也進入到故事裡面了吧。」
  「沒錯,我們現在這麼煩悶,也都包括在這則鬼故事的範圍內。」
  「哈哈……」
  雖然我表面上是在笑,但這種事態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
  上落合暫時沉默了一陣子,然後這麼宣言:
  「因為這樣,我打算在這裡停止調查。風紀委員──特別是高砂,多虧你的付出,我才可以確定很多詳細資訊。謝謝你。」
  對於她這種不像平常風格的道謝,我感覺到一絲寂寞。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我們再繼續調查一下吧。」
  雖然我平常不會在一件事情上投入太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談到這件事就會變得很固執。先前圓阿彌對我說的話在我的腦海中復甦。
  「雖然我很感謝你這麼說,但我也不能只拘泥在這個問題上。到了第二學期,你們的工作量也會增加吧。我覺得這剛剛好可以當作一個段落。而且……」
  圓阿彌先前的身影和現在在我眼前的上落合重疊在一起。
  「讓謎團永遠是謎團比較美麗──也有這種看法。七大不可思議之中,有一個絕對無法查明真相的故事,這樣應該也相當奇妙吧?」
  圓阿彌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這句話……有什麼由來嗎,我是說……讓謎團永遠是謎團那一句。」
  我這麼問,上落合就一臉不可思議地回答了:
  「是啊,歷代的報告書中對這個故事的紀錄一定會用這句話來總結。『──或許讓謎團永遠是謎團比較美麗。』我總覺得聽起來像是不甘願認輸,所以不太能接受,但是我這次大概也要得出這種結論了……話說回來,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沒有多想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啊,因為之前圓阿彌學姊也說過同樣的話。我想既然她和妳會說出同一句話,應該是有什麼出處吧。」
  此話一出,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領家先乾咳了一聲,然後小聲地對我開口說道:
  「你明明對我說了那種話……竟然就馬上和別的女人……」
  「等一下等一下,我只是有和她聯絡而已啊。」
  我這麼說著,安撫快要往錯誤的方向暴衝的領家。
  這個時候,上落合突然說道:

  「抱歉,你說的圓阿彌──是誰啊?」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
  「呃,那個……圓阿彌學姊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另一名社員吧。那個身材苗條,總是面帶微笑的……」
  陷入困惑的我擠出這些句子,上落合卻立即斷言道:
  「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員只有我。我是一個人。」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因為混亂而開始頭昏眼花。
  「妳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而且之前參加祭典的時候也是……妳們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也是兩個人一起待在這間教室裡的啊。對吧,其他人不是也有看到嗎?」
  我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尋求同意──大家卻都目瞪口呆地保持沉默。
  其中,領家用帶著怒氣的語調這麼回應: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高砂。上落合從第一次來的時候開始不就是一個人嗎!……那個叫做圓阿彌的傢伙到底是哪裡來的女人!」
  雖然領家這麼追究,我的腦中卻已經因為疑惑而變得一片混亂了。
  發生什麼事了,這是某種玩笑嗎,是不是什麼整人行動?
  我頭暈目眩地思考著這些事──這時卻又有一陣敲門聲響起了。
  瀨崎回應「請進」,訪客便打開門走了進來。我一看,發現是電影研究社的那兩個人,上峰和她的學妹。
  「啊,大家好。那個時候真的很感謝大家的照顧……」
  上峰環顧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首先禮貌地低下頭這麼說道。
  「咦,學姊,妳是因為什麼事情受到風紀委員的照顧?」
  學妹這麼問,上峰就稍微紅了臉說著「別再提這件事了」來敷衍帶過。然後她注意到上落合的存在,向我們發問:
  「那個,請問這位是……」
  「我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上落合。我曾經請風紀委員協助調查七大不可思議的其中一個鬼故事。」
  聽到上落合本人的回答,上峰拍了一下手掌。
  「原來如此,就是妳啊。那這樣時機剛剛好呢。」
  上峰這麼說完,站在她後面的學妹就從包包裡拿出文件,攤開到桌面上。
  我還在恍神的時候,事態就把我拋在後面,不斷進展了。
  「高砂學弟找我們幫忙調查之後,我們也查了各種事情。因為聽說鬼故事裡的那個女學生隸屬於電影研究社,所以我們過濾了許多過去的情報……社辦裡好像都沒有留下線索,甚至有刻意湮滅證據的痕跡。」
  上峰這麼說完之後,她的學妹開始接著說道:
  「可是最近,我們偶然有個機會可以見到很久以前畢業的校友……現場剛好有當年隸屬於社團的人,所以我們就試著問問看了。結果,對方似乎有留下當時的資料,於是就寄給我們了……」
  我的目光落在桌面的資料上,的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年代久遠的東西。除了文件以外,裡面還混著幾張照片。而我在其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上峰稍微降低了音調,補充說道:
  「很遺憾的,其中有人已經過世……是一位叫做圓阿彌的學姊。」
  我被一種心臟重重往下一沉的感覺侵襲。房間的溫度就像是急遽下降一樣,除了電影研究社以外的人都噤聲不語。
  上峰對流竄在我們之間的震驚渾然不知,繼續說著話:
  「說她已經過世其實並不正確。她好像在在學中的暑假失蹤了。所以現在才會……認定她已經死亡。對方並沒有告訴我們詳細情形──因為我們也不好意思硬是問出來。」
  上峰這麼說完以後過了一陣子,我開始顫抖著起雞皮疙瘩。
  她是長得很像的另一個人。只是姓氏湊巧相同罷了──我想要這麼說服自己。不過,我辦不到。
  照片上的她,臉上浮現著和我所見到的圓阿彌一模一樣的柔和笑容。
  「這……這是你設計好的吧,高砂!」領家站起身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一定是你和電影研究社事先串通好,想要嚇唬我們吧。還……還真是一個用心良苦的惡作劇呢,即便是我也有一點嚇到了。」
  她的膝蓋抖得不像是只有嚇到一點,領家努力表現得很鎮靜,嘴硬地說道。其他的成員也臉色發白,笑著點頭贊同領家的話。
  「高砂,太惡劣了。」「這樣或許很消暑呢。」「真的不要再這樣了啦~」「……學長,你待會兒跟我來一下。」
  另一方面,上落合完全沒有動作,只是專注地盯著桌面上的資料。
  而電影研究社的兩個人則非常困惑。
  「惡作劇……是指什麼?」「這些資料是剛剛才寄來的耶。」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的臉色又更加蒼白了。
  「喂,高砂,你也說句話吧!你不說話我們怎麼會懂!」
  我想辦法維繫住快要遠去的意識,一一回想起我和圓阿彌之間的互動。
  一開始她來到社辦的時候──上落合說著話,她只是站在一旁而已。然後我為了詢問聯絡方式而衝出社辦,當時是我第一次和圓阿彌說上話。那時候在場的只有她和我兩個人。然後在超自然現象研究社吃火鍋的時候──我沒有看到圓阿彌的身影。我被其他社團的成員們吸引了注意力,沒有發現她不在。最近一次遇到她是之前在走廊上說話的時候。當時也是單獨兩個人。
  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曾經和圓阿彌互動過……?
  話說回來,只有我和領家留在社辦裡的那一天,我們兩個接近彼此,氣氛變得很奇怪,就像是看準這個時機,有敲門聲響了起來。我打開門之後看到圓阿彌,然後我就走到走廊上和她交談。在男女氣氛絕佳的時候現身──這和鬼故事的內容完全相符。
  對了,祭典的時候怎麼樣?當我因為她的浴衣裝扮看得入迷時,我記得領家說了這麼一句話訓誡我:
  『你在看哪裡啊,快點來開作戰會議了!』
  我本來以為這句話是在責備我被女人的浴衣裝扮迷惑而疏於反戀愛。不過──如果說那真的是因為我正在望著空氣呢……?
  我更加詳細地追溯著記憶……然後發現一個重點。
  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個人有和圓阿彌互動過。
  那個人……就是女童。
  那場夏日祭典,我去接走失的女童時,圓阿彌也有跟過來。當時女童和她確實有交談過。
  某個可能性在我的腦中浮現。
  ──又被擺了一道。
  話說回來,我曾經嘲笑過被靈異節目嚇到的女童。為了報仇,她才會做出這麼精心籌備的惡作劇。
  她創造出只有我看得到的「圓阿彌」,最後再像這樣嚇唬我。令人不甘心的是,這個計畫漂亮地成功了。
  「我覺得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我只留下這句話就走出社辦。我的後方……
  「喂,高砂,等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領家的這句話傳過來,但是為了查明真相,我不得不趕緊回到自己的家。

  我幾乎是用奔跑的速度從車站返回自家,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往玄關前進。
  要怎麼質問她比較好呢……詞句在我的腦中不斷空轉。雖然女童過去也曾經從各種角度來妨礙我,但這次造成的傷害特別大。而且,從妨礙反戀愛的意義來看,這次事件的關係也相當薄弱。這單純只是針對我的惡意行為。
  我打開鎖,低著頭直接走進昏暗的室內。女童還沒有回來嗎……?
  就在這個時候。
  有一種冰涼的觸感突然貼到我的臉頰上。與此同時,一股血腥味竄進我的鼻腔。
  「咿!」
  徹底收縮的喉嚨吐出這種嘶啞的聲音,我往後退,然後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的視野因為疑惑而變得一片通紅。心臟怦怦怦地跳動著。極度的緊張讓我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過了一段時間,我的心跳終於穩定下來,縮小到極限的視野逐漸擴展。我一邊縮緊身體擺好架式,一邊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穿過玄關的門再往前一點的位置,有某種東西浮在半空中──不,是用線吊在半空中。我凝神細看──發現是一塊生肉。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噠噠噠的一陣腳步聲響起,有個嬌小的人影從屋裡靠了過來。
  是女童。
  「你叫了『咿』一聲!平常總是從容不迫的你也會嚇成這個樣子啊。哎呀~真是大快人心!你之前在我看靈異節目的時候汙辱我,說我會害怕,其實害怕的人是你吧!你是想要把恥辱強加到我身上吧!不,我一點也不生氣,因為我是創造人類的神嘛,我不可能對自己創造的東西記仇的。我反而打從心底同情你這種膽小的心性呢!」
  女童非常快速地用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的快活神情,這麼說了一長串的話。她完全有在記仇。
  可是我的確有被嚇到。我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拍拍屁股,然後取下垂掛在半空中的生肉,往女童丟過去。生肉應聲貼到女童的臉上,她把生肉從臉上拿下來,依舊露出身處優勢的笑容。

  我和女童一起洗了臉,然後前往客廳。這個時候,我的心臟和情緒都已經穩定許多。
  我也在玻璃杯裡倒了一份給女童喝的麥茶,放到桌上。坐在對面的她高高在上地說「辛苦了」,然後喝下一口茶。
  「話說回來,你嚇成那個樣子,反而讓人很佩服呢。聲音也很不錯。我怎麼沒有記得錄音呢。」
  眉飛色舞的女童壞心眼地這麼說。
  「不,我真的敗給妳了……」
  再怎麼掩飾也沒什麼意義。我決定老實地認輸。
  「沒想到妳會用這種物理上的手段來報仇。」
  我這麼說,女童就點頭回應「嗯嗯」,然後再度發笑。
  「為了這種事發揮我的能力也沒什麼意思。用你們也做得到的事情來對抗,報仇起來才有趣嘛。」
  女童這麼說著,就像是沉浸在勝利的餘韻中似的閉上眼睛,用鼻子哼笑著。真是個囂張的女童。
  我為了多少還以顏色,指出了她發言中的矛盾:
  「還敢說呢,妳明明就有用到超人般的力量。雖然我承認『生肉』那一招是……」
  聽到這句話,女童停下動作,用愣住的表情看著我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難道我還有做什麼嗎?」
  她應該是不願意承認矛盾吧。對於堅持不認帳的女童,我反駁道:
  「我才想問妳在說什麼呢。妳用那麼大規模的計策騙我……我明天要怎麼跟大家說明才好,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徹底被當成一個瘋子了。」
  要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同伴解釋清楚是相當棘手的事。畢竟我在電影研究社提出資料以前就知道「圓阿彌」這個名字了。一想到必須想辦法說明這個狀況……我現在就開始感到頭痛不已。
  對於我這番話,女童依然表現出不知情的樣子。
  「我才沒有執行什麼大規模的計策。我在與本質相關的地方,只會使用你們也做得到的手段去行動──因為這就是我的美學。」
  「不不不,普通人應該沒辦法讓他人看到幻覺吧。」
  「幻覺……?」
  我開始漸漸感覺到異樣。如果是平常的女童,被指出矛盾時應該會面紅耳赤地反駁才對。
  可是現在在我眼前的她非常冷靜,只是對我說的話感到不解。
  我的背部冷汗直流。
  「真是的,妳在說什麼啊。夏日祭典的時候,妳也有一起對話過的那個,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圓阿彌學姊……」
  「嗯,以人類來說,她算是相當有禮貌的。雖然丟下我忽然消失是一大問題,不過我也是一個可以獨自行動的大人嘛,我就原諒她吧。」
  聽了這番話,我的舌頭開始打結。我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已經夠了吧,是我輸了。我已經知道了。就是妳讓我看見圓阿彌學姊這個幻影的吧?」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圓阿彌不是真實存在的人嗎,我和你都有跟她正常對話過吧。」
  我想起來了──夏日祭典的時候,女童和圓阿彌走散,在協尋中心真的哭了出來。如果圓阿彌是女童創造出來的幻影,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雖然她也有可能是為了騙過我而用那種演技來提高可信度,但她哭泣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演戲。
  「喂,你怎麼不說話了!」女童慢慢收起了到目前為止的輕鬆笑容,對我說道:「啊,我知道了,你這麼做是想要嚇我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以臨時想出來的點子來說還算不錯。竟然會加上另一種恐懼來反擊現在的恐懼。你還真是一個有趣的傢伙。」
  雖然女童這麼說著握住裝了麥茶的玻璃杯,卻因為手部的顫抖讓杯底撞擊桌子,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可是我也已經沒有餘力去嘲弄女童害怕的樣子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認同你的能力。這個點子的確很巧妙。老實說,我也感到害怕了。就當作我們平手怎麼樣?」
  女童這麼說著佯裝鎮靜,聲音聽起來卻是虛弱無力。
  我現在也不是可以批評別人的情況,就連話都沒有辦法好好說出口。
  我想辦法振作精神,從椅子上站起身,然後繞到桌子對面抓住女童的手,把她拉起來。
  「你……你想做什麼,你應該知道光憑蠻力是贏不過我的吧!想想我們當初相遇的時候吧。」
  我把女童的話當作耳邊風,帶著她走回玄關,衝出家門。
  我的目的地──是那間神社。

  ○

  我帶著女童,快步前往學校附近舉辦過夏日祭典的神社。途中,女童好幾次……
  「喂,你給我適可而止!我已經知道你的意圖了,我已經被你嚇夠了!」
  說著這種話,但眼眶裡卻開始湧現淚水。我心裡也沒有多餘的精神嘲笑她,只是靠著不斷往目的地前進的行為來遺忘恐懼。
  我專心一意地向前走,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神社的鳥居前。我的腳步突然停止。
  祭典的時候,就連通過神社前方的道路上都有攤販排列,很是熱鬧,但今天卻連餘韻都絲毫感受不到,只有一片單調的日常景色延伸著。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該不會是真的認為有幽靈存在吧?」
  女童雖然用瞧不起人的口氣麼這麼說,牽著我的手卻正在發抖。
  我直覺地在鳥居前行了一禮,然後往神社境內踏出腳步。本來很瞧不起我的女童也模仿我的動作,輕輕低下頭。
  參道上看不到任何人影,現在明明就是白天,現場卻比那天晚上更加寂寥。聽著蟬鳴的聲音,讓我覺得意識愈來愈遙遠。
  這時候,我在參道以外的地方看到一個人影。穿著女生制服的背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她搖搖晃晃地動著身體,往深處不斷走去。
  可能是有看到同樣的身影,女童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這……這個嘛,這裡畢竟是你學校附近的神社,應該也有不少人會來參拜吧。」
  像是在說服自己般這麼說完以後,女童拉了拉我的手。
  「已經夠了吧。只不過是有個不認識的學生混進來,對我們惡作劇罷了。也有極少數人會喜歡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沒有必要太在意。」
  「不……我要追上去。」
  我不聽女童的勸告,離開參道去追那個人影。雖然我鬆開了手,但可能是害怕被一個人留在原地,女童還是跟了上來。
  道路愈來愈狹窄,樹叢從左右兩邊逼近。我對這片景色感到熟悉。雖然當時已經完全入夜,周圍是一片黑暗,但我那個時候的確也來過這附近。
  在追蹤的過程中,女學生的動作驟然停止──位置就和我當時看到模糊光球的地點一模一樣。
  我雖然嚇得牙齒打顫,還是緩緩靠近那個人影。女童拚命在一旁拉著我,卻因為體重太輕而沒有多少效果。
  靠近到可以看清楚容貌的位置時,我果然還是覺得她的背影很眼熟。
  當我打算再踏出一步的時候,背對著我的人影就往後踏了一步,將身體轉過來──她的臉龐緩緩地展現在我面前。
  將長髮撩到耳後,同時轉過身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和女童認知為「圓阿彌」的人物。她的臉上一如往常地浮現著柔和的笑容,投射出溫柔的視線。一般來說,這種表情應該具有喚起溫暖感受的性質。可是現在我們看到她的微笑,感覺到的卻是深不見底的寒意。簡直就像是被他人從我們無法企及的遙遠他方望著似的──
  「這一定是什麼誤會吧,竟然只有我們看得見妳,怎麼可能發生這麼奇怪的事。妳到底用了什麼手法?」
  我的思緒依然混亂,把腦中一時想到的話向她發問。可是我們眼前的她只是莞爾一笑。
  我完全被她的笑容吞噬,沒有辦法說話,也無法移動腳步。我身旁的女童只是僵在原地,甚至放棄要拉著我的手逃跑。
  相對於我們這個樣子,圓阿彌就和平常一樣處之泰然。她往這裡邁出步伐,就這麼安靜無聲地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我明明害怕,卻沒能從她身上移開目光。隨著心跳愈來愈快,我的視野也愈來愈狹窄。她靠近到數步的距離內以後,除了圓阿彌以外的景物都已經從我的視野中消失,我只看到身材修長的她在一片空白的背景中對我投以溫和的笑容。
  在如夢似幻的景色中,她繼續走過來,靜靜地朝我的臉伸出纖細的雪白手指。她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臉頰──
  這個瞬間,有一股力道猛然將我的肩膀往後一拉。我被這個出乎意料的觸感嚇到往後回頭,看見了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長──上落合的身影。
  「喂,你沒事吧。振作一點。」
  聽到上落合的聲音,我一口氣回過神來。我的心臟正在撲通撲通地使勁輸送血液。外圍染上白色的狹窄視野擴展開來,以上落合為中心,神社境內鬱鬱蔥蔥的鮮豔綠色躍入我的眼簾。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往後看圓阿彌所在的方向──那裡卻只有一片雜木林,到處都沒有女學生的身影。

  「我覺得你可能在這裡,所以才過來看看……看來我猜中了。」上落合說道:「根據我參加祭典的時候從這間神社得到的情報,她有可能出現的其他地點就只剩下這裡了。在你愈陷愈深之前,我有必要阻止你。
  話說回來,沒想到你會在調查的時候……不,應該說從一開始就被困在故事裡了。我也曾經在你的言行中感覺到異樣……早知道我應該更注意一點。身為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長,我真是沒有臉見人。」
  她平淡地說著這種話,對我低下頭。我還沒有整理好腦中的思緒,所以沒辦法接受她的道歉。
  「怎麼會……妳的意思是,那是幽靈嗎?」
  「我們也只能那麼想了吧。」
  「請等一下,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存在……」
  「你要對隸屬於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我說這種話嗎?」
  我無法相信。我曾經那麼清楚地看見她,也和她交談過。而且……
  「為什麼只有我,為什麼只有我可以看見……」
  對於這個問題,上落合思考了一陣子以後回答:
  「以下只是我的推測……她會不會是想要和你做朋友呢?」她這麼說完,微微揚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繼續說道:「她一定是在你身上感覺到和自己相似的味道了吧。個性彆扭,難以談戀愛──她覺得同樣類型的人可以成為朋友。」
  「……這一點,妳不也一樣嗎?」
  我不甘心地反駁,上落合就……
  「的確沒錯。不過我是女的。」
  說了這句話,露出感到無趣的笑容。

  我和女童對上落合道謝,然後離開了神社。雖然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沒什麼精神的女童還是有氣無力地走著。
  我對她問了一個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解答的問題:
  「這種事真的有可能發生嗎……妳就是創造出我們的人吧。可是,連妳都沒有料想到的那種事……」
  女童暫時低著頭默默前進,然後用微弱的聲音回答:
  「就結論來說,我不知道。鬼故事這類東西就連在我的出生地都存在。不管獲得多少知識,增加多少可以控制的部分,還是會有所謂本質上的極限。不論是斷定存在或不存在,都同樣不合理。
  還有一點,人類的確是以我為藍本創造出來的物種……不過就算我知道創造的方法,又怎麼能說我了解人類的一切呢?」
  這一番彷彿夢囈的話,讓至今為止的所有事件都成了懸案。

  ○

  關於圓阿彌的這件事轉變為新的鬼故事,受到廣泛地口耳相傳,最後占據七大不可思議的一角。雖然結局像是搜救者反而遇難,不過依照涵蓋舊故事之新故事誕生的這種邏輯來看,鬼故事今後也有可能會繼續自我增殖吧。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圓阿彌』這個人只不過是你心中還有一個角落無法完全放棄想要有異性緣的懦弱精神所展現出來的幻想!跟女幽靈嬉戲成何體統!」
  領家她這麼怒罵了我,還要求我寫悔過書。
  我漸漸變得愈來愈少想起她,現在對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就連當時很害怕的女童也完全恢復了原狀。
  不過,在像生物般從一個鬼故事產生出另一個鬼故事的能量中,她就這麼確實地呼吸著,現在也會在那一邊對我們投以微笑。


  尾聲 對於透過大規模儀式進行之戀愛生物間共名的實踐與其粉碎方式

  「話說回來……從反戀愛的觀點來看,這個夏天過得非常充實呢。對吧,高砂啊。」
  「……以社團的活動來說,或許的確是很充實。」
  「怎麼,你的回應還真是不乾脆。我們不是在這個夏天把懶散地只顧玩樂,腦細胞徹底毀滅的現充甩在後面,完成了許多創舉嗎!」
  「是啊。我們從暑假的第一天就去辦宿營了。」
  「雖然四十天聽起來似乎很長,但是對目標是在全世界同時發動反戀愛革命的我們來說,不管有多少時間都不夠。我們一天也不能夠浪費。」
  「……嗯,那場宿營在各方面都很充實。」
  「嗯,我們複習了自身的思想,同時在遠離據點的地方進行演說,確認到我們的手法在全世界都是通用的。而且,我們藉由出手救援為戀愛至上主義的蠻橫所苦的同胞,成功在當地種下反戀愛的嫩芽。」
  「妳是指文的事情吧。說到這件事,自從那次事情以後,她好像過得還不錯喔。她之前有寄電子郵件給我。」
  「……等一下高砂,你有和文交換聯絡方式嗎?」
  「嗯,有啊,因為我依照妳的任命,負責飾演她的男朋友嘛。為了讓各方面都說得通,有必要和她互相聯絡吧。」
  「……這種事應該要透過身為議長的我來進行吧。以後如果文還有聯絡,你也要通知我。」
  「為什麼啊,很麻煩耶。」
  「哪裡麻煩了!……你根本不了解組織是什麼樣的東西,一切事務都必須在我的責任範圍內進行才可以。」
  「……我知道了啦。啊,話說回來,妳在祭典的會場也有進行演說呢。」
  「你是不是想要轉移話題……算了,是啊。在戀愛至上主義者群聚的那場夏日祭典進行的演說,可以說是這個夏天最優秀的一次活動。」
  「而且我們當時也有協助超自然現象研究社……不,還是不要提這件事好了。」
  「……嗯。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我們在這段時間也一步一腳印地針對下學期的運動作好了準備。」
  「可惜我們因為這樣,幾乎沒有休假。」
  「等到打倒戀愛至上主義,要休多少假都隨便我們。下學期會舉辦可說是戀愛至上主義之極致的校慶。到時候不只是其他學校的學生,就連一般人都會蜂擁而至。我們不會阻止校慶本身,反而要透過掌控校慶來無情地打擊現充的心,然後讓我們的反戀愛思想廣泛地擴散到校園之外!」
  「是啊,我們要加油才行。對於校慶,其他成員的士氣也很高昂。」
  「嗯。在所剩不多的暑假,我們要專心做好工作,一定要率先在我們的校園達成我們的夙願,也就是打倒戀愛至上主義!
  而這次……這個計畫就是看準了下一步的偵察行動!」
  「喔,原來這個計畫的定位是那樣的啊……」
  「……我怎麼可能單純因為一時興起就提出這種主意。」
  「說得也是。話說回來,領家。」
  我仔細地從頭到腳打量著她的外表。領家一臉疑惑地對我投射視線。
  「幹麼一直看著我?」
  「……不,我只是在想妳為什麼要穿浴衣。」

  ○

  事情要回溯到幾個小時前。
  各方面都終究令人摸不著頭緒的鬼故事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內成了禁忌話題,再也沒有人提到這件事。
  社團的氣氛在事件發生後的最初那幾天雖然很尷尬,但等到暑假真正進入尾聲,我們就忙得無法顧及這件事,每個人都用一如往常,甚至更勤勞的態度投入反戀愛運動的準備。
  在其中的某個星期天,我像以前一樣懶散地過著短暫的休假。這大概是我在這個夏天的最後一段悠閒時光了,於是我沒有打發時間,只是默默地在房間裡發呆。為了濃縮並品嚐本來有四十天的慵懶生活,我也只能這麼做。
  當我正在用與廢人無異的狀態品味「最美好的夏天」時……放在桌上的手機便開始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
  啊,為什麼會這樣呢?手機的確非常方便,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是我們難道不會因此失去原本不可或缺的空間,被奪去重要的悠閒時光嗎?不要說是用方便的道具提高幸福度了,我們肯定已經陷入了更深層的地獄。
  我在腦中進行這種單薄的文明批判,看向手機的畫面。
  ──是領家打來的電話。我先乾咳了一聲,再接起電話。
  「喂。」
  我說完,領家的聲音就馬上回應:
  『是……是高砂嗎,抱歉,在難得的休假打來。』
  「不會,反正我也剛剛好有空。」
  我沒有說謊。我對自己這麼找了藉口。
  『是嗎,那太好了。』領家從話筒中傳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高興。『隨時監視著戀愛至上主義的你應該知道,今天是……』
  「煙火大會,對吧。」
  我搶先一步說道,領家就肯定地應了一聲「嗯」。
  『沒錯,今天預計要舉辦煙火大會。規模比我們從上次的祭典回去的路上看到的還要大上許多。戀愛至上主義者應該會一窩蜂地前往會場附近吧。』
  「是啊,光是想像就讓我毛骨悚然。就像妳之前談論的一樣,煙火這種東西說不定是最惡劣的現充活動。我會一邊祈禱情侶因為人潮而走散,或是因為太過擁擠而陷入險惡的氣氛,一邊度過今晚的。」
  『…………』
  領家在我這番話之後停頓了一陣子,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說道:
  『可是,我們採取這種消極的態度好嗎?』
  「……這話怎麼說?」
  我反問,領家就以主導反戀愛的崇高立場展開了論述:
  『就像我之前評論的,煙火大會就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夜宴,我們必須中止這種慶典。話雖如此,考量現實的狀況,以我們現在的能力,要粉碎這麼大規模的活動是不可能的……不過,若是因此袖手旁觀,就違背我們積極反戀愛的態度了。
  所以,高砂啊,我有個想法。我們不該只是心有不甘地看著這場煙火大會,是不是應該反過來前往現場,在那裡看清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動向,仔細觀察國家權力的誘導和警備,以助於今後的煙火中止抗爭呢?』
  「……原來如此,妳說得有道理。」
  『所以我決定要去參加煙火大會……你也……那個……要來嗎?』
  對於語調突然變得微弱的這個問題,我立刻就回答:
  「當然了,妳說得沒錯,以推動反戀愛的立場而言,我的態度太懦弱了。謝謝妳,多虧有妳,我才能清醒。」
  『嗯。那麼……集合就……』
  經過這段對話,我們決定潛入擠滿了現充的煙火大會。

  我來到指定的集合地點時,領家已經到場了。她穿著浴衣。
  我一直沒有提及這件事,和領家進入一段冗長的對話……然後在好不容易抓到的時機發問:
  「……不,我只是在想妳為什麼要穿浴衣。」
  對於我這個實在無法忍住不問的問題,領家淡然回答:
  「這是理所當然的。有很多現充都會穿著浴衣前來參加煙火大會。要混到裡面,穿著浴衣當然是最理想的。」
  「妳應該不會再像上次一樣弄傷腳了吧。」
  「當然,我已經備有對策。我可不是會重蹈覆轍的人。而且即使我的腳再次痛起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沒問題了。」
  領家很快地說完最後的部分。我回想起把她揹在背上護送回家的那一晚感受到的重量和觸感、甜美的氣味,還有撫觸我後頸的柔軟髮尾,讓我的心臟瞬間猛跳。
  「是……是啊。身為資深成員,輔佐議長是理所當然的職責。」
  我這麼說著掩飾內心的動搖,領家就用手遮住嘴巴,輕聲一笑。
  我們離開會合地點,往作為會場的河邊走去,每前進一段距離,人潮就愈來愈擁擠。
  「我記得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
  我這麼說,領家就點點頭回應:
  「你是說新年參拜時發生的事吧。當時的擁擠程度也一樣要命……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和你結伴出門呢。」
  領家用懷念往事的語氣說道。如果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情侶,這個時候應該會回想起自己剛開始和對方交往時的純真,一面高興一面害羞,同時讓思緒徜徉在未來會更加茁壯的愛情中吧。可是我們並不是情侶關係,反而是批判情侶的反戀愛戰士。我們會在這裡回想起對戀愛至上主義燃燒怒火而站出來的初衷,然後為了擴展革命運動而提昇鬥志。
  「是啊。和那個時候相比,我們也成長了不少。」
  我說,領家則點著頭繼續說下去:
  「那個時候……和這次相反,是你主動邀請我的。那篇文章寫得很用心……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想笑呢。」
  說完,她低聲笑了。我突然覺得很害羞,臉部開始發燙。
  隨著煙火開始施放的預定時間逐漸接近,人潮也愈來愈擁擠。照這個樣子看來,我們應該沒有辦法放心觀賞。真不知道人們到底是來看煙火還是來人擠人的──我愈來愈覺得現充是一種心理錯亂的生物了。
  這時候,領家拉著我的手這麼說:
  「我知道一個好地點……雖然不確定還有沒有用。」
  我跟著她的帶領走去……來到一棟快要廢棄的住商大樓外側的階梯。這裡好像有一些常客,我和領家每次經過樓梯間就會輕輕和他們互相行禮,不斷走上階梯。
  找到空著的樓梯間之後,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時間到了。

  砰!類似地鳴的聲響撼動空氣的同時,天空的一個角落被瞬間照亮。
  是煙火。
  即便她當初那麼嚴厲地批判這是戀愛至上主義的體現,還是專心一意地凝視著煙火的上升。
  我望著她的側臉。在震動皮膚的巨響之後,五顏六色的光芒妝點著天空。領家的臉龐隨之被光芒照亮,然後在花朵凋零時馬上轉暗,如此不斷閃爍著。
  這種黯淡又模糊的虛幻亮光,彷彿能夠將她臉上的滑順凹凸展現得比平時更加鮮明。大大的眼睛被纖長的睫毛綴著邊緣。烏黑的雙瞳像鏡子般映照著綻放又凋落在藍黑色夜空中的火花。她吸氣,然後吐氣,形狀漂亮的鼻子隨著呼吸微微動作。鼻子下方有紅豔的嘴唇微微往上下兩方張開空隙,隱約露出口腔。在頭部側邊紮成一束的頭髮時不時被微風吹得輕輕晃動。她舉起柔韌的手臂,用纖細的手指將頭髮撥回原來的位置。這個動作讓她那對漂亮的耳朵再次露了出來。
  苗條的修長頸部被浴衣的衣襟吸入。後頸與上頭的髮際線美得奪目。
  隨著將舉起的手臂歸位的動作,浴衣的袖子愉快地輕輕擺動。就算手臂已經完全放下,動作的餘韻依然存在,使衣袖依依不捨地搖晃了一會兒。
  天空被焰色反應染上七彩的色調,讓原本是暗紅色的浴衣有了千變萬化的樣貌。有時如烈焰般鮮紅,有時則顯露出沉靜而柔和的偏藍色調;先是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然後又陷入沉默。看著這種沒有節操的變換就像是看著她本身一樣──讓我感到無比愛憐。
  「我記得──」
  領家的臉依舊面向煙火,靜靜地如此開啟話題。
  「我以前曾經在這裡看過煙火。從我有記憶以來,這可能是最早的回憶。我當時和父親與母親在一起。我在他們兩人之間,牽著雙方的手。我總覺得當時看到的閃爍火花現在還在我的腦海一角隱隱燃燒著。因為那個時候的記憶會復甦──所以我其實不太喜歡煙火。」
  因為領家不太會談論自己的事,所以這段告白讓我有些意外。她繼續說道:
  「一看到煙火,我就會感覺到夏天即將結束。離開學校度過的,又長又快樂的暑假就要結束了。蟬也一樣,這個夏天出來的蟬會全部死亡,很快就不會再鳴叫了。這讓我有一種和曾經很重要的人會同樣突然斷絕關係的感受。」
  領家這麼說完以後,自嘲般短暫地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這番話才好。我覺得根本沒有什麼話可以回應她。
  所以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凝視著領家的側臉,輕輕握住她從袖口伸出來的,雪白又纖細的手。
  「高砂……」
  領家沒有像平常一樣不知所措,而是反射性地這麼低語,轉頭面向我。
  在這個瞬間,天空升起一發特別大的煙火。周圍的人對此作出反應,發出嘩的歡呼聲。在這陣喧囂之中,只有我和領家兩個人像是受到隔離一般,靜靜地注視著彼此。
  高高飛舞的煙火在滯空一段時間以後消失。依循這個轉變,照耀領家側臉的光芒強度也隨之變化。
  她溫柔地回握我的手,大動作地眨了一次眼睛,然後再度開口:
  「總有一天,你牽著我的手──以及你的溫暖,應該都會消失吧。」
  對於語出虛幻的領家這句話,要回以輕鬆的否定是很簡單的。像是「我會永遠待在妳身邊」或是「我到死都不會離開妳」之類的,要吐出這種話很容易。可是這種空虛的慰藉對她──對我們來說,究竟能有多少意義?
  我們是不穩定的生物。偶爾也會想要聽一些順耳的話,或是沉浸在彼此的溫暖之中。
  不過,我們活著並不是只為了追求這種東西。一定不只如此。
  我們無論如何都想要賭賭看那種可能性。
  「沒錯。就像妳說的一樣。我總有一天會消失在妳面前,而妳也會消失在我面前。這一點不需要多說,我們都很清楚。」
  聽到我這種直白的說法,領家的臉一下子繃緊。不過,我依然繼續說道:
  「就像妳的母親離去時一樣,或許還會是更殘酷的離別。」
  領家的眼睛微微瞇起。我彷彿可以從她的眼神深處看見陰暗、深沉而厚重的痛苦。
  「是……啊。高砂,你說得沒錯。」
  她用斷斷續續的句子好不容易才如此回答。她牽著我的力道減弱,讓她的手差一點從我的手中滑落。
  我重新抓住那隻手,再次用力握緊。
  「高……砂……?」
  她那泫然欲泣的聲音動搖了我的心。她眼眶中即將湧出的淚水促使我繼續說下去:
  「可是啊,我們在過程中受的傷……應該會讓我們更加堅強吧。」我的思緒仍然沒有條理,只有言詞不斷脫口而出。「我想要在妳心中製造傷痛,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傷痛。我想要刻下往後不管有什麼樣的人出現在妳面前,都絕對無法抹滅的那種傷痛。
  而且我也希望妳可以在我心中製造出完全相同的傷痛,再怎麼想要遺忘也忘不掉,再怎麼療傷也治不好的那種傷痛。狠狠地,讓我遍體鱗傷,再也站不起來──給我那種傷痛吧。
  捨棄虛假的裝飾吧。我不需要天真的體貼。漂亮話一點用也沒有。我也不要什麼無聊的相親相愛。
  我們就像這樣不斷不斷不斷地傷害對方,就這麼──我想要和妳一起……去尋找。」
  尋找什麼?領家沒有問。
  作為答案,她用比剛才還要強勁許多的力道握緊放鬆的手。
  砰!動搖心臟的聲音再次響起。接在高亢的氣流聲之後,成群的火花劃破夜空,將附近一帶都照亮。
  同時,淚滴從領家的臉頰上滑落。
  這顆淚珠吸進了在空中凌亂飛舞的色彩,閃耀著光芒。


  後記

  我要先說一件事,第五集(大概)也會出版!我會努力在夏天推出。希望大家可以再陪伴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一陣子。

  好了,故事來到了第四集。
  這次是眾所期待的泳裝特輯。另外也有浴衣。光是插畫就肯定是物超所值了。還沒有取得過去集數的讀者,還請務必考慮藉這個機會購入。只購買第一集和第四集,靠想像力補完中間的故事或許也是不錯的讀法。
  再說,其實只閱讀第四集也是十分可行的。這一集包含了最低限度的說明。這麼做的想像空間很大,說不定反而更好。只閱讀第四集,然後試著自己寫第一集的遊戲,對志願成為小說家的人來說應該可以當作非常好的訓練。
  本書另外還有單純當作插畫集觀賞的奢侈用法。扉頁與內文的插畫是輕小說和一般小說比起來最大的強項之一。從中只挑出插畫觀賞,這種就像名為獺祭大吟釀二割三分的高級清酒般奢侈的行為,請大家務必體驗一次看看。一定可以發現新世界的!
  我還記得自己也在第一集的後記寫過類似的內容,現在回想起來,從當時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一年。我本以為獲得新人獎以後出道會讓我的執筆生活產生很大的變化,結果完全沒有這種情形。當然了,我基本上還是一個人孤獨地在桌子前不斷寫著文章而已。雖然沒有什麼光鮮亮麗的感覺,我還是覺得這樣比較適合我的個性。如果今後也可以和現在一樣平淡地寫下去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以下是謝辭。
  首先是插畫家憂姫はぐれ老師。因為這一集有特別多視覺上的訴求,像是泳裝和浴衣等等,讓我有種老是依靠您的感覺。真的非常謝謝您。
  本書的執筆時期剛好也是我個人很忙碌的時期,因此很晚才完成原稿。以編輯為首,對於參與本書出版過程的各位,我打從心底表示感謝。
  而最重要的是一直支持本作到現在的讀者們,我將致上最深的謝意。
  期待能與各位在第五集再會!

  椎田十三
20
10

請選擇投幣數量

5

全部評論 6

10000
捂脸 王爵
这闪光弹放的比现充海岸现充

4 年前 0 回復

Acekiller 王爵
看到5,6卷出了才想起未看這卷
沒有插圖有點可惜呢

6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 iamyoyo1998 发表于 2017-12-14 12:53 會有第五集嗎0.0? '


我记得已经出来了,只是暂时没人录入罢了

6 年前 0 回復

iamyoyo1998 伯爵
會有第五集嗎0.0?

6 年前 0 回復

zzh99899 子爵
怎么感觉这一卷没有什么主线的样子。作者写男主和文的互动的目的也不太明了,难道只是让男女主继续扔闪光弹?

7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個人網站 https://naztar.cc/
5.2k 粉絲
0 關注
1.0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