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影瑛路]虚空之盒与零之麻理亚6[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7-3-10 15:55 编辑


  虛空之盒與零之麻理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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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御影瑛路
  插畫:鉄雄
  譯者:朱紹萱
  圖源:裸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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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禁住打算將他人變成自己的傀儡進而統治世界的醍哉的是──一輝所創造出的盒子「擊潰願望的銀幕」。
  在上映大嶺醍哉的「人生」的這個空間中,當所有的電影都播放結束後,便是他敗北之時。
  為了阻止星野一輝,醍哉思索出一個妙計,而此計也順利將一輝拉進電影院中。
  音無彩矢、麻理亞,以及「0」。
  圍繞著「零之麻理亞」,一輝和醍哉正面交鋒。
  在這兩人之中,拯救/改變「世界」的究竟是──

  作者:御影瑛路
  來自埼玉縣。告訴大家一個無關緊要的祕密,照片中的眼鏡每一集都增加一副。
  插畫:鉄雄
  新年快樂!
  因為我很沒有精神,請大家幫我加油打氣。

  「我深愛著醍哉。」
  桐野心音(Kokone Kirino)
  和一輝同班的少女,開朗且善於交際,有點愛管閒事。和為了統治世界而使用「盒子」的大嶺醍哉是從幼稚園時期便認識的青梅竹馬。

  「罪與罰與罪之影」
  當目標對象踩到盒子使用者醍哉的影子時即會發動。讓對方強制想起藏在心底的「罪惡感」,置於他的【支配】之下。醍哉能隨心所欲控制被支配的人。
  大嶺醍哉(Daiya Omine)
  染著一頭白髮戴著耳環,頭腦敏銳愛挖苦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惜欺騙或殺人。使用自己的盒子「罪與罰與罪之影」和一輝對峙。
  「擊潰願望的銀幕」
  這是個只為了毀壞醍哉的盒子「罪與罰與罪之影」而存在的盒子。為了讓他放棄自己的「願望」,藉由「播放電影」攻擊他的精神層面。一旦進入了「擊潰願望的銀幕」中,就絕對不可能從中脫逃。
  星野一輝(Kazuki Hoshino)
  被「0」盯上選為觀察對象,十分平凡但對「日常」異常執著的少年。為了阻止醍哉的「罪與罰與罪之影」,以「擊潰願望的銀幕」對抗。

  「啥?」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大嶺同學。請不要生氣,你誤會了,我可是在幫大嶺同學喲。」
  「妳是想說洩漏作戰機密也是在幫我的忙嗎?」
  「沒錯。」
  「也就是說,妳想說自己所做的事是──」
  「為了把星野一輝引進『擊潰願望的銀幕』的行為。」
  「沒錯,你不覺得那是最有效的威脅嗎?吶,音無同學,這麼做一輝同學一定會來吧?」
  「……嗯,應該毫無疑問會來吧。」
  「看吧,我可是幫了大嶺同學的忙喔。」
  柳悠里(Yuri Yanagi)
  害羞乖巧,像小動物般的少女……雖然給人這樣的印象,但其實本質上的狡猾足以與新藤色葉匹敵。
  音無彩矢(Aya Otonashi)
  自稱為「盒子」,是名只為了實現他人的「願望」而存在的少女。為了割捨對一輝的執著,下定決心捨棄麻理亞這個名字,以彩矢的身分活下去。

  我回過神來,將視線集中在一點。
  「感覺似乎很久沒見了呢。」
  在我眼前的是星野一輝。
  我忍受著「擊潰願望的銀幕」造成的疲倦感站了起來。
  「是啊,我也有同感。」
  阿一說完後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手上提著一個不知道裝著什麼的素面塑膠盒。
  但比起那個塑膠盒,我更在意他那得到最強武器的右手的狀態。
  「阿一,你的手怎麼了?」
  阿一的右手用繃帶包著,繃帶上可以看到滲出的血,似乎才剛負傷不久。
  「……為了下定決心。」
  阿一前進了一步。
  我和星野一輝對峙著。
  啊──
  毫無疑問。
  我和阿一從「怠惰的遊戲」持續至今的對決,將在此劃下句點。

  「因為我想起來了,我放棄了星野同學。」
  茂木霞(Kasumi Mogi)
  即使發生意外,仍舊樂觀進取的少女。是一輝過去單戀的對象,她對一輝應該也有同樣的好感,但如今……



  幕間休息

  ◆◆◆「大嶺醍哉」09/11 FRI 22:00◆◆◆

  音無麻理亞的姊姊──音無彩矢死了。
  至少在戶籍上是死了沒有錯。
  我在被捲入「怠惰的遊戲」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我為了得知充分利用「盒子」的祕訣,對音無同學進行了調查。
  音無麻理亞。
  她是大型金融公司董事音無道重的次女,和父親道重、母親有香理、姊姊彩矢四個人一起住在兵庫縣高級住宅區的透天建築裡。她的雙親年齡差距很大,在麻理亞14歲時,父親道重已經是60歲高齡,而母親有香理才35歲。此外,道重結過三次婚,麻理亞的母親有香理是他第三任妻子。
  光是這樣就已經夠複雜了,但更複雜的是麻理亞和姊姊彩矢的關係,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彩矢的生母不是當時的母親有香理,而是道重的前妻。而且彩矢雖然是姊姊,但生日跟麻理亞只差不到三個月,學年也一樣。
  因此,道重為了不讓週遭的人說閒話,於是讓彩矢和麻理亞就讀不同的中小學。
  她們兩人的類型剛好相反。
  姊姊彩矢是受人注目的類型,不管念書或運動都高人一等,在班上位居中心地位。學生會長等重要職位也理所當然地託付給她,在學校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另一方面,妹妹麻理亞是溫順而不起眼的類型。或許就是因為她不會反抗,小學時似乎常遭到欺負。因此常以頭痛、肚子痛等理由請假,就算去了學校也窩在保健室裡,不太去上課。不用說,成績當然也不好。
  但是,對老師們來說,問題學生不是有拒絕上學傾向、緊閉心房的劣等生麻理亞,反而是表面上是優等生的彩矢。
  應該要被教導的學生太過於優秀,有時反而會引起問題。更別說是明明理解這一點卻不收斂,反而更加招搖的學生。
  彩矢在各個科目的知識都在老師之上,只要老師說錯什麼,就會毫不顧慮地指正;當學生間發生霸凌問題時,她會提出比老師還有效的方法解決;而當發生爭論時,會駁倒應該負責調解的大人。
  因此,老師們不比彩矢聰明一事一目了然,那差距連彩矢之外的學生都一清二楚。
  學生不可能會尊敬頭腦比學生差的老師。因為彩矢的存在,讓老師失去了大人的威嚴,彩矢班上的同學沒有任何一人肯聽老師的話,經常陷入混亂。那混亂的方式也令人毛骨悚然,往往都是在發生嚴重的問題時才會發現。
  例如,彩矢的班上曾發生過傷害事件及自殺未遂事件。
  因為彩矢而離職的教師有三人。一人罹患了精神病,另一人對學生施暴使之負傷,還有一人喜歡上彩矢,出現了近似跟蹤狂的行為。
  不過,即使性格完全相反,又同父異母,彩矢和麻理亞姊妹倆的感情仍然相當好。
  據說她們在休息時間常講電話,假日也被目擊到兩人牽手出遊。有和她們兩人一起行動過的彩矢的同學是這麼說的:
  「她們感情很好喲,但不像是朋友或姊妹……雙胞胎?也不太對,最接近的應該是……嗯,就像情侶一樣吧。」
  在我的調查中,她們姊妹沒有起過什麼大爭執。雖然家庭關係複雜,家人間也沒有發生過什麼大問題。彩矢的母親雖然是因為麻理亞的誕生而和道重離婚,但因為金錢方得到協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父親道重似乎對自己的家庭並不尋常一事有所自覺,並確實地面對。
  當然,這是在我可以調查的範圍中得到的解答。家庭內的事情,不深入就不會知道真相。但是,毫無疑問地,音無家並沒有發生像宮崎龍和淺海莉子那樣,不管是誰都能一目了然的家庭崩壞。
  但是現在,毫無疑問地,這個家庭結束了。
  原因是──麻理亞之外的三人車禍身亡。
  我對這場車禍的詳情並不清楚。雖然是兩台車相撞,但因為另一台車的駕駛死亡,現場也沒有目擊者,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意外的真相。
  不過,除了留在家看家的麻理亞之外,其他家人都死了,只有這點是不變的事實。
  音無麻理亞變成孤獨一人。
  對家人之外的人都不打開心房的音無麻理亞,成為真正的孤獨一人。
  然後在遺產繼承的手續結束,麻理亞由道重的弟弟清彥領養後,她就失蹤了。

  這就是我對音無麻理亞進行調查後,得到的全部資訊。

  在那之後,遇到「盒子」的奇蹟是如何發生在音無麻理亞身上的呢?我不知道。
  為什麼音無麻理亞會有「想成為實現願望的存在」的「願望」,並獲得「不完美的幸福」呢?我也不知道。
  不過,那跟她失去家人一事不可能毫無關係。
  家人的死讓麻理亞失去理智,產生了異常的自我犧牲意識,然後創造出了現在這個超然的她。
  而且她得到了可以實現願望的機會。麻理亞在「拒絕的教室」這個不斷反覆的世界中,度過了一般人一輩子的時間。或許因為她相信只要成為過於優秀的姊姊彩矢,就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她簡直整個人都變身成彩矢了。
  哎呀,我都知道這麼多了,卻到現在才發現「0」的真實身分,對我來說或許的確是有些晚。
  ……不,其實不應該察覺的。不應該把她的家人那種淺顯易懂的東西和「0」做聯想。
  神祕的東西愈深入了解就會失去其神祕的性質。如果不放棄理解,選擇盲目相信的話,就不能充分使用「盒子」。不可以試圖找出不可思議之物的不可思議之外的意義。
  但是,停止思考是我最不拿手、最討厭的事了。
  沒錯,那並不令人意外。因為停止思考是違背我的「願望」的行動,所以我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我的「盒子」有了限制,沒有辦法充分使用。不過,或許該這麼想──正是因為那樣,所以才得以準備適合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
  反正我得知「0」的真實身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0」。
  真相再單純也不過了,那是「音無」羅馬拼音的第一個字母,然後考慮到她以姊姊的名字自稱一事,一定這樣解釋才正確吧。
  「0」的名字是──
  「音無彩矢」。

  *

  我、音無、柳悠里仍然在「擊潰願望的銀幕」中。
  紅色電影院的「盒子」。
  這電影院的乾淨程度在現實世界中簡直不可能看到,就像是要排除掉骯髒的人一般,不斷向我壓迫而來。那持續不斷的為了擊潰我的「願望」的攻擊,確實地使我的精神衰弱。
  在這壓力之中,我思索著一件讓我很在意的事。
  ──好奇怪。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環視四周。
  彎曲的通路上鋪著一塵不染的紅色地毯,連結著四個影廳。
  現在,我們所在的大廳中央的電子告示牌上顯示著「重複、重設、重設播放完畢」。
  我至今被強制觀看了三部電影。
  《近距離絕緣》
  《18.44公尺的距離》
  《重複、重設、重設》
  那三部電影分別將我的過去以苅野實柚紀、臼井陽明、音無麻理亞的視點描寫。讓我感到痛苦萬分的精彩剪輯,用我的罪過對我進行攻擊。從影廳數量有四個可以得知電影還剩下一部。
  片名是《15歲和耳環》,時間是「22:30~24:00」。今天內不找出解決的方法的話,就決定了我的敗北。
  但是,好奇怪。
  因為我認為,我和阿一之間已分出了勝負
  「大嶺,你怎麼一臉憂鬱?」
  有人向皺眉的我搭話。
  是音無麻理亞。
  ……不,因為她已經殺了過去曾經是溫順女孩的自己,所以不應該這樣稱呼她。
  「彩矢,我有疑問。」
  我試著叫了這個名字,意外地很順口。
  是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當我們在「拒絕的教室」中初次見面時,她只是單純的「音無彩矢」。而現在在這裡的她,則是為了追求理想,在那個反覆的世界中使用了大量的時間構築而成的「音無彩矢」。
  我在那個反覆的世界中,沒能用「麻理亞」來稱呼她。「麻理亞」這個名字是她心血來潮說出的,是本來應該忘記的虛偽的名字。在那個世界中本來就不存在「音無麻理亞」這個人物,彩矢原本也沒有讓她存在的打算。
  這是只有在那個世界中得以保持記憶的阿一身上才出現的奇蹟。
  這麼說來,其實是阿一打亂了音無彩矢的步調,改變了她的命運。
  另一方面,奇蹟沒有降臨到我身上。在反覆的世界中不可能記住「麻理亞」這個名字。
  所以,雖然那原本是她姊姊的名字,但對我來說她還是「音無彩矢」。
  她對於我叫她彩矢一事沒有特別的反應,然後這麼回問:
  「有什麼疑問?」
  我提出了從剛才就一直覺得奇怪的事。
  「為什麼『擊潰願望的銀幕』沒有結束呢?」
  彩矢蹙眉。
  「你在說什麼?這很簡單啊,星野一輝沒有摧毀『擊潰願望的銀幕』,就只是這樣。」
  「妳不懂我的意思嗎?我想問的是,為什麼阿一沒有那麼做呢?當妳放棄音無麻理亞這個身分時,阿一應該感到挫折。那麼,他當然會放棄戰鬥吧?然而,為什麼『擊潰願望的銀幕』還像這樣繼續作用著呢?」
  沒錯,應該已經解決了。
  因為音無彩矢人在這裡。
  那對阿一來說是絕對的絕望。
  但卻為何還沒結束呢?為什麼阿一沒有放棄呢?
  「大嶺,你似乎什麼都不懂呢。看來你似乎沒有理解星野一輝的恐怖。」
  「什麼意思?」
  彩矢面不改色地說:
  「簡單來說,那傢伙並沒有放棄。」
  「啥?」
  我不懂她的意思。
  阿一的目的是將音無麻理亞帶領到沒有「盒子」的日常生活。但是,在她像這樣來到這個「擊潰願望的銀幕」中,下定決心消除「音無麻理亞」的時間點,就知道他的目的不可能達成了。已經不可能了。而且,關於這一點,阿一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
  「妳是想說阿一覺得還有改變妳的希望嗎?」
  「沒錯,那傢伙很異常。只要目的沒有消失,就不會放棄,即使實現的可能性為零也無妨。讓人不禁覺得,對那傢伙來說是不是根本不存在放棄這個概念。」
  不存在放棄的概念……?
  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實際上現在「擊潰願望的銀幕」並沒有結束。而且,我也不覺得彩矢會看錯阿一的本質。
  也就是說,那是真的。
  如此一來……
  「……這很不妙。」
  這原本就是讓阿一放棄的戰鬥。
  在彩矢變成這樣的情況下,阿一的目的不可能達成。阿一確實失敗了,不管那傢伙在想什麼,我都這麼認為。
  但是,就算阿一輸了,也不代表我贏了。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只要阿一不放棄、不結束「擊潰願望的銀幕」的話,接下來第四部電影《15歲和耳環》就會上映。在那結束的瞬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的「盒子」都會毀滅。如此一來我的目的──也就是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量產「犬人」,藉以讓每個人的倫理觀提升,當然就會化為烏有。
  這樣下去的話,我也會輸。
  為什麼事態會演變至此呢?一切都在我的計畫中。被對方當作刺客送來這裡的柳悠里一下就失去作用,而且我也像這樣成功將彩矢引到這裡,但我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走。明明沒有失敗,我卻被逼到了盡頭……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拳頭完全不管用的拳擊手?
  「0」會認為我沒有贏阿一,似乎也能理解。
  「音無同學。」
  開口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悠里。
  我豎起耳朵,期待她會說出跟解決方式有關的話。
  「妳從剛才起就一直不像以前一樣用『一輝』叫一輝同學呢。」
  但她卻說了絲毫無關緊要的話。
  真令人火大。
  「妳這個婊子,難道妳認為他們分手了妳就可以和阿一交往,才會進行確認嗎?吵死了煩死人了,臭婊子給我閉嘴。」
  「咦咦咦咦咦!你說那是什麼話!太過分了!是說你從剛才開始是不是一直把我當作不存在啊!」
  「因為已經不需要妳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彩矢從一開始就和阿一敵對的話,妳就沒有存在價值了。光是妳這個掃晴娘不知廉恥地出現就讓節奏變壞,真是個讓人無力的空氣角色。」
  「我……我講話也礙到你了嗎!」
  繼續跟她爭論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所以我打算無視她。
  嗯,不過彩矢對阿一的叫法的確改變了。恐怕是沒有辦法像一直以來一樣用親暱的叫法稱呼現在視為敵人的阿一吧。
  敵人。
  敵人啊……
  「話說回來彩矢,我想確認一件事,妳是要和我聯手對吧?只要阿一不放棄,他就會一直纏著妳吧?那妳必須打倒他呢。」
  「沒錯,我有必要打倒他。不能認為不理他就好了,雖然他應該沒有跟我戰鬥的手段,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輕心。那傢伙對目前的我來說,還是達成目的的最大障礙。」
  「是啊,所以我認為我們暫時合作是個好方法,妳覺得呢?」
  彩矢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
  「……我不認同你的『盒子』──『罪與罰與罪之影』。你犧牲他人的做法違背我的理念,即使我承認你和我很類似,但這一點我絕不認同。」
  「……妳的意思是妳不願意和我合作嗎?」
  這樣的話,我就束手無策了。
  因為阿一在這樣的狀況下也沒有放棄。不管怎麼想,要讓阿一放棄就必須和彩矢聯手。
  「不,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聽到她這句話後我會感到安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打倒那傢伙在優先順序上的確在前。我想說的是,我只是為了達成我的目的而行動,並不是為了幫你。你有時間限制但我沒有,這一點的不同,對你來說有可能會造成不利。」
  「我也是一樣的,依狀況我也有可能會背叛妳。」
  「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那麼我問妳,要怎樣才能讓阿一放棄呢?我毫無頭緒。但是彩矢,妳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最有效地攻擊阿一呢?」
  「…………」
  彩矢陷入沉默。
  我會問這個問題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很單純,是因為熟知阿一的彩矢,應該可以想到比我更有效的手段。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要確認彩矢是否真的對阿一沒有留戀。
  雖然彩矢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依戀,但畢竟他們之前的關係那麼親密,即使她對阿一還有感情也不令人訝異。因此,她也有可能因為內心有所留戀而提出不太有效的方法。如果那樣的話,在打倒阿一一事上,她應該會成為絆腳石吧。將能利用的部分盡情利用,但盡量不讓本人參與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彩矢這樣回答:

  「只要我忘記星野一輝就行了。」

  毫無依戀。
  讓人不得不下這樣結論的一句話。
  「只要將『不完美的幸福』用在那傢伙認識的人身上,我就會忘記他。在反覆的世界中構築的東西,一切都會化為烏影。只要那麼做就好了。」
  這個提案──
  這個提案是確實會成功的解答。
  因為阿一會不放棄、會仍舊抱持希望,是因為他知道對彩矢來說,自己是特別的存在。
  換而言之,也就只有這一點。
  只要除去這一點的話,他就沒有任何希望。
  那麼,只要成為陌生人就好了。只要讓他不再是特別的存在就好了。
  但是──
  「…………妳……」
  我聽了彩矢這個發言,手不停發抖。
  她為什麼可以毫不在意地說出呢?
  他們兩人曾經對彼此有很深的感情。
  彼此間有強烈的依存、強韌的羈絆。他們兩人關係深切到若除去這一點,兩人就會像變了個人一樣。
  然而,音無彩矢卻輕易說出「捨棄」。
  「妳不在意嗎?」
  我不由得脫口發問,不過答案很清楚。
  是肯定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她是無法提出那種方法的。彩矢一定是即使忘記阿一,也完全不會感到痛苦的超人,她是我遙不可及的怪物。
  但是,彩矢卻這麼回答:
  「我在意。」
  「……什麼?」
  我的思考停止了。
  那回答太過於出人意料,比起她像超人般毫不露出軟弱的一面說她不在意還令人意外。
  「不可能不在意。如果不在意的話,我就不會一直在星野一輝的身邊了。如果我不承認他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存在的話,我就不過只是在逃避而已。不承認的話,我就無法面對。」
  忘記星野一輝對她來說是件痛苦的事。
  彩矢明確地表示。
  所以,我不懂。
  「那麼──」
  為什麼她可以提出那種方法呢?
  為什麼她可以提出那種將自己的情感犧牲到極致的方法呢?
  「不過,不管那傢伙對我來說是怎樣的存在,都毫無關係。」
  「……為什麼?」

  「因為我的情感不會造成任何障礙。」

  「────」
  我倒吸了一口氣。
  因為彩矢竟然毫無猶疑地說出那句話。
  「對於我違反目的的情感,我並不在乎。我並沒有那麼軟弱,我的意志不可能因為我自己而動搖。」
  看到她超然的模樣就能懂了,看到能將自己的情感完全當作事不關己的她就能懂了。
  那是事實。
  「我不是人類,我只是實現他人願望的存在,也就是『盒子』。」
  當然這個表現只是比喻,彩矢是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意思是──她是抱持著那樣的覺悟而活著。
  不過,實際上她也實踐著自己的話。
  彩矢不認同自己除了達成目的之外的存在意義。為了目的,她不投入任何一切。不管是重要的人,還是自己的死,她都不介入。
  ──機械──人偶──異形──「盒子」。
  我也曾經以那為目標。
  那樣追求著世界的理想。
  但是,看到她那成功徹底脫離人的模樣,我能夠說自己也能做到嗎?
  「……………………………………………………………………………………………………………………………………………………………………」
  ────不行。
  我曾經以為她會毫不在意忘記阿一,那樣也還比較能夠理解。因為如果只是讓心麻痺的話,感覺我似乎也能夠做到。
  不過事情卻不是那樣。音無彩矢擁有著正常的情感,卻還是能毫無障礙地達成目的。
  我做不到。
  不可能。
  我只不過是個人。
  不僅如此,我──
  在我這樣思考的時候,在我之中的「罪之影」開始騷動。
  「呃……」
  沒錯,不僅如此,我可能連自己準備的「罪之影」所引起的這股痛楚都忍受不了也說不定。
  為了【支配】而吸收的「罪之影」們,一找到縫隙就在我身體中暴動,情況逐漸惡化。
  我咬緊牙關。啊,可惡,就像是子彈在血管中亂竄般劇痛。為什麼會這麼痛呢?這明明不過就是我所製作出的疼痛罷了。
  只要看了下一部電影,「罪與罰與罪之影」就會毀滅?……哈哈,是說我撐得到那個時候嗎?在那之前我會不會就已經自取滅亡了呢?我就是如此無法忍受這份痛楚,我無法忍受破滅的未來。
  我為何如此平凡呢?
  我為什麼是個無法引起奇蹟的庸俗之人呢?
  我摸了摸耳環,我想要改變。我已經不想要回到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愚鈍的我了,我想要持續抵抗這個讓人無能為力的世界。
  可是……
  可是……
  可是、說實話────

  光亮。黑暗。世界。商務旅館。子宮。牽著的手。哭泣的臉。完封勝利。世界。體溫。好冷。好冷。棒球手套中麻痺的左手。才能的差距。嫉妒。夢。告白。看人臉色。香菸。瘀青。手的顫抖。恐怖。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罪過。懲罰。正義。為了正義的罪過。耳環。

  我仍舊喘著氣,再摸了一次耳環。
  我是什麼時候穿耳洞的呢?
  一思考起這個問題,我最討厭的某個人就擅自闖入我的腦裡,也就是苅野實柚紀。
  莉諾沒有辦法反省,她沒有自己做了壞事的自覺。我必須要讓她知道,她到底對小桐做了多麼過分的事,不讓她知道我就靜不下來。如果我沒有那麼做,我就沒辦法原諒這世界的不合理,所以我做了我該做的事。在聽到莉諾真正的反省前,我沒辦法原諒她,可是莉諾並沒有自覺到她的罪過,她只能說出表面的「對不起」。所以我一直沒辦法原諒她,我沒有原諒她的理由。「拜託你告訴我正確解答。」為什麼自己想不到呢?「我喜歡你,我一直很喜歡小大,所以才做出那樣的事。」開什麼玩笑,想要諂媚嗎?不,不對,她是在責備我。那賤人讓我想起,我的存在讓小桐痛苦。我不知不覺中揍了莉諾,我不能相信自己做出的舉動,對青梅竹馬的暴力不是真的,使用暴力這事實讓我遠離了現實,明明自己的身體確實有暴力的感觸,但那感覺卻像不關己事般遠離我而去。揍了莉諾的我不是我,而是我體內某個我無法控制的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是用來向自己加害的人請求原諒的話,開什麼玩笑!
  一切都沒有解決。
  一切都沒有解決。
  沒有任何解決的手段。
  沒有「盒子」的我,完全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知道莉諾在飯店遭到怎樣的對待,我知道莉諾喜歡我。我知道莉諾的優點,例如開朗好講話、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個性直率、開心的時候就開心、悲傷的悲傷就悲傷。我知道她不是壞人,但是我沒辦法原諒她。不能原諒,不能原諒。所以才會產生意見的分歧。我知道對莉諾施暴是不對的,但同時我也不得不做,所以我擅自將內心中的莉諾分離,把對我來說不合適的莉諾消除,忘記了我們是青梅竹馬的事實。
  就這樣,我將莉諾逼到了絕境。
  我染了頭髮、穿了耳洞,我想要和過去的「大嶺醍哉」告別,如果小桐遭到那樣的對待和我的容易親近有關,那麼我就想要殺了那個自己。
  不用任何人提醒,我知道。
  我不是超人。
  我無法成為「音無彩矢」。
  我和他人的不同,就只有能客觀地看著自己而已。
  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我終於控制住了「罪之影」們,奪回了自己。

  「你怎麼了,大嶺?」
  「你……你還好嗎?」
  彩矢和柳向我搭話。
  「……………沒事。」
  ……真是的,我為何如此驚慌失措呢?
  我的確到現在還是有軟弱的地方。但是,並沒有必要因此悲觀。
  如果會被情感束縛的話,只要無視就好了,沒有必要像彩矢一樣正面交鋒。我早就很清楚這件事,而且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做的。因此我變得可以捨去情感理性地思考。那是我的武器,我應該要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驕傲。
  我冷靜下來後開口說:
  「彩矢,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我也贊成為了打倒阿一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具體來說該怎麼做,妳決定了嗎?」
  「不,還沒。因為這個方法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
  也是,音無彩矢意外地不擅長思考策略。因為她那清廉潔白的價值觀,讓她無法攻擊他人的弱點。沒錯,彩矢也有缺點,跟自己的能力比較也沒有意義。
  「大嶺,你有什麼想法嗎?」
  「失去記憶毫無疑問是有效的。不過,就算彩矢真的失去記憶,不讓阿一知道也沒有意義吧?」
  「就算不用刻意傳達,他應該遲早會察覺吧?」
  「對妳來說或許那樣就可以,可是我沒有時間了。我必須要讓阿一發現妳失去記憶。」
  「嗯,說得也是。也就是說──」
  「沒錯,必須讓妳在阿一的面前使用『不完美的幸福』。」
  「就算我可以進入『盒子』,但也無法脫離。而現在我人在這裡,也就是說要將星野一輝──」
  「叫到這個『擊潰願望的銀幕』中。」
  那是為了讓阿一放棄的第一要件。
  「不過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來到這裡呢?對那傢伙來說,保持一定的距離安全地摧毀你的『盒子』比較好。而且他只要等約兩個小時就行了,我不覺得他會特地冒險來這裡。」
  「只要使用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總會有辦法。」
  「還有,『不完美的幸福』要用在誰身上呢?」
  「依阿一的行動來決定。目前在這裡的有三人,依現狀來看,最有可能的人選應該很明顯吧。」
  語畢,我望向柳。
  「咦?」
  「真是太好了呢,柳悠里。一度失去在這裡的存在價值的妳,又有新的任務了呢!」
  「咦?咦?啊……」
  柳察覺我言中之意,臉色發白。
  看到這一幕,彩矢就像是要保護柳一樣,站到她的前面。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將『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希望得到救贖之外的人身上。就算有打倒星野一輝這個目的也一樣。」
  原來如此,那一點即使下定了決心也不改變啊。無論有多沒效率,都不能犧牲他人。
  ……不,就某種意義來說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不那樣的話,就會違反她「讓人幸福」的目的。
  「這樣啊,那我想辦法找別的傢伙來。」
  我立刻就知道她絕對不可能讓步,於是說出姑且可以解決的方法。
  彩矢點點頭,似乎認同了。
  老實說,擁有柳的「罪之影」的我,要讓她渴求救贖再簡單也不過了。柳因「怠惰的遊戲」受了相當重的傷,只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的話,比常人犯了更重的「罪」的柳應該就會輕易地求救吧。
  當然沒有必要拘泥在柳身上,因為如果只是要讓彩矢失去關於阿一的記憶的話,只要是阿一認識的人,不管是誰都好。
  不過,不能期待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不特定的人。以確保一名人質的角度來看,果然柳還是必要的。
  我想到這裡,繼續說:
  「在第四部電影《15歲和耳環》結束之前,將阿一叫到『擊潰願望的銀幕』中,然後在他眼前將彩矢的『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他朋友身上,雖然這是個好方法,但問題在於該如何執行吧?」
  「沒錯。你說總有辦法的,具體來說該怎麼做呢?」
  「辦法啊,嗯……」
  例如威脅阿一,如果不放棄「擊潰願望的銀幕」就殺了彩矢如何呢?問題在於是否有說服力。不過只要是跟彩矢有關的事,就算半信半疑,阿一遵從的可能性還是很高。
  那麼,只要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讓他知道就可以了?如果能夠順利傳達就好了,可是在有限的時間內要確實地傳達,或許意外地很難也說不定。真是的,只要「0」協助的話,就可以確實傳達──────

  ──你有什麽願望嗎

  ────不,等等。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話說回來,阿一是怎麼得到「擊潰願望的銀幕」的呢?
  不用說,一定是「0」交給他的。阿一為了打倒我而借助了「0」的力量。
  「0」不是我的伙伴,而是阿一的伙伴。
  「0」已經有把「盒子」交給阿一的事實了,只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兩人沒有敵對的話,就必須考慮到「0」可能會幫助阿一。
  假設像剛才所想的一樣,執行了威脅阿一要殺彩矢的策略,就算成功傳達給阿一了,「0」會不會向阿一告密,說這威脅是假的,造成我們的不利呢?還是說那是不可能的呢?
  不,那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我必須也要隱瞞過「0」。
  「0」雖然不是完美的,但似乎可以看遍世界。如果我對彩矢說出策略,就有可能被聽到。可是「0」無法讀取他人的思緒。只要我什麼都不說,就可以隱藏過它。這一點它和人類一樣。
  也就是說,我必須對彩矢隱瞞住真正的策略,並讓「0」認為事情朝著對阿一有利的方向進行,再讓阿一自願來到「擊潰願望的銀幕」,就是這樣。
  ……這是什麼鬼啊?條件也太嚴苛了。
  「大嶺,你什麼都不說,是想不到任何策略嗎?」
  我凝視著彩矢的臉。
  她面無表情。
  那是壓抑住自己情感的表情。
  然後我突然想起了,《重複、重設、重設》中的台詞。
  「我知道,向『盒子』許下那樣的『願望』的結果,那個結果是……」
  「破滅。」
  「就算我已經這麼跟你說過了,但你還是知道了『盒子』的存在,將之得到手的話,我會怎麼做呢?我不想從你手中奪走『盒子』,我和其他的『擁有者』不同,或許不會和你對立。」
  「再次成為伙伴──不,那可不行。我不會幫忙,但也不想要干涉,只是彼此朝向同一個方向而已吧。我們打從一開始就無法成為伙伴,我們應有的關係是,對了──」
  「該說是同志吧。」

  「…………好懷念啊。」
  我脫口而出。
  說出後,我想著自己在說什麼啊。
  突然浮現的那部電影的……不,在重設的時間中聽到的話令我非常在意。
  ──對我來說,「音無彩矢」是怎樣的存在呢?
  對阿一來說,「音無彩矢」是敵人。阿一想要將彩矢──不,這個場合應該稱呼妯為「麻理亞」比較正確吧──麻理亞帶領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因此對自稱為「盒子」,想要讓「麻理亞」放棄當人的「音無彩矢」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障礙。
  可是,對我來說反而她是「音無麻理亞」一事讓我感到困擾。
  「…………」
  困擾?
  為什麼?
  是因為我和彩矢的目的相似而困擾嗎?是因為她像這樣協助我嗎?是因為在「拒絕的教室」中我們也是伙伴嗎?……總覺得不對,總覺得不能心服口服。
  我潛意識中需要她。
  那麼,那一定是和我的目的有關的事。
  我認為我不必自己達成目的也無妨。在不久的將來,我將無法忍受自己的罪過而崩潰。在我崩壞的時候,目的想必還沒達成吧。不過,那也沒關係。只要像新藤一樣,有繼承我的意志的人,最終改變了世界,那樣就好了。我自己就算像垃圾一樣被丟棄、被討厭、失去性命也無妨。
  那麼──
  啊……我懂了,我知道對我來說音無彩矢是什麼了。
  音無彩矢也是我的希望。
  她所追求的每個人都幸福的世界,如果實現的話,我的目的也會同時達成。只要實現她的願望,我的願望也會實現。
  然後,雖然她的願望比我的願望難度還高,但音無彩矢給予了我實現的希望。
  那份孤高。
  那份高貴。
  那份正確。
  那份正直。
  那連我的「願望」也可以拯救。
  不,不光是我。
  可以拯救所有的「擁有者」。
  她是所有「擁有者」的希望。
  正因為如此,她用了和「0」相同的名字,她是實現所有人「願望」的存在。
  必須要保護的,崇高的存在。

  所以我無法原諒。
  為了想要和「麻理亞」在一起這陳腐的目的──不,為了自私的欲望,而想要踐踏我們的「願望」的星野一輝,我無法原諒他。
  我們必須要打倒阿一。
  「我想到了一個方法。」
  為此,我要欺騙彩矢、「0」及所有人,讓阿一嚐到絕望的滋味。
  「讓我們使用茂木霞吧。」
  阿一。
  我絕不會讓你找回零之麻理亞。

  ◇◇◇「星野一輝」09/11 FRI 22:03◇◇◇

  這個感覺該如何表現才好呢?
  明明我完全沒變,但明顯和至今的我不一樣。
  我所做的只有了解自己而已,就像是讀了自己的使用說明書一樣。光是那樣,這個世界就改變了。就像是薄荷醇流入了在身體裡巡迴的什麼一樣,身體莫名地感到清爽。我的思考逐漸變得清晰,多餘的混亂消失而去。
  世界的雲靄消散而去。
  變得清晰。
  變得更加清晰。
  世界拓展而開。
  然後我便能集中於拯救麻理亞一事上。
  那是得手「虛空之盒」的我的變化。

  「嗚哇,她怎麼了?」
  遠離市區,來到沿著河堤的高架道路下涵洞的陽明一開口就說出這句話,臉色發白。他視線前方是一面畫滿無法稱為街頭藝術的塗鴉牆,而色葉同學失去意識靠坐在牆角邊。
  「阿星,你…你該不會殺了她吧?」
  「她還活著喲。」
  「但……但是她流了好多血……?」
  確實地上跟牆壁上都附著了紅色的液體,色葉同學的臉和衣服上也是。
  「那只是血漿而已。」
  「血……血漿?真的嗎?」
  陽明蹲下來用手沾了地上的紅色液體,然後聞了聞沾在手上的液體的氣味。他一時皺起了眉,但似乎馬上就確認那是血漿,微微點了好幾次頭。
  「的……的確不是真的血呢。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她昏了過去?」
  陽明看著色葉同學的臉,同時確認她的呼吸和脈搏。燈籠的光照亮色葉同學的臉,但從我所在的地方看不太清楚。
  我對色葉同學做了什麼呢?這說明要花許多時間,所以我決定只回答他前半的問題,告訴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醍哉和色葉同學設下了圈套,要讓麻理亞看到我的背叛,而我也完全掉入了陷阱。麻理亞現在進到了『擊潰願望的銀幕』裡。」
  「也就是說,小麻已經知道了醍哉的『盒子』了嗎?」
  「是啊。」
  陽明知道那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或許正因為如此,陽明皺緊眉站起看著我。
  「為什麼在事情演變至此前不跟我說呢?是因為我不值得依賴嗎?」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威嚇我一般。被身高很高的陽明那樣逼近,果然還是有壓迫感。
  「不,因為我被威脅只能一個人來,所以才沒有聯絡你。」
  話說到此,我立刻發現不只是那樣。
  「……不,就算沒有被威脅,我應該也不會聯絡你吧。」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麼啊!」
  陽明大吼,他很懊悔沒能幫上我的忙。
  真令人感激啊。
  真令人受到鼓舞啊。
  我能和這樣的陽明成為朋友,真的很開心。
  「剛好相反,是因為我很依賴你。」
  「咦?」
  「我依賴你到自己都感覺得寸進尺的地步喔……」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讓他捲入這樣的事情中。我就不會告訴他關於「盒子」的事,進而不斷責備自己。
  「……那麼為什麼不聯絡我呢?」
  「陽明在心音那邊對吧?因為我想要你保護心音,原因你知道吧?」
  「啊……」
  陽明害羞地搔了搔自己的臉。
  「對喔……因為我們一直認為阿醍會把小桐當作目標呢。」
  「嗯,就算沒有被威脅,我也認為這只是醍哉的煙霧彈而已。」
  我認為比起我和麻理亞,心音更加危險。
  我會那樣想是有根據的。
  因為我認為,醍哉應該差不多該察覺到「擊潰願望的銀幕」的「擁有者」不是我了。
  如此一來,比起我或麻理亞,他應該會先對「擊潰願望的銀幕」的「擁有者」下手。
  所以我認為,比起麻理亞,他當然會先以心音為目標。
  不過,他沒有那麼做。
  「結果阿醍還是沒有察覺到『擁有者』的真面目嗎?」
  「大概吧。」
  「擊潰願望的銀幕」是只為了摧毀醍哉的「盒子」的「盒子」。
  在悠里同學進到「擊潰願望的銀幕」時,醍哉應該就已經察覺到那是那樣的盒子了。因為就算悠里同學去了那裡,電影的內容仍舊限定於醍哉的過去。
  然而,為何醍哉沒有察覺到「擁有者」不是我呢?
  我或許可能得到「盒子」。我的確有想過,在最壞的情況下,要和「0」接觸,取得「盒子」跟醍哉對抗。雖然那只不過是最後手段,但我的確想過。
  但是,即使我得到了「盒子」,我也無法許下那樣的「願望」。我的「盒子」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成為「擊潰願望的銀幕」,我無法準備只為了拯救醍哉的「盒子」。
  因為那種事,只有打從心底想著醍哉的人才做得到。
  唯有持續只注視著醍哉一人、幾乎可說是盲目的人才做得到。
  而那不可能是我。我是醍哉的朋友,也認為他很重要。但遺憾的是,我對他的情感並沒有重到到盲目的程度。我沒有在意醍哉到使用「盒子」許下只適用於醍哉一人的「願望」。
  如果醍哉不逃避,好好地面對真正的「擁有者」的話,應該就會懂。
  但是,他沒能意會過來。
  為什麼?
  因為他受到「盒子」的影響,失去了自我。
  從他不知道真正的「擁有者」是誰這一點,很明顯地就可以知道醍哉錯了。從他沒有察覺有人如此在意自己的這一點,很明顯地就可以知道醍哉錯了。醍哉為了變得冷酷,而刻意忘記那個人,然後把自己封閉起來,什麼都看不見。
  然而,他卻說自己有高尚的目的?
  不惜獻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改變這個世界?
  「…………呵呵。」
  別說笑了。
  真是太愚蠢了。
  人類的那種行為,一點用處都沒有。
  什麼都看不見的人,卻試圖想要指引正確的方向?那只不過是錯誤的方向罷了,只會讓人更加困惑而已。
  然而,他卻想從我身邊奪走麻理亞?
  他以為他是誰啊。
  「…………」
  我看著昏過去的色葉同學。
  一身鮮紅的她也錯了,因為她想要從我身邊奪走麻理亞。
  所以我才這樣對她。
  我對陽明說她還活著,我沒有說謊,但我奪走了她生存的意義。就像眼前淒慘的景象一般,她或許沒辦法重新站起來了。
  但是,那又怎樣?
  「…………呵呵呵。」
  嗯,我也對醍哉做同樣的事吧。
  醍哉的絕望將會超過色葉同學吧。這個願望本來就是醍哉想出來的,只要他知道「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大概就不可能重新振作吧。而且醍哉殺了神內昂大,等待醍哉的現實是很殘酷的,而他無法一直逃下去。
  但是,我要打倒他。
  我才不管什麼都看不見的傢伙的「願望」呢。就算「盒子」摧毀,迎來悲劇性的結局,也是他自作自受。那是發狂的他自己埋下的種子吧?
  所以──
  快把麻理亞還給我,全盲混帳。





  影廳4 《15歲和耳環》1/3

  scene4 《15歲和耳環》1/3

  1. 河岸(夕陽)
  俯瞰的構圖。夕陽照著寬廣的河川,河面閃閃發亮。在一片紅的畫面中央,唯一黑色的是兩個人影。國三的醍哉和心音兩人手牽著手,不看著彼此而看著前方。
  心音(獨白):「我和醍哉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一起呢。」
  醍哉握緊了牽著的手。
  心音(獨白):「在我回想時浮現的影像中,醍哉一直都在。」
  放開了手。
  心音(獨白):「要讓過去成為過去,必須要和醍哉分手。」

  2. 心音的房間(半年前,下午5點)
  穿著制服的兩人坐在心音床上。
  心音:「嗯……呵。」
  醍哉的唇離開了心音的唇,一頭黑髮戴著眼鏡的心音害羞地低下頭。
  心音(獨白):「讓一直在一起的我們的關係有所進展,都是阿陽的功勞。因為醍哉是看到我和阿陽感情好,才終於察覺到了自己對我的感覺,而和我告白的。但是我不得不說,醍哉也太慢察覺到自己的心情了。」
  醍哉的右手和心音的手交扣,然後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心音的頭髮。他溫柔的笑容讓心音小鹿亂撞,將頭埋進了醍哉的胸口。
  心音(獨白):「因為我從玩扮家家酒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喜歡醍哉。我察覺了自己的心情,也察覺了醍哉還沒有自覺的心情。」
  醍哉把手繞到心音背後。
  心音(獨白):「在和醍哉交往之前,我和莉諾說過我一直都很喜歡醍哉。她聽了後,瞇起眼睛一臉狐疑地問:『真的從以前開始就喜歡嗎?』我認為沒錯,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我一直都是喜歡醍哉的。我一直都是意識著要讓醍哉注意到我而活著。」
  畫面中是心音房間的全景。書桌、CD組合音響、絨毛娃娃等,整體而言淡色系的木製傢俱及白色的東西居多,是很溫和的配色。
  心音(獨白):「我的房間裡充滿了醍哉,只要聽情歌,腦中一定會浮現醍哉的臉;看戀愛漫畫的時候,我會將對醍哉的心情投射在主角身上而哭泣;念書的時候,我會在筆記本上寫下『大嶺心音』並偷笑。我在這間房間裡一直想著醍哉。」
  醍哉:「心音。」
  心音:「怎麼了?」
  心音(獨白):「最近,醍哉開始用我的名字叫我。關於他第一次那樣叫我的時候的事,我當然記得很清楚。他想要若無其事地改變叫法,但卻一點都不自然。臉頻泛紅的醍哉的表情,我一直都覺得很可愛,所以記得很清楚。」
  醍哉:「我喜歡心音,這份心情永遠都不會變,我喜歡妳。」
  心音:「嗯,我相信你。」
  醍哉露出少年般無邪的笑容,開心地微笑。
  心音看到他的笑容,也一樣露出微笑。
  心音(獨白):「我打從心底那麼想。絕對不是沉醉於戀愛中的自己,只是純粹地感覺到是那樣。」
  心音用手指撫摸醍哉的嘴唇。
  心音(獨白):「我為了醍哉,什麼都願意做。」

  3. 河岸(夕陽)
  心音穿著球鞋將腳放入河中。
  心音(獨白):「我的世界很溫暖,就像醍哉的體溫般溫暖。溫柔的世界就像是以前看過的法國電影一樣,如同被祝福包覆般,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心音逐漸走進紅黑色的河裡。
  心音(獨白):「但是,我誤會了。雖然大家在同一個地方,但實際上在那溫柔世界裡的只有我一個人。我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世界有的冷淡、有的骯髒、有的殺氣騰騰,我不知道每個人的世界都不一樣。然後,和那些人的世界接觸的話──」
  流來的生鮮垃圾撞上心音溼透了的身體。
  心音(獨白):「我的世界也會被汙染。」
  醍哉追著心音走進河裡。
  心音(獨白):「吶,醍哉,你不要被永遠都會喜歡我這句話所束縛。比起自己的幸福,我更為你的幸福感到開心。我為了醍哉的幸福,什麼都願意做,所以──」
  被全身濕透的醍哉抱住。
  醍哉:「心音,別擔心,我會一直陪在妳身旁。」
  心音被全身溼透的醍哉抱著,全身顫抖。
  心音:「好冷。」

  醍哉慌張地放開心音。

  心音(獨白):「如果我會阻礙到醍哉的幸福,那就讓我為了他,變成一個容易被拋棄的人。」

  ◇◇◇「星野一輝」09/11 FRI 22:15◇◇◇

  最好避免被醍哉的【被支配者】看到。
  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呢?雖然還沒得出結論,但總之被【被支配者】找到就不妙了,因此我和陽明離開了高架道路下的涵洞。留在到剛才為止色葉同學的【被支配者】所在的涵洞,不管怎麼想都不是個好主意。
  因此我只能把色葉同學留在那裡。對此我當然感到有些猶豫,但抱著渾身是血漿的她回家實在太過於顯眼,也會造成致命性的時間浪費。雖然對她很抱歉,但在事情結束前這剩下不到兩小時的時間,只能先不管她了。
  離開涵洞的我們,在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之前,總之為了先前往心音所在的地方而走在夜晚的路上。
  「…………那個,阿星。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講……」
  陽明一臉痛苦地說。
  「嗯?怎麼了?」
  「你從剛才起,眼神就很恐怖喲?你一定很氣阿醍吧。把學姊留在那邊的事也一樣,聽了你的理由可以接受,但是阿星說的時候的態度很冷淡……」
  「咦?」
  是那樣嗎?
  我沒有自覺……不過大概是那樣吧。在我出現「快把麻理亞還給我,全盲混賬」的想法時,實在不能說是正常的狀態。
  「你因為小麻被奪走而感到火大也是沒有辦法的,但如果不冷靜下來的話,可能會被反將一軍喔。」
  「嗯。」
  冷靜下來吧,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從醍哉手中奪回麻理亞的方法。
  「還有,我知道這很困難但還是……希望你能救救阿醍。」
  老實說,我沒有想到這一點。除了麻理亞之外,其他事都沒有想到。
  「……嗯。」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也想要救醍哉。但是,現在只要一想到麻理亞的事,不由得就會有一股怒氣湧上來。甚至還想到,笨拙的情感將會妨礙我拯救麻理亞。
  不過,刻意不去想似乎也會導致失敗,對了……姑且試著想想別的事吧。試著想想可以姑且抑止對醍哉的怒意的事,也就是──
  「…………心音。」
  沒錯。
  如此一來,我所想的自然就變成心音的事。

  *

  那是,兩天前的9月9日的晚上發生的事。
  我被心音叫到她房間。
  那是我第一次進到心音的房間。房間基本色調是黑色,乍看之下很時尚,但是也讓人覺得很奇妙。總覺得那個房間沒有一定規律,時尚看起來只是表面,不太適合心音。讓人感覺看起來有必須要住在這種房間裡的使命感。
  只要知道心音的狀況,無論如何都會這麼想。
  這是她為了改變自己的房間。
  以及──為了忘記醍哉的房間。
  「……可以不用再隱瞞了,告訴我醍哉做了什麼。」
  但心音放棄了忘記或無視醍哉。
  她下定決心要踏入醍哉的世界。
  看了她的樣子,我這麼想。
  「太好了。」
  因為即使心音不叫我來,我也打算要跟她講醍哉的事……不,應該說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了。想要和醍哉對抗,我便無法無視心音,因為不可能可以隱瞞過她。
  所以她下定決心主動問我,對我來說很感謝。
  因為我不得不說的內容會讓人憂鬱,可以的話,我想要隱瞞一輩子。
  ──是醍哉錯誤的過去。
  ──是醍哉痛苦的現在。
  ──是醍哉毀滅的未來。
  知道得愈多,心音就會愈自責吧。
  知道得愈多,心音就會更受傷吧。
  知道得愈多,心音就會痛苦更久吧。
  但是,我說了。
  我毫不保留地跟她說了醍哉的一切。
  那一天的心音,聽完後說不出話來。
  在我說完後,她一臉茫然,只是不斷注視著我背後的牆壁。
  對於那一天只是呼吸著,胸口上下起伏的她,我無能為力,默默離開了她的房間。

  翌日,我又被心音叫去。我進入她的房間跟她打了招呼,心音腫著眼睛,但除此之外表面上看起來跟往常一樣。
  但心音在我關上門後,馬上解開襯衫的釦子,開始脫起衣服。
  對於她那突然其來的行為,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我或許該瞥開視線才對,但我連那麼想的餘裕都沒有,只是茫然地呆站在門前。
  上半身只剩胸罩的心音面無表情,背向了我。
  「你看。」
  看什麼?正當我想問的時候──
  我就發現了。
  發現了在她胸罩釦環下的「記號」。
  那是人為的燙傷痕跡。是被人用香菸燙出,俗稱毅力燒的痕跡。不只一個地方,就像是在沒有任何人踏入過的雪地上,違法丟棄了巨大垃圾一般,有好幾十個暴力、令人心痛的燙傷痕跡。
  那數十個傷疤形成一個記號。
  形成一個現在就連在公共廁所也看不到的,表示猥瑣意思的記號。
  「────」
  我光是看到就被擊潰了。
  情緒被強迫擊潰。
  那個記號給人強大的壓迫感。
  「唔……唔唔……」
  我的淚水幾乎就像是強制從體內被擠出一般,潸然而下。
  好可憐、很痛吧、那無法完全消除吧、因為這個醍哉才跟心音才分手了吧之類的,考慮到這些是在我眼淚流下來之後,那記號幾乎讓我反射性地流下眼淚。
  轉過身來的心音,對我淚流不止一事沒有特別的反應,用開朗的語氣說:
  「讓阿一占了便宜呢,竟然可以看到E罩杯的我只穿胸罩的模樣。」
  心音一邊說著那一如往常的玩笑話……一邊哭著。
  在那之後的對話,我們兩個人是邊哭邊說。
  「是兒時玩伴的莉諾下的手。」
  心音一邊扣上襯衫的釦子,一邊開始講起關於「記號」的事。
  「醍哉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樣,又帥成績又好,很受歡迎。當時的他不像現在白髮又戴耳環,個性也沒有那麼帶刺,所以甚至還被稱為王子。那時的我一點都配不上醍哉。一頭很土的厚重黑髮,瀏海剪成一條線,還戴著一點也不時髦的厚眼鏡,是很典型的不起眼女子。你看了照片一定會笑喔……雖然我自己笑不出來啦。」
  我聽了心音的話搖了搖頭。
  「外表配不配一點關係都沒有,醍哉當時一定也不在意。」
  「嗯,醍哉不太在意喲。」
  心音扣完襯衫的釦子,看著我。
  「在意的是喜歡醍哉的人們。」
  我開始了解她被留下那樣記號的理由了。
  「……那個叫作莉諾的人,很在意你們不配嗎?」
  「不,莉諾也沒有那麼在意吧。」
  「那為什麼?」
  「嗯,讓我一一道來。首先關於莉諾,莉諾小我一歲,不僅是我的,也是醍哉的兒時玩伴。然後,雖然開始得比我晚,但莉諾也一直喜歡著醍哉。不過,她放棄了醍哉。開始跟一個叫神內的人交往,也就是醍哉……殺掉的人。」
  我大吃一驚。我不知道醍哉和神內昂大有那樣的因緣,在「怠惰的遊戲」中,也感覺不到醍哉對神內昂大有強烈意識的樣子。
  可是,從結果來看,我是這麼想的──
  醍哉最後選擇了那樣的結局,或許是因為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也說不定。
  「神內對莉諾做出了很過分的事,我也不知道他那麼做的理由。總而言之,因為那傢伙做的事,莉諾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向一直很喜歡的醍哉撒嬌,想要他幫她療傷。
  可是啊,那個時候我和醍哉已經開始交往了,醍哉喜歡的不是莉諾而是我。醍哉雖然對莉諾很溫柔,但是不會逾越青梅竹馬的界限。莉諾察覺到後更加受傷,在那之後就愈變愈奇怪,甚至開始沒辦法原諒趁機將醍哉得到手的我。」
  持續流著淚的心音,說到這裡用面紙擤了鼻涕。
  但是淚水並沒有停下。
  「莉諾說,是因為有我在,她才會跟神內交往的。所以她會遭遇到那樣的事都是我的錯,她不會原諒我。那個時候的莉諾,是真的覺得讓她痛苦的一切原因都在於我。」
  「因為她覺得是心音的錯,所以才在妳背上……?」
  「是啊,不過如果只有莉諾的話,我想她應該下不了這麼重的手。」
  「也就是說……」
  「沒錯,對我下手的人不只一個。問題就在於──不只莉諾個人,對莉諾的憎恨產生共鳴的人,在她周遭說有多少就有多少。沒有人願意站出來說莉諾的行為是不對的,因此讓她變本加厲,我認為這是最大的原因。」
  我終於了解心音一開始所說的話的含意了。
  「妳是指認為妳配不上醍哉的人們嗎?」
  「嗯,不光是認為我配不上而已……她們甚至認為那是這世界上最深的罪過。獨占了大家的王子醍哉的我,對大家來說是不可原諒的大壞人喲。」
  ……那是哪門子想法?
  罪孽深重?我不懂。
  心音和醍哉只是因為兩情相悅而交往。
  「怎麼會……不管怎麼想,那都太奇怪了。心音一點錯也沒有。」
  「那跟我有沒有錯一點關係都沒有喲。只是有人有不開心的情感,然後無論如何都想要處理掉那份情感,就只是這樣而已。就算那是源自於自己的嫉妒也無所謂,她們不會察覺。只要把看不順眼的人當作大壞人的話,就很容易攻擊呢。」
  「為什麼她們可以把一點錯都沒有的心音當成大壞人呢?」
  「那很簡單,只要隨便捏造個理由就可以了。例如我不向她們打招呼,鄙視她們,隨意勾引男人、炫耀我和醍哉恩愛的模樣、用身體勾引醍哉之類的,只要隨便找個理由就好了。然後在小團體中講我的壞話,產生共鳴,讓我是壞人一事在她們心中成為既定的事實就好了。人在無意識間就可以做到那樣的事,就像那樣創造出壞人、進行攻擊,然後一掃自己的憂鬱。」
  我突然想起了兩位暗地裡說心音壞話的同學。
  曾經是心音朋友的兩人,會開始說心音的壞話,想必也是來自於嫉妒心。先因為心音受男生歡迎而看她不順眼,然後為了讓自己好過而開始說心音的壞話,或許心音和醍哉感情好一事也讓那兩人看不順眼也說不定。
  有過那樣經驗的心音,不可能能夠原諒她們所說的壞話。
  「莉諾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才有辦法對我下這樣的毒手。那些人沒有做壞事的自覺,她們認為讓大壞人嚐點苦頭也是理所當然,或許還認為那是正義。至少她們不覺得奇怪,所以可以殘酷到極致。」
  「怎麼會……只要她們稍微客觀地看自己,應該就會知道那很奇怪了。」
  「因為她們停止了思考,所以不可能。」
  「……停止思考?」
  「嗯,就是醍哉常說的,停止思考。」
  沒錯。
  那是──醍哉憎恨的事。
  他認為讓他們的一切崩壞的是停止思考的人。所以即便使用「盒子」,也想要創造出沒有那種人的世界。他試圖創造出發生在心音身上的事不會再次發生的正確世界。
  「大約一個月後吧,她們停止的腦袋似乎終於重新啟動了,她們終於了解自己做了什麼,還有人前來道歉。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嗎?我怎麼可能原諒她們呢?我的傷痕即使接受道歉也不會消去。她們不在那個當下、那個現場好好思考對我做的事就沒有意義。她們只不過是想要用道歉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而已。真是狡猾……我說了類似的話後,卻得到『我們都已經道歉了,妳這麼說不會太過分嗎?』的回應。去死吧廢物。」
  心音口吐惡言。當然,她也一直在哭。
  「就算在那個時候和我道歉,我也回不去了,我已經回不去不憎恨任何人的我了。」
  然後她說:
  「我和醍哉的關係也不會破鏡重圓。」

  可是──我不懂。
  「為什麼?」
  「嗯?」
  「為什麼妳有和醍哉分手的必要?即使知道妳背上有記號,醍哉不也一直喜歡著妳嗎?他大概想要想辦法治癒心音的心吧?為什麼必須要分手呢?」
  心音保持沉默。
  她抽了抽鼻子,注視著天花板。大概是想要自己下結論吧。
  說出口後才發現,我或許提出了很殘酷的問題也說不定。問那種問題有意義嗎?兩個不想分開的人卻分開了,這已成為既定事實。明明要說明分手的理由是件痛苦的事。
  心音終於對後悔的我說:
  「阿一,我可愛嗎?」
  「咦?」
  我以為她突然回到了平常會開玩笑的她。我以為她是因為不想回答我的問題,而想要矇混過去。
  「我真的很可愛嗎?」
  但是她的表情卻嚴肅得讓人心痛。
  為什麼心音會用嚴肅的表情說這種話呢?我不太懂,但我知道不可以隨便回答。
  「……很可愛喲。」
  「真的?」
  「嗯,沒有人逼我那麼說,我真的那麼想。而且不是只有我那麼想,心音實際上也真的很受男生們歡迎。妳之前不是才剛說過,有超過十位數以上的人跟妳告白嗎?」
  「是啊,我很受歡迎吧!很可愛吧!已經可以配得上醍哉了吧?」
  「幾乎可以說,妳跟醍哉在一起太浪費了。」
  「啊哈哈,對吧!比起充滿脫序光芒的醍哉,現在的我比較有價值吧!我可是花樣女子高中生呢,而且還是E罩杯!所向無敵!」
  可是,她刻意提起的嘴角,馬上又回到原處開始顫抖。
  「…………但是,不行啊。」
  快停下來的淚水,又從心音的眼眶溢出。
  「不……不行是指……?」
  「我認為自己是醜八怪的想法揮之不去。我認為自己不如人是沒有價值的動物的想法揮之不去。」
  「為……為什麼?就說了不是那樣──」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很可愛!我知道喲!因為我拚了命讓自己變可愛!我認為,只要實際上變得受歡迎就一定沒問題,所以努力至今!」
  心音抓住我的手臂。
  「但是,不行……!我即使知道不是那樣,卻還是揮之不去!我認為自己是醜八怪的想一法揮之不去!我認為自己配不上醍哉,認為自己不如人的想法揮之不去!這無法因客眉的事實或評價之類來改變!」
  「所……所以我問妳為什麼啊?」
  「事情就是這樣!因為,那些傢伙可是認真地把我當成是不如人的大壞人,你覺得那會對我毫無影響嗎?我本來就是個溫順、文靜的女生耶!被她們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用香菸燙我,說『因為妳是醜八怪才會這樣』、『妳這個配不上醍哉的壞女人』之類的,你覺得我還能抬頭挺胸地認為自己是有價值的人嗎?不行,沒有辦法啊,大批的人對我做出很過分的事耶!她們真心認為我是沒有價值的人,即使遭遇到那樣的事也是理所當然的耶!我自己也不禁開始認為就是那樣,認為自己是即使遭遇到那樣的事情也是沒辦法的人。因為不那麼想的話就沒辦法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管是自信還是尊嚴之類的,我的一切都被這個記號奪走了!」
  實際上是無法覆蓋的想法。
  我認為自己沒有真正了解。
  但是我只知道這一點。
  我現在被心音抓住的手臂很痛。
  「我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會因自我厭惡而自殺,所以……所以──」
  心音拭去淚水。
  「我必須要克服它!」
  心音必須那麼做,因為她不那麼做的話就會崩潰。
  「我必須要改變,我必須要捨棄過去的自己!」
  所以心音才會戴上隱形眼鏡、染頭髮,讓自己變得時髦,表現出開朗的樣子,試圖成為受歡迎的人。實際上她也真的很受歡迎,她以抱著優越感,輕視認同自己價值因而嫉妒地說她壞話的人,試圖找回自信。
  但是即使如此,盤踞在心音心中的東西還是揮之不去,被記號奪走的東西也回不來了。
  然後──
  「我也必須要捨棄掉最喜歡醍哉的我!」
  如果她的過去裡一定有醍哉的話,她就必須要捨棄掉醍哉這個過去。
  心音終於察覺到自己正用力抓著我的手臂,她放開手。
  「……抱歉,阿一。」
  我搖搖頭。
  錯的是讓她說出這些話的我。
  心音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也不想要和醍哉分手啊。但是,不那麼做不行,我就連被他擁抱都不能忍受。過去的一切都會一股腦向我襲來,就像是大型卡車從眼前逼近一樣,和背被香菸燙的時候一樣好熱、好痛。沒錯,然後開始認為自己是沒有價值的人,無法從自己的想法中逃脫。所以和醍哉在一起很痛苦。」
  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了。
  那就是他們分手的理由。
  ──好過分。
  我只有這樣的感想。
  心音突然對低頭的我說:
  「吶,阿一,你有向我告白過吧?」
  「唔……咦?」
  為什麼現在會問這個?我困惑地看著心音,但從她的微笑中,讀不出她的真意。
  我沒有……告白過。那不是我,而是占據我身體的那傢伙。
  但是,在沒有向心音說明那件事之前,對心音來說我向她告白就是事實。
  「我很猶豫喲。因為和其他人不同,聽到你的告白很開心。我想或許和阿一交往是最好的。如果是阿一的話,就算看到我背上燙傷的痕跡,也會包容吧。」
  「……那個──」
  她在我把話說出口之前這麼說:
  「那麼一來,醍哉也終於能離開我吧。」
  我倒抽了一口氣。
  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選擇等待心音的反應。
  心音看著那樣的我,不知道為何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哼,我沒想到竟然是麻理亞教唆你那麼做的呢!」
  ……話說回來事情還是那樣的設定,誤會尚未解開。
  「對……對不起……那個,因為是現在的情況,所以我才跟妳說。那其實是『盒子』造成的。麻理亞的說明,只是要解決事情的謊言……」
  「……哦,原來如此,是『盒子』造成的啊。那時的異樣感終於消失了。真是的,『盒子』還真是會找麻煩……可是,就算發生了那樣的事,結果不也很好嗎?我認為,我有認真思考是否要和阿一交往的必要。」
  「那個……呃,為什麼?」
  「我說啊,阿一。你還記得我在音樂室裡哭的事嗎?」
  「嗯。」
  那是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醍哉揍了的時候。我後來聽說,想要奪走我的身體的那傢伙,不僅告白,還急著催促回答。
  「我認真地認為,我們分別和不同人交往比較好。只要有機會的話就那麼做,我認真地這麼覺得。然後啊,實際上被阿一告白後,那機會就來了。我想像自己和阿一交往、醍哉和其他女人交往,然後看著醍哉──」
  她露出苦笑。
  「就不自覺地哭了。」
  但是她立刻連苦笑都做不到了。
  「我因此感覺到了。」
  她看起來真的很悲傷、很痛苦,臉部扭曲。
  心音用那樣的表情說:

  「我深愛著醍哉。」

  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那份心情。
  她一定想過了好幾次吧。
  從她痛苦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
  「我其實希望醍哉只注視著我一人。」
  因為如果她承認的話,就無法祈求醍哉的幸福了。
  「因為我明白了就算和阿一交往,我對醍哉的感情仍舊不會消失。然後,同時也感覺到醍哉也一樣。不管用任何方法,我們之間的問題在我不恢復原狀都無法解決。只要我不像以前一樣接受醍哉的話,就無法解決。就算我完全不覺得可以做得到,但還是只能那麼做。」
  那是悲劇。
  「醍哉無法忍受。」
  明明世界改變了,自己卻無法改變。
  無法接受現實。
  「所以他向『盒子』出手了,那不管怎麼想都──」
  心音終於忍耐不住,將額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不管怎麼想,醍哉的人生都是因為我才變得一團混亂的,不是嗎!」
  我看不到心音的表情。
  「所以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能夠拯救醍哉,我什麼都願意做。如果為了拯救醍哉『盒子』是必要的,我就會出手,我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
  我不由得重複了她那不安的話語。
  「……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
  「嗯,那不是読言。」
  是啊。
  那不是謙言。
  心音為了拯救醍哉,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
  實際上,醍哉的確獻上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得手「盒子」的不是醍哉而是心音的話,應該也會引起類似的悲劇。
  兩人對彼此的情感破壞著彼此。
  那就是兩人美麗又醜陋的愛情。
  啊啊,如果──
  如果沒有發生在心音背上留下記號的事件。
  那麼兩個人的愛情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們將會持續著人人稱羨的美麗愛情,那裡不存在醜陋,兩人可以互相為對方著想,過著幸福的生活。
  光是一個悲劇就破壞了那個形狀。
  只要有一點不同就好了。如果莉諾不是他們的青梅竹馬、如果神內昂大沒有和莉諾交往、如果神內昂大沒有對莉諾做出過分的事、如果他們隱瞞交往的事、如果心音的個性再堅強一點、如果有人站出來阻止霸凌、如果醍哉注意到莉諾的不對勁、如果陽明更加表現出自己對心音的愛意、如果我國中的時候就認識他們,真的只要有些許不同,他們兩人的命運就會完全改變,現在應該一定可以一起歡笑才對。
  就連我都會這麼想,心音和醍哉一定已經想了好幾萬次的「如果」了吧。
  然後,沒有出現任何「如果」。惡意出現在關鍵處,他們憎恨著毀壞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醍哉為了整頓這世界,挑戰了魯莽的戰鬥。
  ……那麼,心音呢?
  「心音。」
  「嗯?」
  心音仍舊用額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如果妳得到了『盒子』,妳會怎麼使用?」
  「我會用在醍哉身上喲,我會祈求一個讓我能和醍哉快樂歡笑的世界。」
  但是,那樣的未來已經不會到來了。
  醍哉已經無法回頭了。
  那個「願望」不會實現,心音一定也知道。
  「但是,沒問題嗎?可以不混入任何雜念實現嗎?」
  所以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終於抬起頭來的心音,露出了虛弱的微笑,說出了讓我確信心音已經回不來了的話。
  「我可以不去想讓醍哉之外的所有人都死掉,實現我的願望嗎?」

  *

  「啊,不對!抱歉抱歉!我沒有希望阿一去死喲!啊啊,當然阿陽也一樣喔!我很喜歡阿陽喔!」
  在那之後,心音進行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幫腔的補充,然後我問了她一個問題。因為既然她說她很喜歡阿陽,就不由得問了出口。
  「妳沒有考慮過和阿陽交往嗎?」
  心音瞪大雙眼。
  然後悲傷地微笑。
  看了她的表情,我得到了確信。
  嗯,原來如此,心音確實察覺到了陽明的心情。
  「我考慮過喔。」
  心音用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開朗語氣說:
  「但是不行,因為阿陽也知道我的過去。」

  「阿星,你用那奇怪的眼神在看什麼啊!」
  走在夜晚的道路上,陽明皺眉看著我。
  我想起了以前陽明跟我說過的話。
  ──我曾經喜歡過小桐。
  ──不過,現在我對小桐一點感覺都沒有囉。
  ──阿一和小桐交往也沒關係喲,你們很配呢。
  陽明知道嗎?
  知道自己無法拯救心音。知道心音過去的自己也和醍哉一樣,成為讓心音痛苦的一人。
  所以才會像心音和醍哉一樣,說出叫我跟心音交往之類的話嗎?
  所以才會像心音和醍哉一樣,只能做出輕蔑自己心情的選擇嗎?
  但是,就算我問他,陽明也只會閃爍其詞吧。
  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吶,陽明。」
  所以我另外問了這樣的問題。
  「你之前說過心音的心受傷了對吧?」
  陽明對我說出的話感到吃驚,一臉驚訝地凝視著我。
  不過他吐了一大口氣後,立刻提起了嘴角。
  「是啊,我說過。」
  「你為什麼會那麼認為呢?」
  陽明用手抵著下巴一會兒後,這樣說:
  「比方說,阿星。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溺水,而你有能力可以去救他,那麼你會去救他嗎?你好好思考過後再回答。」
  我試著想像,某個人在海裡或其他地方溺水,我想像到一個小男孩拚命呼救揮手的模樣。我手上有游泳圈,不需要冒什麼危險就可以救他。
  「當然會去救囉。」
  「為什麼?」
  「問我為什麼?既然有能力去救當然就會想要去救不是嗎?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喔。還有……對了。如果明明可以救,卻眼睜睜看他在眼前死去,那我想我一定會後悔。或許不光是後悔而已,會成為一生無法忘記的陰影。」
  「對吧?我也一樣。」
  那是理所當然的結論。
  不過,現在問這個問題的意義是──
  「心音說了不同的回答嗎?」
  「不,她說會去救喔。」
  「什麼嘛……」
  我嚇了一跳。那樣的問法,讓我以為心音回答了不會救。
  可是,陽明的話還沒有結束。
  「但是,我問心音同樣問題的時候,在她回答會去救之前,她先反問了這樣的問題。」
  陽明露出苦笑說:
  「『那個人是怎樣的人?』」
  我一時之間無法領悟到那個問題奇怪的地方。
  但是,我開始察覺到那句話的異樣感。
  「眼前有人溺水,如果自己有能力救的話,應該會無條件去救。因為對方是溺水的人,應該會把對方想像成應該要拯救的弱者。」
  或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還是有人會像心音一樣反問也說不定。
  不過,如果心音的話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的話,陽明就不會像這樣說出這件事了。陽明會特地提出這件事,是因為從中感覺到心音的異常。
  「但是心音不只想到了求救的人。她首先懷疑溺水會不會只是要陷害自己的幌子呢?小桐如果不先確認對方不是自己的敵人,就算是溺水的人也無法安心去救。她活在我們無法想像程度的疑神疑鬼中。小桐就會那樣無法行動。明明如果那個人就那樣溺死的話,也會和我們一樣後悔一輩子。」
  話說回來,為什麼陽明會問心音那樣的問題呢?
  難道說,是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預料到心音會那樣回答嗎?陽明是不是因為理解到心音的那個部分,而刻意提出那個問題進行確認呢?
  「被霸凌過的小桐,首先會把別人當作應該要警戒的敵人,因而無法採取正確的行動。她憎恨自己的命運,憎恨讓自己變成那樣的一切,陷在負面情緒中。受到束縛的心音,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應該要做的事。就我──」
  陽明停了一口氣後說:
  「就我看來,那就是她心受傷的證據。」
  我聽了他的話後明白了。
  果然陽明還是喜歡心音。
  因為,我是直接聽心音說後,才了解她的陰影,但陽明比我還理解。那必須要一直注視著心音才做得到。
  陽明語帶放棄地說:
  「只要小桐無法將自己的幸福放在第一優先的情況,就沒辦法改變。」
  陽明一定期望著,不是心音和自己交往,而是期望她和醍哉的關係回復到跟過往一樣。期望心音和最喜歡的男生交往、一起走人生之路、分享彼此的價值觀,抓住自己的幸福。
  想到這裡,我這麼想。
  ──把自己的幸福放在第一優先。
  陽明說必須要那樣。
  可是陽明自己不是也沒有做到嗎?

  對他們三人而言,如果有所謂的正確答案的話,會是什麼樣呢?
  回到過往──如果做得到的話,就是讓人無從挑剔的結果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使用了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盒子」也不可能。
  對他們三人來說,一種新的理想關係……只能構築一個就算不能回到過往也能讓人接受的關係。
  不過,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解答。
  當事者三人一定也還不知道。
  找不到目標。因為找不到,所以無法為了達成而行動。
  唯一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是──只要醍哉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存在,就不可能出現正確答案。
  嗯,不過不能把那當成藉口,不能吐露對自己的欺瞞。
  我是為了麻理亞行動。無法為了醍哉、心音、陽明這三位友人而行動,擊潰「罪與罰與罪之影」不是為了拯救三人,而是為了想要拯救麻理亞。
  我可以做到的不是拯救三人。我只能祈禱,在我的目的達成後,剛好存在著他們可以笑著生活的未來。
  但是我會認真祈禱。
  一邊相信那個祈禱可以帶來找不到的正確答案,一邊祈禱。
  「這樣做可以嗎,陽明?」
  「…………嗯?」
  我原本沒有打算要讓陽明聽到我的自言自語,可是他還是聽到了。
  「沒事。」
  我找到答案了。
  我冷靜下來了。
  我要盡全力做我現在做得到的事。
  我要徹底摧毀醍哉扭曲的「願望」。

  沒錯,因為我是「摧毀他人願望」的存在。

  「陽明,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終於在腦中整理好了自己該做的事,於是這麼問陽明。
  「嗯……比較安全的對策,就是等『擊潰願望的銀幕』結束吧。」
  「果然如此啊。」
  但是,我和醍哉的表情都不樂觀。我們知道,醍哉當然也會推測我們應該會選擇等待。那麼醍哉應該就會使用他的頭腦跟「罪與罰與罪之影」,設法摧毀「擊潰願望的銀幕」。
  時間限制就快到了。那麼就算不用拚命做什麼也會變成那樣吧。醍哉打算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就像是在搜索我和麻理亞的時候一樣,使用約千人的自己的【被支配者】。
  被千人左右的人搜索是很恐怖的,就像是被世界上所有人監視般的感覺。
  但是下一個【命令】不只是讓人覺得恐怖而已。最壞的場合,或許會下【命令】殺掉所有認為有可能是「擁有者」的人,連殺了我也是有可能的,會有近千人的人對我進行更直接的攻擊。
  我會畏懼顫抖也是沒有辦法的。
  有所謂窮鼠咬貓一詞,但醍哉並不是可愛的老鼠。雖然被逼到絕境,但對方是獅子,稍有失神,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用起死回生的一擊咬死我。
  「該怎麼做……」
  「嗯,只有躲了吧?只要找不到阿星,就沒辦法攻擊了吧。」
  陽明這麼說,的確沒錯。
  「就算有一千人,要在兩個小時左右找到躲起來的人,還是沒辦法的吧?就算像之前一樣用網路,在短時間內也不太有效……然後,小桐也要一起躲起來。因為不知道阿醍什麼時候會開始認為小桐是『擁有者』……喔喔,雖然我只是隨便講講,但或許是個好方法呢。只要躲在現在小桐在的地方,感覺就能撐過去呢。」
  順便一提,現在心音躲在陽明因棒球隊的活動認識的朋友的朋友的棒球隊宿舍裡,不久前陽明也待在那裡。
  把心音帶到那裡,是向悠里同學詳細問了「罪與罰與罪之影」之後的事。我們認為,比起出外走動,躲在沒什麼關係的人住的地方,應該比較不容易被【被支配者】發現。不用說陽明的朋友住的宿舍的位置了,醍哉就連那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
  的確,在那裡的話,應該可以躲過兩個小時。
  不過,那麼一來的話──
  「醍哉不會輕易讓我們躲過。」
  沒錯,醍哉不可能允許那樣的狀況發生。
  「醍哉會設法把我們引出來。如果他又用麻理亞來威脅我的話,我就只能乖乖上鉤。」
  「唔!這樣啊……」
  「…………嗯?但是……」
  說到這裡後,我想到了。
  「……對了,那就不要讓他威脅我就好了嘛……?」
  不顧我提高的聲音,陽明歪著頭一臉疑惑。
  「嗯?那是什麼意思?要不要威脅,不是要看醍哉嗎?」
  「只要這樣做就好了。」
  我拿出手機,關掉電源。
  「……?呃,為什麼這樣就可以阻止威脅呢?」
  「所謂的威脅,只要聯絡不上就不成立。就算他想要命令我去,但如果聯絡不到我的話,就沒辦法命令我吧?」
  「嗯?是沒錯啦,可是假設阿醍要對小麻做什麼,不管有沒有辦法聯絡到你,小麻暴露在危險中都是不變的事實吧?只不過是阿星不知道而已,這不等同無視小麻的危機嗎?」
  「醍哉當然並不想要危害麻理亞吧?要對她做什麼的宣言,只不過是要引我出來的藉口。但是,如果無法進行宣言這件事的話,醍哉對麻理亞出手一事就變得毫無意義。」
  「……原來如此。」
  「所以我會先照陽明的提案躲起來,然後讓自己處於無法接收來自醍哉的訊息的狀況,如此一來──」
  「阿醍就沒有辦法引出阿星!也就可以躲過了!……那麼,為此我和小桐的手機也必須關機呢。就算阿星的手機打不通,但只要可以聯絡到我們,就等於可以和阿星聯絡了。好,讓我來叫小桐關機,然後我也關機。」
  陽明開始打簡訊。
  我突然這麼想,難道說如果我能早點察覺,早點這麼做就好了?然後我就不會陷入如此苦戰了?
  ……不,應該不是這樣吧。
  如果只有我的話,可以進行斷絕聯絡的作戰。但是我有必須要保護的麻理亞。在麻理亞面臨危機時,不知道並不能讓她閃避危機。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麻理亞不在身邊才能執行的手段,我也跟醍哉一樣被逼到盡頭,才會想出這個方法。
  「好了,在被【被支配者】發現之前,讓我們趕快跟心音會合,躲起來吧。」
  「喔,決定了就趕快──」
  爽快地說著的陽明,突然失去了話語。
  「陽明?」
  陽明看著手機螢幕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醍哉已經和你聯絡了吧?」
  陽明沒有回答,一臉嚴肅地操控著手機,他啟動了電視功能,凝視着螢幕。
  ……為什麼現在要看電視?
  不過,或許是因為沒有找到想要看的影像,陽明立刻開始搜尋。
  「陽明,怎麼了?」
  「……小桐傳來的簡訊中叫我看電視,但那個畫面早就結束了,她也陷入了混亂。」
  然後再度陷入沉默的陽明,似乎找到了目標的影片,看著我的臉。
  「…………阿星,我們似乎晚了一步。」
  他把手機遞到我面前。
  陽明的手機畫面上顯示的是上傳到影音分享網站的新聞節目。天氣預報的單元,在大樓林立的街道上進行轉播。
  「────唔。」
  但是,畫面上顯示著不適宜天氣預報的東西。
  裸女。一名五十多歲的纖瘦茶髮女性,在地上邊爬邊汪汪叫。雖然因為她蹲著而看不太清楚,但她下垂的乳房下方,有用油性麥克筆大大地寫著的文字。
  「來電影院。」
  只照到了一瞬間,畫面馬上被切換,回到了攝影棚。影片在此結束。
  「……阿星,阿醍甚至使用了電視來進行威脅,我們還有辦法持續無視嗎?……應該沒辦法吧。」
  「是啊……沒辦法。」
  例如醍哉讓【被支配者】在電視上說「不來電影院就殺了音無麻理亞」,就算那單方面的訊息沒有傳達給我,對醍哉來說都無所謂。因為做了那樣的事,光是有我大概有看到吧這樣的預想,他就有可能會執行威脅的內容。
  在有那種危險性的情況下,我就無法忽視。
  即使我們繼續無視,他也只會用比這更激烈的方法讓我們無法無視。他有可能會使用【被支配者】,讓我再也無法回到正常的日常生活。
  我認為最糟的狀況是──現在的醍哉甚至可能會對麻理亞下手。
  所以,在知道有這種方法的情況下,我已經無法忽視了。就算是不直接傳達到的威脅,對我來說都是有效的。
  「可惡!」
  如此一來,反而是不注意醍哉的訊息才是問題,我知道就算關機也沒有意義,於是打開了手機。
  就像是在等待這個瞬間一般,一開機就馬上有電話打來。
  我打開手機,確認螢幕上的字。
  「茂木霞。」

  「找到你了。」

  我沒有接電話。
  證據是電話還在響著。
  在脫線的電子音之外,我聽到了不熟悉的聲音。
  啾啦啾啦啾啦啾啦。
  那是車輪的聲音。
  是輪椅的車輪聲。

  ◆◆◆「大嶺醍哉」09/11 FRI 22:12◆◆◆

  對策不是只有一個。
  雖然我信任新藤色葉的能力,但也不是在認為作戰百分百會成功的情況下行動。就算依賴自己以外的人,如果事情沒有照預期進行,對於有嚴酷時間限制的我來說會成為致命傷。
  所以,在第三部電影《重複、重設、重設》上映時,為了逼迫阿一而使用【被支配者】的手段,不是只有新藤而已。在新藤執行「讓音無看阿一的背叛」時,同時也有其他幾個企畫進行中。
  其中之一就是使用「犬人」,透過電視傳遞訊息給阿一。我【命令】了十一名犯了重罪,我認為即使變成「犬人」也無妨的人。【命令】的內容則是在裸露的身體寫上「來電影院」,並在電視上顯露其醜態。雖然實際上是否有成功執行我還沒有確認,但應該有一兩人成功吧。
  因為彩矢來到這裡,原本覺得那個嘗試徒勞無功。但在她來到這裡後,那個行動有了新的意義。
  因為這個行動,得以防止阿一等人斷絕聯絡。
  對阿一來說,要打倒我,只要等「擊潰願望的銀幕」結束就好了。如此一來,他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躲起來,隔絕來自我的聯絡。不過,只要在電視上造成那樣的放送事故,透過網路等擴散那資訊,就有很高的可能性可以傳達到阿一耳中。然後阿一就會理解隔絕聯絡的危險性。
  只要可以取得聯絡,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就更能活用在這場戰役中。

  《15歲和耳環》還沒有開始,所以我們還在電影院大廳。因為電影上映後我的自由就會幾乎全被剝奪,所以必須趁現在統整好大致的計畫。
  離電影開始還有十七分鐘,考慮到開演前五分鐘就會瞬間移動的話,還剩下十二分鐘。真是的……時間果然還是很吃緊。
  「也就是說,你的作戰是這麼一回事啊。」
  彩矢將我剛才說的話統整。
  「茂木霞因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有對星野一輝的感情無法得到回應而感到絕望。如果問她願不願意使用『不完美的幸福』的話,一定不會被拒絕。所以將『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茂木霞身上,而我就會忘記星野一輝。」
  我點點頭,彩矢繼續說:
  「星野一輝對茂木說『盒子』的事,讓她成為自己伙伴的可能性很低。因為他應該不會想對好不容易忘記『拒絕的教室』的茂木說『盒子』的事。而且單純來看,半身不遂的她也難以成為戰力。總而言之,只要讓【被支配者】和她接觸的話,就能不受那傢伙的妨礙,順利照大嶺的想法進行。而且,接觸也很容易,因為茂木毫無疑問會在醫院。」
  說實話,茂木怎樣都好,只要阿一來到「擊潰願望的銀幕」就行了,可是這沒有說出口的必要。
  「霞同學啊……」
  又有煩人的傢伙插嘴。給我閉嘴掃晴娘賤人。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不禮貌的事?一切都寫在臉上喔。我很擅長從人的表情猜人的心思喲。」
  沒辦法,只好稍微陪柳講一下話。
  「……姑且問一下,妳認識茂木嗎?」
  「嗯,因為我們是情敵,也是擁有共同敵人的伙伴呢,所以偶爾會在醫院交換資訊,嘿嘿嘿。」
  「討論要如何殲滅音無這種完全是犯罪的話題嗎?使用輪椅的交替手法已經快要完成了嗎?因為大家認為茂木無法一個人行動,所以可以巧妙地利用作為妳的不在場證明。」
  「為什麼那種殺人計畫會如此具體呢!是說你差不多該改變一下對我的印象了!」
  「姑且不管那個,為什麼妳會突然在茂木的話題插話進來呢?有什麼在意的事嗎?」
  「咦?……並沒有……」
  跟她說話真是我的損失。
  我不要再理這個女人了。
  「那麼……」
  該怎麼利用茂木呢……
  就算這麼說,實際上要引出阿一,比起茂木,利用彩矢更有效。只要利用外面世界的【被支配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彩矢來威脅阿一。內容大概是這樣吧。
  「在今天結束之前,如果不摧毀『擊潰願望的銀幕』,我就殺了音無麻理亞。」
  時間限制設定在今天結束前的五分鐘前就行了吧?威脅是有效的,因為阿一無法斷定被逼到盡頭的我一定不會殺了彩矢。
  那麼為什麼我要利用茂木呢?明明讓茂木夾在中間,會有無法忽視的時間浪費,為什麼有那麼做的必要呢?
  確實有必要讓彩矢認為要將「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茂木身上,但是,不光是那樣。
  就像剛才所想的,使用彩矢的威脅是有效的。
  問題在於──有效了。
  如此一來,會讓它認為我會勝利。
  被誰?
  ──被「0」。
  「我想到該如何把阿一引來這裡了。」
  我試著向彩矢這樣說。
  「說來聽聽。」
  「只要讓【被支配者】折斷茂木的手指就好了。」
  「…………你在說什麼?」
  跟我的想像一樣,彩矢皺起眉頭。
  「也就是威脅他,如果不想要默默看茂木的手廢掉,就乖乖來到『擊潰願望的銀幕』中。阿一應該也沒辦法一直聽著曾經喜歡過的女生手指斷掉的聲音不顧吧?而且茂木只有上半身可以使用,手應該比其他人更重要吧。」
  「我不會認同這個做法!」
  「妳不是討厭茂木嗎?她可是用刀刺殺過妳呢。」
  「不要讓我一說再說,這無關我的情感。不管是誰,我都無法眼睜睜看人受傷。」
  嗯,大概是如我想像的反應。
  在此刻意做讓彩矢不開心的事也沒有意義。
  「……我知道了,想別的方法吧。」
  只有口頭上的同意。
  反正彩矢不可能有辦法確認我的【命令】,所以只要說說就好。沒有必要遵守。不管有沒有得到她的認同,只要折斷茂木的手指就好。
  這個發言不是對彩矢,而是對「0」說的,有必要讓「0」認為這是我的作戰王牌。
  阿一即使看到茂木的手指被逐一折斷,但只要他認為那是為了麻理亞好,還是有可能會置之不顧。下定決心的星野一輝,就是那樣異常的男子。
  「0」一定也那麼覺得。所以,它不會覺得這個作戰會讓我得勝。如果我的作戰似乎會以失敗做結的話,那麼「0」應該就會判斷要繼續袖手旁觀吧。
  實際上是以利用彩矢的威脅為主軸行動。但要隱藏這個事實,讓「0」認為我是利用茂木霞為威脅為主軸行動。
  問題在於以「0」為對象能否做到呢?
  我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以。
  「0」似乎可以環視世界,但是那似乎就像是從人工衛星的攝影機窺視地球一樣,要詳細了解我的行動意圖很困難。那就是「0」的弱點。
  所以,做得到。就像是魔術一樣,用華麗的演出吸引住觀眾的目光,同時若無其事動手腳。利用使用茂木進行威脅一事,遮掩住使用彩矢的威脅這真正的目的。
  當然,不能因為擅自決定不知道會如何行動的「0」的行動而因此安心。必須要能依狀況臨機應變。
  但是我已經逐漸理解了「0」的思考模式。雖然曾因它那近乎神一般的能力而陷入五里霧中,但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我知道了它的真面目,而能進行正確的分析。
  「0」的人格並不像神或惡魔一樣超然,而是性格乖僻的人。雖然它的智能高人一等,但並沒有超出常識範圍,那不可能。「0」的人格一定是以真正的「音無彩矢」為範本,某個她的妹妹所創造出的人格。
  所以,只要有我的分析能力,就能讀出它的大部分行動。
  例如,有一件確定的事,就是「0」在今天內又會在我面前出現。

  「…………色葉!」
  聽到柳突然大叫,我轉身過去。
  新藤色葉站在電子告示牌下,制服上一片血紅,她一臉憔悴的臉上滿是泥巴。
  「色葉,妳……妳怎麼了?制服上沾的是血嗎?妳受傷了嗎?」
  柳擔心地接近新藤。
  「這是血漿,雖然我沒有受傷…………不過就跟被殺了差不多。」
  「什……什麼意思?」
  「我的『盒子』壞掉了。」
  柳一臉驚訝地瞪大眼睛,彩矢則是一臉嚴肅地皺緊眉頭。
  我也有很多想問的事,但在那之前必須要這麼說:
  「『0』,你在玩什麼小把戲?」
  柳和彩矢瞪大眼睛把面向「0」的臉轉向我。
  「…………哦?」
  新藤的表情從一臉疲憊回到一如往常充滿魅力的溫柔。
  即使如此──雖然現在無關,但我還是想要看這個表情。
  那個溫柔的表情和阿一把我送進「擊潰願望的銀幕」時的表情,果然很像。
  「真是的,大嶺完全都不會被我騙很令人困擾呢,你為什麼會知道是我呢?」
  「……沒什麼,只不過是直覺。」
  實際上是因為我猜不久後「0」就會出現在這裡。因為依「0」的性格,一定會想看我或阿一掙扎的樣子。
  但我當然不會說出口。不能讓它認為我會勝利,也沒有必要老實說,讓它對我有多餘的警戒。
  「0」沒有特別有疑問的樣子。它也沒有什麼興趣吧。
  「…………『0』。」
  彩矢看起來像是瞪著那樣對話的我們。
  她的眼裡充滿了恨意。
  「好久不見呢。」
  「你終於要給我新的『盒子』了嗎?」
  「那怎麼可能?我以前應該親切地告訴過妳了,就一個觀察對象來說,妳和吸塵器沒兩樣。像妳這樣機械般的存在,我可沒有插手的欲望喔。」
  我看著他們的對話這麼想。
  ──這是哪門子的鬧劇?
  為什麼「0」一邊說對彩矢沒興趣,一邊又以敵視的語氣說話呢?「0」不會對其他人採取這樣的態度。而為什麼彩矢對此沒有疑問呢?
  為什麼彩矢沒有察覺「0」的真實身分呢?
  雖然我思考著這些問題,但因為「0」望向我,我只好強制停止思考。
  「大嶺,其實我有話要跟你說,可以嗎?」
  這個提案很令人意外,為什麼會「意外」呢?因為我認定除非局勢對阿一絕對性地不利,否則「0」都會貫徹旁觀者的立場。
  我一邊認為自己還太天真,重新振奮起精神,一邊看了看手錶。
  「晚上10點19分。」
  「是有意義的話嗎?我能像這樣自由說話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六分鐘。所以抱歉,如果是閒話家常的話我可不能奉陪。」
  跟「0」講完話,馬上就會到要移動到影廳的時間吧。那就不能自由行動了。
  「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話喔。」
  只要它這麼說就夠了,光是那樣,我就無法忽視「0」的提案。
  「我知道了。」
  反正剩餘的時間中和彩矢能做的也只有確認作戰方式而已。關於茂木已經下好【命令】了。我讓某個我的【被支配者】兼狂熱信徒前往醫院。
  「不好意思,其他人可以暫時離開嗎?我必須要和大嶺兩個人談。」
  對「0」的話表現出不滿的是彩矢。
  「等等,為什麼要和大嶺──」
  「抱歉。」我制止了彩矢。「我沒有時間讓它回答妳的疑問,現在請離開。」
  聽到我的話,雖然彩矢還是一臉不滿,但不再繼續說了。

  推算彩矢和柳離開後,我馬上說:
  「請說重點。」
  因為時間真的所剩不多了,我向外表是新藤的「0」這麼要求。
  「嗯,是啊。」
  「0」認同,並照我的要求只說重點。
  「我和一輝成為了敵人。」
  它說出了打破一切前提的話。
  「────」
  我很驚訝。老實說,我希望能有些時間讓我消化那句話的意思,但是我沒有那種時間。
  我將因驚訝而混亂的情緒放在一旁,提出了對自己有益的問題。
  「那麼,你會成為我的伙伴嗎?」
  就算我的頭腦跟情緒還沒恢復冷靜,但仍足以對A提出正確的B的答案。現在沒有時間確認真偽、詢問事情的詳情。只能假設那句話是真的,確認是否能夠利用那個狀況。
  「我不會成為你的伙伴。」
  「為什麼?阿一成為了我們共通的敵人不是嗎?」
  「我可不認為遵從你的做法,就可以讓一輝放棄喔。也就是說,我認為成為你的伙伴對我並沒有好處。」
  「不過,既然你和他為敵,所以你應該不會做出為了讓阿一贏而妨礙我的勝利的行為吧?」
  「是啊,當然不會妨礙你囉。不僅如此,讓我告訴你一件好事。你的策略,讓麻理亞在星野一輝面前使用『不完美的幸福』,使她失去記憶的策略,是現在你可以做到的最佳方法,我保證。」
  這也沒時間確認真偽,只能當成事實接受。
  「讓我換個問題,阿一應該是之前你最感興趣的存在,為什麼現在又會與他為敵?」
  「你的說法好像是只要感興趣就不會成為敵人,剛好相反喲。因為是敵人,所以才會感興趣。」
  「不用玩文字遊戲了。我想問的是──為什麼你會和阿一為敵?」
  「你真冷淡。假設我是讓音無麻理亞成為『音無彩矢』的存在,一輝就是從音無麻理亞消除『音無彩矢』的存在,會產生對立也是很自然的吧?」
  「是會對立啦……不過,就算你認為阿一是那樣,那又如何?這麼說可能不好啦,就算阿一有異常的地方,也只是個普通人。只是普通人的阿一,你認為他有消除你的力量嗎?」
  「沒錯,他有。一輝得到了強制銷毀『盒子』的力量。」
  滔滔不絕的我,聽到它的這句話還是不由得停了下來。
  「……你說銷毀『盒子』的力量?」
  那是哪門子狡猾的力量?
  我一瞬間以為它是在說「擊潰願望的銀幕」,但不是。這是除了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之外都無法擊潰的「盒子」。
  「為什麼阿一會有那樣的力量?」
  「因為他也是因『不完美的幸福』得到力量的人喲,和我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一因『不完美的幸福』得到力量是指──算了,關於這點我就先勉強自己接受。但無論如何都很矛盾,彩矢得到『盒子』的時期,雖然我不確定詳情,可是那時候彩矢和阿一還不認識吧?那麼為什麼阿一會受到『不完美的幸福』的影響?」
  「那不是什麼難懂的事喔,本來和我對抗的勢力本身應該就是由『不完美的幸福』創造出來的。不過,音無麻理亞沒辦法充分想像足以和我對抗的存在,成為了空位。可是,必須要有抵抗勢力,所以座位一直保留著。然後,終於出現了坐上那個座位的人,就是被某人認為是『救世主』的異常者星野一輝,時期的分歧就只是那種程度的事。」
  原來如此,就某個角度來看那分歧也很像「盒子」的作風。
  可是,一直有件讓我很在意的事。
  「我想要確認一件事。」
  「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還真是隨便的問題啊,可以回答的範圍太廣了,我無法回答喔。」
  「我知道你是以真正的音無彩矢為中心思想的存在,也知道你受到了『不完美的幸福』的影響,可是我不懂為什麼阿一會成為你的抵抗勢力,並可以藉由摧毀『盒子』的力量將你消除。」
  「喔喔,你還不懂啊。『不完美的幸福』本來就是讓我可以以『0』的身分存在的『盒子』,因此可以讓『願望』實現。如果『不完美的幸福』被破壞了,我就無法以『0』的身分存在。」
  衝擊的事實讓我差點陷入混亂。
  不過,我沒有情緒混亂的時間,我只依常理回話。
  「也就是說。從你那裡得到『盒子』的我,也可以說是使用了彩矢的『不完美的幸福』,是嗎?」
  「是啊,因為如果沒有『不完美的幸福』的話,我就不存在呢。」
  「那麼,彩矢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就會失去記憶,不就是個謊言嗎?現在我正在使用『盒子』,可是彩矢卻沒有失去記憶。」
  「那不是謊言,她會失去記憶只有在依她自己的意志使用『不完美的幸福』的時候。」
  「還真是方便的系統啊。」
  「是嗎?『盒子』本來不就是那樣的東西嗎?是說到底為什麼會失去記憶呢?仔細想想應該就能了解吧?」
  聽到這裡,我想起了剛才「0」和彩矢間可說是鬧劇的對話。
  為什麼彩矢會笨到沒注意到「0」的真面目呢?我想著。
  解答出現了。
  答案是──因為如果不那樣的話,「不完美的幸福」就不會成立。
  彩矢不能察覺到「0」是因自己的「不完美的幸福」而誕生;更不能察覺到那人格和真正的「音無彩矢」很接近;不能知道「不完美的幸福」是如何實現他人的「願望」,如果她知道了,「不完美的幸福」就不僅是「不完美」,而是失敗了。
  所以她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如果有察覺那系統的危險的話,就只能「忘記」。
  為了不讓它「不完美」,「0」和彩矢間的「設定」是相互憎恨。接下來為了創造出不是「不完美」而是完美的「願望」,彩矢創作出從宿敵得到新的「盒子」的「故事」。
  不過,彩矢無法得到她所謂的理想「盒子」,也沒有任何得手的可能性。
  因為就像那樣和「0」戰鬥一事,才正是被「不完美的幸福」侵吞。
  「────」
  那是什麼?
  那是哪門子徒勞?就像是光是淋到雨就會崩壞的沙堡。彩矢一直持續著那樣的事嗎?為了那種事花費了一個人一輩子的時間,殺掉自己的人格,賭上自己的性命嗎?
  「…………」
  阿一注意到了彩矢正在進行徒勞的戰鬥嗎?不,這麼說或許不太好。但以那傢伙的頭腦來說,應該不知道具體來說發生了什麼事吧。
  但是,他一定掌握到了本質。
  直覺地掌握著這個「盒子」的本質。
  沒錯,星野一輝就是那樣的男子。
  所以他絕對想要摧毀「不完美的幸福」,想要把音無麻理亞從這個徒勞的系統中救出。
  然後,不用說,阻擋在他面前的就是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了。
  「具體來說,阿一是如何摧毀『盒子』呢?他要如何摧毀我的『盒子』?」
  「一輝只要碰觸你的胸口取出『盒子』就可以摧毀,實際上他就是那樣摧毀了新藤色葉的『盒子』。」
  「……什麼?新藤的『盒子』真的被摧毀了嗎?……不,比起那個──」
  ──只要碰觸嗎?
  那很糟糕。
  我正打算把阿一叫到「擊潰願望的銀幕」中。
  可是如果把他叫來這裡,只要和我接觸,他就可以摧毀「罪與罰與罪之影」的話──
  「這不是走投無路了嗎?」
  如果就這樣繼續等的話,「罪與罰與罪之影」會被「擊潰願望的銀幕」摧毀;但若把阿一叫來這裡,被他碰觸到的話,「罪與罰與罪之影」也會被摧毀。開什麼玩笑,不公平也該有個限度吧。
  具體來想吧,例如阿一來到「擊潰願望的銀幕」時,為了防止他和我接觸,用手臂勒住彩矢的脖子把她當作人質。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倫理上的問題,單純只是我做不到那個行為。因為那個時間我在影廳中,如果我想要做看電影之外的行為,「擊潰願望的銀幕」就會不分青紅皂白給予我強烈的倦怠感。我無法一邊抵抗那份倦怠感,一邊持續用力掐人脖子。
  那麼,只能讓彩矢在阿一抵達的瞬間就使用「不完美的幸福」,讓彩矢失去阿一的記憶了嗎?
  但是,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會那麼順利。彩矢說過,如果對方不能認同,就不會將「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對方身上,她應該不會違背她的信念吧。我沒有時間逼迫柳或茂木讓她們冀求「不完美的幸福」。在那段時間中,我就會被阿一碰觸到,「盒子」會被摧毀。
  ……不,假設「不完美的幸福」的力量是讓「0」的「盒子」可以使用的力量的話,那我有一個疑問。
  「可以對使用過『盒子』的人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嗎?」
  「0」的表情沒有什麼特別變化地回答:
  「雖然無法使用同一個『盒子』,但如果是別的『盒子』的話就有可能。只是我不會把『盒子』使用在同一個人身上啦。」
  那麼,姑且可以讓柳或茂木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啊,不過那到底要怎麼做──
  「…………唔。」
  我的思考速度驟然變慢,腦差不多要到極限了。我被一口氣湧進的資訊量推擠著,使得我頭好痛。不停止思考,試圖理解這些突如其來的數個事實,已經到了極限。
  我看了看手錶,距離移動到影廳的時間剩下不到一分鐘。
  「『0』。」
  可是我還有件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向「0」確認的事。
  從察覺到它的真面目後,我就一直想著跟它見面時一定要問。
  「幹嘛?」
  依它的回答,我或許會放棄也說不定。
  就是那麼重要的事。
  「『不完美的幸福』是外側類型的『盒子』吧?」
  「盒子」可分為內側類型跟外側類型,依照「擁有者」認為那在現實世界中能否實現來區分。
  如果「不完美的幸福」是不被相信可以實現的內側類型的話,內側類型的「盒子」雖然依等級有所不同,但基本上不會影響現實。至今「盒子」所造成的「拒絕的教室」、「泥沼中的一星期」、「怠惰的遊戲」等所有奇蹟都是「不完美的幸福」中的非現實。這個故事的一切都將變成類似彩矢所作的真實的夢。
  當然,「罪與罰與罪之影」也是。
  我當然無法接受那樣無聊的結局。我也無法忍受。
  如果不是外側類型的話,我所做的事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沒錯,是外側類型,而且是等級10。她很天真地堅信自己可以讓他人幸福。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放心吧。」
  依它的語氣,應該是事實。
  嗯,得救了。
  至今的事不會變成虛假。
  不管是讓每個人倫理觀提高的計畫、還是把沒有被制裁的罪人變成「犬人」給予懲罰、或是背負「罪之影」造成的不尋常痛苦、把新藤色葉逼到絕境、掐死神內昂大、使用這個「罪與罰與罪之影」扭曲許多人,都不是虛假。
  我安心了……我應該要安心。
  其實身為「擁有者」的我,憑直覺可以了解「盒子」是內側類型還是外側類型。即使如此我仍必須要確認,因為我是不太相信感覺的人,還有因為這實在是太重要了,我無論如何都想要證據。
  好了,再問一件重要的事吧。
  那是在聽到阿一得到「不完美的幸福」的力量後,湧上來的新疑問。
  「阿一是摧毀『盒子』的存在吧?」
  「我是這麼說喲。」
  「我們因為想要、接受『盒子』而成為『擁有者』。但是,如果成為摧毀『盒子』的人的話,就完全相反了。」
  「0」帶著一如往常的優雅笑容聽著我的問題。
  「那麼否定『盒子』存在的人,可以成為『擁有者』嗎?」
  「0」簡潔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無法。」

  *

  那段對話結束後,馬上就迎來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瞬間移動。
  我坐在銀幕前。
  再過五分鐘,《15歲和耳環》就要上映了。
  觀眾席上坐著像是戴著自己的面具的擺飾人。不會笑的人偶們,是比其他電影時更熟悉的面孔。我右後方坐著真正的柳悠里,左後方是音無彩矢,新藤外表的「0」已經不在了。
  然後是這個「盒子」特有的異常現象,看起來像是有人坐著的空著的漆黑洞穴,接近到兩個座位旁的絕對黑暗──「地獄」。
  然後,那旁邊是────

  「嗯。」
  的確。
  阿一沒辦法成為「擁有者」,他無法準備「擊潰願望的銀幕」。阿一無法準備只為了摧毀我的「願望」的「盒子」。
  那麼這個「擊潰願望的銀幕」的「擁有者」是誰呢?
  只想著我一人──
  只為我「祈禱」──
  能做到的只有一人。
  是的,坐在我旁邊的就是這次電影的主角。

  ────桐野心音。

  冷氣太強了,吹拂上肌膚的空氣澄澈到不自然,就像是要在我身上打洞一般。我摸了摸耳環,每當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我就會在身上打洞,可是果然還是不夠,縫隙完全不夠。
  心音。
  不管我在身上打了多少洞,妳都不會離開我的身體。只要看到妳,馬上就會回來了。以前擁抱的體溫,無論何時都不曾離開。那時的溫柔空氣、封閉的溫暖,和現實不協調,造成了擠壓聲,試圖使我抓狂。
  這樣的電影我不可能看得到最後。
  大概在這部電影演到一半時,我的精神就會崩壞了吧。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事情會變成這樣?
  和我對立的「盒子」是心音的?
  也就是說我是在和心音戰鬥嗎?
  不是。
  不是戰鬥,這說法不太對。
  那麼我正在和誰戰鬥呢?
  那麼我正在和什麼戰鬥呢?

  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幸福呢?

  我錯了。
  我的想法錯了。
  是我沒有選擇幸福。
  我選擇了正確。
  所以這個結局也是理所當然的結局。
  打從一開始就是破滅的故事。
  啊啊,我的精神馬上就要崩壞了吧,我也會破滅吧。但是,那樣也好。理解、追求正確而行動,即使頭腦一片空白,我也可以自然地戰鬥,沒有問題。
  我知道,這個狀態該怎麼表示,我知道。
  絕望。
  不過,我早在好久之前就絕望了。

  啊啊。
  銀幕發出白色光芒,接著映照出紅色的光,那是不知道何時看過的世界的終點。
  接下來要上映的是──乳臭未乾的國中生的到處都有的戀愛戲曲,一定很有趣喲。看的人一定會流淚,大家很喜歡吧?看其他人痛苦的故事。一邊說著「好可憐」一邊擦拭眼淚,然後心情就會變好。所以請邊吃爆米花邊享受喲。
  大家請掌聲鼓勵。
  啪啪。
  啪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星野一輝」09/11 FRI 22:31◇◇◇

  茂木同學還無法一個人坐著輪椅移動。
  所以把她帶來這裡,並說出「找到你了」的並不是茂木同學。
  「嘿……嘿嘿,LUCKY!」
  推著茂木同學的輪椅的是──一名樸素的少女。
  但是,感覺那名少女很樸素,也只有一瞬間而已。她的髮型是土裡土氣的黑色包柏頭,同時規矩地穿著不知道是哪所國中的深藍色水手服,給人樸素的印象。但只要注視她的眼睛,就知道她跟樸素一點都扯不上關係。
  在人煙稀少的小巷中,少女站在路燈正下方,她的眼睛似乎忘記了正確的反射,閃閃發亮,就像是鋁箔一般。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我找到你囉,星野一輝、星野一輝、星野一輝。」
  她情緒高漲,在原地團團轉。才這麼想,她就突然停了下來,咬著嘴唇瞪著我。
  「醍哉大人的敵人。」
  我直覺地了解,這個少女就是悠里同學曾提到過的醍哉的信徒。
  「星野同學……」
  她不知道為何把茂木同學帶來了這裡。
  「茂木同學……到底發生什麼……?」
  或許是因為被少女強制帶來這裡,穿著睡衣的茂木同學一臉蒼白。
  「她……她突然出現,什麼都不說就把我帶了出來……雖然我很害怕……可是我沒辦法抵抗……」
  沒錯,以茂木同學的身體狀況來說,的確完全無法抵抗。
  所以現在我眼前的少女──不,醍哉所做的事,毫無疑問很卑鄙。
  「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就被帶了出來,手機也被她搶走,而且不經我的許可就開始跟星野同學聯絡。那個瞬間我才知道自己被帶出來的理由。」
  「手機響起的瞬間被找到……是因為我們正好在附近啊……」
  我們剛好走到醫院附近。雖然立刻就被找到不是什麼好事,但無論如何,只要茂木同學跟我聯絡,我就應該不會不理吧。所以,被這個眼睛像鋁箔般的少女找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少女開始撫摸起茂木同學的手。
  然後,她這麼說:
  「我要折斷它。」
  「咦?」
  突然聽到如同天外飛來一筆的動詞,我一時無法立刻理解。
  「我要折斷她的手指,折斷這個女人的手指,抱歉。」
  茂木同學瞪大眼睛抬頭看著少女。
  我對不知該如何反應,總之先一股腦將疑問說出口:
  「為……為什麼妳要那麼做?」
  「嗯……因為那是醍哉大人的【命令】。」
  「等一下。」
  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陽明開口:
  「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為什麼?我不是說了因為是【命令】嗎?」
  「我不是在問那個!他的目的是?大嶺醍哉對星野一輝沒有什麼要求嗎?」
  「啊,嗯。對對對,他叫我把星野一輝叫去『擊潰願望的銀幕』。」
  少女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無論目的為何,都與她無關一樣。
  恐怕對身為醍哉瘋狂信者的那名少女來說,目的和手段都無關緊要。她只是遵守指示而已,完全不考慮優先順位。
  「妳看到小霞的樣子,什麼感覺都沒有嗎?那麼做,妳完全不會有任何罪惡感嗎?」
  即使對少女的樣子感到震驚,陽明仍試圖讓她了解自已現在在做什麼。
  少女聽了陽明的話後,就像是要擋住茂木同學一般低下頭來,倒著看茂木同學。突然被那樣看的茂木同學,發出了「呀」一聲小聲的尖叫。
  「好可憐呢。」
  少女的回答令人意外。
  「但是,我比她更可憐。」
  「為……為什麼?」
  她抬起低下的頭這麼說:
  「因為我得了愛滋病喲。總有一天會死。嗯,我好可憐。」
  可是,她的語氣聽起來仍舊像是與她無關一樣。
  「還有,就算她很可憐,那又怎樣?」
  怎樣都好。對這名少女來說,茂木同學「很可憐」也是無關緊要的事。
  對醍哉的信仰之外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那很異常。
  陽明震懾於她的異常,說不出話來。
  我相信,這名少女真的可以毫不在乎地,一根一根折斷茂木同學的手指。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不去思考意義,她只是執行接收到的指示而已。
  我看著她的樣子──
  「……………………哈。」
  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嘲笑她。
  「喂喂。」
  ──醍哉,這是怎樣?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醍哉?你不是沒辦法原諒沒有想像力的人嗎?但這個人才真的一點想像力都沒有喔,不是嗎?
  「你在笑什麼?」
  少女用她像鋁箔般的眼睛瞪著我。
  那很恐怖嗎?
  對我來說並不會。
  反而讓我認為那只是單純的殘疾。
  只是單純不需要顧慮的殘疾
  她是個沒有想像力的人,一味依照指示行動的人。既然她這麼沒有自己的想法,從某個角度來看──
  「咦?啊!」
  ──充滿漏洞。
  少女看著突然向前衝的我,發出疑惑的聲音。
  但是,沒有思考能力的少女沒辦法臨機應變。
  我衝到少女的背後。
  「啊,唔!」
  我用雙手掐住少女的脖子。
  少女不由得放開了輪椅。
  「陽明!」
  陽明雖然對我的行動目瞪口呆,但很清楚我呼喚他的意思。
  陽明把少女放手的輪椅推走。
  「咳咳!」
  即使少女咳嗽不止,我也不心軟,我捉住她的衣領,不由分說就把她推倒。
  少女像是鋁箱的眼睛翻白眼,可以當作她開始感到害怕的表現。
  但是,那又怎樣?
  那樣的情緒拿去餵狗吧。
  「雖然妳毫無猶豫,似乎很強。」
  我將右手手指併攏。
  然後像是拿劍往前刺一樣,把手伸進她的胸口。
  「啊,唔!」
  「如果沒有自己的意志跟覺悟的話,這樣的東西……」
  然後我拿出了「罪與罰與罪之影」的量產品。
  「啊……」
  少女看著我手上的東西。
  那是長得像黑豆的劣質「盒子」。
  「不…不要!連……連繫!不要摧毀我和醍哉大人的連繫!」
  她拚命發出哀號。
  我嗤之以鼻。
  「那種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吵死了。」
  會對我奪回麻理亞造成障礙的人,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摧毀。
  ──噗滋。
  沒什麼手感,就像是捏扁鼠婦蟲般的觸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我捏爆那「盒子」時,少女跟色葉同學一樣,失去了意識。
  「…………呼。」
  我沒有任何感覺。
  我做了能做的事。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站了起來,一邊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女,一邊拍去衣服上的塵埃。然後我看了陽明一眼,發現他仍舊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
  「……陽明你怎麼了?」
  「……呃,不……因為阿一做了奇怪的事。」
  「喔,我有了可以拿出『盒子』,並摧毀它的能力。」
  「這……這樣啊……」
  不過,雖然我這麼說明了,陽明還是一臉充滿猶豫的表情。
  「……?你看起來好像還有什麼想說的話?」
  「啊,喔。那個……只是覺得你真是毫不留情啊。」
  「留情?為什麼要對她手下留情呢?這個人可是想要折斷茂木同學的手指喲。陽明也知道,她會毫不猶豫地對茂木同學下毒手吧?」
  「是……是啊。阿星所做的事,嗯,是正確的。」
  是正確的。
  沒錯,是正確的。
  所以我對陽明的困惑感到疑惑。
  更需要關心的人是,被捲入這種事件的茂木同學。我彎下腰,對坐在輪椅上的茂木同學微笑。
  「妳還好嗎?」
  「謝……謝謝。」
  我明明覺得自己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話,但茂木同學依然一臉不知所措。
  「…………」
  ……這樣的話,我也該有所自覺了。我的行動有些奇怪。
  但是我也沒有手下留情的從容啊……我像這樣在心中為自己辯解,同時看著茂木同學,然後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咦?茂木同學?妳的左胸前是不是藏著什麼?」
  「唔。」
  聽到我的疑問的茂木同學,視線避開了我。
  那是什麼反應?
  那是什麼?──雖然我想要追問下去,但在那之前陽明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星,糟糕了。因為剛才那女人的哀號,附近的人似乎出來關切了。」
  聽到他這麼說,我發現附近人家的玄關燈亮了起來,人聲嘈雜。
  也是,這裡雖然人煙稀少,但並不像剛才的高架道路的涵洞般完全沒有人,我再次感覺到,打算在這樣的地方行凶的少女,到底是有多麼地毫無計劃。
  「怎麼辦?如果有人來關切,浪費了不必要的時間就麻煩了呢。」
  「雖然我有點擔心她,但還是離開這裡吧。看到她這樣倒著,或許我們會被誤會對她做了什麼,就讓她靠在那邊的矮牆上好了。大概會有人把她交給警察之類的吧。」
  我點了點頭,照陽明所說的去做。

  *

  迅速離開的我們,再次往心音所在的地方前進。
  但是此時的我們面臨了一個問題。不用多說,就是茂木同學。
  因為茂木同學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不可能跟她講「盒子」的事,把她捲入。
  但是,如果醍哉接下來還打算下與茂木同學有關的【命令】的話,也不可能把她送回醫院,當作一切都結束了。因為有可能還會再發生像剛才一樣的事。
  該多少跟她說明一下嗎?還是應該把無法自由行動的她就這樣帶著走呢?
  「茂木同學,接下來想要怎麼做?」
  猶豫不決的我,不由得問了本人。雖然我知道,就算問什麼都不清楚的她,也無法做出明確的判斷。
  坐在陽明推著的輪椅上的茂木同學,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臉困擾地說:
  「該怎麼做對你們來說比較好呢?」
  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回答,但是卻令我很在意。
  因為那實在是很不自然。一般來說,應該會先問發生了什麼事,或是猶豫不決,難道不是這樣嗎?
  「茂木同學,抱歉!」
  「咦?啊!」
  我果然還是很在意她藏在懷中的東西。
  我把手伸向她的胸口,摸到了某樣堅硬的東西。不知是因為焦急,還是因為身體被碰觸而感到害羞,茂木同學的雙頰發紅,做了些微的抵抗。但是她的力氣很小,我順利地搶走了那堅硬的東西。
  那是──
  「電擊棒……?」
  為什麼?為什麼茂木同學準備了這樣的東西?在她被醍哉信徒的少女帶出醫院的時候,有時間把那樣的東西藏在懷中嗎?話說回來,茂木同學平常在醫院就準備了電擊棒嗎?
  啊啊,這樣想比較自然。
  茂木同學事先準備好了電擊棒
  也就是說。
  她知道自己會被信徒襲擊
  「…………」
  然後,我碰觸到茂木同學後發現了一件事。
  擁有「虛空之盒」的我,可以察覺到這種程度的事。
  ──茂木同學是「擁有者」。
  ──茂木同學是【被支配者】。
  既然她知道自己會被襲擊,為什麼被襲擊的時候沒有使用電擊棒呢?那麼,她打算把這個電擊棒用在哪裡呢?
  她被醍哉下了什麼樣的【命令】呢?
  如果醍哉對她下了【命令】,那個對象會是……?
  「我不想說。」
  茂木同學小聲地說。
  「我不想說我想起了『盒子』的事,因為──」
  她用微弱的力量抓住了我的袖子。
  「因為我想起來了,我放棄了星野同學。」
  「咦?」
  她說出的話和我所預想的完全不同。
  我原本以為,醍哉或許【命令】了身為【被支配者】的她來攻擊我。
  但是仔細想想,醍哉沒有必要刻意使用茂木同學來做那種事,那麼,茂木同學難為情的理由是……
  「我想起了『拒絕的教室』的事。」
  茂木同學悲傷地說。
  沒錯,因為她被知道了她想起了那些絕望的日子。
  「話雖如此,但我幾乎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我想,或許從我在『拒絕的教室』中的時候開始,我的記憶就亂七八糟模糊不清。」
  那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她想起了一切,恐怕無法像這樣跟我說話吧。
  「但是,我一定對星野同學和音無同學造成了很多麻煩吧,我大概知道。還有啊──」
  茂木同學放開我的手。
  用她拚了命擠出的笑容對我說:
  「我清楚地記得我被拒絕的事。」
  沒錯,我們的戀愛關係。
  在那個時候明確地結束了。
  早就結束了。
  我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結束了它。
  那絕不允許被推翻。
  即使如此,我卻仍有留戀,保存了像向日葵般笑著的茂木同學的照片。我錯了,沒有對自己所做的事做個了斷。
  「但是,即使如此還是沒有改變。一直以來,從今以後,星野同學都會是我的希望。
  說出這些話的茂木同學,表情看起來很開朗輕鬆。
  茂木同學接受了事實嗎?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閉口不言,我有許多必須要說的話。
  但是不是別人,就是茂木同學讓我無法說出口。
  「嗯,現在就不說我的事了,讓我們來談接下來的事吧?」
  「不,可是──」

  「大嶺同學想要讓音無同學失去記憶。」

  「────!」
  我想要跟茂木同學說的話頓時煙消雲散。
  很抱歉,但比起其他任何事,我的確必須優先談關於麻理亞的事。
  因為那是我的──致命傷。
  我想做的事,不只是破壞麻理亞的「不完美的幸福」而已,而是要說服麻理亞自行放棄「不完美的幸福」。
  可是,如果麻理亞失去記憶,那我就不可能說服她了。對麻理亞來說,記憶中不存在的我,也就等同陌生人。原本就意志堅強的麻理亞,不可能聽從我這個陌生人的話。
  失去我的記憶,也就等同我變得束手無策。
  但是,要怎麼才能做到那種事呢?……不,那不是很簡單嗎?只要把「不完美的幸福」用在我認識的人身上就好了,她以前曾說過那樣就可以消去記憶。
  「可惡,醍哉……!」
  還真不愧是醍哉,即使被逼到了盡頭,仍舊能進行如此有效的攻擊。
  「茂木同學。」
  我咬緊牙根,但還是必須要繼續這段對話,我向茂木同學問:
  「茂木同學是如何得到那些資訊的呢?」
  「你已經知道我收下了『罪與罰與罪之影』吧?」
  「嗯。」
  「剛才我被下了【命令】。」
  「什麼樣的內容?」
  「因為有可能會被【被支配者】攻擊,所以叫我做好準備,還有跟星野同學聯絡。」
  也就是說,她會事先準備好電擊棒,果然是因為知道會被襲擊。而她沒有當場使用電擊棒,是因為被對方奪走手機,並知道會跟我接觸,所以刻意隨她擺布吧。
  「要和我聯絡,是為了要讓我知道『醍哉要讓麻理亞失去記憶』對吧?」
  「沒錯。」
  這一點我知道,雖然知道……
  「但是等一下,醍哉為什麼要那麼做?他有必要刻意告訴我自己的對策嗎?」
  「咦?」
  從茂木同學的反應中,我領悟了。
  沒錯,醍哉當然不可能那麼做。
  所以,下那個【命令】的是──其他的【支配者】。
  但是,除了醍哉之外,擁有【支配者】力量的應該只有色葉同學才對,我不覺得醍哉會向其他人說明並賦予力量。色葉同學也說只有她可以使用這個力量。
  「──可是。」
  可是,色葉同學的話,有可能在不跟任何人說的情況下,把那力量賦予給某一個人。
  某個她可以信賴、可以徹底使用那個能力,並且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制止她的人。
  我說出了那個名字。
  「悠里同學。」
  茂木同學的表情茫然若失。
  「……咦?」
  我對自己的推理挺有自信的,但看來似乎誤會了。
  「似乎……錯了呢。」
  「沒有錯喲。」
  「嗯?」
  「為什麼你叫我『茂木同學』,卻叫柳同學『悠里同學』呢?」
  「…………」
  嗯?
  「妳在意嗎?」
  「當……當然在意囉!」
  茂木同學臉紅地反駁。
  看來我的誤會是個誤會。
  「……那個……」
  總之,【命令】茂木同學的是悠里同學。悠里同學打算透過茂木同學讓我知道那裡發生的事。
  果然把她送到醍哉身邊是正確的。
  可是──
  同時也有因為她去到那裡而產生的問題。
  也就是,醍哉有可能會使用悠里同學讓麻理亞失去關於我的記憶。

  「阿星,接下來要怎麼做?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變,聽我的話躲起來,似乎變得沒什麼意義呢。」
  聽了陽明的話,我點點頭。
  「看來就算躲起來,也沒辦法躲避醍哉的威脅。」
  「是啊。」
  「醍哉的【命令】可能也會變得更加不擇手段,因為醍哉連媒體都可以利用。」
  陽明或許想起了電視上的女性「犬人」的模樣,陷入沉默。
  「雖然剛才輕易擊退了,但信徒的存在也很危險,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如此盲從於醍哉。如果信徒們知道醍哉失去了『罪與罰與罪之影』的力量,就算沒有【命令】也有可能會暴動。」
  「唔,那麼該怎麼辦呢?」
  答案只有一個。

  「看來我只能去『擊潰願望的銀幕』一趟了。」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以等待時間度過來解決。
  我要去「擊潰願望的銀幕」。
  那就等於要對醍哉使用「虛空之盒」,破壞「罪與罰與罪之影」。也就是,要在麻理亞的面前使用擊潰「盒子」的力量。
  我其實並不想讓麻理亞看到我的力量。
  因為,如果讓她知道我有摧毀「盒子」的力量,我還能夠說服她放棄「盒子」嗎?那就像是一邊威脅她一邊說服她;就像是拿著刀對她說「我什麼都不會做,妳自己用刀割自己」一樣。
  我知道我已經徹底和麻理亞離別了,不過如果那麼做的話,狀況將會變得比現在更糟。
  但是即使我知道,卻還是只能那麼做。
  如果我不去「擊潰願望的銀幕」,繼續躲在現實世界中,然後醍哉使用悠里同學讓麻理亞失去記憶的話,對我來說遊戲就完全結束了。
  我盯著自己的手掌。
  不管怎麼看,那都是十分一般,比陽明小的手掌。
  但是卻有著可以摧毀「願望」這傲慢的力量。
  「我要用這隻手去打倒醍哉。」
  我握緊拳頭。
  陽明看著我,微微地點頭。
  「這樣啊,你要去阿醍那裡啊。」
  陽明語畢,看向遠方。
  看起來就像是在想著什麼,或是在猶豫著什麼的樣子。
  「我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他看著遠方的視線,移到了我身上。
  「把我和小桐也帶去。」
  然後他低下頭。
  不光是那樣,他隨即跪下向我磕頭。
  「喂,陽明……」
  「拜託!」
  他把頭貼在地上大吼:
  「我想要救阿醍。然後,我覺得能夠做到這件事的就只有小桐了。他們的關係破裂到無可救藥,成為了讓彼此痛苦的關係。我知道,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能夠救阿醍的,就只有小桐了。」
  陽明抬起頭,他的眼眶裡含著些許淚水。
  「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幫助他們!就算沒辦法變好,我也希望可以看到那兩人的最後!」
  不管是誰,都知道那是他真心的懇求。
  可是,我卻無法立刻給他答案。
  因為我開始想那會造成什麼樣的阻礙。對我來說最優先的還是麻理亞。
  我不喜歡自己不重感情,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麻理亞的「騎士」。
  「星野同學……」
  所以,我原本以為茂木同學是要罵我才向我搭話。
  不過,從她的表情我就可以看出不是。
  茂木同學的臉色發白。
  「……妳怎麼了?」
  「那……那個,悠里同學再度下了【命令】給我。」
  然後茂木同學這麼說:
  「她說,音無同學成為了【被支配者】。」





  影廳4 《15歲和耳環》(2/3)

  scene4 《15歲和耳環》2/3

  11. 公園(白天)
  這是個有投手丘的廣大公園。雖然可以聽到遠處傳來小孩們暄鬧的聲音,但醍哉和心音週遭沒有任何人。
  黑髮的醍哉站在投手丘上,戴著眼鏡的心音則是背對牆壁,站在本壘板上。
  公園後是一片麥田,閃耀著金黃色。
  醍哉:「唷!」
  醍哉為了讓心音好接,用拋物線拋出了球,心音一臉慌張地等著球飛來,球碰到了心音伸出的手套,滾在地上。她連忙撿起球往回丟,但卻丟不到醍哉那裡。
  兩人重複了好幾次同樣的事。
  醍哉:「妳好遜!」
  醍哉撿起滾到錯誤方向的球,笑著說。
  心音:「嗚嗚!對不起!」
  心音用兩手撐著手套,總算接住了投來的球,但回丟的球還是搆不到醍哉。
  心音:「醍哉……和我傳接球很無聊吧……?」
  醍哉:「嗯,稱不上練習啦。」
  醍哉撿起滾來的球。
  醍哉:「但是,沒關係喲。」
  心音:「可是,我又丟不到你那裡,還一直丟到奇怪的地方。」
  心音再度丟到奇怪的地方,醍哉追了過去。
  醍哉:「不管妳丟到哪裡都沒關係喲。」
  他仔細地撿起球。
  醍哉:「因為不管妳丟到哪裡,我都會去撿起來。」
  微笑著的醍哉真的覺得沒關係,但是心音不喜歡就這樣放棄,跑向醍哉,叫他教她投球的訣竅。
  醍哉認真地教心音投球的方式及腳的擺動方式,他覺得那也很快樂。
  心音:「那麼,我要丟了喔。」
  心音用稍微好一點的姿勢練習了好幾次,狀況慢慢好轉。
  心音:「嘿!」
  球筆直飛向醍哉的手套。
  醍哉:「投到了!」
  醍哉笑了。
  心音:「投到了!」
  心音笑了。

  12. 公園(晚上,季節是冬天)
  醍哉染了頭髮,右耳戴著一個耳環,一個人持續對著水泥牆投球。他一臉險峻,讓牆壁持續發出大大的聲響,沒有接球的人。
  麥穗已被收割,麥田光禿禿一片。
  醍哉:「……呼…………呼…………」
  他把手髙舉過頭投出。
  用力投出的球大幅上揚,撞上水泥牆上的鐵絲網發出喀鏘的聲音,勾在鐵絲網上沒有彈回來。
  沒辦法去撿。
  醍哉盯著球一段時間。

  心音(獨白):「純粹是……」

  心音(獨白):「美麗」

  心音(獨白:「且脆弱的。」

  心音(獨白):「一旦破壞了就無法復原。」

  ◆◆◆「大嶺醍哉」09/11 FRI 22:50◆◆◆

  我已經到了極限。
  緊急地震速報時的警鈴,不知為何持續在我腦中迴盪。
  畫面中黑髮時期的桐野心音,還有用「我」這個謙稱,不懂得懷疑世界的我。
  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看到桐野心音主演的《15歲和耳環》我會變成這樣。
  但是,即使知道,我依然無法躲避這份痛苦。
  「────啊。」

  惡意。
  惡意。
  ──惡意。

  我就像要被惡意之刃刺死在電影院的座椅上般,在和那時顏色不同的世界裡,明顯混雜著名為真實的泥土色。似乎一切都朝著對自己不利的方向前進般粘稠的感覺。
  我被應該已經習慣的惡意侵蝕。
  因為看了那時乾淨的世界,而深切感受到和現在的不同,以及自己的骯髒。
  啊啊。
  我想要立刻昏迷。
  我想要立刻解脫。

  「醍哉大人。」
  讓我模糊的意識恢復的是,用我不喜歡的誇大敬稱呼喚我的聲音。
  我忍耐著「擊潰願望的銀幕」特有的疲倦感,擠出力氣轉頭朝向聲音的方向。在影廳入口附近,有一名我不眼熟而比我年紀大的女性。因為「盒子」的攻擊而發愣的腦袋,一時無法理解那是誰,但馬上就知道了她的真面目。雖然我不太記得她的臉,但是會用那樣的敬稱稱呼我,就只有信徒的【被支配者】了。
  站在那裡的,是在新宿遇到的女國中生之外的信徒,我的信徒不只有那個女國中生。我想起來了,從入口接近我的女性是不斷重複自殺未遂的女大學生,她果然因為我使用了「罪與罰與罪之影」,而誤會自己有了神祕體驗。
  她的存在就算諷刺也稱不上純粹,看到她讓我冷靜下來。
  那是因為她讓感覺不到電影中的那份溫暖的我,感覺到了我所知道的現實吧。真是的,因為不愉快的東西恢復身體狀況,還真是有趣呢。
  「怎麼了?」
  雖然頭痛、噁心都揮之不去,但仍舊回過神來的我,開始思考這名信徒的職責,她應該是負責監視阿一的行動。
  我【命令】那名國中生利用茂木威脅阿一來這裡,就算要折斷茂木的手指也無妨。同時,我命令了那名女大學生偷偷跟去窺視狀況。我預測,阿一他們只會在意和茂木一起出現的信徒,不會太早注意到身為另外一名【被支配者】的這個女人。
  然後我【命令】她,在窺探後來「擊潰願望的銀幕」和我報告狀況。
  那名女大學生來到我旁邊,彷彿像是要宣誓忠誠般,彎腰蹲下。
  她的表情相當焦急。
  從她的模樣我可以推測。
  「利用茂木的威脅失敗了嗎?」
  「是的。」
  在阿一擁有摧毀「盒子」的力量的情況下,那也可說是理所當然的。我下那個【命令】是在聽了「0」的話之前,這個策略在阿一擁有摧毀「盒子」的力量的情況下,可以說是已經不可能成功。
  可是在那之後她所說的話,卻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
  「不過,不光是如此而已。我們的作戰外洩了!」
  我一時無法理解她的話,皺起眉來。
  「什麼意思?洩漏到什麼程度?」
  「醍哉大人的目的,也就是要讓音無彩矢失去記憶一事外洩了!」
  「妳說什麼?」
  為什麼會那樣呢?
  不用說,我只有在這個「擊潰願望的銀幕」中說那件事,不可能外洩。
  「能做到那種事的只有『0』吧?……不,既然它說已經成為阿一的敵人了,我不覺得它會做那樣的事,那麼──」
  「雖然有些多管閒事,但是我還是要說,洩漏情報的是茂木霞。」
  「茂木?」
  茂木掌握了這裡的狀況?為什麼?
  我思考了一會兒,立刻想出了答案,我轉向右後方。
  洩密的犯人。
  那是已經讓我覺得該罷免她的職位的女人。
  「柳悠里。」
  「咦?有什麼事?」
  瞪大眼睛的柳,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臉。
  但是,我也已經能分辨出那是她的演技了。
  「新藤未經我的許可,把能力也分給妳了啊。」
  我的話顯示出我讀透了一切。
  柳放棄了擺出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的臉,露出微笑。
  「呵呵呵。」
  然後馬上切換成冷酷的表情。
  「既然被你發現了那也沒辦法了呢。沒錯,然後霞同學是我唯一的【被支配者】。」
  到剛才為止佯裝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的柳,突然厚顔無恥地這麼說。
  對於柳挑撥的態度,信徒的女大學生露出敵意瞪著她。我用手制止她,繼續和柳對話。
  「妳忘記了我的作戰的成功,會對妳和阿一的關係有幫助嗎?」
  「啥?那是什麼我才沒聽過呢。我之前也說過了,你覺得誰會聽殺了自己的人的話呢?你誤會女人會照自己的想法行動,真是太噁心了去死吧。」
  這傢伙不行了。
  只要有我的能力,便能刺激柳的「罪之影」,想讓她多痛苦就能讓她多痛苦。只要她是我的【被支配者】,我就有能力可以限制她的行動。
  但是,我沒想到自己會做那麼情緒化的行為。
  我準備在她說完下一句話後好好操控她的「罪之影」一番,等待她開口。
  可是──
  「開玩笑的。」
  柳微笑著。
  「啥?」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大嶺同學。請不要生氣,你誤會了,我可是在幫大嶺同學喲。」
  毫無疑問那不是表面上的意思。雖然我知道,但還是決定暫時不刺激她的「罪之影」,詢問她的真意。
  「妳是想說洩漏作戰機密也是在幫我的忙嗎?」
  那聽起來只像是硬擠出來的藉口。
  可是,柳自信滿滿地回答:
  「沒錯。」
  這是什麼態度?
  柳很聰明,她應該有自覺,在她是我的【被支配者】的情況下,就像是有人用刀抵著她的喉嚨。也就是說,她有自信我不會用那把刀子?
  「你想想看,要是一輝同學知道大嶺同學要讓音無同學失去記憶的話,那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我終於懂了柳想說的話。
  「也就是說,妳想說自己所做的事是──」
  我說出口。
  「為了把星野一輝引進『擊潰願望的銀幕』的行為。」
  柳煞有其事地緩緩點頭。
  「沒錯,你不覺得那是最有效的威脅嗎?不用做折斷霞同學的手指那種殘酷的事也可以達到目的喲。」
  我會想要利用茂木,是對現今局面沒有意義的「0」的對策。柳會認為是沒有意義的威脅也是可以理解。
  「吶,音無同學,這麼做一輝同學一定會來吧?」
  柳特地向彩矢確認。
  似乎在旁觀著我們的彩矢,聽到柳的問話,開了口:
  「……嗯,應該毫無疑問會來吧。」
  既然彩矢都這麼說了,阿一應該一定會來吧。
  「看吧,我可是幫了大嶺同學的忙喔。」

  託柳的福,阿一會來到這裡。
  會和我面對面。

  ──真是的……
  我對柳所做的事進行思考。
  ──真是的,做那什麽多餘的事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要把讓音無失去記憶這個行為當作威脅的材料,我也知道那麼做有可能可以讓他來到這裡。
  但是,為什麼有必要冒那種風險呢?
  如果事先讓對方知道了自己的作戰,當然對方就會有所準備。作戰失敗的可能性會提高,更別說對方擁有摧毀「盒子」的巨大力量。
  如果柳要為了我而行動的話,真希望能捏造出別的威脅,然後叫她傳達給茂木。
  話說回來,為了拆散音無和阿一,她竟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阿一知道妳做了這樣的事,他可是會討厭你吧。」
  「才不會被討厭呢。你在說什麼啊?」
  柳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說:
  「因為我可是阻止了你對茂木同學的凶行,還揭露了你的企圖喲。我用盡全力為一輝同學付出,他不但不可能討厭我,還應該感謝我不是嗎?」
  ……這傢伙在說什麼?
  可是,仔細想想……沒錯,的確如同這個女人所說。
  從阿一的角度來看,洩漏我的作戰策略,的確看起來是在幫他,防範了對茂木的凶行也是事實。這個女人完美地達成了阿一希望她做的事。
  只不過全都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立場。
  「說什麼是為了我的行動……」
  而且也成為了自我保護,知道了讓彩矢失去記憶的作戰的阿一,應該也知道「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柳的身上的可能性很高。那麼理所當然,阿一會思考防止的對策──也就等同保護柳的對策。
  就這樣,柳提高了自己得救的可能性。

  「──或許妳那麼想,但妳這行為還真是自掘墳墓啊。」
  「咦?」
  柳瞪大了眼睛,我抓住了她的「罪之影」。
  「────!啊……啊啊!」
  她所嚐到的是在「怠惰的遊戲」中犯的殺人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不可能可以忍受。
  「我曾經認為要讓阿一實際感受到音無喪失關於他的記憶,有必要在他面前使用。但既然他已經知道了音無會喪失記憶,而且他確實會來這裡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當阿一來到這裡的時候,就算音無已經失去了記憶,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他看到音無的樣子,就會心碎放棄。」
  柳從椅子上跌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的行動就是導致妳和阿一破滅的原因。高興吧。快,快絕望,渴望『不完美的幸福』吧。」
  她的罪是殺人。
  柳雖然有些狡猾,但內心是善良的。她很單純,跟壞人完全扯不上關係,因此她不可能可以承受那樣的罪過。
  然而──
  「………………我不要。」
  我聽到她那微弱的聲音,蹙起眉頭。
  「我不要,因為那麼做的話,我就會完全輸給『怠惰的遊戲』了。我的確做了很糟糕的事。但是,那也是沒辦法的。我為了存活,必須要那麼做,無關好壞。如果只能那麼做的話,我就必須要認同。」
  「妳這個殺人犯在說什麼!」
  「吵死了!我不會讓一切白費,一輝同學為了我不斷來我家,讓我理解我是不得不那麼做的。一輝同學原諒了我的罪過。所以,不管有多痛苦,我都不會輸給自己的罪過……我不會輸的!」
  「……妳還能忍多久呢?」
  就算她那麼說,也不可能可以長時間忍受這份痛苦。
  我只要持續到柳求救就好。
  可是。
  「住手,大嶺!」
  彩矢喊停。
  「就算你用這種方式讓她渴求『不完美的幸福』,我也不會使用。」
  聽到她這麼說,我停止抓住「罪之影」。
  「不准再這樣強迫任何人渴求『不完美的幸福』。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讓任何人痛苦,使他渴求『不完美的幸福』,我都不會使用。」
  彩矢說不用就真的不會用吧。
  就這樣,柳從痛苦中得到解脫。
  「唔,啊啊……啊啊…………」
  柳瞪著我,淚水不斷流下。
  「……唔,呵呵……她說不會用……還真是可笑啊。」
  柳就那樣往椅子上爬,或許是因為精疲力盡,趴在椅子上不動。她最後發出了「一輝同學……」的聲音,是想要討好不在這裡的阿一嗎?無論如何,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知道了,柳果然還是為了要妨礙我才透過茂木向阿一傳達這裡的狀況。
  「嘖,真是個賤人……」
  若能籠絡這傢伙的話,作戰就成功了,我錯失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話說回來,這傢伙能撐過去,是因為阿一嗎?因為阿一有耐心地面對「怠惰的遊戲」,讓柳重新站起來,所以我的策略才不順利嗎?
  疲憊感向我襲來,我跌坐在椅子上。
  彎著腰的信徒不安地看著這裡。
  令人很不愉快。
  「給我消失。」
  「咦?」
  「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雖然她好像想講什麼,但信徒不可能反駁。信徒聽我的話離開了這座影廳。
  「────」
  電影順利播映著。
  馬上就要到莉諾用香菸燙小桐的那一幕了。

  *

  總之,因為柳的自作主張使得狀況產生了變化。我頭痛跟噁心的症狀加劇,但仍舊必須整理一下目前的狀況。
  我坐在電影院的座椅上抱頭思考。
  在《重複、重設、重設》結束後,情況有了戲劇化的改變。
  目前主要確認到以下五點重大變化。

  ──「0」不再與阿一為伍。
  ──阿一得到了可以摧毀「盒子」的力量。
  ──我發現了「擁有者」是桐野心音。
  ──阿一會來「擊潰願望的銀幕」。
  ──彩矢不會將「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我用「罪與罰與罪之影」逼到盡頭的人身上。

  因為以上幾點,結論有了改變。至今為止,我都認為只要讓阿一心碎,我就可以得到勝利。因為只要他心碎放棄了,就會交出「擊潰願望的銀幕」。
  但是我誤會了。就算可以讓阿一放棄,但「擊潰願望的銀幕」還是會由小桐繼續維持下去,而我就會輸。
  不過,讓阿一心碎這個目標仍舊沒有改變。既然他得到了可以摧毀「盒子」的力量,我就必須要讓那力量失效。
  我試著列出我取勝的條件。

  1. 在9月11日結束之前,把「擁有者」──也就是桐野心音叫到這裡,破壞「擊潰願望的銀幕」。
  2. 讓星野一輝心碎放棄,方法是在他碰觸到我胸口之前,讓彩矢使用「不完美的幸福」,消除彩矢的記憶。

  這是怎樣?我該怎麼做才能達成呢?
  首先,該如何把小桐叫到這裡呢?然後,就算她來了,要如何破壞她的「盒子」呢?要如何才能說服為了摧毀「罪與罰與罪之影」,而特地準備了「盒子」的小桐呢?我不認為一個小時之內可以說服下定決心的人,所以只能想辦法強行破壞「盒子」。
  但是那種手段並不存在,那是不可能的。
  該如何才能讓彩矢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呢?事情演變至今,必須要把原本就渴求「不完美的幸福」,且和阿一認識的人叫來這裡才行。就算真有其人並來到了這裡,也應該無法輕易下定決心吧。在那段時間中,阿一就能破壞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畢竟他只要碰觸「擁有者」的胸口就能摧毀「盒子」。
  不可能。
  只要無法自由自在地操控音無彩矢,我就不可能得勝。
  「……………………」
  等等。
  啊,也就是說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勝利的唯一條件。
  就是──

  ──把音無彩矢變成我的【被支配者】

  要破壞「擊潰願望的銀幕」,必須利用阿一摧毀「盒子」的力量。我甚至可以【命令】人自殺,所以只要威脅阿一我要對彩矢下「自殺」的【命令】,他就只能乖乖聽話破壞小桐的「盒子」。
  而且,我也能下【命令】強制彩矢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如此一來,只要在阿一的面前讓彩矢失去記憶,阿一就會心碎放棄。
  只要音無彩矢成為【被支配者】,我就能達成這兩項勝利條件。
  可是,那種事──
  「是不可能的吧……」
  我看著銀幕中拚命抵抗的小桐,這麼說。
  「住手!莉諾,妳……妳為什麼要下那樣的毒手!」
  音無彩矢擁有強韌的意志,不可能成為【被支配者】,一切只是我無謂的妄想而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精神逐衰弱,從喇叭傳來的哀號不斷讓我心痛。
  我想要摸自己的耳環,可是我連那都做不到,我就連伸出手都覺得麻煩而動不了。

  結束吧。
  結束吧。
  結束吧。
  結束吧。
  結束吧。
  快結束啊,一切的一切。

  「──真是的。」
  算了吧。
  放棄吧。
  放棄用我的身體實現悲壯的願望吧。
  「…………只能殺了他們嗎?」
  殺了星野一輝。
  殺了桐野心音。
  只要操控【被支配者】,就有可能做到。
  如此一來,不管是「擊潰願望的銀幕」或是摧毀「盒子」的力量都會消失。
  我知道,如果那麼做的話我會崩潰,現在已經近乎極限的我將會崩壞。
  不過,反正我能夠維持正常的時間也已經不長了。在我崩壞之前,必須要找到繼承者。必須要將【支配者】的力量,交付給可以正確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的人。
  可是新藤倒下了。雖然多少有些曲解,但她可是能夠繼承我的意志的人。不過,新藤已經無法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了。
  信徒們也不行,他們只不過是適合遵從的人,無法在上位指揮人。雖然我腦中也浮現了其他人的面孔,但完全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放心交待的人。
  沒有人願意犧牲自己為世界奉獻。
  不存在。
  那種人──
  那種希望──
  可以繼承我的意志的人──
  「────────────────────────────────────────────────────────────────────────────────────存在。」
  只有一人。
  那個人或許比我還適合這個任務,只有唯一一人。
  那就是自稱「盒子」,放棄了達成目的之外的一切的她。

  音無彩矢

  當下我明白了。
  將一片也沒有拼好的拼圖放置不顧,然後竟然就擅自拼好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不過事實上,一切都變得清晰。
  我站了起來。我雖然虛弱到連摸耳環都做不到,但是不能繼續什麼都不做。我抵抗著「擊潰願望的銀幕」,轉身面向彩矢。
  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似乎只要一說話就會吐血一般。頭暈失去平衡,視野變得扭曲。
  但是,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彩矢,妳一直追求著『盒子』吧?因此才會追逐著『0』、『擁有者』,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的『願望』變得完美。」
  彩矢皺緊眉頭不解地看著我。
  「妳在『拒絕的教室』中度過一輩子份的時間,對『0』喜歡的阿一糾纏不清,全都是為了要得到『盒子』。妳付出了生涯的一切,為了這個目的而行動,妳的全部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嗯,沒錯。但那又怎樣?」
  那實在是個徒勞的嘗試,彩矢無法得手自己理想的「盒子」,所以她才會沒察覺到「0」的真面目。
  就算「不完美」是「不完美」,她仍舊持續戰鬥。
  但是,那是在她只能一人戰鬥的情況下。
  如果有人和她擁有共同的目標呢?
  如果有可以稱為同志的人存在呢?
  「開心吧。」
  然後那又剛好是擁有類似「盒子」的主人呢?
  「妳的願望將會實現。」
  我是認真的。
  然後,那份心情也傳達給了彩矢。
  彩矢凝視著我。
  「在哪裡?我冀求的『盒子』在哪裡?」
  「不完美的幸福」和「罪與罰與罪之影」很像。
  兩者都是由強烈的意志創造出來的,但卻脆弱而冷淡,不過都是可以事後追加意義的「盒子」。
  我之前就感覺到兩者間的氛圍很相似。
  「在這裡。」
  我槌了槌自己的胸口。
  「『罪與罰與罪之影』,這就是妳所追求的『盒子』。」
  沒錯,只要使用我的「盒子」,彩矢就能從她沒有自覺的「不完美」的流沙中掙脫。
  目瞪口呆的彩矢,聽了我的回答後低下頭來搖搖頭。
  「你還真敢說那種異想天開的話啊。你的『盒子』,也就是『罪與罰與罪之影』,並不是我所追求的『盒子』。那種犧牲他人的『盒子』,和我的理想不僅相距甚遠,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剛才的柳的事情,就是讓我確認此事最好的例子。」
  「那是因為是我在使用。」
  彩矢再度望向我。
  「的確如果是我使用的話,這個『盒子』會犧牲他人,因為我打算藉此改變世界。但是這個力量,不僅只是可以把他人變成『犬人』的力量而已,其根源是操控他人的力量。不,這個表現會給人負面印象,用妳喜歡的話語來表現的話──」
  我看著她擁有堅強意志的眼睛說:
  「引導他人的力量。」
  彩矢的眼神改變了。
  啊,果然。
  彩矢所追求的就是這個「盒子」。
  「當然有。」
  我自信滿滿地說。
  「也有帶領人前往幸福的力量。」

  「怎麼可能──可是,不過…………」
  理性上還無法認同的彩矢察覺到了。
  我所說的是事實。
  她所持續追求的「盒子」就在這裡。
  我往音無彩矢走去。
  「擊潰願望的銀幕」所造成的倦怠感當然還健在。不只如此,我現在每走一步,就被「罪之影」侵蝕,還有神經被烤焦的感覺。我無法直線前進,只能用手扶著椅背走向位在後方座位的她。
  「──呵呵。」
  即使身體非常痛苦,我的心還是感到十分愉悅。
  因為,我終於找到了解答。
  從我得到「盒子」時開始,就有了使用「罪與罰與罪之影」會自取滅亡的覺悟。在不久的將來,我會發狂滿地打滾,迎接淒慘的死亡,我有這樣的覺悟。
  這個「盒子」,原本就是在有繼承我的意志的人存在這個前提下成立的「盒子」。
  可是那個人是?
  我或許在無意識下理解了也說不定。
  因為,她不是自覺到了希望嗎?
  或許是因為在「拒絕的教室」中有持續和她接觸的經驗,也或許跟那無關,只是單純理解了她的超乎常人。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一定是在得到這個「盒子」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繼承這個「盒子」的人會是誰。
  那麼,這個「罪與罰與罪之影」從一開始──

  就是為了交給音無彩矢的「盒子」

  「…………呼……呼……」
  我走到了音無彩矢旁邊。
  彩矢雖然躊躇著,但沒有打算要逃避。
  「站起來,彩矢。」
  她坐著瞪大眼睛抬頭看我。
  「為了得到妳一直追求的『盒子』,站起來吧。」
  過了一段時間。
  彩矢終於站了起來。
  彩矢在知道我要做什麼的情況下,站了起來。銀幕的光照在她的背後──形成了小小的影子
  我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裡已經沒有猶疑。
  她已經做好準備接受一切。
  「好了。」
  首先,我必須要先接受她的罪過。
  「讓我看看妳的罪吧,音無彩矢!」

  然後,
  我踩了她的影子。

  「────啊。」
  我踩了她的影子,看到的是罪過。
  音無彩矢的……不,是音無麻理亞的罪過。
  那是。
  那是──

  「─
      ──
          ────
                      ────────────」

  我倒了下去。
  我失去了意識。
  我或許還發出了哀號?不,或許無法發出哀號?
  我反覆回味剛才看到的記憶。
  那個記憶的內容,在我看過一千多個的罪過中,並非最淒慘的,也並非最殘酷的。但是那和帶來的痛苦無關,客觀的感想與痛苦的程度無關,我所接受的是本人在當時主觀嚐到的痛苦。
  也就是說當時的音無彩矢受到了那麼劇烈的傷害。
  那疼痛就像心臟是被千刀萬剮、眼球被鉗子搗爛、手指被一根一根拔斷、內臟被丟入絞肉機中、全身的毛孔被打入釘子一般。而且很熱,就像是熔化成為粘稠狀的鐵般熟成的罪過,熔化自己的身體,試圖凝聚在一起。
  這是什麼?
  我的手還停止不了發抖,瞪大的瞳孔還縮不回來。
  這樣的東西──
  她一直承受著這樣的痛苦嗎?
  「…………唔!」
  我踉蹌地站了起來,注視著音無彩矢。
  為了將【支配者】的力量交付給彩矢,必須要先讓她成為【被支配者】。因此,我必須要吞下這個「罪之影」。
  如此一來,彩矢就必須再度面對這個罪。
  不過,讓彩矢看到這個,她能夠冷靜地承受嗎?
  可是,我已經沒有讓步的打算了。
  我沒有猶豫的時間。
  「開始囉。」
  我取出了踩了彩矢的影子後得到的音無彩矢的「罪之影」,並吞下它。
  「────唔!」
  彩矢身體僵硬,抓住胸口。
  然而,她的反應也就只有那樣而已。
  我隱藏不住自己的驚訝。
  「…………妳為什麼沒事?」
  音無彩矢若無其事地站著。
  「我並非沒事。」
  仔細一看,她臉上冒著汗,咬牙忍耐著。可是對因為這個「罪之影」甚至一瞬間喪失了意識的我來說,她那輕微的反應簡直讓人不可置信。
  「妳為什麼可以站得好好的呢?妳應該承受不了才對,因為我直接嚐到了那滋味,所以我懂。」
  「你的行動應該是會讓人想起自己的『罪』對吧?」
  彩矢的臉頰上流著汗,但眼神仍舊銳利地說。
  「沒錯。所以,當妳突然面對時,妳應該無法承受。」
  「並不是突然。」
  「什麼?」
  彩矢將抓住胸口的手放開,調整呼吸。甚至可以說她已經恢復到跟原來一樣了。
  「我經常身處於這樣的痛苦中,所以我已經習慣了痛苦。」
  我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不過,如果照字面上的意思,她想表達的是──
  我所做的事是讓人想起「罪過」,讓人想起那個當下的情感。幾乎所有人都因為忘記了過去的痛苦,才能活在日常中。
  可是,如果彩矢不是那樣呢?如果她一直都記得那份痛苦呢?
  「我經常意識著自己的『罪過』。」
  這份地獄般的痛苦,將不再特別,而變成習以為常的東西。
  如果她經常與這份痛苦共處,就算像這樣刻意讓她面對自己的罪,她也不會失去自我。
  「我不會被原諒,所以──」
  可是,那是怎樣?
  那是人類的生存方式嗎?
  不……原來如此。
  所以──
  「所以──我不能作為一個人活下去。」

  所以她才能成為「音無彩矢」。

  她持續意識著自己是罪人,以不忘記來持續懲罰自己。
  那是正確的罪與罰的存在之道。
  就是那讓她變成非人──變成「盒子」──成為了「音無彩矢」。
  徹底扼殺了自己的她,只能期望。她可以為了達成目的,賭上一切。

  為了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

  我對她那模樣感到憧憬。
  尊敬、羨慕、心醉神迷,無窮止盡的憧憬。
  那是我所到達不了的「擁有者」的終點。
  正因為如此,能繼承我的力量的人,除了她之外沒有更適合的人了。

  音無彩矢。
  請妳為了「願望」好好活下去。

  所以阿一。
  我絕對不能把「音無麻理亞」交給你。
  我絕對不允許你摧毀我們的「願望」。
  「我要把這個力量交給妳,把所有人的『罪之影』交給妳。」
  即使把「罪之影」交給她,對我來說也沒有影響,我仍舊可以【操控】【被支配者】。
  不過,我最重要的任務改變了。
  將擁有摧毀「盒子」的力量,也就是對音無彩矢有深深影響的星野一輝除去,並引導她為了實現「願望」而活,成為了我最重要的工作。
  「那麼,可以了嗎?」
  雖然我這麼問,但彩矢並沒有看向我。
  她直視著前方。
  「我想像過了。」
  然後她這麼說:
  「要怎樣才能讓大家幸福呢?那會是怎樣的『盒子』呢?幸福並不是去滿足我擅自做出的條件,不能讓大家遠離艱苦的現實,躲在桃源鄉裡。我認為,自行思考幸福的模樣,並朝之前進,才是完美的幸福。」
  她輕輕握拳。
  「所以引導大家對我來說是必要的力量。」
  她不勝感慨地說:
  「沒想到稍微改變一下角度,幸福就在眼前。」
  然後她終於看向了我。
  「大嶺,我一直以為我和你的關係只是看著同一個方向而已。不過,那其實是很重要的事。光是那樣,就讓事情演變至今呢……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同志啊。」
  「同志……是啊。」
  我點點頭,然後把「罪之影」交給她。
  話說回來,我在把「罪之影」交給新藤的時候,想到如果是堅強的人的話,即使收到他人的「罪之影」,或許也能若無其事地吞下。如此一來,或許就必須懷疑我身為支配者的適當性。
  「…………嗯。」
  音無彩矢若無其事地接受了998個「罪之影」。
  然後她成為了【支配者】,依照當初的計劃,她也成為了我第999位【被支配者】。
  「大嶺。」
  成為了「罪與罰與罪之影」的「擁有者」的她這麼說:
  「謝謝。」
  但是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悅,像是機械一樣。

  *

  我倚靠在座椅上好幾次,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步履蹣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就像是有重物壓在我的肩膀上一般,疲倦一口氣湧上來,我已經不想再移動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要思考。
  在音無彩矢成為【被支配者】後,我要滿足勝利條件,只要再完成一件事就好。
  那就是,把「擊潰願望的銀幕」的「擁有者」小桐叫來這裡。
  只要小桐來到這裡,我就只要威脅阿一,叫他破壞「盒子」就好了。

  「心音,我喜歡妳喲。」
  我對從喇叭傳來的自己的聲音產生反應。
  我從剛才就看著銀幕中的影像。
  銀幕中的我流著淚,在教室中抱住了小桐。
  但是,就算我抱緊她,小桐也像人偶般。雙手垂在身體旁,毫無反應。
  我為了要讓她聽到,再說了一次:
  「心音,我喜歡妳喲。」
  我就像那樣讓她痛苦。
  我就像那樣傳達直率的心情,讓她感到痛苦。她空洞的眼睛裡浮現了淚水。
  小桐接收到的,不是我直率的愛情,而是扭曲的強迫觀念。
  ──不要抛棄我,不要拋棄這麼喜歡妳的我。
  小桐耳裡聽到的一定是這個。那是威脅,不准她改變的威脅。叫她持續認為自己是醜女,是即使被香菸燒也是無可奈何的沒有價值的女人,叫她繼續這樣痛苦下去的威脅。
  我真的是個很糟糕的男人。
  我不能繼續那樣下去。
  我必須改變這個世界。
  我必須要糾正讓她變成這樣的人,還有今後打算讓她變成這樣的人。我不是要整頓壞人,莉諾他們並不是壞人。他們不是壞人,只是缺乏想像力的愚蠢的人。他們只看得到眼前,看不到未來,只要糾正他們的那個部分就好。只要糾正那個部分,悲劇就不會再發生。桐野心音就能活出自我。
  沒錯吧?
  所以,我要導正世界。
  那之外的事一點都不重要。
  不管是我的幸福,還是小桐的幸福,都不重要。
  「────啊啊。」
  對了,我想到了。
  只要把「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桐野心音身上就好了。
  已經心碎的她,會渴望「不完美的幸福」。利用桐野心音,消除彩矢的記憶,讓星野一輝挫折放棄。
  ──這有什麼錯嗎?沒有錯吧?
  在我出現使用小桐的這個想法後,不知為何,腦中就突然浮現把小桐叫來這裡的方法。
  仔細想想,要把小桐叫來這裡很簡單。身為她的青梅竹馬兼前男友的我,方法要幾個就有幾個。反而一直以來沒有想到比較奇怪,是我自己阻止了自己嗎?
  我【命令】了一名信徒:「給我傳簡訊到以下號碼,號碼是──」
  我在腦中回想背起來的小桐的手機號碼,然後繼續說:
  「而要打的內容是──」
  就算寫了「來這裡」之類的,小桐也一定不會來。
  但是,如果小桐認為我在求救,就一定會來。只要她認為我到了極限,就一定會來到我身邊,她就是那樣的人。她就是比起自己的幸福,更在意我的幸福的人。
  我思考了最有效傳達我已經到了極限的訊息,【命令】那信徒寫。訊息內容跟電影中最爛的台詞一樣,是最爛的話。
  「心音,我喜歡妳喲。」

  即使如此。
  啊啊。
  我到了極限。

  ◇◇◇「星野一輝」09/11 FRI 23:02◇◇◇

  「麻理亞成為了【被支配者】?」
  我不由得覆誦了茂木同學的話。
  「小霞……那是怎麼一回事?為……為什麼小麻會……?」
  跪在地上的陽明,抬起頭來問茂木同學。
  「我也只是聽了柳同學的報告而已,詳情我也不清楚……」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呢?
  就像是我被色葉同學踩了影子後沒事一樣,麻理亞就算被醍哉踩了影子,應該也不會成為【被支配者】。
  只要她沒有意願的話。
  「────!」
  突然,我的手機簡訊聲響了。直到我取出手機,打算要打開手機時仍舊繼續響著。
  「……什……什麼?」
  在這個時間點接連而來的簡訊給人不祥的預感。
  螢幕上顯示了不認識的號碼。第二封簡訊的內容只有一個字,「把」。在我閱讀這封簡訊的時候,又傳來了新的簡訊。
  每隔五秒就傳來的寄件者不明的簡訊,全部共有七封,所有的簡訊內容都只有一個字,依時間順序排就會變成這樣。
  「請」。
  「把」。
  「我」。
  「給」。
  「忘」。
  「掉」。
  「吧」。
  不容分說,我立刻就知道那是誰寄來的了。
  「麻理亞……!」
  啊,那是真的。
  麻理亞成為【被支配者】是真的。
  不,不僅如此,現在的情況是這麼一回事。
  「麻理亞至少【命令】了七個人以上……」
  麻理亞成為了【支配者】。
  「……為什麼會這樣……?」
  在我還在混亂的時候,又傳來了新的簡訊。雖然寄件者仍然是不認識的號碼,但這次不僅只有一個字。
  「看新聞。」
  我倒吞了一口氣,然後照簡訊所說的,啟動了手機的電視功能。
  我馬上就找到了目標的節目。
  女主播唸出那內容:
  「這是現在插播進來的新聞,持續像狗一樣的行為,也就是成為所謂『犬人』狀態的田村勝恢復了意識。這是從『犬人』恢復的首例。根據看守田村的警察的發表指出,田村先生意識清晰,精神沒有混亂,十分冷靜。此外,田村先生失去了『犬人』的記憶,並說著自己殺了雙親,不管是怎樣的罪都願意償還之類的話──下一個消息,同樣陷入『犬人』狀態的石川安美嫌疑犯恢復了意識…………」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醍哉會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讓「犬人」恢復呢?量產「犬人」讓人對倫理觀重新思考,不是醍哉的計畫嗎?現在讓「犬人」恢復原狀,那不就全都功虧一簣了嗎?
  那麼,這樣做的也是麻理亞嗎?
  即使如此,為什麼醍哉會容許她這麼做呢?
  現在的狀況,不就彷彿是麻理亞握著「罪與罰與罪之影」的主導權一樣嗎?
  「…………不會吧。」
  難道說真的是那樣?
  難道說麻理亞是自主性地渴求「罪與罰與罪之影」?難道說麻理亞是為了可以自由使用這個力量,而成為了【被支配者】,成為了【支配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
  「──不,那是因為……」
  我很清楚。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麻理亞的動機我很清楚。
  麻理亞的「願望」只有讓他人幸福,她不會為了那之外的目的行動。那麼,這個行動也是為了讓他人幸福的行動。
  也就是說,麻理亞做出了判斷。
  判斷「罪與罰與罪之影」是可以讓他人幸福的「盒子」。
  的確,麻理亞渴求著「盒子」。
  然後,到手的「盒子」是「罪與罰與罪之影」?操控他人的力量?
  「什麼嘛,那是……」
  我咬緊牙關。
  那不就像是在說,真正理解、需要麻理亞的不是我,而是醍哉了嗎?
  那樣的事──
  「我絕不允許。」
  我知道得到「罪與罰與罪之影」的麻理亞接下來會做什麼。
  麻理亞不會像醍哉一樣做招搖的事,她會踏實地和每個人接觸。進行適合那個人的操控,引導對方前往幸福。
  那是異想天開、沒有終點的行動。
  花費一輩子侍奉他人。
  即使如此,麻理亞一定會因為可以將自己的一生用在讓他人幸福上而開心吧。
  她應該會因為終於往前了一步而開心吧。
  「我絕不允許。」
  我再次說出同樣的話。
  那是因為她被「音無彩矢」支配才會那麼想。
  那是無視自己幸福的行為。
  「……………………摧毀妳。」
  如此一來,我的答案就很明確了。
  「……………………我要摧毀妳。」
  我不會讓她抱持著作為「音無彩矢」的希望。
  我要讓「音無彩矢」絕望。
  「即使是麻理亞的『罪與罰與罪之影』,我也要摧毀。」
  那是她好不容易得手的希望?
  我才不管呢。
  即使麻理亞哭天喊地,我也不會停止破壞「盒子」。

  我下定了決心。
  問題在於要如何執行。
  醍哉可以【命令】麻理亞對我進行各種威脅。例如,他可以威脅我,只要我做出任何一點奇怪的行動,他就會【命令】麻理亞將「不完美的幸福」用在悠里同學身上。
  如果他那樣說的話,我就只能順從他的一切要求。如果他叫我破壞「擊潰願望的銀幕」我就只能破壞;如果他叫我眼睜睜看著麻理亞離去,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麻理亞離去。
  「──唔。」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做?
  醍哉果然還是擋在麻理亞的面前。只要沒有對抗醍哉的方法,我就無法奪回麻理亞,然後我就會輸。
  ──對抗手段、對抗手段。

  我想到的是──

  我的視線移向剛才拜託我的陽明,陽明拜託我把心音還有他一起帶到「擊潰願望的銀幕」中。
  「陽明。」
  沒錯,果然能和醍哉對抗的就只有她了。
  「我們去和心音會合吧。」
  然後我感到害怕。
  對自己殘忍的想法感到害怕。

  *

  雖然茂木同學說想要幫忙,但我不能把她帶到「擊潰願望的銀幕」中。所以我和陽明連忙把她送回醫院後,再前往心音所在的地方。
  因為事先用了電話聯絡,所以心音已經在躲藏著的宿舍附近的停車場等著了。
  一見面,心音就抱住了我,把頭埋在我的胸口。
  「醍哉跟我說了。」
  心音用顫抖的聲音說。
  「他說他喜歡我。」
  她不抬頭。
  即使無視於心音顫抖的身體,也知道她在哭。
  「明明在他知道我變成這樣之後,從來沒說過那種話。」
  看著那樣的心音,陽明一語不發,只是咬著嘴唇。
  「我決定了,不管誰來阻止我都不會改變。」
  心音抬起頭來,用哭紅的眼睛看著我。
  「我要救醍哉。」
  她的決心已經無法動搖了。
  「……心音。」
  醍哉大概是透過簡訊間接跟她說「喜歡」吧,無論怎麼想那都是個陷阱。但是,就算這麼跟心音說,她大概也聽不下去吧。
  不過,心音決定要到醍哉那裡,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對我所想的對策來說,是件好事。
  「為了救醍哉,妳什麼都願意做?」
  「我什麼都願意做,就算要賭上我的性命也無妨。」
  那是我想要的答案。
  作為對抗醍哉的手段,我必須要利用心音,因此想要聽到她的那句話。
  「走吧,心音、陽明。讓我們去『擊潰願望的銀幕』吧。」
  我只不過是為了要奪回麻理亞,才利用心音對醍哉的強烈心意。
  但是,陽明卻對那樣的我投以笑容。
  「你下定決心了啊!謝謝你,阿星!」
  陽明用雙手緊緊包住了我的手。
  「好……好痛,陽明。」
  可是,即使我這麼說,陽明握住我的手的力道還是不減弱。
  陽明直盯著我,並流下了淚水。
  「謝謝你,阿星!」
  明明把心音帶去,也不保證能夠救醍哉。
  不僅如此,甚至還可能讓他們看到醍哉的滅亡,但陽明仍舊哭了。
  他誤會了,他以為我是為了醍哉和心音才會下定決心。
  陽明終於把握住我的手放開。
  我的手變熱了。
  「啊──」
  我的心突然變熱了,熱到我幾乎承受不住的程度。
  兩人為了醍哉而流下的純粹淚水攻擊著我。
  然後讓我察覺了。
  「唔……嗚……」
  我看著被陽明握後變熱的自己的手,這雙手擁有摧毀「盒子」的能力,是蹂躪「願望」的手。
  擁有這雙手的我,違背了人道。
  只為了麻理亞而打算利用他們兩人的我,違背了人道。
  因為,我打算做的事是────
  「啊啊啊啊啊啊…………」
  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沒有人性呢?原來,早在我想要殺死色葉同學時,就變得很奇怪了嗎?明明我早就失去了人性,只是剛好色葉同學沒有死,所以才會這麼晚才察覺。
  我希望他們能得到幸福。我希望醍哉、心音、陽明能得到幸福。我想要和他們一起哭,想要和他們擁有同樣的想法,一起去救醍哉。
  即使如此,對我來說奪回麻理亞仍舊是最優先的,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我變成了這樣的人。
  得到「虛空之盒」的我,變成了這樣的人。
  「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流下淚水。
  但是這個淚水,和為了他人著想而哭泣的心音和陽明的美麗的淚水不同。這只是為了自己醜陋的模樣而悲嘆,自私而醜陋的淚水。
  「陽明、心音。」
  我能做的只是誠實地吐露自己的心情。
  「我好喜歡你們。」
  這是真心話,是我幾乎無可奈何的真心話。
  陽明抱住了我和心音。
  心音開始號啕大哭。
  只有我流著不同的淚水,我甚至覺得罪惡深重。心音的淚水潤濕了我的臉,她美麗的淚水讓我更認識到自己的醜陋,我變得更加悲傷。
  「我好喜歡你們,但我可能會背叛你們。」
  兩人瞪大眼睛看著我。
  「抱歉,雖然我好喜歡你們。但是為了麻理亞,我仍舊什麼都願意做。即使要利用你們的心情,我也要奪回麻理亞。我或許沒有辦法救醍哉,我或許會把醍哉逼到盡頭。所以,我這麼想,我是真的想要救醍哉。抱歉,但只有想而已。抱歉,我只有想而已,抱歉。」
  我淚流不止。
  「請原諒我。」
  過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
  我們只是圍成一個圈抱著彼此。
  先開口的是心音。
  「沒辦法啊。」
  她用哭泣的聲音繼續說:
  「我只會為了醍哉行動,陽明即使希望我變得幸福,也一定做不到為了醍哉的行動。」
  心音推開我的胸口,從三人的圈中離開,微笑著說:
  「我原諒你,所以你也原諒我吧。」

  我看著心音和陽明的淚水,這麼想。
  和醍哉所看的四部電影一樣,這個故事似乎也不會有圓滿的結局。
  是在哪裡出了錯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了錯呢?
  如果打從一開始一切就是錯誤的話,那麼打算糾正世界的醍哉是正確的嗎?
  我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是我們必須要去。
  為了進入「擊潰願望的銀幕」,我們前往購物中心。
  前往醍哉所在的地方。
  前往麻理亞所在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要在自己身上留下自己違背人道的痕跡。

  是啊,右手比較好,在擁有摧毀「盒子」力量的右手上,刻上懲戒。
  然後我──
  就去看這個故事的片尾吧。





  影廳4 《15歲和耳環》(3/3)

  scene4 《15歲和耳環》3/3

  95. 背景,一片藍。
  心音(獨白):「拜託。」

  96. 背景,一片白。
  心音(獨白):「請給醍哉一個幸福的未來。」

  97. 背景,一片黑。

  98. 背景,一片紅。

  ◆◆◆「大嶺醍哉」09/11 FRI 23:40◆◆◆

  我逐漸失去了思考能力。
  眼前銀幕中的影像,剝奪了我所有的思考。我的時間逆行,我就這樣和銀幕中國中時期的自己同期,思考也回到了那個時候。我變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自己是在電影院的觀眾席呢?還是銀幕中呢?還是過去呢?然後,變得一切都不在乎了。
  銀幕中顯示出國中時期抱著頭的我的影像。
  雖然沒有台詞,但我知道國中時期的我在腦裡持續說著什麼。然後現在時間逆行的我,腦中仍舊持續說著那句話。
  ──該怎麼做才好呢。
  ──該怎麼做才好呢。
  ──該怎麼做才好呢。
  但是,即使像這樣到了極限,我仍舊不會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我持續抱持著強烈的目的意識,即使內心一片紊亂,仍舊能自動行動。
  接下來星野一輝會來到這裡。
  我要打倒阿一,讓彩矢從阿一手中解放。
  然後,改變世界。

  果然,電影院的門打開了。

  我回過神來,將視線集中在一點。
  「感覺似乎很久沒見了呢。」
  在我眼前的是星野一輝。
  我忍受著「擊潰願望的銀幕」造成的疲倦感站了起來,即使沒有那份疲倦感,我要站起來或許也很痛苦。為了稍微隱藏住自己的狀態,我摸了摸耳環後轉身。
  「是啊,我也有同感。」
  阿一說完後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手上提著一個不知道裝著什麼的素面塑膠盒。他做了什麼準備嗎?在他擁有摧毀「盒子」這最強的武器的狀態下,我不認為做其他準備有什麼意義,於是不太在意。
  但比起那個塑膠盒,我更在意他那得到最強武器的右手的狀態。
  「阿一,你的手怎麼了?」
  阿一的右手用繃帶包著,繃帶上可以看到滲出的血,似乎才剛負傷不久。
  「……為了下定決心。」
  阿一這麼說,除此之外沒有再說什麼。
  「他突然用刀割了自己的手。那個傷口,大概一輩子都會留下疤痕吧……老實說我不知道阿一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代替他開口回答的是陽明。
  我刻意不回應陽明的話,移動視線。
  然後看到的是──桐野心音。
  ──一陣心痛。
  我早就預料到了,看到她我會感到心痛不已,也知道那是無可奈何的。光是旁邊坐著小桐的人偶,就足夠讓我陷入混亂。看到本人,出現這個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我的情緒怎樣都好。
  「你括不知恥地來到這裡,有什麼打算呢,阿一?你應該也知道吧,你已經不可能會贏了,因為音無彩矢成為了【被支配者】。」
  我猜測這個資訊柳也一定透過茂木洩漏給他了。
  對我的話,阿一面不改色地說:
  「你一臉慘白,竟然還能說出那樣的話啊,醍哉。」
  依聽者的理解,那可以解釋成很挑撥的話,但阿一並不是那樣,他是同情地對我說。
  阿一前進了一步。
  我和星野一輝對峙著。

  啊──
  毫無疑問。
  我和阿一從「怠惰的遊戲」持續至今的對決,將在此劃下句點。

  「好了,阿一。讓我們來確認一下,彼此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吧。」
  阿一一語不發地看著我。
  「我要摧毀『擊潰願望的銀幕』,然後讓彩矢使用『不完美的幸福』,使彩矢失去關於阿一的記憶,讓你心碎放棄。」
  總而言之,就是先用阿一摧毀「盒子」的力量破壞小桐的「擊潰願望的銀幕」,然後再把「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小桐身上。
  「你打算對我做什麼呢?」
  「我要摧毀醍哉的『罪與罰與罪之影』,不管是用我的右手破壞,或是等到『擊潰願望的銀幕』發揮作用的午夜12點都好。接下來,我也會摧毀醍哉交給麻理亞的『罪與罰與罪之影』。」
  聽到他的話,彩矢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然後我要親自奪回麻理亞。」
  彩矢面不改色地說:
  「那是沒有意義的嘗試。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回到你身邊。」
  阿一一瞬間露出了焦急咬牙的表情,但瞪著我的目光仍舊不改變。
  「我──」
  阿一咬住滲血的繃帶。
  「我不會退縮。」
  我從他的態度感覺到異常,稍微被他的氣勢震懾。但我不服輸,打算繼續說出將阿一逼到盡頭的話──但突然有人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行動。
  「一輝同學!」
  柳往阿一衝去。
  柳一邊跳越椅子,一邊大喊:
  「請破壞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
  雖然是突如其來的事,但阿一毫不猶豫到令人害怕。阿一把包著繃帶的右手伸向跑來的柳的胸口。
  然後,插入。
  「嗯……啊……啊啊!」
  胸口被阿一的右手插入的柳喘息著。
  阿一從柳的胸口取出一個黑色「盒子」,是一手可以掌握的大小,且像金平糖一樣充滿刺,乍看之下拿起來很痛。
  阿一不詳加觀察那盒子,毫不遲疑地破壞了它。
  「啊…………」
  柳跪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阿一只用視線俯視昏倒的柳。
  一連串的行動,就像是設定好的機械一般,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
  現場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終於察覺了柳的意圖。她考慮到我有可能用【命令】控制她,所以才趕快讓阿一破壞了自己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她迅速地行動,藉此讓局勢多少對阿一有利一些。
  她的這個舉動無法預測,因為我不知道柳知道阿一擁有摧毀「盒子」的力量。看來柳偷聽了我和「0」的對話,並一直隱瞞至今。
  雖然算是被擺了一道,但我原本就沒有要利用柳的打算,對我預計的行動沒有影響。
  可是,我冒出了些許冷汗。
  因為,我親眼目擊了。
  「摧毀『盒子』的力量……」
  沒錯,就是那犯規的強大力量。
  用聽的跟實際看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我現在覺得像是被扣著板機的機關槍口對著自己的臉一般。
  只要我的行動稍微出了點錯,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就會像那樣被破壞。
  而且阿一完全沒有任何猶疑,即便使用了那個力量也面不改色。
  我再次體會到,阿一已經不再是那個和我談天說地的阿一了。做出自殘右手那不尋常舉動的阿一,有了巨大的改變。
  他成為了為了摧毀「盒子」的存在。
  他成為了為了和「0」對立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他才能露出和「0」幾乎一模一樣的微笑。
  可是,即使使用了摧毀「盒子」的力量仍面不改色的阿一,因為一句話表情變僵。
  「那力量是怎樣?」
  那是臉色蒼白的彩矢說的話。
  「星野一輝,你為什麼會有那種力量?……不,不用說了。我看了那力量後確定了。」
  彩矢痛苦地說出:
  「你是我的敵人。」
  阿一咬緊嘴唇。
  被自己想要奪回的人,被自己比誰都想要救的人當作敵人,果然還是很難承受吧。
  「彩矢,我想妳應該懂了,千萬不要接近阿一。阿一應該會若無其事地摧毀妳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吧。」
  「……是啊,那似乎是只要碰觸胸口就可以破壞『盒子』的力量呢。就連『不完美的幸福』也很危險。」
  「不,阿一不會破壞『不完美的幸福』。阿一應該知道,如果做了那樣的事,就等於徹底破壞了妳的人格。」
  我觀察了一下阿一的表情,確定自己說得沒錯。
  「當然,我也不能接近阿一。」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必須要步步為營,行動不能有任何差錯。
  「好了,阿一,快破壞掉小桐的『擊潰願望的銀幕』吧。」
  「醍哉……」
  心音喊著我的名字。
  我在對那聲音心軟前,繼續對阿一的指示。
  「如果你不聽的話,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我再說一次,音無彩矢是【被支配者】,我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阿一,你不被允許進行任何可疑的行動。對了,時間也來限制一下,現在是40分嗎?那麼,我命令你在45分前破壞小桐的『擊潰願望的銀幕』。」
  「…………」
  阿一不發一語。
  阿一能做的事是找出我的漏洞,或是讓我出現漏洞,然後摧毀掉「罪與罰與罪之影」。
  我也知道,他是為了讓我出現漏洞,所以才把陽明和心音帶來這裡。
  阿一想盡辦法要讓我出現漏洞,而我絕對不會出現漏洞,這就是那樣的決鬥。
  好了,阿一的攻擊開始了。
  「阿醍,住手吧,很難看喔。」
  他的攻擊如同預料,由陽明的說服開始。
  「你是為了什麼做這樣的事呢?做這種事對誰有好處呢?對你自己嗎?對小桐嗎?都不是吧。你看看自己的樣子就知道了吧?再繼續這樣下去沒有人可以得到幸福,你們兩個只會變得更加不幸而已。」
  不過,就算是預料之中、就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對我來說也不是毫無影響。
  因為那是陽明毫不虛偽且直率的話語。
  「算我求求你,就算是為了小桐,住手吧。」
  我不回應。
  「就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陽明流著淚。
  那是他打從心底的懇求。
  我這麼想。
  陽明果然還是閃閃發亮到我覺得無法匹敵的程度。
  有生以來第一個讓我覺得無法匹敵的就是陽明。不僅是他棒球的才能,還有他的直率、他的表裡如一,以及只要是為了他認為是正確的行動,就可以抛棄自己有天賦的棒球及對喜歡的異性的心情的毫不動搖。陽明擁有不管我多嚮往都無法得到的魅力。
  所以我無法想像把陽明變成【被支配者】。
  吶,陽明。
  我比你想像的還尊敬你。
  「說話啊,阿醍!」
  不過即便如此。
  對於這個「願望」我也不會讓步。
  「那麼,除了我之外,誰來做這件事?」
  我沒有任何猶疑。
  「小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我造成的嗎?是小桐自找的嗎?還是莉諾呢?啊,全部的人都有責任吧。但是不是那樣的,問題的本質不在那裡。所以我要進行根本性的改變,這就是我的意思。」
  陽明一時語塞,但仍舊繼續反駁:
  「太魯莽了,那種事即使用『盒子』也不可能做到。」
  「不管做不做得到,我都要做。」
  「為什麼阿醍有做的必要呢?為什麼本來就很痛苦的阿醍,必須更加痛苦呢?」
  「我決定要犧牲自己。」
  「那我的心情呢!你有想過看著阿醍和小桐邁向破滅的我的心情嗎!阿醍連我的心情也要犧牲嗎!」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
  「是的。」
  陽明目瞪口呆。
  「那就是所謂的犧牲自己。」
  然後陽明說不出話來了。
  沒錯,那就是所謂的犧牲自己,我確實地理解著。
  我連為我著想的人的心情也要犧牲。
  所以我才能捨棄心音和陽明。
  「開什麼玩笑……」
  陽明握著拳顫抖著。
  「開什麼玩笑……阿醍……」
  看樣子陽明的攻擊似乎結束了。
  我把視線從陽明身上移開,瞪著阿一。
  「阿一,快點。快點把『擊潰願望的銀幕』摧毀。」
  我若無其事地拭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即使我維持冷酷的態度、裝作沒事的樣子,但還是受到了傷害。
  受到陽明直率感情的衝擊,「罪之影」就快要失控,就快要超出界限。「罪之影」就像是現在就要從我的身體中衝出一樣。
  我的精神狀態也到了極限,我或許會因為某個人的一句話而結束一切。
  如果把一切都拋開,會有多輕鬆呢?
  但是我──
  我看著音無彩矢。
  但是我──要懷抱著這所有的「罪」死去。

  我用力壓著心跳快得異常的胸口。
  好了,來做準備吧。
  下一個攻擊蓄勢待發,我只要一疏忽就會被打敗。
  被那個真正的攻擊。

  「醍哉,謝謝你的簡訊。」
  桐野心音。
  小桐朝我走來。
  我一邊壓著胸口,一邊擠出聲音:
  「那是為了把妳引來這裡的陷阱,妳還就那麼傻傻地上當了啊。」
  「我早就知道是陷阱囉。」
  「我想也是。」
  即使那樣,小桐還是來了。
  比任何人都還為我著想的小桐,來到了這裡。
  桐野心音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雖然這表現方式很普通,但每當我們之間的距離近了一點,我們之間的回憶就像是跑馬燈般在我腦裡復甦。

  4歲──在幼稚園裡我們搶著點心,我弄哭了她,老師因此而罵我,然後我也哭了。
  7歲──我救了在海裡溺水的小桐,一邊讓她抓住游泳圈,一邊安撫哭泣的她。
  9歲──我們在祭典中走散,然後我找到了穿著浴衣坐在路邊哭的小桐,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家。
  11歲──因為我討厭我們的關係被同學說閒話,所以說出了「我很討厭這傢伙」這樣對小桐很殘酷的話,弄哭了她。之後到她家和她道歉。
  12歲──我考上了名門私立國中,跟小桐講了後,她就請了假。之後我跟來上學的小桐說我不會去上那間私立國中後,她還是哭了。
  14歲──我們第一次接吻。小桐親完後哭了出來,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在她淚水停下來前我一直摸著她的頭。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小桐哭泣的臉。一定是因為我對小桐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樣向我撒嬌的樣子吧。
  啊啊,這好痛苦。
  每一個回憶,都成為了慰留我在日常世界的攻擊。就像是一個個重物接連地掛在我的肩膀上。
  桐野心音就這樣徹底地折磨著我,來到了我身旁。那裡有著「擊潰願望的銀幕」所生成的小桐的空殼。
  上下兩個小桐的臉並排。
  來到我眼前的小桐稍微抬起頭來,凝視著我的眼睛。
  「醍哉,讓我回應你的簡訊吧。」
  然後她──
  「我也好喜歡你。」
  ──抱住了我
  「什……!」
  她應該做不到的。
  她應該已經沒有辦法擁抱我了。
  因為如果她那麼做的話,應該就會想起過去。想起背上的痛楚,然後噁心想吐。
  但小桐現在卻緊緊抱著我。
  難道她克服了自己討厭的過往嗎?
  可是小桐這麼說:
  「吶,醍哉,我還沒辦法克服喔,我受傷的心還沒有復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麼──為什麼她可以這樣抱住我呢?
  「但是,我知道了一件事。」
  小桐說:
  「我只有醍哉了。」
  小桐的身體顫抖著。就像她所說的,她並不是克服了過去,她承受著為了抱緊我而襲來的痛苦。
  小桐只能這麼做。
  「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你。」
  啊啊,我出現了這樣的想法。
  的確我們只要接近彼此就會傷害彼此。
  但是就算如此,若兩人互相為對方著想,是否就能跨越過去呢?
  那是──不用說,是我一直想要相信的事。
  「唔。」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我要改變世界的那一天發生的事。
  「好冷。」
  在夕陽照耀的紅色冰冷水裡,我被小桐拒絕了。我無法抱住小桐,只能一味地感受我和小桐的身體逐漸冷去。我完全無能為力。
  但是,如果能夠像這樣抱緊她。
  如果,現在也能溫暖那時冰冷的小桐的身體。
  「唔……嗚──」
  心音
  吶,也想變輕鬆啊。
  如果真的只要在就可以的話,那該有多輕鬆啊,為了心音什麼都願意做,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心音也說:
  「我為了醍哉,什麼都願意做。」

  那句話讓我回過神來。

  我扶著抱住我的小桐的肩膀,把她推開。
  「醍哉……?」
  小桐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為了小桐什麼都願意做?
  那是事實。
  所以不可以
  那並不健全,不普通,是異常的。
  不是那樣的。我們是更普通的情侶,普通的情侶不會犧牲自己只為了對方行動。
  我們變成這樣,就是無法活在日常的最好的證明。
  我們用對彼此的自我犧牲破壞了彼此。那是現實。如果小桐只有我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沒錯,果然還是不能回去。
  不能再回到那個純真的時候。

  ──你有什麽願望嗎

  有。
  我有。
  我想要摧毀把一切的回憶變成痛苦的世界。
  在那一天鮮紅的水的世界裡,我如此發誓。
  「我要改變世界。」
  我不會捨棄那個自己。
  我不會拿掉我的耳環。
  所以,不管是這樣的情感、或是記憶、回憶,我都要捨棄。
  「妳──」
  我對小桐說:
  「請努力在沒有我的世界裡活下去。」
  那就是我的答案。
  小桐瞪大雙眼流下眼淚。
  我把視線從小桐身上移開,注視著阿一。
  ──嗯,我也撐過了這個攻擊。阿一沒辦法進行比這個更強烈的攻擊。
  我看了看手錶,指針指向44分。
  「時間快到了,快破壞小桐的『擊潰願望的銀幕』。不照著做的話,你應該知道音無彩矢會有什麼下場吧?」
  「真遺憾。」
  阿一說:
  「結果變成這樣,真令人遺憾。」
  阿一也流著淚,然後跪下。
  「嗚……嗚……」
  小桐或許已經知道不可能說服我了,所以一邊流著淚一邊離開我,搖搖晃晃地走向銀幕的正下方。
  跪著的阿一也站起,往那裡走去。
  我的視線也自然地移到銀幕的方向。

  「只要是為了醍哉的幸福,我什麼都願意做。」
  銀幕中的小桐,眼神空洞地說著那樣的台詞。
  「如果我會阻礙到醍哉的幸福,那就讓我為了他,變成一個容易被抛棄的人。」

  「醍哉。」
  呼喚我的是小桐。
  小桐站在銀幕的正前方,擋住了投影機的光。
  「醍哉想要自我毀滅吧?」
  「沒錯,我會毀滅。」
  我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覺得我會讓你那麼做嗎?」
  「為什麼必須經過妳的許可──」

  「我不會讓你那麽做的。」

  然後小桐──
  用藏好的刀刺向自己的腹部

  銀幕上濺滿了血。
  「啊?」
  我不由自主發出呆愣的聲音。
  很慚愧的,我沒有掌握住事情的狀況。只能呆看著飛濺上銀幕的血逐漸擴散。
  馬上行動的是阿一,他跑到小桐身旁。
  當然,我認為他是要去救小桐。
  不過,阿一採取的行動卻不是那樣。
  「真的很遺憾啊,醍哉。我只能這樣做了。」
  阿一站在小桐前,阻止我到她身邊。
  「我照你所說的做了喔。這樣一來『擊潰願望的銀幕』也會被摧毀吧?」
  他沒有採取任何急救措施,而是踩在小桐流出的血上。
  「你……你在說什麼?」
  「好了,醍哉。」
  阿一無視於我的話,他用手臂粗魯地拭去淚水,瞪著我。
  「如果你接近心音的話,我就會破壞醍哉的『罪與罰與罪之影』。」
  然後他把拿著的塑膠盒放在我眼前。
  「這是急救箱。心音用刀刺的地方,雖然不會立刻致命,但是如果置之不顧十分鐘以上的話就一定會死。相反地,如果儘早止血進行急救就有很高的可能性存活。我指定了心音刺那個地方。如果醍哉跑來急救的話,心音就可以得救。但是,如果你在那邊發愣等待的話,心音就會死。她大概在12點前就會死吧,所以『擊潰願望的銀幕』也會被摧毀,醍哉就能在不放棄『罪與罰與罪之影』的情況下脫身。只要能脫身,就能讓麻理亞使用『不完美的幸福』在某個人身上,讓她失去記憶吧,但是心音會死。」
  在鮮血四濺的銀幕下,星野一輝這麼說:
  「如果你想要救心音的話,就跑來這裡,讓我摧毀你的『盒子』。」
  或許本人沒有自覺。
  但星野一輝的臉上浮現著──
  摧毀「盒子」的存在浮現著──
  和「0」一模一樣的魅力微笑。
  「老實說,我很懷疑。」
  阿一冷淡地說:
  「醍哉說自己捨棄了心音,選擇了改變世界,那是真的嗎?」
  阿一看著從繃帶滲出的血說:
  「所以就讓你實際選給我看。」
  「────」
  我說不出話來。
  我理解了阿一所說的內容。可是,我無法理解他的思維,因而混亂不已。
  我錯了。
  我感覺到了阿一的異常,也察覺了他的異常正逐漸惡化中。
  但我沒有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啊啊,彩矢說得沒錯。阿一只要有目的,就不會有放棄的想法。因此,甚至可以採取一般人不會想到的手段。
  只要有明確的目的,阿一甚至可以無視於自己的意志,就像是自動地行動著一樣。
  那就某種角度來說,是我所嚮往的存在模式,為了實現「願望」的理想存在模式。
  可是──
  我看著阿一的微笑這麼想。
  ──即使我想要成為音無彩矢,也不想要成為他。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聽到的只有電影不顧現狀持續播放的聲音,以及心音的呻吟。
  打破沉默開口的是陽明。
  「阿星,你……我可沒聽過這件事喔!我可沒聽過這個方法喔!」
  「抱歉,我沒有跟陽明講。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反對。」
  「那是當然的啊!你……很奇怪喔!而且就算阿醍不動,我也一定會去救小桐的啊!」
  「如果陽明行動了,我就會給心音致命的一擊。」
  「啥!」
  「我是認真的喲。」
  他應該是認真的吧。能夠執行如此瘋狂的計畫,他應該是認真的吧。就像是他傷害自己的手臂一樣,做出那樣超出常軌的「下決心」行為的他,不可能說謊。
  陽明或許也了解這一點,所以不再回話,只是生氣地瞪大眼睛顫抖著。
  我不由自主地問:
  「阿一,如果心音就這麼死了,你也不在乎嗎?」
  「不要問那種奇怪的事。」
  阿一回答:
  「怎麼可能不在乎。」
  那和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想要成為某個人的她的回答很類似。
  「我會後悔一輩子,持續背負著罪過,我或許會無法承受。」
  但是,有些不同。
  「可是,在很清楚那一點的情況下,我所做的就是這個行動。」
  和彩矢不同,阿一甚至沒有選擇。
  恐怕──他只能那麼做
  阿一自身或許對於自己採取這樣的行動感到困惑也說不定。但是,他只能這麼做。阿一就像那樣瘋了。
  她也這麼說:
  「星野一輝……你瘋了!」
  彩矢咬緊了嘴唇一會兒後這麼說:
  「這樣的方法,甚至稱不上是手段。這是常人不會浮現的想法,然後你竟然利用……對大嶺的事會失去理智的桐野來執行。如此一來,你應該熱愛的日常,便徹底地被破壞了。你是在很清楚這一點的情況下行動的吧?那除了說你瘋了之外沒有別的話好說。」
  正是如此。
  「真的,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星野一輝了。你到底變成了什麼?餓鬼?惡魔?」
  阿一悲傷地立刻回答:
  「我是騎士。」
  「你說騎士?」
  「即使要與世界上所有人為敵,我也會去救麻理亞。為了這個目的,我會打倒一切障礙、殺掉一切障礙,讓他們成為屍體。」
  「我才不希望有人為我那樣做!更別說是像你一樣的惡魔了!」
  「不管妳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阿一仍舊悲傷地說:
  「我只是在往妳身邊前進而已。」
  彩矢啞口無言。
  阿一將視線從彩矢身上移到我身上,對我說:
  「話說回來,醍哉你還不來救心音嗎?」
  他很輕易地說出口。
  「看來你還無法下定決心呢。」
  然後阿一說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話。
  「那就算了。」
  「啥?」
  對他的反應,我掩蓋不住自己的驚訝。
  「算了的意思是?不可能吧?你的意思是假設我無法下定決心,心音就這樣死了也沒關係嗎?你所期望的只有我去救心音這個結論吧?」
  「醍哉。醍哉應該知道吧?我是為了誰做這樣的事呢?」
  阿一無視於我的問題這麼說道。
  我當然知道阿一所說的話的答案。阿一徹頭徹尾都是為了彩矢行動。
  「麻理亞得到了『罪與罰與罪之影』吧?然後她正打算為了多少能夠拯救這個世界而行動吧?」
  阿一將包著繃帶的右手舉到臉前張開又握起來,就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
  「所以我要摧毀它。我要摧毀會做那種多餘的事的『盒子』。」
  然後我終於懂了。
  「──你該不會……」
  聽到的我的話,阿一的嘴角上揚。
  「看來你終於懂了呢。剛才我對醍哉說過『我很懷疑』。但是,關於麻理亞我有把握,我和麻理亞一起度過了一輩子份的時間,不可能會錯。」
  音無彩矢為了他人的幸福活著。
  所以,她無法犧牲他人。
  在那個彩矢的面前有一名流著血的人。
  那麼──
  「就算我什麼都不做,彩矢也會去救她。」
  啊啊,我原本以為這是設給我的陷阱。
  不過並不是那樣。
  那不僅是對我的陷阱,也是對彩矢的陷阱。
  彩矢痛苦地開口:
  「沒錯,我會去救桐野。我必須要去擁有摧毀『盒子』力量的星野一輝的身邊。」
  「彩矢……!可是那不是妳一直以來持續追求的『盒子』嗎!」
  「沒錯,那是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持續追求的『盒子』,如此一來我勢必實現的決心說不定就可以實現。或許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彩矢握緊拳頭。
  「可是,即使如此──」
  沒錯。
  「音無彩矢」就是那樣。
  而星野一輝很卑鄙地利用那一點。
  接下來彩矢會為了救小桐前往銀幕那邊,然後阿一就會摧毀她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小桐會因為彩矢的急救措施而存活。《15歲和耳環》的上映結束,「擊潰願望的銀幕」啟動最後的裝置,然後我的「罪與罰與罪之影」就會被破壞。
  所有的「願望」都完美地結束。
  我有阻止的手段。
  我是音無彩矢的【支配者】,我可以【命令】她不准動。
  可是──
  可是關於這一點──
  「醍哉。」
  阿一說:
  「你該不會甚至打算藉由【命令】,對心音見死不救吧?」
  沒錯,會變成那樣。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阻止。我應該那麼下定了決心。
  到剛才為止,我都應該抱持著堅定的信念,下定了決心才對。
  那麼──我要特地下【命令】對小桐見死不救嗎?要用我的意志殺了小桐嗎?
  那是怎樣?
  那是怎樣?
  那到底是怎樣!
  「啊……唔。」
  小桐從口中吐出鮮血。
  小桐歪頭往我這邊看來。
  她小聲地說:

  「我求求你。」

  「我死了也沒關係。」

  「請給醍哉一個幸福的未來。」

  她流著淚。
  那就彷彿是回憶中向我撒嬌的────

  「心音。」
  所有的──
  所有在「擊潰願望的銀幕」中上映過的電影,在我腦海中一瞬間重新播放。
  桐野心音、臼井陽明、音無彩矢、苅野實柚紀、神內昂大。一切的一切都是悲劇,為了讓我痛苦的悲劇。影像就像是一連串的檔案纏繞在我身體上,一一烙印在我腦海裡。拒絕、拒絕、拒絕不被接受,一切的一切都不溫柔。我的視野變成黑白、變成彩色、變成深棕色,又變成黑白。影像中的感情闖入,自己逐漸被覆蓋。明明是自己的身體,自己卻被彈出。留在那裡的只有桐野心音,因為只想要想著你只想要想著你只想要想著你,而想要破壞世界。
  啊啊,我就會這樣被「罪之影」吞噬。被吞噬,被吞噬。野獸群終於抓住了我,開始啃食我的全身,但我卻感覺不到痛楚。從刺穿我的身體的獠牙中溢出了黑色的血,逐漸向世界蔓延而去,我被吃得一乾二淨,身體消失了。我是黑暗的血沼澤,沼澤無法思考。
  沼澤反芻著記憶。
  那裡是被夕陽囚禁的紅色世界,很冷。在那紅色世界中只有一名佇立不動的女子,她一力直背對著這邊,往冰冷的紅色水裡走去。我發出聲音。我希望她轉頭轉頭轉頭轉頭轉頭。我一伸出手,我伸出手抓住那女子的手。
  然後這麼說。
  ──要改變世界,我要為了妳改變世界。

  時間緊迫,那指的不再只是「擊潰願望的銀幕」摧毀「盒子」的時間,而是心音的死逐漸逼近的時間。
  時間緊迫。
  「────啊啊。」
  我曾經打算要改變世界。量產「犬人」,讓人強烈意識到什麼是罪過。打算提高大家的倫理觀,打算消除停止思考的人們。即使自己默默無聞而終,只要有人繼承我的意志持續下去就好。我曾想過新藤色葉或許可以做到,然後堅信音無彩矢一定可以做到。我要創造出一個所有人都腳踏實地、不會引起悲劇的溫柔世界。我要創造出一個不會再重蹈覆轍的世界,為此不惜犧牲一切,就算是自己的靈魂也願意出賣。
  溫柔的世界。
  正確的世界。
  沒錯,我是認真的,是認真地追求。那心情比起誰都還強烈、強烈、強烈。毫不虛偽的真正的願望。
  不過──
  不過即使如此──

  看著眼前的那灘血,我無法忍受。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沒錯,
  說實話,
  只要,
  在那紅色的世界裡,
  被我抓住手的妳,
  只要妳,
  轉過頭來就好了。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紅色的電影院,沒錯,是電影院。
  所以電影才在上映著。
  正面的影像和自己的動作一致。
  「。」
  「我。」
  跪下的我。
  跪下的國中時期的我。
  「自己的事無論怎樣都好。」
  「自己的事無論怎樣都好。」
  用雙手掩面哭泣的我。
  用雙手掩面哭泣的國中時期的我。
  「只要妳幸福就好了。」
  「只要妳幸福就好了。」

  「心音。」
  然後──
  「我會救妳。」

  ──會輸。

  我張開眼睛。
  雖然我一直張著眼睛,但還是張開了眼睛。
  彩矢伸手向急救箱。
  阿一迅速地將手伸向彩矢的胸口取出「盒子」,那是我分給她的「罪與罰與罪之影」。
  她的那盒子是漂亮的正方形「盒子」。
  阿一破壞了那個「盒子」。
  彩矢即使「盒子」被破壞了,也沒有失去意識,持續進行急救。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我動彈不得,我已經無法和「擊潰願望的銀幕」帶來的疲倦感對抗了。
  所以我只是看著剩下不多的《15歲和耳環》。
  最後的場景是國中的走廊。
  心音看著我的右耳,悲傷地開口:
  「你穿了耳洞啊?」
  白髮的我回答:
  「嗯,因為我最討厭耳環了。」
  「那是──」
  心音維持著悲傷的表情繼續說:
  「想要我救你的意思嗎?」

  不知道是誰的鬧鈴響了。
  「午夜12點了。」
  陽明說。

  同時,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的全黑洞穴「地獄」向我襲來。地獄闖入我的胸口,侵蝕、進入了我的身體中。電影院朝著地獄集中、縮小,扭曲成圓形。
  在被絕對性的虛無附身時,我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喪失感。
  然後我懂了。
  我失去了「罪與罰與罪之影」。
  電影院終於失去了形狀,只剩紅色的球體。地獄則是相對地愈來愈大,讓我愈陷愈深。在一切都被帶入地獄中的我的面前,不是黑暗,而是光明。
  光。
  被光照亮的我,不知道被誰拍了肩膀。

  ◇◇◇「星野一輝」09/12 SAT 00:00◇◇◇

  我們移動到購物中心三樓的電影院前,維持著「擊潰願望的銀幕」時的相對位置關係。
  救護車的警報聲愈來愈近。由於有事先聯絡,應該馬上就會來到這裡吧。我指示心音刺的地方,比向醍哉宣告的還不危險,至少十分鐘內不會死。有醫療知識的麻理亞也有進行過急救,所以除非她真的運氣很差,否則心音應該不會死吧。只要心音能夠痊癒不留下任何後遺症,一切就算是照著我的計畫進行。但是,即使沒有任何問題得到了期望的結果──
  ──抱歉,心音,真的抱歉。
  我無法直視倒地的她,看著遠方。
  這是無人的購物中心,平常看不到的建築物的一面,果然還是給人不太舒服的感覺。我想起了之前曾和麻理亞等四個人一起來這裡購物,雖然我被迫穿了女裝,但那是快樂的日常的一頁。不過,我對這棟建築物的記憶將被血染,而且今後再也洗刷不掉。
  就這樣,我的日常逐漸崩壞。
  我將視線拉回身邊,總共有六人在,我、握著拳的陽明、流血倒地的心音、正為心音治療的麻理亞,以及──
  醍哉看著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人目瞪口呆。
  「沒錯,醍哉。」
  我向醍哉搭話。
  「你打從一開始就錯了,打從一開始就輸了。」
  我瞄了共犯一眼後說:
  「沒錯,『擊潰願望的銀幕』的『擁有者』是苅野實柚紀。」
  苅野實柚紀。
  穿著女校制服的她,悲傷地看著醍哉的臉。
  一切是從我知道苅野得到了新「盒子」開始的。就像是「擁有者」可以感應到他人的「盒子」一樣,開始受到「盒子」強烈影響的我也可以感應到「盒子」。
  她的「盒子」完全是為了大嶺醍哉而存在。知道那件事的我,決定放棄自己成為「擁有者」,而要利用她。
  「如果醍哉好好地面對自己的話,應該看得到苅野同學的存在。也應該會知道『擁有者』是她。可是,你沒看到。」
  醍哉沉默地注視著我。
  「因為醍哉一直逃避面對她。」
  苅野同學什麼也不說地離開了醍哉身邊。
  即使她準備了這樣的「盒子」,她還是沒有可以和醍哉說的話。
  「苅野同學的『願望』是『獨占醍哉』。但是,『盒子』連其中內含的負面情感也一起實現了。她喜歡醍哉的同時,也憎恨著在自己之中揮之不去讓自己痛苦的醍哉,然後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獨占醍哉。」
  所以「擊潰願望的銀幕」才會讓醍哉看過去讓他痛苦,打算奪取醍哉重要的「願望」,然後……只有一天的效力。
  「不是我,也不是心音,能夠以這麼扭曲的形式擁有『盒子』的只有苅野同學。只要看得清自己的話,醍哉應該就會發現。但結果卻是如此。」
  醍哉堅信「擁有者」是桐野心音,沒有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因為如果他不變得盲目的話,就無法為自己的「願望」行動。
  「對於知道答案的我來說,不管被醍哉怎麼問信念、怎麼問覺悟,都知道那是因為你沒有看見。但即使如此,看到走向破滅的醍哉,我一直…………」
  我的聲音突然開始發抖。
  在和醍哉面對面之間,我一直封印的情感解放了出來。
  我看著滿身是血的心音。
  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呢?
  我已經回不去日常了吧。我傷害心音如此之深,我瞞著陽明執行了這樣的作戰計畫。芥蒂不可能消失,我和陽明的友情已經回不到過往了。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但是我只能這麼做了。
  對於得到「虛空之盒」的我來說。
  「我一直……」
  感情解放,我流下淚。
  「只看到醍哉在發出哀號。」
  沒錯,結果我──
  只能把發出哀號的朋友逼到盡頭。

  「夠了。」
  醍哉低著頭說。
  「那都已經沒關係了。」
  那麼說的醍哉,拖著腳緩緩走向心音身邊。
  「心音。」
  他低頭看著痛苦地呼吸著的她,呼喚她的名字。
  醍哉摸了摸右耳的一個耳環,那是醍哉最早戴上的耳環。
  他扯下了那個耳環。
  從醍哉的耳朵流下了血。可是醍哉就像是感覺不到痛楚般,面帶溫柔的表情,握住心音的手。
  「心音。」
  醍哉再次呼喚她的名字,然後說:
  「我好喜歡妳。」
  那表情很像只在電影裡看得到的某個時候的笑容。





  散場後

  ◇◇◇「星野一輝」09/24 THU 12:25◇◇◇

  我今天似乎也會在沒跟學校裡的任何人交談的情況下度過一天。
  午休時間,我伸了伸懶腰看著窗外。天氣晴朗,陽光溫柔地撒進教室裡。但是明天似乎有颱風。
  我的右手背突然感到一陣痛楚。明明傷口已經癒合了,但右手就像是回想起來一般陣陣作痛。
  拆掉繃帶的右手,留下筆直的傷痕。
  每看到那個疤我就會想。
  ──我所做的事無法抹滅。
  我將視線移到空位很多的教室,輕嘆了一口氣。

  心音還在住院,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她的傷並不輕。原本背上就已經有了「記號」,這下子腹部大概也會留下傷痕吧。
  茂木同學也一如往常地過著醫院生活,雖然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但總覺得她對我似乎變得有些疏遠。
  悠里同學或許是因為這次的任務負擔太大,最近常請假,實際上今天也請假了。她雖然會跟我開心談笑,但很明顯看得出來她沒什麼精神,讓人看了心很痛。
  色葉同學不和我見面,雖然悠里同學說不用擔心也沒關係,但那或許只是要安慰我的表面話。
  我和陽明自從那之後就沒說過話了。

  我離開了教室。
  因為我突然不想上下午的課了。要在這個空曠的教室裡消耗時間,怎麼想都很痛苦。我走向鞋櫃,在走廊上擦肩而過的女學生所說的「犬人」一詞進入我耳裡。
  「犬人」。
  結果,「犬人」沒有在世間停留太久。由於變成「犬人」的人的記憶同時恢復,暫且算是解決了問題,而媒體也不會一直報導不再那麼神祕的「犬人」問題。連日報導了「犬人」問題的情報節目立刻轉移目標,開始追蹤國民偶像團體的中心成員和實業家的外遇。
  因為「犬人」是讓人相當衝擊的事件,相信大多數的人都沒有忘記吧。但是「犬人」的話題給人過時的感覺,只成為了一時的話題。
  現狀就是那樣,至少沒有人因為「犬人」而對倫理觀深加思考。網路上幾乎已經沒有人會談到「犬人」,在每天充滿五花八門話題的網路世界,現在最熱門的是動畫原作者對粉絲口出惡言的問題。暴言被擴散,成為了所謂「祭典」狀態,甚至有人因對原作者發出殺害宣言而遭逮捕。那樣的問題和醍哉所引起的事件被相提並論,對我來說感到有些無奈。
  不過,我並不覺得醍哉所做的事沒有意義。應該還有人思考醍哉所提出的課題吧。只是,一件事要持續受到世人注目,就必須要持續進行才行。話題確實擁有所謂的消費期限。
  我走到了鞋櫃旁,沒有任何人責備、阻止從室內鞋換成皮鞋的我。
  校園中有人打著籃球,也有人在傳接球。
  曾經有大量【被支配者】的這個學校,也迎接了沒什麼變化的日常。沒有任何人例外,所有的【被支配者】都失去了對「盒子」的記憶。或許有人受到很大的影響吧,但那似乎不影響學校這個日常。
  「…………」
  為什麼?
  我看到這狀態,感到有些不耐煩。明明我阻止了醍哉,而且毫無疑問是想做才那麼做的,但卻對什麼都沒有改變一事,感到開心不起來。
  因為,那麼我們能做的事是什麼?
  如果醍哉抱著自我毀滅的覺悟行動,仍無法改變什麼的話,我們的存在又算什麼?一名學生受重傷、一名學生退學、一名學生消失還沒有任何改變的這個日常是怎樣?
  ……不,這想法太偏袒醍哉了。
  我反而更加相信日常了。我相信,只要將麻理亞帶到即使發生了這麼多事仍舊能夠回到正軌的日常裡,就能拯救她。
  所以,我會如此感傷是因為,我──雖然或許本人已經不願意承認了也說不定──是醍哉的朋友,所以希望醍哉所做的事多少能有些回報。
  「醍哉……」
  醍哉又再次消失了。
  在那之後,我只見過一次醍哉。正式來學校遞出退學申請的醍哉,把頭髮染黑,沒有戴耳環。雖然我鼓起勇氣向他搭話,但醍哉只是淺淺地微笑了一下,沒有回應我。
  我完全不知道醍哉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我離開學校,搭電車來到以前常來的五層樓的大樓。這個電梯的按鈕,除了一樓和四樓外我都沒按過,之後也不會有按的機會吧。我一如往常按了四樓的按鈕,來到了「403」號房前。
  我插入了備份鑰匙,打開門。
  眼前看到的是什麼都沒有的空屋。
  無人的房間。
  我脫掉鞋子,再次擅自進入了空蕩蕩的屋裡,但是麻理亞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對於空無一物我還可以忍受,因為本來這個房間裡就沒有放什麼東西。
  只有這個房間裡沒有飄著薄荷的味道一事,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
  對我來說相當於麻理亞的氣味的那個香味,在這個房間裡已不復在。
  那不容分說,讓我實際感覺到麻理亞已經不會回到這個房間裡了。
  「麻理亞……」
  不見了。
  那一天,結束對心音的急救措施的麻理亞消失在我面前。因為我沒有將意識離開麻理亞的記憶,所以應該是麻理亞一直試圖找出離開我的時機吧。我馬上就去附近尋找,但是還是找不到她。
  雖然她的學籍還在,但她應該沒有回來的打算吧。所以才會像這樣搬離這間房間。
  她已經不打算再見我了吧。
  啊啊,當然我想要奪回麻理亞,也認為自己辦得到。
  可是──不行。
  看到這樣麻理亞不在的樣子,我已經不行了。
  「────啊,啊啊!」
  我呼吸困難,感覺就像是身體裡的氧氣全都消失了一般。我好想見她,好想見她到胸口灼熱,自然地湧出淚水。我不知道悲傷、懊悔的感覺,只是單純因為痛楚而流淚。
  然後我這麼想。
  「不讓她離開。」
  我不會讓她離開我。
  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找到麻理亞。無論用什麽手段,假設需要殺掉全世界的人,也在所不惜
  我將在路上買的薄荷精油從包包裡取出,邊走邊滴在地上。熟悉的香味瀰漫,但那並不讓我感到安心,還不夠。要讓香氣包覆住我,這樣一滴一滴是不夠的。
  請再多讓我呼吸一點。
  「呼……啊……呼!」
  麻理亞。
  得到「盒子」前的真正的麻理亞,我沒有看過的全新的麻理亞。
  ──零之麻理亞。
  妳在哪裡?
  如果在音無彩矢裡面的話,我就會把她的皮膚剝開拿出。

  ──喀恰。
  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我感到焦急。不用說,我是非法入侵。不僅如此,我還擅自在地上滴著精油。如果是這棟大樓的管理公司人員的話就糟了。
  可是看到門打開後出現的人,我領悟到不需要擔心那個。
  沒有時間擔心那個。
  狀況比那還糟。
  不會再更糟了。
  「『0』。」
  她用那個和麻理亞很像的女生姿態出現在我面前。
  我們見過好幾次,其中也有過無關緊要的時候,但是這次和至今的狀況不同。
  「0」毫無疑問是以「敵人」的身分出現。
  為了打倒我而出現。
  她露出了一如往常令人不舒服的微笑說:
  「你做好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
  對於這麼問的我,「0」這樣回答:

  「向這個世界道別的準備喲。」

  ◆◆◆「大嶺醍哉」09/24 THU 10:45◆◆◆

  我即使失去了「罪與罰與罪之影」,也幾乎沒有忘記「盒子」的事。雖然我不知道理由,但我推測大概是跟我從得到「盒子」之前就知道「盒子」有關。
  我走在人來人往的新宿街道上,雖然對那人潮的數量感到束手無策,但已經不會像之前一樣頭暈。即使踩到影子也看不到罪,即使知道來往的人們體內藏著像淤泥般骯髒的東西,也不會覺得其蠢蠢欲動。
  那只是普通的人們。
  我想要摸耳環,然後想起我的耳朵上已經沒有那個金屬物件了而苦笑。

  我在這人來人往之中,突然跪下,伸長上半身,然後就像是武術般,試著在那裡下跪。
  不管是誰怎麼看,這都是奇異的行為。
  ──好了。
  我抬起頭,雖然有幾個人一臉訝異地看著我,但大部分的人都一副不關己事的樣子通過。我一個人即使展現奇異的行為也只是這樣,無法操控大眾的我就是這樣。
  我已經沒有可以影響人的力量了。
  「…………呵呵。」
  這樣就好。
  與我無關,人們走過。
  嗯,就是是這麼一回事。
  對我來說,這世界成為了與我無關的人們的集團。
  那是多讓人感到輕鬆的事啊。

  可是──
  我走在人群中,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邊想著會是誰呢,一邊轉頭。
  「喔,是妳啊。」
  我看到出現在眼前的那傢伙,臉色變僵。老實說,那是我不太想看到的臉。
  「事到如今有何貴幹?」
  對於我說話的方式,那傢伙瞪大眼睛,拚命向我訴求。那傢伙興奮的訴求,支離破碎得難以理解。我試著仔細聽,終於了解了概要。她似乎還希望我能像神一樣行動,導正世界。
  「還希望我引導?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經沒有那種力量了……沒有力量也無妨?我不懂妳的意思……對了,讓我說清楚吧。我已經不想做那種事,也沒有做的意思。」
  可是那傢伙無法接受,繼續興奮地向我訴求。她明明沒有「盒子」的記憶,還真是死纏爛打啊。
  「責任?喔,是啊。等心音的狀態穩定下來後,我準備去自首,因為殺了神內昂大的罪是不會被原諒的……什麼?妳不是在說那個?那妳是說什麼責任?……引導妳的責任?所以,我現在就在說要解放妳啊。這樣就好了吧?…………啊?妳所說的是錯的。妳的人生不是我的,一直都是那樣。那種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而是妳自己的。」
  即使如此那傢伙還是不放棄。
  「不要太過分了,不要再對我有任何期待。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現在連普通的高中生都不是,我只是個連學校生活都沒辦法好好過的墮落的人。沒錯,我是人喔。」
  那傢伙還是拚命地向我訴求。
  叫我引導她、幫助她。
  她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我認為和她繼續說下去也沒用,便轉身背對她。
  「請自由地活下去吧。」
  我們接下來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我做了那樣的聲明。
  我完全拒絕了過去力量的殘渣。

  然後,我的背就像是燒起來般發熱。

  「啊?」
  我瞬間失去力氣,跪倒在地。
  跪著的膝蓋馬上就被流出的血染紅。
  我吐著血,抬頭看刺我的那個人的臉,然後我察覺到了。我雖然從剛才起就一直和少女對話,但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是誰。我就像是和虛像講話般對待她。
  事到如今,我才終於正視了少女的姿態。
  她做到這種地步,讓我認識到了她的存在。
  「你是人?別開玩笑了。」
  少女用空洞的眼神低頭看著我說:
  「你是神。」
  鮑伯頭的國中生將厚刃尖菜刀丟在地上,然後將我臉上的血像化妝似的往自己的臉上塗抹。
  「如果你不是神的話,我該如何活下去呢?請你負起責任,請你負責到最後。」
  人群中有人發現我的狀態發出尖叫。
  「我不允許。」
  少女用哭泣的臉笑著。
  「我不允許你變回人類。」
  然後少女衝撞著人群跑走。
  她的身影一下就消失了,但是她馬上就會被自己所犯下的罪過折磨吧。會不知該如何是好地走到盡頭。溫柔的世界、正確的世界不會保護她,這裡就是那樣的世界。
  那是即使我假裝自己是神,也無法正確引導的結果。
  「────咳。」
  血再次從我口中流出。
  「────咳咳。」
  這就是我所做的事的結果嗎?結果太過慘烈,讓我不自覺苦笑。
  可是,換個方向想,也可以這樣解釋吧。還沒有接受任何懲罰,我怎麼會認為自己可以變輕鬆呢?難道我認為自己所做的事完全消失了嗎?
  即使失去了力量,我仍然會逼迫人、被人逼迫。
  這是因果報應,我一直想像自己最後會滅亡。就某種角度來看,我只是迎接了我所預想的結局而已。
  不過──
  即使很清楚這是自己招致的結果,即使如此──
  「…………開……什麼……玩笑。」
  我哀嘆。
  我已經不想要滅亡,不想要迎接這樣的下場。因為曾經轉向破滅的齒輪轉動起來,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嗎?
  我早就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吵死了,那我到底該如何是好?明明我這麼地──
  「………………我……不想……死。」
  帶著祈願的話語,隨著吐血一起消失。
  好痛苦,好痛,好痛,好痛苦。
  我想活下去。
  心音。
  心音,我想見妳。
  妳照亮了盲目的我,我才剛了解到什麼才是正確的。即使什麼都不能做也好,即使變成負擔也好,我也要一直陪在妳身旁。我知道那是我想做的事,也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我明明知道了。
  那個願望就這麼輕易地破滅了嗎?
  開什麼玩笑。
  我忍著痛,搖搖晃晃地站起。
  我不能就這麼輕易認輸。我不會死,這附近應該有警察局,我要走到那裡。
  人群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前來照顧渾身是血的我,每個人都躲避著我,不來幫我。在我無法改變的這個世界裡,每個人都不在乎其他人死活。
  那也是因果報應嗎?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極限馬上就來了,我的腳使不上力,意識逐漸模糊,世界旋轉著。然後結束。
  我悲慘地倒下,動彈不得。
  然後我這麼想。
  在這個狀況下如果有人來救我,那一定就是所謂的希望。
  我這麼想。

  「大嶺!你還好嗎!」
  我抱住倒下的大嶺。
  「…………是彩矢啊。」
  大嶺只說了這句話後就閉上眼睛。
  我灰色的外套馬上就被染成紅黑色。他的傷比那時的桐野還深,而且狀況跟那時不同,我手邊沒有急救箱。
  我馬上就知道他沒救了。
  我會在這裡並不是偶然,失去希望的我跟蹤著大嶺。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因為大嶺曾經一度給了我讓「不完美的幸福」變得「完美」的機會。所以我只是想著,或許跟蹤著大嶺,就還會有同樣的機會而追著。明明不可能,卻還有留戀。
  所以當大嶺喘着氣說「妳果然來了啊」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不是早就發現了我。
  不過,一定不是那樣的吧。大嶺曾經想將力量託付給我,即使現在的我失去了「罪與罰與罪之影」,也一定也還是大嶺的希望寄託吧。
  那可以說是我的驕傲。同時,對無法回應他的期待的自己,我也感到很悔恨。
  「等等,我叫救護車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要保持意識。」
  我一邊在內心想著那或許沒用,一邊鼓勵大嶺。大嶺一邊忍著痛一邊動著嘴巴。
  「用在………………我身上。」
  「什麼?你想說什麼?」
  他就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量般說道。
  那是唯一有可能可以救大嶺的方法。
  「把『不完美的幸福』用在我身上。」

  消除對星野一輝的記憶。
  把「不完美的幸福」使用在大嶺身上就是那麼一回事。
  啊,我無法不在乎。即使看了巨變的他也不會改變,一起度過一輩子份時間的人,不由分說地控制著我的心──是控制。在我的心中人性化的部分裡,一輝寄居著。一輝散落在我的心裡各處,無法切除。
  忘記一輝的我,將不再是我吧。會變成和我擁有同一個肉體,擁有同樣目的,和我很相似的人。
  捨棄自己。
  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啊……為什麼我會把事情放置到這樣不可收拾呢?我為什麼沒有早點離開一輝呢?
  因為怠惰而沉溺於和一輝在一起的時候的輕鬆?我蔑視自己的目的享受了生活?
  ──不。
  我在內心搖頭,我和一輝的連繫並沒有那麼弱,並不是我下定決心就能隨意改變的東西。這表現雖然很奇怪,但我無法躲避和一輝的關係變深。只要那個「拒絕的教室」存在,我就束手無策。
  我承認。
  一輝和我之間有絕對的羈絆。
  那是必然誕生的重要的羈姅。
  我要摧毀那個羈絆。
  「────!」
  ……不要害怕,這是我經歷了好幾次的事。
  可是、那麼──
  我無論如何都會這麼想。
  消失了好幾次的「我」還有意義嗎?只會失去的「我」真的可以說是存在著嗎?
  「我」是什麼?
  可是,想著那些事的自己突然變得奇怪。
  「……呵呵。」
  事到如今,我為何還要自問自答?
  我用自己說過了無數次的話語回答。
  「我」是──「盒子」。
  我是除了實現他人「願望」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的「盒子」。
  然後,現在我眼前有渴求「不完美的幸福」的人。
  我對大嶺微笑。
  「嗯,我會把『不完美的幸福』用在你身上。」
  沒有猶疑。
  身為「盒子」的我,不應該猶疑。
  「拜託了。」
  大嶺將沾滿血的手伸向我的臉頰。他那無力的手指,讓我知道他真的到了極限。
  「我不想死。」
  我突然這麼想。
  之前也有人抱著同樣的「願望」,被囚禁在不斷重來的世界。那是因為無法徹底相信不會死的自己的結果。
  大嶺是現實主義者,一定無法忽視自己的命運。
  也就是說,即使使用了「不完美的幸福」,結果也──
  可是,我放棄繼續思考。
  只要有人求救,那我就會回應。

  我將大嶺沾滿血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然後我──消失。
  消失。
  消失。

  我沉入海底。那裡真的很黑,我什麼都看不見,連自己的手也看不見。自己的形體變得不明確,我的身體變冷、凍僵,逐漸失去感覺。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或許就是深海。
  從遠處傳來笑聲,是一大群人的笑聲,可是那和我無關。然後,那是虛偽的笑聲。
  在這裡因為沒有人看得到自己,所以沒有必要虛張聲勢。我被水壓擠出的柔軟部分,暴露出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的面貌。那是軟弱的我、過去的我。不過反正沒有任何人在,所以無妨。
  世界很遙遠。
  我比誰都還遠。
  「────啊。」
  可是在孤獨一人的我面前,出現了不應該出現的光。那一點都不柔和,就像是照出罪人般的強烈燈光。我因那光芒的耀眼而瞇細眼睛。
  然後她出現了。
  我呼喊了出現在那裡的她的名字。
  「『0』。」
  但是我馬上就察覺了。
  不對。的確是「0」,但不是。這個模樣,她那露出充滿魅力微笑的身影,沒錯──
  「彩矢姊姊。」
  然後我領悟了一切。
  了解自己的「盒子」的構造、了解「不完美的幸福」仍舊不完美、了解我的行動是沒有意義的、了解我至今所做的事,就像是在不知道是哪裡的黑暗深海游泳一樣、了解我為了不讓自己察覺到,而一直消除記憶。
  我理解了一切。
  那麼我是?
  我是為了什麼持續這樣的事呢?
  「麻理亞。」
  她呼喊我的名字。
  「妳還記得我的『願望』吧?」
  「當然。」
  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贖罪。
  唯一能為了最喜歡的姊姊做的事。
  彩矢姊姊說出了一直以來的口頭禪。
  「我想要讓他人幸福。」
  「嗯。」
  我只能點頭。
  「今後妳也會繼續為我實現『願望』吧?」
  「嗯。」
  我這麼回答後,彩矢姊姊對我露出了充滿魅力的微笑。
  我好開心,和她一起笑。可是,我的臉凍僵了,不知道有沒有真的笑。
  「為此,麻理亞會繼續彷徨吧。明明不完美還是不完美,但依然會繼續追求完美吧。接下來也會忘記自己持續尋找不存在的正確答案吧。」
  「或許吧……」
  「可是,那是麻理亞冀望的東西喔。」
  「什麼意思?我的冀望?」
  「持續追求理想,那就是麻理亞的『願望』喔。」
  她露出了我最喜歡的笑容。
  「因為如果完成了的話,就會察覺麻理亞之中並不存在音無彩矢之類呢。」
  「嗯,這樣啊。」
  我所做的事,也就是────
  「──────────────總之。」
  我了解了一件事。
  不管我做的事有多麼沒有意義,即使那是像在這個深海游泳般沒有盡頭的行為,我也不會停止。
  沒錯,我──
  「不需要會阻止我的人。」

  *

  然後我恢復了意識,我在新宿的人群中,跪倒在地。姿勢就像是抱著誰一樣,可是我懷裡沒有任何人。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沾了很多血。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很不可思議地,我並不感到驚訝或恐怖。
  我什麼都不記得,可是我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
  我使用了「不完美的幸福」。
  我腦中有一個空洞,而且是大到沒有辦法填補的洞,若是直視那個巨大的洞,就會讓人不自覺渾身顫抖。
  啊啊,我失去了我。
  我又不是我了。
  我悄然站起,身體感到異樣地輕,不由得踉蹌一下。櫥窗中映照著自己的模樣,好慘的表情,就像是全世界的不幸都降臨到我身上般的表情。過瘦的身體也無法依靠。忘記逞強的我原來是這樣的啊。
  我想要前往某個地方,然後發現自己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記憶的我,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一名看似很忙的上班族撞到了佇立著的我,他對站不穩的我咂舌,然後馬上離去。
  ──我在哪裡?
  ──我是誰?
  這個感覺,就像是在深海裡一樣。

  「  」。
  我突然感覺到似乎有人叫我。
  那是非常親暱的叫法,溫暖了我的心,就像是一瞬間就能讓我知道自己是誰般的聲音。
  我轉身。
  可是,街上只有對我毫不在乎的人,沒有會那樣叫我的人。
  「  」。
  又來了。
  搖撼我的心的聲音。
  可是,我察覺到了。
  我明明覺得聽到了聲音,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被呼喚。
  「為什麼……?」
  我碰觸自己的臉頰。
  「為什麼我在哭?」
  我不懂。
  不過那對過去的我來說,一定是珍貴的東西吧。
  雖然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毫無關係了,但一定是不能失去的東西吧。

  啊啊,可是。
  已經和我無關了。
  我拭去淚水,眼淚已經停了下來。
  我沒有忘記目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實現他人的「願望」,就只有那樣。我必須要捨棄過去的自己珍惜的東西。
  不,我已經捨棄了。
  然後,我又要去見「0」。
  「…………咦?」
  我剛才在想什麼?
  雖然我試著回想,但卻什麼也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自己現在想的事,而且覺得那也沒關係。
  我接下來也會持續彷徨,就只有那樣。

  然後我又再次忘了「0」的真面目。




  後記

  大家好,我是御影瑛路。
  這是《虛空之盒與零之麻理亞》的第六集。因為我很久之前就已經思考過了故事的尾聲,所以能像這樣實際寫下感到感慨萬分。

  我的座右銘是「專家不能是人」。
  這是我尊敬的前軟銀鷹隊的王教練在電視上說過的話。雖然記憶或許有點錯誤,但他大致上是這麼說:
  「只要是人的話,不管是誰都會犯錯。可是,想著因為是人所以犯錯也無可奈何的選手,一定會重蹈覆轍。所以專家不能是人。」
  我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十分感動,認為他就是因為有那麼強烈的專業意識,所以才能留下輝煌的記錄吧。
  不侷限於職業棒球選手,為了貫徹意志,必須要有強烈打算超越人類的意識。雖然我還完全達不到那個境界,但為了總有一天可以做到,我會加油。

  接下來是致謝詞。
  責任編輯三木,感謝你在百忙之中順利執行一切,真的很謝謝你。
  插畫鐵雄,感謝你一直幫忙畫很棒的插圖。我有某個部分是因為想要看鐵雄的插畫才繼續寫這本書的。

  好了,故事只剩下一集了。回想當初,當我寫完第一集的時候,因為實在太辛苦了,差點就要讓這個故事斷尾。終於來到了這裡,我一定會好好寫完的,希望大家也能看到最後。
  然後大概在春天的時候,我將會發表新作品,相信喜歡這個故事的讀者們也一定會喜歡,也請多多指教。
  不管是對哪個作品我都會付出熱情,所以請不要一直催促我「快出最後一集!」喔!

  相信我們還會再見。

  御影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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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rry 伯爵
哦哦!有生之年。录入辛苦了!感觉御影也是个尴尬的作者,老是被砍。

7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查了查才知道這本書已經完了,最後一卷拖太久把存在感都拖沒了

7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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