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くも]哥布林杀手 3[台/简]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37 编辑


  哥布林杀手 3
  ——————————————
  作者:蝸牛くも
  插画:神奈月昇
  图源:yoyo
  扫图:yoyo
  修图:速水伊织
  录入:阿梵修

  天使动漫:www.tsdm.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话说回来,那个、呃,后天,不是要举办收获祭吗?
  ——您有没有安排什么行程呢?
  「……哥布林」
  「啊,除了哥布林以外的。」
  时节入秋,边境小镇即将迎接收获祭的到来。
  这当中,冇忙于神殿工作的女神官、
  因某件事闹别扭的妖精弓手、
  参加祭典准备作业的矿人道士、蜥蜴僧侣,
  以及各自过着日常生活的冒险者们。
  哥布林杀手原本也重复着属于他的「日常」……
  但随着剿灭哥布林的委托减少,三位访客陡然现身,
  也令隐藏于祭典背后的计划浮上台面!?

  「我就来教育你们这些门外汉。」
  蝸牛くもX神奈月升的黑暗系奇幻巨作•第三弹!






  不如说视线集中的方向,是在她那边。
  清纯的女孩,牵着一名头戴脏髒汙铁盔的冒险者。

  ——大家是怎么看我们两个呢?
  她稍微再脑海中想象了一番,感到十分雀跃。




  「您看,已经开始啰!」

  金黄消去,沉入幽暗的街上。一盏灯火,点亮——
  最后终于多到数也数不清楚。




  ——锵啷。
  彷佛在夜晚的寂静中投下涟漪,铃声响起了。




  Contents
  第1章 『秋风之月(Harvest Moon)』
  间章 「意外烦人的女人的故事」
  第2章 『前夜祭』
  间章 「烦恼今年供奉的故事」
  第3章 『梦想的收获祭』
  间章 「神官长准备祭典的故事」
  第4章 『最重要的是笑容』
  间章 「神明创作新脚本(Scenario)时的故事」
  第5章 『颠覆脚本』
  间章 「幕后黑手在后台(Master scene)得意忘形的故事」
  第6章 『七臂的威力』
  间章 「勇者大人一出手就放大绝的故事」
  第7章 『庆祝什么都不是的日子吧』






  人物介绍
  哥布林杀手——换言之,我等终是对他们而言的哥布林。
  在边境小镇活动的怪人冒险者。单靠讨伐哥布林就升上银等(位列第三阶)的罕见存在

  女神官——保护、治愈、拯救。『地母神的三圣言』
  与哥布林杀手组队的少女。因心地善良,常被哥布林杀手鲁莽的行动耍的团团转。

  妖精弓手——无知的人才有福。因为知道就是极致的喜悦。『妖精格言』
  与哥布林杀手一起冒险的妖精少女。担任猎兵(Ranger)职务的神射手。

  牧牛妹——无论何时,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都是天气、家畜、农作物,还有他。
  在哥布林杀手所寄宿的牧场工作的少女。也是哥布林杀手的青梅竹马。

  柜台小姐——没有笔也没有纸,又怎么有办法冒险?
  在冒险者公会工作的女性。总是被率先击退哥布林的哥布林杀手所助。

  矿人道士——无论宝石还是金属,琢磨前面都是石头。这世上没有一个矿人,会用外表来判断事情。
  与哥布林杀手一起冒险的矿人术师。

  蜥蜴僧侣——龙是不会逃避的。
  与哥布林杀手一起冒险的蜥蜴人僧侣。

  魔女——神秘与爱,愈透过舌尖编织就愈松散,更不用说是女性之美了。
  隶属边境小镇冒险者公会的银等级冒险者。

  长枪手——我不想让值得尊敬的敌手,变成明天的朋友。至少今天还不行。
  隶属边境小镇冒险者公会的银等级冒险者。




  人生就像玩骰子
  日复一日掷了又掷
  然而我总是掷出蛇眼
  有人说过 运气是公平的
  出生到死都不会改变
  或哭或笑殊途同归
  今天我仍持续掷着蛇眼
  噢噢 蛇眼啊蛇眼
  明天请让我看到双六吧……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2:45 编辑


  第1章 『秋风之月』

  逐渐染上淡蓝色的天空,有一抹烟细细地伸长出去。
  追寻烟雾的源头,是来自山丘上的一座小牧场。
  更正确地说是在牧场外边,一座红砖造的小屋里。
  烟囱冒出滚滚的白烟,笔直地在天空拉出一条线。
  一名少女,在小屋设置的炉灶边呼呼地喘着气,同时擦拭额头的汗水。
  少女拥有经充分日晒的健康肤色,以及充满女人味的丰腴肢体,然而并不见发胖迹象。
  「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用披在工作服肩上的手帕擦掉脸上煤灰,牧牛妹满足地瞇起眼。
  她生气勃勃的眼眸,正通过小窗望向小屋里,那吊挂起来的许多猪肉。
  烟不停熏着肉,油脂缓缓渗了出来,并发出令人难以按捺的香味。
  熏制猪肉——也就是培根。
  以橡实和雏菊喂养的肥猪做为原料,像这样熏制成培根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虽说光是吊挂在小屋内的肉就有一大堆,但熏制作业得在一天内完成。
  何况事前还得备好能连续熏上几天的量才行,简直是超重的劳动。
  正因如此,如果是以前,一旦到了这个时期『他』总是会默默来帮忙才对。
  「哎,有其他工作就没办法啦。」
  幸好牧牛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呵呵笑并自言自语着。
  毕竟那个人就是这样。最后一定会回来,并且一回来就会过来帮忙。
  正因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怀疑,她才能理所当然地深信着。
  「嘿、咻。」
  大概是蹲着看火太久了,她站起身,舒服地伸展一下紧绷的肌肉。
  只见她直接伸出双臂,丰满的胸部摇晃着,关节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然后又呼地吐了口气。
  望向地平线另一端,漆黑的茂密森林里透出了白光。
  黎明了。太阳升起。又是崭新一天的开始——但话说回来,最近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了。
  迎接白色的曙光,越过丘陵伸展出去的街道以及两侧宽广的麦田都闪闪发亮。
  被风吹起波浪的麦田,简直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麦穗随风摇曳的细微声音接连响起,听来有如波涛。
  不过牧牛妹要看的原本就不是麦田海,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没多久早晨就正式来访,牧场的鸡开始英勇地啼叫起来。
  伴随着鸡鸣,街上民众的炊事也纷纷展开,远方街道升起了几道白烟。
  不,单纯以做早饭而言,炊烟的数量未免太多了。
  像这样迎来阳光以后,景色会变得怎么样呢?街容简直就像涂上了色彩般鲜明清晰。建筑物顶端的旗帜飞扬,象征龙与众神,在吹拂过的风中招展。
  其中一阵风袭至牧牛妹身旁,彷佛抚摸她的脸颊般掠过。
  「呜哇……」
  冷冰冰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颤抖身子。
  虽说汗湿的肌肤吹风应该很舒服,但这种温度太凉了,应该要称之为「寒风」。
  就连从地平线辛苦升起的太阳,不知为何,光芒看来也黯淡许多。
  秋天到了。
  这是收获的季节。夏季结束,为了过冬而不得不进行准备的时期。
  牧场的工作也变多了,镇上同样忙碌不堪。
  既热闹,又华丽,世上最美的季节之一。
  虽说以牧牛妹的角度来看,这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美丽。
  她知道,既然大家都很忙,那「他」一定也不在话下。
  明明很忙,却必定会回来帮忙自己,只要等他回来——对了。
  「用刚熏好的培根,来做炖菜吧!」
  得先让他填饱肚子,好好休息一下才行啊。牧牛妹如此心想。
  光是想象就让她兴奋起来,从牧地走回家的脚步也随之变得蹦蹦跳跳。
  因为秋天——也是祭典的季节嘛。

  §

  第五只哥布林被收拾掉,是正午时分的事。
  石块咻一声划过天空,命中小鬼的眼窝,打碎头盖骨直击脑部。
  发出声响颓然倒地的哥布林,就像叠骨牌一样在地上躺得东倒西歪。
  被阳光照亮的坑道入口,以尸横遍野这句成语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唔。」
  一名战士,丝毫不大意地从岩石后方窥探。
  他身穿脏污皮甲与廉价铁盔,腰间有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模样寒酸的这名男子——正是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所收拾掉的哥布林,以排除哨兵为开端,已经有五只了。
  即便如此,相对于小鬼们所造成的危害,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企及。
  哥布林们占据了村里唯一的财源——矿山,已长达半个月之久。
  那么,在宛如野兽下颚张开的横坑深处,究竟还有多少躲在里头呢。
  ——他们抓走了女人。不过幼童要成长为战力的时间还不够。
  哥布林一旦取得人质,我方能采取的手段也受限了。
  更何况村人未来还要使用矿坑,原本就无法灌毒气或水进去。
  ——称得上战力的,总不至于多过十只。
  边这样思索,他边迅速以双手将石块套上投石索。
  脚边有挖矿后堆积如山的碎石,在这里根本不必担心弹药用尽。
  只要留意战场环境,投石索就等于拥有无限的子弹。
  「怎么样呢?哥布林杀手先生。」
  在他身边以双手紧握锡杖的,是名稚嫩的少女。
  尽管打扮朴素却穿着纯洁的圣衣,这名个头娇小的少女——是女神官。
  哥布林杀手对她瞥也不瞥一眼地问:
  「什么怎么样。」
  「呃、那个,就是战况、战局之类的……」
  「还不知道。」
  说完,哥布林杀手的石弹又破空飞出。
  「GOORB!?」
  大概是来检视哨兵尸体的吧,刚爬出来的一只哥布林脑袋也被砸碎了。
  「六。」
  小鬼毙命仰倒并滚落坑道。哥布林杀手则淡然地计算数量。
  没什么大不了,就只是藉此把敌人的同伴引出来。
  不过小鬼之间本来就没有情谊可言,说是「同伴」或许并不正确。
  刚刚杀掉的那只哥布林,想必也是抽到下下签,才会被派出来侦查吧。
  话说回来,用倒地的敌方尸体或伤员为饵,陆续钓出深处的敌人并杀死——
  这是人数居劣势的哥布林杀手常用战术之一,里头丝毫没有半点慈悲可言。
  就这样,在六具哥布林的尸体面前,他不带情绪地将石块套上投石索。
  「但,令人不痛快。」
  「……你的意思是?」
  「装备太好。」
  「……啊。」
  经这么一提,女神官也猛然发现。
  尽管粗陋,死去的小鬼们全身都穿着防具,还手持武器。
  剑、鹤嘴锄、棍棒、标枪或短剑。包含小鬼自制和抢来的,两类混杂着使用。
  「记得没错的话,他们掳走了三个女孩子。如果不赶紧……」
  女神官喃喃说着,面露极度焦虑之色,然而在她身上,已丝毫没有躁进的样子。
  自从成为冒险者,已经半年了。
  首度冒险九死一生后过了半年。这当中她几度濒临死亡,苦战了半年。
  尽管如今还是第九阶的黑曜等级,也越来越不能称之为新手了。
  就算听到哥布林掳走了村姑,她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然而,这是否也代表自己越来越没有同情心……?
  跟累积的经验成等比所膨胀的不安,在她纤瘦的胸膛深处沉淀着。
  因此女神官闭上眼,双手紧握锡杖,对慈悲为怀的地母神祈求。
  她为死去的哥布林们祝祷,并祈望那些等待救援的女子们平安无事。
  「提出委托前花太多时间了……喂。」
  原本默默等待她祈祷完毕的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
  「能搜刮哥布林们的尸体吗。」
  「咦?」
  她忍不住抬起头,眼前还是那副一如往常毫无表情的铁盔。
  「我要回收那些家伙的装备。」
  「咦,呃,那么……」
  女神官无法立刻回话,视线在尸体跟铁盔之间往返了好几遍。
  当然不是由于害怕或嫌脏的缘故。
  即使是小鬼,大体还是大体。
  尽管并不打算谴责他的行动,但自己的身分毕竟是神官,能允许对尸体不敬吗?
  「做不到就掩护我。」
  「啊,好的。」女神官用力点头。「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
  哥布林杀手根本没回话,下一秒就冲了过去。
  被抛下的女神官「唉」地深深叹了口气。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但看来还不算十分习惯。
  明明风的温度已经降得很低,额头还是渗出了汗水。自己真有这么紧张吗?
  这时要是平日的伙伴——尤其是身为森人的她也在的话就好了。她心想。
  即便组成了小队,也不可能每次冒险都一起行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感到很无奈——……
  「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好几口气。
  迫使她去思考、去实行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只要哥布林杀手先生一来,又是没完没了的哥布林哥布林……
  虽说就算找他商量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但也并非毫无商量余地吧。
  「等等,这样不行,不可以。我得集中精神。」
  女神官猛然回神,慌忙地用力摇着脑袋。
  现在没空去思考不相干的事了。
  她将锡杖夹在胁下,握住事先准备好的投石索,再深呼吸一次。「你、你那边没问题吗——?」
  「嗯。」
  朝远处出声问,那头传来尽管微弱却很可靠的答案。
  哥布林杀手还是一如往常,以大剌剌而敏捷的动作走向尸体。
  「唔……」
  正如所料——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没有时间让他继续推敲了。
  铠甲、头盔都不需要。他自尸体腰带连鞘取下剑,再抽走短剑,拾起掉落的鹤嘴锄。
  从哥布林的尸堆抱起装备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GORB!GRROOORB!」
  「哥布林杀手先生,敌人来了……!」
  笔直朝这边跑来的哥布林杀手,与女神官以生硬动作掷出的石子交错而过。
  而他背后,一只哥布林已伴随着腥臭的吐息,自矿山飞奔而出。
  敌人同样试图以同伴来引出对手。想必是打算把那些尸体当成诱饵吧。
  石子打在哥布林的肩头上,让他「嘎」地惨叫一声。
  「好。」
  如果会错过这时机,就不是哥布林杀手了。
  只见他一边用难以想象是全副武装的速度奔驰,边以右手抽出某样东西向背后击出。
  他反手抽射的物体,是原本佩在腰际的剑。
  「GBBR!?」
  头也不回地投掷出去的剑,发出咚的钝重声响,贯穿小鬼的咽喉。
  小鬼仰躺倒地的同时,哥布林杀手已再度抽出另一把刚刚才掠夺来的剑。
  「七。还有?J
  哥布林杀手唰一声冲回岩石后的掩蔽处,将刚抢来的装备啪一声扔在地上。
  「依我看……」女神官对洞窟入口定睛凝视。「应该是没有了。」
  「好。」
  女神官回答时,哥布林杀手正专心拣选从死去哥布林那抢来的武器。
  他拿起空剑鞘穿过腰带,将手中的剑插回去,再顺手用腰带系住短剑。
  哥布林们也可以视为武器库,这是他平日彻底实践的战斗教条之一。
  「要移动了。」
  「咦,移动……」
  花了一点时间将装备整理好的哥布林杀手站起身。
  女神官以蹲姿仰望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着眼。
  「我记得这座矿山,应该只有一个入口才对呀?」
  「正确来说是到半个月前。」
  哥布林杀手抓起抢来的鹤嘴锄,尖端朝她伸了过来。
  「咿呀!」
  这种大剌剌的做法,跟采取攻击时的动作很像。
  忍不住发出叫声的女神官翻起白眼,用埋怨的目光瞪着他的铁盔。
  「刚、刚才那样太危险了吧,哥布林杀手先生。」
  「看。」
  「叫我看……」
  女神官虽然困惑,还是把脸凑过去,仔细观察那把鹤嘴锄。
  这项工具似乎使用已久,既旧又脏,原本大概是弃置在坑道里的吧。
  被胡乱挥击而变钝的前端有红黑色的痕迹……此外还有泥土沾在上面。
  『……?』
  女神官用白皙的指尖轻轻搓下泥土——还是湿的,看来是最近才沾上去的。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个,该不会是……!」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将鹤嘴锄扛在肩上。
  他知道小鬼们并不具备精炼金属的技术。
  他们并不会为了采矿而挖洞——至少现在还不会。
  结论只有一个。
  「如果是我,就会挖横坑奇袭。」

  §

  果不其然。
  哥布林杀手动身前往的目的地,是原先为矿山岩壁的地点。
  然而该处正好已被挖通了新的横坑。
  彷佛被虫蛀开的孔洞中,哥布林们正翻爬而出。
  他们每只都一样沾满了泥巴,疲惫不堪,睡眼惺忪……这正是天赐良机。
  「GUAAUA!?」
  「八。」
  哥布林杀手不经意扔出的鹤嘴锄砸个正着,率先终结了一只的性命。
  尽管前端变钝,致命的尖嘴依然粉碎了那家伙的胸骨,贯穿心脏。
  在突然毙命的同伴面前,哥布林鬼吼鬼叫地骚动起来,乱了方寸。
  这也不能怪他们——毋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对他们而言,『大半夜』断断续续地被人袭击,甚至还得为了奇袭开挖新的洞穴。
  不但无法入睡,疲乏困倦之际,身后还有盛气凌人的高阶小鬼在颐指气使。
  即使把神官丫头当成事后的奖励,只怕轮到自己用时,早也跟其他俘虏没有太大差别。
  种种窘境,令对手的士气不低落也难。
  哥布林杀手中意的虽然是『黎明』,但『大半夜』的效果也不容否认。
  若非如此,便失去发动战术的意义。
  对受奇袭后军心大乱的哥布林们,哥布林杀手迅速采取行动。
  「枪一、鹤嘴锄一、棍棒二、弓无、法术无。」
  相对地这边只有两个人。哥布林杀手断言道。
  「要上了。」
  「好、好的!」
  拼死在后头赶上的女神官,听完用力点头。
  拱手让出奇袭所抢得的先攻优势——他绝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紧跟着如箭矢般冲出去的哥布林杀手,女神官也举起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她对他手中的盾施加隐形的力场,将回过神的哥布林掷来的标枪弹飞出去。
  是『圣壁(proTEcTion)』的奇迹。
  「GRRORG!?」
  「九……十。」
  过程中,哥布林杀手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挡开对手的标枪后,哥布林杀手的剑刃一闪,持鹤嘴锄的小鬼咽喉应声被割裂。
  女神官没有传来半句交谈,只是努力配合哥布林杀手的攻势。
  这是半年来的成果。她单手握着锡杖,并取出投石索做射击准备。
  「GOORB!?」
  哥布林杀手的回击砍断了小鬼手里的标枪,紧接着用剑劈入失去武器的对手头盖骨。
  对脑门吃了一剑后崩倒的小鬼,哥布林杀手连看也不看,径自将脚边的鹤嘴锄踢飞起来,用手接住。
  尽管他并不爱用双手武器,但盾牌是绑在手臂上。挥动起来不成问题。
  「下一只。」
  哥布林是弱小的怪物,最低阶的怪物,不值得害怕。
  体格像孩童、脑中只有坏点子的喽啰。世间一般都是这么形容他们。
  ——原来如此。一点也不错。
  仅限于在户外从正面对付少数的哥布林,哥布林杀手会同意这样的传闻。
  因此那些在村子里能赶走小鬼的壮丁,会想成为冒险者也是很合理的。
  以生涩动作从一旁挥来棍棒的小鬼,被鹤嘴锄连手臂一起钉死在胸口上。
  自小鬼伤口溅出的肮脏血液,发出噗咻声响在空中化为飞沫。
  「GOOROGOROGB!?」
  「十一。」
  他觉得拔出武器也是浪费时间,索性放开鹤嘴锄直接将尸体踢倒。
  才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一只,一颗石子就刚好飞过去。
  「嘿,呀!」
  「GBBOR!?」
  尽管攻击者的叫喊听来很脱力,但伴随钝重的打击声被命中额头的小鬼根本撑不住这一记。
  「十二。」
  小心起见,他又用剑捅入致命的一击,直到痉挛的小鬼完全不动后才放松力道。
  到此为止,哥布林杀手呼了一口气。
  哥布林与冒险者的战斗,人数永远都是前者居多。
  不论怎么把局势安排得对己方有利,在数量相差悬殊的状态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正当他觉得,好不容易又完成一项工作时——
  「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小跑步跑过来的女神官,有点胆怯地从行李中拿出水袋。
  「要喝些饮料吗?」
  「拿来吧。」
  「好的。」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以家畜胃部制作的皮革水袋。
  拔开栓子,大口大口将饮料从头盔缝隙灌进去,滋润喉咙。
  为了因应演变为长期战的情况,女神官在水袋中装了稀释过的葡萄酒。
  「一定要好好补充水分才行唷。」
  「嗯。」
  至少看在女神官眼里,他还是有用自己的一套方式,将身体保养到万全状态。
  然而若以女神官的标准,那只称得上「最低限度」罢了。
  ——他有在避免让别人担心,虽然这么说也有点怪……
  不可否认,照顾这样的他是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
  咕嘟、咕嘟,女神官望着从头盔缝隙饮用葡萄酒的他,心里这么想。
  「刚才很准。」
  这时,他突然喃喃说了一句,女神官一时无法理解而微微歪头。
  思索了一下他所指为何,马上就想到是关于掷石的事。
  「因为我有练习呀。」
  她双手在纤瘦的胸口前紧紧相握,用力点着头。
  自己开始熟练于某种杀生技术——这点她也不是未曾迟疑过。
  但只要想到能间接帮上其他人的忙,这或许也算是一种试炼吧。
  至少不要在面临危机时束手无策,变成其他同伴的包袱。
  她起初是以自卫的心态开始锻炼,没想到最后还真能派上用场。
  哥布林杀手一口气灌下饮料后,将栓子转紧。
  「干得好。」
  ——哇!
  不经意抛来的这句话,让女神官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她的双颊猛然燥热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脸好烫。
  ——刚、刚才,他是在夸奖我吗!?
  尽管不好意思刻意再向对方确认一遍,但这的确是很难得的事。
  不过哥布林杀手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以淡淡的口吻继续说:
  「数量减少很多。含乡巴佬(Hob)在内,大概剩两、三只。」
  「大哥布林(Hob)吗……」
  还是感到有一丝可惜,女神官微微压低声音。
  「因为没有图腾。」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随手将水袋递回来。
  「你也喝点。」
  「咦,啊……」
  女神官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接了过来。
  她用接水袋的同一只手的细白食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唇。
  「……好、好的。」
  将水袋凑近嘴边时,不知为何心里小鹿乱撞,但哥布林杀手视若无睹。
  他正以哥布林破烂的衣物擦拭短剑上的血脂,系回腰带上,然后走向还插在尸体里的剑。
  他踩着尸体拔出武器,检视剑刃是否完好,接着果然又是擦拭完后收入鞘内。
  之后检查杂物袋里的物品,检整装备,全都做完一遍才点点头。
  「准备好没。」
  「啊,好了。」
  「那么,要进去了。」
  大哥布林一只,手下两只,合计十五只。
  剩下的哥布林会有什么下场,不必说也知道。
  不可思议的是村姑们都平安无事,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而对于『曾被哥布林抓住』的女孩而言,到底该如何才能掌握幸福呢?
  女神官也只能全凭想象了。

  §

  「真要说起来那家伙的话本来就太少了嘛!」
  说完,妖精弓手以手中酒杯啪啪啪地用力敲打酒馆的桌子。
  「对吧,对吧?我说得没错。就是这样,他会说的词就只有哥布林哥布林!」
  配合杯中葡萄酒液面剧烈起伏,一对长耳朵也跟着上下颤动。
  原本晶莹剔透的白皙小脸如今染上赤红,伶俐的眼眸也泛起润泽。
  这是上森人不该出现的丑态——也就是说,她喝醉了。
  华灯初上。尽管是边境小镇,但今天冒险者公会内的酒馆依然充满愉悦的热闹气氛。
  大半客人的工作都刚好告一段落,或者也有些人是在出发冒险前来此处用餐。
  为了凭吊死去的同伴,为了激励受伤的同伴,互相加油打气的人此起彼落。
  在这当中,一脸气呼呼到快要冒烟的妖精弓手身影,并不算太显眼。
  不过,如果要对她的糗样幸灾乐祸,又是另一回事了。
  身为与她有过几次照面的冒险者——长枪手则用一只大酒杯豪饮麦酒说道:
  「那家伙木讷寡言,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嘛。」
  「问他有没有空?结果还是回答『哥布林』,这也就算了。」
  也只能算了吧。妖精弓手对着看不见的某人频频点头,明明那个方向根本没半个人。
  「欧尔克博格本来就是这样。关于这点我就不跟他计较——可是!」
  啪——她再度敲击杯子,连酒都喷洒出来,在妖精弓手贫乏的胸前染上了赤红的酒渍。
  「通常应该要回我『来帮忙』之类的才对吧?怎么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咧!」
  「也就是说——」
  长枪手把装满坚果的盘子从妖精弓手面前拿远一点事先避难,然后说道:
  「你被甩了吗。」
  「才没有!」
  只见她夸张地扭动身子,杯中又洒出了大量的葡萄酒。
  长枪手则灵活地低下头闪过了喷溅而出的酒沫。
  大概是对于被他躲开感到很不爽吧,妖精弓手「哼」地嘟起嘴,把杯子凑到唇边。
  「话说回来,把任何事都联想到那个方向去就是你们这些凡人的毛病!」
  「不过,你想邀他去冒险却被甩开了,不也没错吗?」
  「吵死了矿人!」
  自得其乐笑着的矿人道士这回变成了攻击目标。
  然而,托身材矮胖的福,妖精弓手的杯子又落空了。
  天赋异禀的森人如果不是拿弓箭,准头也会变差吗?或者说是因为她烂醉的缘故?
  矿人道士还是顶着平常那张红通通的脸庞。只见他捻了捻白须,刻意夸张地开口:
  「真要让我讲句公道话,你这家伙才应该主动开口说『我来帮忙』呗。」
  「每次每次都要我提,一副好像我巴不得想帮他忙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
  「才不是!」
  忿忿不平的妖精弓手瞪着眼,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永远只会哥布林哥布林。衣服都脏了装备也不给人家看。根本是一成不变……」
  她的模样就像被惯坏的小孩在闹别扭,矿人道士只能万分无奈地摇摇头。
  「才一杯葡萄酒就醉成这样,真受不了啊,但不用多花酒钱倒也不错。」
  「偶尔发泄一下情绪又何妨呢。」



  这么回话的家伙,是正捧着一大块奶酪、似乎啃得十分享受的蜥蜴人。
  身为圣职者的蜥蜴僧侣,也只有在这时会让严肃的面孔短暂放松。
  「甘露,甘露。只要有美食和寝床,这世上就再难起什么纷争。」
  「还少了一样酒呗。不过,下酒菜要点什么还是很容易吵起来就是了。」
  「所谓俗世,总无法尽如人意呐。」
  蜥蜴僧侣彷佛感慨万分地表示,同时双眼滴溜溜地在店内扫视。
  「看来小鬼杀手兄还带了神官小姐同行……嗯,无怪乎有人会如此焦躁?」
  「竞争者,太多了,吧。」
  以优雅姿态品酒的性感美女——魔女,嘴角微微地扬起。
  她边从长枪手的盘里夹走餐点,边以意味深长的斜眼瞟向一旁。
  「嗯?怎么了吗,我完全听不懂呢。」
  感觉到目光后,坐在隔壁的柜台小姐轻笑着说。
  尽管她至今还穿着制服,但值班时间已经结束了。
  想必是在回家前顺道来酒馆一趟吧。柜台小姐的脸庞也因醉意而发红。
  「哎呀,很从容……嘛。」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呀。」
  柜台小姐把玩手中的杯子,试图蒙混过去。
  在不停摇动的杯子中,葡萄酒表面扬起了缓缓的涟漪。
  「我打算好整以暇,等找到好时机再进攻——之类的吧。」
  「可是,已经五年了……对吗?」
  被这么一说,柜台小姐无言以对,只能以嗳昧的表情将杯子凑到嘴边。
  自从分发到小镇的分部后,柜台小姐就负责支持身为冒险者的那个人。
  对于他默默执行任务的身影,柜台小姐不知不觉便潜心关注起来。
  目送他出发的背影,苦等他归来的时刻。
  虽然若要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戏剧化的发展,其实也没有……
  所谓情愫与思念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像这样日积月累产生的。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人的求爱表现其实很直接嘛。
  柜台小姐不经意瞥过去,眼前是每当想说些什么就会被魔女阻挠的长枪手。
  长枪手热烈追求自己这件事,柜台小姐基本上还是懂的。
  他的外表俊秀,个性豪爽,对女性也很体贴,虽然有点轻浮是美中不足之处。
  优秀、强悍、性格温柔、阳光。经济能力也好,尽管有些粗线条但并不傲慢。
  就客观角度看,是个不坏的男人。柜台小姐自己对长枪手也并不怎么讨厌。
  虽然之前曾一度——有段时间瞧不起哥布林杀手的事就姑且不论了。
  只可惜。没错,就算是个好男人,跟是否会爱上对方依然是两码子事。
  何况就算对方爱上自己,未必就得有所回应……
  「哼嗯。」
  ——不过,如果照这样子来看,对她而言我姑且也算是情敌没错吧。
  女人之间的友情是虚幻的,这句话常常听到,但柜台小姐却不是很了解。
  长枪手的队友——那位摘下平时所戴帽子的魔女,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
  「辛苦,你了,对吧。」
  「彼此彼此。」
  两位女性相视一眼,露出苦笑。她们亲密地朝彼此点点头,在场的一位男性则毫无所觉。
  「不过魔神才刚被打倒而已,最近跟恶魔有关的委托又变多了啊。」
  大概是一直被魔女纠缠,只好死心了吧,长枪手咕噜一声咽下一口麦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是稍微搭理一下比较好。柜台小姐也有点同情对方,于是响应长枪手关于冒险的话题。
  「虽然根据上头那些高官表示,应该是勇者讨伐时的漏网之鱼。」
  「就算敌人那边的上司已经被干掉了,底下的家伙也无法就地解散吧。」
  说完长枪手将一粒坚果扔进嘴里,啪哩啪哩地嚼碎它。
  「当恶魔也挺辛苦的嘛。」
  「为了雪耻,只好化身为人、用尽各种手段。总之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蜥蜴僧侣用奇妙的姿势合掌,并对长枪手深深鞠了个躬。
  「这回真的很感谢你鼎力相助。」
  「哪儿的话。既然有人委托,我当然没道理拒绝啰。」
  长枪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偶一为之,像这样的冒险也不赖。」
  正如蜥蜴僧侣所言,这次他们五人要讨伐的对手,是幻化为人的恶魔。
  委托本身平凡无奇,只是要拜托他们调查正在小镇内蔓延的新兴宗教。
  小镇尽管不大,却建有至高神的神殿,结果里头的神器却遗失了。
  委托内容也包含把神器找回来——但假使要问「有哥布林吗?」答案是NO。
  也就是说,这并非剿灭哥布林的任务。
  『既然如此我去杀哥布林。』哥布林杀手这么表示,女神官也低头致歉。
  就算妖精弓手逞强地表示『那我们就三个人上吧!』依然无法否认战力严重不足。
  结果正当众人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长枪手主动出声了。
  就这样幸运地由五人组成一支临时小队,前往镇上展开了调查工作……
  果不其然,被他们发现了掳人、贩毒、窃盗恐吓等罪行,证据确凿。
  况且连至高神神殿遭窃的神器——眼睛形状的青色金刚石都一并搜出,就更加没有狡辩的余地。
  于是众人趁诡异仪式举行时,闯入新兴教团大本营,将教祖逮捕后没多久——
  『UUUUUUU…………!AKAATERRRAAAABBBBB!』
  被金刚石之眼照到的副教祖,果然在众目睽睽下露出了恶魔首脑的真面目。
  最后,褪去画皮袭来的怪物,与冒险者们展开激烈交锋。
  「总之,最后是我的箭给了那家伙致命的一击喔!」
  「是是是。报告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而且已经受理了。」
  对妖精弓手如此主张的证言,柜台小姐仔细抄写下来,整理成正式的资料。
  妖精弓手还不肯罢休地用各种手势动作一遍遍回溯战斗经过。
  对这位年龄随随便便都超过自己两千岁的年长妹妹,柜台小姐觉得怎么看也不会腻。
  「不过,你会不会有点喝多了?」
  「还好啦。没——事没事。才一杯葡萄酒。放心,放心——」
  如此回应的妖精弓手已烂醉如泥。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也罢,就让她体会一下宿醉的经验吧。
  柜台小姐露出苦笑,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她醉倒了就把她扶上二楼,自己也再来一杯。
  她倾斜杯子,用舌尖愉悦地品味葡萄酒,心中突然想起刚才的一句话。
  ——『竞争者太多了』是吗。
  果然和能一起去冒险的女神官不同,处于只能等待状态的她非常不利。
  不过到底谁有利谁不利,丝毫不管这些的「他」极为粗线条,反而是好事。关于这部分,柜台小姐自己也有些反守为攻的措施,一直想加以实行。
  ——只不过,要踏出那一步还是满让人恐惧的……
  冒险者与职员这种关系,意外地令她感到自在。但,两人的关联如果就到这一步为止的话………………
  在视野一隅,长枪手正对她喊着「你有什么烦恼吗!」结果又被魔女随口制止住了。
  唉——柜台小姐不自觉叹了口气,就在这时。
  「——?」
  公会入口的双开式弹簧门,叽一声被推开了。
  紧接着是一阵大剌剌又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妖精弓手的耳朵颤一下竖了起来,就像野兔之类的小动物般,将脸转往声音方向。
  果不其然,在那里出现的是名身上装备看起来未免太过廉价的冒险者。
  就连新人——白瓷等级的冒险者看了都会窃窃私语,那家伙的模样就是如此寒酸。
  然而聚集在这间公会里的人,却绝对不会认错这特异的存在。
  正是哥布林杀手。
  「手续之后办。你去休息。」
  他漠然地说道,女神官则跟在他后头。
  女神官难耐睡意,只见她摇头晃脑并不停揉着眼睛。
  神官们所行使的神迹,是直接对天上诸神请愿,可谓名副其实的『奇迹』。
  这么做对精神上的磨耗并不亚于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战士,令人怀疑这名痩弱的少女是否真有办法撑得住。
  「……好的。呃……」
  「怎么了。」
  「晚安,哥布林杀手先生。」
  点头回应完哥布林杀手的话,女神官就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上楼了。
  确认她不安稳的步伐完全踏上二楼,哥布林杀手才迈出脚步。
  然而看到他笔直走向公会柜台,可就不能再坐视不管。
  「等一下,欧尔克博格,这边这边!」
  尽管喝醉,眼力依然惊人的妖精弓手认出了对方的样子,毫不掩饰地高声喊叫。
  由于她站起身时杯子随手胡乱挥动,洒出来的酒都倒进了长枪手的下酒菜。
  长枪手无奈地咬着逐渐被葡萄酒泡软的坚果,害魔女轻笑出声。
  被叫住的哥布林杀手则走向餐桌,对妖精弓手狼狈的模样打量了一阵子。
  「干么。」
  结果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对看一眼,很自然地耸了耸肩。
  即便刚结束冒险,那家伙还是完全没变,这该说是教人放心吗?
  「哪有什么干么。」
  但妖精弓手似乎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啪啪啪地用力拍桌,翻起白眼朝上瞪着他的铁盔。
  「既然回来了至少跟我打声招呼嘛。」
  「是吗。」
  「就是啦!」
  柜台小姐微笑望着「哼」一声发出粗重鼻息的妖精弓手,若无其事地挪动椅子。
  把空间腾出来后,她顺理成章地招手将哥布林杀手邀来自己旁边入座。
  对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的哥布林杀手,柜台小姐笑咪咪地出声道:
  「辛苦您了,哥布林杀手先生。任务进行得如何?」
  「正要报告。」说完他微微倾斜铁盔。「但你结束工作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
  柜台小姐感到有点生气,因此微微嘟起嘴唇。
  「之前都是由我听您报告,所以还请先知会我。」
  「唔。」
  哥布林杀手绕起手,喃喃自语似的陷入思考。
  「有哥布林。」
  「那个大家都知道啦。」
  长枪手露出悻悻然的表情,吐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他以一副「你根本就不懂」的态度耸耸肩、摇着头。
  「柜台小姐是想知道,你的任务获得了不逊色于我的成果啊。」
  哥布林杀手稍微思索一下才继续说:
  「十五只都杀光了。」
  大概是期待他会说出什么精采的冒险历程,长枪手一听失望地垂下头。
  「喂喂,哥布林杀手。应该还有其他内容可聊吧。」
  魔女恍惚地瞇起眼,并将玻璃杯送到嘴边。
  「不可能,没有,对吗……?」
  「也是,既然啮切丸出马了,铁定有戏看。」
  「毕竟是小鬼杀手兄呐。这次任务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
  「那些家伙,有装备。」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心领神会地相视颔首,哥布林杀手也点点头。
  「被掳走的女孩都没事。」
  「哎呀。」
  柜台小姐惊讶地眨了眨眼。
  「的确值得庆幸没错……但也太稀奇了吧。」
  对她而言,在公会服务五年的资历中,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例子。
  先不论实战经验,至少间接听来的冒险次数,她是所有人当中最多的。
  就算不管这点,剿灭哥布林的任务即使厌烦,也必然会大量接触。
  倘若是还没被掳走或是刚被掳走没多久就罢了,但那些女孩可是被囚禁了半个月。
  「是被视为食物吗……?还是说,高阶种之类的把她们当作人质了呢?」
  「不。」他摇摇头。「她们有受伤,也很害怕。」
  「我记得他们是入侵矿山吧。」
  「原本会锁定矿山袭击就不寻常。」
  「所以说不是为了觅食啰,唔嗯……」
  如此这般,能跟上哥布林杀手对话的,就只有柜台小姐而已。
  柜台小姐对他淡然持续下去的发言逐一点头同意,并用指尖按着嘴唇陷入思考。
  至于一旁的长枪手吵着「我也该去研究哥布林了吗!?」云云,她则毫不在意。
  哥布林之所以会掳走女孩,十之八九是为了繁殖。
  不过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出于寻求慰藉、玩物,或是泄愤的需求。
  正如对人类而言,哥布林是邪恶的存在;对哥布林而言,人类也是无法容忍的对象。
  同样身为女性,柜台小姐知道许多她根本不想听闻也不想记住的悲惨结局。
  因此这次能平安把女孩救出来,光这点或许就值得叫人高兴……
  「……唔嗯,如果报告只有这样,暂时也还无法下定论。」
  柜台小姐歪着脑袋,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厘清的部分,令她难以释怀。
  这点对哥布林杀手来说应该也一样吧。他淡然地续道:
  「口头报告到此为止,之后会整理详细的书面资料。你再确认。」
  「好的。不过我的值班时间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会马上处理。」
  「无妨。」
  「我有意见啦。」
  这时,妖精弓手冷不防插嘴。
  瘫软地趴在桌上的她努力聚焦火热的视线,从下往上瞪着哥布林杀手。
  「……比起报告,更应该先向朋友与同伴打招呼吧——」
  如果是哥布林优先还能理解,妖精弓手轻声补了句。
  只见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
  「露过脸就没必要。」
  「没必要也应该做。」
  「是这样吗。」
  「……毕竟,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吗。」
  被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着。
  「我尽量。」
  「——那就好。」
  大概是终于感到舒坦了,妖精弓手的脸庞彷佛融化般绽放笑容。
  就像在展示她心情好转似的,一对长耳朵不住地摇晃。
  身为超过两千岁的森人,尽管她始终主张自己是成年人,但旁人恐怕难以苟同。
  ——假使上森人就是这副德行,她祖先看到了说不定会哭啊。
  正当矿人道士捻着胡须思索这些事时,柜台小姐迅速展开行动。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探出上身,将手撑在哥布林杀手的膝盖上。
  这一连串动作自然到让人不禁瞠目,而她的表情则是极度认真。
  「对了,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那个、呃,后天,不是要举办收获祭吗?」
  「嗯。」
  嘶——柜台小姐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为了平息悸动,她用手按着秾纤合度的胸部,这么说道:
  「——您有没有安排什么行程呢?」
  现场气氛顿时一变。
  原本就在同一桌的人不说,连周围饮酒胡闹的冒险者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种氛围,就跟踏入迷宫时那种紧迫、高压的精神状态很相似。
  长枪手本来要说「找我找我我闲到爆!」却被魔女用『沉默』强制闭上嘴。
  妖精弓手虽然睁着眼,但脑袋还因酒醉而一片茫然,只冒出了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下,哥布林杀手回答了。
  「……哥布林。」
  「啊,除了哥布林以外的。」
  「……唔。」
  由于这个答案被对方直接排除了,哥布林杀手只好垂下头思索。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他正感到非常困窘。不论如何,这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光景。
  在周围客人屏息以待的关注下,只有柜台小姐脸上的笑容从未变过。
  过了好一会,哥布林杀手才开口:
  「……恐怕,该说没事了,吧。」
  「其实,我从午休以后有半天假可以用。」
  既然这样柜台小姐决定一鼓作气直接冲了。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毕竟这个作战计划是打从祭典的季节来临、当他接下剿灭哥布林的委托时就拟定好的。
  这种时期能轻易请到假,都是托了自己平日努力工作的福。
  喝了酒也有帮助。藉由醉意产生的气势掌握时机,应该不算太差的选择吧。
  「可、可以的话,要、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逛?」
  「……」
  「您、您想想,举办祭典的时候,容易引发各种骚动,对吧?」
  尽管毫无意义,柜台小姐还是忍不住羞赧地玩着手指,并盯着那顶铁盔。
  他总是戴着那顶廉价的铁盔,从不露出底下表情。
  因此除了在心脏狂跳的状态下尖起嗓子、拼命跟他说话外,没有其他表达心意的手段。
  对柜台小姐来说,当下的一秒宛如一分钟,甚至一小时那么长。在漫长的沉默过后——
  「……好吧。」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尽管是淡漠又不带感情的回答,但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
  「毕竟平常受你照顾。」
  「啊,是、是的。」
  柜台小姐回了句也谢谢您并低下头,麻花辫顺势跳了一下,在背后摇晃。
  ——咦,跟对方道谢好像有点怪怪的吧?
  这番疑惑快速闪过,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将身体完全交由此刻在胸中迅速膨胀的喜悦才是正解。
  「啊,对、对了!哥布林杀手先生,您想吃点什么吗?」
  「不,不用。」
  哥布林杀手恍惚地摇摇头,从椅子上起身。
  一如往常用熟练的动作检查完盔铠剑盾护手,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报告结束,今天该回去了。」
  「喔喔,这、这样呀。」
  柜台小姐虽然有些遗憾,却又因为这很像他的回答而感到满足,心情十分不可思议。
  「收获祭那天,正午,广场。这样可以吗。」
  「好!」
  「明白了。」
  点过头后,哥布林杀手转身环视众人一圈。
  「你们呢?」
  因为这句话而抱头苦恼的,并非只有柜台小姐一个。
  她露出一脸「真没办法」的表情,彷佛内心充满了无奈。
  至于蜥蜴僧侣跟矿人道士,也双双无计可施地抱头苦思。
  他们伤脑筋地耸了耸肩,不过认真替柜台小姐助攻一下也没损失。
  「贫僧那天,打算和术师先生边溜达边买些东西吃。」
  「没错没错。我早就想跟长鳞片的好好比拼一下酒量,那天是个好机会。」
  矿人道士砰地拍了一下肚子,带着一脸笑意摇了摇趴在桌上的妖精弓手背部。
  「长耳朵,你也来吧。真要说起来,矿人跟森人长年都是一起混的。」
  「咦咦……」她发出不满之声,模样就像刚睡醒的小孩,声音缺乏抑扬顿挫。
  「来呗,请你喝一杯绝对没问题。」
  「……那我就去。」
  「是吗。」
  对这三人的反应,哥布林杀手还是像以前一样淡然响应,接着作势离席。
  长枪手本来好像有话想说,但只能无声地动着嘴,魔女则代言道:「我们这边有约(date)了」。
  「那,我回去了。」
  没什么道别的话,就跟之前一样。
  从公会柜台附近抓来一位职员做完报告,他便步出屋外。
  他大剌剌而不加修饰的脚步毫无凌乱之兆,这点也完全没变。
  真是个奇怪的冒险者。
  对着那名副其实的怪人背影,所有人都以无言的眼神目送。
  「……该怎么说呢。」
  蜥蜴僧侣似乎很感佩地叹了口气。
  「刚才那一刺(Sting)还真犀利啊。」
  「欸,欸嘿嘿……能、能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呢。」
  害臊的柜台小姐脸红了,用手指拨弄自己的麻花辫。
  至于魔女正随手抚摸着如槁木死灰般的长枪手,以笑容说了声「是呀」。
  「你很努力……嘛,嗯。」
  「努力归努力啦,但对方是啮切丸可就……」
  矿人道士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块铁砧,应该多跟人家学学啊。」
  「……吵死人了,少烦我。」
  动作十分迟缓地,妖精弓手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脸抬起来,狠狠瞪向矿人道士。
  「我只是想找那个笨蛋一起去冒险罢了。别把我算进去。」
  「但就连这点都失败啦……」
  「呜、呜咕咕咕咕……」
  「算了,来吧。再喝再喝。」
  她的杯子,又被添进了满满的葡萄酒。
  妖精弓手白眼睨着矿人道士,最后才微微点头,将杯子凑到嘴边。
  柜台小姐观察对方反应,此时满怀歉意地垂下眉尾出声道:
  「呃,那个……对、对不起啰?」
  「没关系啦,我又没差。刚才不是说过了?我才没那个意思呢。」
  妖精弓手双手捧着杯子,浅啜着杯中的酒,同时看向柜台小姐。
  「问你喔。」
  「是?」
  「……我也可以用『除了哥布林以外』那一招吗?」

  §

  哥布林杀手走出公会,立刻被甘美的香气所包围。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正思索的时候一阵凉风袭过,香气随即被吹散。日落后,白天的暖意就像作梦一样消失无踪。
  夜色逼人。仰望寒冷的天空,星星耀眼地闪烁着。
  彷佛跟人们约定好会丰收似的,总觉得双月的光辉带有金属般的无机。
  「唔。」
  入秋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收成后,哥布林袭击村子的事件也会变多吧。
  春天有春天、夏天有夏天、冬天有冬天,而秋天也有秋天的战斗方式,如此罢了。
  望向小镇,街上已陷入一片寂静。
  为了祭典准备的旗帜与旗杆,还有用木头搭建的塔等等,在地面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
  彷佛钻越这些黑影的缝隙,哥布林杀手走了过去。
  尽管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小巷,在通过阴暗处时,他还是会反射性地紧握拳头。
  就算幽暗中没有东西在蠢动,哥布林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也没人敢保证。
  躲在那个掩蔽物后应该不错。假使从那边冲出来的话该怎么对付。
  就算随时做好准备,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但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哥布林杀手认为自己非常懂得这样的道理。
  「啊,找到了找到了。」
  因此即便有个声音突然亲密地叫住他,他也毫无惊讶之色。
  那是亲切而亢奋的说话声。与夜晚的街道不太相称,不,反过来说这种开朗才是此刻最需要的。
  「怎么。」哥布林杀手道。「来接我吗。」
  不必确认来者身分,一定是牧牛妹。
  「嘿嘿——」笑逐颜开的她挺起胸膛,以轻盈的小跑步朝这边奔来。
  「虽然想说那是当然的啰,不过我偶尔也会为了工作来镇上呀。」
  「是吗。」
  「就是那样没错。」
  那顶脏污的铁盔,仔细打量着她点头时的脸庞。
  「送货?」
  「不是。」
  牧牛妹左右摇摇头。
  「来做买卖。因为是跟钱有关的事,舅舅(注1)叫我也要多少学一点,所以才派我出来。」
  (注1 原译「叔叔」,自本集起修正为「舅舅」。)
  哥布林杀手又说了声「是吗」并点点头。
  太阳西沉,街道昏暗,人类活动的气息少了,夜色愈发浓郁。而镇门之外的道路更是如此。
  「……回去吧。」
  「嗯,走吧。」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配合彼此的步调前进。
  石板地上拖出长长的黑影,双方都不发一言,继续踏着回家的路。
  虽然没有加紧脚步,但反过来说他们也没有刻意放缓速度。
  至于没有对话这点,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仍令人感到舒服。
  「啊……」
  咻。此时恰好有阵凉风吹过,送来了某种甘美的香味。
  哥布林杀手一直试图回忆起这是何种气味,却一直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伴随着风的吹送,一片花瓣轻飘飘地在空中描绘出弧线坠落。
  哥布林杀手仰头注视,那花瓣来自一朵妆点树木的金色花朵。
  「啊啊,金木樨。」
  牧牛妹也跟着仰头,彷佛十分眩目地瞇起眼,用手遮着透过缝隙观看。
  「已经开了呀。原来又到了这个季节呢。」
  ——所以那是花香吗。
  终于搞懂的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句「原来如此」。
  跟淡黄色的花瓣放在一起比较,原本冷冽的满月看起来温暖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随后,当他再度迈出步伐时,左手忽然被柔软的物体包覆住。
  牧牛妹的右手,牵起了套在皮护手里的哥布林杀手的左手。
  她脸上微微泛出红晕,彷佛很害羞地别开目光。
  「那个,望着上面走路,很危险唷……因为现在很暗嘛?」
  「啊,你不喜欢这样吗?」
  哥布林杀手的沉默究竟该如何解读呢?她倏地把脸凑过去观察。
  表情被铁盔遮住的哥布林杀手,过了一会后才缓缓摇头。
  「……不会。」
  「……钦嘿嘿。」
  就这样,牧牛妹径自拉起哥布林杀手的手走了起来。
  体温逐渐穿越防具传了过来。紧握彼此的手,哥布林杀手也继续跟随她。
  牧牛妹则微微转头,仰望他的侧脸。
  「话说回来,那个——」
  「怎么了。」
  「金木樨的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花语。」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个词汇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喃喃着复诵了一遍。
  「不,不知道。」
  「这样的话,你找时间去调查一下比较好唷。」
  那副口吻,与想装大人的小朋友十分相似。
  牧牛妹有点得意地「呵呵」一声,脸上绽放笑容,并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
  「因为我个人认为,这种花很适合你呢。」
  「……我会记得。」
  哥布林杀手慎重地颔首,牧牛妹也「嗯」地点点头。
  ——可以趁现在说出口吗?
  当下的气氛也够融洽,牧牛妹心想。
  就算戴着铁盔,只要用对方法,他这个人大致上还算好懂。
  然而偶尔还是有意外顽固之处,所以遇到那种情况就得智取才行。
  「……今年的祭典,也快到了,应该说,就是后天了呢。」
  「嗯。」
  哥布林杀手有点恍惚地点头。
  「我也被约了。」
  「唔欸!?」
  牧牛妹不小心发出怪叫。
  「怎么了。」
  「咦,没事,呃……是谁约你?约你做什么呢?」
  「柜台小姐。公会的。你认识吧?」
  听哥布林杀手这么说,牧牛妹默默点头。
  柜台小姐。身材姣好,工作认真又很细心,是位成熟的女性。
  「没理由拒绝。我试过约其他人,但大家似乎各有安排。」
  牧牛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啊、啊哈哈哈……」
  牧牛妹为了掩饰尴尬,用空着的左手拨弄头发。
  ——哎呀呀。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也不知究竟明不明白牧牛妹的心声,哥布林杀手只是淡然地重复问道。
  「什么事。」
  「……不。没事没事。」
  牧牛妹缓缓摇着头。
  没有,没什么,没啥大不了的。嗯。没事,没事才对。
  只不过是自己煞费苦心的盘算落空罢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把邀约的话语说出来好像也没意义,但问问看不是什么罪过吧。
  「其实,我也想找你一起去逛逛——就这样。」
  「是吗。」
  「嗯。」
  他点点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地面不知不觉从镇上的石板路变成泥径,两人已通过大门来到郊外了。
  春天时这座山丘开满了怒放的雏菊,也是冒险者们与小鬼激战的场所。
  如今则化为一大片为了过冬而种植的牧草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响着。
  竖起耳朵,可以听见「哩——哩——」的微弱虫鸣。他身边则是青梅竹马的呼吸声。
  尽管气候越来越冷,但还没到吐息会变成白雾的程度。
  「……欸。」
  「什么事。」
  「你们约的时间,是从几点开始?」
  「下午。」
  终于,牧场的点点灯火从远方映入眼帘。
  哥布林杀手的双眼——铁盔——依然向前,静静地这么答道。
  牧牛妹听完则喃喃应了句「是吗」,将颤抖的手微微贴向胸口。
  「那么……如果我说把上午的时间给我,可以吗?」
  「可以啊。」
  「咦——?」
  本以为会被拒绝的牧牛妹,不由得愕然地望向哥布林杀手的侧脸。
  脏污铁盔融入了夜晚的幽暗中,实在很难判断他的反应。
  而他的回应也一样,真正的想法究竟如何始终很嗳昧。
  才刚说他应该算是个好懂的人——结果接受了邀约却没有显露内心意愿?
  牧牛妹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就好了。
  「真、真的?」
  「为何要骗你。」
  他如此断定的口吻毫无半点迟疑。
  当然他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男人,牧牛妹早就明白这点。
  「可、可是……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
  哥布林杀手面对她不安的疑问,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提的人是你吧。」
  「唔……那、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没意见。」
  「太棒了!」
  听了他一连串淡淡的响应,牧牛妹这才终于忍不住大声欢呼。
  她轻盈地跳着,连丰满的胸部也随之摇晃,一个转身绕到他面前。
  「那就这么约定啰。祭典那天,从早上开始。」
  「嗯。」
  哥布林杀手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的歪着脑袋。
  「有那么开心吗?」
  「那还用说!真是的。」
  这种事又何必再问呢,牧牛妹以满满的笑容回应。
  「跟你一起去逛祭典,距离上次已经相隔十年之久了耶!」
  「这么久、吗?」
  「就是这么久。」
  「……是吗。」
  哥布林杀手这时,用异样严肃的态度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
  炖浓汤的香气微微飘送过来。
  这是假装有事要办、其实是出门去接他之前,预先在厨房准备好的。
  而家已近在眼前了。


  间章 「意外烦人的女人的故事」

  真是的,受不了。
  最近都没办法好好休息,脸颊也一直是蔷薇色,简直累煞人也。
  请至少让精神稍稍专注一下吧。
  在卧榻上滚来滚去、随意晃动四肢……
  都几岁的人了?这样子很不庄重喔。拜托,别闹别扭啦。
  真是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大主教大人的职务可谓牵一发动全身吧?
  所以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跑去祭典上玩乐啊。
  此外好比之前的邪教教团善后事宜,神秘的崩塌等等,还有各种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呢……
  说真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郊外居然会发生爆炸。而且还是两个地点!真讨厌,如此不平静的气氛。这阵子究竟是怎么了嘛。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至高神的神威。所以请绷紧神经吧。
  来,去洗把脸,把头发梳整齐,化个妆,将仪容整理好。
  因为今天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要来,所以千万不能马虎喔?
  你看最近交付委托的那位先生,也是非常热中工作的好榜样不是吗。
  这点可是很重要的喔。脚踏实地,苦干实干……
  ……啊,终于振作起精神了呢。
  唔呼呼呼。没错没错。这样就对了。
  假使真的有很介意的事,写封信过去也可以吧?我愿意代笔。
  你瞧,准备一张仿古风以焚香熏蒸过的信纸,再用崭新的墨水书写。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斗志。只要加点情趣,工作起来也会更有干劲呢。
  何况今天的访客……是的,就是那三位大人。
  怎么,你想想,那场祭典不是要举行仪式吗?
  表达一下你想参观地母神的祀事之类的,请对方写封介绍书也可以啊。
  ……啊啊,不行啦。拜托,请别再闹别扭了。妆都糊掉了……
  真是的,受不了!你这样也能算是被誉为剑之圣女的人物吗!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2:46 编辑


  第2章 『前夜祭』

  哥布林杀手的一天开始得很早。
  他总在黎明前就起床出门,穿好装备,巡视牧场周边。
  昏暗的天色恰好能用来训练夜视能力。
  尤其正值夏天结束的初秋时分,黎明前又暗又冷。
  对他来说——此外对哥布林也一样,这都是盼望已久的时节。
  在沁凉入骨的空气中,他将时间耗费在训练与警戒上,直到地平线露出鱼肚白为止。
  对着地面,他定睛凝视,手上拿着武具,一步一步不敢大意。
  即使下一秒钟哥布林突然现身,想必他也能不慌不忙地给予冷静而残酷的制裁。
  他行事就是如此彻底到给人这种印象,或者该说,成为一个符合这种形象的人,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早安——今天也很冷耶。」
  黎明一到,鸡鸣声响,青梅竹马的她也起床了。
  尽管嘴里叫着好冷好冷,她的打扮却只是在内衣上披了一条床单。
  丰满的胸口毫不吝啬地从窗口探出来见人,会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会感冒喔。」
  瞥了一眼立刻别开视线,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将拔出的剑收回去。
  「别看我这样,人家可是好好锻炼过所以没问题的啦。很快就可以吃早饭啰。」
  「不……」
  他做出竖耳倾听的动作微微歪着脖子,彷佛略略想了想。
  「有件事要先处理。」
  「啊,是喔?」
  「你先吃,别管我。还有……」
  哥布林杀手稍稍思索了一下,结果还是用跟平日一样的语调说:
  「我今天会晚回来。」
  「……嗯,我明白了。」
  牧牛妹有点遗憾地嘟起嘴,不过脸上很快又浮现笑容。
  「吃完以后,餐具要收拾好唷。」
  「知道。」
  他挥挥手将视线从缩回窗户内的她身上移开,接下来的目标则是储物间。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现在正被闲置、类似仓库的隔间,被他暂时借去用罢
  叽一声将门推开,他踏进了仓库内。
  地板挤满不知名的装备与小道具,他将杂乱的物品推开,腾出空间。
  好不容易空出位置后他才坐下,将腰带上的剑取下,并翻出磨刀石。
  哥布林杀手透过昏暗的光线观察,剑身歪斜、剑刃损毁,还冒出了铁锈。
  一把剑会因血脂而变钝,连砍杀五人都难——这句话经常听说。一点也不错。
  优秀的厨师就算整天待在厨房工作,也得找机会一遍又一遍地把刀重新磨利吧?
  换作势战斗的专家、大师,那怕曾斩过上百人,道理也相同。剑这种东西,充其量只是切某种肉的菜刀。
  只不过在混战中挥舞时,情况又截然不同了。
  有时甚至还得从小鬼手中夺过粗制滥造的武器使用。
  对他而言,不管武器防具或消耗品,只要有必要就得从敌人那抢来。
  「……」
  即便如此,也绝不能成为疏于检整装备的借口。
  哥布林杀手首先从打磨佩剑着手。
  去除铁锈,将歪斜处敲正,而缺损的刃则用磨刀石修整平顺。
  俗话说,会弯但不会断的剑就是好剑。
  不过以手中这把剑的情况来说,单纯只是打造它的公会工匠手艺不错罢了。
  他很清楚这并非什么无铭宝剑,只是大量生产的简陋制品,正因如此,他才能毫不犹豫地用过就丢。
  「接下来。」
  将剑收进鞘内后,哥布林杀手取出下一件装备。
  盾与铁盔、皮铠方面要说是很幸运吗,先前已经在水之都修缮完毕了。
  尽管没打算特别珍惜地长久使用下去,但仍值得感谢。
  因此前述三项只要稍微擦洗、保养一下就结束了,重点摆在靴子上。
  果然这双鞋也不是什么特别订制品,只是随处可取得的平凡配件……
  但却能帮他在洞窟或原野上走动、奔跑、跳跃,甚至将敌人踩烂踢碎,是极其重要的装备。
  万一被泥泞、水洼绊住脚步怎么得了,若中的是『泥陷阱(Snare)』还另当别论。
  他检查靴底的止滑沟纹,将卡在里头的土块剔除后擦干净。
  之后也确认了鞋带的状况,因为已明显脱线便抽了下来,换了条新的。
  光是这样就能降低因倒霉而滑倒的机率,没有理由不做。
  此外还有袜子。这部分也不能疏忽。
  长时间的跋涉,或在不平整的地面与湿地移动时,就必须防止脚掌与靴子过度摩擦造成负担。
  他的师父对鞋袜并不执着,不过那是因为师父身为圃人之故。
  圃人赤脚走路才是常态,换言之最棒的鞋子早已长在他们身上。
  只要能在行进时保持安静,不论何种地面都不至于滑倒,穿什么都毋须太过担心。
  自己也该学习才对,哥布林杀手时常想道。
  「那么。」
  装备全都检查完一遍后,哥布林杀手缓缓起身。
  蓦然回头,棚架上有个玩意滚落地面,原来是一顶覆盖着红黑色锈斑的铁盔。
  这是以前用过的玩意。哥布林杀手弯腰拾起,将其放回棚架原本的位置。
  既然都将整套工具摆出来了,干脆顺便把农具也整修一下吧。
  思及此,他便打算直接拿起磨刀石等器具走出仓库,结果门口却伫立着一个人影。
  「……你真有精神啊。」
  「……是。」
  在一大清早澄净到有些冷冽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紫烟的芳香。
  仔细一看,原来是牧场主人倚在墙边,正呼噜呼噜地抽着烟斗。
  对方严肃的脸孔表情不善,哥布林杀手微微垂下铁盔。
  「早安。」
  早——牧场主人以冷漠的语调回了一句。
  「听说你跟她约好,要去逛祭典是吗。」
  「是。」
  「……关于这件事,我应不应该代替她的父亲发发脾气?」
  与哥布林杀手视线交会时,牧场主人不怀好意地这么说,随即笑了。
  这个人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吗,哥布林杀手此刻才突然怀疑起来。
  只见对方再度绷紧脸,啪沙啪沙地用力搔着微秃的脑袋。
  实在是不太想讲这个——牧场主人如此低喃着,不知究竟在对谁说。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不过可别随便玩弄人家的感情。」
  「是。」
  「我听说,你周围有许多女性……嗯,我懂。你不是会因此沾沾自喜的个性。」
  「是。」
  「关于这点,那丫头是否真的不在意呢……多少顾虑一下她的心情吧。」
  「……是。」
  看见哥布林杀手慎重地点点头,牧场主人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
  「明白就好。不,等等……」
  牧场主人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以讶异的视线盯着他的铁盔。
  「……你真的一直都明白吗?」
  「有想过。」哥布林杀手答道。「但没自信。」
  听了这番话,牧场主人用拇指揉了揉眉心。
  「……待会,你打算做什么?」
  「把农具保养好,就去镇上买东西。」
  「是吗……」
  牧场主人举止粗野地咬住烟斗的一端,闭起眼。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终于发出的说话声,就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既然如此,至少先吃过早饭再去吧。」
  「……」
  「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亲手做的。」
  「是。」
  「难得的休假……别把自己逼太紧啊。」
  「是。不过……」
  似乎显得有点困惑,哥布林杀手欲言又止。
  「我其实,不太清楚,休假是什么。」
  哥布林杀手,并没有忘记把餐具收拾好。

  §

  那是一件内衣。
  不,更正确地说,是一套宛如内衣的铠甲。
  整套只包含护胸、护手以及下腹部的铠甲。以分类而言应该算轻甲。就方便活动的角度看,板甲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而这套装甲本身的曲线也设计得十分优美,说得上是既精巧又坚固。关于这部分,原来如此,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然而它的问题在于……首先,保护到的部位太少。
  毕竟只有胸部——更正确地说是乳房,以及下腹部能获得防护。

  即便附有护肩,但真正的问题不在那里。
  如果使用者的肚子遭受来自正面的一击会如何呢?内脏应该会喷出来吧。
  或是背部遭人砍了一刀,光是这样就难保不会身负致命伤。
  啊,不过,方便直接处理伤口应该也算它的优点吧。
  又或者这套装甲的目的,就是让使用者做好绝不能受伤的觉悟也说不定。
  然而追根究柢,直接在赤裸的肌肤上穿这个好像就不太对吧?
  在底下套件炼甲或内甲不是更妥当吗。
  只要这么搭配,问题就一举解决了。
  「……不不不不,千万不可以。」
  「为何。」
  「要是把肌肤遮住,就无法释放女性的魅——」
  这时正在说话的女骑士视线,移向了就站在一旁的脏兮兮战士。
  「呃,哥布林杀手!?」
  「是我。」
  他点点头。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的一隅——武具店。
  大量装备堆积如山。内部还有工坊,师傅与助手正咚咚咚地挥打锤子。
  哥布林杀手每次调度装备都会造访这里,但遇到女骑士还是头一遭。
  毕竟骑士喜好的装备,不管是板甲也好、剑盾也罢,都不是随便就能购得的平项。
  然而身着重装担任前锋的她,如今却像这样站在一套轻铠前烦恼。
  「你打算换轻装吗。」
  「不,呃,也不是那样啦……」
  她平日凛然的气息消失无踪。
  女骑士扭扭捏捏地支吾其词,然后狠狠对站在一旁的哥布林杀手白了一眼。
  「应该说,看到你的尊容我就一点都不想穿皮甲了。」
  「是吗?」
  哥布林杀手微微歪着脑袋。他那一身装扮,一言以蔽之就是邋遢寒酸。
  脏污皮甲搭配炼甲,此外就是一顶完全盖住脸的廉价铁盔。
  当然,用油脂(Wax)反复煮过多次的皮革硬度,绝对不能小觑。
  且与金属铠相比,皮甲要来得轻巧多了。只要仔细调整过再穿上,还能同时保持身躯灵活。
  而头盔虽是不论新手老手多数人都讨厌的装备,却能避免头部遭受意外袭击。
  再搭配套在底下的炼甲,原来如此,即使在狭窄幽暗的场所跟小鬼战斗也不必担心。
  「多少处理一下,呃,该怎么说呢。」
  女骑士好像有些意见,从头到脚依序打量了哥布林杀手的尊容一遍。
  「稍微打磨清洗干净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此外全身沾黏的那种红黑色污渍要是能弄掉就更好了。然而——
  「这是故意的。」
  哥布林杀手以淡然的语调响应,好像还有点自豪的样子。
  「变得和小鬼一样臭,就不会被他们察觉。」
  「……至少身体要保持干净吧。」
  「嗯。」
  哥布林杀手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然有人会发脾气。」
  这句恐怕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令女骑士无言地仰天一望,彷佛在向神祈祷。
  当然她并未获得神谕(Handout)。她的悲愿想必被神狠狠地揉烂扔掉了不会错。
  ——还是别再继续追究吧。
  「……话说,那你又是来买什么的?」
  「木桩和绳索两捆。还有铁丝、木材一类。此外也需要弄把新的圆铲(Scoop)啊。」
  「……」女骑士不自觉咕哝着。「你说什么?」
  「木桩和绳索两捆。还有铁丝、木材一类。此外也需要弄把新的圆铲(Scoop)。」
  「冒险为何要用到这些?」
  「冒险用不到。」
  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剿灭哥布林用得到。」
  唉——不必说,女骑士听了只能深深叹口气。
  到头来哥布林杀手并不怎么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兴致勃勃地观察那套铠甲。
  由于分成上下两部分,跟内衣没啥两样,是套让人很难以铠甲称之的罕见逸品。
  「这是什么,部位铠吗。」
  「以分类而言应该算吧。」
  女骑士虽然姑且同意了,但仍觉得哥布林杀手根本没搞懂。
  不论怎么看,这都超越了『部位铠』的范畴,只是一套装甲过分单薄的装备。
  如果有人穿上它去冒险,甚至跟怪物战斗,铁定是精神不正常。
  不,假如是具备某种程度以上技巧的轻装战士,或许不成问题?
  否则就是给后卫……例如魔法师、盗贼,或由僧侣穿戴,可能刚刚好也说不定。
  哥布林杀手想到这,缓缓摇头。
  「我难以苟同。」
  「……就是那个啦。在当冒险者的女孩子都会遇到的,你懂吧。」
  犹如在解答哥布林杀手的疑问般,女骑士开口道。
  她满脸通红别开视线,语调也吞吞吐吐。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适合结婚的对象,呃,太少了呀。」
  哥布林杀手微微歪着头。
  至少这位女骑士的外貌,以美丽动人来形容并不为过。
  闪闪发亮的金发。细长的眼阵。五官整体也很端正,而皮肤应该有好好保养,感觉很光滑。
  如果换上一套晚礼服,要说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一定也没多少人会怀疑。
  然而她却回了句「就是这样」。想必所言不虚。
  「那个,你自己想想看。男性冒险者如果拯救了村姑还是公主之类的,不是常会跟对方互许终身?」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说完,哥布林杀手的铁盔突然歪了一下。
  他回忆起小时候,好像有听过类似的故事。
  骑士击败龙拯救公主。把公主带回城堡后,骑士却拒绝继承王位,再度前往远方冒险。
  结果在无比遥远的异国之土,骑士与公主结合,建立起新的国度。
  「……嗯,就当你说得对。」
  他就像在解谜(Riddle)似的,以小心翼翼的慎重口气问。
  「所以又如何?」
  「被留下来的女性冒险者该怎么办嘛。」
  女骑士露出了极度沮丧的表情。
  「唔。」
  哥布林杀手双臂交抱,微微发出咕哝声。
  「跟其他同伴结婚应该可行。」
  「我知道几支因为恋爱纠纷而崩溃全灭的小队。」
  「那还真可怕。」
  的确如此。
  哥布林杀手极为认真地表示同意。
  他有时会看到女性成员很多的小队,但大多都会伴随着一堆麻烦。
  ——不,假如全都是女性,小队气氛反而会不错的样子。
  他记得以前曾听某处的女部落战士(Amazones)这么提过。
  当时他觉得这情报跟剿灭哥布林毫无关联,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要问清楚点才对。
  如今他自己的小队也加入了两位女性。已经不能说是无关了。
  「那么,去外面找对象就可以了吧。」
  姑且不想别的,先顾好眼前的谈话对象。哥布林杀手试图以实际的观点建议对方。
  结果女骑士却摆出彷佛世界末日的表情,浮现自暴自弃的笑容。
  「……一刀砍死巨人或龙的女人,会有男人喜欢吗?」
  「没有吗?」
  「……那你觉得这样的女性如何?」
  「很可靠。」
  「……不,你搞错我的意思了。」
  女骑士狐疑地瞥了哥布林杀手一眼,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哎,算了,以我的情况,是没有向外发展的打算啦……」
  坐立难安、举止失常的她,视线正不安地四处游移着。
  「……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我只希望能稍微展示一下自己没那么强悍的面……就这样。」
  「嗯。」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就连哥布林杀手也猜想得出来。
  她指的就是和她组队的重装战士——重战士。
  那张常亲切地照顾年轻人的严整五官,浮现在哥布林杀手脑海。
  「他吗。」
  「……嗯。」
  女骑士微微点头的动作,就像位纯真稚嫩的少女。
  ——不。
  哥布林杀手轻轻吐了口气。
  ——平常那副凛然姿态让人以为她很年长,搞不好她其实意外年轻?
  真没办法。
  「你不是说跟队友恋爱容易添乱?」
  「也、也要看时间和场合啦!」
  「是吗。」
  「……喂,那个,哥布林杀手。呃,我有件事要不顾面子问你……」
  女骑士欲言又止,因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害羞到面红耳赤。
  「如果我换上这套……你认为,可以吸引那家伙吗?」
  「在你问我这种事时,就会被人怀疑有毛病吧。」
  「呜咕——」
  在内衣铠(Bikini armor)前,女骑士不由得反仰上半身。
  能给铜墙铁壁的她致命一击(Critical hit),这情形还真不常见。
  「况且真要奇袭,应该换个手段。」
  「……你说什么?」
  然而,假使这点程度就令她动弹不得,可就有损肉盾(Tank)之名了。
  听了哥布林杀手这番话,女骑士讶异地挺直身子。
  「使用类似的方法,效果会减低。虽然这是指剿灭哥布林的场合。」
  「……我又不是在问你哥布林的事。」
  女骑士不悦地撇开头,不过最后还是半瞇着眼死瞪着那顶铁盔。
  只见哥布林杀手双臂交迭想了一会,才淡然接下去说。



  到头来,除了自己的经验谈也找不到其他建言了。
  「换作服装,你平常就一直穿着铠甲。跳脱铠甲,穿便服吧。」
  「唔,嗯,便服吗………………我、我懂了……我会考虑的。」
  「是吗。」
  「嗯。呃,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无妨。」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因为是同行。」
  这句话,让女骑士瞪大眼睛眨了眨。
  「……你这家伙,既偏执,又顽固,还是个怪胎。」
  「是吗。」
  「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人。」
  女骑士微微一笑,最后这句话才堪称奇袭。
  她说了声「那先这样」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哥布林杀手无言地愣在原地。

  

  「咯、咯咯咯……搞什么,结果你这家伙还颇受欢迎不是吗。」
  一阵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哑老翁笑声,吸引哥布林杀手往工坊回过头。
  对方到底偷听多久了呢?容貌会让人误以为是矿人的老爷爷自店内走出来。
  哥布林杀手将先前的谈话抛诸脑后,直接跨大步走过去。
  「我要买木桩,还有——」
  「你以为我聋啦?东西已经打包好了。喂,小子,快帮客人把货拿出来!」
  「是!」
  一名少年学徒在师傅的骂声下惊慌失措,急忙抱起木桩铁丝等物品,辛苦送到了柜台这边。
  「谢了。」
  哥布林杀手轻声致意,便开始一一检查商品。
  只要跟这间工坊订购东西,他们便会从别处帮忙进货。
  仔细全数确认过后,他满意地抱起大部分货物。
  体积较大的圆铲则用肩膀扛着,再将其余物品挂在上头。
  把装备的体积缩小再加以搬运,也是冒险者的必备技能。
  「不过你这家伙,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跟人家混熟啊。」
  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取出钱包,将货币叮叮当当并排在柜台上。
  老翁则以肥厚的指尖一边计算一边把钱拨入柜台内侧,眼睛瞇到了皱纹的缝隙里。
  「是吗?」
  「是啊。」
  「是吗。」
  「就是。」
  老翁皱巴巴的脸咧开一笑,语调就好像家中长辈在吐槽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的糗事似的。
  「当你还是十五岁的小鬼跑来我这买些寒酸装备时,我还以为之后再也不会见到你咧。」
  「以性价比来思考,那是最佳选择。」
  「之后每次都以为你赚了一笔才来采购,结果老是挑些相同的货色当消耗品。」稍微长进点,偶尔给我买把上等的剑啊——老翁悻悻然说着。
  但哥布林杀手没有回答。
  因为他坚信,想剿灭哥布林,没有比那些更好的装备了。
  假使这世上真有一把专杀小鬼的魔剑,恐怕他也不会想去使用它。
  「也罢。」
  独自发完一遍牢骚的老翁,一副已经厌倦的模样在柜台支着脸颊。
  「所以呢,还想顺便买点啥吗?我这里刚好有罕见的商品喔。」
  「是什么。」
  「我试着打造了南洋式的飞刀。」
  「哦——」
  哥布林杀手无意间低吟一声。老翁并没有错过他的反应。
  「喔,上钩了啊」老爷爷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不听对方回答就转过身。
  他自棚架取下一把形状异样的小刀,重重搁在柜台上。
  老实说,这还真是把奇形怪状的短剑。
  从握柄分出去的刀身共有三片,简直就像枝叶般弯弯曲曲地延展出去。
  这武器恐怕不适合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除了投掷以外没有其他用途吧。
  然而它又很明显是把匕首,总体而言并非正统的武器。
  「我稍微下了点工夫。你觉得呢?」
  哥布林杀手抄起这把妖气冲天的家伙,试着摆出架势,轻轻挥动,最后终于点点头。
  「哥布林一定学不会用这个。」
  「你那什么比较对象啊。」
  「……优点是?」
  老翁变得一脸严肃。
  但能说明自己的杰作或许还是很令老翁开心,尽管紧绷着脸,却忍不住欣喜地探出身子。
  「看起来怪模怪样,其实它依然算是把剑。」
  只见老翁以长年经历锻造工作形成的粗糙手指,指着这分岔成三刃的钢铁。
  「扔出去会旋转,让它能保持安定的轨迹,射程也更远。比起突刺,手感更像是斩击。」
  「跟东洋的手里剑很像。」
  「那是刺伤对手用的武器吧。况且那个根本没有握柄。」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用手指滑过卍字形的刀身。
  至少他觉得还不差。带在身上也不会有损失。
  「那,我买一把。」
  「多谢惠顾。金币五……不,算你四枚好了。」
  对投掷用的小刀来说,这金额有点贵,但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地付了钱。柜台又摆上新的金币,老翁也不检查其真伪就收到柜台内侧。
  这位执着于狩猎小鬼的年轻人,比起什么传说之剑更喜欢这类装备。
  如果对上门五年的常客都无法掌握其喜好的话,生意恐怕无法长久维持下去。
  甚至老翁根本难以想象,这名偏执狂男子试图掩饰自己支付伪币的糗态。
  「剩下就是卷轴(Scroll)类。如果有货请帮忙保留。」
  哥布林杀手将卍字形的飞刀吊挂在腰带的背后。
  为了避免与杂物袋相撞,他还练了几次反手拔刀,以调整位置。
  等到他隐约显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后,老翁才刻意用冷淡的口吻说:
  「嗯。知道了,就照之前那样。因为进货数量本来就少嘛。还有其他需要的?」
  「唔。」
  等飞刀吊挂的位置终于可以接受后,哥布林杀手彷佛突然想起似的说道:
  「……或许需要鱼干类的东西。」
  「那玩意武具店怎么可能有嘛。」
  「是吗?」
  铁盔无表情地歪了歪。老翁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脾性,但这家伙的要求还真是越来越怪。
  「……如果是要能保久的食物,倒是有其他的。」
  「那么请送两、三桶到牧场来。」
  「桶装喔?我这可不是食品批发商啊。」
  老翁嘴里一边碎念一边取出账簿,舔了舔尖笔开始写下订单。

  §

  等采购结束,哥布林杀手就像平常那样踏着大剌剌的脚步离开工坊。
  他迈向公会柜台的软木告示板,彻底检视张贴出来的委托。
  已经有其他冒险者把委托挑走了。告示板上有被撕去的纸张碎片。
  包括龙的难题、未知遗迹的调查、巨魔(那是啥)、前往大森林采集等。
  还有秘宝探索、住在古城的吸血鬼(这有听过)、驱除下水道的老鼠,以及讨伐强盗。
  他的视线还扫过了邪教、魔神、恶魔(Demon)的讨伐与调查,以及相关资料搜集等。
  从左上第一张看到右上,目光依序浏览过一遍,最后抵达告示板的右下角。
  就这样重复了两、三遍,哥布林杀手终于得出结论。
  「……今天没有啊。」
  偶尔也会遇到这种罕见的情况。
  即便是哥布林,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不看状况就任意冒出来。
  他望向柜台那边,柜台小姐也不见踪影。
  「……唔。」
  尽管微微发出感叹声,哥布林杀手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向柜台。
  他在那边左右转动铁盔,注视那些好像很闲的其余职员。
  「喂。」
  「哇,咦,啊……!?」
  被吓到的那名职员,把藏在账簿后头偷看的书都掉在地上了。
  立刻装作没事的样子把书拾起,那位职员——监督官的表情随即放松下来。
  「喔喔,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先生吗。」
  这位脑袋有点怪怪的冒险者,就各方面而言都是本公会的名人。
  「是关于昨天的委托吧。如果没错,报酬支付作业已经准备好了……」
  「给我吧。装成两袋,平分。」
  「明白了,会照您说的办。」
  「此外,我想做详细报告。」
  「啊……虽然报告给我听也是可以……」
  监督官露出有点困窘的反应,偷偷朝办公室的后头瞥了一眼。
  但之后会被怨恨耶——监督官喃喃说了句哥布林杀手听不太懂的话。
  「但我并非负责人所以不太知情,还是之后再处理?」
  「我都可以。」哥布林杀手并不怎么在乎地点点头。「怎么了吗。」
  「不,请别放在心上。」
  监督官这么说完后,果然很在意背后而压低音量,并咧嘴笑了笑。
  「在假日前有很多工作必须处理完,所以她今天超忙的。」
  「是吗。」
  「是的,之后我会转告她『哥布林杀手先生过来关心你』,这样可以吗?」
  「虽然我并不担心。」
  不过自己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拒绝的理由,于是哥布林杀手又补了句「随便」并点点头。
  听到这种回答,监督官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至于哥布林杀手则朝对方动动铁盔,示意墙上的告示板。
  「哥布林。今天没有吗。」
  「您是指剿灭哥布林的任务?」
  监督官说了句「请稍候」就先退到后头去,随后从金库拿了一只皮袋出来。
  里头装的金币用办公室准备的天秤精准地均分为二,然后再换装进全新的两只皮袋中。
  「来,请您点收。」
  「谢了。」
  「那么,关于剿灭哥布林的任务……」
  哥布林杀手随手抓起两袋报酬,塞进杂物袋里。
  这当中监督官则取出账簿,舔了舔拇指开始翻页。
  「呃……没错耶。今天并没有跟哥布林相关的案件喔。」
  「口头委托,也没有吗。」
  「是的。今天似乎并未收到类似的案件。」
  「是吗……」
  哥布林杀手低吟着。
  「果然,没有剿灭哥布林的任务,让您感到很不满意?」
  「嗯。」
  哥布林杀手对监督官的冗言,极为认真地用力点头。
  「不痛快啊。」
  对不懂他意思、陷入困惑的监督官说了句「有劳了」,哥布林杀手便转身走掉。
  哥布林是种以掠夺维持生计的怪物。
  除了原始的武器与道具外,不论食物或居所,恐怕都未曾有过自己生产的想法。
  就算没有这类发想,只要用抢的就行了,因此根本不必生产,正因如此——
  「……」
  ——换言之,那群哥布林们正在潜伏。
  哥布林杀手低声咕哝着,同时摇摇头。
  他边整理思绪,边转身对大厅望了一眼。
  「呜喔喔喔……!头好像快裂掉似的,有够痛……!而且柜台小姐也不在…………」
  「真,笨。你喝太多了,才会,这样。」
  昨天中过法术,如今正抱头喊疼的长枪手又一如往常被魔女制止了。
  「喔,终于回来啦。真是的,只不过买样装备要花多久时间啊。」
  支着脸颊的重战士如此说道,面红耳赤的女骑士则这么回嘴:
  「你、你很啰嗦耶!我也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地方啊……」
  彷佛在泼冷水般,一名半森人轻剑士此时自作主张地插嘴:
  「好啦好啦,其实骑士小姐是为了参加祭典,而想稍微打扮一下喔。」
  「咦,真的吗!?哇,好棒喔。所以会穿礼服之类的啰?」
  双手捧着脸颊的少女陶醉地说,相对于她,少年斥候(Scout)的态度却有点冷淡。
  「大姐姐要盛装出席吗……不过,原本不特别打扮就已经很漂亮了啊。」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
  「啊啊——吵死了,吵死了。喂,别嚷嚷行吗?」
  重战士的小队,正在热烈讨论关于祭典的话题,而在这群人隔壁——
  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的二人组,表面上则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欸,是说你不是要收供奉?会穿那个吗,我有点想看你祭祀服的扮相。」
  「……想吃我的巴掌吗。」
  「没有啦,毕竟是祭典嘛。」
  「……如、如果你真的那么坚持,我、我稍微装扮一下也是可以……」
  「真的吗!?太棒了!」
  「等一下,不要那么高调,人家会害羞啦。」
  其他冒险者也都一样。
  不论是谁,都对即将到来的祭典期待万分。
  至于对这场祭典不表欢迎的家伙——
  「……也不是没有吗。」
  在角落,有个采取蹲坐姿势的冒险者与哥布林杀手目光交错,后者在铁盔下低喃道。
  一件黑色外套就足以把身体包裹起来的矮小男子,用隐约带有企图的模样环视这群冒险者。
  这并不稀奇。如果缺乏野心还当什么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将那家伙的身影撇下,径自缓缓迈步。
  有太多事需要他去思考。相对于此,手上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另外待办的事项也还很多,好比……
  「姆。」
  「啊。」
  迎面碰个正着的,是从入口外慌忙闯进来的女神官。
  差点就撞上他的她,急忙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还用力压住帽子。
  「咦,啊、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不知在害羞什么,脸颊在他注视下逐渐染上红晕。
  对她几乎要冒出蒸气的脸,哥布林杀手只是微微歪着头。
  「昨晚,有睡饱吗。」
  「有、有的。我很好,嗯。」
  要说她形迹可疑的确没错,或许是过分紧张吧,女神官的眼神显得游移不定。
  哥布林杀手只是略略发出一声「唔」。
  「趁没忘记先给你。」
  「呀!」
  说完哥布林杀手就扔下钱袋,女神官怕掉在地上,赶忙用双手接住。
  她就像要抱住钱袋般凑向自己单薄的胸口,袋子发出了轻微的钱币碰撞声。
  「昨天的份。」
  「谢、谢谢你。」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皮袋收进包包内……但还是一副难以保持平静的模样。
  女神官偷偷摸摸将视线瞥向里头的工坊。
  哥布林杀手先是保持缄默,过了一会才用淡然的口吻问:
  「要买装备?」
  「咦,啊……」
  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女神官不只视线,就连脖子都转了过去,在工坊与哥布林杀手之间来来去去。
  到底有什么令她如此在意,哥布林杀手不太明白。
  「需要建议吗?」
  「不、」她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不、不必了。是,我没问题的,嗯。」
  「是吗」
  哥布林杀手也没有继续追问,直接通过她身边走了出去。至少对他来说,这是极为正常的行动。
  想看穿对方心底隐藏的一切秘密,对他而言是很奇怪的想法。因此即便老翁的大笑声从背后传来,他也充耳不闻。
  想必是那位少女很得他的欢心吧。
  那样并非什么坏事——应该。

  §

  祭典的前夕,其实也是祭典的一部分——据说是这样。
  只要来到街上,就可以听见挥动锤子的声响,组构木头的声响,升起旗帜的声响,以及风吹过的声响。
  住在这边境小镇的人们,并不只限于冒险者而已。
  店主将商店装饰得五彩缤纷,年轻少女们则苦恼自己祭典的衣裳该如何穿搭而四处窥看。
  在大道上来回奔跑的孩子们,现在一定是在盘算零用钱该怎么花吧。
  当然,他们稚拙的计划在祭典摊位的玩具前,很轻易就被瓦解了……
  路边有某种切成奇形怪状的蔬菜在阳光下晒干,并等着之后被做成灯笼。
  一旁则是货车、马车以较平日稍多的乘载量来来往往。
  车上包括食物、衣着等商品,此外旅客也变多了。一旦祭典来临,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这一带不过是常被怪物威胁、惧怕魔神,尚处于开拓阶段的边境罢了。
  正因如此,更要趁祭典时热热闹闹地盛大庆祝、享乐,这也是人之常情。
  「唔。」
  哥布林杀手对上述所有事物仅仅瞥了一眼,默默走在路上,绕到公会后方。
  他仰望与夏季相比,威力已减弱许多的日照。
  尽管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但在吹拂过的凉风中和下,天气就彷佛春日般舒适宜人。
  从公会的厨房,飘散出炊煮料理的气味。
  仔细看街上的家家户户,也纷纷升起长而淡的炊烟。午餐时间到了。
  ——啊啊,刚才的小朋友是为了这个才奔跑吗。
  虽说也不全是出于这原因,但训练场显得空空荡荡。
  接获委托的冒险者已经出发,留下来的人不可能为了训练而不吃午饭。
  ——好机会。
  他轻轻点头,并尽量靠到训练场的角落,挑了一处树荫一屁股坐下来。
  接着他放下圆铲,并把吊挂东西的绑绳解开,迅速摊在地上。
  木桩、木材、铁丝、绳索等等。大多都是跟冒险无关的杂物。
  哥布林杀手又从腰带抽出自己的短剑,立刻展开作业。
  首先以短剑使劲将木桩削尖,再把木材切出缝隙用力弯折,以绳索绑出奇妙的形状。
  这些作业应该要算精细的手工,但他的动作却很粗鲁,况且以制作道具而言成品也太粗糙了。
  假使妖精弓手在场,她一定会因好奇心而摇着长耳朵提出质疑吧。
  或是女神官在的话,铁定也会怯生生又害羞地发问。
  然而当他正埋首作业时,对他出声的并非上述两人。
  「喔喔。」
  「呵呵。」
  回头一望,有两道兴冲冲的声音传来。哥布林杀手微微扬起铁盔。
  身材像木桶的男子与另一名肌肉发达的壮汉。矿人道士和蜥蜴僧侣——原来是这两位同伴。
  两人形状成对比的影子,把原本就在树荫下的哥布林杀手又覆上一层。
  「哎呀,小鬼杀手兄。今天又见面了,天气真好啊。」
  虽然在旁观察以久,但蜥蜴僧侣毫无愧色,以奇妙的姿势合掌道。
  「明天的祭典,要是像今天这样阳光普照就好了。」
  「嗯。」
  哥布林杀手并未停止手边工作,只是点点头。
  「希望是好天气。」
  「诚然,诚然。」
  在尾巴啪哒敲打地面的蜥蜴僧侣身旁,矿人道士抚摸下巴并蹲下身子。
  「不过,看你做得很专心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以备不测的措施。」
  对捻须打量自己手边的矿人道士,哥布林杀手只是简短响应。
  大小各不同的木桩加上圆铲,搭配铁丝跟木材组合而成的什么。
  「你是打算对抗吸血鬼吗?」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一歪。「为何这么想。」
  「提起吸血鬼,普遍都认为用白木桩可以消灭。」
  「是这样吗。」
  「好吧,至少你还听过吸血鬼的名字。」
  矿人道士半无奈地苦笑道。
  说起吸血鬼,几乎与龙齐名,可算是世上最知名的怪物之一。
  当然关于亡者的知识大多都被隐匿起来,详情只有魔法师与圣职者清楚。
  但就连巨魔是啥都不晓得的家伙也听说过这点,就值得对吸血鬼大书特书了。
  「没兴趣。」
  回答一如预期简短的哥布林杀手,再度喀哩喀哩地使劲削起木桩。
  不过他突然「唔」一声停下手边工作,微微转动脖子。
  「我记得吸血鬼,会透过咬人增加同伴吧。」
  「这点你也知道啊。」
  「……如果对哥布林也管用,还是事先准备比较好。」
  矿人道士忍不住爆笑出来,但哥布林杀手却极为认真地看待此事。
  「那么——」蜥蜴僧侣好像在思索事情般,吐出舌头舔了舔鼻尖。
  「小鬼一死即成小鬼尸首。倘若还会动,与其说是小鬼,反而更接近食尸鬼一类吧。」
  「首先,」矿人道士无法再憋笑地说道。「根本没人想吸小鬼的血呗。」
  「是吗。」
  不知是认同蜥蜴僧侣的答案还是矿人道士的回答,他垂直晃晃铁盔表示同意。
  随后他再度展开作业,不知不觉就制造出一大堆木屑。
  矿人道士用肥大的手指挥开木屑,顺便将喷到胡须上的也捻掉。
  「所以是为了剿灭哥布林?」
  「没错。」
  「我就知道。」
  尽管如此,听者并未动怒,换成妖精弓手铁定会对他这冷淡的态度激动到竖起长耳吧。
  但他们已经认识半年了,对哥布林杀手的细微反应多少能掌握。矿人道士也没有介意。
  「既然这样,要是能告诉我们详情就好了啊。」
  「不能确保会不会从哪传进小鬼耳中。」
  「说得也是。」蜥蜴僧侣缓缓摇着尾巴。「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他们虽笨,却不傻」
  哥布林只是懒得学习罢了,如果真要学,他们不但能打造道具,也会演练战术。
  眼前的矿人道士等人,之前才因哥布林们想尝试「海战」而感到棘手。
  战术要是泄漏出去就麻烦了——只不过,这家伙未免也保密得太彻底了吧。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两人都是出身具备专家气质的种族。
  矿人钻研锻造与手工艺,蜥蜴人则对战斗与变强极为执着。
  对他们来说,偏执与顽固甚至可算是某种美德。
  「那么,可否借用小鬼杀手兄身旁的位置?」
  蜥蜴僧侣彬彬有礼地问,「无妨。」哥布林杀手则淡淡回答他。
  「原本这地方就不是我的。」
  「是啊,不过先打声招呼才合乎礼仪嘛。」
  说完矿人道士便摊开一块大布代替地垫,一屁股坐在上头。
  蜥蜴僧侣也解开自己抱着的行李系绳,迅速将东西摊开来。
  乍看之下不知道他俩打算做什么,但应该是某种手工艺的准备。
  包括细而柔韧的竹签,染成各种不同颜色的薄纸。此外还有油纸。
  不经意把铁盔转过来的哥布林杀手,微微「唔」了声。
  「灯笼……不,是天灯吗。」
  「喔,真聪明啊,啮切丸。」
  矿人道士以熟练的手艺将材料组合起来并肯定道。
  以有节的竹子削出来的竹签既轻又细,但依然柔韧耐用。
  而用这些打造出来的天灯也算是灯笼的一种,更是祭典的传统象征之一。
  至于其构造则相当单纯,就是在竹编的笼子外,用纸贴成伞状盖上去而已。
  接着再将油纸放进笼内,予以点燃——
  「会浮上天空,是吧。」
  彷佛难以置信的模样,蜥蜴僧侣左右慢慢摇晃他的长脖子。
  「若未亲眼见识实在无法想象。说实话,贫僧还满期待的。」
  「我的故乡就有这玩意,这次也是为了让长鳞片的开开眼界才刻意做几个。」
  「嗯。」
  哥布林杀手透着日光检查木桩的情况,一边点头。
  「虽不知该怎么说……但不坏。」
  「既然如此,就更教人期待了。」
  蜥蜴僧侣这么说道,这位圣职者以彷佛在夸奖他人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摇着尾巴。
  「因为小鬼杀手的话语值得信赖的缘故。」
  「……是吗。」
  哥布林杀手轻轻应了一句,又拿起下一根木桩。
  矿人道士并非无法理解他沉默的用意。
  「来吧,来吧,咱们也赶快开始。」
  咧嘴浮现笑容,矿人道士意气昂扬地拿起材料。
  「明天就是祭典了。不趁现在多做几个可不行。」
  「唔嗯。那么,恳请术师兄多加指导及鞭策。」
  蜥蜴僧侣卷起长尾巴,在矿人道士身边缓慢地坐下来。
  话说回来,矿人道士的手指动作异常迅速。
  那既粗又短的指头,竟然能进行如此精细的作业。
  他以名副其实宛如变魔术般的手法,将竹笼一一编织完成。
  果然类似这样的工作交给矿人,无人可出其右。就连森人都得刮目相看。
  至于把这些编起来的竹笼贴上纸糊成的伞,就是蜥蜴僧侣的任务了。
  他别扭的动作是为了避免锐利的爪尖将纸弄破,但老实说看起来很笨拙,也很危险。
  然而同时,他的作业方式也极度细心。可以看出他的人格。
  「有时不禁令人好奇,这类习俗想必是有什么由来吧。」
  呼,蜥蜴僧侣擦了擦额头,即使他根本不会流汗。
  矿人道士则倏地用单手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润润唇,喃喃应了句「天晓得」。
  「我终究也是个外来客。虽说知道天灯,却不明白明天祭典要使用的理由——」
  「……其实很常见。」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着。似乎感到意外,其余两人的视线都笔直对着他。
  但哥布林杀手依旧径自削着木桩,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引导善魂,放逐恶魂。充当迎接死者的路标。就跟蔬菜灯笼是同一类。」
  「你很清楚嘛。」
  「故乡的——」哥布林杀手道,「附近的祭典。不可能没听说。」
  「唔……贫僧却难有共鸣呐。」
  蜥蜴僧侣用爪尖喀哩喀哩地搔着自己的鼻尖。
  对他们而言,死亡即是尘归尘、土归土,抑或化为食用者的血肉,在世上循环不息。
  亡者之流并不会自黄泉归来,多半是尸身沦为被恶灵附身用的空壳。
  只不过——蜥蜴人僧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悼念死者不难理解。想像亡魂会返回故土,也是佳话一件。」
  「……你说得对。」
  哥布林杀手颔首。
  「正是如此。」
  哥布林杀手说完这句话,再度陷入沉默。
  他的表情被铁盔隐藏起来,丝毫不流露任何情感,只是继续动手削木桩。一旦堆积太多木屑,他会挥手扫开,一直削到木桩的尖端变利为止。
  始终注视他作业的蜥蜴僧侣,突然「呼」一声从颚部喷出一口气。
  「看来关于这次祭典,贫僧也得更加细心投入才行了。」
  「呵,长鳞片的。你终于有干劲啦。」
  「当然,当然。贫僧所信仰的,乃血脉相连的父祖辈,令人畏惧的龙。换言之即是祖灵。」
  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不能让祖先蒙羞。原来如此啊——矿人点点头,这道理并不难懂。
  不过三个男人在训练场的角落围成一圈叽叽喳喳,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午餐时间结束后,又有人回到训练场。还有些人是刚从冒险归来,所以到公会附近闲逛。
  只要稍稍擦亮眼睛竖起耳朵,要察觉到这三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啊——矿人跟欧尔克博格在一起搞些什么!」
  何况上森人的感官又特别敏锐。
  她清新凛然的声音简直像个小女孩般亢奋地响起,想也知道是妖精弓手来了。她就像一阵疾风跑近,将双手靠在膝上,弯腰探出身子。
  矿人道士则视线朝上地白眼瞪她,一边捻须以嘲笑的口吻说:
  「你是小孩子吗。」
  「真失礼,人家已经两千岁啦。」
  妖精弓手用短促的鼻息哼了一声,好像在炫耀年纪般挺出平坦的胸部。
  不过很快又恢复弯腰撑膝的动作,将头凑到三人手边。
  「……所以,你们在做什么?」
  「结果你竟然不知道啊,长耳朵。这玩意叫做天……」
  「做木桩。」
  「才不是咧。」
  不理会傻眼的矿人道士,妖精弓手一转眼就让自己扁扁的臀部滑上了地垫。
  蜥蜴僧侣则抬起沉重的身躯,稍微往旁边挪开,让出给她坐的空间。
  只见妖精弓手一副兴冲冲的模样,长耳摆动,双眼也闪闪发亮。她连珠炮般迅速丢出了好多疑问。
  那是什么、这是什么、是干么用的道具、该怎么用、为什么要削木桩?
  「为了剿灭哥布林。」
  「我就知道。」
  一下子就从三人手中掌握住主导权的她,简直像是一阵旋风。
  俗话说三个女生凑在一起,声音胜过一百只鸭子,不过这里光她一个人就够吵杂了。
  「难道你其实是圃人吗。」矿人道士的厌恶溢于言表。
  气氛都已经热闹成这样了,其他人理所当然也会聚集过来。
  「喔喔,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和几位大叔吗?」
  「啊,真的耶。是在准备祭典?」
  用过午餐的少年斥候与少女巫术师,还有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都来了。
  仔细想想他们都还很年轻,或许还处于对什么事物都感到很新奇的时期。
  对加入重战士小队活动数年的少年斥候而言,每年的祭典都很令人期待吧。
  「欸欸,大叔们在做些什么呢?」
  「唉呀,你不知道吗!?这个叫作……」
  「是天灯吧,我知道喔!」
  少年斥候得意地挺起胸膛,被抢走解说机会的妖精弓手不悦地嘟起嘴唇。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做做看?」
  「贫僧其实也还不是很熟练呐。就边教大家边实作吧。」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随即亲切地鼓吹孩子们加入,招手让他们一起围成圆圈坐
  至于妖精弓手大剌剌混进来也不会觉得不自然这点,不禁让人怀疑她真的是上森人吗。
  「……」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朝越来越热闹的周围转了一圈。
  这个圆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这群人——冒险者们的脸庞都放松下来,对彼此相视而笑。
  当然,圆圏的中心是正在制作天灯的那两人。
  即使没有他,大家也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吧。然而……
  「唔。」
  哥布林杀手依然默默不语,只动着他的小刀。

  

  「咦,欧尔克博格,你还没吃饭喔!?」
  「嗯。」
  秋天的夜晚来得很早。
  短暂造访的夕照不多时便悄然离去,天空就像染上一层淡墨般在夜空挂起了星斗与双月。
  撇开三三两两踏上归途的友人们,留在原地的理论上应该只有哥布林杀手一个……
  「你这样子不行啦……啊,该不会是没钱之类的?」
  「不。」
  「我请你!」
  「不——」
  「肚子饿的时候被哥布林偷袭怎么办?能打仗吗?」
  「……唔。」
  「好,那就决定啰!」
  被不由分说的妖精弓手逮住,他在出乎意料的状态下被带进某间酒馆。
  大多数酒馆都兼具住宿服务,所以挤满嘈杂的旅客也是很正常的。
  妖精弓手随便选中的酒馆,更是一下子涌出了惊人的喧嚣与人群热气。
  混进塞满座位的热情酒客中,酒肉的诱人香味不经意飘了过来。
  「嗯、嗯——」妖精弓手光是这样就开心地瞇起眼,一双长耳摇来摇去。
  「我以为你不习惯饮酒吃肉。」
  「话是这样没错。」她轻轻闭起一只眼。「不过我喜欢热闹的气氛唷?」
  「是吗。」
  「就是那样……啊,两位喔!」
  妖精弓手朝气蓬勃地对接待的女服务生竖起两根手指。
  他们被身着暴露制服、摇着屁股的女服务生带到了距离店中央有点远的外侧圆桌。
  哥布林杀手先把东西立在一旁放好才就座,陈旧的木椅承受压力,发出叽的声响。
  相对地,妖精弓手则表现出森人特有的轻巧动作,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体重。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妖精弓手的白皙纤细指尖,倏地指向哥布林杀手。
  「至少吃饭的时候,可以把那个拿下来吧?」
  「不行。」
  被她指着的铁盔,缓缓地左右摇晃。
  「哥布林来了怎么办。」
  「这里可是大街上耶?」
  「街上也会有哥布林。」
  妖精弓手尽管有些厌烦,但还是说了句「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并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的建议也不是无法理解。
  毕竟——哥布林杀手这身异常的装扮,实在太过显眼。
  即便是在一群冒险者之中也能一眼认出来,他的装备就是如此奇特。
  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以及套在手臂上的小圆盾。
  幸好平日就全副武装的冒险者,在这个镇上不算少数。可是话说回来……「那家伙是啥……冒险者?」
  「我还以为是不死族……」
  「呜哇,他在看这边——」
  「应该是你多心了吧……?」
  这间酒馆并非冒险者专用。在以旅客为主的人群当中,他的模样明显截然不同。
  其他看似冒险者的客人,真要说起来只有在店内角落不起眼之处的一人、不,两人而已。
  其中一人很高大,另一人则是一眼就知道是圃人的矮个子。
  明明是魔法师,却身穿毫不露出半点肌肤的大外套,在冒险者当中并不稀奇。
  或许是在讨论冒险的事吧,尽管听不到说话声却呈现一副热烈议论的姿态。
  妖精弓手虽有些讶异地摇着长耳朵,最后好像也失去了兴趣。
  「所以,」她把一时转过去的视线又切回来,盯着眼前的铁盔。「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事。」
  「明天,祭典。我听说啰。」
  妖精弓手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像在捉弄人般以指尖对着铁盔。
  「你上午要跟牧场的女孩一起玩吧?然后下午是跟柜台小姐。」
  「不是玩。」
  哥布林杀手以极为冷酷的口吻回答。
  随后他的视线穿过头盔,盯着妖精弓手。
  看起来简直就像在瞪人,但他的表情因为脸被挡住所以无从判断。
  「耳朵真灵啊。」
  「当然,我是森人嘛。」
  妖精弓手轻轻摇了摇长耳,咧嘴露出猫咪般的笑容。
  「下午那场对方好像已经早有安排,所以我没办法多嘴什么。」
  「唔。」
  「但难得有这机会,你上午准备了什么计划吗?我只是想知道。」
  「是吗。」
  「就是这样。」
  「……没有。」
  哥布林杀手慢慢左右摇晃铁盔,彷佛呻吟般挤出这两个字。
  「完全没想过。」
  「真让人儍眼耶。」
  妖精弓手瞪大眼,彷佛在忍受头痛般压着自己的眉心,接着放弃似的叹了口
  「……哎,不过,如果要说这就是欧尔克博格的作风,那也一点都没错吧。」
  妖精弓手彷佛觉得很有趣似的迅速变换表情,一对长耳还不时上下颤动。
  「总之,先带她去喜欢的地方如何?」
  「喜欢的地方……」
  「对,那女孩喜欢的地点或喜欢的东西之类的……你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这回哥布林杀手的铁盔纵向动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好,妖精弓手也点头回应。
  「还有,严禁使用只有『是吗』、『对』、『是这样吗?』『嗯』、『不』的对话。」
  「唔……」
  不理会嘴里发出碎念声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的意识已飘向了墙上所贴的价目表。
  「点什么好呢——」她咕哝道,就算不看她摇动的长耳,她的好心情也一目了然。
  看来昨天的报酬还好端端地收在怀里,放着不管大概一下子又会花个精光了吧。
  「欧尔克博格,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都好。」哥布林杀手静静地说道。「是你付钱,点你喜欢的。」
  「……不知道你那样算不算是在体贴我。真难判断耶,老实说。」
  「生性如此。」
  「早就知道啦。」
  妖精弓手支着脸颊叹气,不过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不好意思——」只见她举起手呼唤女服务生,指了价目表上的好几样餐点。
  以蔬菜色拉跟其他食物为首,听说有上等葡萄酒时,她也毫不犹豫地回应「那个也要!」
  「喝醉的话不送你喔。」
  「晦」她好像很出乎意料般震动长耳。「还没喝就以为我会醉倒这点很让人不爽耶。」
  「不会吗。」
  「那只是偶尔而已啦,偶——尔——而——已!」
  对嗤之以鼻表达不服气的她,哥布林杀手只是用斩钉截铁的语调继续说。
  「我待会还有事。」
  「哼……」
  她似乎不感兴趣地把脸别开。
  在摩肩擦踵的嘈杂店内,女服务生们互相闪避、交错身躯的动作简直就像在掠过陷阱。
  她的眼眸原本盯着被服务生端着的料理热气,但最后还是顺势转向了哥布林杀手。
  「……需要,帮忙吗?」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过了一会,经过思索后再度开口。
  「……还不用。」
  「……是吗。」
  接着他们便陷入沉默,直到料理上桌前都无话可说。
  默默不语的两名冒险者,看在其他客人眼里只不过是怪异的背景之一罢了。
  冒着蒸气的汤,是将杂粮加上奶油煮成甜味的一道料理。
  把烤得又焦又硬的黑面包浸下去,吸收汤汁后就会变软而容易入口。
  分量饱满的奶酪咸味很重,搭上汤真是绝配,老实说好吃极了。
  「那家伙应该会很喜欢吧」妖精弓手笑道,哥布林杀手也回了句「的确」。
  「矿人一定不行,只会抱怨我们酒量差。绝对是这样。」
  「火酒吗。」
  哥布林杀手让杯中的液体流进铁盔缝隙,咽下一口葡萄酒。
  「那个拿来让人苏醒或当燃料都不错。还能消毒。」
  「欧尔克博格虽然不是在反讽,但也觉得那根本不能喝吧~」
  呵呵呵——妖精弓手的笑声,宛若摇晃的银铃。
  「话说回来……喂,欧尔克博格。」
  把料理的盘子推开,妖精弓手倏地探出身子把脸凑过来。
  她的表情很愉快,但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什么。」
  「你知道那女孩今天去工坊买东西吧?」
  「嗯。」
  妖精弓手称的「那女孩」,除了女神官不作他想。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那么,你觉得她的装备怎么样?」
  「不。」
  他接着又摇摇头。
  在少许酒精带来微醺的脑内,她回忆起白天女神官的模样。
  哥布林杀手把茶壶的水倒入杯中,又喝了口水休息一下。
  「我没过问。」
  「哎呀。」
  妖精弓手用力眨了眨眼,边玩杯子边喃喃说了句「真意外呢」。「哼嗯……那我要不要保持沉默比较好呢?还是你想知道?」「你想说我就听。」
  「我是很想告诉你啦。不过,那女孩没有对你提起吗?」
  「嗯。」
  「既然这样,我还是别说好了。」
  妖精弓手刻意眨了眨一只眼。
  这并非森人的动作,是她来小镇后才学会的吧。
  当下的她简直比凡人还像凡人,畅快地呵呵笑着。
  「我猜,那样子应该会比较有趣。」
  「是吗。」
  「就是呀。」
  哥布林杀手再一次「是吗」地点点头,并朝自己的杂物袋里翻找。
  他拿出装了报酬的皮袋,松开袋口把手伸进去。
  「趁记得先给你。」
  啪哩、啪哩、啪哩——他发出声音地在桌上将三枚金币并排。妖精弓手原先散漫的眼阵顿时聚焦起来,死命瞪着他。
  「我刚才不是说过要请客吗?」
  「迟早。」
  哥布林杀手突然吐出这句话。
  他以连自己似乎都不太相信这件事的口吻,说道:
  「……迟早,会拜托你帮忙…………或许。」
  「所以先付订金?」
  「对。」
  「……哼嗯。」
  ——大概是喝醉了吧。
  不管是欧尔克博格,还是她自己。
  ——不过,这样也罢,嗯。好吧。
  「我才不要。」
  「……是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颔首。
  妖精弓手直挺挺伸出白皙的手指,轻巧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取而代之,我要一次冒险!」
  「……唔。」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这位上森人的冒险者,说完便在嘴边倾倒葡萄酒杯。
  「……啊,当然是除了哥布林以外的喔!」
  「……」
  哥布林杀手陷入沉默了。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想必也没头绪。
  妖精弓手则毅力十足地等待他的回复。
  原本森人就很擅长等待,只见她一副等上十年也不在乎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么,麻烦你。」
  「很好。」
  才刚取得承诺,妖精弓手的脸颊就整个笑开。
  她像猫咪般瞇起眼,喉咙深处发出银铃似的清脆笑声。
  「既然这样,我们赶快吃一吃吧。东西冷掉就不好吃了。」
  「嗯。」
  享用美食途中,哥布林杀手的视线蓦然扫过店内一角。
  不知何时,刚才那两名冒险者似乎已离去。
  哥布林杀手不太痛快似的用鼻子「哼」了一声,将面包撕碎。
  「对了。」
  「什么?」
  「你知道金木樨的花语吗。」
  尽管每道菜都是妖精弓手的喜好,但哥布林杀手也没什么好挑剔。
  随后他把妖精弓手送到酒馆二楼并付了住宿费,说明餐费记在她帐上,便走出店外。

  §

  该做的事总是非常明确。
  时常思考、预测、警戒、研拟对策、付诸实行。
  至于此时此刻哥布林杀手该采取的行动,就是挖洞。
  夜晚——双月已高高升起,正是冷冽的星斗闪闪发光、遍布整面天幕的时刻。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挥动圆铲不停挖洞。
  冰冷的夜风,把他微微发热的身体里的酒意全驱散了。
  穿过大门来到小镇外,他甚至远离马路进入了兽径。
  尽管是旷野,但也不像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样全都是平坦的场所。
  当中有丘陵、茂林、草丛,一旦离开马路就是一片未开拓的土地。
  恐怕就是因为人类不会通过这,他才选择在此处挖洞吧。
  洞深约有一个人的高度。不过并非矿人或圃人,而是凡人的身高。
  洞底埋入整排削得细而锐利的木桩,洞口则用挖掘前铲除的地表掩盖住。拉了块布支撑的洞口表面,乍看绝不会让人对底下起疑心。
  重复好几遍类似的作业后,他在这一带撒下许多颜色鲜艳的小石头。
  「那么……」
  问题在大量的废土。
  哥布林会拿去补强洞窟的墙壁等等所以不成问题,但他可没办法那样做。
  冒险者一方要进行类似的土木工程,会遭遇许多棘手的难处。
  哥布林杀手把多余的土一一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布袋。
  变成了沙包。
  他把袋口绑紧,将装满的沙包一肩扛一个,一次搬走两个。
  搬到离地洞有点距离的草丛中藏起来,排成半圆形,堆积得很牢固。
  这玩意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哥布林杀手也不敢肯定。
  不过,事先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有益无害。
  那种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想法,在哥布林杀手身上并不存在。
  他将沙包毫无空隙地紧密堆在一起,最后还用圆铲拍了几下,使其更牢固。
  「……唔。」
  终于,他满意地点点头。
  总之挖洞的工作到这里就行了。其他地点都已结束,这里是最后一处。
  接下来只需要使用尚未组合起来的木桩、绳索与木材制造陷阱,但能设置的场所却不多。
  包括移动过去的时间在内……
  哥布林杀手仰望天空,透过双月的倾斜角度,推测剩下的时间。
  即便秋冬的黑夜长而黎明晚,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慢慢来。
  哥布林杀手迅速从自己的行李当中,取出被绳索穿过的几片木板。
  将木板布置在茂密的树丛里,处理过几项细部的作业后,他终于站起身。
  「得快点。」
  哥布林杀手把行李之类的东西扛在肩上,在月下宛如一道黑影般奔跑起来。他穿越草丛,自矗立的树木缝隙间钻过——就在这时。
  「喂,你在那边做什么!」
  简直就像挥刀砍来的尖锐喊声冷不防袭来,哥布林杀手顿时停止。
  沙——他脚底下的植被发出声响,装备也发出铿锵的撞击音。
  哥布林杀手「唔」地咕哝一声,却没有把手搭在腰际的剑上。
  没有一只哥布林能流畅地说出共通语。
  「谁?」
  他急促地问,树丛彷佛在回应他般窸窣摇晃着。
  现身的是位全身被外套包裹,个子修长挺拔的人物。
  从外套下襬可以窥见穿了很久的靴子,鞋尖经过补强。由此可知对方也是个冒险者。
  然而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并未获得回答,尖锐的说话声再度传来。
  「该问问题的人是我才对,你这家伙。」
  从对方的声调判断,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句「女的吗」。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在夜色下也显得很鲜明的白色闪光,间不容发地闪过空中。
  「哥布林杀手。」
  对紧紧抵住自己咽喉的刀刃,他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推开。
  彷佛嫌麻烦似的,他以强忍哈欠般的口气回答。
  长剑——单刃——老手。
  速度快到让自己无法反应是事实,但自己并不想行动也是事实。
  问对方身分同时杀死对方,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论是否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杀气,这种简单的逻辑并不难懂。
  在外套底下,那名女子愕然地瞇起眼。
  「杀小鬼……的家伙……?」
  「对。」
  「……听起来像个疯子呢。」
  「是吗。」
  从哥布林杀手脖子旁被推开的刀刃,像是在往下滑般开始寻找。
  剑尖勾到一个玩意后被女子拉起,原来是系有链子的银色小板子。
  「银制的识别牌……银等级的冒险者吗。」
  「似乎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公会认定我是。」
  「……原来如此。」
  剑如旋风般快速离去,发出锵一声收进剑鞘。
  女子就连收剑的动作都毫无破绽,以冒险者而言等级相当高。至少铜等级以上无庸置疑,哥布林杀手如此推测。
  「看来是我太急躁了,抱歉。」
  「不,没事。」
  「毕竟我以为你是亡者还什么的……」
  女子谢罪的口气很过意不去,态度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哥布林杀手缓缓摇了摇头,这点小事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问题在于……
  「拜托,你这样不行啦——」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了简直就像黎明升起般极度开朗的声音。
  「每次都爱钻牛角尖。我刚刚有阻止过她了唷?」
  「不过,很可疑也是事实。」
  第二个说话声则冷若冰霜——又出现了两个新来的家伙。
  沙沙,他感觉到树丛在摇晃,穿外套且个子娇小的冒险者相继现身了。
  其中一人矮小到会被误以为是圃人,腰间却挂着打造得十分气派的剑。
  想必是凡人吧。以圃人肌力所能练就的范畴,应该挥不动那把武器。
  另一人则手持巨大法杖,身法明显比其他两人迟钝。很明显是施法者之类的角色。
  此外,三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像女的。
  战士两名,术师一名,由三位女性组成的小队。
  现今女性冒险者并不稀奇,但只有女性组成的小队倒也还算罕见。
  「所以,你在做什么呢?应该说我也很想知道。」
  提出问题的,是那名个子娇小的剑士。
  哥布林杀手还来不及说,她就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跟她随意发问的口气很类似,她走向自己的步调也宛如在散步一般。
  「唔……」哥布林杀手咕哝着,稍微想了想才说出答案。
  「巡逻。」
  「巡逻?哼嗯……」
  她蹦蹦跳跳地在哥布林杀手身边打转,接着讶然地说。
  「好奇怪的装备喔……」
  「是吗。」
  「啊,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喔,只是觉得很有趣。」
  被兜帽遮住还能浮现出满脸笑容,由此可知对方有多么开朗。
  然而即便对方如此解释,哥布林杀手还是不知该回她什么。
  不论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或剑盾,他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有趣。
  因此在少女观察哥布林杀手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对方。
  她并非在这一带出没的冒险者。此外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哥布林。
  「……我想,应该和他无关。」
  终于,那位拿法杖的冒险者以冰冷的语调低声说。
  「能明显可疑到这种地步的,反而就不是了。」
  「确实……如此。把脸跟全身都包起来,是的话未免太刻意了吧。」
  回应者是最先现身的女子。
  腰佩长剑的她,以莫名自傲的口吻续道:
  「能耐跟我有不小的差距。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真的吗?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了,就当作是这样啰。」
  原本微微歪头听同伴对话的少女,此时啪一声在面前合掌。
  「对不起唷,这位大哥。打扰你了。」
  「不。」
  哥布林杀手慢慢摇着头,把怀抱的行李放在地上。
  「来看祭典的吗。」
  「嗯?哎,应该算……吧。再往那边过去就到了?」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前面就是举办收获祭的小镇。」
  稍微想了一会,他又补上一句「若要住宿,早点去比较好」。
  「哇,糟糕。是吗是吗,毕竟已经这么晚了嘛。快点走吧。」
  抱歉啰,少女又抛下这句,便踏着轻盈的脚步跑走了。
  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剩下两人也慌忙整装。
  「啊啊真是的,那家伙每次都……那么先告辞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
  「失礼了。」
  剩下两人的身影就像紧追先走的少女般,跟着飞奔出去。
  被单独留下的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刚才那位娇小的剑士少女所伫立的地面上,散落着小石子。
  如果他的记忆无误,那是自己不久前挖洞并隐藏起来的位置。
  体术、步法、魔法,或者纯粹仰赖天运——究竟是何者造成的,他并不清楚。
  真要说最可疑的,就是她们为何不走马路要走兽径,完全无法理解。
  「……」
  由于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哥布林杀手迅速将疑惑抛下。十之八九,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祭典的冒险者吧。
  此外她们不是哥布林。光这点就够了。
  只不过,自己原先打算尽量找人类不会通过的地方……
  「……设置地点要更仔细考虑。」
  待办的事项还堆积如山。
  而他该做的事,永远都是非常明确的。


  间章 「烦恼今年供奉的故事」

  叩叩——羽毛笔在蜡烛的照明下敲打着羊皮纸的角落。
  虽然只是名誉职,但背负重责大任这点还是让她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能力不足。
  就连问她在神殿外学到多少东西,她也未必能立即回答出来。
  何况是要书写供奉神的祷词,更加令她觉得自己到底何德何能。
  望向挂在寝室深处那套刚收到的衣裳,她叹了口气。
  尽管每年看到时心里都很憧憬,却没想过哪天会真的轮到自己。
  ——到底该对神说些什么才好?
  那跟平日的祈祷一定不同吧。不,真要说起来,祈祷究竟为何物?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会说什么呢?」
  蓦然想到这,面无表情的铁盔不禁浮现在脑海,令她微微一笑。
  ——把所见所闻传达出去吧。除此之外,也没有自己能做的了。「……好。」
  加油吧。决定好之后,笔尖便在羊皮纸上书写起文字。尽管字迹拙劣,但那毫无疑问,是她自身想法的呈现。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27 编辑


  第3章 『梦想的收获祭』

  砰、砰——伴随着吓人的爆炸声,五颜六色的烟雾在早朝的天空迸散消失。
  这是受聘而来的魔法师在展示烟火之术吧。鲜艳的颜色正好可以证明其技术高超。
  小镇一大早就热闹起来,性急的乐团已开始滴滴答答地演奏起音乐。
  这嘈杂的音色也传到了和镇上有段距离的牧场,搔着牧牛妹的耳朵。
  大晴天,大晴天,祭典,祭典,收获祭,秋天的祭典。
  她内心亢奋,胸中抨然跳着,情绪来到了最高点,根本没办法好好坐下来等待!
  「呜——啊——呜……!」
  坐立难安——话虽如此。
  牧牛妹会穿着内衣在自己的房间呻吟,当然是有理由的。
  了
  她小小的衣橱敞开着,从地板到卧榻都被散乱的衣物铺满。
  在几无立足之地的房间正中央,她向前弯着身子。
  刚才把自己的头发搔得一团乱,明明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之后又得重梳一遍不过那些只是小问题。
  原本就不怎么化妆的她,只要把头发大致整理好,抹上脂粉涂点腮红,这样就很够了。
  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
  「我不知道究竟该穿哪一套才好啊……!」
  这才是致命伤。
  连身裙好吗?还是不要那么时髦比较好?或者故意大胆一点?
  「总不能穿工作服去吧……不,也许可以?保持自然搞不好才是正解?」
  啊啊,可是,嗯,一定不会错。
  「另一边铁定还是平时那副模样啊……!」
  脏污的皮甲搭配廉价铁盔,不长不短的剑,以及套在手臂上的小圆盾。
  日常打扮(?)的他身旁站着日常打扮的自己,两个人就这么去祭典玩。这样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忍不住抱头苦恼起来,同时把才刚抓起来的工作服扔进落选的篮子里。再见了工作服。
  剩下的,就是自己偶尔休假时慢慢买齐的几套服装。
  但这些不论哪套都脱离不了日常穿着的范围。没有任何一件是可以在重要场合派上用场的。
  她对自己平日的经验值累积不足感到悲哀。穿搭的等级太低了。
  但现在才痛心后悔也无济于事,自己平常就该多注重打扮一点才对。
  「内衣……呃,内衣应该不要紧,对吧?」
  对。嗯。不要紧。一定没差。
  ——比起内衣先选好外衣再说吧,我在混乱什么!
  啊啊可是这种看不见的部分其实才是重点她之前好像在哪里偶然听过。
  唔哇啊——她忍不住尖叫一声,不是这件也不是那件啦,她拿起一件衣服扔出去接着拿起另一件衣服又扔出去。
  刚才扔出去的那件搞不好比较棒,于是她捡回来摊开对着自己的胸前比了比,但果然又被她扔了出去。
  跟他之间的约定是到上午结束为止。像这样犹豫不决宝贵的时间就一分一秒流失了。
  这股焦躁感占据了她整个脑袋,甚至舅舅敲门的声音也没察觉。
  「……啊啊,虽然抱歉,但你现在有空吗?」
  「咦?啊、哇,咦,啊、等等,爸……不对!舅舅!?」
  咚——!从卧榻上跳起来的她慌忙用睡衣套上只穿内衣的身体。
  接着她回头一看——房门还没有被打开。她用手按住上下剧烈起伏的丰满胸部。
  「有、有空啊。请进吧!」
  「好,打扰了……呃,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打开门进来的舅舅,会忍不住叹气也是很正常的。
  她羞愧极了,毫无半点借口,只能从房间的惨状别开视线。
  「你翻出了这么多东西啊。」
  「啊、啊哈哈哈……」
  对表情无奈的舅舅,她说了句「真不好意思」并搔搔脸颊。
  「……之后要收拾干净喔。」舅舅念了一句。牧牛妹感觉快丢脸死了。
  「也罢,该怎么说……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我觉得很适合拿给你。」
  「?给我什么?」
  在微微歪着脑袋的她面前,一件令人眼睛一亮的青色洋装被递了出来。
  染色鲜艳的布料上,还妆点着刺绣与蕾丝。
  舅舅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彷佛很怀念地瞇起眼。
  「这是我妹妹……也就是你的母亲,大约和你一样年纪时穿的。」
  「哇、啊……」
  牧牛妹觉得美极了。她接过后摊开,在自己的身体前比了比。真希望有面穿衣镜。
  「我穿得下吗……穿起来会好看吗?•」
  「放心吧。」舅舅点点头。「你母亲头发比较长,但其他部分和你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唔,嗯……嗯!我知道了,我要试穿。」
  ——原来这是妈妈以前穿过的衣服。原来我和妈妈很像吗!
  一想到这她就再也按捺不住,紧紧地把洋装拥入怀中。
  「别这样,会皱掉的。」
  「啊,对,没错。好险好险……不过,欸嘿嘿嘿。」
  差点被丰满的胸部压出痕迹前,舅舅提醒道,她赶忙把衣服摊开避免弄皱。「谢谢你,舅舅!」
  舅舅先是眨眨眼,仰望天花板数秒钟后才摇头。
  「……啊啊,没什么好谢的。」
  接着他那岩石般的脸孔微微放松下来。
  「这套衣服,原本就属于你母亲。所以也算是你的东西。好好爱惜它吧。」
  「嗯,我会很珍惜的……!」
  舅舅说了句可别因为太兴奋而跌倒喔,随后就闭门离去了。「知道了!」她用力回答道。
  迫不及待将披在身上的睡衣褪去扔开,她穿上了母亲的洋装。
  轻盈垂散的裙子,让平常习惯工作服的她有点难以保持平静。
  而这种紧张的情绪更让她意识到此刻和平常不同,胸口不禁小鹿乱撞。
  之后,她又轻轻戴上一顶脑后附有大缎带的宽边帽。
  ——嗯,很好!
  转了一个圈,亲眼检视各部位。要是有镜子就好了,但她不敢奢望那么多。
  到头来唯一的难题在于,自己的鞋子并没有那么时髦……
  ——这可称得上是少女的全副武装了吧!
  「好极了,出发!」
  喀嚓一声打开门走出卧室,饭厅里只有舅舅的身影。
  舅舅正从厨房拿出牛奶,不知道在进行什么作业。
  「舅舅这样好吗,不也去祭典稍微放松一下……?」
  「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还是用那个叫艾思克林的玩意赚点钱吧。」
  把那种冰凉点心的做法带回来的是哥布林杀手。念出这个名称时,舅舅的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回来,你自己才该多玩一点,就算玩一整天也可以喔?」
  「啊啊,没关系啦。舅舅如果也出门的话,没人留在牧场有点危险。」
  她用力挥挥手,舅舅应了句「是吗」就闭口不语了。
  尽管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有点在意……
  「我要出门了!」
  「好,你去吧。路上小心啊。」
  时间快不够了。牧牛妹朝气蓬勃地道别后,就以小跑步的方式打开门冲到屋外。
  天空一碧如洗,弥漫着烟火留下的烟雾,阳光自秋天的山丘后方洒落,风则「唰」一声吹拂而过。
  而一如往常结束巡逻工作的他,就伫立在阳光下。
  正如她的预想,他还是平时那副模样。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套在手上的圆盾。
  嗯,不过啊。即便如此。
  ——今天的我,可是截然不同。
  「嗨,让你久等了!」
  她尽量装得一派平静,轻轻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跟以前一样淡淡回答的他,好似在稍微思索般歪着头,又补上一句:
  「没有等很久。」
  「是吗。」
  「对。」
  「那,我们出发!」
  「嗯。」
  他点点头,率先大跨步走在前头。
  但牧牛妹却一个转圈绕到他面前,牵起他用皮护手包裹住的手。
  「唔……」
  「那个,等下一定会很挤吧。如果被人群冲散了,不是很讨厌吗?」
  这借口未免太逊了,连牧牛妹自己都这么觉得。不过至少声音没有忍不住尖起来。
  反正他戴着护手,也感觉不到自己手掌上的脉搏——……
  也不知是否明白她的心意,他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道。
  「等进到人多的街上再说。」
  「先、先预演一下嘛。」
  躲开对方的视线,牧牛妹用空着的手搔搔脸颊。
  她全身发烫,就连接触对方的指尖都能传达出热度。自己想必是满脸通红吧。
  「比起待会突然牵手,先适应一下不是比较好?」
  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她用力把帽子重新戴正。接着又不动声色把他的手再度抓好。
  「因为……你看,我不就很不习惯吗。」
  「是吗。」
  他轻轻颔首。
  「所以这很重要吧。」
  牧牛妹也嗯地点点头后,保持抓住他手的姿势——两人手牵手走了起来。
  「……欸,欸。」
  「什么。」
  牧牛妹面向前方,将自己忍不住想问的事说了出来。「这件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一如往常的路途。一如往常的风景。
  一如往常的他。不同以往的自己。手牵着手。
  一如往常他陷入了沉默,思索着,然后——
  「很适合你,我觉得。」
  光是这句话,就令她的脚步飘飘然。
  「……欸嘿嘿。」
  牧牛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快飞上天了。

  §

  声音的洪水袭来。
  喇叭被吹响,大鼓被敲响,笛子被奏响,脚步声被踩响,还有笑声混杂在其中。
  摊贩老板扯开嗓门,街头艺人也叫喊着表演的台词,来来往往的游客发出宛若海浪的声响。
  在通过大门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可一旦来到镇上,才能体会今天的热闹程度真是不同凡响。
  「虽然每年都这样——」
  紧揪住护手的她,亢奋地羞红着脸,转头望向他。
  「但果然还是很惊人呢。」
  「嗯。」
  他晃了晃铁盔回应道。
  就连装扮怪异的他,在今天这场祭典当中也变得完全不显眼。
  毕竟仔细看,到处都有小丑在跳舞,或是马路旁正上演起即兴剧。
  最近连在街上也不解除武装的冒险者很多,而这类旅客今天也大量涌了进来。
  不如说视线集中的方向,是在她那边。
  清纯的女孩,牵着一名头戴脏污铁盔的冒险者。,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射过来,又一一别开。
  ——大家是怎么看我们两个呢?
  她稍微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感到十分雀跃。
  微服出巡的大小姐,以及她的护卫……?
  ——不,说什么大小姐有点太夸张了吧?
  自己是经营牧场而拥有广大土地的地主侄女——养女。
  他则是在本地赫赫有名,老手中的第三阶——银等级冒险者。
  当然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当大小姐的料,牧牛妹老早就知道了……不过。
  「……搞不好也不能算错?」
  「哪方面。」
  她窃笑着并仰望那顶愕然的铁盔,随即按着帽子打圆场似的转变话题:
  「首先要请你带我去逛哪儿好呢——我说说的啦。」
  「唔。」
  陷入思索的他,无言地仰望天空。
  停在大马路上的两人,就像河中的沙洲一样被留下来,人群的河水继续从两旁流过。
  反正也不至于挡到其他人的路,因此她还是一脸笑咪咪地等待他的回应。
  终于,他像是临时想到似的喃喃说道:
  「还没吃早饭。」
  「啊。」
  她赶忙掩住嘴。
  对喔。
  自己一大早意识就飞向了穿着打扮与其他问题,根本忘了这回事。
  惊觉不妙的牧牛妹不由得按住眼睛,站在一旁的他则盯着她瞧。
  「找摊贩填个肚子吧。」
  「……嗯。就这么办。」
  她率直同意他的提议。
  至于对舅舅感到过意不去,就等祭典结束以后再补偿了。
  首先专心面对眼前的他,好好跟他赔个不是。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
  他缓缓摇着头。接着过了一会,才附加上去似的低声说:
  「偶尔也会有这种事。」
  烦恼该吃些什么而盯着摊贩看的时光也很愉快,不过还是空腹比较难忍。
  结果两人在小吃摊买了迟到的早餐,价位虽不算低,东西本身却很简单。
  只是把厚切的炙烧培根,加在蒸熟的芋头上一起吃。
  一句话总结感想——还真美味。
  「啊,」她面露微笑。「这个,是我们牧场的培根。」
  「是吗。」他应道,把食物从铁盔的缝隙塞进去。「原来如此。」
  咬下一口有咸味且吸收了培根脂肪的芋头,光是这样,美妙的滋味就在嘴里扩散开来。
  为了避免舌头被烫伤,她一边吹气,一边把早餐吃完。
  至于他还是一如往常沉默地咀嚼着,但也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将吃完的餐具——素陶器——弄碎扔掉,两人继续上路。
  叫卖声始终响亮,左右两侧都有热情高昂的诱惑一一传来。
  「哎哎,两位客人,试试杏桃白兰地吧!甜味会把您的舌头都融化喔!」
  路旁卖酒的摊位对他们这么吆喝,牧牛妹因此停下脚步。
  「如何?」他指着那处摊贩。「要喝吗?」既然他都问了,机会难得不如一试。
  小巧的素陶杯里注入了液体,是微微发出酸甜香气的水果酒。
  相对于用舔的方式浅尝的她,他则是一口饮尽。
  「你喝那么快会醉喔?」
  「没问题。」他认真地说。「白兰地可做为提神剂。」
  「……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说,今天的你精神不济吗?」
  「没其他意思。」
  「谁知道呢~」
  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困窘,她不禁轻轻笑着。
  只不过是多余的玩笑话罢了。假使他真的身体不适,自己不可能没发现。
  况且要是真的发现,她就会硬把他拖到床边,让他去休息。
  参加祭典纵然开心——然而正因为如此愉快,可不能让勉强对方的罪恶感坏了气氛。
  「不过啊。昨天你搞到很晚吧,到底在忙什么?」
  「把该做的事先处理好。」
  一如往常,他的说明毫无解释作用。
  但她也不加追问,只喃喃说了句「是吗」。
  感觉胸口内侧暖呼呼的,自己也因此变得兴奋又开朗,是因为饮酒的缘故吗?
  「我以为你早就睡了。」
  不知是否明了她的心情,他以跟平日一样的淡漠语调说道。
  「还醒着吗。」
  「啊哈哈。总觉得睡不太着……」
  「是吗。」
  他没有继续深究,两人在热闹的祭典里一起四处逛着。
  时间再怎样都不够用。
  对森人弓手把盘子一个个扔向空中再射穿的杂技拍手叫好。
  对矿人以高超手腕制作、带雕刻的御守刀摊位纯欣赏不掏钱。
  对圃人乐师吟唱的武勋诗歌竖耳倾听。
  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两人享受着熟悉街道的陌生一面。
  就这样逛了有好一会时——他冷不防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她绕到前面窥看他的表情,不过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只是抱持沉默,「啰」地微微念了一声。
  「……稍等。」
  「嗯。那,我在这等你。」
  于是坚固的皮革护手从她手里离开。
  人群杂沓中被孤单抛下的她,就像平常那样背倚着墙,等待他回来。
  把空虚的手掌在面前摊开,她轻吐了一口气。
  尽管并没有感到寂寞、厌恶。
  但眺望着眼前不断流过的冒险者及旅客,她隐约这么觉得。
  他四处奔波,而自己只能静静守候的这种关系,大概永远都不会改变了——对吧。
  真是的,只有这件事她完全莫可奈何。
  他跟她,所关注的事物截然不同。
  十年了。
  她离开故乡时,也就是村子被毁灭后,已经过了十年。
  与成为冒险者的他重逢,则是五年前的事。
  这当中,意即分别的五年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她一无所知。
  他渐渐被人称为哥布林杀手的过程,她也毫无概念。
  故乡后来怎么了,更加不清楚。
  尽管有过传闻,但也顶多只是听说罢了。
  她记得空虚的棺木在眼前下葬,而自己则抓着舅舅的手静静凝视。
  然而,就只有那样。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造成的?大家都怎么了?她至今仍不晓得。
  被火烧光了吗。田地呢。家畜呢。朋友呢。爸爸呢。妈妈呢。
  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鸟巢。自己藏在树洞里的宝物。
  妈妈说好等长大以后就要送给自己的围裙。那双喜欢的鞋子。
  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尽管小心使用但边缘还是有缺损的杯子。
  如今回想起来彷佛幻梦般的每个重要回忆,在她脑海浮现又弹开。
  说起剩下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天,把镇上找到的东西全收进去带走的一只小箱子。
  如果只是如果。
  那时自己要是没离开村子,结果会如何?
  自己会跟他目睹相同的光景,并一起活下来吗?
  还是自己会轻易死去,只有他单独存活呢。
  假使是后者,他会为了自己而愤怒吗?
  又或者……只有他死去,自己苟且独生,以此作收。
  ——那样的话,就太讨厌了。
  正当她想到这里时。
  「久等了。」
  彷佛从拥挤的人潮中使劲挤出来,他熟悉的铁盔出现在眼前。
  「不会啦,没关系。」
  她轻按住帽子摇摇头,而他则用手指捻着递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她凑过去问。
  「以前……在村子时。」他则喃喃回应。
  「类似的东西,你很喜欢。」
  他所拿出来的,是只小巧的手工戒指。
  银——看起来像银制的。不过这只是外表很像的赝品,她非常清楚。
  在小巷子里铺草席的可疑商人,就是拿这种玩意骗走小孩子的零用钱。
  简而言之,不过是件玩具。
  然而她,却不由自主地笑了。忍不住笑出来。
  「啊哈哈哈……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是吗。」
  他说着,用断续而微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吗。」
  「嗯。」
  她点点头,收下了戒指。
  以手工艺品而言,这戒指的质感也太廉价了。上头连假宝石也没有,单纯只是个金属制的环。
  然而透过阳光看,还是会发出一闪一闪的耀眼光芒。
  而这光辉是那么眩目,甚至让她忍不住瞇起眼。
  「……不过。」她低喃着。「我现在也还是很喜欢。」
  「……是吗。」
  「是唷。」
  谢谢。牧牛妹终究还是应了这一句,并将戒指收进洋装口袋。
  为了避免遗落,她以左手从外面紧紧按着口袋,右手当然又握住了皮护手。「走吧。」
  她笑道,牵起他的手迈出步伐。
  无法窥见那隐藏在铁盔下的脸庞,不过……
  他一定也在笑吧——她如此心想。
  如此深信着。

  §

  「喔,这不是哥杀大叔吗丨」
  之后,悠哉闲逛的两人又被叫住了,那是已经快要中午的时候。
  正在考虑收起来的戒指该怎么处理时——到底是谁在叫唤呢,牧牛妹歪过脑袋。
  她对这略显高亢的声音毫无印象,不过被叫的当事人好像知道。
  只见他把铁盔转过去,另一头有位少年斥候正指着这边。
  一旁还有身为圃人的少女巫术师,以及隔壁的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
  年轻的冒险者们结伴出游——牧牛妹也看出这点了。
  「咦?怎么,大叔你跟牧场的姐姐在约会啊!?」
  「喂,你用那样的口气不太好吧……」
  新手战士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见习圣女则拉住他的衣袖。
  哥杀——这种简称很有年轻人的风格,牧牛妹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刻意用有些意深旨远的动作,微笑着仰望站在身边的那顶铁盔。「所以到底是怎样,可以透露一下吗?」
  「你错了。」他清楚地断言道。「我只有二十岁。」
  这回答让牧牛妹的笑意更深了,他否定的不是约会。
  「唔耶!?」
  少年们发出怪异的尖叫,牧牛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喔,也是啦。因为你一天到晚都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出来嘛。」
  「……有必要才戴。」
  如此响应的哥布林杀手,声音比平日更加带刺。
  牧牛妹很清楚他在不高兴,不过她自己倒是愉快得很。
  虽然大家都说无法看清表情,所以很难判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她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人像这位青梅竹马更容易看穿了……
  「那个,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这时,冷不防出声的少女巫术师,用极为腼腆怯懦的口气说道。哥布林杀手一个转头,将铁盔面对那名少女。
  「哥布林吗。」
  「不,不是的。呃……」
  「怎么,不是哥布林吗。」
  这一如往常的平淡响应,让巫术师少女的视线困窘地游移起来。
  一旁的少年斥候说了句「大叔你真笨耶」并一阵讪笑。
  「再怎么说,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哥布林出没吧。」
  「会喔。」
  「咦?」
  「哥布林会出现喔。」
  「真假!?」
  啊啊,真受不了。牧牛妹听着他们的对话,无奈地露出微笑。
  「先别管他了,你们两人有什么事吗?」
  牧牛妹慢慢弯下身子,配合少女巫术师与见习圣女两人的视线高度询问。
  那两名少女迅速对看一眼,盯着被双臂夹住后更为醒目的牧牛妹胸部。
  接着她们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不约而同深深叹了口气——也太明显了吧。
  「放心。你们两个,都还会长大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果然还是……」
  两位少女垂下红着的脸害臊起来。
  牧牛妹对此不由得会心一笑,轻轻抚摸着她们的头。
  「所以,你们怎么了呢?」
  两位少女嗯地点完头后,转身所指的方向,是间酒馆——的入口。
  那里有群人乱哄哄地推挤着,人墙中心是张小桌。上头有尊张开口的蛙像。
  如今一名醉汉正手握叮当响的银球,站在路面画出的白线后端面对桌子。
  「嘿呀!喝呀!哈呀!」
  只见那家伙不断使劲扔出银球,但没有一颗打中蛙像,尽数被桌子弹开。
  没多久他的球就用完了,醉汉红着脸大骂「这可恶的畜生!」似乎很尽兴地为失败而大呼可惜。
  站在蛙像旁的老板,则以熟练的动作拾起银球,并扯开喉咙喊道:
  「来来来,十颗只要铜币一枚!每进一颗就能换麦酒一杯!小朋友跟小小姐则可以享用柠檬汁!」
  「那个根本扔不中嘛。」
  少年斥候忿忿不平地抱怨道。即便在重战士的小队里接受锻炼,终究还是不够成熟。
  虽然十五岁成为冒险者后已打滚数年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才二十岁不到。牧牛妹明白他应该有稍微谎报年龄,不过并没有揭穿的打算。
  「对呀对呀。这些银球应该没动过手脚吧?」
  「喂喂,小朋友,你可别胡说八道喔。」
  见习战士递出铜币并半开玩笑地发牢骚,酒馆老板依旧笑咪咪地用从容的态度应对。
  接着两人又砰砰砰地扔出银球,但不论哪颗都离命中很远。
  唉——如此叹息的人,是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的少女们。
  「……那两人都着魔了。」
  「真的,男生就是这样。」
  与其说老成,不如说是在装大人吧。
  巫术师跟圣女两人露出困扰的表情埋怨,牧牛妹则边听边发出「是吗是吗」的回应。
  ——男孩子总是如此,会想展现帅气的一面……
  「而女孩子则是希望对方展现给自己看,对吧。」她视线望过去的方向,是那位青梅竹马的青年。
  一如往常隔着铁面具难以看出他的表情,却很好理解。
  「怎么。」
  「你示范一下吧?」
  「唔。」
  哥布林杀手一个转身,望向四位少年少女,以及牧牛妹的所在之处。
  接着他轻轻点头,从钱包拿出一枚铜币,放进酒馆老板手中。
  「老爹。」
  「来了!」
  「我扔一次。」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如电光石火般让人目不暇给。
  他先在掌上把玩几下叮当响的银球,随即冷不防用利落的动作扔进蛙像嘴中。此等技术并没有值得放大检视的特点。
  单纯只是投掷的准心非常固定。除了精确之外,还很迅速。
  陆续扔进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甚至第五、第六颗。
  蛙像的喉咙就像在呕吐般发出叩啰叩啰的银球转动声,整个过程只不过花了数秒钟而已。
  「哇!」
  「唔喔!」
  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让四位少年少女瞪大双眼,藏不住内心惊讶。
  不,不光只有他们。
  周遭围观的人群也发出「喔喔」的叫喊,甚至有人稀稀落落地拍起手。
  哼哼——牧牛妹简直就像替自己感到得意般挺起了丰满的胸部。
  他就只会剿灭哥布林——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
  但事实绝非如此。
  他并非除此之外一无所长的人。
  「这位人客,拜托你也稍微高抬贵手嘛。」
  「那可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认真回答老板,牧牛妹则轻拍他的肩膀,赞许他的胜利。
  「你从小时候就很擅长玩这个,对吧。」
  「嗯。」
  故乡村子的酒馆也有类似的游戏,只不过那边不是用蛙,而是持水瓮的女神像。
  每次一到祭典,他就会为自己和姐姐赚来三杯柠檬汁。
  ——话说回来,记得每到祭典前夕,他好像都会去河边练习打水漂。
  他的个性从以前就是绝不怠忽准备呢,牧牛妹感到十分怀念。
  「哎呀呀,小哥你果然有一套!一共六杯柠檬汁对吧,稍等一下喔!」
  「嗯。」
  像平常那样摇着铁盔点头的哥布林杀手,接着转向少年们。
  他言简意赅地断言道:
  「总之,就像这样。」
  「……喔,好。」
  「试试。」
  咻——哥布林杀手将掌心所剩下的四颗银球,干脆地放进了少年们手里。少年斥候慌忙接下,用稍微有点紧绷的表情问。
  「难、难道没有其他,该怎么说……类似秘诀之类的吗?」
  「对呀对呀,好比说特殊的投掷动作!」新手战士也追问。
  「多练习。」
  真是单刀直入。
  唔咦——两人再度发出窝囊的叫声,但在哥布林杀手的催促下,只好摆出严肃的架势。
  「加、加油!」
  「对呀,先集中精神再扔!」
  「啊哈哈哈。如果太紧绷也不行啦——」
  少女们在一旁守候着,眼前的三位少年——
  「啊。」
  ——对喔。牧牛妹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她始终觉得他变了。
  到头来,他还是一样。
  并没有改变。
  当然,从那之后已过了十年。那段经历非常巨大。
  毕竟就连自己,也背负着同样的记忆走过来。
  然而就结果论,那也只是不断累积上去的成分罢了。
  ——本质还是相同的。
  这是她始终深信的事……不。
  应该说她希望事实就是如此。
  「要喝吗?」
  「嗯,给我一杯吧。」
  他递来一只沁凉的杯子,里头是加了柠檬与蜂蜜的井水。这冰凉的口感,大概也从十年前开始就没变过。
  「啊,对了。」
  牧牛妹从观看孩子们热中投球的景色,装作临时想起般问道。
  「难得你送我戒指,干脆帮我戴上吧?」
  「戴哪。」
  被这么一问,牧牛妹的视线紧紧落在从拇指到小指的双手手指上。
  「无、无名指……」才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不干脆地又补了一句。「……之类的?」
  「哪只。」
  「什么哪只,当然是……」
  ——左手。
  不行啦不行啦,这句真的说不出口,牧牛妹死命摇着脸庞。
  「右。」
  她调匀呼吸后才伸手进口袋寻找,用左手把戒指捻出来。
  「右手上……拜托了。」
  「知道了。」
  就这样,他以毫无半点情绪的粗鲁动作,将戒指戴在牧牛妹的右手上。



  她莫名将戒指对着太阳高举。金属环发出了钝重的闪烁光辉。
  ——嗯,工作的时候不拿下好像怪怪的。
  但至少在祭典的此时此刻,戴在手上也无妨吧,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牧牛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占据她嘴里的酸甜滋味。

  §

  另一头,在入口前置有蛙像、老板手拿柠檬汁不停进进出出的酒馆当中。
  「总而言之,不论是和哪位,又做些什么——」
  蜥蜴僧侣正豪迈地大口啃着在油炸香肠上洒了大量奶酪的料理。
  边吮舌边称赞好吃好吃同时又一边交谈,对蜥蜴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没礼貌的行为。
  「能否顺利实在难说呐……不,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甭担心了,世上这类的事,十之八九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矿人道士拍打自己大鼓般的肚子,对烈酒说了声「忍不住啦」便一口饮下。
  「真的该在意的我看是——」他的视线移向一旁,并发出窃笑。
  餐桌边还坐了另一人。妖精弓手正以要射穿猎物的表情,咬牙切齿地死瞪着。
  「咕呶呶……」
  「你在碎念个什么劲啊,长耳朵的。」
  「就是那个啊。」用力拍桌后,妖精弓手的长耳剧烈晃动,并指向酒馆外。
  「我刚才玩了那个,结果连一颗都没扔中耶!」
  「那是因为你擅长弓箭,却对投掷类的一窍不通吧。」
  「我没办法接受——我可是上森人!神代延续至今的种族耶!」
  说完她有点自暴自弃,大口大口灌下杯子里的柠檬汁。
  刚才白费了那么多铜币,结果却得含泪自掏腰包,老实说喝起来还真酸。
  「哎,此乃世间常理。猎兵小姐与小鬼杀手兄,各自都有擅与不擅之处。」
  蜥蜴僧侣就像在安慰稚子般说道,矿人道士却随即吐槽。
  「所以说,你是因为输给了啮切丸才感到可恨对吧。」
  「呜咕咕咕……我、我才没什么好恨的咧!」
  对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蜥蜴僧侣愉快地发出咻一声,吐了口锐利的气息,就在这时……
  「……啊,等等。」
  妖精弓手的长耳猛然一颤,抬起脸看向外头。
  「怎么了吗,猎兵小姐?」
  「你们看,他们走了。」
  一眼看去正如她所言,开心玩过丢球的那两人正要从酒馆前离去。
  牧牛妹的步伐因为惋惜而显得沉重,至于哥布林杀手还是像平常一样迈出大步。
  「呃,『代我向柜台小姐打声招呼喔』、『是吗』……他们的对话。」
  ——那家伙就不能稍微热情一点吗。
  心底不悦而以手支着脸颊的妖精弓手,一边玩着表面结露的杯子。
  矿人道士则愉快地欣赏她的反应,同时捻起白须。
  「森人的耳朵,没有比这个更浪费更下流的用途了。」
  「哎呀矿人,你不懂凡人的文化吗?」
  妖精弓手自信满满地露出得意笑容,长耳也使劲竖了起来。
  「能够浪费天赋,代表当事人充满余裕呢。」
  「一时脑充血把钱花个精光的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那跟这个是两码子事。」
  「唔哇这家伙开始耍赖咧!哈!所以我才最讨厌森人了!」
  「怎样啦!对金钱充满贪欲的矿人才会一直纠结这个!」
  于是两位伙伴,又像平常那样大吵大闹起来。
  蜥蜴僧侣彷佛很愉悦地瞇起眼作壁上观,尾巴则在地板上敲了敲,举起手叫来附近的女服务生。
  「不好意思,女侍小姐。」
  「来了!」
  精神抖擞发出招呼声并停下脚步的,是一位兽人(Padfoot)女侍。
  这位生有野兽四肢与耳朵的女性,朝气蓬勃地啪哒啪哒跑近。
  哦——蜥蜴僧侣理所当然地瞪大眼睛,他对这位呼呼呼笑着的女性有印象。
  「这可不是公会的女侍小姐吗?」
  「是啊,我在兼差喔。」
  兽人女侍用托盘遮住嘴,瞇起眼出声道。
  「您也知道嘛,今天不管哪间店都缺人手,只要有人愿意打工可是来者不拒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生意兴隆是好事。」
  蜥蜴僧侣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并以锐利的爪尖指向贴在墙上的价目表。
  「这种炸香肠再多来两、三根。可否在上头多洒点奶酪?」
  「好唷。顺带一提我们也有加了药草的香肠呢,这位蜥蜴大爷。」
  「哦,是指添加香料吗。」
  「另外也有包软骨的……」
  「什么——」
  「也有直接包奶酪的!」
  「竟然!」
  蜥蜴僧侣的眼珠因此闪闪发光到无法更亮的程度,自然不必多言……
  正午,就在这种平安无事的状态下来临了。


  间章 「神官长准备祭典的故事」

  哎呀。哎呀,哎呀,嗯,嗯。又有可爱的参拜者来访了。
  是的,这次收获祭的仪式——对,必须藉助神的力量,一点也不错。
  尽管不是『降神(Gall GOd)』这种最高阶的神迹。
  但这是对镇守在天上的神明们祈愿,希望能求得祂们的一丝神力,庇佑我等的丰收及安宁。
  是的,因此假如您试图干涉灵界(Astral)的话,这恰巧也是个好机会喔。
  来人,麻烦去叫一下那孩子好吗?没错,就是她。应该在镇上吧?
  总之那孩子是非常有前途的。
  既虔诚,信仰也坚定,还只是黑曜等级就能使出三次神迹。
  因此今年的祭典上,会拜托她担任舞者。
  她可是个好女孩唷。只不过,还是稍稍有些问题……
  咦?她跟闇人(Dark Elf)或魔神有无关联?古代巫女的转生?身世藏着秘密?
  哎呀,讨厌啦,这样有点过度解读了吧。
  那孩子又不是什么白金级的冒险者……就算不是也很常见?那还真恕我失礼
  总而言之,我就把她当作亲女儿一样看待。啊啊,这点请帮我保密。
  只不过,那个,该怎么说呢……
  和她在一起的那位冒险者,问题似乎也不小……
  那人比较可疑?啊哈哈哈哈,不,怎么会嘛。
  至少那位先生并没有崇拜邪神之类的恶念,这点我可以保证。
  与其把时间拿来搞这些,我想他更宁可去做另一件事吧。
  咦?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了奇怪的冒险者?
  外观简直像亡者或活铠甲一样骇人?
  ………………
  啊啊……神啊……
  不,请相信我,他绝对不是什么恶徒喔。

  ……那么,详情我已经从水之都的大主教大人那儿听说过了。
  如果有帮得上忙之处,我等定会倾力相助,勇者大人。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28 编辑


  第4章 『最重要的是笑容』

  假期节庆的中午,广场总会被人群淹没,就像一大片蠢动的马赛克花纹。
  而矗立广场中央代替日晷的圆柱,理所当然就是约定碰面的绝佳地标。
  在五颜六色如花朵般鲜艳的盛装男女当中,只有一人特别朴素——那就是她。
  上半身穿着清纯的象征,毫无装饰且不显眼的白色雪纺衫。
  下半身则是一件以方便活动为优先的裤裙,裤裙底下露出的腿部则由素色过膝袜包裹着。
  发型跟平时一样,只有固定发辫的缎带是事先新买的。
  这是便服——也就是假日时上街用的衣裳。老实说,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准备的衣服。
  然而即便打扮得如此素淡,她也丝毫没有半点不安。
  那是因为——……
  「啊。」
  ——……看吧。
  大步走来、对四周杂沓丝毫不放在眼里的那个身影。
  绝对不会看错,也毫无追丢的可能。脏污的皮甲与铁盔。剑与圆盾。
  他的外貌,老实说已经一成不变到好笑的程度了。
  因此她也微微一笑,穿着跟平常有点不同的服装,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早上,玩得开心吗?」
  「嗯。」
  伫立在眼前的哥布林杀手果然还是一派淡然,就像平常那样点点头。
  「抱歉。久等了。」
  「完全不会。我也才刚到。」
  柜台小姐撒了一个很容易识破的谎。
  其实她心中万分期待,所以上午就开始等了,但这点要保密。
  因此接下来,她为了掩饰尴尬而假咳了几声。
  「……不过。很遗憾您还是稍微迟到了喔,哥布林杀手先生。」
  「抱歉。」
  「不不,没事的。因为我——」
  ——喜欢等待。
  柜台小姐促狭一笑,若无其事地在前方引领他,并蓦然回过头。
  绑着缎带的麻花辫,就像尾巴一样轻轻地摇晃着。
  「那么,我们出发吧!」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刻意打扮得时髦可爱,在他脑中也了无痕迹。不如保持平常——但跟上班时又不同,对他展现出真实一面的自己比较好。不是以柜台小姐的身分,而是平常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我!为了这种自我主张,她今天特意减少对自身的修饰。
  「午餐吃过了吗?」
  「不。」
  哥布林杀手缓缓地左右摇晃脑袋。
  「还没吃。」
  「那……」
  柜台小姐脑中发出迅速驱动思绪的声响。
  她实时比较好几个不同方案,筛掉其中一些,选出最后的结论。
  尽管已知道他喜欢炖浓汤一类的食物,但那必须加上「故乡的」为前提。
  她不想在同样的领域与人一战。因此,这时就要活用祭典的情势!
  「……边走边吃,好不好呢?」
  柜台小姐这么说道,脸颊微微放松成羞赧的表情。
  「虽然有点不成体统,不过反正是祭典嘛?」
  「我不介意。」
  「就是说啊。那,我们边吃边逛好了……」
  柜台小姐仰望对方,从下方窥探他的脸孔。脏污的铁盔。那副一如往常的表情。
  「那么,要往哪边走呢?」
  「唔。」
  「可以选您喜欢的方向喔?」
  「唔。」
  哥布林杀手沉吟一声,柜台小姐则以笑容守候他。
  等待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至少,当确定对方会响应自己的时候。
  他在认真思考时的反应,一旦相处了五年当然能够理解。
  于是过了一会,哥布林杀手点点头说道:
  「……那,从这边开始。」
  「好的!」
  他大跨步走了起来,柜台小姐则三步并两步急忙跟上。
  为了避免走散还是手牵手吧——要是能进展到这个地步就好了。
  不过他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如此异样的打扮,基本上不可能跟丢才对。
  柜台小姐决定先享受一下他的「护送」,于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从后头追上去。

  §

  两人一起买了淋上糖浆的苹果当点心。
  尽管这种零食并不像正餐,但抱怨祭典的摊贩未免太不解风情。
  柜台小姐非常清楚这点,也无法想象他对食物显露出不满的模样。
  ——难以想象啊,真要说起来。
  就连他隔着铁盔还能巧妙啃食苹果糖的样子,平常的她也很难想象出来。
  「……呼呼。」
  「怎么了。」他把粗略啃完的苹果糖竹签折成两半后,不解地歪着脑袋。
  「没事。」柜台小姐还在哑然失笑,但却摇了摇头。
  「我在想,不知道哥布林杀手先生有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食物呢?之类的。」
  被这么一问,哥布林杀手「唔」地陷入沉思。
  在他身边,柜台小姐依然用舌头轻轻舔着苹果糖……嗯,好甜。
  「不算难以接受。」
  他如此低语,柜台小姐听了「是的」地轻轻点头。
  「我会避免吃鱼。」
  「鱼吗?」
  「虽然有河就能补给,但有寄生虫,也有中毒的可能。」
  他说完后,慢了半拍才又补充道。
  「况且,很臭。」
  「啊啊。」
  她笑着表示同意。的确,鱼就算熏制过还是有腥臭味。
  「这个我懂,我也曾看过有冒险者为了这种事而吵架。」
  「哦——」
  「有人为了找能长期保存的食物而买了熏鱼,结果却嚷着太臭太臭而引发骚动。」
  那次还真难收拾呢,她夸张地说道,结果他只回了句「是吗」并点点头。
  所以——那是发生在哪支小队的事?
  即使记得曾有这样的麻烦出现,但脸孔却模模糊糊的,回想不起来。
  冒险者这种人基本上都是游民、流浪汉。
  虽然也有人有固定居所,但就算随意到别处去晃荡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那家伙、或那些家伙,此刻想必是在某个镇上,精神饱满地生活着吧。
  毕竟,这是理所当然的。
  比起去想象任务失败而全体遇害的结局,这么想还比较能获得救赎。
  正因为她每天都会与许多冒险者见面,不那么强迫自己,工作就会做不下去。
  ——真不愿去想那种事呀。
  好比说,最近一直都没出现的那个人是不是死了,之类的。
  今天要出发去冒险的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之类的。
  等待之所以不辛苦,那是因为认定对方绝对会响应的缘故。
  但假如不是的话……
  「不过,用来熏巢穴很有效。」
  对她的心意毫不知情,他极为严肃——永远都是这么认真——地断言道。
  即便明白他根本不是在说些玩笑话,柜台小姐还是笑了。
  从她与哥布林杀手一起逛祭典开始,他就一直——不,两个人就始终是这种调调。
  每到马路拐角他就会左右挪动视线,遇到下水道的盖子也会用脚使劲踩几下。
  穿越道路,通过河边,他在桥上也死盯着上流下流的景色,彷佛在观察情势。
  不管是小溪的潺潺流水声,游鱼的跳跃声,或是在河面通过的一群小舟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嗯——真舒服耶,这里。」
  拂过脸颊的秋风带来清凉,柜台小姐不禁瞇起眼。
  她用手撑着桥的栏杆大胆探出身子。
  「会摔下去喔。」而这不经意的一句警告,也是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放心啦。」柜台小姐应道,然后一个转身。
  她依然用双手撑着栏杆,反仰背部整个人迎向天空。
  原本编成麻花辫的秀发也解开了,发丝在空中漫舞并柔顺地飘逸着。
  「好像会流到大海去嘛,这条河。」
  「对。」他说。「从山上流下来。」
  「但还不到水之都那种程度对吧。那个地方怎么样呢?」
  「路很复杂。」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
  「容易防守,但被侵入内部就很棘手。」
  「所以我们这座小镇,也要多留意别让哥布林跑进来啰。」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没错。」
  就在这时……
  「啊。」
  恰好通过桥下一艘舟船上的乘客,与柜台小姐视线交会。
  对方束起了美丽的金发,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五官发出凛然气息。
  跟平日的板甲不同,今天对方换上了极为华美的一袭绢布连身洋装。
  一旁则是一位表情严肃、但带有困惑之色的壮汉陪伴……那不正是女骑士吗?
  「……呼呼。」
  就好像在叫柜台小姐保密般,女骑士一脸严厉地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那副模样就像是宣蔻年华的少女,柜台小姐忍不住噗哺一笑。
  ——好啦,好啦。当然,我会帮你保密的。
  周遭的大家想必早就察觉他们的事了,关于那点自己可不负责。
  既然一切顺利就没什么不好。那么话说回来,自己这边又会被人怎么看待呢?
  「呐,哥布林杀手先生。」
  一想到这柜台小姐就倏地离开栏杆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接下来,要去哪里?」
  「唔……」
  他念了一声,但跨出去的步伐还是一如往常,柜台小姐只好胸口小鹿乱撞地跟了过去。
  那边、这边——他毫无方向性地改变前进路线,说是随便散步,他的脚步又完全不犹豫。
  到底想做什么,究竟要去哪里?光是驰骋自己的想象力,柜台小姐就感到十分愉悦。
  当这样的他脚步终于停止,是两人拐过了好几条小巷子,进入一条格外热闹的马路时。
  「啊啊。这条马路是给街头艺人之类表演的地方呢。」
  艺人们穿着五颜六色、款式各异的衣裳,在这块区域展示自己的技巧。
  路人们则发出欢笑、被逗乐、鼓掌、扔下赏钱,或者也有人直接无视通过。
  圃人乐师抚摸怀中抱着的猫开始演奏,并一边来个空翻踩在球上。
  保持这种姿势,那家伙开口冒出的,是一首轻松而走调的打油诗。

  人生就像玩骰子
  日复一日掷了又掷
  然而我总是掷出蛇眼
  有人说过 运气是公平的
  出生到死都不会改变
  或哭或笑殊途同归
  今天我仍持续掷着蛇眼
  噢噢 蛇眼啊蛇眼
  明天请让我看到双六吧……

  柜台小姐对偶然在路上听到的歌声竖起耳朵,并朝上仰望哥布林杀手。
  「对哥布林杀手先生来说,今天掷出了几点呢?」
  「不。」哥布林杀手道。「还不知道。」
  「嗯……」柜台小姐以食指抵着唇思考。嗯。没错。
  「上午跟一个女孩子约会,下午又跟另一个女生约会耶。」
  她语带捉弄,但又有那么一点——想起不满之处地嘟起嘴唇。
  「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吗?」
  「是吗?」
  「当然是呀。」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不知究竟理解了没有,嘴里只是「唔姆」地咕哝着。
  ——真是的,受不了耶。
  若照正常标准,这样应该属于优柔寡断那型的吧,自己或许该生气一下比较好。
  只不过,认真说起来他却不算那种性质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没主见的冒险者,自己才不会像这样约他出来玩。
  「真受不了。」
  故意说出口并重复一遍的这句话,却被人潮的喧嚣所淹没,无法传达给对方。
  至于当事人哥布林杀手,视线则对准街头艺人那边。
  他对投掷短刀时故意出糗搞笑的小丑投以一瞥,但很快就扭开头失去兴趣了。
  接着哥布林杀手目光所停留的地方,是一名身披外套的男子。
  那家伙全身每寸皮肤都被布料所覆盖,用怪异的动作与手势夸张地摆动臂膀……
  「哇。」
  下一秒,男子翻过来的掌心上就出现了一条小龙。
  当柜台小姐忍不住惊呼时,被紧握在手里的龙咻一声变成一颗蛋。
  男子双手包住蛋转了转,眨眼间蛋又膨胀、孵化出一只鸽子。
  把鸽子释放到空中的瞬间男子手指一弹,一道闪光迸发,鸽子又化为了青烟。
  男子好像在拉绳索般扯着那道烟雾,结果咻一下又冒出了一把长剑。
  男子将剑刃转了一圈,用力张开嘴表演吞剑术。
  魔术师、幻术师、杂技师。其高超的技巧变化多端,令柜台小姐也不吝发出掌声。
  「真了不起耶,我以前从来没见识过变戏法这么厉害的人。」
  「是吗。」哥布林杀手应道,而他的视线完全没从男子身上离开过。
  刚才欣赏过那么多戏法,他却毫无惊讶之色,柜台小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也不单纯是不可思议,应该说她很在意——一股好奇心逐渐在胸中膨胀。
  如果现在是轮班期间,她就不方便过于深入去追问这些事了……
  幸好现在自己跟他都处于私人的休闲时间。柜台小姐毫不迟疑地问:
  「您喜欢……这种表演吗?」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并指向用指头点起火,还把火球当沙包玩的男子。
  「……那个男的先用动作吸引注意力,再趁隙启动机关。」
  「我听说这就是魔术的基本手法呢。」
  「对。接着当客人察觉动作是诱饵时,动作又成了机关的运作步骤。」
  哥布林杀手说道。
  「心理战。能当作不错的训练。」
  接着,他转动铁盔,望向柜台小姐的方向。
  一如往常,还是那种平淡的口吻。至于结论——
  「……算是借镜吧。」
  ——啊啊,这个人真是的。
  柜台小姐微微叹了口气。
  认真、顽固、偏执,此外又很笨拙。
  他是这种人的事实,打从两人刚认识就晓得了。
  自己当初十八岁,做为职员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的公会,已过了五年。然而柜台小姐所认识的他,仅限于身为「冒险者」的那一面。
  底下的本来面目——他的另一面,尚未被发掘出来。
  而这对他来说也一样。
  他所见识到的那一面,也仅是身为「柜台小姐」的自己罢了。
  「呃,那么……」
  心理战。他刚才是这么说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来展示一下我的谋略。
  「……我也有想去的地方,可以陪我吗?」

  §

  那个地点,就彷佛是台风眼。
  不理会街上满满的喧闹,只有这栋建筑物依然被寂静所笼罩。
  冒险者公会。
  在这节庆之日,根本没有人会特地进行委托,也没有冒险者来接任务。柜台小姐打开玄关的门锁,带领哥布林杀手进入这空荡荡的房间。
  「啊,请稍等一下唷。我很快就准备好了。」
  「是吗。」
  平常吵到会让人耳朵发疼的这个空间,如今却回荡着两人的交谈声。
  只不过是少了人的气息,就让这栋建筑物充斥着孤寂的气氛。
  哥布林杀手曾几度潜入遗迹之类的场所,至今为止却都没察觉这点。
  当然,不论他是否闯入,遗迹也不见得就等同被寂静所笼罩之处……
  「……唔。」
  昏暗中,长椅的影子拉长了,自己往前走的影子也在墙上舞动。
  在这种悄然无声的黑影间行进,就觉得自己彷佛成了废墟的亡灵。
  哥布林杀手跟平常一样,笔直走向贴有任务委托的告示板。
  为了今天的祭典,紧急案件都已经被事先处理掉了。
  上头稀稀落落的纸张,不论哪项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
  驱除下水道的老鼠、采集药草、消灭蔓延整座山的蕈类怪物。
  为收藏家搜集古董、巡逻街道、调查贵族庶子的身分真伪。
  探索未知的遗迹、护卫商队……
  「唔。」
  小心起见,哥布林杀手把告示板上的委托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
  果然没有剿灭哥布林的工作。
  「……」
  「呃——啊,有了有了。哥布林杀手先生,我准备好啰——!」
  对方出声叫他,他继续想着刚才的问题并转过身。
  刚去过账房又回来的柜台小姐,手上抓着某种——不,正挥动着钥匙。
  「这边唷,这边。来,我们走吧!」
  这回她把哥布林杀手搁下,径自快步走向账房的后头。
  哥布林杀手又对告示板回顾一次,然后才大剌剌地追赶她的脚步。
  尽管他隶属此公会已五年了,但毕竟未曾踏足过职员限定的区域。
  「可以吗?」他问,走在前头的柜台小姐轻松地答了句「不可以」并转过头。
  「所以请您不要说出去。可以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眼见她伸出舌头淘气地表示,哥布林杀手颔首同意。
  「知道了。」
  「真的吗?您可不要骗我唷?」
  「真的。」
  「那,我相信您。」
  一个转身,柜台小姐再度背对他,辫子在空中飞舞。
  追赶着在她身后蹦蹦跳跳的那玩意,哥布林杀手不改步调继续前进。
  不熟悉的旋律——来自柜台小姐所哼的歌曲。那是一首他没印象的曲子。
  终于,情绪高昂的她来到一扇古老的门扉前,用钥匙咖锵咖锵打开门锁。
  而门后又是一道古老、陡峭,且漫长的螺旋阶梯。
  「来,就在上面。我们走吧!」
  「是吗。」
  柜台小姐整个人踏上去并不会产生声响的这道阶梯,承受哥布林杀手的重量却发出了呻吟。
  单听这叽咿叽咿的脚步摩擦声,想必会以为只有一个人走在上头吧。
  「太好了!」走在前面的柜台小姐,用手抚过自己匀称的胸部。
  「如果我踩上去也会发出叫声的话,我一定会因打击太大而站不起来。」
  「是吗?」
  「当然啰。对女孩子而言,那可是很要紧的事。」
  「是这样吗。」
  没错,柜台小姐点点头。
  「呼呼……欸,哥布林杀手先生。我穿裙子会比较好吗?」
  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看前面。不然会摔下来。」
  「咦——您不会撑住我吗?」
  「就算会也一样。」
  「好啦~」
  到底在开心什么呢?柜台小姐的声音显露出无比的雀跃。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螺旋的顶端,这里果然又是一扇陈旧的门扉。
  「请稍等一下唷。」抛下这句,柜台小姐便转动生锈的锁,将其打开。
  「以前我就一直很想,把哥布林杀手先生带来这里。」
  「……带我?」
  「对呀——请进吧。」
  她打开门。
  顿时——风吹了过来,金黄色占据了整片视野。
  这是让人眼花撩乱的金银财宝之山——不对。
  在逐渐西沉的夕日光芒照耀下,整个闪闪发亮的世界就在那。
  不管是山脉、河川、雏菊之丘、森林或牧场。还有街道、神殿、广场。全都览无遗。

  此处——公会官署的瞭望塔,可以看遍小镇的四面八方。
  高耸、辽远、广阔,一望无际。
  人们的嘈杂、乐师的演奏,不知是谁的笑声、歌声,全都能传达到这。
  正因为这里是暴风中心,所以才能平心静气地环视整场风暴。
  在这既热闹,又幸福,值得颂赞的祭典之日。
  哥布林杀手,此刻宛若立于这一天的心脏地带。
  「……如何,您没有料想到这里吧?」
  伫立于扶手前,柜台小姐倏地把身体滑进他身侧。
  然后仰望着他那无法判断的表情。
  只不过,比他还更容易看穿的人,应该不存在了——柜台小姐心想。
  他不论做什么,目的都会与巡逻镇上有关,这种结论连想都不必想。
  「您之前,巡视过了对吧。」
  钻进小巷子,检查下水道入口,确认河川的情势,在人群中搜寻小鬼的影子。这个人就是这样。
  所以他一定会想从这哨台,检视四面八方……
  「……这样,您放心了吗?」
  「不……」
  听了柜台小姐的疑问,哥布林杀手缓缓摇摇头。
  「不敢保证。」
  他轻轻吐了口气。
  柜台小姐则喃喃回了句「这样啊」,将身子靠在扶手上。
  麻花辫随风飘逸,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庞。
  「可是您一直以来明明那么致力于剿灭哥布林耶?」
  「正因如此,才。」
  日落西沉。太阳下山了。
  「……」
  「……」
  光芒逐渐被地平线的彼方所隐没,祭典的日子也将告终。
  取而代之的是以天顶为目标升起、伴随一层淡淡紫色霭气的双生之月。
  天幕布满粒粒星斗。星辰就好像一处处寒冷的光穴。
  街道已完全被黑色所涂销,不知不觉人们的气息都潜藏起来,陷入了沉默。
  咻、咻——冷风掠过了在暸望塔上的这两人之间。
  秋天的降临。同时也是冬天的开端。
  呼出的气息,已变白了。
  这时,她突然低声说道:
  「您看,已经开始啰。」
  金黄消去,沉入幽暗的街上。
  一盏灯火——点亮。

  §

  一盏。
  两盏。
  三盏。
  四盏。
  五盏。
  最后终于多到数也数不清。
  那点点火光,是在河川水面摇曳、如小星星般微弱的灯。
  在沉入黑暗的街道上,不论是这里,那里,灯火都一一点亮,摇曳不定,闪闪发光。
  终于这火红而温暖的光芒,轻飘飘地——如同萤火虫般浮上空中。
  那就跟从天而降的雪花恰好相反,飘起后在天空漫舞,逐渐升高。
  「天灯。」
  「是呀。从这里,就会觉得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哥布林杀手慢慢吐出那个名词,柜台小姐则像是自己的功劳般骄傲地表示。
  「今年因为机会难得,所以特地招待哥布林杀手先生过来。」
  「……是吗。」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转向街上,微微吐出一口气。
  黄昏的金色即使消失了,被橙色灯火照亮的街道依然显露出不逊于方才的美丽。
  那底下就是人们营生之处。
  有石造的住家、建筑物,路人穿着各式衣裳,脸上都浮出笑容。把手上的竹灯点燃后,外层的伞状就会膨账,轻飘飘地飞上天空。
  追逐攀升的灯火,哥布林杀手原本俯瞰的视线也挪往天上。
  他知道。热空气因为比较轻,所以才能制造浮力。
  那跟什么魔法或奇迹完全无关,这点他很清楚。
  最终火一熄灭,天灯就会坠落重新回归地面,这他当然也知道。「哥布林杀手先生……」
  柜台小姐欲言又止地开口,就在这时。
  ——锵啷。
  彷佛在夜晚的寂静中投下涟漪,铃声响起了。
  如果天灯是坠入河川水面的星星,那铃声就是潺潺的水流。
  锵、锵、锵、锵。
  声音以一定的间隔(Rhythm)重复,原来是源于净化土地的祀事。
  柜台小姐的眼睛追逐音源,地点在有许多灯火飞升的广场。
  许多人都聚集在那,围绕圆形舞台而坐。
  认出席中有熟悉的长枪尖与魔女帽,柜台小姐露出微笑。
  ——啊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
  节庆之日,祭典之日,祝贺之日。
  而这也是属于神明们的一日。
  收获,秋天的结实系繋,为了过冬而准备的感谢与祈愿之日。
  奉献的对象,除了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外不作他想。
  不知何时焚起篝火的广场,实际进行仪式的人走了出来。
  踩着窸窸窣窣的步伐,身上包裹着洁白衣裳,一位娇小的少女——巫女,不对。

  「『神明镇守于瓮之星桌』。」

  是女神官。
  那套与平日打扮截然不同的战斗装束,真要说来还真有点暴露。
  肩膀与胸口,腹部跟背部,大腿,这些部位白嫩的肌肤都裸露在外,简直可用煽情来形容。

  「『持司掌命运机会(Fate chance)之骰』。」

  在此装扮下感到害羞而脸颊泛红,但女神官依然挥动象征神器的法杖。
  地母神是丰收的象征,也掌管性爱,有时还会显现出战神的另一面。
  是故,这套衣服才是侍奉地母神之圣女的正式服装。
  其实没什么好害臊的才对。

  「『奉请慈悲为怀的地母神』。」

  被火光照亮的女神官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继续以双手挥舞巨大的法杖。
  每当这把以脱谷器为原型制成的武器在空中扫过,就会描绘出白色轨迹,并发出「锵啷」的铃声。
  这是奉献给神、模仿神、为了神而表演的舞蹈。所以又叫神乐。

  「『如祢所决,我将誓以至诚』。」

  因为我有练习呀——哥布林杀手回想起她羞赧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装备也是全新采购的。之前她慌忙跑去武具工坊,就是为了这个吧。
  为了能挥动法杖而努力锻炼身体,还特别赴店订做这套单薄的表演服装。
  当初妖精弓手以孩童恶作剧般的笑容所隐藏的秘密,如今也揭晓了。

  「『毋倦毋怠,我将戮力行之』。」

  朗朗吟诵出的祷词,越过广场、家户,一路抵达这座瞭望塔顶端。
  想必,声音也能传送给位于天上镇守的诸神吧。
  祈祷他们所掷出的骰子点数,可以更理想一点。
  噢噢,蛇眼啊蛇眼。请让我看到双六吧。
  不知是谁,喃喃道出那戏谑的歌词。

  「『向神之祝福敬祷』。」

  神明附体——不,或许应该称之为神的降临。
  当然如果是真正的『降神』奇迹发生,容器的魂魄会承受不了。
  因此只能片段展现一项动作、一次呼吸、一种声音,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空气中充满了洁净的气息。
  不单是为了夜空下的人们,同时也是为了怪物、混沌,还有小鬼们。

  「『巨大、久远、广阅、厚实的大爱降临』。」

  跳起激烈舞蹈的她衣裙翻扬,纤细直挺的腿略显疲态。
  气喘吁吁地呼出白色吐息,闪亮的汗珠四散飞溅。
  湿润的眼眸,嘴唇颤抖。单薄的胸脯,因呼吸而膨胀隆起。
  然而这些都是神圣的象征,不带一丝淫靡。

  「『汝等同在,桌盘之上』。」

  「……从来没有,放心过。」
  一边紧盯女神官的身影,哥布林杀手一字一句吐露道。
  「咦——?」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柜台小姐彷佛既困惑又讶异,不禁望向他。但只花了一下子,她就察觉这是针对先前问题的答案。
  「不论做多少事。不论多努力。能拿到手的都是胜算。」
  不管有多少同伴、朋友,加以支持、勉励,一同战斗。
  「胜算,不等于胜利。」
  那些都无法与胜利本身画上等号。
  失败的气息,永远都贴附在他的背上,紧追不舍。
  自身所制造出的影子,再怎么奔跑都无法逃开。
  更何况,那个影子还是有实体的,不时会将他击败。
  「所以我,没有做天灯。」
  要用来备战。准备对付哥布林。为了战斗。
  即便胜算已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还是要阻止那零点一的败北。
  他坚决不肯把精力,消耗在其他事情上。
  他很清楚。
  天灯会飘浮在空中,不过是种自然现象罢了。
  只要灯笼里头的火熄了就会坠落地面,甚至被当作垃圾。
  哥布林杀手非常清楚。
  然而。
  「天灯,是用来引导死者的魂魄。」
  他流露出些微的一丝后悔,如此喃喃说着。
  「……有平安……回来吗。」
  那究竟是对谁、为了什么,包含了多少思念的言语呢?
  柜台小姐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经历过。
  即便如此,柜台小姐还是笑着说「一定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

  「『愿守序、混乱、中立每个角落,皆无灾无恙』。」

  在从地表奉献给上苍的舞蹈途中,女神官彷佛甩动头发般仰望天际。
  她拼命咏唱着祷词,连白皙的脖子也被汗水濡湿。这种艳丽的姿态,任谁见了都会屏住呼吸。
  接着面对众多祈祷者、有言语者,应该要接续下去的祝词,她是这么发声的:

  「『赐夜之巡守护佑及幸运』。」

  她只对单独一个人,如此咏唱。

  「『遥拜圣灵,奉而禀之——……』」

  女神官「吁」地吐出一口气,寂静就像涟漪般在会场上扩散开来。
  「……看吧。」
  柜台小姐似乎有点困惑,但还是对哥布林杀手笑道。
  「哥布林杀手先生很努力……连神明都这么挂保证了。」
  不用说,一定是这样。
  假使最初他没有在洞窟救出女神官,今天也不会有这场仪式。
  包括如今待在塔上,大家的参与、小镇还有举行祭典等等。
  这都是因为他救了那名少女,与同伴们一起向哥布林大军开战才会引发后续的事。
  那不知是命运还是机会,抑或正是神明的掷骰结果。
  恐怕位于桌盘上的众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出来吧……
  柜台小姐认为,不论真相是什么都没关系。
  反正聚集起大家成就这些事情的,不都是他吗?
  他在成为冒险者……不,成为哥布林杀手前经历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然而直到现在这一瞬间、走到这个地步整整花了五年。
  他所累积出来的全数成果,她都非常清楚。
  守护村子,守护人们,守护小镇,守护某样事物的他,一直都在这。
  而上述对象,也始终在他的周遭。
  如果对这些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离谱也未免太离谱了。
  哥布林杀手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他并不感到悲哀。
  无法忍耐的——是她自己。
  柜台小姐,因自身的任性而羞耻得全身颤抖。
  那一晚的那一刻,女神官在,妖精弓手在,外面的牧牛妹也在。
  明知如此她却抢占先机,她不禁对自己的肤浅感到厌恶。
  在祭典举行前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始终逃避的自己,也令她感到厌恶。不过。不过啊。
  她会等待。就在他身边。
  她会继续支持他。为他加油打气。
  希望他能看见。
  希望他能体会。
  希望他,能理解。
  对我。对其他这么多事。对除了哥布林以外的大家。以及对每个人。但要把恋慕之心说出□,却再怎么样都缺乏勇气……
  不过能像这样与他共度半天时光,其成果,应该还是不少吧。
  他能对我多看一眼了吗?
  能对其他人多看一眼了吗?
  除了哥布林以外的人事物,能进入他的思绪了吗?
  「大家一定都能安心回家了吧……我想。」
  镇上有这么多灯点亮,所以绝对没问题。不可能有谁被遗漏。
  柜台小姐如此坚信,娓娓道出了这番话。
  一如往常,她内心的想法全都用笑容隐藏起来。
  听到她这么说,他微微漏出了不成声的呻吟。
  「……是啊。」
  哥布林杀手,最终只说了这个,点点头。

  §

  祀事的结束也意味祭典的结束,更是节庆之日的告终。
  篝火熄灭的广场人潮纷纷散去,只剩下天上摇曳的灯火依然照亮大地。
  两人不知是谁先迈开脚步,双双从瞭望塔走下地面。
  当太阳完全西沉后,公会的大厅显得更黑暗了。
  就算对这里面的摆设再熟,跟平常随心所欲的情况还是不同。
  「唔哇,哎唷……」
  「小心。」
  柜台小姐不经意一个踉跄,立刻被哥布林杀手的臂膀搀住。
  这种强而有力的触感,让她的心脏猛烈跳着。
  漆黑一片真是太好了——她心想。
  现在的表情,虽然不至于丢脸但仍不能让别人发现。
  只有自己的声调不自觉尖起来这点,想要掩饰过去也很难。
  「啊,对、对不起。」
  「不会。」
  哥布林杀手只是微微摇着头,这么表示。
  「其实,还不错。」
  「咦……?」
  「今天的事。」
  「啊……」
  「从早到晚。所谓休假,原来就是这样。」
  她的心脏又扑通猛跳起来。
  我还真现实啊——柜台小姐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关于这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把利己的想法抹去了,剩下的愉悦感也不会被抵消。
  「别、别这么说,那个。呃……假、假如您有感到愉快的话……就太好了。」
  「是吗。」
  正因如此,她才会像是要把他的手臂甩开般放掉,小跑步冲向公会入口。
  在这么暗的地方独处,竟然会让她紧张成这样。
  走到街上气氛就会改变了。那样会比较轻松。
  这么认定的她转动门把……
  「……咦?」
  硬实的手感与声响,让她不解地偏着头。
  「怎么了。」
  即使一片漆黑,哥布林杀手还是若无其事地向她走近。
  柜台小姐扭过脖子对他说「是我搞错了吗」。
  「不,我刚刚应该没锁门才对呀……」
  但此刻门却被锁上了。
  当那声响即将化为实体的剎那,哥布林杀手展开行动。
  他以近乎趴地的姿势飞身出去,抱住柜台小姐的腰将其拽倒。
  「咿呀!?」
  接着他又踢翻附近的桌子当掩护。
  柜台小姐一屁股跌坐在地,而桌面被刀刃刺入也几乎发生在同一刻。
  「好、好痛,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去墙边。背紧靠住。保持安静。」
  哥布林杀手低声命令道,随即拔剑出鞘。
  他压低姿势,缓缓保持双方距离,自掩蔽物向侧面移动。
  依然散发杀气的刀刃从桌面被拔了出去,代表袭击者尚未罢手。
  对方的动线始终把门挡在背后,明显不让两人有机会逃出去。
  当然,哥布林杀手原先就没有半点逃跑的打算。
  在黑暗中蠢动的短小身影——矮男——只有凡人身高的一半。
  「哥布林吗?」
  对方发出咻噜噜彷佛在嘲笑的淡淡腥臭气息。没有回答他。
  随后袭击者便跳了起来。
  对方将刀反手握住,有如肉食兽的獠牙对准他袭击。
  哥布林杀手则举起圆盾防御。钝重的撞击声后,飞沫四溅。
  「淬了毒啊。」
  黏答答的汁液喷到了铁盔上。幸好有面罩,眼睛不至于瞎掉。
  敌人一个空翻落到地板上,双方原本拉开的距离在对手立刻狂奔跳跃后又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刺击被哥布林杀手用盾卸掉,接着以刨削对手侧腹部的方式出剑。火花四射,微微照亮了黑暗。
  袭击者的左手也拔出一把刀,而哥布林杀手则以剑挥开。
  对方的武艺非同小可。无疑对剑术原理颇有心得。
  「怎么看……都不像哥布林。」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问题。」
  叽哩——微微传进耳里的,是袭击者的磨牙声吗。
  柜台小姐的眼睛终于逐渐适应黑暗,但对手的面貌还是很模糊。
  身穿皮甲与紧身衣,包裹的布不必说,就连脸上都涂满了淡墨吗……
  「难不成是……闇人!?」
  惨叫般的声响正好就是信号。
  袭击者以左手将破空的匕首掷出同时,右手也紧接着发出一闪。
  哥布林杀手的圆盾三度防住短刀,火花啪地迸散开来。
  ——是飞镖!
  柜台小姐靠着这一点点光亮,一瞬间看清了追击而来的暗器面貌。
  「唔……!」
  遭受连环攻击的哥布林杀手被迫向后翻身仰倒,崩跌在地上。
  被卷入的桌子也发出惊人声响,在黑暗中扬起滚滚的灰尘。
  「咦,啊,哥、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铠甲被无数的利器射中,就连轮廓都看得十分清楚。
  柜台小姐完全呆掉了。
  「骗人……」
  「最好是骗人啦!」
  愕然的柜台小姐,话声被另一道大音量覆盖。
  不必刻意寻找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不停喷着口水大喊大叫的袭击者。
  「成功、成功啦!咿哈哈哈!这家伙,都是这家伙害的!」
  袭击者轻轻跳起来击掌,发出嘎嘎嘎的噪音嘲笑着。
  他踩着杂乱的步伐走向哥布林杀手,粗鲁地踢了一脚。
  「只会杀喽啰的家伙,要不是运气好,哪能爬到银等级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每当那家伙用粗糙的靴子一踢,哥布林杀手的脑袋就会剧烈摇晃。
  脏污的铁盔,宛如廉价人偶的头部般无力,面罩金属部分发出刺耳的噪音。场面教人不忍卒睹。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是个陪伴在自己身旁,一起说话的人。
  「住、住手……」
  她微弱地低喃着,想必没有要说给谁听。
  只不过,做为在她心中涌起的念头,已膨胀得足够巨大了。
  「请你,住手!」
  「……像这样带着一堆女人出去献宝,简直是碍眼到让人受不了。」
  袭击者一个转身射来尖锐目光,柜台小姐忍不住紧紧按住胸口。
  「甚至还跟公会的职员这么亲密,这样简直是作弊吧?啊啊!」
  要是刚才没有说话就好了吗?不,有些事是不得不说的。
  后悔,以及打消悔意的反骨之心。那是当然的。他根本就没有理由被人践踏。
  颜色妖异的毒液,从高举的短剑上闪闪发光地滴落。
  要不要拉高音量,设法叫谁过来?不,就算那么做,也已经赶不上了吧。
  「!」
  至少,只有目光不能别开。
  她打定主意狠狠瞪着对方,这种表情好像让袭击者感到更不悦了。
  「别以为我会让他死得痛快……!」
  「是吗。」
  这冰冷彻骨的说话声,彷佛一阵从地底吹过的风。
  「——」
  「啊,哥、啵喔!?!」
  柜台小姐瞪大双眼,袭击者则只能从口中冒出混浊的叫声。
  现场唯一能动的只有哥布林杀手。
  他身上插着无数飞镖,手里的剑则像幽鬼般耸立而起。
  穿过皮甲的缝隙,剑尖剜进了袭击者的肺腑。
  他抓住剑柄扭转,搅动对手的内脏,袭击者的口里只能冒出啵啵的气泡声。
  从那家伙反仰而不断痉挛的身躯,气力正伴随着滴出的血不断流失。
  「哼。」
  哥布林杀手用鼻子轻嗤一声,踢了对手的背顺势拔出剑。
  红黑色的呕血喷了一地,袭击者已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哥……」柜台小姐的喉咙颤抖着。「哥布林,杀手先生……?」
  「嗯。」
  「您没事吧!?伤势呢!?」
  「皮甲下有炼甲。」
  把慌忙靠过来的柜台小姐挡住,他淡淡地表示。
  「飞镖之类哪射得穿。」
  只见他大剌剌地将刺在身上的飞镖握住,一把拔下来。镞的部位又黏又湿。上头涂的应该是和短刀上同种类的毒吧。
  哥布林杀手感到无趣似的说道:
  「这家伙动作很灵敏。论能耐,我未必能赢。」
  既然这样就只能靠偷袭等招式,对他而言是很合理的结论。正面交锋的话胜算不大,那么,避免直接交手才是上策。但对柜台小姐来说可不是如此。
  「我、我刚才还以为您死了……!」
  不知不觉,她的眼眸渗出了水滴,化为泪珠落了下来。
  一旦掉下第一滴泪之后就锁不住了,在开始啜泣的她面前—「唔……」
  哥布林杀手低吟一声,为了掩饰尴尬将长剑上的血甩掉。
  「抱歉。」
  「如果、要道歉,请一开始,就别这么做……!」
  「……我知道了。」
  点了点头,哥布林杀手用剑尖剥除袭击者的面罩。
  「咕……呜,他是、闇人吗……?」
  「我没听过。」
  柜台小姐边抽噎,边胆颤心惊地靠过去窥看。
  闇人与森人的起源相同,是位居混沌阵营的有言语者(Prayer)。
  因为有时也会返回守序阵营,所以无法被视为明确的不祈祷者……
  除了少部分例外,他们通常生性邪恶,是个会对破坏律法及秩序感到喜悦的种族。
  其种族的外表特征与森人很像,具有尖锐的耳朵,另外就是肌肤呈浅黑色。
  听说他们的个子跟森人一样高,但也有像这样的矮子吗?
  「不过,这家伙是圃人。」
  「咦……」
  被哥布林杀手这么一说而重新检视,柜台小姐也恍然大悟。
  尽管黑又肮脏,但这家伙的五官却很眼熟。
  若非如此,对方就没有蒙面袭击的必要了。
  哥布林杀手踢了踢尸体的脸部,用鞋底去除脸上涂料。
  「啊,这个人是……!」
  敌人的真面目确实有印象,柜台小姐不由得用双手捣住嘴。
  「在之前的审查,被我们指正操守问题的……!」



  恨意及不满,怨念与憎恶让这家伙的表情扭曲了……但袭击者确实是圃人盗贼。
  对方应该被判了形同半放逐的处分才对,但不知是又跑回来,还是根本就没离开。
  哥布林杀手目不转睛地俯瞰圃人的脸,加以打量。
  「我有印象。」
  「那是当然的啰,审查时不是见过面吗?所以他刚才……」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在酒馆吃饭时,他在和其他家伙密谈。在那之前还在公会瞪过我吧。」
  「所以,您是指……」
  「假使他只想袭击我,没必要做这种易容。」
  哥布林杀手沉吟着。
  可能性,选项,该怎么处理才好,不论怎么想都无法导出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
  不过对他而言,顺理成章的结论,或者说该警戒的事物,只有一项就很够了。
  「哥布林们或许开始动了。」
  如此断定后,哥布林杀手把剑收回剑鞘。
  「我要走了。能站吗。」
  「啊,呃……」
  柜台小姐的视线游移着。
  尽管她软腿瘫在地上,但还不至于无法动弹。
  只是如果她说自己没办法动了,他会因此留下来吗?
  设法留他下来会比较好吗?
  「……我,没事,的。」
  柜台小姐努力说道,支撑似的用手抓住桌子。
  哥布林杀手以袭击者的面罩包裹飞镖,收进小包包。
  毒短刀则先把刀刃擦拭干净,夹进自己的腰带。
  他迅速检整装备,重点在被飞镖刺中的位置。看来是没问题。
  「那么,有劳善后。」
  柜台小姐点点头,以倒地的桌子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正要发生什么事?她不明白。也不甚想理解。
  只知道节庆之日结束了。已经不再是幸福的一天。
  「……这样啊,嗯,也对。反正我,也不可能弄清楚每一件发生的事嘛。」
  既然如此,自己势必得恢复成柜台小姐,而他恢复成冒险者,双方都得回到原本的岗位才行。
  「请您,加油!」
  说完,她强迫自己浮现最灿烂的笑容,哥布林杀手回应了。
  只有短短一句话。
  「交给我。」


  间章 「神明创作新脚本(Scenario)时的故事」

  搞砸了。
  是的,就连心地温柔的『幻想』女神,偶尔也会有失败的时候。
  祂找到一个住在贫村里,精神十足的女孩。
  发现她单相思的男生罹患了恶疾。
  为了让女孩拿到治疗的药,祂设计出剧情发展的路标。
  将能帮助女孩、值得信赖的同伴们引导到女孩身边。
  应该要成为障碍的洞窟与怪物等等,也调整成女孩能取胜的程度。
  准备万全。顺风扬帆。于是女神守候着进行精采冒险的那群女孩们终于要决战了!使尽全力掷出的骰子点数是……
  咦咦,结果竟完全出乎意料。
  不知是不幸还是运气太坏,女孩们的剑与咒语都大大落空了。
  另一方面,原本不怎么样的怪物却使出了会心的一击,将女孩们一举击溃。
  这个世界究竟是被宿命或偶然支配,就连神明大人也不知道。
  正因如此,只有骰子的点数才是绝对的。起手无回。
  当然就算重扔一遍,点数也不见得会更好,但这姑且不讨论。
  最后,『幻想』女神非常细心守候的冒险者们丧命了。
  哎,这也是常有的事。不幸已经酿成。既然木已成舟,后悔也无济于事。
  哀叹少女们的冒险到此告终。该准备让下一批冒险者上场了。
  在那之前,女神大人钻进床上的毛毯,把脸埋进枕头里哭泣。
  跟其他许多人一样,祂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重新站起来,在那之前只能不断啜泣。
  问题出在『真实』之神。
  那位神明最终无法得到少女们,于是便盯上了在洞窟深处的诅咒生物。
  毕竟『幻想』女神太优柔寡断了,既然祂不用,『真实』之神就要抢去用了!如果不准备那些艰困试炼的话,冒险者就失去挑战的价值。
  不管是魔王、邪神,甚至让古代未知的遗物复活。
  从未见过的陷阱,永远走不出来的迷宫,令人恐惧的怪物,诡异的委托人、背叛、阴谋!
  倘若已成为熟练的冒险者,应该不至于接受没仔细调查过的委托而遭遇失败吧!
  当『幻想』察觉『真实』非常开心地准备了难题时,事态早就难以挽回。
  总不能现在才阻止对方吧,但再这样下去,事情将变得非常难收拾。
  那么那么,『幻想』的女神大人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29 编辑


  第5章 『颠覆脚本』

  「唔喔,那啥那啥!?」
  「何方神圣啊,那个脏兮兮的冒险者……」
  「那家伙,不就是哥布林杀手吗?」
  「哥布林杀手?」
  「就是剿灭哥布林的专家啊。」
  「所以,他那模样也是为了剿灭哥布林?」
  「因为是哥布林杀手嘛。」
  「什么,原来是哥布林杀手啊。」
  「喂~你们要小心哥布林喔——」
  在依然沉浸祭典余韵的民众缝隙间,哥布林杀手就像一根锐利的针缝了过去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以及小圆盾套在手臂上的身影。
  虽说就算是新手冒险者的装扮都比他体面多了,但他的踪迹却迅速融入了纷乱人群中。
  即便有时会被当作怪胎看待,却没人不认识他这号人物。
  公会位于小镇的入口,而城镇大门就在公会旁边。
  抛下柜台小姐冲出去的他,毫不犹豫就以边境小镇外为目标奔跑起来……
  「哥布林杀手先生!」
  银铃般的叫声,从后头追了上来。
  连头也不必回。哥布林杀手很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
  「你来了。」
  「是的。因为神谕……这么告诉我,所以!」
  她正是双手紧握锡杖……不,祭典法杖的——女神官。
  这位上气不接下气拼命跑来的少女,此刻依然穿着单薄的战斗装束。
  因此大家视线集中的对象不是哥布林杀手,而是她。
  尽管害羞到面红耳赤,她依然绷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神命令我去哥布林杀手先生身边……所以到底是——?」
  「当然是哥布林啰。」
  穿过大门后,一旁无声无息地飘出了一个身影。
  凛然的语调,苗条纤细的身躯。只见妖精弓手摇着一对长耳,瞇起猫咪般的双眼。
  「既然欧尔克博格都跑起来了,就不可能是其他理由吧。」
  「诚然,诚然。」
  「哈,啮切丸就是这样。行动总是很好理解啊。」
  随后又接连晃出了两道人影。
  巨大的蜥蜴僧侣用奇妙的姿势合掌,矿人道士则一脸愉快地捻须。
  三人身上都各自带着样式不同的武装,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嗯唔。」
  哥布林杀手沉吟了一声,停下脚步。
  他转头环视众人的脸。表情隐藏在铁盔下无从得知。
  「为啥你都还没出声大家就凑齐了,你是想问这个吧?」
  然而他还是感到一头雾水,其实答案很简单。妖精弓手自己说出来了:
  「拜托,千万别小看森人的耳朵好吗。」
  只见她得意洋洋地摆动自豪的长耳给他看。
  「在酒馆偷偷摸摸讲话的家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这种事前的情报收集我当然不会错过啰。」
  妖精弓手竖起细而美丽的食指,灵巧地在空中画了个圆。
  「一次冒险!包括我跟大家,所有人都参加。相对地,你也要让我帮你。」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头同意了,妖精弓手的长耳剧烈颤动起来。
  「啊,等等,喂!你没有其他话好说吗?例如感谢我啊!疯狂夸奖我啊!」
  「不……」
  他似乎有点踌躇。感觉就像……连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
  哥布林杀手努力思索用语,接着他才淡然地——不过很肯定地面对大家出声。
  「……抱歉。帮了大忙。」
  「请别客气。」
  女神官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依然怀抱着祭典的法杖,从下往上仰望他。
  「我们不是同伴吗?」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的确。」
  这番话让四位冒险者彼此相视,然后愉快地笑了。
  这群人明明待会就要去面对某种事态,却一点亢奋的样子都没有。
  那是因为节庆之日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返回日常生活。
  对冒险者来说,唯有从事冒险,才叫日常。
  「虽然叫我们别客气,但小丫头你穿成这样,眼睛可有点不知该往哪摆喔?」
  矿人道士捻捻须,咧嘴开了个玩笑。
  妖精弓手听了露出「真恶心耶」的傻眼表情,一旁的女神官则慌张地挥着手。
  「咦?啊,我、我,这是因为先前的祀事……来、来不及去换衣服……」
  「贫僧倒是觉得很合适。那么……」
  蜥蜴僧侣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支着下颚笑了。
  「小鬼杀手兄认为呢?」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表示。
  「不错。」
  「呼耶!?」
  吃惊的不只是女神官而已。
  在满脸通红的她身旁,方才提问的蜥蜴僧侣也不知该怎么答话,吐出舌头。
  妖精弓手开始认真担心哥布林杀手是不是生病了,矿人道士也全身冻结。
  环视上述所有人后,哥布林杀手这才补充:
  「我指情势。」
  这时所有人才叹了口气。女神官则鼓起脸颊陷入沉默。
  「……暴风雨好像快来了啊。」
  妖精弓手喃喃说道,哥布林杀手颔首后迅速开始说明。
  「在公会瞭望塔看到四方有黑影。恐怕是哥布林。」
  「啥!?」
  矿人道士瞪大眼。才刚饮下的酒也差点喷出来,赶忙把口中的液体用力咽吞下。
  「这么说来不就惨了?上次那么大一群,光收拾就麻烦得要死吧?」
  「唔。不如就效法前次,向其他冒险者请求支持如何?」蜥蜴僧侣道。
  「不……」
  他话没说完,铁盔就转往小镇方向。
  节庆之日结束。祭典结束。人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或者还有人沉醉在余韵中,摇摇晃晃,彷佛很惋惜般继续开怀畅饮。
  这座小镇里,住着形形色色不同种族、不同职业的人们。
  但身为冒险者这点,是完全相同的。
  哥布林杀手思索着。
  重战士的事。女骑士的事。
  少年斥候的事。少女巫术师的事。
  见习战士的事。新手圣女的事。
  然后还有长枪手,以及魔女的事。
  「……这次。」
  哥布林杀手冷静思考过后,缓缓摇头。
  光是编织出言语,就不知需要多少勇气。这是之前学到的教训。
  交给运气决定——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吗?
  他隔着铁盔望向女神官。她一脸紧张,但依然积极向前。
  她曾说过,这才不是碰运气。
  哥布林杀手紧握拳头。
  「靠我们,就够了。」
  「可是我说啊,啮切丸。」
  矿人道士一边检查包包里的触媒一边问。
  「敌人数目一多起来……不会像上次一样束手无策吗?」
  「当然。」
  哥布林杀手若无其事地回答。
  「在平原上怎么可能单独对抗小鬼大军。」
  「难道这次不是?」
  「对手分散了。各队人数不多。也无法协同作战。而且我事前准备过。」
  对平静列出要点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瞥了一眼。
  「事前准备……话说回来,欧尔克博格又为什么能预测哥布林会来咧?」
  「要是找到玩傻醉倒的哥布林巢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进去。」
  「……啊,是喔。」
  没有比这个更明确的答案了。
  「加紧脚步。其他我边移动边说明。」
  说完哥布林杀手便冲了出去,一行人则在后追逐他的脚步。
  离开马路闯进森林中的兽径,穿越草丛与树林的缝隙,大伙三步并两步地狂奔着。
  他奔跑的速度并不逊于真正的猎兵,而所有人都纷纷以精确的路径跟随他。
  倘若跟不上走在最前面的斥候脚步,在遗迹可是足以丧命。
  「你们知道剿灭哥布林的委托变少了吧?」
  「真要问这件事,答案是不知道。不过委托变少又代表什么吗?」
  轻松掠过他身旁,妖精弓手摆动长耳朵回应。之后她便配合大家的速度。
  毕竟女神官本来就慢,蜥蜴人与矿人也称不上生来就很敏捷的种族。
  「他们是掠夺种族。不去抢其他人就无法维持势力。」
  「不是因为啮切丸你太常去剿灭他们了,所以才出现这种结果?」
  对矿人道士努力摆动五短身躯的跑步动作投以一瞥,哥布林杀手稍稍降低速度答道:
  「不可能。」
  「这又是为什么?」
  「那些家伙,上次并未对掳走的女孩出手。假使数量真的减少,应该要以繁殖为优先。」
  哥布林上回并没有凌辱那些女孩。
  那就跟龙不储藏财宝,死灵法师不收集尸体一样诡异。
  以爬行姿势压低身体前进的蜥蜴僧侣,扭动尾巴咕哝了声「姆」。
  「换言之……有其他人协助供给物资,或掳送少女给他们呐。」
  「啊,这么一说……」
  女神官彷佛蓦然想起某段记忆般低呼。
  蜥蜴僧侣为了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用尾巴指向她怀里的法杖。
  女神官笑着婉拒「是否要帮忙拿?」的提议,接着说道:
  「……那些哥布林们,身上的装备都很齐全呢。包括铠甲、武器等等……」
  「既然这段期间并无掠夺之实,即代表有某个头目在提供他们装备吧。」
  「对。」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例如之前在遗迹遭遇过,那只谜样的巨大怪物。
  或是在水之都地下水道对峙的那种不知名眼珠怪物。
  既然哥布林只是混沌阵营最底层的爪牙,其首领就不仅限于哥布林。
  「我不清楚头目是谁,也没兴趣。但——……」
  那问题对他而言只是枝微末节,终究无关紧要。
  「我在小镇四面八方,他们惯走的路上都设了陷阱。打击漏网之鱼。」敌人是哥布林。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率领这群以无奈表情相视而笑的同伴,他只是专心一意地继续奔跑。
  毕竟,就像对冒险者而言,冒险才是日常生活……
  「让仰赖数量的哥布林分散,真是群门外汉(Noob)。」
  专杀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的日常,即是剿灭哥布林。「我就来教育你们。」
  在遥远彼方,雷神已扯开祂的嗓门。

  §

  哥布林大军终于抵达了边境小镇。
  小镇北方。四支队伍中的第一队有十五只,他们对在『白昼』行军打从心底感到欢喜。
  那是因为,在这数月内受到『大将』下达的方针规范,他们都被迫禁欲。
  不论怎么对他们保证之后可以尽情大闹,忍耐的期间还是很痛苦。
  对哥布林而言,今朝有酒今朝醉。比起未来的承诺,眼前先享受才是重点。
  他们并非无法规划未来的蠢货,而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存续的生态使然……
  总之,哥布林们此刻都很饥渴。
  他们很饿,饿极了,此外又很无聊,急于找乐子。
  袭击、蹂躏那些悠哉举办祭典后大吵大闹睡着的家伙,一定是无上的享受吧。
  就是因为怀抱这样的念头,他们的士气极为高昂。
  尽管身上穿了杂七杂八的许多装备,组成队伍前进的小鬼们依然健步如飞。
  夜晚才刚降临而已,尽管『早晨』仍让他们有些困意,但从现在起才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恐惧、让他们踌躇呢?
  「GROOBR……?」
  「GROOB!GOROBBR!」
  然而这时,他们却猛然停下脚步。
  隔着云层的朦胧月光微微照亮兽径,有根绳子绷紧在路上。
  哥布林们对看一眼哑然失笑。真是的,人类这种生物还真蠢啊。
  他们用粗糙的枪尖挑断绳索,一旁的树丛就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定睛凝视,那里面有用绳子串起木板吊高的简易装置。
  就连哥布林们都知道,这玩意叫梆子(Alarm)。
  一想到这玩意的用处,小鬼们彷佛在嘲笑般一脚把装置的残骸踹飞。
  「GROROBR!」
  「GOBRR!」
  重新开始行军。
  打头阵的队长阶级挥挥手,哥布林们便笑嘻嘻地迈步而出。
  距离祭典的场地已经没多远了。就是今夜,对哥布林来说的节庆之日。
  以混浊的破锣嗓子哼着刺耳的歌曲,肮脏小鬼们沿路进军。
  而他们全体,都没察觉冒险者们正躲在树丛里进行监视。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陷阱,已经被突破了耶……!?」
  女神官以悲痛的表情回望哥布林杀手,整个人都呆掉了。
  「那原本就不是陷阱。是诱饵。」
  「……呃,呃。既然这样,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等下去的话……」
  「看下去就知道。」
  说到这,突然有「乒」的声响传来。好像有什么弹出来了。
  哥布林们能否发现这件事呢?
  宛如有条绷紧的弦被松开的声响,事实也是如此。
  下一瞬间袭击哥布林小队的,是从树丛中射出的尖锐木桩枪……不,应该说是巨箭。
  尖端被仔细打磨过,又长又粗又锋利的木箭矢。
  那玩意被犹如大弓的粗树枝弹射出来,一直线扑向了哥布林们。
  「GROOROB!?」
  「GOBR!?」
  地狱般的哀号响起。小鬼受到致命的剧痛侵袭,发出刺耳的临死惨叫。
  在被贯穿的哥布林当中,当场死亡的已经算幸运了。
  假使没有马上死,就只能和其余同伴的肚子串在一起,根本拔不出来,在原地慢慢等待断气。
  当然,再怎么顺利也不可能一网打尽。
  「GOORB!GOBRR!」
  也有些家伙躲过木枪的一击。他们发出满是悲哀与憎恨的叫声,手持武器冲了出去。
  那些家伙到底打算逃跑还是继续前进,最后也无从得知了。



  因为哥布林杀手与蜥蜴僧侣,从树丛飞跳出来对他们挥出利刃。
  「试射微调的辛劳值得了啊。」
  「喔喔!明鉴吧!将此荣耀献予父祖!」
  贯穿心脏,撕裂喉咙,击碎头骨,挖出内脏,哥布林发出悲鸣。
  这当中还混入了蜥蜴人特有的高亢祈祷声,在夜色下回荡。
  屠灭异端让蜥蜴僧侣感到欣喜,这也是其使命。
  也就是说,虽然跟哥布林杀手动机不同,但追求的目的是一样的。
  相对于冷静冷酷的哥布林杀手,蜥蜴僧侣浑身充满了高扬的战意。
  「十三、更正十四……这可来不及数呐!」
  「不,十五。」
  没多久战斗就告终,小鬼们凄惨地曝尸荒野。
  再赘述一次,被箭矢贯穿后立即死亡的哥布林真的算幸运了。
  「呜……哇啊。」
  目睹这样的惨状,原本在树上把木芽箭搭上大弓的妖精弓手感到十分无力。本来她的工作是用箭射穿逃跑的漏网之鱼,但看来是不必了。
  不过,呃,像这样的——
  「我越来越觉得,无法理解欧尔克博格在想什么……」
  「我想的就是这个。」
  「……拜托饶了我吧。」
  妖精弓手轻飘飘地自树梢降落。无声无息,甚至草木枝叶都没有半点摆动。
  然而说真的,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冒险中使用这种东西谁受得了?
  「除了剿灭哥布林,禁止用这种陷阱!」
  「唔……」
  「哎,视情况再商量看看吧。」
  如此悠哉表示的人,是以节省法术为原则,和女神官一起待在后方的矿人道士。
  他「唔」一声捻着白须,同时实际检查刚刚发挥莫大威力的陷阱。
  挂着警报器的绳索,原本拉住了位于远处的粗树枝。
  把绷紧后弯折的树枝当作弓,削尖的树桩为枪,加以固定。
  之后只要谁把绳索弄断,树枝就会弹回原状,而木桩也会发射……这是形式很原始的弩炮。
  「很简易的陷阱嘛。不过相形之下却极有效,这玩意历史悠久啰。」
  「原本是狩猎用。」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就将和袭击者战斗过后刃变钝的剑抛弃。
  「你从哪学会的?」
  「姐姐。」他简短答道,并开始搜刮哥布林的尸体。「父亲原本是猎师。姐姐从父亲那学的。」
  接着他挑了一把合适的剑捡起来,检查过剑刃后收进鞘内。
  「还是需要点诀窍。哥布林们首次见识一定不懂。」
  「困难之处在于设置需要时间以及好的地点,是吧。那么小鬼杀手兄,接下来打算如何?」
  把牙刀上的血甩掉后,两手抓着武器的蜥蜴僧侣以舌头舔了舔鼻尖。
  「我有主意。」
  哥布林杀手,微微歪斜头盔。
  「……结束了吗?」
  「啊,是、是的!」
  刚刚在替亡者祈求安息的女神官用力点头,并站起身。
  接下来还会有其他杀戮吧。所以现在没时间埋葬此处的尸体了。
  不过哥布林杀手还不至于干扰她的祈祷工作。
  「地母神的力量还很强大。我想今晚应该不至于化为亡者。」
  「知道了……还有收到其他神谕吗。」
  「不。」女神官摇摇头。「……只有之前那一次,应该吧。」
  「是吗。」如此咕哝完后,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他并没有抱怨,而是接受了女神官的行动。
  哥布林杀手跟她交班似的跪到尸体旁,将小鬼的短剑别进自己腰带。
  为了确认还有没有其他堪用的东西,他伸手进尸体怀里掏摸,同时望向妖精弓手。
  「情势如何。」
  「这个嘛……等我一下。」
  她闭起眼睛,同时让一对长耳微微颤动。
  矿人道士也噤口不语,剩下的只有寂静——不,还有风声。
  草叶摇动声。动物们的呼吸。虫叫。雷鸣。另外还有——
  「……西边,感觉有点骚动,下一批应该是从那边来吧。东边也有……」
  「是吗。其他方向呢。」
  「我比较在意的是南边丘陵那里,虽说还很远……」
  妖精弓手喃喃说着,一对长耳无助地晃动。为了闻空气里的味道,她又抽了抽鼻子。
  「大概是快下雨了吧,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强了。」
  「唔嗯。」哥布林杀手发出呻吟。「怎么看?」他问蜥蜴僧侣。
  「……今晚的天候,站在敌人那边。隐身于雨幕下对他们来说正好。」
  蜥蜴僧侣用舌头舔舔鼻尖,喉咙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贫僧等人非得把敌方尽数歼灭,但敌方只要有一、两只进入小镇,便是他们赢了。」
  「得加紧脚步。」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表示。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那雨云……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神官的纤细肩膀为了寒冷以外的理由颤抖,一边小声嘀咕。
  「该说是混沌的气息吗……感觉,并非自然的产物……」
  「唔……」
  森罗万象无所不知的妖精弓手,以及身为司掌大地之神使徒的女神官,不约而同表现出不安。
  那是哥布林萨满或幕后黑手用某种法术引发的——或许该这么猜想吧。
  与力量如此庞大的小鬼遭遇,哥布林杀手过去也未曾经历过。
  然而就算没有这样的经验,也不能直接推论这样的小鬼不存在。
  发挥想象力、创意,对夺下胜利也是必要的。
  陷入沉思的他,思绪之所以被打断,是因为有人啪一声用手掌使劲拍打他的背。
  「什么嘛,啮切丸,何必钻牛角尖呢。」
  是矿人道士。与身高相反,臂力倒是十分惊人的这位矿人,再度拍打哥布林杀手的背部。
  「怎么?就我来看战局打一开始就完全不平衡。像以前那样干就行啦。」
  哥布林杀手听了,点点头。
  「……嗯。」
  原本,这场战斗就不可能太从容。
  我方势单力薄,对方人马众多。
  更精确一点说,若他不像这样东奔西跑仓皇应战的话,胜算只会更往下掉。
  之所以可以不必如此疲于奔命,唯一的理由,就是有这些队友并肩作战。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尽管不知道,但他在心底起誓,下次只要有冒险的邀约,他必定会参与。
  虽然陷阱不知为何被禁用了——不过他还有其他许多应付手段。
  「那些家伙……打算从东西一起接近。是想夹击吧。」
  起身后,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
  「接下来,用砸的。」

  §

  以结果而论,正如他所言。
  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潜虫们微弱的鸣叫声中。
  自西侧进军到树林的小鬼们,抵达可以确认小镇灯火的距离,停下脚步。前方有人影。
  是想隐蔽于他们去路的茂密植被里吗?好像有某个人靠着树木站立。
  铁盔稍微露了出来。不会错,想必是冒险者之流。
  率领队伍的小鬼——不是因为他自愿或拥有人望——做出「停止」的手势。
  对部下中的一只招招手,接着又把自己手里的长枪塞过去。他要部下去刺那个人影。
  「GRBBO」
  「GOOB!」
  小鬼对摇头拒绝的家伙狠狠揍了一拳,又朝部下的屁股把他踢飞出去。
  被塞了长枪的哥布林只好不甘不愿、胆颤心惊地走上前。
  人影还没有动。那只哥布林用力咽下一口唾液。
  手持粗糙的长枪,只见哥布林奋力对人影使出刺击。
  对哥布林来说,这算是十分完美的一击了。至少足以夺走人类的性命。
  咚一声,长枪传来刺到东西的手感。
  顿时那个人影歪斜,无声无息地倒下。
  哥布林们都很单纯,对此结果感到庆幸,纷纷走向人影周围。
  所以等他们发现已经太迟了。
  一顶生锈的铁盔嘎啦嘎啦滚落地面,沙包上用粉笔画的人脸也露了出来。
  ——不是人类?
  下个瞬间,重物被移开的绳索带着滑轮猛烈旋转,并令死亡袭向小鬼们的头顶。
  「——!」
  「——!?」
  这里所谓的死亡,是指将木桩绑成圆形做出的刺球。
  被绳索捆起的刺球,顺着滑轮的转动力量砸下,毫不留情地扫倒小鬼。
  冒险者会将刺铁球称为「你好,去死吧!(Guten tag)」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重力加速度撂倒小鬼群的刺球,因反作用力而像钟摆般晃动,回过头来又是一扫。
  即便想发出惨叫,但张了嘴也喊不出声音。不单只是这样,连提醒同伴小心的警告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是根本没有半点声响。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果不其然,这是神迹带来的。
  白衣在风中飘逸、高举粲然法杖的女神使徒,正朗朗地咏唱圣句。
  是『沉默』——诸神回报她虔诚信仰的证据。
  伫立于小鬼前方的女神官,有地母神的祝福赐予守护。
  然而有几只被同伴撞飞而侥幸存活的小鬼,却还不至于因此惧怕她。
  只要不是自己,不论谁牺牲都没差,但同伴被杀却会点燃怒火。
  哥布林就是这样的生物。
  「——!!!!」
  伴随无声的战嚎(War cry),手持粗陋武器的哥布林们杀向女神官,蜂拥而至。
  没多久少女就会被小鬼们拽倒,被疯狂蹂躏,甚至五马分尸吧。
  不过,他们应该要知道才对。
  后卫角色是不可能单独对付哥布林的。
  「——!?」
  小鬼正在猛冲的时候,当中有只突然翻倒在地。
  其他小鬼吓得停下脚步窥探,只见摔倒的那家伙额头上竟多了一箭。
  啊——正当小鬼这么想的瞬间,其张开的嘴就被木芽箭插入,并从后脑钻了出来。
  有道是高度熟练的艇蔽,会令人错以为是魔法(Spell)。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形容妖精弓手——森人的弓术了。
  天生的诗人所具备的感性,有时连神代延续至今的森人也难望其项背。
  连破风声都听不见,小鬼们就像遭箭矢收割般一只只被撂倒。
  名副其实的连续射击——却也不能完全阻挡陷入混乱状态的小鬼。
  最后一只小鬼还是逼近了女神官面前——……
  「咦?呀!」
  伴随令人脱力的喊声,她手中的法杖一起挥出,用力打在敌人身上。
  而当小鬼踉跄时,又有两、三枝箭射进去……战斗到此结束了。
  「呼……哈……」
  「辛苦啰。你还满行的嘛。」
  目睹在眼前崩倒的尸体,女神官激烈喘气、上下起伏的肩膀,被妖精弓手轻拍了几下。
  「谢、谢谢……嗯,总算撑过去了。」
  尽管脸颊被汗水濡湿,女神官依然坚强地微笑着。她扭了扭差点就软下去的膝盖。
  「啊啊真是的。」妖精弓手笑道,使劲抚摸她的脑袋。
  「咿呀!?」
  「一般人听说自己要当诱饵,应该会更生气才对吧?」
  「不……嗯,是像你说的一样没错。」
  女神官眨了眨眼同时毫不迟疑地表示「但这是交付给我的任务」。
  「欧尔克博格他啊,真的很不在意这种事耶。我觉得你至少可以赏他一巴掌喔。」
  「啊、啊哈哈哈……」
  毕竟都是托你的福,战果才这么斐然耶?妖精弓手气呼呼地埋怨道。
  女神官什么也没说,只是以困窘的表情拾起脚边的头盔。
  那是一顶陈旧、长了赤黑锈斑的铁盔,跟哥布林杀手戴的那顶一样。
  这大概是过去他使用了很久、只为了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才特地保留下来的吧。
  女神官用手掌抚过头盔表面。真是的——她的脸颊肌肉放松下来,喃喃说道。「真的教人拿他没辙呢,那个人。」
  那么,那位『拿他没辙的人』,现在怎么了呢?
  不消说,他正在歼灭哥布林。

  §

  「哼。」
  咐一声飞过去的石块,打碎了哥布林的脑袋。
  踉踉跄跄的小鬼躯体仰躺倒下,砰,彷佛深深沉入般消失在幽暗中。
  「GOROOG!?」
  不,只有用人类的眼睛看才会觉得那家伙消失了。
  若以非人的小鬼夜视能力,同伴的末路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在挖穿大地的穴底,哥布林的身影被倒长出来的几根木桩贯穿,已然气绝。
  「GRRROROR!」
  「GORRRB!」
  虽然只是落穴(Pit),但却不能小看落穴(Pit)。
  小鬼们并不知道,在迷宫里有许多冒险者都是被这种陷阱夺去性命。
  不过就算是哥布林,也不会蠢到只是毫无对策地前进。
  当走上这条兽径的第一只小鬼掉进洞里死去时,他们的行军就停止了。在他们眼前各处,散落着颜色鲜艳的小石子。
  哈哈啊,这是记号嘛。
  哥布林小队的头目这么想,下令部下避开小石子前进。
  第一步顺利通过。第二步也是。三步、四步——然后,是第五步。
  张开血盆大口的落穴,又吞噬了一只小鬼。
  「GOROOB!?」
  「GROOROB!GOROBOB!」
  哥布林们陷入恐慌状态。那里明明没有颜色鲜艳的石头啊?
  其实有颜色的石子根本不是什么记号,单纯只是引他们上钩的假饵罢了。如今这群哥布林们,已经被引入了落穴群的正中央。
  他们进退两难。
  之前那五步只是运气好,没人敢保证他们能全身而退。
  「GROB!GOROROB!」
  「GOOOROBOG!」
  小鬼们立刻出现内讧。
  有人把责任推给刚刚下令前进的头目,头目则把错推给部下。真是丑陋的纷争。
  疑心生暗鬼而进退失据的哥布林们,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中计了。
  为了这个目的,哥布林杀手才刻意在洞穴上方也放了小石子。
  此外哥布林杀手也没有蠢到,会错失这个奇袭的大好机会。
  咻地石块一颗颗飞来,击碎了这群哥布林。
  虽然惊慌失措的小鬼们抱着必死决心,七零八落地掷出标枪或石头……
  但那全都被他用沙包筑起的掩体挡住了,毫无作用。
  「哎呀哎呀。早知道把长耳朵带来我们这不是更妙吗?」
  用粗短的手指将石块套在绳索上,矿人道士抱怨道。
  对他而言,投石索只是备用武器,正职还是术师。
  「不行。」
  哥布林杀手淡然射出石块并喃喃自语着「十九」后说道:
  「她的耐力不高。进行堡垒战时,发生什么不测会很危险。」
  「所谓不测……想必是指萨满之类的呐。」
  蜥蜴僧侣则忙着把石块捡到两人脚边,同时将鼻头以上从沙袋上方探出来。右边有两只,左边也还有几只吗——哥布林杀手确认他指出的敌人数量。哥布林杀手说「没错」并点点头,矿人道士也咕哝了一声「唔」。
  「哎,虽然长耳丫头的胸部堪比铁砧,不过跳来跳去闪躲的样子才比较像她呗。」
  「但,我很在意一点。」哥布林杀手道。
  「她那完全不会晃的贫乳?」
  「不是。」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并从沙包缝隙瞪着军心大乱的小鬼们。
  「一队十五只从四个方向,估算共六十只……有看到高阶种吗?」
  「就贫僧所见,全都是普通的小鬼。」
  「我也跟长鳞片的一样。不过长耳朵那边,或者剩下最后那队搞不好有?」
  「没有术师、骑兵、王、肉盾。此外攻击时机也没有完全协调好……?」
  哥布林杀手低语道。
  「总觉得被小看了。」
  矿人道士也点点头。他脸上的开朗虽然没有消失,但却多了几分严肃。
  「即使以哥布林那种头脑,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们虽笨,却不傻。」
  「换言之。」蜥蜴僧侣摇摇尾巴。「尚有个名号不详的指挥官,胸有成竹地下达了这种指令呐。」
  「可以这么认为。」
  最后一只。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声「三十」并砸碎那颗脑袋。
  确认尸体掉进了落穴,他才从沙包堡垒中起身。

  「跟同伴会合,去南边加强防御。」
  「南边,不就是牧场的方向吗?」矿人道士这么问。
  「没错。」
  哥布林杀手答道,接着又轮到蜥蜴僧侣提问。
  「牧场一带可有陷阱?」
  「没有。」
  「即便如此,仍要去牧场那迎击?」
  没问题吧?矿人道士的口气与其说是疑问,更接近单纯的确认。哥布林杀手则这么表示:
  「真要说来,他们以为自己是来袭击的一方。其实错了。」
  也就是说。
  「哥布林就该杀光。」
  这时,天空降下的第一滴雨,掉在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又弹开。决战将在雨中。


  间章 「幕后黑手在后台(Master scene)得意忘形的故事」

  那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斗。
  然而,如今在他眼前被凄惨捣烂的尸体共有五——不对,是六具
  只能勉强看出原形的全新武具,是过去主人们残留的纪念物。
  说起即使深感不妙仍勇敢应战的那群少女,却被小鬼们迎头痛击……
  ——是不是该让她们活下来比较好?
  一想到这,他就缓缓摇了头。真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最初是担任前锋的少女被敲了一棒,其可爱的前额如果没被打碎,自己在当下就会丧命了吧。
  那不知是命运或机会,还是神所指使的致命一击。
  要说那一击决定了战斗的结果,一点也不为过。
  不管是黏答答的湿气,腐败带点甜味的臭气,还是刺骨的寒冷,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很舒畅宜人。
  尽管光线昏暗在他看来四周也如白昼一般。眼底下,蠢动的小鬼们既愚昧又惹人怜爱。
  对那些闯入洞窟深处祭祀场的冒险者们,他们会勇敢地前往迎击。
  尽管小鬼不是出于忠诚,而是为了欲望行动,他的性命因此得救却是千真万确的。
  他身上负有使命(Quest)。
  那是来自遥远黑暗的彼方,由混沌诸神亲自下达,无比重要的使命。
  每当回顾那些神谕,他都会因欢喜而全身顚抖。
  被诸神直接赐下神谕,可不是那么频繁发生的荣誉。
  如果说接受神谕的冒险者将成为英雄,那么被混沌赋予神谕者就能以枭雄之名不胫而走。
  这是通往死亡与光荣、名誉与传说的大道。而功成名就的关键,就掌握在他手中。
  妖气冲天的手指摊开钩爪抓住虚空,那是一座造型诡异的手臂雕像。
  剩下的就只差活祭品了。
  然而——以目前的量而言,绝不能说十分充足。
  看来小鬼们得收集更多活祭品才行。不过假使那样还不够的话……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愚蠢的人类举行祭典放松警戒时,锁定目标袭击……
  毕竟冒险者这种家伙,对金钱跟女人都毫无抵抗力。是非常容易从守序堕落到混乱的生物。
  因此只要内部有奸细协助,就能以残虐、悲惨且不人道的方式,蹂躏那些因祭典而聚集的愚笨人类。
  攻破城墙,扯烂那些装饰物,杀死、侵犯、掠夺那些惊讶困惑逃跑的家伙们。
  ——然后,进行献祭。
  一想到这,生着黑色肌肤的闇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31 编辑


  第6章 『七臂的威力』

  在滴滴答答的持续降雨中,金丝雀(Canaria)正啾啾啾地唱着歌。
  以拍打窗子的水滴声为伴奏,金丝雀在小小的鸟笼中鸣啭。
  坐在窗边的牧牛妹,以指尖轻抚过结露的窗户叹了口气。
  她对已闭幕的祭典念念不忘,依然穿着那套洋装,身体枕在手臂上。
  一边感受外头冰冷的空气,牧牛妹脸上浮现微笑,喃喃说道:
  「你的主人,如今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没有回应。小鸟只是继续啾啾地叫着。
  这只他夏天带回来的金丝雀,如今就像这样养在牧场里。
  「是土产吗?」她试着问。「不。」他说。他有时就是会做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例如去参加祭典、与某人同游,想必也是同一类吧。
  「……」
  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如此思绪突然浮现,她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她不想看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那实在让她不忍卒睹。
  右手紧紧握着,拳头里是他送的玩具戒指。
  共处的时候尽管很满足,一旦分离了就会觉得再怎么样都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更多什么呢?
  「……我这个人,竟然也会如此任性啊。」
  远方,传来了彷佛有人在清喉咙的隆隆雷声。
  以前传说那是龙所发出的声音,但这个故事的真伪她不清楚。
  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遭遇过龙。以后应该也一样吧。
  隆隆。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了。雷……?
  霎时,牧牛妹察觉声音在自己的附近停住了。
  不是雷声,那么会是……?
  她恍惚地抬起脸,玻璃窗映照出她憔悴的脸孔。而在玻璃的另一侧——
  是具被雨淋得湿答答的脏污铁盔。
  「咦、啊,咦……!?」
  她砰一声跳起来,嘴巴激烈地一开一阖。
  到底该说什么才好?要怎么说?心情与言语搅成一团,在脑中与胸口形成漩涡。
  结果,她只能从喉咙挤出「你回来了」跟「还好吗?」这些问候。
  「你、你在做什么呀,外面雨那么大……这样会感冒喔!?」
  牧牛妹这么说,啪一声用力把窗户打开。
  「抱歉。灯亮着,认为你还没睡。」
  相对于慌乱的她,他却若无其事到让人生气的程度。
  「我有点事。」
  「有事……」
  「早上回来。」
  他淡然表示,稍微想了想,才喃喃地加上一句:
  「早餐,我想喝炖浓汤。」
  「啊。」
  回来。他说他会回来。他这么对自己说。还表示想吃自己做的早餐。
  ——真是的…………真是的!
  「……一大早,就喝炖浓汤?」
  胸腔中,有股暖流扩散开来。牧牛妹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为什么我那么好打发啊!
  「拜托。」他都这么说了。「真是的,拿你没办法耶。」她咕哝着。
  「你如果感冒爬不起来,或是睡过头的话,我会生气喔。一定要准时起床才行。」
  「知道。」
  「……嗯。」
  牧牛妹用力点点头。
  他是不会说谎的。
  然而他一旦说了有事,就绝不会打消念头。
  因此牧牛妹也不会进一步追问或打探下去。
  节庆之日已告终,日常生活又回来了。日子一如往常地过下去。就算心中怀抱各式各样的想法,能表达出来的那一天也已经消逝。「那么,呃……嗯。」
  所以她该说的话,就只有一句。
  「加油!」
  「嗯。」
  说完他一步、两步离开窗边。用向来那种大剌剌又粗暴的步伐。「你也一样,早点睡吧。」
  最后他冷不防停下脚步,回头露出稍加思索的模样望着牧牛妹。
  「不要出门。待在舅舅身边。」
  对他消失在幽暗中的背影,牧牛妹目送了好久。
  隆隆。方才的声音再度响起,跟着他一起远去了。
  终于看懂真相的牧牛妹,噗哧一笑关上窗户。
  「真是的。你那个主人,有时就是会做这些奇怪的事呢。」
  她用指尖抵住鸟笼轻晃,金丝雀彷佛在抗议般又发出了啾啾声。
  不过只有这回她不理会鸟儿。
  有一半是闹别扭和迁怒,另一半则是彷佛快融化的亢奋感所致。
  尽管现在还不到就寝时间,但她决定好好珍惜这种感觉,带着它上床睡觉。
  愉悦地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很满足了吧。
  「可是话说回来……」
  为了避免弄皱洋装,她把衣服褪去迭好,接着丰满的肢体才滑进卧榻。虽说她认为那个人十之八九,又想出什么主意了吧。
  「……为什么他要滚那个大木桶呢?」

  §

  雨势越来越大,风则像切穿空气般横扫而过。
  夜深了,视野就像被墨水涂过般一片昏暗、漆黑,根本看不清楚前方。这已经可用暴风雨来形容。
  「喂——啮切丸!」
  在这种天候当中微微浮现轮廓的一栋建物旁,矿人道士拉高音量道。
  「窑已经点火啰!」
  「是吗。」
  哥布林杀手停下一直在滚动的木桶,点点头。
  这栋建筑物——位在牧场外,是座设有烟囱的红砖造小屋,但此刻尚未冒出烟。
  「情况如何?」
  「湿气太重了。不过使用法术的话,哈,简直易如反掌。」
  矿人道士捻须,咧嘴笑道。
  他所学习的法术大多跟土之类的有关,不过矿人对于火焰的适性原本就很良好。
  把火精灵(Salamander)叫出来,点燃潮湿的木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至于风向,目前应该没问题唷。」
  妖精弓手则灵巧地把脚边爬的蜘蛛抓起,取其吐丝,将赤柏松木大弓的弦重新拉好。
  森人的武具,全都是取自然万物之形变换而成的。
  所以即便不懂使役精灵的法术,森人一生下来就能与万物共存。
  据他们或她们所言,「只是因为其他种族太迟钝了」罢了……
  单纯讨论猎兵的话,没有其他种族比森人更适合担任此一职位也是事实。
  她将自己最大的特征——长耳——轻轻摇了摇,并说道:
  「暴风雨来到这里的正上方了……不过相较于对面,我们现在位于上风处。也就是顺风呢。」
  「好。哥布林们的情况如何。」
  「正在接近,时间所剩不多了喔。」
  「明白。加紧脚步。」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转向矿人道士。
  「小心起见,如果法术有剩就增强风势。」
  「风应该属于森人的领域呗……也罢,我尽量试试。」
  「有劳。」
  响应哥布林杀手的要求,矿人道士从包包取出一把扇子。
  他啪一声打开在空中一扫,哼出了奇妙的尖锐歌声。
  「『风的少女(Sylph)啊少女,请你接个吻。为了我等船只的幸运』。」
  在咻咻作响宛如耳鸣的狂乱暴风中,这道气流就像轻抚脸颊般温柔。
  这是魔法师为了赚点小钱在担任船长时所用的,一种能唤来微风的咒语。
  「虽然见笑了但风势顶多这个程度,到底能帮上多大的忙我也不敢保证喔。」
  「太逊了吧矿人。」
  妖精弓手咯咯笑道,矿人道士则狠狠瞪了她一眼。
  「无妨。很够了。」
  背对轻盈的微风,哥布林杀手继续一一进行确认。
  「『龙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
  被点到名的蜥蜴僧侣指着散落在大地上的小牙,以奇妙的姿势合掌。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听到这朗朗唱出的祈祷,地上的牙齿开始噗噜噗噜冒泡、沸腾,并逐渐站起身。
  出现的玩意是直立的蜥蜴骸骨——『龙牙兵』两只。
  蜥蜴僧侣将龙牙刀(Sharp claw)扛在肩上,发出「唔」的一声。
  「很遗憾贫僧的法术到此见底了。是否可商借武具一类?」
  「无妨。」哥布林杀手应道,并把原本躺在一旁地上的木桶翻正。
  「我借了那边的仓库,里头的武器随你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且容贫僧挑个一、两把吧。」
  缓缓摇着尾巴,龙牙兵随僧侣一起走向仓库。
  这当中,哥布林杀手又翻正了一只木桶。
  木桶共有三只,足足有他身高那么高。
  里头似乎装得满满的,重量也不容小觑。
  他使尽浑身之力让桶子站起,其冲击力甚至把脚边的泥巴都掀飞起来。站在一旁的女神官衣服上也被溅到了肮脏的黑点,然而她并不介意的样子。「哥布林杀手先生,你不会冷吗?」
  「你才该留意吧。」
  女神官单薄的衣服被雨打湿,紧贴在她纤细的身躯上。
  上头微微透出的肤色,尽管很难不感到羞耻,但女神官却摇了摇头。
  「不,我没事。这点小雨,根本不算什么。进行仪式时本来就要洒水净身。」
  「……奇迹还有剩吗?」
  「有的,没问题。」
  女神官坚强地微笑道。
  原本这套装束就是战斗用的,对地母神而言不可能厌恶来自大地的泥痕。
  为了他人劳动而将清白纯洁的衣服弄脏,本来就是她奉行的美德。
  女神官彷佛紧抱着法杖般对他点头:
  「刚才祈祷完『沉默』后,已经稍微休息过了。还可以用两次。」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用剑柄将木桶盖敲碎。
  啪喀一声,雨水中立刻混进了腥臭的气息。
  「呜呕。」不顾妖精弓手一脸铁青,女神官倒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桶内。
  「没有时间了,我来帮忙!」
  「抱歉。麻烦了。」
  「嗯!」
  「放到屋子里吊起来。要塞满。」
  「我明白了!」
  女神官所拖出的玩意,是经过日晒的鱼干束。
  她双手抱起一大把,以小跑步的姿势冲向窑屋,将之吊挂在其中。
  屋里点了火所以很温暖,跟在外头淋雨吹风完全不能相比。
  哥布林杀手正在守候她的行动时,侧腹部被矿人道士的手肘顶了一下。
  「喂,让小丫头待在里面稍微暖暖身子吧。」
  对一脸自认体贴的矿人道士,妖精弓手却「啰」一声抗议道:
  「等一下,那我怎么办?我不是也被雨淋了吗。」
  「自称两千岁的给我闭嘴。况且,对森人来说下雨本来就是天赐的恩惠吧。」
  「就算是森人也讨厌淋雨受冻呀!」
  又开始吵了。一如往常,这两人的争执总是带着半嬉闹的气氛。
  蜥蜴僧侣领着手持长柄锹与镰刀的龙牙兵回来,感觉很愉快地环顾众人。
  「所以……小鬼杀手兄的盘算究竟为何呢?」
  比起其他事,蜥蜴僧侣对此更有兴趣,因此迫不及待地问。
  哥布林杀手一边检查自己的武具,确认盾牌的固定状况并点点头。
  「还用说吗。这是剿灭哥布林的惯用手法。」
  他把头盔调整好,然后从腰间的鞘拔出从小鬼那抢来的剑。
  接着自杂物袋取出一块肮脏的布,仔细地擦拭起剑刃。
  随后他把剑收回鞘内,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把剑握在右手上。
  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套在手臂上的小圆盾。
  顶着与平常一模一样的装扮,哥布林杀手理所当然似的开口:
  「我要熏那群家伙。」
  远方,逐近逼近的哥布林——其数共有二十、不,三十只。
  在暴风雨中,熏制锅终于开始吐出滚滚的黑烟。

  §

  对哥布林们而言,这晚的暴风雨应该是天赐良机才对。
  夜晚是他们的朋友,黑暗是他们的同盟者,轰隆的雷声则是战鼓。
  对身为大将镇守在后方的闇人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
  肮脏的紧身皮衣,吸收雨水后变重的外套。腰际则是一把细长的突刺剑。即便他肌肤是黑色,耳朵尖起,头发则是银色的。
  他依然会被视为是一介冒险者吧。善良的闇人,可是极为稀少的存在。
  不过那都是建立在,此刻他手上没有握着那「一只手臂」的前提下。
  那玩意妖气冲天,但上头却刻了精细致密的图案,是一尊很像烛台的雕像。
  不知是受了多少工匠的心血,如今那只手臂好像想抓住什么似的岔开手指。
  加上手臂在闪电的照耀下,发出宛如生命体的刺眼亮光,甚至还传来脉动。
  恐怕那并非隶属守序阵营的人掌中应存在的物品。
  「GOBOR!」
  「GROBR!」
  「唔嗯。不必多虑。就这样冲过去蹂躏、碾碎他们。」
  愚昧到可爱的小鬼们前来嘶吼出报告,闇人听了自信满满地点头。
  真是的,这些家伙说穿了只能当杂兵,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
  当然,提供小鬼们粗糙的武器与防具而使役他们,要蹂躏守序阵营的人已非常足够。
  「你说什么?前方有疑似冒险者的人影?蠢货,这点程度的小事就怕成这样。」
  这里是冒险者聚集的小镇。路上不可能遇不到半个冒险者。
  正因如此,他才锁定祭典后的夜晚,刻意进行袭击。
  「……不过,事情能顺利吗?」
  混沌诸神所下的神谕没有怀疑余地。
  ——用我手上的这个诅咒物,就能召唤古代的百臂巨人(Hecatoncheires)。
  那是出自混沌诸神所持有的怪物之书记载、令人闻之胆寒的一尊巨人。
  起初是诸神为了玩职才创造出来的棋子,存在完全是为了战斗。
  听说这种巨人能以蕴藏于无数手臂中的权能,纵横无尽地肆虐,狠狠将秩序之神打倒。
  喔喔,百臂巨人!百臂巨人啊!闇人胸中激烈地颤动着。
  他的行动只是让混沌阵营迟早有一天会降临的胜利,变得更加稳固罢了。
  自从他接获神谕后,就一直要求自己戮力不懈。
  然而,不知是在哪个环节有疏漏……对自己策略失误的担忧总挥之不去。
  究竟……是为什么呢?原因出在?
  往东西北三方送去的部队,为何会完全失去联络?
  为了在镇上引发混乱而聘用的不法冒险者,为何迟迟未展开行动?
  抑或是为了搜集活祭品而让哥布林去掳获的那些女人,为何会被抢个精光?
  难道问题出在最根本之处,自己取得这项诅咒物,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不!」
  为了打消自己的不安,闇人嘶哑着声音吼道。
  「骰子已经扔出去了。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前进以外别无他途!」
  直接由他指挥的小鬼仅有三十只。然而,他们也不过是诱饵罢了。
  四面八方包围小镇的哥布林都是诱饵,全部都只是为了扰乱冒险者们的耳目。
  真正的武器名副其实,就掌握在他手里。
  只要有这蕴藏了百臂巨人力量的诅咒物,根本不值得害怕。
  为了争取时间。一刻、一秒都不能浪费。
  献上活祭品。多一个人、一滴血都好。
  直到百臂巨人苏醒为止。
  「唔……!」
  就在这时。
  他那与森人同样敏锐的五感,体察到异样的事物。
  那是一股臭气。
  彷佛刺激着鼻腔与眼睛,腥臭……腐败物……不,这是海……海鲜的味道?
  在杂音都被掩盖的风雨当中,少许的光线也被黑雾遮断。
  「烟雾类……不对,是毒烟吗!?」
  闇人赶忙掩住嘴角叫苦,但很遗憾的是小鬼们并没有那么聪明。
  被烟笼罩的哥布林们纷纷发出惨叫,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喷出。
  「啐!混账,明明是冒险者,竟然搞气味这招……!」
  闇人不禁浮躁起来,自口中发泄怒气也是很正常的。
  恐怕……恐怕这并非守序与拥有律法的阵营会采取的战术。
  然而,战局变化不光只是这样而已。
  在暗云中有白色的骸骨士兵跳出来,开始横扫小鬼们。

  §

  「你不是说没设陷阱吗,喂,啮切丸——」
  「我说过。」
  俯瞰小鬼们名副其实地被秋风扫落叶,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不过,我并没有说自己没招。」
  「喂。」
  「有的是方法。不论何时。要多少都有。」
  「喂。」
  龙牙兵正在战场上大显威风。
  他们原本就只是骸骨。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就连呼吸也不需要。
  所以熏鱼干制造的烟幕,对龙牙兵丝毫不构成妨碍。
  哥布林则在烟雾里激烈咳嗽,不明就里地乱挥武器。
  相较之下,不会说话的化石战士简直是压倒性地占优势!

  镰刀一扫脑袋就飞出去,长锹一打手臂就应声断裂。
  烟的恶臭加上小鬼们的体臭,甚至是血腥味一起构成了战场的空气。
  说得夸张点,那溢满战场的铁锈味,用地狱之臭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就知道。」
  妖精弓手表情铁青,用薄布缠着脸掩住口鼻,同时抱怨。
  「这种时候一定会有什么离谱的情况发生,欧尔克博格就是这样。」
  正因如此,小队的头目才会由他担任。
  论经验应该是自己(妖精弓手这么主张),或沉着冷静的蜥蜴僧侣才对。
  然而每次战斗,他都有办法施展许多无法预测的战术……
  「可是平常冒险的时候禁止使用喔,这招。不然我会很火大。」
  「不行吗。」
  「当然不行。」
  「是吗。」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隐约显露失落,女神官噗_一笑。
  「有这么遗憾吗?」
  「面对大量敌人时,用来拖慢对手进军速度很有效。」
  哥布林杀手淡淡说明,并兀自「唔」地点点头。
  「寻找,调查,陷入不安,然后怀疑。就跟魔术一样。」
  「我觉得,两者应该还是有点不同……?」
  女神官如此响应,但她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战场,接着瞪大眼睛。
  「啊…………」
  她剧烈颤抖着身子大叫一声,随即冲到小队前方。
  其他人都来不及阻止她,她便高举法杖大声咏唱。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她对诸神祈愿奇迹。慈悲为怀的女神便以高举的杖为中心,赐予了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霎时,彷佛呼应她一般在战场上响彻的,是朗朗的古代言语。
  「『万物(Omnis)……结束(Nodus)……解放(Libero)』……丨」
  白光迸发。百光乍现。在黑雨当中,那是宛如能覆盖一切的白色。
  白光贯穿了战场,扫开黑雾,并将龙牙兵击碎。
  两只龙牙兵的白骨犹如木屑般崩塌散落了。
  而光还继续射向战场外,将被卷入的小鬼化为尘埃,同时继续前进——
  「咕,唔……!」
  ——砰一声。白光发出被弹飞的声响,与肉眼不可见的防壁硬碰硬,最后双双消灭。
  沸腾的大气对雨水注入了更浓的异臭,甚至形成漩涡。
  无法闪避精神上的冲击余波,女神官扑通一声向前跪倒。
  哥布林杀手以套着圆盾的左手,使劲把女神官拉起来。
  「对、对不起……」
  「受伤了吗?」
  「不,没有,我的身体,还好……」
  女神官脸上血色尽失,悔恨地紧咬着嘴唇。
  「那个……奇迹,只剩下一次……」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很够了。」
  原本覆盖战场的暗云都被挥去、烧却,消灭了。
  哥布林们要从混乱状态恢复过来,想必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龙牙兵比预期中更快被干掉。
  哥布林杀手迅速在脑里重新演练计划。
  本来他预估龙牙兵能消耗更多小鬼,待敌人数量减少,我方再展开突击。
  虽说还称不上什么王牌,但自己保留了一项秘密武器可以对付小鬼以外的敌人。
  然而后方就是牧场,一定得在此处将敌方全数歼灭才行。一只都不能让他们通过。
  ——每次都如此。
  「你怎么看。」
  「刚才那个,是『分解(Disintegrate)』之术呗。」
  捻捻白须,矿人道士一边在装满触媒的包包里翻找,一边答道。
  「虽说是可怕的咒语……但没办法连发啊。」
  「不过,还真奇妙呐。」
  不敢大意地弯曲身子,躲在低处的掩蔽物后方,蜥蜴僧侣这时深谋远虑地说。
  「对方的术师假使能充当重炮手,岂会让小鬼如此分散?」
  「所以有其他目的。」
  哥布林杀手低吟着。
  头顶上的暗云化为漩涡,风雨毫不留情地拍打下来。
  哥布林杀手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跟有哥布林从背后偷偷靠过来很类似。
  「没有争取时间的手段啊。」
  「从前有句格言,陷阱就是要踏上去把它踩烂。」
  蜥蜴僧侣继续说,还摇了摇尾巴。
  「从正面杀过去,连同对手的计谋一举踏平,应该不失为良策。意下如何?」
  「赞成。」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应,并将铁盔转向女神官。
  女神官正在用力擦拭被泥水弄脏的脸庞,这时也仰望他。
  他的盔甲同样被雨淋湿,沾染血与泥而脏兮兮的,底下是何表情完全无从得知。
  「你是要角。拜托了。」
  然而女神官还是觉得自己被他笔直凝视着,不禁眨了眨眼。
  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她的信仰之心沸腾。
  他——哥布林杀手——这个无可救药的偏执狂。
  ——只因他对自己说了拜托。
  「……好的!」
  「很好。所有人,应该都了解计划了。内容如先前所述。」
  哥布林杀手举起剑,扬着盾,向前迈出一步。
  蜥蜴僧侣则排在他身边,手持牙刀,高高甩起尾巴。
  妖精弓手在后头架上箭矢锁定目标,将弓弦拉满。
  矿人道士双手紧握触媒,开始咏唱咒语。
  女神官则紧抱般握住神圣的法杖,对天上的诸神献出祈祷。
  「要上啰。」
  就这样,真正的战斗展开了。

  §

  首先牺牲的是身躯从烟幕底下扭动出来的一只敌人。
  小鬼察觉有人闯进来而歪着脑袋,但立刻就被砍掉头倒在地上。
  「GROORB!?」
  哥布林杀手把勉强还连着身体的那颗脑袋踏碎,继续向前。
  在他附近的一只被左手圆盾敲击马上转身逃跑,另一只飞身过来的小鬼则被刺穿咽喉。
  「二。」
  把剑放开踹了一下毙命的尸体,从那家伙的腰带抢来手斧,回过身来又是一闪。
  刚才被盾牌打中而踉跄的哥布林,延髓从背后被割断,很快就断气了。
  「三。」
  把手斧随意扔向小鬼群之中,再从死尸旁拾起标枪,他头也不回便继续往前。
  「就这样前进。走。」
  「正合我意!」
  说时迟那时快,蜥蜴僧侣扭曲着尾巴一个箭步跳上去。
  他手中的白牙刀宛若披荆斩棘般恣意挥动,幸运被砍中的家伙将变成薄片。
  「请明鉴!令人敬畏的龙啊,父祖啊,恳请明鉴!今宵乃杀戮之宴!」
  「GOROR!?」
  雨珠弹起,鲜血迸出,肉片横飞。咆哮轰隆作响,惨叫不绝于耳。
  哥布林生来就是容易胆怯的存在,却也因此性格狡诈。
  因为自己不想死,就拉同伴出来当肉盾。
  但又不允许同伴被杀害,所以会拉帮结派进行蹂躏。
  而一切都是对手的错,再怎么被凌虐也是对方活该。
  看吧。仇敌不过两人。就算多少会有同伴牺牲终究是我方人马居多。
  况且在雨中,刚才飘过来的讨厌恶臭里还混杂着香气。闻闻看吧。
  是年轻的少女。是妖精。那岂不是女人的香味吗?
  没什么好怕的。上吧。
  「GOBBRO!」
  「GROBB!」
  小鬼们的混乱转为愤怒,然后又化为欲望的瞬间——
  他们各自手拿杂七杂八的武器,试图阻挡一路冲刺的哥布林杀手。
  有些家伙则组成枪阵,包围疯狂肆虐的蜥蜴僧侣,试图狙杀。
  至于有点小聪明的家伙,则把那两个凶恶的敌人交给同伴对付,自己逃到后方去。
  然而若无法判别哥布林的行动,就不是哥布林杀手的小队了。
  「『黑蝗之王(Pazuzu)啊,太阳之子啊,请带来恐怖与畏惧,乘风降临吧』!」
  角笛之音高亢地吹奏起来,小鬼们听了纷纷开始颤抖。
  一阵漆黑的波动自地平线彼方朝他们袭来。那是黑色的暴风。
  原来露出凶恶利牙的家伙,是一大群数量具备压倒性的骇人虫子。
  「GORRBGGOOG!?!?」
  「GORGO!?」
  没发现那是幻觉,小鬼们急忙将黏在自己脸上、皮肤上啃咬的虫子挥去。
  恐惧才是这世上最原始的情绪吧。
  因此哥布林们很容易被恐惧支配,发出惨叫开始落荒而逃。
  他们抛下武器,朝四面八方奔逃,三步并作两步,简直像蜘蛛幼虫般一哄而散。
  然而,哥布林杀手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土精(Gnome)、水精(Undine),请织出一块神奇的被褥』!」
  他们中了陷阱。
  忙着逃命的小鬼,下肢一一被绊倒摔跤,带有高黏度的泥泞涌了出来。
  「GORBO!?」
  「GBORBB!?」
  一旦陷进泥泞,就没那么容易重新站起来。
  在这块突然冒出来的泥沼当中,蜥蜴僧侣毫不受限地继续肆虐。
  爪、爪、牙、尾。蜥蜴僧侣一边以四连击横扫小鬼群,一边疯狂跳舞。
  「噢噢!与此身相系的螺旋之父祖啊,请收下后裔的狞猛善战!」
  原本蜥蜴人就是在密林湿地诞生的种族,这种程度的污泥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快刀斩乱麻般砍倒哥布林的蜥蜴僧侣,摆动长尾号叫起来。
  「去吧,小鬼杀手兄丨」
  「好。」
  在蜥蜴僧侣身旁,脚穿事先整备好的靴子,哥布林杀手也轻易通过了泥泞。
  他用长枪贯穿倒地的小鬼背部干掉一只;接着又拾起那只小鬼的剑,投掷出去杀死第二只。
  举起盾突击的过程中连尸体一起撞倒了好几只;践踏尸体拔出刺在上头的剑,干掉第三只。
  用剑捅进挡住去路的小鬼脑袋是第四只,放弃陷进尸体里的剑,踢倒死尸抢走其棍棒。
  尽管淡然但却极精确,以最低限度的动作追求最大化的效果,他正着实地撕裂敌阵。
  「真是的,啮切丸那家伙。也太尽兴了吧。」
  另一头——手里拿着角笛与黏土的矿人道士如此笑道。真拿那男人没办法。
  「哎,但要不是有我在,事情也没法进行得那么顺利呗——……」
  哥布林杀手先前吩咐『做出泥沼』,还强调『别让他们逃了』。
  原来如此,战况的确如他所预期地发展。大雨降下,地面一片泥泞。
  因此矿人道士之前才回答他『既然如此』、『我有不错的法术』云云。
  从『恐惧(Fear)』到『泥陷阱(Snare)』。正因为战场在野外,小鬼才无处可逃。
  豪华盛大的咒语二连咏唱,触媒也大方地用掉了不少啊……
  「喂,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啰,长耳朵。」
  矿人道士心情愉悦地拍打妖精弓手的肩膀,但她却不快地摇着耳朵。
  「拜托,别乱拍我好吗。箭会失去准头的。」
  「说啥傻话。这么一大群随便射都会中好吗。」
  「真受不了,矿人做事就是粗线条……要中当然就要瞄准呀。」
  嘶地吸了口气,再哈地急促吐出。对森人而言,射箭就类似呼吸的动作。
  伴随着她毫无预兆便放开的手指,箭矢就像有导航般钻过雨水的缝隙飞了出去。
  在这世上,能超越森人射击技术的恐怕就只有众神了。
  更何况这位妖精弓手,又是从神代起血统就一脉相传的上森人。
  再说对手不过是被困在污泥中,动弹不得的小鬼们。
  就算不必瞄准也会中,这么说也没错,然而妖精弓手仍不肯轻忽大意。
  毕竟——那个欧尔克博格已许下「一起去冒险」的承诺!
  自己可不能轻言放手,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确确实实完成委托,才叫冒险者呀!」
  她在滂沱大雨中,又降下了一道木芽箭矢之雨。
  至于也像箭矢般横冲直撞的哥布林杀手之所以没被擦到一根寒毛,绝非巧合,而是必然的结果。
  他所狙击的只有一处,那就是在敌阵后方镇守的首脑。
  正因如此——
  「唔,咕!」
  闇人咬牙切齿。
  以三十名小鬼组成的肉盾被突破了,对方已来到极近的距离,现在想专心咏唱咒语恐怕也来不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叫哥布林过来,不过那些家伙根本不值得信赖。
  能仰仗的救命符就只有这个了。闇人手放在腰际的突刺剑上,拔剑出鞘。
  「混账凡人!」
  一记会让人误会是银光、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突刺使出。
  哥布林杀手举起盾牌试图防御,盾原本的用途就是这个,殴打只是附带功能。
  他右手所抓的棍棒,同时毫不犹豫地横扫出去。他锁定敌人的头部,希望能粉粹其颈椎或头骨。
  然而闇人的动态视力等同森人,也就是说远远超过一般人类。
  污泥不放在眼里,恐怖的幻影也不足为惧,只见闇人唰地喷起一道水沫飞退而去。
  哥布林杀手的棍棒挥空了。
  「啐,能识破我计划的家伙,竟然存在于这座小镇……」
  「……看来不是哥布林啊。」
  哥布林杀手与闇人重新拉开距离。两人缓慢无比在地上挪移脚步,试探彼此动向。
  说起武器的差距,闇人的突刺剑很明显胜过棍棒许多。因此闇人一派从容地朝对手问道:
  「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
  「听说这地方最高也就到银等级……我不认为第三阶会捡小鬼的棍棒来用。」
  「你就是头目吗。」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反而如此问对方。他口气淡漠,就跟平常一样。
  「废话。」
  闇人有点不爽地答道。只见这家伙挺起胸膛,嘴角尖锐地向上吊起:
  「我正是领受混沌诸神之神谕者,乃无秩序的使徒是也!」
  右手突刺剑,左手诅咒物。闇人压低身体重心,口中却高亢地叫道:
  「更是四方哥布林大军的率领者。要把你们这些杂碎,愉快地送上西天……」
  「我不认识你。也没兴趣。」
  对闇人报上的名号,哥布林杀手毫不留情地舍弃、践踏。
  「听你的口气,想必已经没有其余哥布林伏兵了。」哥布林杀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哥布林王还比较难缠啊。」
  「————」
  闇人在理解他的话之前,停顿了一拍。
  「你、你这混账!」
  脚尖唰一声敏捷地动起来,闇人在泥沼上踩出几何学线条般的熟练脚步。
  伴随这不可思议的步法,闪光般的突刺也不时反复挥出。
  微微闪烁的磷光是带有魔力的证明。闇人所拿的是魔法武具。魔剑。这其实并不稀奇。
  哥布林杀手则以圆盾敲击对方,试图挡开其剑尖。
  突刺剑毫无任何异样地在盾牌表面削切划过,然后撇向别处。
  ——不对。
  「唔……!」
  哥布林杀手突然发出呻吟。
  突刺剑的尖端弯折了,简直就像会绕圈似的从护肩缝隙贯穿炼甲的孔洞。他的左肩口滴出鲜血。不只是武器有优劣差距,看来就连使用者的等级都不同。
  「哈哈啊!蠢材啊,凡人!」
  然而这并不值得讶异。敌人可是能使用『分解』之术的高阶者。
  原本森人或闇人,与凡人的身体能力就相去甚远。
  凡人除了在各方面都缺乏值得一提的长处外,敏捷度要臝过闇人更是困难。
  况且森人与闇人还可以多活十、百、千年。那么长的岁月所累积的经验,更是让结果不同凡响。
  在闇人的眼、手、武技面前,穿戴二流防具根本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既然是首脑就不必保留了。」
  当然,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刚才那并非致命伤,疼痛还不至于会妨碍肩膀的运动。此外剑上也没有毒。
  因此他还是像平日那样冷静地判断自己的伤势,决定继续战斗。
  「什么原来如此……你还想打吗?肮脏可鄙的凡人。」
  「……」
  「很好。那么,你就仔细瞧瞧,我们会不会表现得比小鬼还差吧!」
  闇人不知在喃喃暗示着什么,将左手所抓的诅咒物高高举起。
  「『喔喔,大腕之君,暴风的太子!吹吧狂风,呼来吧暴雨!请把力量赐给我!』」
  霎时,变异发生了。
  才刚听见闇人全身发出了分筋错骨般的异样声响,随即那家伙的身体就开始扭曲、胀大。
  最后终于有什么从体内弹了出来,那玩意自闇人的背部现身。
  是手臂。
  在妖气腾腾并以异样方式串连的骨骼上,长出了筋肉节节隆起的手臂。
  合计共有五只——加上本人原先的手臂,变成七只手。
  「……唔。」
  「呼、呼呼、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可憎的冒险者!」
  手臂宛如蜘蛛或螃蟹的蠢动异样,即使从远方也可以清楚辨识。
  那家伙几乎已经不能再归类为闇人了。
  彷佛被神附身般眼白充满血丝,被全能之神末端所碰触的亢奋,令敌人的喉咙济出尖锐的摩擦声。
  嘶——闇人宛如要移动巨体般探出身子,朝哥布林杀手袭击。
  下一秒钟,只听见钝重的咚一声,大地上的泥泞就如喷水池般飞射四溅开来。
  「那是什么玩意呀!」
  妖精弓手边大叫边拉弓,将逼近的一只小鬼从眼窝射穿脑袋。
  「咦,闇人的背上会长出手吗!?」
  「怎么可能啦!」
  如此回应的矿人道士已拔出手斧,沉稳地摆出架势迎击哥布林。
  经过龙牙兵与前锋的活跃,小鬼数量已大幅减少。只要战线不崩溃,我方不可能会输的。
  「那玩意,不知是什么原理但应该属于魔法妖术一类。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统的法术啊!」
  「即便如此,亦无须害怕。」



  此外剩下的一位同伴——摇着尾巴的蜥蜴僧侣,则以隐约带有胜利自豪的口吻断言。
  「不过是区区突变,小鬼杀手兄应付起来想必胸有成竹。」
  因此为了完成自己剩余的任务,蜥蜴僧侣咆哮一声后就朝小鬼们扑杀过去。

  §

  对付以七臂猛攻的对手,要说哥布林杀手尚且还能与之周旋并不为过。
  来自左边的攻击以盾牌撇开,并以棍棒敲打回去。来自上下左右的手臂则以翻滚的方式闪避,顺势跪在地上。
  又有拳头从头顶上方彷佛钉钉子般挥落。哥布林杀手起身同时来个前空翻,迅速钻入了闇人的怀中。
  「……唔!」
  结果他从下方挑击出的剑尖,却被闇人以跳跃的方式躲过了。
  以手腕拍击泥泞撑起自身的跳跃,其实跟飞起来没什么两样。
  「怎么啦,凡人!你的剑要是不拉近距离根本砍不到我喔!」
  这一拳让双方的距离又拉开了,哥布林杀手只能再度往敌人的方向挺进。
  即便背上扛了五只巨大的手臂,闇人依然屹立不摇地等待敌人自投罗网。
  那种重心完全不受影响的安然站姿,反而给人一种异常欠缺平衡感的错觉。
  「不过,身体变大了反而更容易瞄准才对……!」
  一对一极为不利。那么让同伴们一起进攻如何?
  妖精弓手大致将附近的哥布林收拾干净后,便单膝跪地举起大弓。
  她以流畅的动作自箭筒抽出箭矢,架在弦上,拉弓射出。
  必中、必杀的一击。木芽箭头飞在空中连雨滴都没沾到,就这样直往闇人的前
  「………………!」
  ——在贯穿之前,突然有只巨大的白手从虚空渗出,将箭矢一把抓住。
  那只手彷佛充满漩涡的云,又犹如巨大的石柱。骨节明显,肌肉隆起,妖气冲天。
  略显半透明的白手,名副其实像在折断小树枝般把箭矢捏碎,接着便消失了。
  闇人咧嘴浮现笑意,并将左手的诅咒物拿出来,高高举起。
  倘若他是总司令的话,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就亲临前线。
  「避箭的守护……!?」
  妖精弓手发出惨叫般的战栗声响。
  在遥远古老的时代,秩序与法律诸神争斗时,这种巨人被送入了战场。
  其手臂——也就是成立召唤用的触媒——变成了诅咒物,即如今被闇人握在左手的那尊雕像。
  「早该猜到了。」矿人道士脸色铁青地啪一声拍打自己的额头。「那家伙是召唤士(summoner)啊!」
  对于传说中的怪物,若能将其权能的末端引出,力量可能就具备铜或银的水准。
  既然对手拥有已和召唤术相去甚远的邪门歪道伎俩,那种异常的自信满满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那个闇人而言,别说小鬼,恐怕就连他本身都不是真正的主力。
  望向在头顶上蠢动的暗云吧。望向对小镇袭击的暴风雨吧。那里有雷鸣、狂风、暴雨。
  假使那全是百臂巨人要重新降临大地,所预先发生的征兆……!
  「所谓避箭,是否代表所有飞行类道具都无效?」
  「太复杂的道理我也不太懂……」
  把最后一只小鬼的脑袋砍掉后,全身泥泞的蜥蜴僧侣跑了回来。
  相对于他,妖精弓手则一边不安地颤抖着长耳,用难以置信的姿态取出下一枝箭。
  「……不过我小时候听爷爷提过,不论有多少枝箭射来都有办法挡住……」
  如果那是出于凡人的一介老翁所言,还能当成是吹牛来看待。
  然而这番话却出自在神代的战场上存活下来、某位森人老兵之口。
  弓箭是射不中的。
  「真是,没想到会实际体验森人派不上用场的一面啊……」
  连乐观的想法都落空了,矿人道士不由得咂舌。
  只见他竖起大拇指计算自己跟异形闇人之间的距离——现在还勉强在射程范围之内。
  不过如果使用『石弹(Stone Blast)』,运气不好有可能会误射哥布林杀手。
  况且就算真的打中了,那个巨人的手臂是否根本不痛不痒呢……
  「哦?」
  在另一端,闇人瞪大了双眼。
  那是因为哥布林杀手扔下了棍棒,拔出腰际的剑。
  之前在污泥中冲刺之故,只见那把不长不短的剑显得非常肮脏。
  不过哥布林杀手却将身体重心压得极低,扭动手腕转了一下长剑。
  「你认为只要换把武器,就能够与我为敌吗?」
  「不认为。」
  哥布林杀手调整呼吸,将剑尖对准闇人,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认为能杀死你。」
  「笑话!」
  闇人胞哮一声,手臂猛然伸长到异样的程度朝哥布林杀手袭去。
  而哥布林杀手彷佛看准了仅有的空隙般,及时向前飞跳出去。
  闇人迎击的右手上握有锐利的突刺剑。那种造型,很明显就是打造成以反射神经取胜的武器。
  「舍身突击?不可能碰到我的!」
  银光再度迅速地一闪,哥布林杀手勉强用盾格挡开来。
  皮革圆盾已好几度被削去、贯穿了,剩下的部分恐怕很难继续承担任务。
  但哥布林杀手不理会这点,依然努力缩短双方的距离不断出剑。
  他配合对方拔出突刺剑的动作,追击退开的闇人,并尽量将剑尖伸出去。
  只听见叽一声,闇人的紧身衣微微裂开,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想与我为敌,手腕还差多了!」
  以他的能耐,确实很难攻击到闇人。
  啪擦一声溅起大量污泥后着地的闇人,发出为胜利自豪的大音量说道:
  「看来,顶多是第五阶的红宝石——不,第六阶的绿宝石罢了。」
  「错。」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那个是黑曜石等级。」
  没错,单以他一个人的能耐而言。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凛然的祈祷声响起,简直就像是能直达天上诸神。
  今夜的此时此刻,集地母神宠爱于一身的爱女祈祷,不可能不引发奇迹。
  从她高举的祭器所施放的,毫无疑问是『圣光(Holy light)』。
  在暴风雨中,如明亮太阳的光辉笼罩下来,闇人伴随着无声的惨叫痛苦地反仰身子。
  女神官已经可以不靠言语沟通,便和哥布林杀手进行默契绝佳的搭配。
  小队都是以哥布林为对手,而队长又是由哥布林杀手担任,再加上——
  ——是你要角。拜托了。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只要他如此拜托自己。
  她会身陷小鬼的阵营之中,沿着哥布林杀手开出的血路拼命狂奔,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此刻,哥布林杀手背负着她的光芒,在闇夜中突击。
  在他背后,虽然沾满雨水、泥泞与汗,但与决心一同揭起光辉的女神官,却是无比美丽。
  那并非沐浴着神恩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她身着圣衣。
  而是出于她一心一意为了某个人,将祈祷献至天上诸神跟前的纯粹。
  她毫不怀疑。毫不动摇。即使心怀胆怯、恐惧,依然勇敢地高举法杖。
  「哥布林杀手先生!」
  既没有尖锐的高喊,也没有嘶哑的咆哮,哥布林杀手的剑就这么挥了出去。
  这招既单纯又愚直,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之处,只是平凡——极其普通的攻击。
  「啊,咿!?」
  然而,碰到了。
  闇人的紧身衣碎裂,鲜血喷出。伤口尽管很浅,但还是砍到了。这样就够了。「唔,混、帐东西!」
  闇人扔下突刺剑用手撝住胸口惨叫着,接着便跳开退到后方。
  那家伙原本就不害怕弓箭,如今剑与魔法更是在无法抵达的范围外。
  但闇人的骄矜,受到比这挑向胸口的这一击更深的伤害。
  ——这邋遢家伙率领的小队,为何会如此难以对付!?
  「既然如此,也没其他法子了,直接以巨人的威力毁灭那座小镇吧……」
  闇人的眼中点亮杀意的光芒。相对于森人高雅以及对万物均衡的冀望,闇人则是与傲慢及残虐为友。
  「你们这些家伙,全都会变成小鬼的饵食。森人跟那个小女孩的手脚要斩断,到死为止,都得囚禁在小鬼的巢穴深处……!」
  连话都说得零零落落,可见闇人已经气到发疯了。
  霎时闇人单膝扑通跪入泥淖中,泥水再度啪嚓溅起。
  「啊,嘎……唔,咕……嗯……?」
  闇人漆黑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背上长出的五条手臂不停掏着泥,挣扎着想让自己起身。
  突然全身无力是召唤的缘故吗?怎么可能?力量不是会一直涌出吗?
  不然就是因为受伤的关系——受伤?
  ——不对。
  「是毒。」
  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并自腰际的杂物袋扔下一块破烂的布。



  那是他在公会跟柜台小姐受到刺客袭击后,拿来包裹对方飞镖的玩意。
  至于涂在刀刃上的毒素是何种类,哥布林杀手自己也不清楚……
  「混、帐……混账,混账,混账————」
  果然用敌人试过后,要明白这是毒就已足矣。
  溢流的血从闇人的手指缝隙渗出,接着继续往下滴。
  熊熊燃烧的眼眸引燃起更为旺盛的怒火,滴着雨水的嘴唇扭曲成更歪斜的模
  取代萎缩的天生双手,背上的手臂又掀起泥泞,勉强把闇人的身体撑起来。
  背负着雷雨缓缓爬起身的闇人姿态,简直就如同一株枯木。
  对方气喘吁吁对抗毒素的样子就好似末期的病患,浑身鬼气逼人。
  「『万物……』!」
  然而闇人高声响彻、蕴含真实力量的这句台词,毫无疑问是死之咒文(Death spell)。
  「怎么会…………」
  女神官铁青的脸庞血色尽失,但依然用颤抖的手举起法杖。
  然而与天上众神几度以魂魄联系后,严重的消耗令她连手指都抓不紧握柄。
  「被击中就糟了,不过……那家伙现在满满的破绽!」
  妖精弓手取而代之地站出来从箭筒拔出三枝箭,并以变戏法般的手艺将所有箭同时射出去。
  但咻一声切穿风雨的箭矢,最后却被云之臂又一次击落。
  「百臂巨人的权能之一……!」
  妖精弓手恨得咬牙切齿,不耐地抽出下一枝箭。她不愿承认这是无用之举。
  「『石弹』的射程不够远……!拜托想点办法,长耳朵!」
  「知道啦,我正在试……!」
  妖精弓手抽出一枝枝的箭,但全都被那只飘浮于虚空的巨大手臂打落了。
  「贫僧的法术以及神官小姐的法术都耗尽了,如此一来……!」
  「『结束……』!」
  还是要冲过去砍杀敌人?不,此等距离自己跟小鬼杀手兄都来不及。蜥蜴僧侣也恨得牙痒痒地。
  闇人的咏唱仍然朗朗地持续下去,已经连一秒钟都不能犹豫了。
  既然如此——所有同伴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唯一一名男子身上。
  「哥布林、杀手先生……!」
  「避箭?」
  那名男子被泥、毒、血濡湿的铁盔微微倾斜着。
  「躲避箭矢的守护……可以这样解读吗?」
  即使他跟大家之间隔着暴风雨,如此微弱的低喃依旧没有逃过森人的长耳。
  「是用来回避弓箭,防御用的!」
  为了与风声抗衡,妖精弓手用力扯着嗓子叫道。
  「呃,我想想,爷爷他是怎么说的……」
  妖精弓手啃着形状姣好的拇指指甲,不耐烦地掀动长耳。
  「记得应该是『所有箭镞穿不过我的皮肉,所有箭枝尽纳入我的掌中』这样吧……!」
  「原来如此。」
  箭镞无法刺穿皮肉,箭枝则会纳入掌中。他咕哝着刚才听到的话语。
  「避箭啊。」
  那名男子淡然地喃喃说道,然后对女神官的呼喊点点头,朝前迈出一步。
  眼前,已经有白光开始冒了出来。大气发生鸣动,魔力逐渐形成漩涡。
  他一边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向前踏出两步,轻轻转动右肩。
  「『解……」
  「是吗。」
  然后是第三步。同一瞬间,闇人的左手弹飞起来。
  大家都——包括闇人在内——察觉了一项事实,因为被切断的肢体剖面迸出了鲜血。
  喷溅出去的血液混入暴风,跟雨水一同洒落,在这血水淋漓的场面之中还可听见手臂坠落草丛的声响。
  刚才他朝空中扔出去进行斩击的诡异飞刀,将闇人的手臂连肉带骨切断。卍字型的刀刃。至于该武器是仿南洋风格的飞刀这点,闇人完全无从知晓。
  「唔——嘎,啊啊啊!?」
  朝彼方飞去的刀刃就好像拖着一条尾巴,令人不忍听的浑浊惨叫把原本咏唱的咒语都盖掉了。
  闇人另一手压着自己的伤口趴了下去,其背上生出的手臂也如枯萎的草木般,
  被暴风雨撕碎后四散而去。
  「这被归在短剑类啊。」
  哥布林杀手刚刚的投掷,并没有任何值得聚焦之处。
  极为精准、迅速,就只是这样而已。
  两只手臂在夜空中飞舞——一只是闇人的左手,另一只则是原本握住的诅咒物。
  手臂雕像落入泥淖里变得污秽不堪,哥布林杀手一脚把它踩烂。
  鞋底传来啪叽的碎石声。
  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避箭的守护可不能再落入小鬼手里。
  「喔、啊嘎、哇、我的手、手臂,是、百臂、巨人、的……嘎!?」
  趴在地上的闇人喉咙,就在刚刚,被正中红心的箭矢刺穿了。
  呼——位于远处的妖精弓手弹了弹弓弦并吐出一口气。只要没有那个作弊的守护,简直是易如反掌。
  「活、祭、品还是、不够,哥布林、们,也、没用、吗……!」
  闇人的呼吸伴随着啵啵喷出的血泡,但熊熊燃烧着怒火的眼珠依然能辨识迫近的对手。
  那双眼中的生命之火快熄灭了。在摇晃、模糊的视野内,那家伙几度眨眨眼。
  映照在闇人眼阵中的——是名风格特异的冒险者。
  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以及套在手臂上的小圆盾。
  被雨跟泥、血及砂土染上污斑的那副模样,比被放逐的冒险者还邋遢。
  虽说如此,但……
  「你、你这混账,是你吗……」
  闇人的憎恶与鲜血一同从口中喷洒出来。
  「在水之都、将吾等的野心……粉碎……勇者的……!」
  要是先前能早点看出来就好了。
  对那个可憎的剑之圣女复仇,魔神王的复活,以及召唤混乱暴风雨的仪式。
  粉碎上述计划的——不过就是区区几位冒险者。
  就是这家伙了。毫无疑问正是他。闇人边吐血边这么想,狠狠瞪着那顶铁盔。
  「……不。」
  这时他终于挤出了回答。
  有这么多人在背后支持自己。
  有这么多人引导自己,让他来到此处。
  而返回镇上后不论如何,也有堪称朋友的人在等待。只要自己回过头,就可以发现并肩作战的同伴们。
  一旦回到家,更有人殷切期盼自己的归来。
  那些人不是他的部下,也不是随从。
  那些人不是神所赐予的。既非机会也非命运。
  那是凭他自身意志所决定的选项(Paragraph)。
  既然如此,他不管怎样都得报上自己的名号。
  是啊,没错。
  正因如此。
  「我是,」
  他这么称呼自己,毫无半点犹豫。
  「专杀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间章 「勇者大人一出手就放大绝的故事」

  这场掀起各式各样万丈波澜的冒险还真有趣。
  邪教什么的家伙们阴谋已被摧毁,只是还有漏网之鱼残存让人感到有点遗憾。
  另外虽不知道为什么,有个什么巨人的被召唤出来,场面未免太盛大了吧。
  在大主教大人的介绍下利用了收获祭的仪式,虽然只是魂魄但也终于碰面了。
  那位少女的祈祷真的能传达给神明。太了不起了。我根本不算什么。
  在我们的眼前,那家伙掀起了滚滚漩涡,巨大如山地矗立横亘着。
  全身环绕的暴风就像云一样伸展出去,逐渐幻化为妖气冲天的臂膀。
  尽管人模人样却又很像一只蜈蚣——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全身发抖。
  更正确地说我现在并没有躯体,只是魂魄的存在。不过还是穿了平常的装备手上拿着剑就是了。
  「只靠灵体跟敌人对峙,总觉得很心虚,完全无法保持冷静耶……」
  呿。都锻炼到被剑豪夸赞的程度了,她的胸部却还这么大。
  怎么看都是肉肉肉啊。虽说我只是魂魄但要是也能变大就好了啊!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用视线刺我。」
  「那是嫉妒。我也能体会这种心情。」
  哎呀,不行,不行。我竟然在这里直接把情绪发泄出来。
  哼,真是羡慕死人了。那个跟我同年纪的神官小姐,胸部也有一定的分量。
  话说回来,明明被称为贤者却连任何一个让胸部增大的方法都不知道,真是可笑。
  「恼羞成怒了。」
  「少啰嗦啦!?」
  这里被淡而美丽的温暖光线所充斥,似乎是一个叫灵界的场所。
  光线是人们的思念、心情。这座小镇上的居民,想必都是像这样温柔的人吧。
  在街上吃到的冰凉点心好甜,只不过不管丢了几次球都喝不到柠檬汁就是了。
  培根尽管咸但却很美味,街头艺人的演技也的确有趣。
  还有最后的天灯!尽管没能把祷词听完,但明年绝对还要再来一次。
  就是因为这样,说什么都得阻止这只庞然大物现身才行。
  理由光这些就够了……尽管如此……
  「喂喂,话说回来,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百臂巨人嘛?怎么看手臂都有上千条!?」
  「只是种形容罢了。」
  「根本是诈欺!」
  虽说抱怨好像也无济于事,不过,不觉得那家伙太诈(Cheat)了吗?
  所以把神谕传给我的神明,其实是想害死我啰?
  像敌方那种惊人的气势,总觉得是用许多不同的魔法构筑而成的。
  「就算有我在也不能保证绝对会成功(Critical)吧……」
  「等等,我听到啰。每次都突破极限(Breakthrough)的人刚刚好像说了些什么喔。」
  「谦虚过头反而让人感觉很糟的实例。」
  「给我闭嘴啦,刚才人家只是想耍帅一下罢了!」
  与我的魂魄相连,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把终极武器——圣剑,被高高举起。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那家伙要实体化好像得花不少时间。
  跟同伴一块守护世界。守护人们。打倒恶徒。让这世界继续正常转动。
  来吧,这是每次都要来一回的。
  「要上啰喔喔喔喔!勇者,来也!」
  ——太阳般的爆炸!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32 编辑


  第7章 『庆祝什么都不是的日子吧』

  秋天的阳光跟夏天相比尽管微弱,却有彷佛春天的暖意。
  在涂满青色水彩的天幕下,只要坐在草地上,就会不知不觉犯困。
  牧牛妹懒洋洋地「呜啊」一声打了个哈欠,不过立刻对一旁的他笑道:
  「哎呀,感觉真舒服耶。」
  「……姆。」
  「啊,会痛吗?」
  「不会。」他说。「只是不懂为何要做这种事。」
  「因为我想做,有意见吗?」
  她轻轻用手梳着他的黑发,缓缓移动右手的掏耳棒。
  「呼呼,帮人清耳朵,其实很愉快呢。」
  「是吗。」
  只说了这句,他便有点不满地陷入沉默。
  牧牛妹觉得这样也好,她心情舒畅地享受靠在自己膝上的沉重触感。
  穿越曾经开满雏菊的山丘,来自镇上的一道凉风吹过。
  即使阳光带来暖意,风依旧让人感到寒冷。
  乘着这阵风,一股轻飘飘、甘美的香气袭来——是金木樨。
  香味竟然能传到这啊,牧牛妹心想。
  世界依然正常运转着,对吧。
  尽管他不愿意把详情告诉自己……
  大雨停息,暴风远去,一切都结束了。
  听说体验完祭典踏上归途的旅客,都对路上倒毙的小鬼尸骸皱起眉头。才一大清早就得被拉去处理善后的低阶冒险者们,也一脸不悦的样子。然而默默把洞穴填平,并四处解除陷阱的他,看起来并不怎么介意。祭典告终,他只是再度做起自己该做的事罢了,也就是说——
  「看来,我也该回到自己的岗位才行了……对吧。」
  「…………什么?」
  「没、没事啦——」
  说完牧牛妹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呼地吹了吹气。
  他的身体颤了一下。
  ——嗯,果然,真有趣。
  「这边大功告成了。好,你转过去,我要清另一边。」
  「……嗯。」
  他听话地翻了个身,就好像一条大型犬。
  以玩赏犬来说,好像有点太凶焊了;如果说是猎犬,又少了点威风。
  ——所以是野狗啰?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牧牛妹胡乱搔着他的头发。
  「可是你又有家,所以还是不太一样吧。」
  「什么意思。」
  「你猜猜看?」
  呼呼呼——她莫名地笑着,同时扯了扯他的耳朵。
  「喂,别乱动啦。小心我刺进去里面唷?」



  「那样我会很困扰。」
  「你不要把我的玩笑话当真啦。」
  呵呵。那么近地对着他笑,不知道在他耳里听起来是怎样。
  平常他的说话声总是隔着铁盔发出来,所以闷闷的,所以自己的声音在他听来也会一样才对。
  还在思考这种事时,他又发出了「姆」的一声。
  「抱歉。要打断你了。」
  「咦?」
  牧牛妹吓得眨了眨眼,但还是乖乖把掏耳棒抽出来。
  「是没关系啦。不过怎么了?」
  「有客人。」
  跟着他缓缓撑起的身子望向远方——原来如此,那里有好几个人影。
  有娇小的、纤瘦的、矮个子的,还有一个特别魁梧。
  「真的耶。」
  看出端倪的牧牛妹笑了,同时他也早已戴回铁盔。
  他放下面罩牢牢固定好,轻轻晃了晃确认是否有戴牢,然后才点点头。准备完毕。
  「其实,你不必那么害羞也没关系呀。」
  「我不是害羞。」
  说完他站起身,环视四位同伴的脸,这么问:
  「哥布林吗。」
  「对啦!而且还好——大一群!虽然不合我的意啦!」
  妖精弓手整个人气呼呼的,把原先憋在心底的话一吐为快。
  「柜台小姐说别人都不想接所以才拜托我们,真是没办法。」
  「走吧。在哪。规模呢。」
  他马上做出决定。
  这种一成不变的回应,令妖精弓手仰天长叹,但蜥蜴僧侣早已习惯了。
  「地点位在山麓一带。据闻有一大批正成群结队地接近。」
  「明白了。装备……」
  「啊,我已经买好了!」
  欸嘿嘿——女神官好像有点自豪,但又有点害羞地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仔细看她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
  假使没有马车而要徒步通过山道,必然需要各式各样的装备。
  她能事先顾及这点,就足以证明她已经是位了不起的冒险者了。
  「食物跟酒,还有许多其他物资。正常会派上用场的东西都备齐咧。」矿人道士说。
  「好。」他——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剩下的,必要物资可以到当地再取得。委托人是村民?」
  「正是。」
  「所以能取得当地信息吧。一旦抵达,就从确认地形着手。」
  他的背影,正忙不迭地一一确认准备工作是否完善。
  那种姿态让牧牛妹不禁露出微笑,真是个可靠的人,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放松开来。
  她从草皮上倏地起身同时,铁盔也转了一圈,再度朝向这边。
  「抱歉,我要走了。」
  「嗯。不必介意啦。毕竟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工作嘛?」
  「……对。」
  这时他彷佛慢慢想起来似的,一字一句这么说道:
  「关于金木樨的花语。」
  「嗯。」
  「我查过了,觉得不适合我。」
  「会吗……?」
  牧牛妹在唰地吹过的风中压住头发,微微歪着脑袋。
  「我不这么认为喔……?」
  「是吗?」
  「是呀。」
  「是吗。」
  接着他便陷入沉默,冒险——不,他要前往剿灭哥布林了。
  想必又会获胜吧。取得胜利,平安归来。
  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牧牛妹非常清楚这点。
  因此等待他回来,也是自己的日常生活。祭典结束后,一切都回归原点。
  牧牛妹笑脸盈盈地目送他离去。那么——她咕哝着,并转身返回牧场。
  远方有风吹送,金木樨的香味再度飘来。
  金木樨的花语,有四则。
  「高洁、谦虚、真实的爱——初恋。」
  ——明明就非常合适呀。
  她的喃喃自语,随着风的吹拂而消失。
  秋意渐浓,冬天的脚步声也近了。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18 23:33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蜗牛くも。第三集,各位觉得有趣吗?
  虽说写后记的工作也来到第三次了,但我依然很不习惯。
  因此这回首先还是从谢辞开始。
  能有幸接续第一、二集推出第三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读者诸君,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书店的大家,托了这么多朋友的福,在此致上谢意。
  在网络上持续为我加油打气的网友们,网站管理员,长久以来感谢你们的支持。
  跟我一起玩游戏的伙伴,多谢啰。把你们当成强尸用霰弹枪轰真对不起!
  与创作有关的友人们,感谢你们每次的建言,总给我带来莫大的帮助。谢谢。
  此外就是这回依旧提供精采插图的神奈月老师,万分感谢。
  每次收到您的图我都只会嚷嚷「棒极了!棒呆了!」真是过意不去。
  一如往常,我还是要向前述提到的所有人道谢。

  还有跟第三集几乎同时发售的,是黑濑老师的漫画版单行本第一集。
  那是有哥布林登场还被哥布林杀手剿灭的作品。真是棒极了。很赞喔!
  每回都提供这么高水平的漫画,必须再三谢谢老师。
  「上啊——就是那样——快杀——来个致命一击——」我的感想都是这种真的很对不起。
  黑濑老师,虽然我是这样的原作者,以后也拜托您多多指教了。

  那么,这集的故事是哥布林杀手剿灭哥布林的内容。
  下回恐怕会有点变化,在剿灭哥布林的过程中会写点其他角色的短篇集。
  还有就是长枪手跟重战士暂代斥候任务,引诱什么奇怪的玩意一起登上高塔。
  这三人,到底是感情好还是水火不容呢?不过人际关系本来就是这样,应该
  对了还有广播剧CD……广播剧CD?广播剧CD!真是难以置信呢。
  内容是叙述女神官与妖精弓手去冒险的故事。敬请期待。
  各位声优与工作人员,还麻烦您们多多关照了。

  哎呀真是的,这部作品好像发展得非常惊人呢。一年前我连想也不敢想象。
  人生究竟是为什么会演变成何种情况,老实说完全难以预料。
  「试试看」、「放手去做」的心情是很重要的,我切实理解到这点了。
  今后也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继续从事写作,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102
60

請選擇投幣數量

9

全部評論 50

  • 1
  • 2
  • 3
前往
10000
千罪.z 平民
有网盘吗?

3 年前 0 回復

sizukadesu 子爵
看似悠闲愉快的祭礼,里面却隐含种种阴影,伏笔下得太巧妙了。
即使是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即使是约会,依然毫不放松地履行自己的目标,这种反差实在是高明。

话说怎么看,牧牛妹都算是正宫了

勇者的间幕我没理解好...百臂巨人不是没被召唤吗?触媒都被哥杀破坏了。

4 年前 1 回復

俄刻阿诺斯 勳爵
后宫轮流上嘛这是

5 年前 0 回復

zaqxswcde 子爵
只想说插画真是贼棒呀!没想到女神官成为色气担当,那身服装都可以出本子了!

唯一残念就是至今还不知道各个角色的真实名字,这算是这本书的特色吗?

话说轻国好像没第四卷和第五卷呀,有没有哪位好心的大佬录入呀?

下一卷该去哪看呀??

5 年前 0 回復

请输入用户名 平民
果然哥布林杀手眼里只有哥布林

5 年前 0 回復

月狐 子爵
感谢汉化  ,看了漫画五味陈杂,来补下小说换换心情

6 年前 0 回復

qw8813577 騎士
哥布林杀手这个应该不叫黑暗吧,可能是写实?嘛,虽然描写有点血腥残酷,不过没有那种恶趣味的猎奇桥段恶心人的,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6 年前 0 回復

高丸友士 子爵
無論任何角色都沒有名字的作品 只此一家

6 年前 0 回復

Maus_spift 平民
謝謝大大辛苦翻譯

6 年前 0 回復

永远。の 子爵
百臂巨人的媒介不是被男主踩烂了吗,那勇者打的是什么,踩烂后百臂升天的灵魂么?

6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這集的彩圖,女神官好辣啊!!!
雖然不少間幕有些莫名的看不懂就是了....

7 年前 0 回復

kptfi33 公爵
总感觉作者要虐女骑士了,如果不是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她的故事,而且是恋爱有关的,有种强烈预感女骑士会在喜欢的那个男同伴面前强X

7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所以说,到底这几个间章是什么意思呀?死的女孩是勇者还是怎么回事?

7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所以说,到底这几个间章是什么意思呀?死的女孩是勇者还是怎么回事?

7 年前 0 回復

SPQS 侯爵
可怜的小boss成了新武器的试验对象
勇者和男主碰面了啊.

7 年前 0 回復

ljk 王爵
感謝錄入,看樣子男主會被牽扯下去其他魔物的鬥爭吧,除了哥布林之外越來越多種敵人了

7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哥布林殺手》給人的最大啟示,不是要經常作好一切準備,不讓運氣左右結局,而是不用屠龍或殺死魔王,只是收拾哥布林這種最普通的工作,只要倣到極致,還是可以打出名堂,吸引妹子的注意。

7 年前 0 回復

ddaassoo 侯爵
这系列的书里面有种很纯粹的感觉,没有什么拯救世界,没有什么前世姻缘,这种好像很低调的故事却能给人更愉快的阅读体验。
PS:我才,才没有对哥布林的恶行感到兴奋呢!
PS2:真的没有。真的,相信我。。。。。。

7 年前 0 回復

麦香鱼麦乐鸡 子爵
暗人干掉的冒险者是不是勇者一行?这里有些稍稍没能看懂啊。。

7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该怎么说,台版的翻译如同清流一般?
我很好奇卍字的飞刀是有多大才能斩断手臂…

7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kidcs1214 皇帝
kid
7.5k 粉絲
0 關注
1.0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