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ET×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3(套装版)

[NEET×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3(套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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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图源:真霄蜗牛(套装版)
翻译:笔君
NEET & TSDM制作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us
天使动漫轻小说讨论区:https://www.tsdm39.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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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界拷问姬3

小雏脱离战线,櫂人与『皇帝』缔结契约,而且——王都遭到毁灭,戈多·迪奥斯死亡。櫂人与伊丽莎白接到报告后奔赴王都,他们所目睹到的,是惨遭剩余的三只恶魔——『君主』『大君主』『王』的契约者相互融合而成的肉块疯狂肆虐后,如同噩梦的凄惨状况。「抱希望是没用的,要坚信前方只有绝望————然后拼死挣扎,打破绝望」。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最强组合联袂献上的异世界黑奇幻巅峰之作!惨绝人寰的第三幕,开场。





伊莎贝拉·维卡 Isabella Vicher

「阁下就是『拷问姬』么?首先我要感谢阁下响应召集」



「伊丽莎白」
「什么事?」
「这里的下酒菜都冷了,粥也变得不好吃了」
「嗯」
「等回去之后,再让小雏做热腾腾的饭菜吧」

櫂人硬是说出了这样的期盼。但伊丽莎白没有回答。



「看这边啊」
被这么一喊,櫂人猛然朝她转过头去。

「你只杀过敌人,没有杀害过无辜民众。你现在还是无罪之身,无辜之人又岂该遭受惩罚呢……等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你就回城堡去吧。然后,带上小雏逃走吧。现在的你,应该拥有不被抓到的力量」



伊丽莎白的日记

           晴、气温寒凉、同恶魔间战斗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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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雏睡觉的这段时间,就由余来代写日记了。
自从帝都被肉块侵略之后,今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从兵数量再多也不成问题,
但多到那种地步实在难搞。
櫂人那呆子跟『皇帝』缔结契约之后可以上阵杀敌了,
这件事也让余非常不爽。
恶魔之力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人类该碰的。
不对,余这让小雏担心是干什么啊……
今天余和櫂人也华丽地把恶魔华打了个稀巴烂,再也爬不起
来喔!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尽管放心好了!

所以小雏,快点醒来吧。
櫂人会完完整整的回到你身边喔。

今天的菜单………………从酒馆随手弄来的各种小菜,还有
           貌似是粥的东西.
伊丽莎白大人的反应……还是小雏做的菜好吃多了!
今天的櫂人大人…………被平民怀疑,被圣骑士怀疑。
(有这栏么?)    自作自受。
今天的櫂人大人2 ………今天依旧是善性大发的白痴一枚。
(真有这栏么?)

余和櫂人都在祈祷你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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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对抗死亡的街道 ——

人类被啃食,家畜被撕咬,建筑也被咀嚼殆尽。
王都『被吃掉了』。

展现在眼前的一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形容,是那么单纯而凄惨。
一个晴朗的午后,阴沉沉的商业区突然冒出肉块,并爆发性增殖,破坏了大量的建筑物,吞噬了许许多多的民众。在那之后,拥有全国三成人口,担当着经济与政治中心的王都以闪电般的速度陷落,如今正惨遭目前仍在继续膨胀的腐肉之块的蹂躏。
在第一波增殖中幸免的人,正在拼命进行避难。但没来得及逃脱的人,纷纷被肉的海啸所吞没。
拼死疯狂的抵抗终究是那么苍白,拄着拐杖的老人整个人从颤抖的脚尖被吃了下去。拴在屋前的犬只在狂吠中被肉褶碾碎。动不了的病人,只能无助地连床铺一并被肉海淹没。
对他们而言最最糟糕的是,这堆肉块是『活的』。
也就是说,被吃掉的人会以某种形式或『被利用』或『被排泄』。
牺牲者大部分活生生地『被用作』肉块的一部分。
不论人还是兽,不论鱼还是虫,一切生物都被无差别地吸收进去,他们的脸如同低级趣味的雕刻被装饰在肉块的表面,不断释放着凄惨可怕的咆哮。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是投向平安无事之人的怨念。
那些免于『被利用』的人,也难逃残酷的命运。他们全身被强行扭曲,作为从兵被『排泄出来』。从兵们从肉块里被排出来,被啃食,然后又被排泄出来,不断进行着融合与分裂,同时去抓捕那些平安无事的人。
本来是人类的东西,正在狩猎人类。
在这没有仁慈没有救赎的状况下,人们不得不意识到————此乃恶魔的行径,弱小的人类根本无法抗衡。
人们为了苟延残喘,在绝望中不断奔逃。

在王都的一角,同样进行了一场殊死战斗。大量的居民正通过宽敞的大道逃窜。但是,还有很多孩子在里面的这群人,被从兵群追上了。一只形似昆虫的从兵挥舞镰刀状的手臂,将几人的腿斩断。失去逃跑工具的人,被无情地拖到肉块旁边。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就在此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冷静呢喃。

「『重现串刺荒野(Imperied Viktim)』」
那是个坚定的,美丽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与此同时,一阵杂音彻底盖过了哀怨的咆哮,尘土漫天。数以百计的橛子凭空突现,刺串了那些从兵。紧接着,血雨残酷地拍打在路面上。
经过几秒的痉挛之后,本站在蹂躏者立场的那些家伙,简简单单地全军覆没。
人们面对眼前这突然的一幕,在战栗中提心吊胆地抬起头。
「————圣女、大人?」
有人愣愣地呢喃了一声。
在他们目光的方向上,站着一名少女。
那是一名穿着十分煽情的皮带式长裙的美少女。她如同救世主,又如同暴君一般,内侧染成深红色的饰布与乌黑的秀发随风飞扬。
少女的胸部虽然有皮带遮住,但上半身几乎赤裸着。如此性感的装束与民众信仰的『受难的圣女』截然背离。但她的身影降临在这地狱之中,让人看上去是那么的神圣,那么的美丽,忍不住用『圣女』这个词来称呼她。
可是,那个女孩听到民众们充满渴望的赞美,却不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说谁圣女啊。别用那种恶心的称呼来喊我!」
少女就像驱赶死缠着自己的犬只一般,摆摆手。
女孩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人们身上移开,再次转向另一批正汹涌逼近的从兵,不开心地啧了下舌。
「嘁,还来啊。被强制弄成丑陋扭曲的存在……你们也算可怜人之呢,就让我赶紧杀了你们吧」
少女朝着天空伸出她雪白的手,漆黑之暗与鲜红花瓣在上方卷起漩涡。然后,少女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漩涡之中。
一柄长剑从里面抽了出来。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重现串刺荒野(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
女孩高声喊出剑名。同时,刻印在鲜红剑身上的文字开始发光。
文字的意义强制性地灌入到看到文字之人的大脑中。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千钉炮』!」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她挥下长剑,随即漆黑之暗与鲜红花瓣呈螺旋状奔流而去,化作铁钉与锁链。铁钉纷纷贯穿袭来的从兵,锁链像蛇一样在缝隙中穿插,割断逃亡者的躯体。
人们欢呼起来。但少女转向他们,冷冰冰地放出话来
「你们这帮蠢货,为何停下脚步。弱者所能做的,只有狼狈逃窜。快逃吧。不要依赖余,不要指望余,不要瞻仰余——你们以为余是谁?」
少女一直手插在腰上,红色的眼睛绽放光辉,傲慢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猪」

王都乃一切情报汇集之所,受教育的人也很多。自然很多人知道拷问姬的故事。听到少女的自我介绍,民众们屏气慑息。随即,凝重的沉默充斥现场。
就在有人战战兢兢准备开口时。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刺耳的怪叫划破长空。又一群从兵从天而降。
异形的(面部的二分之一被眼珠占据)巨大乌鸦用扭曲的钩爪抓住了几个人的背后。那些人发出凄绝的惨叫声,但这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起舞(la)吧」
随着冷静的声音,刀刃在空中飞舞。那些从兵的身体被一刀两断。内脏像雨一样落在地面上。得救的人不由自主困惑起来。
「……咦?什、什么…………噫」
从乌鸦的爪下逃过一劫的女性,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呼吸为之一窒。
现场只有『拷问姬』准确地理解刚才发生的情况。被激烈的混乱所侵袭的人们,连滚带爬作鸟兽散。
此时,响起军靴落地的声音,紧张感令现场冻结。
一位身青年现身了。他身袭用红丝线装点的长黑衣,衣裾随风飞扬。这名瘦瘦的青年左臂变成野兽的样子,眼睛是褪色的褐色,与瞳仁颜色的头发在脑后短短束起,浑身缭绕着一股异样的冷彻感。
人们对他投去畏惧的表情。但是,青年却没有注意到人们的反应,以锐利的目光确认有没有追击袭来。
随后,他细细地吐出一口气,身上释放的压力有所减弱,悠闲地挠了挠脑袋。
「嗯,似乎搞定了……真是的,现在还不够稳定呢。怎么才能更加自如地操纵呢?」
青年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如同挥舞指挥棒一般挥动右手。刚才切断从兵身体的刀刃,随着他手掌的轨迹摇摆。『拷问姬』扯了扯他的衣裾。
「话说,你现在把人家吓得一塌糊涂啊」
青年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连忙转过身去。青年扫视人们的表情,困惑起来
「咦?不会吧。我很可疑么?」
「不是可疑不可疑的问题,你刚才可是坏人的登场方式呢」
「诶……哎,虽然我也不能完全否定就是了。我可不是敌人啊」
人们听到这段对话,总算放松了警戒,用目光向伊丽莎白询问『你们认识?』。伊丽莎白点点头,回答道
「放心吧。虽然那条左臂特别可疑,但这家伙是余的下人。名字叫濑什么名櫂什么人什么的」
「多谢你够随便的介绍。也罢,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青年——濑名櫂人一边挥舞着野兽的左臂,一边来到『拷问姬』——伊丽莎白身边。青年与少女直直地望着肉块所在的方位。
大量的从兵如海啸一般,再次从那边袭来。
櫂人高举右臂,伊丽莎白挥舞长剑。
「你们快逃吧」
櫂人低声呢喃,打了个响指。

「这个地方,由『拷问姬』和『皇帝的契约者』接手了」



就这样,他们开始对从兵大开杀戒。

  ***

濑名櫂人经历了亲生父亲长期的虐待,最终于十七岁又三个月的时候迎来死亡,结束了他可怜、惨痛、残酷、凄惨、如虫豸一般毫无意义的生涯。但他在死后,灵魂被召唤到异世界,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那位召唤者,正是『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在教会的命令之下必须杀死十四个阶级恶魔的契约者,之后自己也要受刑的千古罪人。
在同恶魔的战斗当中,伊丽莎白身中『大王』设下的陷阱。櫂人为了解救伊丽莎白,与最高位的恶魔『皇帝』缔结契约,得到了操纵魔力的方法。然而,他与他的侍从,也是他新娘的机械人偶——小雏并肩奋战,成功令伊丽莎白复活。但櫂人等人顺利击败『大王』之后,又从教会那里接到了新危机到来的报告。
王都遇袭,多大三分之一的居民被虐杀,教会最高司祭之一的戈多·迪奥斯被杀害。人类的生存要地陷入近乎毁灭的状态,而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可以想象包括圣骑士在内的所有战斗力将全军覆没。

接到这则联系之后,櫂人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制作布丁。

在融入白糖的牛奶中加入蛋液,小心搅拌注意不要起泡,然后进行过滤。接着,櫂人将滤过的材料倒入土锅之中点燃炉火,蒸至适当的状态。
剩下的,只需要放进冰精式冰箱中等待彻底冷却便完成了。
「唔,有原材料倒总是很方便呢」
櫂人一边等待着布丁冷却,一边嘀咕起来。
在这个世界,白糖和新鲜的鸡蛋、年奶,需要从大型工会经营的商店(而且必须确保独自的流通手段,且拥有冰之精灵)才好买到。不过,一方面也赖于『肉老板』没有半句怨言的供应,伊丽莎白城堡中的食物原料总是十分充足。若非如此,櫂人要在这个世界重现布丁又谈何容易。
(嗯?莫非我要是做不了布丁,我在异世界的知识和经验到死都派不上半点用场?不,习惯痛楚这一点也起了不少作用呢)
櫂人一边苦思,一边抓住充分冷却下来的土锅的柄。他小心翼翼地不让兽化的手臂过于用力,一边急冲冲地走过走廊。
櫂人飞快地登上螺旋阶梯,打开餐厅的大门。只见,里面有张铺着桌布的沉重平稳的餐桌,餐桌前面井然摆放着高雅的椅子。伊丽莎白正翘着她无与伦比的美腿,坐在椅子上。她可能察觉到櫂人进来,索然无味地抬起了脸,随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土锅之上。下一刻,她头上仿佛猛地竖起一对猫耳,双眼闪耀着期待的光辉。
「嗯嗯,完成了么!」
「嗯,搞定了」
櫂人举起土锅示意。伊丽莎白兴奋地抄起勺子,伺机而动。櫂人心想,她的反应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呢……但直到前不久,搞不好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了。櫂人暗自松了口气,将土锅端到伊丽莎白面前,揭开了盖子。
一个软乎乎富有弹性的黄色块状物呈现出来,伊丽莎白心满意足地哼了起来
「哼,你小子做得还挺爽滑的样子呢」
「给,照约定给你做了布丁。毕竟说过要给你做的呢,你就尽情吃吧」
「嗯,余都等得不耐烦了……不过等等,余有跟你做过那样的约定么?」
「不,就当我自言自语,嗯」
櫂人把目光从伊丽莎白眼睛上移开。「究竟怎么回事?」伊丽莎白不解地歪起脑袋。
这件事发生在櫂人正要与『皇帝』缔结契约之前不久。
当时,櫂人对着因『献祭咒术』阻碍魔力流动而陷入昏睡状态的伊丽莎白轻声说道
『你一定会生气的吧。但我已经决定了,伊丽莎白……我走了,等你醒来之后,我会做布丁给你吃的』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櫂人准备触碰她的脸,但又停了下来,挥了挥手离开了卧室。
之后,他便与『皇帝』缔结了契约。
伊丽莎白不会知道当时的事,櫂人也没有讲过。
尽管对櫂人含糊其辞感到不解,伊丽莎白还是重新面对布丁。她用银勺子舀起一块软嫩爽滑的黄色冻体送入口中。
「啊唔……口感真不错……入口即化,滑滑嫩嫩……软乎乎……真让人爱不释手……啊呼呼呼呼呼」
一整只土锅的分量可是相当大的,但伊丽莎白转眼间就把土锅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呼!真是棒极了。你身上值得夸奖的地方,就只有这个和启动小雏了呢」
「我在其他方面的努力,今天依旧被你华丽地无视掉了呢」
伊丽莎白像晒太阳的猫似地,开心地哼哼起来。感觉能看到她的头上有对猫耳精神地晃动着。
伊丽莎白拿着勺子对着锅底戳了一阵子,但最终似乎放弃了。只闻清脆的一响,她将银制的勺子放回桌上。
她交抱双臂,敛去表情。
「好了,我等所被容许的休憩时间就到此为止了——情况不仅糟糕,而且严重」
她的侧脸之上,刚才那份天真无邪的光辉已荡然无存。她以冰冷的武者表情,挥了挥手。随后,魔法编织成的西洋棋盘与黑白棋子现在她面前显现。伊丽莎白从棋盘上取下了司祭形状的棋子。
教会最高司祭之一的戈多·迪奥斯被杀死了。不仅如此,那些邪恶之徒现在仍在不断肆虐。
櫂人握紧拳头,低声说道
「果然还是要去么……要跟将王都毁灭三分之一的家伙作战么」
「那还用说么。余受教会之命,当消灭十四只恶魔。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余自己的决定。如残忍高傲的狼一般讴歌人生,最终像猪一样死去,遭天地万物所抛弃……如此命运,余不得颠覆」
伊丽莎白被櫂人这么问,于是做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面对她不容置喙的冰冷声音,櫂人没有接着说下去。在櫂人面前,伊丽莎白又摘掉了几枚棋子。
伊丽莎白将身着红色礼服的黑色王后——『大王』——的棋子扔出盘外,最后黑方的阵列中只剩下形态扭曲的三枚棋子。
「剩下的恶魔是『君主』『大君主』『王』这三只。但通常来说,这三只并不具备足以攻陷王都的力量。究竟发生了什么……哎,基本预料到了。不管预料是否正确,前面等待我们的肯定是地狱吧」
「有言在先,我也要一起去」
「随你便……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惟独这次余一开始就把你算进来了。说来实在可笑。虽说你并无伤害他人的意愿,但余绝不会放任『皇帝』的契约者于视野之外……听好了,櫂人。虽然余欠你人情,但说到底,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足以受刑的重罪了」
「……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就算知道,你也『不理解』。立于黑暗侧的人,无法再恢复人类的身份……你已经越过了最后的底线」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凝视櫂人现在的样子——尤其是兽化的左臂——摇了摇头。
「蠢货」
櫂人没有回应。凝重的沉默一时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但伊丽莎白又叹了口气,随即势要把椅子向后弹飞一般猛地站起来。
她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宣言道
「也罢,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这那那地说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背水一战的状况……但是,有件事需要留意」
「嗯,是小雏对吧」
两人相互颔首。
黑发翩然摇摆,伊丽莎白迈出脚步。櫂人也紧随其后。
光线由天窗洒在地上,在走廊上烙下不祥图案。两人默默地走过这样的走廊,伊丽莎白打开了(直至数小时前陷入昏睡状态的她自己所使用的)卧室的门。
现在,小雏正睡在这里。在大床上,纤细的身体正躺在散落的蓝色蔷薇之中。
周围的那些花朵,是櫂人在伊丽莎白的建议之下,为辅助齿轮调整而制造的。在不断释放温和魔力的蓝色花朵的簇拥之下,小雏正沉沉地睡着。
「……小雏」
櫂人毫不犹豫地在床头跪在地上,轻轻触碰小雏的脸颊。小雏没有回应,她在彻底打乱的齿轮调整完毕之前绝不会醒来。
伊丽莎白执起小雏雪白的手,熟练地确认魔力的流动与机械声之后,点了点头。
「齿轮的调整很顺利,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成」
「问题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该怎样安置小雏,对吧」
「嗯,没错。在调整期间,小雏绝不会醒来,也就表示她将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虽然可以制造巨像兵来担当护卫,但那些家伙不太好用,会留下不安因素……既然如此,就需要发生万一的时候,能够托付其带上小雏逃跑并联系余的人才呢」
「嗯……说的就是我呢」
「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櫂人这么说着,转向卧室入口。
只见『肉老板』正站在门口,指着自己的额头。
他兜帽之下的双眼闪耀着光辉(虽然看不见,但大概是这样)。
「在两位出门的这段时间,就由在下陪在美丽的女仆阁下身旁吧。一旦有情况,就让在下背着女仆阁下果断逃走吧。意下如何?」
「这提议真是帮大忙了啊,可这样没问题么?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
「呵呵,不要见外。大客户现在有困难,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说来,我家保存用的冰精灵和搬运货物的巨像兵已经用得很旧了呢,这件事嘛……我瞥」
「态度要不要这么明显……」
「好吧,事后你再找余好了,要什么尽管开口。如何?」
「诶嘿嘿嘿嘿嘿嘿嘿,一切尽管包在我『肉老板』身上!」
『肉老板』兴冲冲地高高跃起。他真是个绝不吃亏的家伙,但还是帮了大忙。不管怎么说,这座城堡频频遭到恶魔袭击,通常来讲人们根本就不想靠近这里,更别说在这里做看守了。
『肉老板』的胆量果然异于常人。
櫂人朝着扭着腰欢快地跳着舞的『肉老板』鞠了一躬
「……『肉老板』,非常感谢」
「唔唔,愚钝的仆人阁下竟然坦诚地向我道谢!可恶,你这冒牌货究竟什么来头!」
「我之前都没有正常地向你道过谢么?」
櫂人冷冷地眯起眼睛。面对这样的櫂人,『肉老板』摆出怪鸟般的谜样战斗姿势。伊丽莎白无视他们之间的闹剧,交抱双臂,坦然宣言
「好,这样一来就再无后顾之忧了!接下来,余和櫂人要遵从教会的召唤前往王都了!『肉老板』,这里就交给你了」
「哈哈,没问题」
「很好——櫂人,放手干吧」
「…………嗯」
櫂人对伊丽莎白的忠告点点头,静静地凝视小雏的脸。他将手撑在床上,轻轻吻了下去。
两人的双唇重合在一起,后又分开。
即便如此,睡美人还是没有醒来。
櫂人对这位说出愿意做自己家人的女性,轻声细语
「小雏,我走了。你要等我回来,我们一定要一起生活」
櫂人站了起来,再一次向对待年幼的孩子一般摸了摸小雏的额头,之后旋踝离去。
酷似军装的黑衣下摆翻动着,櫂人毫无迷茫地迈出脚步。伊丽莎白那高跟鞋发出的尖锐声音也跟在后面。
「在下等待两位平安归来!祝两位旗开得胜!」
就这样,『肉老板』挥着手,送别两人的背影。
在心爱的新郎离去之际,银发的新娘将继续沉睡。

就这样,伊丽莎白与櫂人将小雏留在城堡,奔赴死地。

  ***

櫂人用利刃斩碎空中飞行的从兵。
伊丽莎白用橛子击穿地上飞驰的从兵。

他们相互信任,专注于自己负责的区域,那动作俨然是华丽的舞蹈。转眼间,两人便结束了杀戮,之后只留下大量的残骸。
櫂人与伊丽莎白望着眼前这条路的前方——不断膨胀的肉块所在的方向——相互颔首。
「嗯,似乎暂且告一段落了」
「先喘口气吧。民众的避难也结束了……喂,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逃!」
櫂人拍了下伊丽莎白的肩膀,走向那大部分还瘫软在地的民众。他走近相对靠近的居民跟前,尽量不去吓到对方,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们没事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圣骑士设置的避难所。中途应该会有指引,请赶快到那边去避难」
櫂人向刚才被猪头从兵追赶的一对母子这样说道。但是,民众没有反应。只见那些成年人都像麻痹了一样,呆呆愣在原地。
此时,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女开口了
「大哥哥……这只手怎么回事?」
櫂人连忙向少女看去。少女天真无邪的眼眸之中,正映射这櫂人兽化的左臂。
櫂人皱紧眉头,觉得事情更难办了。他苦恼了一阵子之后,决定瞒混过关。
「呃,这个厉害的手臂,难道不帅么?」
「嗯,好强的样子!虽然很可怕,但好帅!」
「嗯……谢谢。被鼓励了啊……好了,快走吧!」
櫂人轻轻推了推少女父母的手臂。母亲被兽化的手触碰到,整个人猛然抖了一下,为了保护孩子后退了几步,但当她看到櫂人寂寥的眼神之后,立刻清醒过来。
她跟丈夫飞快地鞠了一躬,便带着孩子跑了起来。停下脚步的那些人也紧随其后。但忽然有个老婆婆从急冲冲往前赶路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盯着『拷问姬』,逆着人潮慢慢走过来。
伊丽莎白不知她什么意思,眯起眼睛。
「对『拷问姬』心怀怨恨之人么?」
她的推测完全弄错了。老婆婆来到伊丽莎白跟前后,扔掉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跪在了石砖地上。櫂人与伊丽莎白惊讶不已,老婆婆在他们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櫂人实在太过吃惊,结结巴巴地惊呼起来
「老、老婆婆,你这是怎么了?」
「嗯?怎、怎么回事?」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老婆婆反反复复地向伊丽莎白道谢。伊丽莎白看着老婆婆缩成一团的身体,挠起了脸。
「啥?呃,嗯,这个……真是个拘于礼数的老婆婆呢……哎,步调都给你打乱了」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蠢货,究竟要拜到什么时候!够了,还不快站起来!余不需要道谢」
「老婆婆,您的心情我们很理解。快走吧,这里很危险」
櫂人向老婆婆伸出手,老婆婆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伊丽莎白看着老婆婆支着拐杖走出去的背影,嫌弃地摆摆手。
「赶快走就对了!服了你这个麻烦的老婆婆了……喂,不要道谢了,看着前面啊!喂,老太婆,那里有石头啊!小心点啊,千万别摔着啊!」
尽管态度恶劣,话语却十分温柔。櫂人偷偷微笑。
就在此刻,伊丽莎白瞬间转向櫂人。
「唔,有股不快的气息!櫂人!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区区仆人竟敢如此嚣张!」
「哒,不带踢人的吧!」
櫂人被伊丽莎白犀利的鞭腿命中,捂着肚子抱怨起来。这让伊丽莎白更火了。
「你这家伙,那好像看着幼儿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竟然愚弄余」
「才没有!我真的只是很欣慰而已啊!」
櫂人对不公的申诉惨遭驳回。伊丽莎白不开心地挥了挥下巴。
「行了,再说这些无聊的话,那家伙要回来咯!」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了石砖地上。两只形似蝙蝠的翅膀扑打着空气,但长着那对翅膀的东西并不是鸟类。
那是一只背上长着翅膀的狗。最高级的猎犬——『皇帝』——拍着翅膀降落了。
它用柔软肌肉构成的脚拍打地面,抖起身体。随后,身体发出黏糊糊的声音,将翅膀收入背中。
在翅膀完全收进去之后,它将内侧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转向櫂人。
『吾回来了,吾不肖的主人——「十七年痛苦的集合」!』
「嗯,辛苦了。情况怎样?」
『在此之前,有件事必须提醒汝』
「怎……怎么了,突然这么吓人」
『皇帝』猛然逼近櫂人眼前,櫂人向后跳开数步。在他面前,『皇帝』的牙齿危险地发出噶嚓噶嚓的声音。
『竟然让吾去做侦查之类的琐事,照理说吾定要将汝咬死。汝虽是吾之主人,但同时终归只是一团愚蠢的肉。垫清自己的分量!』
「说、说得好过分啊……别那么生气啊!」
『哼,这次就饶过汝了。不出所料,从天上放眼望去,那景色不赖呢。这座王都已被腐肉大举吞噬,真是快哉。开心吧,小子,正如汝之所料』
『皇帝』摆了摆脖子,示意前方堵塞道路的肉块,对化作丑陋姿态的同胞们嗤之以鼻,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东西是三只恶魔的融合体。发现了扎在他们脖子上上的针』
「……不出所料。是『大王』搞的鬼呢」
櫂人点点头。刺在恶魔脖子上的针,是『大王』(已被伊丽莎白杀死)生前擅长的精神支配的魔道具。有三根针也就表示,那侵犯王都的巨大恶魔并不是一只,而是余下所有恶魔——『君主』『大君主』『王』融合而成的东西。
『那个可恶「大王」将针刺入比自己阶位要低,但难以操纵的高等恶魔身上,令其丧失自我,陷入濒死状态,最终随货物搬入王都的吧。三具人类身体,不占什么地方呢』
「然后,『大王』死后,针的精神操纵效果消失了」
『没错,既已崩溃的自我得到回复,然后力量失控……那些家伙与恶魔融合的身体膨胀起来,将王都牵连进去……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吧,维拉德?』
听到『皇帝』这么问,櫂人迎合『皇帝』向口袋中的石头微微注入魔力。没过多久,响起一个流畅的声音。
『不愧是「皇帝」,相当敏锐啊』
维拉德·拉·芬努在半空中出现的幻影,显得十分装腔作势。他穿着一件装饰有三角巾的丝质衬衫,与一袭银丝勾勒图案的黑色风衣,与生前一样彰显着贵族风貌。他有着及肩的乌黑头发,和一堆血红的眼睛,与伊丽莎白容貌十分相似。他转动眼睛,扫视周围,然后在半空中翘起腿,优雅地轻声说道
『大概如你们所推测的,这就是「大王」设下的最后的陷阱了。这是个相当好懂的定时引爆装置。那些恶魔如今意识崩溃,只剩下欲望,如今甚至连吸收的人类也拿来利用,化作了痛苦的收集装置。这样的结果相当有意思』
维拉德愉快地笑起来。
他就好像对怪异的展品进行讲解一般,指向那堆肉瘤。
『我们曾经是同胞,但恶魔之力在失控状态要比拥有意识的时候更加强大,这一点十分有意思。或许在没有人类的理性与意识影响的情况下,恶魔「毁灭世界」的力量才能进一步得到发挥呢……哎呀,能不能住手呢,伊丽莎白?』
维拉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被铁橛子贯穿,一瞬间消散掉。
櫂人朝伊丽莎白看过去,伊丽莎白才总算放弃(从维拉德出现后便一直持续着)对维拉德找麻烦。伊丽莎白表情严肃地交抱双臂,用透着厌恶的声音咒骂道
「闭嘴,维拉德。余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别忘了,余恨不得立刻毁了你那块寄宿着灵魂的石头」
『这话说得相当冰冷啊。既然你的侍从濑名·櫂人与「皇帝」缔结了契约,身为前任的我能提供建议自然大有裨益。其实你也明白的吧?你就不要在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烦躁了,哎哟』
几只铁橛子向维拉德袭去,他全身晃动着化作滑稽的形状。
事已至此,难免维拉德也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伊丽莎白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
「哈,劝你做好觉悟。等没你事了,余会再把你给杀了,毫不留情地杀掉」
『明白,我就做好觉悟吧。可悲的是,这具身体并没有办法逃跑呢』
维拉德这番话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悲怆感,他耸了耸肩。但是,他或许实在不想再被插了,于是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消除了身影。之后,只留下几片蓝色的花瓣。
伊丽莎白气愤地跺了下地面,咋了下舌
「————嘁,烦死个人」
「哎,这又有什么办法。要说这也确实是维拉德的风格」
「所~以~说~,你为什么好像无动于衷一样!」
櫂人束起的头发被伊丽莎白一把抓住,拉了过去,櫂人拼命抵抗。
「痛死了痛死了!住手啊,伊丽莎白,要掉了!痛虽然不要紧,但我不要变秃啊!」
「吵死了,谢顶吧!给余谢顶吧!归根究底,这本来全都怪你自作主张!竟然跟『皇帝』缔结契约,你这世界第一大笨蛋!」
「真的要掉了!别扯了!」
「没问题,掉了还能长出来!」
「难道还有生发的魔法么?痛痛痛痛痛!」
「有是有喔!但不能选择颜色!」
「我可不要唯独一部分变成金发!」
「总比拷问要好吧!余都说多少次了,你的所作所为是完全够遭到异端审问的愚蠢行为。对自己的事情这么大大咧咧,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啊!哼……不过,这件事还是算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没有闲工夫来好好折磨你」
伊丽莎白似乎总算气消了,随意地放开了手。櫂人眼角含着泪确认发根是否安好。这个时候,伊丽莎白的那双红眼睛向侵蚀王都的肉块看去。随后,櫂人也跟着一起看去。
「……真惨啊」
「是啊」
融合的三只恶魔,仍在继续对街道与人民造成严重的灾难。
伊丽莎白一反刚才的态度,充满紧迫感地说道
「恶魔之力追求痛苦。櫂人,咱们要抓紧时间了。那东西被放任越久,就会从人们身上收集越多痛苦,力量愈发强大……虽然麻烦,但有必要跟圣骑士汇合」
「嗯,没错。抓紧时间吧」
櫂人简短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又像有些迟疑似地要进了嘴唇。
隔了片刻,櫂人用沙哑的声音——就像在确认这件既定事实一般——接着说道

「这是……最后的恶魔讨伐」

堵在两人面前的肉块,便是十四恶魔中的最后三只。
櫂人想象着将它们打倒之后的情况,攥紧了拳头。

处决所有恶魔之后,『拷问姬』便将遭受火刑。
不久,伊丽莎白·拉·芬努最终将登上处刑台。

  ***

错综复杂的街道大多连通着冠以使徒之名的(圣女像坐落的)广场。现在,那里被设为临时避难所。
櫂人战战兢兢地从伊丽莎白身后向广场望去。
这里平时作为民众的休憩之所,每逢假日总会有许许多多的小贩和街头艺人,十分热闹。然而此刻,平时的祥和景象荡然无存。
,圣骑士在内侧列着队,作为厚实的肉盾正固守着大门。这些身披刻有白百合徽章的亮银铠甲的骑士们,同时还负责维持覆盖广场的结界。
櫂人扫视着那一张张神经紧绷的面孔难以掩饰心中的紧张,说道
「……我说,我们这样过去没问题么?」
「毕竟咱们是恶魔的契约者跟『拷问姬』,你担心会不会得到接纳的确无可厚非」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他们下定决心之后,朝广场走过去。
就在他们到达门前的瞬间,大门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打开了。大量的部队从里面冲了出来。圣骑士的队伍勇猛果敢地朝着肉块所在的方向(沿途还有大量从兵)冲去。
他们大概是为了协助没来得及逃跑的民众到这里避难而派至险地的救援部队。可是,櫂人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若不是我们赶到,已经有更多的人被肉块吞噬了……这样的情况,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营救)
他们的协助的确不可或缺。櫂人打起精神,再次面对广场。在这个时候,伊丽莎白已经上去向把守入口的一名圣骑士搭腔了
「余乃伊丽莎白·拉·芬努。接到教会的协助请求,特此前来」
「我是她的仆从,濑名櫂人。请多关照」
櫂人抛开紧张,做了自我介绍。但是,他们得到的却是冰冷的眼神。
几秒钟,可能是去通传了,一名圣骑士向广场后方跑去。其他圣骑士仍将剑尖顶在石砖地上,继续如同铜像一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呃,那个,我们是来帮忙的」
櫂人又重申了一次,但依旧没有得到回答。那些圣骑士中,其中还有几名毫不掩饰地朝他们释放着杀意。这样的反应确实非常冰冷。
櫂人忍不住皱紧眉头,小声向伊丽莎白说道
「我确实没指望会受欢迎,但没想到态度会这么差啊」
「你还敢说。这也在所难免啊」
「是么?你倒是特别宽宏大量啊」
「该说是余罪有应得吧——在『串刺荒野』一战,骑士团五百人在余手中全灭、虐杀、歼灭了呢。圣骑士虽是他们的上级组织,但肯定有很多人跟牺牲者相互认识。他们没直接拔剑就已经算守规矩了」
伊丽莎白也同样小声地作了回答。櫂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了解到了这样的事实之后,也就觉得圣骑士们的反应算是情理之中。
「那就没办法了呢」
「哎,真是的」
施虐者遭到受虐者杀意相向,也没有资格抱怨。
(因为如虫豸般被碾死的人,通常是无法起死回生的呢)
曾经,伊丽莎白·拉·芬努脚下尸横累累。
这些圣骑士则是属于尸体侧的人类。
忽然,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櫂人的思考。

「阁下就是『拷问姬』么?首先我要感谢阁下响应召集」

门打开了,一位女性左右携圣骑士从中出现。
她本人应该也是圣骑士。她的身体如细剑般柔美,和其他人一样披着白银铠甲。但她披着一件豪华的披风,披风肩膀上深蓝色的上等布料之上绣着白银刺绣。打着平缓波浪的漂亮银发,为她更添几分华丽。
她有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异色双眸,但那对蓝色与紫色的眼睛确实充满着冷冽的光辉。
跟其他圣骑士比起来,她看上去相当年轻,而且身为女性也很少见。但是,最让櫂人惊讶的并不是这些方面。
(这可真厉害……作为普通人类来说,这魔力的量相当惊人)
与『皇帝』缔结契约后,櫂人测定魔力的眼力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眼前这个女人的魔力量虽远不及『拷问姬』与身为恶魔契约者的櫂人,但远远高于常人。
她的魔力充满着如大海般的深邃与包容力,性质与伊丽莎白那如蔷薇之刺般锐利不祥的魔力不同。櫂人根据眼中所见与习得的知识,感觉到她对治愈魔法、结界魔法、召唤魔法拥有适应性。
(她似乎在圣骑士团内部拥有相当高的地位,不过作为魔法师也已有大成吧……嗯?我刚才是不是萌生了『普通人类』这种思维?就像把自己当『怪物』似的)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櫂人本就是从异世界转生至此,现在还多了条野兽的左臂,这让他实在难以继续用『普通人类』的概念来认识自己。
(就算这样,也终于快要到头了)
櫂人情不自禁地望向远方,露出自虐式的笑容。不过,眼前的女性似乎将櫂人的态度理解成了其他意思,冷冽地眯起眼睛开口说道
「失敬,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咦?抱歉,我在笑我自己,你不用在意」
「……笑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
「哎,余的这个仆从行为诡异,你去在意他的举止只会浪费时间,就别管他了……余正是『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郑重地欢迎你的到来,远道而来辛苦了」
「客套的欢迎就免了吧。余听说戈多·迪奥斯死了,那么这里负责指挥的就是你么?」
「并不是我。我就不做说明,直接去见见那位应该更好明白吧。跟我来……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随着神秘的宣言,女性翻起豪华的披风,转身走去。两名从者也紧随其后。
櫂人与伊丽莎白面面相觑,乖乖地跟在了后面。

  ***

在石砖地面上搭设着几个简易帐篷。
櫂人路过的时候往里面看了看。在里面,医师正将抽搐的男性拼命按在台上,用药草术为其缓解痛苦。另外(平时应该在王宫)还有一群拥有强大魔力量的人正毫不吝啬地在对伤员使用魔法与药草术。
在帐篷外面排着长队。无法理性避难的重伤者与儿童似乎正在通过传送魔法进行转移。传送阵的等待队伍尽管两侧有王国骑士坚守,但充斥着似乎一触即发的极压抑的紧张感。
安然无恙的人与轻伤者似乎在圣骑士的号令下集中在一起。但错乱之极而不停大叫或目光空洞愣愣地坐在地上等不响应号令的人并不在少数。
逃过来的那些人,全都背负着沉重的绝望阴影。
「……果然还是风声鹤唳的样子」
「那当然了,稍稍脱离了危机就放下心来的家伙反而不正常」
櫂人嘀咕起来,伊丽莎白也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
不久,两人靠近了广场中央。櫂人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眯起了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是圣女像喔。不是什么稀罕物」
在那里有个被倒吊的流着血泪的圣女铜像,在她面前还有一个从头被破布遮住的使徒跪像。令人意外的是,那个使徒是个亚人。从布的边缘漏出的部位,能看到分明的鳞片与锐利的钩爪。
那使徒看上去仿佛在对圣女的受难献上赞美,又像在深深悲叹。
休憩之所装饰上描绘拷问的东西,呈现出一幕不和谐的构图。
「广场上用这种东西来装饰,有些恶趣味呢」
「虽然这么说,但按照教会的传说,现在人们的生存完全建立在『受难圣女』的牺牲之上。也就是说,这是示意人类让圣女背负罪业的构图。这东西设置在日常使用的地方来敦促民众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罪业,吟诵祈祷与感谢,正确地生存,可以说十分正确。近似于模范与偶像的作用」
「……原来如此」
櫂人听着伊丽莎白不加掩饰,可以说带着某种亵渎意味的解说,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表示理解。他的目光又转向通向旁边的帐篷。里头的那个帐篷要避开圣女像,所以那块地方比救助伤员的救护所要小一些。
女圣骑士在帐篷前面停下了脚步,高举左手招櫂人与伊丽莎白进去。
「——这边」
櫂人与伊丽莎白承受着两侧王国骑士充满敌意的目光,步入帐中。与此同时,櫂人被里面刺眼的光晃到眼睛,把眼睛眯了起来。
「……」
「相当不错啊,亏你们大乱之下能弄来这么多东西呢」
伊丽莎白发出感慨。只见整面墙摆满了已经发动的魔法通信机器。文官们正使用那些机器拼命地与远方的对象进行交涉。紧迫的声音的怒吼声相互交织,女骑士再次喊了下櫂人与伊丽莎白。
「还要往前,在更里头」
在她的催促下,櫂人与伊丽莎白继续往前走。
在热气中变得浑浊的空气,随着一步步向前逐渐冷却。来到最深处之后,能听到声音缭绕着另一种沉重,在寂静中交织。石砖地上没什么也没铺,直接放置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展开着王都全景图。一些圣骑士正一脸严肃地指着地图进行讨论。
「拉·缪尔斯大人的炮击……」
「许可需要第二天下午才能下达」
「从角度与射程考虑,地点应该定在墓地的山丘」
「要确保的人员……」
他们讨论的内容,都是櫂人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在桌子前面,有一个男人正漂浮着。櫂人看到那飞白的背影,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奇怪,为什么人的后背回出现飞白?)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简易,但不失品味的法袍。看来是教会的高层。
在櫂人皱着眉头思考他究竟什么来头的时候,伊丽莎白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戈多·迪奥斯?」
「戈多·迪奥斯?」
櫂人也下意识惊呼起来。毕竟,这种情况应该不可能发生。
(戈多·迪奥斯不是已经死了么?)
戈多·迪奥斯在最初的袭击——恐怕就是在三只恶魔爆发性膨胀的时候——中应该已经殒命才对。可是,喊出死者的名字之后,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伊丽莎白么,你来啦』
櫂人这是头一次不通过通信机器看到戈多·迪奥斯的身影。有违櫂人的预测,尽管戈多·迪奥斯脸上布满了桑仓的皱纹,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枯瘦老人。但是,他明明已经死去却存在于面前,这个情况本身便表示他绝非泛泛之辈。
櫂人眯起眼睛,再度确认戈多·迪奥斯的身影。仔细一看,他的身体呈半透明,脚下注水的银器之中有一颗宝珠正释放着光辉。
櫂人望着那颗宝珠的时候,口袋里的石头蠢动起来。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戈多·迪奥斯『其实已经死亡』)
在櫂人面前漂浮着的戈多·迪奥斯其实与维拉德一样,不过是灵魂的复制品罢了。他正通过教会准备的圣水之中得到魔力供给,凭已死之身进行指挥。
石头再次蠢动起来。维拉德似乎觉得彼此同为复制品,想与他说说话的样子。但是,櫂人若按要求灵气具现化,或许会当场遭到圣骑士诛杀。
但就在櫂人无视维拉德的时候,倒是戈多·迪奥斯先开口了
『维拉德在那里吧』
「咦?你竟然知道」
被对方一语道破,櫂人惊呼起来。
前『皇帝』契约者的名字突然出现,令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伊丽莎白无奈地抬头望天。这个时候,戈多·迪奥斯摇摇头,是以众人稍安勿躁。
『你的左臂属于「皇帝」的东西。没有召唤知识的人缔结了契约,显然是有人从中促成。你当时对我说「别后悔」,也就是决定做出这个选择而给我的警告。伊丽莎白的仆从……与「恶魔」缔结契约的愚蠢之徒啊』
「没错,我的确也这么觉得。但我没有伤人,今后也不打算伤人。我要是成为加害民众的存在,我的主人伊丽莎白第一个不会放过我,肯定要砍下我脑袋。你们的指责与非难,我一概不接受……目前我也不会接受惩罚」
『还是那么强势呢。但你说的也对,现在我们没有可用的棋子。你能跟伊丽莎白一起成为战力,我也就认可了吧……可是,有件事我要先确认一下』
戈多·迪奥斯抬起骨瘦如柴的手,伸向前方,然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轻声细语
『能不能把维拉德放出来』
櫂人回应他的要求,向口袋里的石头略微注入魔力。
瞬间,漆黑之暗与蓝玫瑰花瓣在帐中飞舞起来。圣骑士们之间十分动摇。而维拉德的幻影沐浴在花瓣与黑暗中,在半空中编织出现。
他翘着腿,以他那中性的美丽面庞睥睨着四周。
『嗨,戈多·迪奥斯。好久不见』
「你这小丑得意个什么劲」
「亏你刚才还一个劲吵着要出来,出来之后怎么却摆出受人之请似地态度啊」
伊丽莎白与櫂人同时抱怨起来。众圣骑士同时握住了剑柄。不过,他们似乎理解维拉德只是幻象,立刻又解除了紧张态势。
黑发摇摆,维拉德对戈多·迪奥斯悠然地投去微笑
『没错,自从你对我尽情施展异端审问以来,我们就没见过了吧?教会的最高司祭竟然变成与我相似的存在……甚至不惜扭曲自然法则,教会做事也相当有意思呢。我头一次对你们产生了兴趣』
『你灵魂的残渣果然还在活动。可叹啊。在处决「拷问姬」之后,必须尽快将你消灭』
『你就放心好了,伊丽莎白似乎会在处决之前亲手将我破坏』
『话又说回来,眼下发生了好多超乎我们预料的情况,包括伊丽莎白仆从的左臂也是……这难道也是神给予我们的考验么』
戈多·迪奥斯基本无视维拉德说的话,再次摇了摇头。伊丽莎白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发问
「余也十分吃惊。照理说,教会应该并不喜欢违背死亡吧」
『如你所言。按道理来说,「我」的灵魂现已回归神之坐下,戈多·迪奥斯这一存在已经立刻消失才对。但是,人民正陷入混乱之中,而我又肩负着「拷问姬」与「圣骑士」的指挥权。重任在身,我何以独享安宁』
戈多·迪奥斯事不关己似地淡然讲述。
櫂人对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一直以来都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圣骑士团(王国骑士团的上级组织)并不隶属王国,而是隶属教会。而教会掌握着对抗恶魔而特化的武力。
(待会儿再找伊丽莎白问问具体情况吧)
就在櫂人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戈多·迪奥斯又道出了令人更为吃惊的事情。
『此刻存在的「戈多·迪奥斯」不止我一个。在王都各地……包括四面设置的避难所以及同逃亡去处进行交涉的地点在内,一共有二十个「我」正在运作』
「……什么?」
櫂人下意识惊呼出来。他不自觉地想象而是个戈多·迪奥斯齐聚一堂的画面,随后本能上感到厌恶不已,皱紧眉头。
竟然让同一个人复数的灵魂进行运作,这情况简直扭曲之极。
在櫂人身旁,伊丽莎白大声笑了出啦
「哈哈,这还真是令人愉快啊。这已经不是扰不扰乱自然法则的问题了!教会的最高司祭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可见你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呢!」
「你这家伙,竟敢如此放肆!」
一名圣骑士厉声斥责。但带领櫂人他们来到这里的女圣骑士举起一只手直至了他。戈多·迪奥斯对她点点头之后,再次面对伊丽莎白。
『教会正式命令「拷问姬」,与圣骑士并肩战斗,打倒侵犯王都的「恶魔」。对手是十四恶魔中仅存的三只……这也是对你下达的最后的命令了吧』
说到这里,戈多·迪奥斯停顿了片刻,用鹰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伊丽莎白。

『————在受刑之前,做点好事吧』
「用不着你这老糊涂来提醒,余自然会做!」

『拷问姬』伊丽莎白,嘹亮地回应了教会的命令,向戈多·迪奥斯投以十分凶残的笑容。戈多·迪奥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伊丽莎白哼了一声,用涂成黑色的食指指甲在王都的地图上敲了敲。
「这次是城中战,于是允许破坏的范围有多大?」
「恕我直言,我们不需要『拷问姬』的帮助」
一个不以为然的声音打断了伊丽莎白的提问。伊丽莎白不开心地眯起眼睛。
櫂人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刚才阻止部下喝斥『拷问姬』的那个女骑士正站在那里。面对出乎意料的反驳,櫂人不解地歪起脑袋。
而另一方面,伊丽莎白则挑衅地扬起嘴角
「说起来,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是什么?什么来头?」
「我乃圣骑士团团长,伊莎贝拉·维卡……戈多·迪奥斯大人,恕我直言,我们不应借助『拷问姬』这个大罪人之力」
『不要感情用事,来说说不需要的根据』
「哈,恕我失礼。我们准备按刚才的磋商,我们已得到司祭大人的协助,待居民避难完毕后立刻将对恶魔发动总攻……届时,『牧羊人』拉·缪尔斯大人也将提供协助」
「喂,伊丽莎白?」
「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事?要敢问没营养的问题就宰了你」
「『牧羊人』是什么?」
「管理第一级幻兽·精灵召唤权限的最高司祭……相当了不起的大人物出马了呢」
伊丽莎白如此回答。櫂人见她的侧脸显得有些绷紧,明白对方似乎并非泛泛之辈。
女圣骑士——伊莎贝拉接着说道
「尤其是司祭拥有着恶魔所不可侵犯的神之恩惠。膨胀的恶魔本身毫无防备,幻兽的攻击显然会有明显效果。根据这些条件,应该认为凭王国骑士与圣骑士的力量便足以完成镇压。既然眼下的事态能以人类之力平息,就不应该借助『拷问姬』的力量,也可免让教会蒙羞」
伊莎贝拉凌冽地断定道。周围的圣骑士也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听到众圣骑士的心声,一抹吃惊在櫂人脸上闪过。不过,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维拉德。他用包在白手套中的手指在自己嘴唇上滑过,低沉地冷笑起来
『没跟「恶魔」打过交道的黄毛丫头还真是口出狂言呢。来说说你的看法吧,「吾之后继者」!』
「你们白痴么?」
不等维拉德问道,櫂人以自己的意志主动发问了。维拉德的嘴唇越来越扭曲。伊莎贝拉扬起秀丽的美丽面庞,重新转向櫂人。
「你说什么?」
「不断有人被恶魔蚕食,承受着惨烈的痛楚。就算真的光凭你们就能够镇压,你们也应该竭尽一切所能用的力量。名誉算什么东西,既然你们有这种余力,那就出去看看那肉块表面那一张张脸行么?」
櫂人的愤怒超出了界限,反而恢复冷静。他的头脑现在非常冰冷清醒。
这话语虽然粗暴,但口气维持着一定的冷冽。但是突然,他不做声了。因为他看到伊莎贝拉正看着自己……异色的双眸中充满的并不是恶意,而是纯粹的疑问。
「你真的不想尽快去解救他们么?」
然而出乎意料,櫂人没有遭到反驳。櫂人一下子愣住了,眨了眨眼睛。
只见伊莎贝拉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她似乎很受打击,又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一般,那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准备开口。
可在此之前,另一名圣骑士喊了起来
「拥有野兽手臂的『皇帝』契约者竟然口出狂言」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说得太对了!」
突然,一个精神抖擞的声音震撼现场。
伊丽莎白重重地拍合双手,露出灿烂的微笑,就像邀请跳舞一般向刚才那位反驳的圣骑士伸出一只手
「那么,余就调头走人,赶紧回家好了!诸位辛苦了!」
「这、这个……是戈多·迪奥斯大人……」
「让余来说,你们还真够可悲呢……就连那种事都不知道。连实力差距都无法估算,原来圣骑士也不过如此。简直就像一帮不自量力的孩童」
伊丽莎白辛辣地咒骂起来。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至少櫂人感觉是这样。曾经将同胞虐杀的『拷问姬』放出这种粗言,让几个人把手伸向剑柄。与此同时,櫂人也举起兽之臂,有意识地释放出从数以百计的死亡体验中所获得的沉重杀气。
「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要敢拔剑就别怪我先下手了。最后肯定是我更快」
现场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戈多·迪奥斯就像在观察双方的动向,什么也没说。
众圣骑士用充满愤怒的眼睛,与櫂人正面对峙。
「别让我因为这种事使用『皇帝』的力量」
突然,伊丽莎白动了起来。她对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在意,坦然张开双臂,起脚踢向石砖地。腰际的饰布翻卷而起,她不知为何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
「神的恩惠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教会所享有的祝福对恶魔确实有效。但是,恶魔乃神之创造物的破坏者。你们终归也是神的创造物,所以在强大的黑暗魔力面前,祈祷最终也难逃破灭的命运」
内侧染成绯色的黑布像风车一样旋转。伊丽莎白想唱歌一样接着说道
「现在,侵犯王都的那些恶魔彻底失控,以致它们源源不断地吸收民众的痛苦并抓化为魔力。它们的肉在不断膨胀,棋子也在不断增加」
鞋跟踏在石砖上,响起尖锐的声音。伊丽莎白集众人目光于一身,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将手朝天上伸了出去。
「数量即是暴力,有些事是能靠数量堆成的」
在她手的前方卷起了红色花瓣雨漆黑之暗。她从漩涡中央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众圣骑士怀疑她图谋不轨,向握住剑柄的手中运力。
伊丽莎白对他们看也不看一眼,好像在寻找什么似地盯着上方,将剑举起。

「不出所料,要来了!」

随后,帐篷顶就像被鱼群撞击的水面一样不断扰动,瞬息之间被什么东西冲破进来。
櫂人吃惊地睁大了双眼。随着刺耳的笑声,一大团煞白、不祥的东西从天而降。
伊丽莎白挥舞长剑,一击砍掉了几只。之后她又反手一挥,又砍掉几只。即便如此,它们残存的数量依旧十分惊人,在櫂人等人上空飞舞。
大量的羽毛飘散开来,阻挡了他们的视野。
「————!」
櫂人条件反射地对飞到眼前的『某种东西』挥舞兽之臂,将其撕裂。
他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地抗拒着扑向自己强烈恶意与杀意。但是,众圣骑士避开第一击之后,决定先要冷静地掌握情况。
两者间判断的差异,决定了他们不同的命运。
几名圣骑士的头部,被对方以非人力所能力的力量粗暴地拧了下来。鲜血夸张地飞溅开来,身着铠甲的身体转了一圈,随着沉重的声音匪夷所思地摔在了石砖地上。
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
随着尖锐的笑声,一个圆圆的东西飞了过去。一名圣骑士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东西,结果发现是同胞的脑袋,顿时尖叫起来。
混乱之中,最先行动起来的是伊莎贝拉。她锋锐地拔剑出鞘,以半圆形挥了出去。闪耀白光的剑刃(似乎受过司机们的圣别)斩断了『某种东西』的躯体。
櫂人朝被砍的东西看去。只见身体像鸽子,头部像鱼的从兵身体滚落在地。那羽毛白得就像恶趣味的玩笑。
伊莎贝拉浑身浴血,踩着内脏,大叫起来
「动起来!不动就会成为靶子!」
『愚蠢的家伙,还不快拔剑!』
戈多·迪奥斯也大喝一声。尽管遭受了过于残酷的冲击,众圣骑士还是清醒过来,纷纷拔剑。
这个时候,伊丽莎白依旧以舞蹈班华丽的动作斩杀从兵。她之所以没用刑具,应该是考虑到空间狭小,避免牵连到自己人。
她优先干掉以文官为目标的从兵。櫂人也效仿着行动起来。
转眼间敌人数量已经减少。异形的尸体在石砖地上越堆越多。
除了最开始的突击之外,圣骑士之中没再有人牺牲。櫂人确认他们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静,于是大声一喊
「大家趴下!」
「卧倒!」
伊莎贝拉也大喊起来。随后,櫂人打了个响指。
「——起舞(la)吧!」
从半空中飞来一把巨大的刀刃,擦着圣骑士的头顶一扫而过。从兵被一分为二,纷纷无力地掉在地上。
众圣骑士即便头上下着猛烈的血雨,也毫不畏惧。之后,他们迅速地干掉了逃过一劫的从兵。
不久,帐中便鸦雀无声,然而取而代之,外面传来惨叫。
伊莎贝拉粗暴地擦掉脸上的血,惊愕地大声叫喊。
「怎么可能……防御结界竟然被突破了」
「圣骑士围在广场周围来维持结界,结界以半球状覆盖广场。换而言之,顶部附近是最薄弱的……于是从兵集结在薄弱的地方,靠数量硬生生地挤破的结界呢。只要不在乎让十几只变成碎肉,要想突破说来也容易」
伊丽莎白一边淡然地分析,一边向前走。乌黑的秀发摇摆起来,她略微转向身后。
「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要想保护你们的人民,杀死你们的敌人,就随余来吧」
腰间的饰布凌空翻飞,她离开了快要崩塌的帐篷。众圣骑士在伊莎贝拉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地跟在了后面。
櫂人也跟着准备跑过去,但停下了脚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文官们虽然都在发抖,但好像没有人受重伤。不知不觉间,维拉德的身影消失了。
(大概是腻味了吧……还是解气了?)
此时,櫂人发觉戈多·迪奥斯正看着自己。櫂人确认那个宝珠平安无事之后,点了下头。他跟戈多·迪奥斯确实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飞奔出去。
随即,櫂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

眼前呈现出现来的,又是一幕地狱般的情景。

跟刚才一样,鸽子型从兵将人们的脑袋纷纷拧下来,被留下的胴体鲜血飞溅,旋转着倒在地上。被拔出来的头部被砸在地上,像果实一样被摔烂。
与此同时,从兵还抓着十几个人的手臂,开始将他们强行拖向肉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们践踏着凄惨的尸体狂奔而去,就像用人偶上演的一幕残酷喜剧。但是,那半狂乱的叫喊声,却是不容掺假货真价实的。
「————怎么会这样!」
负责维持结界的圣骑士都难以忍受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准备出动。櫂人连忙准备制止,但就在櫂人开口之前,伊莎贝拉对众圣骑士下达了命令
「不要动!将魔力集中在破损部位的修复上!这些家伙由我们来收拾!」
在她大叫的同时,又有一团黑影如雪崩一般向结界的裂口蜂拥而入。
伊莎贝拉锐利地抬起脸。
「——第二波、么?」
话没说到最后,被困惑给打消了。
櫂人确认这新一批黑影的实质之后,也禁不止大吃一惊,愕然地嘀咕起来
「简直太惨了」

袭来的这披从兵,大半维持着人类的姿态。

他们衣服被剥下,裸露出来的背部长着粉色的怪异翅膀。那些翅膀每拍动一下,就会强行将维持着人类形态的身体向前推进。从兵失去平衡,可怜地摔在石砖地上。
那些张皇逃窜的居民们面对倒在眼前的那些东西,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在里面,一位女性叫了起来。
「啊……亲爱的,你是罗翰么?罗翰!」
她忘记了逼近眼前的危险,呼喊着恋人或是扮女的名字,朝着秃头的从兵冲了过去。被叫做罗汉的男子以机械性不灵活的动作朝女性转过身去。
当女性伸出手的刹那,从兵的脸夸张地膨胀起来,彻底不留原形。
櫂人回过神来,放声大喊
「快住手!」
男子的脑袋发出富有粘性的声音,从嘴里伸出舌头,发青发黑的湿润肉块缠住了女性的身体。捕获到女性之后,男子的粉色翅膀就像自身拥有意识一般扑打起来。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留下凄惨的叫声,被拖向肉块。
居民们目睹突如其来的残暴行径,作鸟兽散匆忙逃窜。而这个时候,秃头从兵的舌头与鸽子型从兵的钩爪纷纷向人们袭去。
被蒙骗的众圣骑士怒不可遏地挥起长剑。
「————可恶!」
「噫」
随即,秃头从兵虚弱地叫了起来,维持着人类模样的身体微微颤抖。尽管过长的舌头阻碍了说话,但他们若能诉诸话语,此刻肯定是在乞求饶命。他们的眼睛里甚至冒出豆大的泪珠。
恶魔不会哭泣。
众圣骑士就算不愿意也发觉到,这些从兵的身体大部分还维持着人类时的状态。只要砍下那些粉色的翅膀,或许能够解救他们。就在这样的期待无言地弥漫开来的之时——
想起了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断头圣女』」

伊丽莎白周围出现了五个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的漩涡,五具白色人偶从中心霍然出现,落在地上。貌美的圣女们闭着眼,抬起头。平直整齐而沉重的银质发丝随之摇摆。

同时,伊丽莎白的鞋跟嗙地一落。
圣女们大幅度地仰起质朴纯白色长裙包裹的身体,双臂在胸前交错,直接张开。只闻一阵咻的尖锐声音,四方形的刀刃从肘部滑出。
刀刃将两种从兵纷纷斩断,以无视离心力的动作勾勒出一道弧线(不同于在『总裁』的大屋中释放的时候),再度收入圣女的手臂中。
血雨猛烈地倾泻而下,困惑的惨叫声震天价响。
而此情此景之中,唯独櫂人一个人目光平静地点点头。
伊莎贝拉什么也没说。但其他的圣骑士激动地怒吼起来
「他们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啊!」
「可笑。不要觉得能解救一度变成从兵的人类。抛弃天真的幻想吧,除了杀掉他们别无选择」
伊丽莎白斩钉截铁地说道,再一次震响鞋跟。
『断头圣女』以刀刃纷纷斩断从兵的身躯,可悲的尸体越堆越多。
置身此情此景,『拷问姬』——上代『皇帝』契约者,维拉德·拉·芬努培养出来的完美爱女——冷血无情地高声宣言
「抱希望是没用的,要坚信前方只有绝望————然后拼死挣扎,打破绝望」
伊丽莎白露出壮烈的眼神,坦然地放出话来。
櫂人听到这番话,就像听到了一场悲剧,咬紧了嘴唇。
随后,一名圣骑士行动起来。
「————喝!」
随着裂帛之势的一喝,伊莎贝拉的银发凌空翻飞,朝着从兵的脖子剑光一闪。
维持着人形的头部飞到半空中。
伊莎贝那任凭回溅的污血滴在自己白瓷般的皮肤上,对迟疑不决的部下们下令
「杀。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诸位不要犹豫,干脆利落地了结他们」
伊丽莎白看着她浴血的身影,红色的双眸眯了起来。但是,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为了鼓舞自己,圣骑士们突然高声呐喊。他们以丹田之气发出粗野的声音,挥舞着剑。王国骑士也紧随其后。
之后,骑士们完全恢复了冷静。
除了翅膀几乎与人类无异的尸体,在石砖地面上渐渐堆积起来。

没过多久,从兵顺利地驱逐完毕。

圣骑士重新张开结界,在司祭们汇合之后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重伤员和儿童的运送工作继续展开。在圣骑士的护卫下,平安无事的人开始紧急撤离。櫂人看着这一连串的情况,以及堆在角落的尸体,重新确认到了一件事。

(……人们正在拼命地苟延残喘)
同时,同恶魔之间的战斗,实在太残酷,太悲惨了。




—— 2 月光下的晚宴 ——

不论看上去停滞了多久,时间必然会以一定的速度流逝。
战斗结束时日已西沉,不久夜幕降临。一日之间变得惨不忍睹的王都,也渐渐在夜幕中隐去的几分。现在,肉块的膨胀也开始收敛(但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它们或许是察觉到新的『补给材料』有所减少,所以停止了没头没脑的攻击。
「……真漫长啊」
在广场的角落里,櫂人自言自语。但是,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实际却都在可谓异常的短时间之中。血淋淋的惨剧高密度地过度堆砌,造成(除他之外的人)时间感发生错乱。
到了现在,情况总算能够容许人们来冷静地思考问题了。
即便如此,战斗仍在持续着。
唰……无数液滴拍打在石砖地上。櫂人被声音所吸引,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白光呈圆筒状展开,将数人围在里面,接着化作大量液体降落下来。
光散去之后,刚才那些人便不见踪影。教会正不停息地运作着传送阵。但是,可能是判断在今天内无法完成所有人员的输送,所以一部分魔法阵开始转为从王都外输入兵力与物资。
教会的修女们立刻使用送达的粮食来煮粥。排队等待转移的人(暂时从险些遭受屠戮的恐慌中走了出来)也在协助制作食物。
负责发动传送阵的司祭们一边向提供协助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一边轮流持续消耗着魔力。他们额头上布满了油汗。负责防御结界的人消耗要更加剧烈。
(这场战斗所需要的,并不只是杀死从兵而已)
可是,櫂人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现在体内不光有伊丽莎白的血液,自身也拥有着强大的魔力。但是,这份魔力是通过与『皇帝』之间的契约,由痛苦转化而来的,与司祭们的魔力(据说是天赋异禀之人通过祈祷在体内积攒起来的灵力)相性十分糟糕。不过,櫂人就算去帮忙做饭的话,搞不好会让缠在布下面的兽之臂露出来,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唔,我都觉得自己变成了相当邪恶的存在呢)
就在櫂人无所事事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温暖的热气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櫂人连忙抬起脸,只见一只盛着蔬菜粥的破碗附着一只木勺在面前晃了晃。教会的修女面带慈爱的微笑,将碗递给了他。
「这是神明的恩惠,还请享用」
「咦?呃……这是要给我么?」
「你在说什么啊。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喔」
年轻的修女气势十足地把碗推了过来。
櫂人拼命摇头,『异端审问』这个词以及克鲁雷斯(那狂信与彻底的)对异端者的侮辱,在脑中疯狂打转。戈多·迪奥斯对櫂人他们的态度也绝对算不上友好。教会的代表人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这个修女究竟怎么搞的?
櫂人面对出乎意料的情况感到混乱,眼神游移起来。
(为什么教会的人会给我送粥?难道下毒了?嗯?)
此时,櫂人察觉到了一个现象。
现在在拼凑起来的器皿之中燃烧着魔法火焰,火光照耀着广场。不用担心蔓延火焰正用金色的光芒温暖着人们。修女们正在光芒之中到处分发粥食。
她们似乎不光分发给櫂人,也在分发给那些没有力气自行取粥的民众。
櫂人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修女们关怀着人们,为人们献上祈祷,她们的侧脸之上,充满了櫂人生前从未见过的,发自真心的温柔。即便是『皇帝』的契约者,也难以将他们的行为视为恶意。
但正因如此,櫂人才更觉得不知所措。
(对恶魔契约者这么亲切不会不太好么……莫非她不知道我的身份?)
櫂人这么一想,也就想通了。毕竟他现在用黑布将作左臂了起来,尽管看到这身酷似军装的服装应该不会将他误认为是普通民众,但有充分的可能将他误认为是累了的魔法师。
(怎、怎么办?)
这位修女如果事后知道櫂人是『皇帝』的契约者,也许会大受打击。他哭闹起来,但他并不想吓到修女,也不想浪费这份难得的亲切。
最终,櫂人用右手快速地将碗接了过来。
「谢谢你,那我酒收下了」
「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谢谢白天出手相助。愿神明保佑你」
修女闭上眼睛起到之后,再次露出微笑。之后,修女那厚厚的黑色头巾翻动着,离开了。櫂人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似乎知道櫂人的身份,但还是给櫂人端来了吃的。
「……好开心啊」
櫂人点了好几下头,拿起木勺舀起蔬菜粥,送进嘴里。淡淡的咸味在舌头上弥漫开来,过了一会儿,谷物与蔬菜的甜味散发开来。
櫂人因为生前所受的虐待,味觉变得十分迟钝。只要没下毒没掺洗涤剂,他什么都吃。即便如此(虽然远不及心爱的小雏亲手制作的菜品),他还是能感觉到这粥非常可口。温暖的感觉在空荡荡的胃中扩散开来。
此时,櫂人才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饿了。
「就算和恶魔缔结了契约,肚子一样会饿么」
櫂人嘀咕了一声,把碗扬起来,将里面的粥一口吃完。他明知样子很难看,但还是执拗地用木勺在碗底刮尽最后一粒米。
此时,櫂人回想起不久前见过相似的情景。
那个像猫咪一样执着地刮着土锅锅底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
(嗯……话说,那家伙怎么样了?)
櫂人站起身来,迅速张望四周。周围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但櫂人觉得她若是出现在视野中一定会察觉到,所以觉得她应该没有去取粥。
櫂人苦恼了一会儿之后迈出脚步,排在了取粥队伍的最后面。
当櫂人终于排到的时候,她将空碗递给正在分粥的好像巫婆的初老修女,问道
「那个,我的熟人还没吃,能再给我一碗么?」
修女的鹰钩鼻哼了一下,那双灰色的眼睛向櫂人的左臂投去锐利的目光。
被刀子一般的视线盯着,櫂人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姿势。但经过一段凝重的沉默之后,老修女微微摇了摇头,往碗里添了些粥。
看来她是当做没注意到。
「……谢谢」
櫂人在双重含义上道了谢之后离开了那里,端着仍就热气腾腾的碗环望广场,但还是没看到她的身影。

「伊丽莎白那家伙究竟上哪儿去了啊」
櫂人再次迈出脚步,去寻找『拷问姬』那美艳的身影。

  ***

「————哒!」
几十分钟后,櫂人被众圣骑士几乎用踢的形式,穿过了广场入口。
在他身后,门重重地应声关闭。这完完全全就是被拒之门外的状况。
櫂人勉强从向前栽的姿势恢复过来,千钧一发地防止了右手碗里的粥洒出来。他总算松了口气,擦着冷汗转向身后。
「我知道你们很心急,但这也未免太粗暴了吧」
櫂人怒吼过去,但列队的众圣骑士没有回答,只用凝重的沉默予以回应。
櫂人愤恨地在心中咒骂起来。但是,他其实也理解,自己被他们粗暴地赶出广场在情理之中。

櫂人察觉到伊丽莎白不在,便在整个广场到处寻找。

他一路到处承受着别人的冷眼,每个帐篷都钻进去过,甚至还钻到桌子底下去寻找,但还是没有找到伊丽莎白。
櫂人只得使出最终手段,向围在广场边缘的圣骑士索要目击信息。结果他得到一句『她擅自离开了,把她带回来』之后,便被踢出了广场。
「明明讨厌人家还让我把她带回来……既然意识到我们作为战斗力必要性,对我们稍微友好点就不行么?不……不过倒也不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生气」
櫂人叽叽咕咕地嘀咕着,瞥了眼那些圣骑士,看到了他们白银铠甲之上缭绕的紧张感,不由得屏气慑息。
结界的维持现在主要由司祭们负责,圣骑士们从平安地从不习惯的重任之下得到了解放。但是,他们依旧和白天一样围在外缘,继续保持着警戒态势。
他们一方面在为司祭们提供魔力辅助,同时也在担当着肉盾的作用。着正表明了他们有着当遭到从兵从周围发动进攻之际最先赴死的觉悟。
这也就表示,『拷问姬』是强行通过这里的。可最后,『拷问姬』的侍从还恬不知耻地端了碗粥过来问他们。
(……唔,没被打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呢)
櫂人叹了口气,明白自己遭受的对待是在所难免。
随后,他再次转向面前的道路,迈出脚步。

背对广场,开始朝远离那发出沉吟的肉块的方向前进。

  ***

櫂人事先听伊丽莎白说过,住在王都的人(尤其不在商业区和工业区,而是坐拥维护完善居住用地的人)大多十分富裕。展现在眼前的美丽街道,便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墙壁用不同颜色相组合的砖块装饰得十分漂亮,面朝街道的绿篱每面都经过精心搭理,大门前有白色石制台阶向外延伸。
在櫂人眼中,这种感觉很像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几眼的欧洲近郊的观光地区。但是,被靓丽的鲜花与斑斓的色彩装点的街景,如今笼罩在不祥的沉寂之中。
街上没有半点人影,但所幸也没有从兵的身影。
据说,圣骑士从逃往广场暂时进行避难的人种挑出有体力的人,派出精锐担当护卫护送他们离开王都。恐怕在那个时候,路上的从兵已经被他们一扫而光。
(既然如此,一只手被碗占着似乎也没问么问题)
櫂人心想不必担心粥洒出来,于是加快了步伐。他每走到路口处,就会停下脚步,探头观察钱买的情况。但是,连只鸟都没看到。
看来这里现在只有櫂人一个人。
刚理解到这个情况,耳朵便被无与伦比的沉寂所占据。
「……到这里就没关系了吧。找到伊丽莎白之后就没机会了呢」
櫂人嘀咕着,一时停下了搜索的脚步。
他苦恼了片刻,与之前判若两人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皇帝』」
『——在呼唤吾么?吾不肖之主啊』
细丝般黑暗在櫂人面前凭空出现,盘卷着渐渐勾勒出柔软的肌肉与顺滑优质的皮毛。没过多久,跟房子一般大(这只野兽基本十分巨大,但能够根据心情改变大小)的异貌黑犬具现而出。
相貌诡异的野兽,用那双熊熊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目睥睨櫂人。
櫂人毫不畏惧地回望着最高级的猎犬——『皇帝』,问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皇帝』以十足的从者态度作出回应。櫂人瞪着态度恼人的猎犬,说到
「在从兵发动奇袭的时候,你没帮忙呢——为什么?」
在那个时候,『皇帝』完全可以从碍事的人类中间穿过,轻而易举地猎杀从兵。然而,『皇帝』却没有现身。
一时间沉默降临,但没多久,『皇帝』便不屑地哼了起来
『那还用说。为彰显吾之力量,吾对消灭其他恶魔自然没有异议。但至高无上的吾『皇帝』有什么理由要为人狩猎区区从兵?那不是最高级猎犬的使命。还是说,汝是那种专程用大炮来碾碎蚂蚁的蠢货?』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皇帝』以酷似人类的声音冷笑起来。櫂人眯起眼睛,表现出责备的态度。
「我是你的契约者。照理说只要我想要,你就应该借我力量么?」
『臭小子,休要得意忘形。汝是吾之主人、吾之触媒、吾之道具、吾之肉。被饲养的一方可不是吾。还是说,汝想被吾咬死?』
「……我懂了。于是你『一不留神』把主人给咬死,断绝与人间的联系,一下子就又回去了是么?『皇帝』恐怕回在人间沦为笑柄吧。肯定不会有人再召唤你了。好吧,你有本事就来啊。我看你相当愉快啊」
恶魔是能够毫不留情将下跪的人的脑袋踩烂的生物。櫂人认为正因如此,对『皇帝』表现出畏惧与谦卑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他强势地放出话来,而与此同时噶嚓一下,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

櫂人的左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消失了。

「————咦?」
大量的血哗哗哗地喷溅到石砖地上。他手中盛粥的碗虽然没有掉下去,但这是因为右手手指在冲击之下僵直的缘故,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偶然。
在困惑的櫂人面前,『皇帝』将『某种东西』吐了出来。只闻噗唰一声,肉块掉落在血泊中。缠起的黑布松解开来,櫂人茫然地看着那东西。
那只大半兽化的人类手臂,看上去就想跟自己毫不相关似的。
(……不,那就是我的左手吧……)
櫂人慢了半拍才准确地掌握情况,紧接着,剧痛撕裂了他的神经。
「——————唔!」
櫂人当即将惨叫声硬生生地咽进肚子。迄今为止,足以致死的剧痛他已经承受过好几百次,但对突然袭击不可能毫无感觉。
櫂人闭上眼睛,在脑内不断重复。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几秒钟,他彻底恢复了平静。
『皇帝』佩服似地微微弯起嘴。
『——喔?』
櫂人首先蹲了下去,把碗放下。
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愚蠢地确认里面的粥安然无恙之后,他才打了个响指。洒落的血液化作红色花瓣向伤口聚集,回到体内。接着,他捡起左臂,拼在断面上。裸露出来的肉和骨头相互接触,重重地挤压在一起。
「——回来」
蓝色花瓣与漆黑之暗缭绕着缠住粗糙的断面,肉和骨头,包括衣服的纤维毛骨悚然地延展开来,就像长出了几百只手。然后断面相互纠缠、融合在一起。
不久,一切恢复如初。
櫂人直勾勾地盯着『皇帝』,说到
「气消了?你这急躁的坏毛病要不得啊」
『贸然挑衅自己的野兽可算不上好毛病呢……哼,精神没有屈服,狂人的举止依旧如故呢。好吧,念在汝的这份扭曲,吾这次就宽恕汝的无礼吧……但是不肖的主人啊,汝打算如何处理自身的矛盾?』
『皇帝』原地坐了下来,将下巴搁在翘起的前腿之上(终于摆出了正经对话的样子)向櫂人问道。
櫂人对这个突兀的提问感到纳闷。『皇帝』鼻子里呼出铁锈味的气息,用喉咙深处发出冷笑
『汝这蠢货,难道不明白么?汝乃恶魔的契约者,体现灭世之力的人。汝以这份力量保护人类,得到人类的感谢,并为此感到心安,这实在滑稽,滑稽,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矛盾。————知耻吧,小子』
「……你都看到了么?」
『一边冷笑一边在看呢。真是场恶心又窝囊的闹剧』
『皇帝』再次不可一世地嗤之以鼻。这一次,它将带着明确血腥味的烟吹到櫂人脸上。櫂人握紧拳头,垂下头。『皇帝』说的没错,从他的行为与力量来考虑,这确实是无以复加的矛盾。
在深思的櫂人面前,『皇帝』接着说道
『总有一天,这个矛盾会化作橛子,打穿你的胸口。就如同那个逃不过火刑命运的女人那般』
「伊丽莎白」
櫂人唯独对这个部分有了反应。他想象着难以逃脱的命运。
伊丽莎白跨越艰难之后便是遭受火刑,而这已是定局。櫂人身为她的仆从,同时也是『皇帝』的契约者,同样不能因为没有伤人而豁免。
事到如今,『拷问姬』不论做多少善事都不会得到原谅。
櫂人略微咬住嘴唇。『皇帝』看到他这个样子,低声冷笑。
『所谓恶魔,就是向欲望与愿望的尽头伸出手去,并握在手中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小子,汝万万不可搞错。戴上伪善之面具,忘记自己最殷切的愿望,此乃蠢货所为。明白了么,「十七年痛苦的集合」啊……嗯?被看到就麻烦了,吾可不喜欢老鼠叽叽喳喳』
『皇帝』话音刚落,身体的轮廓便开始崩解。钢铁般的肌肉与上好的皮毛焕然消融,再度化作黑暗的漩涡,连地狱之火的残光也最终消失。
(究竟怎么回事?)
櫂人皱紧眉头,突然惊觉地抬起脸。只见到头前方有扭曲的影子正在靠近。他估计可能是从兵来,摆好架势,但走过来的其实似乎是两名圣骑士。
由于一个人搀扶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因此投射出来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怪物。
两人的脚步不太平稳。
(是协助民众逃离的圣骑士中受伤的,提前回来的么?)
櫂人这么推测,准备向两人搭腔。
「队长」
「行了,快走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总不能一直都在外面转悠吧。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就不要哭了」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可恶啊!」
櫂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连忙钳口。看来他们似乎是掉队的,而且被搀扶的那个人正在嚎啕大哭,而且还用没环住对方肩膀的手反复打自己的脑袋。怎么看他现在精神都有些错乱。
(呃,啊,这有些不妙吧)
櫂人望了望四周,找到了一扇敞开的门(可能是住在里面的逃跑时非常慌张)冲了进去,蹲在绿篱的后面尽可能地把身体藏起来。毕竟很多人对『拷问姬』的侍从十分反感。
(他不希望被人听到自己在哭呢)
櫂人从绿篱的缝隙见战战兢兢地观察街道,然而那两人偏偏几乎在他眼前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櫂人为了不被发现,进一步消除气息。
圣骑士都没察觉到櫂人,搀扶着同僚的那个圣骑士一边阻止同僚自残,一边小声说道
「你还是跟伤员们一起休息吧。至少在救护所冷静下来」
「说什么傻话!怎么能让本来就精神不稳定的新兵看到我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太惨了……可恶,太惨了、太惨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原谅我……我已经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
那个圣骑士短暂地恢复正常之后,接着又哭得更加激烈。他呜咽着,脚被绊到重重地摔了下去。可是,他的错乱并没有因此平息,他边哭边往前爬,蜷缩身体凄惨地吐了起来。
(……那人应该是对肉块侵蚀的地区进行的搜索活动进行完毕的时候受的打击吧)
櫂人如此推测。
对来不及逃脱的民众的搜索活动在太阳下山的时候进行『完毕』了。
可是,现实情况远远谈不上『完毕』。只要去找找住宅间的夹缝,应该能发现很多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尽管如此,搜索工作还是终止了。

理由是,搜索工作对营救方的消耗实在太过剧烈。
櫂人回想在随行参加的搜索活动中所发生的事情。

被恶魔残害的牺牲者,最终的凄惨下场基本难以形容。对于教会的人来说,这同样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圣骑士事先应该也有所心理准备。但是,『王都』的『牺牲者』最终的诡异状态,凄惨程度远远超过了通过先例所预测到的范畴。
其中,一个本正在举办富商子女歌唱发表会的小剧场尤为突出,现场惨不忍睹。教会出资建造的(据说可上演的剧目有所限制)那所剧场,原本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镶嵌在窗框中的精致彩色玻璃为舞台撒上鲜亮的光辉。站在台上的少男少女们,被挤破背后墙壁蜂拥而至的肉块吃下了下半身,各自的脑髓与内脏被相互溶合在一起。
丧失『人类形态』的生者,俨然就是亵渎而骇人的作品。更为讽刺的是,现场还在倒吊在拱形天顶上流着血泪的圣女像的守望之下。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孩子们那稚嫩的凄惨哭声时不时还会变成乱七八糟的唱歌声。
这样的情景,足破坏骑士,尤其是圣骑士们的理性,令他们无法下手。

最终,孩子们被伊丽莎白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唯独伊丽莎白没有从他们凄惨的面貌之上移开一眼。

在那之后,年轻的骑士中便不断有人陷入致命性的错乱状态。
说不定陷入同样惨状的居民就藏在某些地方瑟瑟发抖。但是,考虑到今后战斗的严酷,不能继续背负损失人员的风险。于是搜索活动被迫中断。
即便在櫂人看来,这也是无奈之举。即便如此,肯定还是有人像眼前这位圣骑士这样饱受良心苛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道歉也无济于事……换做是我,对我说什么也决不原谅)
对于被抛弃的人,纵然道歉再怎么悲痛也毫无价值,『抛弃』这个决断便代表了一切。他们很定会像前世的櫂人,甚至更是好几倍地憎恨世界。
櫂人痛彻地理解这件事。但忍不住必须道歉的那些人的心情,櫂人同样非常理解。
另一名圣骑士抚摸着正在呕吐的同僚的后背,想要安抚他。
「……是啊,那个确实太惨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凄惨的地狱」
「人……人竟然、变成那个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亵渎,是亵渎。圣女啊,神啊,为什么你们没有守护无辜的民众。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要用我们的手、我们的剑来将他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骑士抱住脑袋,放声大喊,不停地把额头磕在石砖地上。
「我们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才举剑的啊。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啊啊啊啊,不要看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点……我知道啊,你冷静点好么……快住手啊」
按住他肩膀的圣骑士,自己的肩膀也在颤抖。
櫂人忍不住想从绿篱后面跳出来,对他们说「不是你们的错」。可就在他向双膝猛然发力时,不断抚摸着后背来安抚同僚(虽然有铠甲隔着应该没有效果)的圣骑士开口了
「团长阁下也是,为什么要这样决断——与从兵的战斗,不应该角给拷问姬么」
(刚才————————————他说什么?)
櫂人感觉到脑袋从内侧瞬间冷却。因生前的受虐经历,负面感情超过一定程度,櫂人反而会冷静下来,激动得情绪也将收敛。取而代之,櫂人恢复了冷静,也得到了冷彻。
他脑海中浮现出伊丽莎白在小剧场时的侧脸。
『——可怜的人们啊,这就让你们解脱』
她正视着他们,冷酷而又温柔地将他们彻底杀死。
唯独『拷问姬』没有逃避那一切惨状。
「我们握剑,才不是为了做那种事!应该让已经背负罪孽的人去执行!」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皇帝』的冷笑回响在櫂人的鼓膜内侧。那酷似人类的声音,包含着轻蔑。
他感觉到自己左臂的兽毛倒竖起来。他轻轻地站起身来,长长的黑衣下摆摆随之摆动。他向脚上运入魔力,留下一片踩坏的草地,瞬间移动到了门前。
与此同时,想起沉闷的打击声。
「————嗯?」
櫂人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藏在门柱后面,向街道窥视。
只见那边有一位女性,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把锋利而高贵的剑……正是伊莎贝拉·维卡。
她低声说道
「——你想说的就这些?」
「……团、团长」
「我等乃教会之剑,圣女之刃,人民之盾。无辜的民众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不来拯救他们又要让谁来拯救」
「就应该让『拷问姬』来……」
「你要将需要我等拯救的人推给别人么!」
伊莎贝拉冲着倒下的圣骑士,予以冰冷却又炙热的斥责。圣骑士顿时屏气慑息,然后摇了摇头。但是,他好像尖叫一样继续倾诉
「可是,竟然让我们诛杀民众……实在太可怕了……我们不能啊」
「你没长耳朵么!」
伊莎贝拉拽起圣骑士铠甲之下露出的上衣衣襟,轻易地将比自己魁梧的身躯提了起来。或许是一直积压的纠葛满溢而出,他混着鼻血开始落泪。
伊莎贝拉直直地承受着他充满激动情绪的目光,对他叫喊
「你们应该挺起胸膛去了结那些面目全非的民众,不需要为此自责!若要有人背负骂名,就让我伊莎贝拉这个下达命令的人一力承担!等到时候到来,你们将会在圣女的宽恕下,被指引前往神的身边。在诸位手中解脱的人们,也一定会原谅诸位的行为!」
「团长……伊莎贝拉阁下」
「挺起胸膛,不要再哭了!若有人怪罪于你们,你们自己不会允许,我也绝不允许……喂,那边那个」
「在、在!!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额头上渗着血的圣骑士跳了起来。他在石砖地上匍匐,发出尖锐地叫喊起来。
伊莎贝拉俯视着未从混乱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圣骑士,严肃地下达命令
「你去救护所休息,在治疗师同意之前不得出战。你总该不会想让同伴暴露在危险之下吧」
「明白,明白了!听从团长指示!」
「去吧——没有察觉到你们不舒服,抱歉了」
两名圣骑士连忙站了起来,尽管还很混乱但还是不断点头(察觉到还有更应该做的事情),将左臂水平举至胸前,向伊莎贝拉敬了一礼。
伊莎贝拉向他们回敬,点了点头,之后那两人马上沿着来时的道路开始返回。现在仍被搀扶着的那名圣骑士,(虽然还在哭)也拼命地动起自己的脚。
他们离去后,留下了凝重的沉默。
伊莎贝拉细细地呼出一口气,朝着半空中扬起头。不久,她静静地嘀咕了一声
「还不出来么?」
「被发现了么?」
櫂人大吃一惊,走了出来。
伊莎贝拉向他转过身来,飘逸的银发在淡淡的月光下闪闪发光,那对宝石般蓝色与紫色的异色双眸看着櫂人,露出平静的,却又有几分吃惊的笑容。
「毕竟阁下释放出那么强烈的杀气呢……真有意思。阁下虽然习惯于战斗,但还是个外行人。首先我对部下的无礼向阁下道歉,主人遭到侮辱一定很不好受吧」
「与其说她是我主人,我更把她当朋友」
「朋友?」
听到櫂人说出的话,伊莎贝拉再次露出吃惊的表情。她伶俐的美丽面庞之上露出不相称的稚嫩表情,不解地歪着脑袋。
櫂人看她这个样子,亲不自禁地滔滔不绝解释起来
「那家伙,其实让人有很多误解……我不是说她是好人,『拷问姬』就是『拷问姬』,没有半点让人误会的余地。但是,总之她这个人也是有优点的,并不是个恶魔一样的女人。就算现在来看,她依旧不畏死亡,奋不顾身地为了人们在战斗。其实你也知道的吧」
櫂人说完,向伊莎贝拉投去充满期待的眼神。他隐约感觉到,伊莎贝拉应该能够听进去。
不就,伊莎贝拉这就像改变了认识一样,缓缓地点了点头。
「真令人吃惊,你们的关系远比我想象中要好啊……白天的事情恕我失礼。这么说难免有借口托词之嫌,但其实我那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嗯?」
「我的弟弟被『拷问姬』杀死了,因此我很怀疑你们究竟值不值得去信任」
伊莎贝拉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惊人的情况。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伊莎贝拉撩起美丽的银色刘海,捂住那只美丽的左眼,以讲述往事的口吻开始诉说
「即便现在,我一看到自己这只蓝色的眼睛还是会回想起弟弟的事……他没有我这种水准的魔力,很难说她能如愿以偿地成为圣骑士……但是,他的求生欲与正义感很强。尽管他做好了觉悟,但没想到经历了『穿刺荒野』最终没能回来」
「————!」
听到她说的话,他如同遭到电击一般回想起了恶魔的事。
事情发生在他刚被拷问姬召唤出来的时候。在居民惨遭杀戮的村子里,四肢被锁链束缚的『骑士』发疯似地大喊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之中不光有痛苦,还饱含着纯粹的愤怒。
他铠甲之下露出的眼睛,是清澈得令人吃惊的苍眸,现在看来与伊莎贝拉的眼睛同样美丽。与『骑士』契约的人还很年轻,本来似乎还很高洁。
伊丽莎白对他温情地轻声细语
『「串刺荒野」的幸存者么……那一定非常痛苦,非常憎恨吧』
(那个……那个该不会……不,怎么可能)
「怎么了?为何露出奇怪的表情?」
伊莎贝拉诧异地盯着櫂人,皱紧眉头。
櫂人苦恼了几秒钟后,将提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没什么」
(如果这个推测属实,说出来只会让伊莎贝拉痛苦)
自己的弟弟可能与恶魔缔结了契约,这种事她肯定不愿听到吧。
櫂人如此判断,选择了沉默。伊莎贝拉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据说阁下是『拷问姬』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因此可能有所不知。在『串刺荒野』之后的战斗中,王国骑士与圣骑士屡屡惨败。而且,骑士们所肩负的人物不光是应付『拷问姬』,还要从维拉德·拉·芬努与其所率领的恶魔军团的魔掌下保护民众。直至『拷问姬』叛变恶魔而暂时休战,我们一直都在单方面遭受蹂躏。为了勉勉强强地维持住防卫线,经验丰富与有才之人优先牺牲掉了」
「莫非……这就是原因?」
「正是。所以现在的骑士之中很多是新兵,在应对精神打击方面十分脆弱。就算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手,大多都是担任兽人、亚人与纯血区间边境线警戒任务之人。自从第三次和平协议签定以来,那边基本很平稳……目睹现在这种惨状,出现精神错乱也在所难免」
她露出寂寞的眼神,如此断言。櫂人回忆着王都的惨状。
这个地方是血与肉装点的地狱,是残忍至极的谢肉祭的举办之所。未曾与恶魔交锋之人,恐怕很难忍受这样的景象。但是,伊莎贝拉还是补充了希望之言
「可是,我们投入了全部兵力,而且得到了各位司祭的协助,拥有巩固王都的防御,抵御恶魔前进的力量。虽然这次从内侧遭到了攻击,但正如我向戈多·迪奥斯大人所做出的进言,讨伐恶魔这件事本身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你还是之前的意见,认为不需要『拷问姬』?」
「对于这一点,容我撤回前言。其实这次对话的本意,就是要向阁下传达这件事。阁下说得没错,『我想要尽早拯救民众』,就算光凭我们也能够平息事态」
这一次,轮到櫂人傻眼了。
伊莎贝拉以堪称可怕的真挚眼神看着櫂人。
「实话说,我现在仍无法发自内心地相信你们。但是,阁下那番话,与戈多·迪奥斯死亡后『拷问姬』并未叛变的事实,应该足以代表一切了吧」
「————!」
(对啊……戈多·迪奥斯的死亡还有这样一层含义!)
听到伊莎贝拉,櫂人感到已故侧脸被人拉扯般的冲击。
『拷问姬』被教会的枷锁所限制,但她一旦与恶魔缔结契约,她将能够挣脱束缚。届时,戈多·迪奥斯将以自己的生命与全力为代价来阻止『拷问姬』。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
即便如此,『拷问姬』依旧没有背叛。
櫂人拼命思考戈多迪奥斯的死对状况造成的变化。
就在此时——
「请务必助我等一臂之力」
伊莎贝拉的声音将櫂人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
在回过神来的櫂人面前,仿佛与月光搓到一起的银色发丝闪耀起来,伊莎贝拉对自己深深地低下头。櫂人感到非常吃惊,伊莎贝拉在她面前强而有力地说道
「一切为了人民」
(对恶魔自降身份乃愚蠢透顶之举)
櫂人在脑中反刍这个结论。教会拥有有关恶魔的丰富资料,肯定也跟身为契约者的櫂人一样很清楚这一点。血淋淋的历史,如实地诠释了向恶魔低头的愚蠢之徒将有何下场。
然而,伊莎贝拉还是坦然地向櫂人低下了头。
这也就是说,她将櫂人视为人类。
櫂人回过神来,已经开口了
「我……我叫櫂人,濑名櫂人」
「濑名·櫂人……愿助我等一臂之力么?」
「当然。你……团长……呃」
「叫我伊莎贝拉就可以了。或者叫维卡也没问题」
「那就叫伊莎贝拉吧。请务必让我们贡献一份力量」
櫂人右手伸到一半,转念一想选择伸出兽之左手。他就像试探对方一样,将兽之手伸了出去。伊莎贝拉毫不犹豫地用她手甲包裹下的手,握住了櫂人作为恶魔缔结契约之证明的左手。
兽毛与金属相互接触。两人直直地看着对方,同时开口

「「一起与恶魔战斗吧」」



与此同时,酷似人类的小声在櫂人鼓膜内侧乱舞。
那又向在吓唬,又向在嘲笑的低沉声音,对他悄悄说道——

汝乃恶魔的契约者,体现灭世之力的人。
汝以这份力量保护人类,得到人类的感谢,并为此感到心安,这实在滑稽,可笑,简直矛盾得无可救药。

————知耻吧,小子

即便这样,櫂人依旧继续握住伊莎贝拉的手。
就好像一旦松开,就会失去某种作为人类的重要东西。

  ***

十分钟后,櫂人端着粥继续走在街上。
尽管遭到了严酷的考验,幸好里面的东西并没有撒。
没有被那两名圣骑士踢飞只能说谢天谢地。在櫂人回收放在路上的碗时,伊莎贝拉不知为何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吃惊。
伊莎贝拉先行一步回去了。听他说,她本来就是听说『拷问姬』、两名圣骑士还有櫂人各自离开广场,担心会发生冲突才主动追上来的。所以她在遇见櫂人与圣骑士的那一刻,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唔,伊丽莎白上哪儿去了?」
被留下的櫂人独自在宽敞的主大道上彷徨。回过神来,周围的建筑不再只有民宅,开始变成餐饮店、杂货铺与旅店之类的房子,远远能够看到南门一带的城墙。及便街道的景色完全变成了面向旅行者的样子,可还是没找到伊丽莎白的身影。
(果然不在么……该不会已经回去了吧……嗯?)

此时,櫂人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美丽的歌声。

优美的曲调,正被某个熟悉的嗓音编织而出。
櫂人连忙去寻找声音的出处。只见那里有一家有着瓦片屋顶与气派铜质招牌,特色十足的酒馆兼小型菜馆,店铺的木门敞开着。歌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櫂人小心翼翼地登上被醉客的鞋底长年磨损(中间的范围由砖块砌成)的台阶,谨小慎微地向店内窥视。木质地板上摆着许多用旧的圆桌。
伊丽莎白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
她在透过窗户撒进店里的月光之下,不时像玩水的孩子那样摇摆着那无与伦比的美丽双腿,唱着歌。不知为什么,好多猫聚集在她周围。她抚摸着猫蹭过来的柔软后背,漫不经心地望着半空,可能无意识地哼着歌。
那张侧脸显得有几分寂寞,但盈满了澄澈的笑容。
这一幕是那么美,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櫂人看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向她开口
「你喜欢猫?」
「唔哇!」
伊丽莎白傻傻地叫了一声,同时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她身旁休息的猫咪们喵喵叫着齐刷刷地逃掉了。
「櫂、櫂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要吓人啊!」
她气势汹汹发火的样子,就像一只全身毛倒竖起来的猫。不过,她此时摆出的古怪战斗姿势就像怪鸟一样。櫂人觉得这姿势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
「啊,跟『肉老板』一样的姿势!」
「别把余跟拿东西混为一谈!简直奇耻大辱!」
伊丽莎白彻底火了。在櫂人的脑内,想象中的『肉老板』正在跳个不停表示抗议。说实话,本人若是在场肯定会也会极力反驳。
伊丽莎白再次坐在了圆桌上,翘起双腿,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哈,余才不喜欢猫呢!余只是坐在那里,是它们自己过来的」
「也就是说,你是那种被猫喜欢的人呢」
「干嘛总要说成那样!」
伊丽莎白再次气势汹汹地发起火来。感觉好像能看到她背后有条膨胀的尾巴。櫂人觉得再这样下去怕会被她仍在拷问椅上,于是没再说下去。
伊丽莎白气愤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不解地歪起脑袋。
「嗯?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闲得发慌么?」
「你才是,为什么跑到外面来啊。很闲么?」
「哈,可笑。待在那种堆满圣骑士的地方休息,搞不好会被发起决斗啊。还要把那小小跳蚤一只只碾死,岂不麻烦」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櫂人听明白了,点点头。
既然是响应戈多·迪奥斯的要求前来。总不至于睡觉的时候被人暗算。不过,虽说现在情况紧急,但有人提出决斗也绝不奇怪。肯定有人想在同恶魔进行决战之前确认『拷问姬』的真实意图及实力。
在櫂人思考的时候,伊丽莎白的兴趣转移到了其他东西上。
她目光转向櫂人手中的碗,又一次歪起脑袋。
「嗯?这是什么东西?」
「啊,你说这个啊。给」
「嗯?」
「可好吃了」
「嗯」
「吃吧」
「嗯」
经过谜样的对话之后,伊丽莎白从櫂人手中把碗接了过去。伊丽莎白用木勺舀起粘稠的淡黄色粥,向櫂人投去不情愿的目光。櫂人点点头,示意「相信我」。
伊丽莎白虽然还有几分不安,但还是听话地把粥吃进了嘴里。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嘴巴动了动,最后一口气咽了下去,轻声嘀咕
「『钉棒』」
「为什么啊」
伊丽莎白二话不说就要召唤刑具,櫂人对此也始料未及。
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盘卷着来到櫂人的下方,随后带着大量钉子的木棒朝櫂人挥舞下来。櫂人用可谓华丽又可谓恶心的动作扭曲地闪躲开,并发出抗议。
「哒啊啊啊啊啊!亏我辛辛苦苦给你端过来!不要用拷问来回报我啊!」
「可是,这个好难吃」
「怎么难吃了!那么好吃的!」
「粘得一塌糊涂,炒吃死了啊!你故意找茬么!」
「这怎么可………………啊」
櫂人把碗抢了回来,看到里面之后就傻眼了。可能因为食材用的是谷物,完全冷掉的粥变成粘糊糊的浆糊了。櫂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颓丧地垂下肩膀。
伊丽莎白看到他这个样子,打了个响指让『钉棒』消失。
「看你不像故意找茬呢……嗯?等等,难道你溜出广场,就为了带这个给余?」
「是有怎样?」
「你搞什么鬼!连你也因为无聊的理由跑出来,还不让圣骑士们怀疑!仆从和主任双双离开现场,肯定会被怀疑有所企图吧!」
「痛啊!别踢我!没问题的啦,伊莎贝拉不是那种人!」
「你们怎么突然熟络起来了!」
「刚才我们见过面,谈过很多!而、而且……」
櫂人一边防御伊丽莎白华丽的回旋踢,一边争辩。但是,他准备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又突然开始觉得羞耻了。
(想、想一想发现,这理由却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无关紧要)
即便如此,既然都到这里来了,也就没办法。
櫂人微微垂下头,讷讷地说出理由
「我觉得你肯定也饿了……而且我从修女手中得到吃的,有点开心过头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有什么不行么。
櫂人最终摆出将错就错的态度,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
伊丽莎白冲他大吼,摁他的额头,之后深深地丧气了。最大级别低长吁了口气,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于是你就转成给『拷问姬』送了碗粥么……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啊」
「我觉得你在小看我」
「本来就是啊,可笑」
伊丽莎白哼了一声,坐回到圆桌上,轻轻地摆了摆一只腿。
那些猫可能察觉到骚乱已经告一段来,又开始聚集过来。它们喵喵地叫着,蹭着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随手抚摸着它们杂乱的毛,将手神像圆桌的边缘。
只见那里摆着(可能是从厨房里拿出来的)的葡萄酒瓶、熏肉、橄榄果、奶酪还有面包等食物。花瓣在未开封瓶口一闪划过。
红酒随着馥郁芬芳咕噜咕噜地洒在地上。
「罢了,既然来了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开心点,喝吧」
「难道要在这里开酒会么……可明天就要打仗了喔」
「以现在的你来说,就算醉了就能用魔力来醒酒吧」
「真的假的,魔力这东西也太厉害了吧」
「来,喝吧喝吧」
伊丽莎白将瓶口切开的瓶子扔向櫂人。櫂人接住了华丽地往外撒着酒的瓶子。伊丽莎白抓起已经用同样方法打开的另一个瓶子,喝了一口。
一只黑猫嗅了嗅酒的气味,要上去舔。伊丽莎白看到这一幕,讯速地从圆桌上跳了下来,温柔地逮起了猫的后颈。
「喂,你可不能喝哦。乖乖到这边来」
伊丽莎白把猫放在腿上,猫咪喵~地叫了一声。櫂人看到这一幕,问道
「我说,这些猫你准备怎么办?看它们的毛色应该没人养吧……这里也已经不算安全了喔」
「哼,猫而已,只要画个传送阵多少只都能送走,打开之后只管往里扔就行了。等它们到了别的地方,总能活下去的吧」
伊丽莎白轻轻地挠着猫的下巴。猫开心地哼哼起来。
「恶魔的侵略,本来就跟这些家伙无关」
伊丽莎白劝櫂人也来吃下酒菜,自己大口喝起葡萄酒。櫂人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祥的预感突然占据了他的内心。
(伊丽莎白·拉·芬努离开王都之后,还会在吃饭么)
他感觉到,酒的味道突然变苦了。
这是最后的战斗。打倒三只恶魔之后,留给她的只有一条路。
「伊丽莎白」
「什么事?」
「这里的下酒菜都冷了,粥也变得不好吃了」
「嗯」
「等回去之后,再让小雏做热腾腾的饭菜吧」
櫂人硬是说出了这样的期盼。但伊丽莎白没有回答。
伊丽莎白默不作声。櫂人还想继续对她讲,但伊丽莎白像在表示抗拒一般,猛地灌起酒来。
她把不少的酒一口气何干后,接着说出完全不同的话
「明天上午与『牧羊人』回合,准备发动总攻。可不要掉以轻心喔」
櫂人听到这未曾听说的计划,呼吸为之一窒。
对话到这里便不再继续。『拷问姬』也没再说什么。
櫂人只是望着她那张沉默下来的美丽侧脸。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刚才的……歌)
其实,櫂人从未听过那首歌。他发现,这是因为他不曾有过母亲的陪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那优美的声音一定是那种歌。

(那一定是……)
慈爱的摇篮曲。




—— 3 教会的兵器 ——

第二天,王都晴空万里。
一望无际的蔚蓝色之中还漂着白云。
(看看地上的惨状,这还真是讽刺的天气啊)
櫂人如此心想。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扫视正在周围行进的军团。
圣骑士的白银铠甲在阳光之下刺眼地闪耀着。他们高举的画有白百合徽章与受难圣女的旗帜,在血腥之风的吹拂之下于晴朗的蓝天中飘扬。
櫂人重新确认情况。
之前为保护避难所而向王都四面散开的圣骑士,各自开始行军。除了负责守卫周边与维持结界的人之外,所有兵力正朝着指定位置进发。
这真称得上是举全军之力。
櫂人和伊丽莎白,与伊莎贝拉和戈多·迪奥斯率领的军队一同前进。
櫂人不时打出响指,用刀刃屠杀靠近的从兵。伊莎贝拉或许信任他的判断,与众圣骑士仅仅专注于戒备从建筑物的死角发动的突然袭击。开道的工作交给这双方来负责,而伊丽莎白则温存着实力。

不久,櫂人异形到达了目标山丘。

站在背靠墓地的山丘顶上,櫂人俯览光芒照耀下的街道。
从其他避难所出发的圣骑士、王国骑士混合军团,也应该正以包围之势在『王』『大君主』『君主』变成的诡异肉块周围造成严重影响的范围外待机。不过从这个方位无法看到他们的情况。
但相对的,櫂人目睹到了异样的场面。
「……那是什么情况」
肉块周围半径数公里的范围,变成了一片灰色。
侵蚀范围内的建筑就像受损的纸一样一般风化了,有的地方还彻底变成了违反物理法则(泡粒状或玻璃质)的形状、材质。
在那个灰色的世界,颜色、时间、形状全都遭到剥夺,死气沉沉地沉默着。就像用刀子分离开来似地,在某分界线以内的范围完全化作了异质的空间。
櫂人也总算明白肉块的膨胀为什么为平息了。那是因为,肉块以不同于物理性侵蚀的异样形式将周围吞噬。
(世界『遭到了破坏』)
櫂人本能地(或者是与恶魔契约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
『皇帝』在鼓膜内测轻声细语。
『看吧,恶魔乃神之创造物的破坏者。若不被契约者的自我所束缚,顺应本质彰显威猛,便能造就眼前这番景象。好了,那么教会,或者说顶着神之名的区区人类究竟要如何应付呢?这肯定是场滑稽的表演呢』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皇帝』咦酷似人的声音冷笑起来。他对现状十分愉快的样子。
从小山延伸过去的道路,本来应该通往王城。但是现在,櫂人放眼望去,(据说曾被赞誉如同白蔷薇一般)豪华的城堡也好,大贵族的大量别墅也好,都不见踪影。那些东西全都被肉块吞噬了。
由商业区的仓库爆发的肉块,在第一次爆发性膨胀的时候可能就盯上王都的重要区域,淹没了那一带。
(然而,以王为首的重要人物却并未出现过多损伤)
这是获悉『大王』与『拷问姬』之间的战斗,为商议防御事项而来到王都的戈多·迪奥斯的功劳。他仅凭一己之力,为紧急运送要人争取到了时间。
据说戈多·迪奥斯在确认所有人逃离完毕后,为防止恶魔利用他的力量,在将要被肉块吞噬的前一刻自绝性命。
最终,教会丧失了拥有与恶魔融合体对抗之力的最高司祭之一。

丧失了重要战斗力的现在,众圣骑士正静待某人到达。
那人正是『牧羊人』,拉·缪尔斯。

(那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
据说她(听伊丽莎白说是个女人)是管理『第一级幻兽·精灵召唤权限』的最高司祭。以伊莎贝拉为代表的众圣骑士似乎对『牧羊人』寄予了深深的信赖与期待。但是,她现在没有按时抵达,让櫂人开始对她产生不信任。
(教会总部应该有常设的传送阵,她也未免太慢了吧)
何况正直这紧急情况,应该不会舍不得派遣最高司祭。
櫂人望着肉块,交抱双臂。戈多·迪奥斯的幻影似乎注意到他烦躁的表情,开口来安抚他
『伊丽莎白的仆从啊,莫要着急。你肯定看了就会明白了』
「看?」
(不是『见面』?)
就在櫂人感到疑惑的时候——
「拉·缪尔斯大人到了」
接到传令的同时,响起嘎啦嘎啦的粗犷声音。一位女性坐在带车轮的木质椅子上,出现了。櫂人看到那东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也就在这一刻,他的疑问的确消除了。

拉·缪尔斯是『物』。

她被纯白色的拘束带严严实实地从脸一直缠到脚尖,由于整个人被牢牢束缚在靠背和扶手上,看上去就像跟椅子融为了一体。从她现在的样子甚至看不出她的体型。但是,唯独从拘束带缝隙间露出的大眼睛释放着非比寻常的光芒,能看得格外清楚。
那就像某种装置,或者有效的怪物,总之完全不像人类。
『好久不见呢。你如今依然健在,这也是神明的恩惠呢』
戈多·迪奥斯向拉·缪尔斯打招呼,但拉·缪尔斯没有回应。取而代之,金属制的嘴箍和牙齿嘎嘎作响,口水泡沫从拘束带的缝隙间溢出,掉到地上。
众圣骑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櫂人对这骇人的一幕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伊丽莎白把嘴凑到櫂人耳边,悄悄说道
「拉·缪尔斯是最高司祭之一,而且在世时便被提名为圣人。但是,那个女人无法自主行动,也没有自己的意识」
「没有自己的意识……什么意思啊」
「第一级幻兽·精灵虽然位阶不及『神』,但也是性质相似的存在。召唤它们,也就意味着要将它们从高次元拉出来。为此,需要同『神』之间有很强的联系,但除受难圣女之外,没有人能够将那份力量以满足定量地寄宿于自己身上却还能维持精神正常的」
櫂人听到冲击力十足的事实,表情愈发绷紧。他再次直视拉·缪尔斯,在半愕然中思考。
(这样的话,不管是神还是恶魔,其本身对人类来说岂不都那么不祥,竟然会这么相似)
伊丽莎白好像察觉到了櫂人的推测,小声冷笑起来
「你现在才发觉么?蠢货。不论神还是恶魔,终归是足以创造或毁灭世界的存在,不是人该去碰的东西」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拉·缪尔斯的准备工作也在推进。
众圣骑士将她连同椅子转向肉块所在的方向,然后倾斜椅背对『角度』进行微调,最后用橛子将车轮打入地面固定完毕后,同时退开了拉·缪尔斯身旁。
被留下的櫂人困惑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此时,伊莎贝拉做出指示。
「两位也退开吧,呆在那里会有危险」
「哦,好的」
众圣骑士只把拉·缪尔斯一人留在山丘顶上,躲进了山坡上墓碑中间。櫂人与伊丽莎白也效仿着多了起来。确认所有人撤退完毕后,似乎是仆从(穿着深红色长袍)的少年毕恭毕敬地走近拉·缪尔斯。他用颤抖的手解开了拉·缪尔斯的嘴箍,然后以猛兽都不及的惊人速度卧倒在地。
在这几秒钟里,拉·缪尔斯一动未动。但之后,她就像打哈欠一样开始缓缓张开嘴。食草动物般整齐的白牙露出来,口水从齿间流下来。
面对这不正常的一幕,伊丽莎白悄声说道
「拉·缪尔斯被活生生地在体内灌入了大量圣符,能够作为召唤魔法阵来利用。但是,『发动』她不仅需要教会全体最高司祭的同意,还需要王公贵族的签批。这就是她没有如期到达的原因」
「『发动』……这不是用在人身上的词啊」
「说得一点没错。『管理第一级幻兽·精灵召唤权限的最高司祭』只是个名号罢了」
在他们眼前,拉·缪尔斯的颌关节渐渐打开至超出人类可活动的极限……即便如此,她的嘴仍在继续打开。她的嘴角开始一点点撕裂,就连缠在脸上的拘束带也应声崩断,并且伴有黏着状的声音。
「……诶」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拉·缪尔斯嘴里飞出了发出黯淡光芒的块状物。那块状物的头部比拉·缪尔斯的脸还要大十几倍,就像被生下的动物婴儿一样被粘膜包覆着。
如此怪诞离奇的情景,完全无视于质量法则。
伊丽莎白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那女人是教会的最终兵器」
櫂人此时察觉到了。仔细一看,那块状物是打湿的羽毛形成的。
他本想将那异形的全貌仔细确认清楚,但在此之前只闻短促地咻啪的一声,鸟的身影瞬间消失了。
以拉·缪尔斯为起点,光芒迸发而出。强烈的风呈圆形卷起。椅背大幅向后仰,同时拉·缪尔斯向前伸,通向肉块的道路两侧的建筑群就像玩具一样被轰飞。
某种东西伴随着冲击波朝着肉块高速飞去。

「那东西,单纯就是人肉炮台」

在伊丽莎白这么说的同时,某种东西(恐怕就是从拉·缪尔斯嘴里飞出的鸟)命中了肉块。命中的地方腾起滚滚黑烟,被吸收的牺牲者的脸纷纷惨叫起来。在那不堪忍受的悲痛叫声之下,就算是圣骑士也难免不为之动摇,铠甲颤抖起来。
櫂人朝被烟尘遮挡的肉块表面凝目而视。那里被深深地挖出一个大洞,周围被烧焦。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的櫂人,在脑中反刍并整理刚才在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
(恐怕,拉·缪尔斯口中诞生的鸟高速飞去,命中肉块后消失了)
咕啦……怪异声音再次响起。第二枚巨大的块状物从拉·缪尔斯露出来。
櫂人屏气慑息,观察着情况。他极力地冷静下来,试图掌握现状。
(伊莎贝拉说的没错,召唤兽的效果很明显)
鸟再一次从拉·缪尔斯的嘴里降生,咻啪——留下短促的声音,光芒爆发开来。
肉块表面被炸碎。第二发炮击也平安完成了。但是,櫂人却攥紧了拳头。
(……可是,为什么?)
涌上他心头的漆黑不安,怎样也挥之不去。
拉·缪尔斯准备吐出第三只鸟,就在这一刻——
「——来了」
伊丽莎白低声呢喃。几乎与此同时,黑影在肉块边缘涌现出来,而上方也有大量黑点出现。那两群东西就像蚂蚁与苍蝇的军团。但那一个个的造型,远比虫子要恶心可怕。
是肉块释放从兵了。邪恶军团踏过灰色的空间,以迅猛之势准备向发动炮击的炮台——拉·缪尔斯逼近。櫂人从墓碑探出身去,准备转入临战态势。
此时,戈多·迪奥斯下达了指令。
「还没到时候,先按兵不动」
嘎啦……拉·缪尔斯的颌骨牵拉至异样的锐角,发射线路进行了改变。
第三次炮击发射。白色的爆炎挖掉了肉块下部,大批的从兵被烧死。鸟行从兵也被冲击波吹散,重重地摔在地上。从它们身体里飞出的骨头与内脏在地面上留下凄惨的大片红斑。
目睹到拉·缪尔斯无与伦比的战斗力,圣骑士们敬畏地惊叹起来。就连櫂人内心也萌生出胜利的预感。
就在此时,肉块表面发生剧烈波动,然后一下子剥落下来。
「————嗯?」
櫂人眯起眼睛,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东西的材质虽然是肉,但就像用小孩模具压出来的饼干胚。
那扭曲的人形玩意,就像打起波浪一样抖动薄薄的身体飘在了半空,敏捷地多避开拉·缪尔斯后续的炮击。人形玩意受到爆炸产生的烈风,高高地飞向空中,但未见其受到损伤。伊丽莎白见状,皱紧眉头交抱双臂。
「嗯,虽然跟原来变得很不一样了,但余记得那个形状。人形状的肉……原来如此,看来『君主』分离了」
「分离?」
「应该是防止聚在一起被当成靶子吧。都变成肉块状了,亏他还能逃得出来。这也是拜生存本能所赐吧」
伊丽莎白点点头。拉·缪尔斯追踪人形肉块,以异常的动作转动脖子。但由于敌人动作迅速,炮击线路根本无法固定。
她是固定炮台,不适合对付到处移动的对象。
突然,人形肉遭到了红色箭矢的攻击。守候在街上的圣骑士似乎开始使用魔法进行攻击了。但是,人形肉俊敏地移动之后,从攻击的正上方直接通过。不知那东西做了什么,攻击突然间变中断了。这样的一幕看上去有些脱线,但也因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櫂人感到背脊窜过一股寒气。伊丽莎白摇摇头,坦然说道
「那些家伙靠不住。还是余来干掉那玩意吧」
戈多·迪奥斯点点头。守候在他身旁的司祭使用联络装置(应该是向其他部队)传达停止攻击的命令。在这段时间里,人形肉块变得越来越大。
櫂人面对这不对劲的情况皱紧眉头,随后总算注意到了。
(不对!它不是在变大!而是正在朝这边靠近!)
与此同时,戈多·迪奥斯放声高呼
『保护拉·缪尔斯!』
圣骑士们同时行动起来,以训练有素的动作包围在了正在装弹的拉·缪尔斯周围。
瞬间,巨大的人形肉块从櫂人他们头上呼啸而过。
在那平坦的腹部之上,众多牺牲者的脸露在外面。
櫂人看到那东西,全身不寒而栗。

他跟那些脸对上了眼。
他们正在嗤笑。

(————!)
櫂人冲动地一跃而起。
『喔?这判断不错』
櫂人听着耳朵里头『皇帝』好像讽刺的赞美,蹬在无意识中用漆黑之暗与蓝色花瓣制造的立足点上奋力一跃,朝人类无法轻易到达的位置伸出手。
他朝着上方那一阵涨涨脸,挥出野兽的手臂。许多脸被破坏,大量鲜血飞洒四溅。
与此同时,没被櫂人撕碎的其他脸突然张大了嘴。
血色的唾液像雨一样朝众圣骑士倾泻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痛的惨叫震天价响。被淋到的圣骑士,身上的铠甲被凄惨地溶化。周围散发出强烈的恶臭,那些口水贯穿了金属、肉还有骨头,甚至在地面上烧出坑来。
面对这可怕的景象,櫂人咬紧嘴唇。但是,他立刻从已经没救的牺牲者们身上背过身去,开始确认损失状况。
拉·缪尔斯平安无事。她的周围被司祭们张开的简易结界守护着。而且,圣骑士们举起利用司祭供应的魔力附加了圣别与强化的盾牌,不留缝隙地将她全身粉盖住。
人形肉块以鲸鱼出水般的动作呼啸着从山丘上方掠过,在后方翻了个跟头又开始返回,准备再次逼近拉·缪尔斯等人。
此时,高跟鞋的鞋跟尖锐鸣响。
美丽的女孩面对人形肉块,屹立于山丘之上。

「久违了啊,『君主』。你还真变成了一副丑陋凄惨的模样呢」
乌黑的秀发随风翻飞,『拷问姬』与将要讨伐的恶魔正面对峙。

人形肉块腹部冒出的那些脸注意到了伊丽莎白,全都睁大双眼,如同代表『君主』的心情一般发出动摇与憎恶的叫喊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野兽的声音。牺牲者们的咆哮震天价响。
「可悲、丑陋、脆弱的人们啊,还请稍等片刻。余这就要了你们的性命」
伊丽莎白将那拿炮当做喝彩一般,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长剑飞散着红色花瓣,在她手中回旋,随后突然停下,剑尖指向『君主』。
接着,她如同施放处决号令一般高喊

「『优秀的处刑人(The Boondock Saints)』!」

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盘卷在王都的建筑群上空,将某种东西向地面吐出。随着巨大的轰鸣,闪闪发光的金属掉落下来。大小形状各异的块状物数以百计地积累起来。
那些块状物的真面目,是大量的兵刃。菜刀和剪刀,匕首和长枪……那一件件形状各异的兵器以强烈的艺术平衡感相互组合,逐渐形成有人为性质的形状。
成型的那东西,身体又各类兵刃组成,其右臂握着一柄巨大的断头斧,左臂之上装有一把斩首剑。
兵刃巨人(动作出乎意料地纤细)站起身来,随即挥出断头斧。断头斧就像肉铺老板剁肉的菜刀一般,将人形肉块纵向劈开。但是,肉块左右分离后准备各自逃走,其身体瞬间分成了四个。
巨人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将斩首剑水平一扫,对其中两块同时施以斩击。
肉块来不及逃走,肉被轻易地撕碎。变小的碎肉失去力气,绵软地落在石砖地上,随后被巨人起脚踩烂。
櫂人看着这单方面的蹂躏,不经意间察觉到一件事。
(『优秀的处刑人』和『断头圣女』一样,不是拷问器具,而是处刑器具)
每当刀光一闪,牺牲者的惨叫声就会减弱。似乎由于每一击都会造成作用范围上的脸死亡,而令起所能获得的痛苦总量急剧减少。
在要尽快致对方于死地的时候,伊丽莎白就会使用这两种刑具吧。
不久,『君主』(与当初相比)变得只有晚餐肉排那么大了。
突然,从剩下的肉片中央鼓起了一张脸。不知道是怎么塞进肉里的,那张脸拖着身体,就像牙齿脱落一半黏糊糊地掉在石砖地上。
那就是被隐藏起来的『君主』的本体。
跟櫂人以前目击的『大伯爵』的本体不同,他的皮肤已经融化,已经严重丧失人类的外表。他垂着脑袋,就像等待死亡降临般一动不动。巨人抬起脚,准备对他施以最后一集。
(等等,那是!)
就在这一刻,櫂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打了个响指。
『又在琢磨着扭曲的事情呢,小子。好吧,吾这次就帮汝一把』
『皇帝』响应櫂人的召唤,从半空中现身,用它那赶紧铁骨的腿蹴地而起,直奔『君主』身边,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巨人脚底与地面之间,从一旁叼起『君主』的脖子脱离了现场。
一声轰鸣之后,巨人踩碎了空无一物的路面。
最上等的『猎犬』生擒了『君主』。
猎物被夺走的伊丽莎白猛地朝櫂人转过身去。
「櫂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有个想法。能把这东西交给我么?」
櫂人说出诉求。伊丽莎白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瞪着櫂人。周围的圣骑士也向櫂人投去疑惑的眼神。但是,櫂人毫不畏惧,坚定地说道
「那东西已经没有力气逃走了。虽然还说不上来能拿它干什么……但万一这次没有把肉块削掉的话,我觉得这东西还是需要的」
「所以说,你准备拥有两只恶魔么?」
「我并不准备和这东西缔结契约。就把那东西交给圣骑士保管,如何?」
「————真的有这个必要么?」
「有必要」
櫂人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回应伊丽莎白的提问。他们之间相互瞪视,最终伊丽莎白似乎明白櫂人不会就此屈服。她啧了下舌,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余不知道你有何打算,但捕获确实也有好处。余就准了吧。但是,千万别让拿东西逃了喔。喂,戈多·迪奥斯,『君主』活捉了」
『正如伊丽莎白所说,捕获恶魔的确有其价值。若将其置于教会的监视之下,我也便同意了』
櫂人听到他们说的话,点了点头。『皇帝』可能不喜欢喋喋不休的争论,等人类得出结论后便把『君主』拖了过来。软掉大半的男人被猎犬叼着,丝毫没有要动的迹象。确认过对它的处置后,众圣骑士离开了拉·缪尔斯身边。
伊丽莎白也将(大概因为令其与肉块的本体对抗而变小了)兵刃巨人变回成红色花瓣。
拉·缪尔斯准备继续展开炮击。鸟即将从她的口中飞出。
就在此刻,櫂人不禁眯起眼睛。
丧失了『君主』之后的肉块表面还在蠕动,这一点令他在意。
下一刻,口快的伤口就像沸腾了似地开始冒泡,肉平滑地隆起,逐渐形成眼睛、鼻子和嘴唇。并且上面有纤维像蜘蛛网一样出现,扩大并编织成肌肉。
之后,一张肌肉恶心地松弛下来的(但略微残留着精悍)男人的脸完成了。
那张脸张开厚厚的嘴唇。
————————吼。
灰色的咆哮从黑暗的喉咙深处释放出来。
众圣骑士瞬间架起盾,以默契的配合从带有颜色的空气漩涡之下保护了拉·缪尔斯。司祭们也迅速展开简易结界。这一连串的应对都非常精准,但他们刚被咆哮包裹,便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当场倒了下去。
即便如此,其他众圣骑士极力地不表现出动摇,冷静地继续进行应对。
「第二队,上前!」
另一些圣骑士响应伊莎贝拉的指示,举起盾(还带着几名司祭)来守护拉·缪尔斯。与此同时,治疗师在护卫的陪同下对倒下的人进行了回收。但是,伊莎贝拉确认了运至山坡避难的人的情况后,皱紧了眉头。跟着过去观察的櫂人,也同样纳闷起来。
「睡着了……只是这样而已?」
「嗯,确实是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倒下的圣骑士与众司祭只是陷入沉睡。虽然看上去性命无忧,但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伊丽莎白当场单膝跪了下去,确认圣骑士们的脉搏与呼吸。
「哼,似乎是催眠魔法呢……拉·缪尔斯也中招了,她情况怎样?」
此时,异变发生了。
山丘上响起了扭曲的笑声。
库嘶……库嘶库嘶库嘶……库嘶库嘶……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是战场上本不能听到的声音。但最不正常的问题,在于声音的出处。
举着盾的圣骑士,战战兢兢地转向发出声音的人。

拉·缪尔斯……在笑……
就像小孩子一样在笑。

她得那么天真无邪地,发出『拥有意识』的笑声。
此时,櫂人总算察觉到她还是个年轻女孩的事实。她就像非常开心,发出的声音如鸟啭一般清脆悦耳。
笑过一阵子之后,她忽然歪起脑袋。

「————尼、以?」

说了句感觉不到有什么含义的话之后,大大地张开嘴。
她舌头直直地伸在外面,牙齿猛地咬合下去。拥有异常肌肉量的下颌,毫不留情地施以力量。
在场所有人,都花了几秒钟才正确地理解情况。
「拉·缪尔斯大人!」
治疗师跑向她身边。但是她死死地闭着嘴,就是不松口。
好几个人一起抓住他的下巴,想要尝试强行打开,但最终徒劳无功。
血从紧紧咬合的牙齿缝隙间流出来,打湿了纯白色的拘束带。
戈多·迪奥斯看着这凄惨的一幕,以压抑的口吻说到
『被摆了一道啊……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提问。
拉·缪尔斯反复把自己的血大口咽下,最终浑身抽搐起来,就再也不动了。

深深的沉默笼罩在山丘之上。
櫂人重新确认现状。释放出那一击的男人脸已经从肉块表面消失。『君主』成功活捉。对『大君主』与『王』成功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伤。

(然后,教会的最终兵器,拉·缪尔斯自杀了)
展现在眼前的现实,便是一切。




—— 4 两人的约会 ——

「拉·缪尔斯究竟出什么事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精神攻击」

伊丽莎白翘着腿坐在床上,回答了櫂人的而提问。
现在,两人入侵了一间无人的旅店。窗户外面已经黑下来了。
拉·缪尔斯的突然自杀发生后,现在已经过去过去了几个小时。骑士团(一方面因为并不清楚所受恶魔攻击的具体情况)选择暂时撤退。
回到广场后,櫂人制造了关押『君主』的牢房,将其收押,并按照约定交给了圣骑士。然后,他直接就加入到广场的巡逻与警备工作中,确认并没有众人所担心的从兵袭击发生(可能是由于恶魔也受了重创)。
另一方面,伊丽莎白和戈多·迪奥斯进行了紧急会议。两人分别完成各自的任务后便汇合(伊丽莎白的提议),离开了仍未从混乱中走出来的广场。
櫂人再次谈起了拉·缪尔斯(现在可推测到)的自杀原因。
「……精神攻击么」
「没错。正如伊莎贝拉所说,优秀的司祭,本来应该能够以祈祷为基础得到神的恩惠。那些家伙的肉体本身便拥有着受过圣别的饰品那般的力量。但对手是『王』,而且他们所遭受攻击的目标是没有实体的精神……这样一来,就无法对抗了」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在搭着毯子的天鹅绒床垫上靠了下去。这个房间是个独间,在王都也算是费用高贵的。在这个舒适而宽敞的空间里,上等的家具一应俱全。在油灯的光线映照出来的影子(由于家具都没有角),全都勾勒着平滑的曲线。
櫂人无所事事地抚摸着写字桌的边缘,诧异地皱紧眉头。
「伊丽莎白,除了『大王』之外的恶魔你不是都进行过接触么?就没有什么情报么?」
「这话听着真刺耳,那种事余哪儿知道。要是知道,早就事先研究对策了」
「这么说也对」
「『王』『大君主』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说的能力……不,等等。想来,『王』可能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听到櫂人的提问,伊丽莎白按住自己的额头。可能是在搜寻记忆(作为维拉德的爱女度过的时光),她眯起眼睛。
「『王』总是以卓越的武力与资质作为自己的能力来炫耀……但是现在来看,那很有可能是在撒谎」
「撒谎?也就是说,他对同伴也撒谎了?」
「嗯,就是这样」
「维拉德也被欺骗了么……『王』对身边的人就这么不信任么?」
「不,恐怕并不是那样。刚才不是说了么?那家伙是那种以强悍武力为荣的性格」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在提灯的光线中十指交扣。
「『王』很尊敬『皇帝』维拉德。但是,他又最为瞧不起只拥有用于暗杀之能力的『总裁』。而他连『大王』的精神操纵能力也没放在眼里,即便他比『大王』级别要低……不过,他也因此害了自己,落得被那女人用针刺的下场呢」
「从『大王』的性格来考虑,确实会抓准这个破绽吧」
「可怜的家伙……『王』竟然对武力信奉到如此地步。所以他对自身的能力感到羞耻,所以才隐瞒了身边的人吧。不过现在还是暴露出来了」
櫂人回想在肉块之上浮现的巨大的面孔。那恐怕就是『王』。
肌肉松弛耷拉的脸,给人脏兮兮的印象。但是,那骨骼之上确实残留着武者的强悍与深邃。
此时,櫂人产生了一个疑问。
「假设『王』的能力是精神攻击,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承受了那一击,唯独拉·缪尔斯自杀了?虽然不知道那些睡着的人什么时候才会醒,但呼吸和脉搏都很稳定」
「疑点并不止那一个。拉·缪尔斯是受到强大神之恩惠的最高司祭,而且她并没有可称作是意识的东西。因此,她本来就对精神攻击具备最强抵抗力。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两人交抱双臂,沉思起来,但他们没有得出答案。现在也没有人能够提供情报。櫂人也问过维拉德对恶魔的攻击有没有印象。
维拉德嗤笑着这样答道
『这我可不知道呢。哼……走到今天这步,还得挑战拥有位置要素的敌人,事情变得相当有意思了呢』
(看他看行的样子,应该没有撒谎)
櫂人皱紧眉头,内心咒骂维拉德派不上用场。他无视口袋里蠢蠢欲动的石头(可能察觉到了什么)继续思考。
不久,伊丽莎白放开了交抱的双臂,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现在的信息量,恐怕想也是白想。余也跟戈多·迪奥斯讨论过一些假设,但思维若受推测的局限反而很危险。不管怎样,恶魔现在确实遭到了重创」
「嗯,是拉·缪尔斯留下的战果呢」
「所以趁这个机会,明天早上由『拷问姬』直接前去剿灭。毕竟若是没有拉·缪尔斯那种级别的火力,就算从外部打击所造成的损伤还赶不上恶魔的恢复力,而且远距离精神攻击可能会让教会重蹈覆辙……因此,已经决定由余直接前往弱化后的『王』与『大王』身边,直接消灭本体」
「啥?」
听到伊丽莎白突如其来的宣告,櫂人忍不住发出怪叫。伊丽莎白嫌烦似地皱紧眉头。櫂人一边晕头转向地思考,一边训斥起来
「你脑子没问题吧?你在想什么?现在连对方做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啊!而、而且……你等我一下」
櫂人连忙按住额头,拼命重复『直接讨伐本体』这句话。
扭曲的一幕在櫂人阖上的眼睛前面浮现出来
「肉块方圆数公里的区域被染成了灰色」
侵蚀范围内的建筑就像受损的纸一样一般风化了,有的地方还彻底变成了违反物理法则(泡粒状或玻璃质)的形状、材质。就像用刀子分离开来似地,在某分界线以内的范围完全化作了异质的空间。那是因为,肉块以不同于物理性侵蚀的不同形式吞噬着周围。
(世界『遭到了破坏』……呆在那里面,究竟会怎样呢?)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迄今已为,她这一路顺利地将十四恶魔屠戮下来。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踏入过那种异样的空间。
「这一次应该是首次确认到恶魔造成的世界『破坏』。就算是你,入侵那里也无异于自杀行为吧」
「你说的没错,对于呆在侵蚀严重的范围中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目前还没有任何情报。但是,敌人的修复已经开始进行了,收集痛苦的行为不久肯定会继续展开。若是置之不理,只会平添牺牲者,对我方不利」
「可是!」
「现在的余并未受『献祭咒术』影响,能尽情施展实力的话还是余更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而且……回想起来吧,櫂人」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没有继续再说,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櫂人。
櫂人不禁屏住呼吸。然后,伊丽莎白以非常严肃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余就要遭受火刑。因此,教会敢于衡量将死之人的性命以下达命令。但是,他们总该不至于把其他人送进其实范围内吧……这样的指示很妥善。余不反对,也没有意见,只用赢下来就对了」
她淡然的宣言,令櫂人攥紧拳头。
跟『皇帝』也谈到过的事实,重重压在了他的心头。
忽然,櫂人不知道该怎将将内心汹涌的纠葛转化为语言诉说出来。
(不能劝她逃,不能弃这样的王都不顾)
而且,他很清楚『拷问姬』的种种残忍行为和罪状,也亲眼目睹了在伊丽莎白的故乡铭刻下来的虐杀痕迹。她犯下的罪,必须得到相应的惩罚。
正如櫂人曾经大喊过的那样,伊丽莎白应该在了结一切之后,遵从自己的誓言下地狱。
可是,櫂人现在得到了一个不同的结论。
(戈多·迪奥斯已经不在,圣骑士也遭到了重创。等一切结束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他是这样的想的,剩下的就看伊丽莎白同不同意了。但是,櫂人非常清楚。
『余残酷而傲慢,像狼一样讴歌着生,最后将如猪般死去』
『——————这早已注定』
伊丽莎白·拉·芬努不会逃避。
不论最终会是怎样的绝望与痛苦等待着她,她一定都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以『拷问姬』的身份——
为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承担一切责任。

櫂人思来想去,苦思冥想,想破脑袋,最终抱住了脑袋。
(不行……究竟要怎么办才行)
他闭上眼睛,拼命地继续思考。他继续想,继续想,最后突然睁开双眼。
然后,他顺从沸腾的大脑所导出的结论,给出了个非常怪异的提议
「伊丽莎白」
「什么事」

「和我约会吧」

此刻伊丽莎白的表情,櫂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光从表情就知道要被人说『你白痴啊』的情况,乃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体验。

  ***

「你白痴啊」
「就知道会这样」
櫂人已经预料到会被拒绝,但要真问有没有言语的利剑伤害到,那自然是上海到了。
櫂人很受打击,当时不禁东倒西歪。伊丽莎白在他面前不自然地摆弄起了发梢。看来她也有些混乱。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总算接着往下说
「不,怎么说呢……太莫名其妙了,再说你都有老婆了还邀请别人,余觉得实在有点那个」
「也是呢」
「而且邀请的对象还是余,这更让人搞不懂了」
「也是呢」
「哎,难道你发烧了?还是中了『王』的精神攻击?还是早点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好么?」
竟然被伊丽莎白如此关系,櫂人感到自己实在可悲。
櫂人不禁无奈地仰起头来。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屈服,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之后又再次提议
「别多说了,咋们走吧。不算约会也没关系,现在就到街上转转吧」
「喂,大战将近你就说这个?这实在不像精神正常的人会说的话……你真的没事吧?」
伊丽莎白从床上梦迪站了起来,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在櫂人额头上。看来她在确认櫂人有没有发烧。櫂人是人造人(格雷姆)的身体,很难想象会感冒,但这也就意味着伊丽莎白已经担心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
(好吧,究竟怎么搞得呢?算了……确实连我自己都觉得精神不正常)
现在,王都正遭受着恶魔的蹂躏,而且到处都可能潜藏着从兵,可谓危机四伏。
而且按照计划,伊丽莎白明天将要奔赴死地。
櫂人知道,自己的提议怎么想都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但同时他也明白,那种事情也只能趁现在去做了。于是,櫂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想,在你死后,我遭受异端审判之后,肯定会被判死刑」
对此,伊丽莎白也实在没办法开口。
『拷问姬』注定要遭受火刑,这也会给櫂人自身的命运带来残酷的未来。櫂人是她的仆从,又是『皇帝』的契约者,教会恐怕不会饶过他。
櫂人又接着说道。
「所以,我想趁现在好好看看这个王都」
这个心愿并非源自他本来的想法。但同时也是没有掺假的真情实感。
不管怎么说,前世的他已经在那个苦闷的房间角落,被苍蝇缭绕着死掉了。
在他心中,还是想看看这广阔的世界。
伊丽莎白苦恼了几秒钟,张开了嘴但却又闭上,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余就奉陪你吧」
「嗯,谢谢」
櫂人听到回答,点点头,向伊丽莎白伸出手去,就像邀请跳舞一般张开手掌。
伊丽莎白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櫂人用人类的右手,握住了雪白的手。
然后,两人动身前往夜色中的街道。

  ***

「呀嘿!」
「哎呀」
在櫂人眼前,当铺的门被猛力踢开。
深红色的裙子飘逸飞扬,伊丽莎白从段台阶从了下来。在月光下淡淡夜色中,她轻轻一跃双脚着地,华丽地蹬了下地面朝櫂人转过身来。
「櫂人,你看怎样!余厉害吧!畏惧吧、颤抖吧、赞美吧!」
「好好好,好看好看」
櫂人毫无情感地回应她。
她的身上(远比比平时酷似拘束装的衣服正经)穿着一件红色礼服。这件礼服衣襟高至喉咙处,做功精良。但是,当她咕噜咕噜旋转起来,又从大胆省去布料的背部露出美丽的肩胛骨。
内侧缀有大量荷叶边的裙子,宛如玫瑰花傲然盛放。她一停下来,裙子又恢复原状。
她将手放在胸前,很不开心地讲到
「你这家伙,就不能更加热情地夸奖么?是你让余换衣服的吧!」
「嗯,确实是这样」
「哼哼,随随便便进了家当铺,没想到竟然找到这么件上好的衣服!跟换了衣服依旧改变不了穷酸相的你不一样,余可是美丽而奢华吧!你就没那种感觉么,嗯?」
伊丽莎白将歪了的有很多肄的流行帽子扶正,挺起胸膛。
櫂人对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思考着交抱双臂。
「嗯,的确很好看」
「是吧?那就应该更加天花乱坠地来夸奖啊。区区仆从竟敢得意忘形!」
「不……我让你换衣服的理由,是因为觉得穿着『拷问姬』的服装要是在外面撞见什么人就麻烦了」
「嗯,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换了」
「可仔细一想,这么做不是趁火打劫么?做得这么显眼没问题么?」
「别把人说成是贼啊!你这任性的家伙!」
伊丽莎白暴怒起来。但是,虽然听伊丽莎白这么说,但伊丽莎白竟然会选择如此华丽的服装(由于没记住她的喜好),让櫂人有些意外。
(唔,要是被圣骑士撞见该怎么解释呢)
櫂人苦恼起来。另一方面,伊丽莎白犹豫了一阵子(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召唤刑具)之后,哼了一声,用鞋跟跺了几下地,催促櫂人。
「喂,你接下来究竟准备怎样?」
「嗯?」
「『嗯?』你个头啊,当心宰了你」
伊丽莎白按住额头,深深吸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她再次单手调整帽子的角度,噘起嘴。
「尽管这样的蠢得无可救药,但既然余说了要奉陪你,就已经横下心了。尽管开心吧,余是不知道约会什么,余就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感谢余的慈悲吧……于是,你究竟想去哪儿?」
「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地方想去」
「你究竟怎么回事啊,宰了你啊!」
伊丽莎白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但就算她这么说,櫂人对王都也几乎完全不了解,生前也基本没有自由自在地在街上外出过。
问那种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说不出来也在难免。
「不。这个嘛……」
櫂人诚实地说出了实情。伊丽莎白一边颦眉一边点头。
最后,她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哎,毕竟生前受了那种罪,余就网开一面吧。可是啊」
「嗯」
「你主动邀请别人约会,却没有半点计划……就连身为『拷问姬』的余都替你感到可悲啊」
「您说的太对了,我无言以对」
「照你这德性,用不了多久连老婆也要离你而去了」
「小雏不会的」
「实话说,余也觉得不会」
「讨到了个好老婆呢」
「给你简直暴殄天物」
「别这么说啊。对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在心中细数。
帽子上垂下的饰羽耷拉在她面前,她双快地把羽毛向上撩起,但羽毛又再次耷拉下来。经过看似无休止的搏斗之后,她一把抓住帽檐——
「欸!烦死了!」
「飞了!」
就像扔飞盘一样朝着上方高高抛去。帽子悠悠地旋转下落,正好(搞不好是瞄准过)落在了櫂人头上。
櫂人连忙拿起帽子,垂下的饰羽再次向前耷拉下来。
伊丽莎白开心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天真无邪地宣布

「好!去市场转转吧!」

  ***

话虽如此,商业地区已经被肉块吞噬了。
主要的市场没办法转。贸然靠近肉块周围,搞不好会被迫直接打响最终决战。要是把事情闹成那样,那就蠢爆了。但伊丽莎白说,王都的真正精髓不在那里,并没有问题。

「普通民众使用的市场,跟以前我们前往过的『伯爵』领地的那个相比,规模虽然不同但十分相似,缺乏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难得由余来带路,就让你好好品味一下王都与异世界的奇妙吧」

伊丽莎白信心十足地说着,朝着远离市场的方向前进,穿过了住宅区。櫂人乖乖地跟在后面。不久,两人来到靠城墙的,特别冷清的一个角落。
櫂人与伊丽莎白一起停下脚步,向周围张望起来。
眼前的道路出奇狭窄,不像主干道,就像条背街小巷。在左右两侧,毫无美感的箱型建筑紧密排列。即便在夜晚,也能看得出这一带缺乏色彩。看来这些建筑群是有意打造出贫瘠的样子,跟之前看到的街道风格很不一样。
就在櫂人对这异样的气氛感到纳闷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我说,伊丽莎白。这里的建筑物怎么没有入口?这要怎么出入?」
「哼,你果然还没办法靠自己来发现呢。也罢,你作为魔法师来说算是幼儿中的幼儿,彻彻底底的门外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伊丽莎白若无其事地鄙视着櫂人,停在了一栋建筑前面。
她用手指在墙壁的一角按下去,释放魔力。黑与红的漩涡压了下去,那块石头突然向内侧缩入,远处传来各种机关启动、重组的嘈杂声音。
接着,墙壁轰轰作响地开启了。
「哼哼」
伊丽莎白得意地笑着,走了进去。櫂人嘀咕着「看不出来」跟在后面。
「唔……哇」
櫂人一走进去便惊呆了。

从眼前的这个方便,他便充分理解了『王都和异世界的奇妙』这个词。

「真令人吃惊……这是展览么?」
「吃惊了吧?快感谢余的选择吧!」
伊丽莎白挺起胸膛。櫂人老实地对她点了好几下头。
建筑内的墙壁焕发着虹光,就像来到了一个巨大海螺的内侧。墙壁的材质出奇柔软,以人类工艺所不可能实现地泛着波浪。自然伸向半空的一部分被当做岩柜,装饰着一些动物骨骼。
伊丽莎白的目光在上面纷纷扫过,不久停在了一个地方。
「绝大部分商品,都被店主逃离时带走了呢。不过,果然还是有些留下来了。櫂人,看好咯」
「嗯?我看看我看看」
伊丽莎白拿起挂在蜥蜴的肋骨间的(骨架似乎是用来装饰商品的)锁链。
在纤细银环穿起来的锁链端部,系着一个装了花瓣的小瓶。
「只有一瞬间,注意咯」
她这样说道,然后在櫂人鼻子前面拔掉了小瓶的瓶塞。混着花瓣的风吹拂櫂人的脸。櫂人瞬间感觉到柔和的芬芳和太阳照射的空气的温暖感觉。
「这不是人工制品呢……春风么?」
「答对了!你还是挺懂的嘛!你说的没错,这个小瓶里封着春意正盛时的空气」
「喔?这可真有意思」
自然的温暖一下子便消失了,但花瓣还在继续打着小小的漩。
櫂人拈起那瓶子,漩涡就像躲着手指一般左右晃动,然后咻地飞回到瓶中。伊丽莎白又把塞子重新塞上。
「这是随魔法师的从者一起给贵族当做伴手礼的东西。虽然跟一般首饰比起来价格要昂贵,但由于并非实用品,作为魔道具来说就算廉价货了。所以,店主才没有把它也带走吧。另外还有……嗯?这个给落下了呢」
「什么?」
「你拿着试试」
伊丽莎白从狼头骨的嘴巴抽出一个蓝色器物。
櫂人从她手里把器物接了过来。这件东西的颜色并不是染上去的,似乎素材本身就是蓝色。看上去想是将矿石镂空制成的,但又出奇的轻。
此时櫂人还不明白为什么,魔道具的内侧有股饥渴与空虚的感觉。櫂人通过兽之左手向器物(被渴望着)注入魔力。
「——溢出吧」
呢喃之后,器物中涌出水来。但取而代之,器物内侧少了厚厚一层。看来这不是能够无限使用的东西,不过在短途旅行中带上它便应该十分够用了。
櫂人感叹地叹了口气。
「真方便啊。毕竟带水很不放呢」
「不过,像维拉德城堡里那种动真格的魔道具,这里估计就没有了呢。尤其是用来攻击的东西,若非精通黑魔法是难以制作的。但是,能够入手这么多魔道具的地方,也就只有王都了……还不止这些」
伊丽莎白从櫂人手中拿过器物,一口喝完里面的水,又把器物塞回到狼的嘴巴里。
红色的礼服翩翩飘扬,伊丽莎白猛地转过身去。
櫂人直直地盯着她曲线毕露的雪白后背。

伊丽莎白只把脸转向櫂人,像爱恶作剧的猫咪一般笑起来
「尽情期待吧,这条『魔法师之街』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喔」

正如伊丽莎白所说。
被她带着走过的角角落落,都令櫂人惊叹不已。

  ***

从魔道具店开始,两人一路玩赏了多种多样的东西。
有发条、螺丝、弹簧、齿轮、琥珀与铁制造的机械鸟。
有五颜六色的,装了治疗药、解毒药还有猛药的陶罐。
有形状非比寻常的宝石加工品。
他们在药草店花的时间尤其多,开始了各种尝试。

「櫂人,感觉怎样?好吃么?」
「感、感觉好像超好吃的样子,但又总觉得超难吃」
櫂人边嚼着三明治边这样回答。他正在吃用随便切开的胚芽面包夹入熏鸡肉和神秘绿色浆糊制成的三明治。
这是看到以『你也能从今天开始过上药草生活!』为宣传标语在药草店墙壁上挂出的菜谱(因为伊丽莎白说想试试看),擅自进厨房重现出来的一样食品。但是,由于提议的伊丽莎白拒绝尝味道,就由櫂人率先尝试了。
结果,就得到了那种模糊不清的感想。
「又好吃又难吃是闹哪样?完全搞不懂」
「我的味觉不敏锐,不好解释。你尝一口不就行了?」
「哼,啊~」
櫂人把三明治递了过去,伊丽莎白敌不过好奇心,伸出嘴咬了下去。
(这劲头还真猛啊)
櫂人心里佩服起来。
伊丽莎白咀嚼了一会儿,非常沮丧地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酸酸的还很爽口,口味圆润而且浓郁,味道十分丰富。每一个特点单独来看都不错,但全部结合起来就彻底完蛋了。再加上面包和熏肉的干燥感,让人感到无力与失望」
「你的品尝解说果然好厉害」
「唔,是不是制作方法弄错了?总觉得跟你做的菜异曲同工」
「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鄙视我」
「总之,这东西耐人寻味,不过能善加利用感觉能发现崭新的味道」
伊丽莎白敏捷地坐上了老旧的木制柜台上,优雅地翘着脚,抓着敞开的瓶子。
櫂人也对她的说法点点头。
「带一瓶回去给小雏,或许能做出有意思的菜呢」
「嗯,带回去的礼物里把这个也算上一份」
「好」
伊丽莎白盖紧瓶盖,装进(在杂货店顺手牵羊的)皮袋里。这个皮袋里已经放了装入春风的小瓶、发条装置的蝴蝶玩具,还有倒入开水就会噼里啪啦撑开的放了干果的茶叶。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从半空中取出硬币,以店内标出的金额放在柜台上。
「从你的新水里哗哗地叩咯」
「没事,反正存着也没什么地方好用」
包括第一家去的当铺在内,两人拜领东西后都在店里留下了相应的钱。而其中绝大部分是从櫂人的薪水里支付的。不过,其中也有东西是伊丽莎白自掏腰包。她此刻正垫着脚从柜台上方吊柜里拿其他瓶子。
她读完纸上记录的说明后,在櫂人给人的钱旁边放下自己的钱。
「嗯,这些干蘑菇就是余的礼物了。上面说它独特辛香味可以搭配炒菜,有增进健康的功效呢」
「喂,那东西看上去挺好吃的样子,我也要送那个」
「笑话!小雏好感度已经达到最高值的家伙,送这么好的东西就是浪费!不知道成不成功的东西全都由你来送,余要专挑感觉良好的」
「我也想让小雏开心」
「哈,对方可是小雏啊!只要是你和余送的东西,不管什么她都会开心啊」
「这倒也是」
櫂人想象着小雏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伊丽莎白也温和地点点头。
选好带回去的礼物后,他们平分并吃完了三明治。
櫂人对着空空的柜台低下头,说了句「多谢款待」。伊丽莎白嘀咕着「果然很难吃」大口喝着水。
「唔唔。总觉得好难受。嗯?等等,既然你对难吃的东西不排斥,应该全都让你吃掉吧」
「不,让我一个人消灭那些也太不讲理了吧」
平等第一……櫂人点点头。
伊丽莎白轻轻地朝他腰上踢了一脚,然后走了出去。
櫂人虽然嘴里抱怨(平时就是这样)但还是跟了上去。

  ***

离开药草店之后,外面的夜色更加浓重。满月的位置也有所变化。但是,櫂人无法判断这些自然现象跟自己生前的世界是不是一样。
(说不定,那月亮看上去相似,却是不同的东西)
他只知道,月亮比方才更加皎洁。
伊丽莎白浑身沐浴在银色的光芒之下,轻声细语

「散散步吧」

櫂人和伊丽莎白默默地散着步。他们离开『魔法师之街』,向住宅区返回。
櫂人跟在伊丽莎白后头,沿着平缓的坡道来到上面。他不知道伊丽莎白正在往哪儿走,但周围的风景开始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这里是……)
不久,櫂人他们来到了拉·缪尔斯自杀的那个山丘。
在黑暗的夜色中,一排排墓碑释放出凝重的沉默。那些冷冰冰的石头,看上去对白天的惨状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于都忘记自己身下埋着尸体的事实。
伊丽莎白大步走去,在空出来的草地上坐了下去。
他毫不犹豫地从轻盈展开的裙子下面露出白皙的腿,双手抱住膝盖。櫂人来到身旁,以单膝拱起的姿势坐了下去。
两人俯览山下的街道。在他们目光的方向上,那黑黢黢的肉块在这夜里依旧正蠕动着。
不久,伊丽莎白开口了
「……满意了?」
「嗯,心满意足」
面对直白的提问,櫂人做出这样的回答。伊丽莎白默默地点点头。
凉风在两人脸上拂过。櫂人从风中问到了浓重的腐臭与血腥味。但他干脆避开了这个话题。
这段时间,是那么的宁静。
伊丽莎白俯视着邪恶的肉块,愣愣地轻声细语
「……正值这异常事态当中这样提议,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做的都已经做了。就是给小雏带礼物」
「哈,你说你是为了在王都筹备给老婆的礼物?就为了这个?你这家伙还真守规矩」
「为了将这些交给她,你也要一起回家」
伊丽莎白突然不说话了。櫂人盯着他的侧脸。伊丽莎白好像察觉到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愁苦。即便如此,櫂人硬是勇敢地继续说了下去。
「礼物已经买好了,肯定得带回去的吧」
伊丽莎白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在櫂人准备继续说的时候,伊丽莎白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她张开双臂,放任重力的牵引向后倒了下去。不久,她嘀咕了一声……这句话跟櫂人的诉求毫不相关。
「櫂人,你看」
「看什么?」
「星河是那么璀璨——地上的惨剧就好像不是真的」
她的话音中,萦绕着不像她的烂漫情愫。之后,她就没再说话了。櫂人对她沉默的含义琢磨许久,然后再度开口
「要说约会嘛……这说话似乎很奇怪。不过,其实我就想在王都转转……不是我自己,而是和你一起」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一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而且你的将来唯有一死,所以我想弄清楚你要怎样度过余生……然后,你挑选了以自己名义送给小雏的礼物,而且也说过小雏一定会开心」
伊丽莎白没有再回答。这次,櫂人没看他的脸,而是紧盯着远方的肉块,接着说道
「发自内心接受死亡,放弃生存的人,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吧……其实你是想回家的吧」
「……櫂人啊」
伊丽莎白的回答,并非櫂人所预测的拒绝之言。随着温柔的话语,响起衣服摩擦的声音。
「看这边啊」
被这么一喊,櫂人猛然朝她转过头去。
伊丽莎白坐了起来,再次双手抱住腿。
退后,櫂人惊呆了。
伊丽莎白把脸埋在双膝中,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
那笑容,就像在规劝耍性子的小孩子。
「你只杀过敌人,没有杀害过无辜民众。你现在还是无罪之身,无辜之人又岂该遭受惩罚呢……等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你就回城堡去吧。然后,带上小雏逃走吧。现在的你,应该拥有不被抓到的力量」
櫂人一下子没明白伊丽莎白在对自己说什么。但他还没完全理解含义,便发自本能地吼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
「只不过,不许杀人,也不许伤害别人」
伊丽莎白的口吻突然变得尖锐,脸上也转为高傲武者的表情。她已『拷问姬』的身份,对櫂人严格地下达命令。
「这是你的主人『拷问姬』给你的,最后的命令」
「……伊丽莎白」
「不要败给恶魔的诱惑。要是觉得抵挡不住的时候,就自行了断吧。不断地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背负深重的罪孽……这实在太沉重了」
这番话说到后面,让人觉得渐渐变得痛苦。
伊丽莎白就像在祈祷一样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地接着说道

「……你,根本无需背负」

黑发飘逸地摆动起来,伊丽莎白仰起头,闭着眼睛仰对天空。
「星河是那么灿烂,可人世间却充斥着悲鸣」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所拥有的愉快时间,至今所发生的事情,依旧接下来将会迎来的某件事,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要这么说……」
「人的痛苦便是愉悦,悲鸣便是快乐。余选了这种生存方式。犯下的罪孽就应该得到清算。容忍这种罪孽的人世,是那么扭曲。即便余自己也不会容忍」
忽然,伊丽莎白睁开眼睛。櫂人不由得噤若寒蝉。
她鲜红的双眸中,既没有迷茫也没有恐惧。如宝石般美丽无瑕的眼睛,澄澈得近乎疯狂。
「拷问的最后,将是由自身之哀嚎装点的,没有一丝救赎的地狱。直至那一刻,拷问者的生涯方才画上句点……这个王都,已经成为了适合终结的舞台」
「适合的……舞台?」
櫂人被她美丽的双眸牢牢吸引住,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
伊丽莎白深深地点点头,再次转向肉块,开始讲述。
「王国骑士隶属于王,而圣骑士隶属于教会。虽说教会是专门对抗恶魔,但能够允许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教会的地位凌驾于王权之上」
「……是这样么」
「在王将要即位之际,必须得到教会的许可。但是,若要说教会是不是完全独立的组织,其实并不尽然。教会跟历代王的统治有着深刻关联,教会的决断也会对王国的时局带来影响。现在,王国的环境十分动荡。等将恶魔全部驱逐完毕之后,等人们重返王都,经济与交流完全复苏,应该还需要不少时间吧」
櫂人点点头。他对这个世界的统治结构有些许的了解,也明白他们今后将要接受的考验。
伊丽莎白淡然地接着往下说
「假如,同恶魔之间的战斗在民众的视野之外落幕。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都不会感觉到恐惧散去,而不安的阴影将将会在他们心中驱之不散。所以,需要某种仪式来让他们跨越困难」
隔了片刻,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
本以为是漫不尽心的一番话,总算联系起来了。櫂人自然而然地明白『合适的舞台』的含义。
「难道,你的意思是……」
「为了人类团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设定一个共同的敌人,让他们同仇敌忾。『拷问姬』犯下了太多杀戮,对『拷问姬』火刑则是非常合适的象征」
伊丽莎白就像注视着自己的结局一般,望着肉块。
那美丽的嘴唇,弯成自嘲式的微笑

「压迫者终被打倒,暴君终被吊起来,施虐杀戮之人必被残忍杀死。——此乃民众所需。就是这么回事」
伊丽莎白柔和地细语道

——这是正确的。

櫂人用力攥紧拳头,准备冲伊丽莎白大喊,却没能喊出口。
他紧紧第闭上眼睛,重复以前想过的事。
(有什么搞错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搞错了,但这种是绝对有问题。櫂人咬紧嘴唇,以前曾在激动的情绪之下冲着戈多·迪奥斯吼过去的话,像爆竹一般在耳朵里头纷纷爆裂。

『你们要是足够强的话——「拷问姬」就根本不会诞生了吧』
『硬要说「拷问姬」究竟是善还是恶,那必然属于恶。让被杀的人来帮杀人的人,简直愚蠢透顶。所以,我的主张跟你们没关系。那终归只是被伊丽莎白召唤到这里的「我」的一己之见』
『救我的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更不是信仰或者你们……』
『是「拷问姬」————世界上最邪恶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此时,櫂人忽然发觉一件事。
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孩子的自己正在嘶吼。就算被拳打脚踢、被烟头烫、被拔下牙齿也一滴泪都没流过的少年,正在放声哭喊。
就像在表达……绝不容忍那种事一样。

我的救星终于到来了。
可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将她夺走?

是她救了我。
从那本该已经在绝望中终结的人生中救了我。

只有她对我伸出了援手!

櫂人张开嘴,又合上了。他想说些什么。
櫂人明白伊丽莎白的决心,所以想要用道理来劝说不成熟的自己。但是,不论是从正面还是反面,他都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最后,櫂人轻轻握住了不断哭泣的自己的手。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
濑名櫂人到了异世界才开始相信人,才第一次得到家人。
他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给櫂人这一切的人,是谁呢?在两个世界中,唯一拯救他的是谁呢?
(我跟你是相同的心情)

这一刻,他静静地,坚定而沉重地做好了某个觉悟。
他为了自己的英雄,作出决定。

櫂人轻轻地把牙齿从渗血的嘴唇上松开。之前那充满混乱与愤怒的表情随之一变。
伊丽莎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櫂人对着她的侧脸,好像独白一样接着说了下去
「曾经拯救过我的人,只有你」
「……你在说什么?」
「生前的我一味承受痛苦,像虫子一样被杀掉,在绝望死掉。拯救我的人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那种东西全都吃屎去吧」
在这个信仰神明的世界里,櫂人坚定地说出了亵渎之言。
他耿直地,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说

「将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只有你,『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伊丽莎白吃惊地张大双眼。她恐怕真没想到櫂人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她摆着很罕见的真正的惊愕表情,眼睛愣愣地眨了几下。但是,她再次微笑起来,摇摇头
「……说什么呢,你这笨蛋。你太小题大做了……那说到底不过是余碰巧心血来潮而已。就这样被你感恩戴德,余也只会觉得恶心」
「碰巧也好,心血来潮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伊丽莎白,我说过的吧?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嗯,你是说过。那怎么了?时候终于到了。就是这样而已」
「时候还没到」
櫂人一口咬定。这句那特别有力的断定,让伊丽莎白皱紧眉头。櫂人凝视着她血红的双眼,以在婚礼上宣誓般真诚地开口说道

「我绝不让你死」

伊丽莎白表情变得僵硬。她本想说什么,但櫂人没有理会,站起身来,把装要给小雏的礼物的袋子塞给了伊丽莎白。随后,他便一口气冲下了山丘。
「喂,櫂人,你等等!你在想什么!」

伊丽莎白叫喊过去。但櫂人根本不等她阻止,一路飞奔。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君主』被关押的广场。

  ***

櫂人在负责守卫周边的众圣骑士的瞪视之下,到达广场。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司祭们展开的结界,认真推测其强度。不久当他看够了之后,对施术者要求带自己进去。尽管遭了冷眼,但还是顺利通过了。
就这样,櫂人来到了为不让民众看到而用临时帷幕围起来的一个角落。君主就在那里,被关押在櫂人用魔力制造的带刺牢笼之中。圣骑士们一边对绵软无力的『君主』投以夹杂着不安与厌恶的目光,恪尽守卫之职。
櫂人在被他们拦住之前,打了个响指。
同时,漆黑之暗凭空出现,在牢笼上方盘卷,之后编织出柔软的肌肉与黑亮的毛皮。櫂人偷偷留下来看守『君主』的异样黑犬出现了。
『皇帝』无所事事地趴在地上,摇着尾巴。
『回来的真慢啊,不肖之主』
「嗯,刚回来」
众圣骑士对『皇帝』的突然出现十分惊讶,动摇化作声音从喉咙里漏出来。
櫂人没理他们,朝自己的野兽喊道
「『皇帝』,我果然需要那样。我们开始吧」
『汝真是个任性又白痴的男人啊。但这很愉快。吾倒无妨,但还是先获得那些鼠辈的认可吧。吾可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叫声。闹出乱子就不痛快了』
『皇帝』哼了一下。櫂人点点头,转向身后。不出所料,伊莎贝拉掀开帷幕走了进来(大概是接到了『皇帝』出现的报告)。
「濑名櫂人!就算是用来守卫,在放置恶魔的时候也得预先获得许可」
「伊莎贝拉,我有个请求!」
櫂人抢占先机,迅速打断了她的训斥。被櫂人请求,伊莎贝拉规矩地闭上了嘴。櫂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说了下去
「帮我对帷幕施加封锁和消音魔法。尤其希望不要让伊丽莎白靠近」
「阁下这么突然,究竟准备做什么?」
「我的力量终归只是临阵磨枪,在与『王』与『大君主』战斗之前,我想尽量先提高迷离。但是,由于这是伴随痛苦的行为,所以很有可能会被伊丽莎白阻止。拜托了」
「阁下的主人所禁止的行为,我又岂能擅自同意执行」
「这只是场面话吧。你究竟在怀疑什么?有关我同『大王』战斗的情况,你们反正也通过用于监视的使魔都知道了吧。如果说我有逃走或背叛人类的企图,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了。我是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来使用解救伊丽莎白的魔法的,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
「这……」
「黑魔法的源泉是痛苦,对我来说不可或缺。你要是认为可疑,大可安排人看守。要是我有什么可疑举动,我立刻就停」
「可是,櫂人……」
「拉·缪尔斯已经死了。如果『拷问姬』再失败,你觉得下次由谁来战斗?」
最终兵器『牧羊人』的自杀,现在是教会不得不直面的痛处。櫂人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一点,有意地攻击伊莎贝拉的良心。
「你觉得是你谁在为口里喊着异端一边朝自己扔石头的民众在付出牺牲?」
「……对于同恶魔战斗,这真的是必要的么?」
「是真的,我不骗你」
「我明白了……让我本人也来进行看守,我就同意你的做法吧。但要由戈多·迪奥斯做最终决断」
『好吧————你自便』
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伊莎贝拉向后转身。
櫂人毫不畏惧地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一名身着深红色长袍,看不到脸的司祭,刚刚毕恭毕敬地将宝珠搬过来。在宝珠上方浮现着戈多·迪奥斯的幻影。他如同审视一般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仆从啊——我大致预测到你的目的了。但是,现在要同恶魔作战,那确实有所益处。我批准你那么做』
「谢了。这桩买卖你们不吃亏」
『谁知道呢……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什么事?」
『教会原本并不认可复制灵魂』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櫂人皱紧眉头。他无法推测戈多·迪奥斯的真实意图,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什么意思?」
『等事态平息下来,包括这个「我」在内的所有「戈多·迪奥斯」之灵魂复制品都将立刻处置掉』
櫂人感到愕然。而在他口袋里,封入维拉德灵魂的石头像很感兴趣似地晃动起来。櫂人重新思考自己所获知的实情。
(再现出来的灵魂,不过是生者的劣化品,但拥有明确的意志)
将封入灵魂复制品的石头破坏,基本上无异于对人的处刑。
櫂人将戈多·迪奥斯的死法(避免被恶魔利用而自杀)与教会的人的觉悟结合起来,理解到这一点。而戈多·迪奥斯在事过之后也希望结束生命。
同时,櫂人思考他说出那番话的含义。
(戈多·迪奥斯发自真心地担忧民众,信奉神明。但同时也有自私之处)
櫂人不认为他此言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理解教会的觉悟与牺牲。
(……莫非,你……)
櫂人就像琢磨心思一般,注视着戈多·迪奥斯。但是,戈多·迪奥斯佯装不知,什么也没继续说。最后,櫂人将自己的推测一时控制下来,开口说道
「对不起。做出牺牲的,不光只有我们呢」
『仆从啊,你无需道歉。不过,就让我见证一下吧。你口中为了同恶魔战斗,不惜避开伊丽莎白的目光也要去做的事情』
「嗯,你就尽情看个够吧」
櫂人点点头。他确认负责坚实的圣骑士就位后,重新面对『君主』的牢笼。『君主』瘫坐在铁制的底板上,就像没骨头一样垂着头。
櫂人打了个响指,轻声细语
「——裂开吧」
瞬间,櫂人自己的手臂喷出血来。蓝色花瓣首先伤害他自己的身体。
櫂人无视伤害,跃动手指对自己的血液进行操纵。零落的红色在他自己脚下以及『君主』牢笼的下方描绘出某个魔法阵。
「————你疯了么?」
在对魔法颇有心得之人看来,看到这个魔法阵(櫂人所记住的第二个)肯定会目瞪口呆。
那是将对方的痛苦转换到自己身上的术式。
櫂人眼中充满了明确的哀愍与干巴巴的冷彻,轻声细语
「我接下来将对你进行拷问。你是不可能得救的,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
櫂人高高扬起手臂。
『皇帝』令人讨厌地咧起嘴,冷笑起来。『君主』困惑地把他糜烂的脸换换歪向一旁。

櫂人如指挥家一般将手回下,做出宣告

我的痛楚,与你一样

『君主』的躯体被深深割开。
同时,櫂人的胸口也被撕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在剧痛下放声咆哮。

刺耳的声音被消音魔法阻隔,无法传递到帷幕之外,但强制性地灌入到内侧的众圣骑士耳中。他们的表情全都扭曲起来。
櫂人在『君主』的体表一丝丝地割开,砍下手臂,挖出眼珠,掏出内脏。即便如此,与恶魔融合而发生质变的『君主』仍旧没死。
另外,他的身体在魔法阵的作用下正被强制性地进行恢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发了疯实地放声惨叫,把牢笼弄得哐哐直响。
櫂人无视他不成声的哀求,不断挥舞手臂。
『君主』的肠子飞向半空,脸被挖掉,腿被切成四段。
在这一连串的拷问期间,櫂人本人也正如宣言中那般不断品尝着相同的痛苦。有时,他会在剧痛下猝死过去,但他每次猝死都会立刻让自己复苏,并得到满足
(啊,这样果然比单纯的自残效率要高)
魔法一旦释放出来,在櫂人死去再到复活的这段时间里同样再对『君主』生效。将其痛苦集中起来接受,比慢慢对脆弱的自身进行调整要高效得多。『皇帝』与櫂人的魔力量,与承受的痛苦总量成正比,正迅猛增加。
眼前展现的凄惨情景,让在场的某位圣骑士不禁感叹
「…………疯了」
櫂人听到了这句话,但选择了沉默。
他不反驳,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疯狂。
他怀着坚定地觉悟与决心,不断将拷问继续下去。曾经为他而死的少年(诺耶)的幻影,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对他投以质问式的目光,但他也没有去看一眼。櫂人觉得魔力还差一些才能到达所需的量。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拼命往玻璃杯中注入红色的水,坚持奋斗将其盈满。

最终,清晨降临。
在太阳升起的同时,櫂人斩下了『君主』的脑袋。

这只恶魔选择了吃人之路,落得自身不断承受剧痛的下场,现在终于得到解放。他倒在石砖地上,身体可怜地抽搐着,流出鲜血的汇集成一片血泊。
超过自身储量几十倍的血液,在牢笼周围展开。
众圣骑士一句话也没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厌恶,他们噤若寒蝉。
在无法抗拒的寂静中,櫂人低声细语。
「辛苦了……『君主』」
他用血淋淋的手撩起自己的刘海。
鲜血黏糊糊地粘在脸上。

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一次也没大叫出来的青年,那染红的脸上露出冷笑


「来吧————要跟『王』和『大君主』开战了」






克鲁雷斯·拉·冯顿 Clueless Ray Found
——————————
教会的人,不容忍异端的狂信徒。本着『为了神明就算恶魔也要利用』的个人信念,与『皇帝』进行接触。



—— 5 各自的荣耀 ——

回想起来,转生之后经历的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櫂人回味与十四恶魔战斗的日子,夹杂其中的扭曲却又愉快的日常生活,也终于结束了。

「……最后的战斗么」
櫂人呢喃着,睁开了闭上眼睛。

此处正式通向刑场的最后一步台阶。
是与『拷问姬』及其侍从将要奔赴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在他们面前,是通向肉块的,由石砖铺成的道路。
平淡无奇的路面,毫无预兆地从半路中染成了灰色。就像用刀子划过一般的明确警戒线,就存在于櫂人的面前。
里面所展开的是令人怀疑自己神志的情景。
所有一切都染成了灰色。建筑与树木表面严重风化,就仿佛历经了数百年时间。理所当然,里面没有活物的影子。就连空气都冰冷而凝滞。
晨光撒在里面也显得灰蒙蒙,就仿射入到沼泽中一般,从中间溶解消失在灰色之中。
櫂人动用自身的所有感官,对境界线那边的世界以自己能够理解的形式来赋予印象。
(前面的区域,其本身便近似于尸体)
有种面对巨大生物的尸体的感觉。本应存在的热与气息,从前方消失了。本应洋溢着活力的区域,如今化作了空虚的形骸。
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死亡的气息已经浓烈到凝集成团。

「余还以为你不见了,原来在这儿啊」

随着脚跟踏在地面发出的坚硬声音,从櫂人身边响起一个声音。他目光转向自己身旁,只见伊丽莎白正站在那里。
她交抱双臂,摆着很不开心的表情。直到现在,伊丽莎白也没见到过櫂人,不开心是理所当然的。随着太阳升起,櫂人在帐篷里整理好形象,立刻动身离开广场。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考虑到了会被伊丽莎白拒绝同行的可能性。
櫂人没有回答,伊丽莎白以质问的口吻接着说道
「于是,你昨天晚上偷偷摸摸都做了些什么?甚至动用那些圣骑士耍小聪明」
櫂人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重新面对因恶魔而引起崩溃的世界,静静回答
「……不值一提的事」
随后,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揪住了櫂人的耳朵。
伊丽莎白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櫂人拉到面前
「余反正都知道你在搞些不值一提的事啊,蠢货!耍什么威风!在学维拉德么?」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快住手伊丽莎白,扯掉了就麻烦了啊!另外,我并没有学他!」
櫂人胡乱挥舞手臂进行抵抗。之前一直绷紧的疯狂之线轻轻地断掉了。在他口袋里头,石头就像在表达「这是什么话」似地晃动起来。
伊丽莎白大概察觉到了櫂人的表情变化,哼了一声放开了手
「哎,余大致想象得到。看你这膨胀的魔力量就明白了。余也算服了,你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值一提啊」
「……你果然看得出来么」
「哈,虽说余并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了。事到如今就算吼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不过这份力量现在的确能够派上用场」
「戈多·迪奥斯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家伙也是同样的看法么……你挺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櫂人简短地点点头。
(没有让我别跟上来呢)
櫂人心里为这件事感到开心,同时环视周围。他现在身旁只有伊丽莎白,王国骑士、圣骑士都没有跟来。当玩意『拷问姬』战死的时候,他们将放弃王都,转为进行将恶魔封印在王都内的处置。为此,有必要极力温存有生力量。
在戈多·迪奥斯正确的判断之下,仅仅让『拷问姬』及其侍从两人奔赴死地。
唯独手持斧枪的机械人偶(櫂人的心爱之人)并不在身边这一点,让櫂人感到有些寂寞。即便如此,能够不让『拷问姬』孤身一人,他已经感到非常自豪了。

伊丽莎白·拉·芬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名愚钝的仆从相随左右。
櫂人觉得,这样的构图还不赖。

「——————走了」
「———————噢」

平时那句「这是下人该有的回答么?」并没有出现。櫂人与她并肩踏入灰色的空间。
两人同时跨越了境界。瞬间,『一切都不一样』的空气将櫂人吞噬。
在櫂人耳边,『皇帝』揶揄般甜腻细语

『欢迎来到「恶魔」的世界』
(啊————————就是这样啊)

这就是『被破坏的世界』这个词的真谛。
这就是『恶魔的所作所为』本来的样子。

这一刻,櫂人深深地理解了。

  ***

那里一片死寂。
同时,也在不容抗拒、压倒性的安宁的笼罩之下。

櫂人凭着全部的触觉、听觉与视觉掌握到这一点。
在灰色的空间内,所有的一切平等死绝、被杀、沉默。
恶魔乃是以神的创造物的痛苦为食量的存在。通常,他们周围总有凄惨的悲鸣不绝于耳。但是,一切都被恶魔掠夺干净之后尸骸,却沉沦在惊人的平静之中。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连同根本被破坏殆尽的东西,又有什么办法继续进行破坏呢。
(恶魔毁灭世界,神明创造世界)
如今,这里正处于等待神明进行重新编制的状态。
在灰暗的世界中,生者反而是明确的异物。对于自身站在扰乱平稳的一方这件事感到困惑的櫂人,忽然发觉到某件事。
(恶魔本质上是邪恶的存在,但同时也不再人类的伦理范畴之中)
櫂人不由得重新思考以前维拉德对自己说过的话。
『在召唤前,存在于高次元的恶魔并没有与人相同的思维,也不能使用语言,甚至不具备感觉。在高等的恶魔降临现世时,会对其召唤者进行参照,将自己降格为仅能与「纯粹的邪恶灵魂」意识想通的存在。如若不然,人类就连他们是否存在都无法理解』
「……人类所不可能理解的邪恶」
櫂人重复出这句话,并深深体会到。
他们与社会中人类所定义的『邪恶』存在这根本上的差异。
迄今为止,櫂人与十四恶魔对峙,目睹过他们许许多多惨绝人寰的暴行。但是,在『安静的世界』中,他头一次无法对他们感到愤怒,只能在纯粹的恐惧之下紧绷神经。
恶魔施展出本来的威猛之后,根本没有留下以人类语言定义的『目的』。只有『纯粹』『完全』的『被破坏』。

櫂人亲身理解了这件事。
本来神与恶魔都不是人类所该接触的东西。

「什么?维拉德召唤出了这种东西?」
『你的疑问非常正常呢,「吾之后继者」。即便对于位于无法理解之高度的东西也能浑浑噩噩地加以利用,这就是人类』
忽然,灰色的世界中响起维拉德的声音。
櫂人吃了一惊,抬起头。只见他正站在自己的另一侧。
『我们通过召唤,并将恶魔拉至人类的水准来获得力量。就算把那当做不假思索的愚行,也令人伤脑经呢』
不知什么时候,在那里有个纤细的身影正漂浮着。维拉德就像坐在椅子上似地,翘着长长的腿,嘴上挂着正好适合用『妖艳』以此来熊蓉的笑容,轻声细语
『我们人类,生来吃相就很难看,恨不得把一切都吃进肚里呢』
他伸出一只手,以浮夸的口吻这样说道。櫂人抬头看着那张中性的面庞(其实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无视掉了),烦躁地向他问道
「喂,维拉德。我应该没有向石头注入魔力,你怎么擅自具现化了?」
『因为在这片虚无之地,「外面」的法则并不适用。归根究底,不管是生者还是石头中的灵魂复制品,在零的面前都是同等的。虽然灵魂无法具备肉体,但在这里能够以最正确的形式被赋予形状……虽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但具体的原理尚不清楚。是我研究不足。可是,能够自动得到形态,对我来说也挺愉快的……哎哟』
他的脸剧烈地晃动起来。尖锐的牙齿刺穿了维拉德的幻影。
本以为是伊丽莎白在找他麻烦,结果是『皇帝』动的手。在这个空间内,最上等的猎犬(恐怕与本人的意志无关)也拥有了明确的形态。
维拉德遭到猛烈的撕咬,伤脑经地耸耸肩。
『「皇帝」,你有什么事么?我觉得你的愤怒应该刚刚才平息下来吧』
『可笑!汝刚才肯定是在藐视吾等恶魔!什么叫全部吃进肚里?在吾眼皮之外擅自殒命的脆弱蠢货,少在哪儿乱叫!你说的话实在太刺耳了,「脑中养着地狱的男人」!』
『哎呀呀,你还是那么急躁呢。这就经受了谁的影响呢……哎哟』
维拉德的脸再次变成了滑稽的形状。这次是伊丽莎白用橛子干的。这一下,维拉德也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以他的性格,应该不喜欢出丑。
维拉德转身面对伊丽莎白,抱怨起来
『我是很想把这当作一场可爱的恶作剧原谅你的,不过你能不能别这样了?现在不是浪费魔力的时候吧』
「哈,你放一百个心吧。刺穿你基本上不需要魔力」
『虽然你这么说,但掉以轻心可是会吃苦头的……对了。「吾之后继者」应该也听到了,正如刚才「皇帝」所说,这里是恶魔的世界』
维拉德的嘴唇突然弯了起来。他夸张地张开双臂。
他恢复原本的状态,用令人讨厌的口吻接着说道
『对于人类来说,这简直是噩梦的底层。虽说一片死寂,但还是不要大意为好。即便是被永恒的平静所吞噬的空间,为了排除异物肯定也会吐出新的痛苦吧』
他浮夸地伸出手臂,笔直地指向前方灰蒙蒙的世界身处。櫂人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浑浊模糊的视野就像假的一样变得清晰起来。
在远处能看到鲜亮的红色若隐若现。仔细一看,闹东西正在蠕动。肉壁耸立在它高高的上方,它就像这个世界的心脏一般正在搏动着。

『瞧,要来了』

维拉德愉快地笑道。与此同时,平静与死寂,被打破了。

櫂人倒吸一口凉气。痛苦如海啸般从肉块脚下扑来。
全所未见的海量从兵朝着两人蜂拥而至。

  ***

死亡在高吼,痛苦在咆哮。
成群的异形奔袭而来。

他们排成一列,就像阅兵队,又像乐队,吵吵闹闹地出现在前方。
仿佛全世界的痛苦都集中于此般喧闹。

根据教会对伊丽莎白的紧急联络,櫂人获悉肉块在爆发性膨胀的时候王都多达三分之一的民众遭到虐杀(准确的说是强行令其变成从兵,或将其吞噬,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人性』的状态)。可是,凭他的想象力完全跟不上如此庞大的死伤规模,此刻他看到眼前军团的数量之后,总算明白了。
从兵那恶心的红色、粉色、黑色、红褐色的体色将地平线彻底淹没。
袭击广场的,还有被拉·缪尔斯杀掉的,肯定不过是其中极少部分。现在,光进入櫂人视野之内的数量便肯定有好几千之多。
那些从兵察觉到有敌人接近肉块,数量不断增加。
他们怨恨着那些逃过一劫的人,化作海啸,一边咆哮一边涌过来。
常人的话,面对如此庞大的军团肯定无能为力。但櫂人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不是普通人。
『拷问姬』乃是虐杀掉自己所有子民的旷世大罪人。

「『重现串刺荒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以百计的铁橛子击碎风化的建筑群,从地面上冒出来。那些橛子将从兵纷纷贯穿,凄惨的尸体被高举起来。那样子,就像是献给邪恶之人的贡品。
随后,伊丽莎白继续进行攻击。
「『断头圣女』『优秀的处刑人』!」
无数兵刃重叠堆积,构造出异形的巨人。在巨人周围,站着一群白色的圣女。在那些圣女仰起身子的同时,櫂人也打了个响指
「————起舞(la)吧」
四方的刀刃呼叫而去。
巨人、圣女与櫂人同时开始攻击。锐利的刀刃将诸多从兵一股脑地撕开。
鲜血飞溅,地上不断垒起尸体。然而面对乍看之下趋于有利的情景,櫂人与伊丽莎白却严肃地眯起眼睛
「……情况不妙啊」
「………………嗯」
那些从兵不惜自己的手臂被撕断,开始抓住构成巨人的刀刃。他们身上大量地流着血,不断将兵刃从巨人身体上扯下。几十只从兵因过度失血而毙命,然而他们就像蚂蚁解体蜘蛛一般将巨人分解殆尽。
断头圣女被数不清的手臂抓住,也沉没在了污秽不堪的从兵之海中。
伊丽莎白又打了个响指。
「『饕餮虫穴(Hell hole)』!」
地面上开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比以前用过的『虫地狱』还要大。
下陷的地面将从兵吞入进去。异界地虫用坚硬的口器将它们撕得稀碎,吞进肚里。但是,从兵群毫不畏惧地纷纷跳入洞中。虫子承受不住重量被压扁,喷射出绿色的汁液。
从兵用身体把洞填上之后,踩着尸体继续前进。
他们一路排除碍事的东西,野蛮地不断向前挺进。
此时,如同台风来袭,一片东西黑压压地席卷天空。在櫂人他们面前,厚实的黑云汹涌地压过来,而它的正面目,则又是大批的从兵。
拥有翅膀异形同时飞了起来。
櫂人操纵刀刃,伊丽莎白也补充了刑具,但在那庞大的熟练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面对从兵如同海啸自天席卷而来,櫂人回想起伊丽莎白说过的话。
『数量即是暴力,有些事是能靠数量堆成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漆黑的浓云与海啸,朝两人袭来。
脚步声震撼大地,咆哮声撕裂苍穹。
化作如同世界末日的形式。

『哼,面对如此大批的蚂蚁群,搬出大炮来轰确实未尝不可。不过啊,小子,就算由吾出马,一次能要死的数量终归有限。汝准备怎么办?让主人被蝼蚁吃掉,只会令吾威严扫地。让汝等撑在吾背上,传过去么?』
『皇帝』少有地投来怜悯的提问。但櫂人摇了摇头。
「不……把这些东西放出去的话,骑士、修女还有没完全避难的人会有危险」
『哈,别说笑了。凭吾与维拉德之女,确实能够挡住这群东西,但歼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丑话说在前头,汝这披着善人面具的白痴可别忘了自己最大的愿望』
听到『皇帝』这么说,櫂人咬紧嘴唇。皇帝说的确实没错。阻挡死亡之河没有问题,但若跨不过去便毫无意义。
在那前面,还有『大君主』和『王』。
櫂人虽然明白,但不论如何也无法点头。他向『拷问姬』投去依恋的目光。
「……伊丽莎白」
「欸!别发出那种恼人的声音!站在战场上就应该抛弃那些无意义的天真想法,这种事余当然知道。至少得削减数量才行,照这个样子放到外面,王都的人类肯定逃不过全灭的命运。到最后之声我们两个活下来的话,那还真让人笑不出来啊」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的」
「别对余用那种恼人的口气!」
櫂人对发火的伊丽莎白点点头。但是,这也是场危险的赌注。
两人此刻才开始对孤身闯入这个地方感到悔恨。在灰色的世界中,没有可以将自己身后托付出去的人。但在最后,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能做任何指望,感叹也没有意义」
「嗯,说的没错——这里只有我们」
『拷问姬』与『皇帝的契约者』相互颔首。异貌的黑犬哼了一下,刨了下地。维拉德也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作好悲壮的觉悟,面对逼近的敌人。
就在此时——

『诸位退后!』

响起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
在灰色的天空中,飘浮着一个插着翅膀的白色球体。那是教会的联络装置,伊莎贝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为什……么」
「櫂人,别愣着了!快退后!」
就在櫂人准备问的时候,胸口被伊丽莎白抓住,以飞快的速度拖向后方,最后几乎被扔出去一般获得释放。然后,他面对自己刚才所在的方位,随即白光烙印在视网膜上。
强烈的而光芒在前方爆裂,大群从兵在爆炸下灰飞烟灭。
『喔?』
维拉德显得很感兴趣。
櫂人背过身去,连忙回复被瞬间烧毁的视力,然后确认眼前的惨状。大量的从兵正在燃烧。櫂人目睹到,一只巨大的鸟在里面一同化为灰烬。
(是跟拉·缪尔斯所召唤的同样的召唤兽!)
櫂人总算察觉到了这件事。
是神圣之鸟炸碎了从兵。
(但是,拉·缪尔斯应该已经自杀了)
「伊莎贝拉,你开什么玩笑!这是自杀行为」
当櫂人产生疑问时,伊丽莎白已经喊了过去。
那张侧脸,瞪视着跨越恶魔与人类之境界线的地方。櫂人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吃惊地睁大双眼。
远方的山丘之上,正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众圣骑士正集中在那里,与众司祭一起组成奇妙的阵列。在他们脚下描绘着连櫂人都能看得到的巨大魔法文字。
櫂人无法理解那些字,但读得出上面所包含的意思。
(那个魔法阵……正将众司祭与圣骑士的魔力集中起来!)
拉·缪尔斯已死的现在,他们所有人合力成为了一座炮台。而充当发射台的,恐怕就是伊莎贝拉。
櫂人回想起一件事。她的魔力充满着如大海般的深邃与包容力,对治愈魔法、结界魔法、召唤魔法拥有适应性。
同时,某一幕情景在他脑海中重现。
那天晚上,伊莎贝拉毫不犹豫地用她手甲包裹下的手握住了櫂人作为恶魔缔结契约之证明的左手。两人直直地看着对方,同时开口

『『一起与恶魔战斗吧』』

可是,最终担负起决战人物的,只有『拷问姬』。与伊莎贝拉对话的櫂人,出于自己目的和那份愤慨,攻击了伊莎贝拉的良心。
『拉·缪尔斯已经死了。如果『拷问姬』再失败,你觉得下次由谁来战斗?』
『你觉得是你谁在为口里喊着异端一边朝自己扔石头的民众在付出牺牲?』
当时,伊莎贝拉没有回答。但此刻,她正以自己的行动来履行与櫂人之间的约定。伊莎贝拉选择了与『拷问姬』和櫂人共同战斗。
(但是,这是一场相当危险的赌注)
伊莎贝拉的召唤方式与体内拥有召唤魔法阵的拉·缪尔斯恐怕并不一样。由于将负担分散给众圣骑士来承担,应该不至于令她神智破坏。但是,凝集在一起魔力之压,恐怕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
其他圣骑士也暴露在危险之下。虽说不必进入恶魔的领域,但『王』一旦发动远距离攻击,他们将无法逃脱。最关键的是,这么做对于他们的体力与魔力消耗甚大、
他们难道不准备温存自己的实力么?
(那才是『正确的判断』啊!)
「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不要乱来!」
『阁下才是不要胡言!我等乃教会之剑,圣女之刃,人民之盾。无辜的民众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不来拯救他们又要让谁来拯救!』
「我们来就行了!你难道对我坏耿耿于怀?不好意思,我那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理会啊!想象你自己的负担啊!」
『这里是我们的城市!我们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守护它!不能把我们要救的人全部推给你们!』
白球激烈地吼了回来。瞬间,吐血的声音混在吼声之中。伊莎贝拉痛苦地呻吟起来。櫂人攥紧拳头。
与此同时,召唤兽再次飞来,炸飞了将地平线淹没的从兵。
櫂人认为必须得阻止他。可是就在他吸气的事后,伊莎贝拉就像抢占先手一般吼了过来
『不要扭扭捏捏了,濑名櫂人!给我适可而止!能借助的东西都应该去借!难道你不想尽早解救受苦受难的民众么!』
櫂人感觉自己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这一刻,櫂人彻底败给了伊莎贝拉。
他无言以对,半发疯一般朝着白色球体深深鞠了一躬。他紧咬了一下嘴唇后,转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那双血红的眼睛正注视着球体。
櫂人霎时间感觉立于神圣与邪恶之极端的两名少女在交换眼神。
最终,伊丽莎白嘀咕了一声
「对罪人施以鞭笞,自己束之高阁不就好了……竟是一群白痴」
「……伊丽莎白」
「走了,櫂人!不要磨磨蹭蹭了,用跑的!」
伊丽莎白敏捷地蹴地而起,在灰色大地上留下脚印,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櫂人也连忙追了上去。维拉德与『皇帝』也跟了上来。
『去吧,「拷问姬」!屠杀了民众与骑士,还有我弟弟的罪人啊!』
她的声音中瞬息间显示出强烈的憎恶。伊莎贝拉将赤裸裸的怨恨,像箭一样向伊丽莎白放出。但是,她又以连自己的负面感情都击碎掉的强烈意志,接着说道

『请拯救这座王都!』
那口吻,就像在对神明祈祷。

不就,声音突然中断。
他们再度被浓重的沉默所吞噬。

在这片被死亡气息严严实实守护着的空间内,红色的肉壁高耸在眼前。

  ***

附近送立的肉壁之上,开着无数的洞。那些湿哒哒的红色空洞,就像被虫咬出来的一般凄惨。这一幕,极端地激发人生理上的厌恶。
櫂人感觉到全身毛起鸡皮疙瘩。他严肃地向它丑陋的表面望去。
(恐怕那些洞是被吸收的牺牲者的脸脱落后留下来了)
他们也被变成从兵,排泄出来了。
櫂人开始琢磨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东西。但伊丽莎白根本没有理会在面前蠕动的肉块,别说发动攻击了,就连摸都没摸一下,一心赶路。櫂人感到不解,但还是跟在她后面。櫂人什么也没说,但伊丽莎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问,开口说道
「它的身体太过庞大,根本不能从外面施加伤害。刚才不都说了要干掉本体么?这肉块已经吐出那么多从兵了,通往中央的道路应该已经敞开了。找本体吧」
「通向中央的,洞?」
『嗯,这个预测应该没错』
维拉德轻盈地漂浮着,来到伊丽莎白身边。櫂人向他看去,他以浮夸的动作把手指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全军出击这种话听起来是不错,但将自身彻底暴露出来,这样的行为不可谓不愚蠢。「王」与「君主」已经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吐出来了。我都想问问「王」与「君主」是不是连脑子都已经肉块化了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嗯,虽说能够十二分地活用恶魔之力,但放任失控并没有什么好处呢』
「维拉德你闭嘴,又没问你少在那里乱叫」
伊丽莎白咋舌。维拉德耸耸肩,乖乖地不说话了。
櫂人对伊丽莎白说的话点点头,在肉块周围飞奔。这里脚下的情况很糟糕,周围都是血和脂肪。两人留下一串湿响,寻找着合适的洞。
不久,櫂人在一块铺满地面的肉褶前面停下了脚步。
「伊丽莎白」
「……原来如此,猜对了」
在令人联想到女人身体的柔软的肉深处,就像隧道一样开着一个大洞。洞的底部被从兵踩得乱七八糟,基本被踏平。那应该是庞大的死亡军团通过的痕迹。
刚才的大军,大部分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櫂人正要踏入通向恶魔内侧道路。但此时,他停下了脚步。在肉褶深处,黑暗的洞口跟前,有一片酷似小型广场的开阔区域。
伊丽莎白朝那边投去锐利的目光。
「这些家伙」
「原来还有剩下么?」
在她血红的双眸紧盯着的方向上,坐着三名从兵。他们就像顽强的门卫守门人一般,横着一排堵在洞口。
櫂人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的身影。他们从左到右,纷纷抬起脸。
穿着破烂礼服的女人;
披着灰狼皮的男人;
身着严实的全身铠的男人。
在他们三个人当中,那女人的异样相貌令櫂人皱紧眉头。她虽然有鼻子有眼睛有嘴,但并非人类的容貌。她的皮肤是酷似玻璃或是陶瓷的光滑材质制造的成。从她的服装上,看上去感觉也像是拥有布制身体的未完成的人偶。
(那两个人男人的面孔虽然藏在兽皮与盔甲之下,但应该也是相似的东西)。
即便如此,跟那些被强行弄得怪诞离奇的从兵相比,保留了更加相似于人类的平衡感。
櫂人毫不松懈地警惕这他们三个,向伊丽莎白问道
「我说,伊丽莎白……这些家伙是不是比其他从兵强得多?」
「嗯,你说的没错。他们是由『大君主』的能力『复制』制造出来的特殊从兵,是『王』『大君主』及已死的『君主』的复制体。虽然远逊于恶魔本体,但跟其他从兵相比确实要……嗯?」
说到这里,身着全身铠的男子缓缓走到伊丽莎白面前,然后单手握住捆在身后的大剑剑柄,拔剑出鞘。剑刃向前方挥下,灰色的浑浊空气被猛烈地撕开,剧烈的风压拍击櫂人全身。
他挑衅似地将剑尖指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微微张大眼睛,弯起了鲜红的嘴唇。
「原来如此,不愧是『王』的复制品。这是要跟余决斗么……那好吧」
伊丽莎白如同回应般,将雪白的手倏地伸向上方,从盘卷的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中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剑柄在她手中转了一圈,然后剑尖突然停了下来,指向全身铠。
「放马过来,余来做你对手」
持剑的两人相互面对对方。
充满浓烈杀意的寂静笼罩现场。
下一刻,全身铠放声咆哮。之前就像玻璃工艺品一般绷紧的纤细紧张感应声粉碎。他一边释放着尖锐的斗气,一边朝伊丽莎白突进。
面对凝集的浓重杀意向自己逼近,伊丽莎白也高喊起来
「『人偶火刑』!」
花瓣与黑暗自『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爆散,进入到全身铠甲毫无防备的内部。舞动的红与黑最终将其他两只复制品也吞入进去。
随着干巴巴的啪里啪里声,黑暗破裂,变成数不清的树枝。在櫂人与伊丽莎白面前,一个酷似鸟笼的巨大人偶编织而出。中空的身体将三具复制品关在里面。
就在他们急于出去开始乱来的时候,人偶扭曲的手脚点燃了火,火焰熊熊燃烧。
面对刺眼的红光,櫂人混乱地惊呼起来
「不、不是要跟他们决斗么?」
『小子,汝还是那么直率呢。汝这样可活不了多久喔』
『说得太对了,「吾之后继者」啊。学着点吧,对决之时下手就要够狠』
「没错!余为什么非得专程跟他们对决!烧得好,烧得好,尽情燃烧吧!哇哈哈!」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以活脱脱的坏人嘴脸放声大笑。但下一刻,火焰内侧崩裂了,人偶的身体被炸碎,火星夸张地四散飞溅。
三具复制体以舞蹈般的动作跳到了外面。
「嘁,一击秒杀果然有些勉强么」
伊丽莎白咋舌。
穿破烂礼服的女人复制品在熊熊燃烧中扑向伊丽莎白面前。忽然,她喉咙诡异地蠕动起来,鼓得像蛋一样的脸啪地一声破裂了。
玻璃制的嘴唇吐出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团红布,但櫂人记得那个异常的恶心感觉。而且,因为曾经因为那东西吃过苦头,所以条件反射地察觉到了。
(那团东西,是仿造心脏的某种东西)
女性复制品虽然只是半吊子,但正在释放『献祭咒术』。
「不会吧!」
不觉得那是复制品能够使出的技能。
櫂人非常动摇。同时,他熟悉战场的头脑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尽管为了对抗『王』『大君主』而温存着,但我已经消耗了相当多的魔力)
哪怕只有一点点,力量遭到封印都将陷入危险状态。就算瞄准的不是櫂人,伊丽莎白要是中招也同样危险。因为解咒需要櫂人消耗大量的血液与魔力。也就表示,不论谁中招,櫂人都很难继续战斗。
要是弄成那样,就无法履行与伊莎贝拉一同立下的(一起与恶魔战斗)誓言了。而且在最终决战前夕,将要抛下伊丽莎白一个人。
(这绝对不行)
必须在她发动前蒋欣遭破坏掉。櫂人太过心急,反而愣住了。
在战场上停下脚步,可谓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伊丽莎白怒吼过来。『王』的刀刃指向櫂人。『献祭咒术』即将发动。
『皇帝』仰起头,对着上方哼了一声。

『喔?在这时候乱入么』
一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空中传来强而有力的振翅声。一个巨大的影子洒在櫂人等人的正上方。
然后,有人在叫喊

「櫂人大人!!!!!!!!!!!!!!!!!!!!!!!!!!!!!!
!!!!!!!!!!!!!!!!!!!!!!!!!!!!!!!!!!!
!!!!」

古典式女仆装的裙子飞舞起来,荷叶边在空中摇摆,一个银发女孩落了下来。
她仿佛命运一般,降临在櫂人面前。

「————小、雏!」

貌美的女仆在着地的同时,斧枪一挥。
小雏——櫂人的新娘将即将发动『献祭咒术』的心脏漂亮地斩落。



  ***

劈开的心脏掉在地上,化掉之后变回了普通的布。
女性复制品当场颓然倒地。在愣住的櫂人面前,小雏转过身来。

那双好似宝石的翠色双眸,凝视着櫂人。
「櫂人大人!小雏回来了!」

小雏露出无比美丽,充满真爱的笑容。但是,她说出的话却有些奇怪。因为,这里是与他们家相隔甚远的地方。
本来「回来」就用得不恰当,但对于两人来说却又是无比正确的词汇。
银发的新娘眼睛只看着櫂人,接着说道
「属于您的我,现在回到您身边了」
櫂人默默地打了个响指,飞空刀刃砍向逼近的复制品的『王』的身体。『王』挥剑将刀刃弹开后大幅后退。
櫂人对碍事之人不置一瞥,极力地张开双臂。
新郎也以与战场完全不相符的灿烂笑容与话语来回应自己的妻子。
「小雏,欢迎回来!过来吧!」
「櫂人大人!!!!!!!!!!!!!!!!!!!!!!!!!!!!!!」

小雏毫不犹豫地扔下斧枪,飞奔而去。
一对恋人在战场上紧紧相拥。

小雏的个头比櫂人高,她把脸微微前倾,将櫂人仅仅抱在怀中。櫂人把脸埋进那柔软的双峰中。换做从前,櫂人肯定会满脸通红,现在他非常平静地也将小雏紧紧地抱在怀中。
小雏的脸不停地蹭着櫂人的脑袋,用力深吸。
「啊啊……櫂人大人的味道……櫂人大人的体温……櫂人大人,櫂人大人,櫂人大人。我的主人,我的丈夫,永恒的恋人,心爱之人……我的爱。请开心吧,属于您的小雏,总算回到您身旁了」
「小雏,你能够过来,我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小雏,你总是在保护我呢?」
「小雏是只属于您的利刃,这是当然的!」
「可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丽莎白大人~~~~~~~~愚钝的仆人阁下~~~~~~~~~~~两位可安好~~~~~~~~~~?」
就像在回答櫂人的疑问,从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櫂人连忙抬起头,随即吃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只铁灰色的飞龙正悬停在晦涩的天空中。那模样凶残的庞然大物,正悠然地拍动着翅膀。
『皇帝』看到那威严的身影,不知是吃惊还是佩服,发出低吼
『竟然是钢龙?龙族应该早已尽数逃离了人、亚人及兽人的栖息范围。究竟从哪儿找来的?』
『哎呀哎呀,而且还配上了鞍,将其驯服了呢。相当能干呢』
维拉德十分愉快地嘀咕起来。正如他所说,钢龙的背上还安装着鞍子。
惊人的是,『肉老板』正骑在鞍子上,而且被酷似金属的坚硬灵片覆盖的龙背上竟然还画着带骨肉的图案(可能是店的商标)。
「美丽的女仆阁下复活了,于是在下便乘爱龙三号将她带来了」
「谢谢你~~~~~~~,『肉老板』。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唔,那家伙浑身都是谜呢」
櫂人朝天高喊,伊丽莎白摸着自己的下巴嘀咕起来。
不知道听没听见,『肉老板』竖起大拇指……这完全不能算回答。之后,他奋力地挥了挥手。
「那在下就先告辞啦~~~~~~~!欢迎下次光顾~~~~~~~~~~!」
「照这节奏竟然直接回去,你还真厉害啊~~~~~~~~~~!」
「——喂,余知道你们迫切地想要亲热,但还是稍微延后吧」
「啊,抱歉,不由自主就!」
「咦?啊,是呀,非常抱歉!瞧我都干了什么!赶紧转入战斗!」
在这一连串的闹剧众,櫂人和小雏依旧紧紧相拥在一起。伊丽莎白用刑具牵制剩余的两只复制体,脸上挂着说不出来的吃惊表情。
在伊丽莎白的要求下,小雏连忙准备放开櫂人。
「那么櫂人大人,失礼了………………呀!」
但在此之前……小雏又紧~~~~紧地抱住了櫂人,深~~~~深地吸了口櫂人的味道之后,奋力地张开双臂,抓紧双拳。
「好,櫂人大人元素补充完毕!小雏现在参战!」
小雏宣言后,裙摆华丽地飞扬起来,一脚提起落在地上的斧枪。沉重的兵器开玩笑似地在空中飞舞,她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握住枪柄,重新面对敌人。
斧枪锐利地挥了下去,斧尖在空中没有丝毫偏差地停住。
『王』的复制品似乎仅凭之前的一击便判断出了她的身手。披着狼皮的复制品以挥下手臂的动作下令。随即,『王』的复制品压低姿势。
小雏与摆出攻击状态的全身铠争锋相对,同时对櫂人与伊丽莎白轻声说道
「小雏曾在周围降落过一次,当时从圣骑士那边得到情报,了解到情况紧急。虽然不放心让櫂人大人一个人,但小雏相信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两位请继续前进吧!这里就交给我」
「小雏,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也一起战斗」
「櫂人大人还是那么温柔!但是,这边的战斗要轻松不少。我的力量是由内部的机关产生的,与『恶魔』之力无关,因此不会受到『献祭咒术』的影响。虽然对付不了真正的恶魔,但不会逊于区区从兵!这里就交给我,两位请继续前进吧!」
伊丽莎白和櫂人相互点了点头。小雏的话,的确不必担心会被夺走力量,与其让必须让同伴留在身旁必须提防『献祭咒术』,倒不如让她了无牵挂地独自战斗。但是,小雏现在刚刚醒来。
「不必担心!两位请保存魔力吧!」
小雏看到两人在犹豫,又接着说了下去。
同时,全身铠蹴地而起。『王』的复制品将剑挥出。小雏轻松地用斧枪的背接住了沉重的斩击,也开始转入攻击。
经过两三击的交锋,小雏踢起地面向后滚,随即踢中了全身铠的腹部。全身铠晃动起来。小雏继续进行追击,利用武器的长度优势迫使『王』的复制品拉开距离。
小雏重新摆好架势,极力地倾诉道
「我无法像人类的女人那样给您生孩子!但我发誓要成为櫂人大人的家人!就算死我也不会打破这个约定!」
「啊,有件事先给你说一下」
「什么事,伊丽莎白大人?」
「你们……是可以生孩子的喔」

小雏瞬间停了下来,呆若木鸡。
貌似非常可怕而您中的沉默充斥现场。

「……小、小雏?」
「小、小雏,你没事吧?」

伊丽莎白和櫂人呼喊过去,可她还是像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王』的复制品以为这是极佳的破绽,冲杀而来。但小雏只动了动手臂,斧枪便又准又狠地击中了『王』的复制品。狼皮人打破『王』指令,也从左侧向小雏逼近,但小雏从袖口滑下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朝狼皮人扔了过去……随后只听到「呀」的一声惨叫。
小雏仍旧面对前方,发出可怕的,低沉的声音
「………………………………………………………………伊丽莎白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不、那个,就是说啊,你们其实能生孩子喔。嗯……不骗你喔!」
「恕、恕恕恕恕恕恕我失礼,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怎么生呢?」
「小雏,你兴奋过头了。虽然我也很在意,但你现在先别激动好么,白头了」
小雏全身激烈地震动起来。櫂人见形势实在不妙,拼命地安抚她。
状况顿时变得极度混乱。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小雏仍继续以精准无比的动作挥舞着斧枪,半自动地与不让两具复制品靠近,展开着激烈地交锋。
小雏大幅度地挥舞斧枪,将两具复制品逼退,同时有力地睁大双眼
「快!伊丽莎白大人!要怎样!快!速战速决!请回答!」
「我、我知道了!余说,余要说咯!」
在小雏可怕的魄力面前,伊丽莎白吓得跳了起来。
她一边冒着冷汗,一边不知为什么扭扭捏捏支支吾吾
「那个,准确的说,跟小孩子还是有点不一样……就是将櫂人和你的身体情报混合后植入人造人的素体中,然后……将素体连同培养装置一并放进你的肚子里……呃,然后……」
「伊丽莎白大人,然后怎样?然后怎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嗯!然后……总之,就是……别让余说出来啊,太羞耻了!好吧,谁怕谁啊!然后,让櫂人的体液流入培养装置中……喂,为什么余非得说这种事情不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小姐,请您冷静点!不要打我啊!」
「伊丽莎白大人!请继续说!快、快!伊丽莎白大人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
斧枪在小雏手中呼啸旋转,小雏高声催促。
正在捶打櫂人的伊丽莎白,自暴自弃似地接着说了下去。
「欸!说就说!以流进去的那东西为基础,在小雏的肚子里将人造人培养出来!最后由櫂人提供魔力辅助让人造人来到外面。就这样,你们的孩子就生出来了!怎么样!」
伊丽莎白好像是彻底舒坦了,挺起胸膛。但是,他没有得到回答。小雏默默地继续挥舞着斧枪。伊丽莎白愣住了。
「……究竟哪里不行了」
「你意外地容易受挫呢」
在两人面前,小雏的肩膀先是细细地,随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                         呵呵
……………………………………………………………………呵呵呵」
「小、小雏?」
「小雏小姐?」
「我和櫂人的孩子~~~~~~~~~~~~~~~~~~~~~
~~~~~~~~~~~~~~~~~~~~~~~~~~~~~
~~~~~~~~~~~~~~~~~~~~~~~~~!」
声音震天价响。小雏体内的齿轮噶叽噶叽、噶叽噶叽地高速旋转,甚至还有蒸汽咻、咻地从她耳朵里喷出。
櫂人连忙抓住她纤细的肩膀,混乱地哀求起来
「小、小雏!你没事吧!不要死,不要扔下我!」
「呵 呵 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喝!」
小雏很少见地没有回答櫂人。
瞬息之间,小雏以惊人的爆发力蹴地而起,留下一道残影,挥舞斧枪。
随即,披着狼皮的复制品喷着血飞向半空,在空中激烈地打着旋,然后被重重地砸落在地。那身体扭成了十分可悲的样子。
『王』的复制品明显发生了动摇,万分警惕地重新举起剑。然而,小雏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近身。小雏那翠绿的双眸疯狂地张开,嘴里发出充满欢喜的声音
「啊,多么美妙啊!这个世界俨然是美好的天堂!所有孩子都要像櫂人大人那样可爱!要生十二个,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你们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快给我受死吧!!!!」
全身铠在小雏的猛攻之下,逐渐凹陷下去。
櫂人与伊丽莎白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你家夫人好可怕」
「………………………………………………………………我家夫人真可怕」
最后,两人无力地嘟哝了一声。
有时候,决意或冲动等强烈感情(不论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会给人带来超乎寻常的力量。但是,到达这个地步,让两人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啊,事情就是这样,这里就抱在小雏身上吧!这家伙挺硬的,似乎得花点时间才能砍掉!」
「哦、喔」
「那、那就有劳了」
「另外,櫂人大人也觉得十二个孩子可以么?还要不要更多?」
「先十二个吧!具、具体的完事后再好好商量!」
「好的!两位请一定要保重!哎呀,还在主动扑过来啊,好吧!受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管怎么想,感觉现在的小雏都不会输。
两人决定将这里交给小雏,然后向前冲去。他们听着身后小雏殴打全身铠的声音,加快脚步。

就这样,两人终于入侵到肉块之中,恶魔的内侧。

  ***

由肉块构成的隧道内部,就像人的内部。
櫂人与伊丽莎白沿着像食道又像产道的道路一路向下。这种感觉就像正在被怪物吞金肚里,又像正在返回到母亲体内。
周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当然,从这里也能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力。但不可思议的是,在里面混杂着一抹仿佛快要消逝般的脆弱。
可能是被拉·缪尔斯削弱了,肉块明显丧失了不少魔力。
(弱化的『王』与『大君主』的本体,应该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
櫂人这样想着,铮亮眼睛往前赶路。他们踩着脚下的肉,一路留下恶心的声音,沿着这条深深的、深深的,仿佛通向地狱深渊的路向下前行。
「注意到了么?」
「……嗯」
不久,他们感觉到了变化。震撼肉块整体的心跳声正渐渐变大。噗通、噗通……邪恶的生命正在呼吸,那有规律的震动拍击着櫂人与伊丽莎白的全身。
(恐怕中心已经不远了)
两人从一条酷似粗血管的路窜了出来,前面是一片开放的空间。血与肉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櫂人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
「……这是」
「多么怪异,多么扭曲啊」
周围的肉壁呈圆形被削掉,感觉随时都可能坍塌的避免正被埋过一般的肋骨支撑起来。顺着那些肋骨向前,两人份的巨大脏器结合在一起。但是,这个配置本身却乱七八糟。
它让血管相互纠缠,两个心脏正聚在一起搏动着。融合之后的肺掉在地上,周围满是化到一半的脑髓。
此情此景是那么的怪诞离奇,已经超出了惊悚的范畴,甚至让人觉得滑稽,就像一场改变了尺寸的人体脏器的展览会。
简单地确认一番后,櫂人的目光放回到心脏上。
只见有新房与左心房之中各有一个人形的影子正在蠢动。『王』与『大君主』的本体大概浸泡在血液之中。
伊丽莎白准备放出刑具,默默地举起右手。但是,『皇帝』竟然很罕见地毛倒竖起来,发出低吼
『小子,看那个』
「嗯?……哪个?」
在『皇帝』的催促下,櫂人的目光转向左边的肉壁。
在那里,两种脏器交融在一起。但是,櫂人实在看不出那个带有球状物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他想到『王』『大君主』『君主』的复制体中两具是男人,一具是女人。
『君主』与『王』是男人,那么『大君主』就是女人了。
那两个器官,应该是睾丸与子宫。但是,『皇帝』所指的应该不是那些东西。
『不明白,吾不明白。连吾「皇帝」竟然都不明白,那东西肯定十分异常』
只有女性才有的器官,与只有男性才有的器官,现在融合在了一起。
而且两者间的接缝中,出现了一个奇妙的肉茧还是肿瘤的东西。
酷似菌丝的纤维编制而成的拿东西里面盈满了水,一个比『王』与『大君主』本人要小的另一个影子正在剧烈地蠢动着。
里面有个这里不应该存在的生物。
面对这个事实,櫂人整个人僵住了。伊丽莎白也皱紧眉头。
「那东西……莫非」
她思考了一会儿,吃惊地微微屏息,张大双眼,然后将可怕的推测说了出来
「恶魔之间能生孩子么?」
「!那种事情可能么?」
「如果恶魔契约者之间,应该是可以的。但那将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但是,与恶魔融合面目全非变成肉块之后能够生孩子,这种事亘古未闻」
『小姑娘说的没错。恶魔乃是纯粹的破坏者——这是亵渎!对吾等存在的亵渎!』
『在我看来,那是相当有意思的生物呢……不止违背了这个世界常理,甚至还违背了神与恶魔的天理。「皇帝」这么生气也在所难免。还是在它降生前让它重归于零比较妥当』
『皇帝』大叫起来,维拉德也很少见地以严肃的口吻轻声说道。
櫂人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尽管蛮横又突然,但这是正确的做法)
谁都不知道,这里竟然培育着这种东西。伊丽莎白预见到恶魔要赋予力量而来到这里,但这一行为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得到了意义。
櫂人与她相互颔首,随即转换目标。
可就在他们政要对胎儿释放攻击的瞬间——

房间整体蠢蠢欲动,墙壁蠕动起来。伊丽莎白毫不疏忽地戒备着可能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后随后才知道自己错就错在这份警惕。
瞬息之间,无数张『王』的脸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
脏兮兮的肌肉崩溃的脸上,唯独眼珠咕噜地打着转。许多颗眼珠锁定了伊丽莎白与櫂人,松弛的嘴巴一边流着丝状的口水一边张开,然后同时释放出有颜色的咆哮。
若不在那些连出现前拔腿就跑,便无法躲过这一击。

「伊丽莎白!」

櫂人的叫声在音波中消散。
两人被卷入灰色的声音漩涡。

天崩地裂,有人哭泣,有人冷笑————————。
然后,櫂人的视野封闭了。



菲欧蕾 Fiore
——————————
维拉德的故友,『大王』的契约者。
在与恶魔缔结契约前便与维拉德交好。
曾跟维拉德一起让舞会全场沸腾。




—— 6 她的心声 ——

痛。
非常痛。

櫂人前世的记忆,总是在这里开始,并且结束。
全身在怀念的痛苦的折磨下,他睁开眼睛。

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榻榻米上。

(——————咦?)
嗡嗡嗡嗡嗡……停在眼珠上苍蝇飞了起来。
櫂人望了望四周。天花板上,脏兮兮的荧光灯在晃。深深开裂的窗户上贴着塑料胶布,被拔下来的牙齿滚落在矮脚桌下面。
然后,櫂人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紧贴着枯瘦身体的衬衫,已经因粘在上面的汗水与呕吐物板结。右臂之上满是裂伤,左臂已经通体乌红,脚踝折向诡异的方向。腹部感到强烈的钝痛,说不定里面的内脏已经破裂。
櫂人准确地掌握了自己所处的状况。这里是前世,自己正躺在曾被杀死的那个房间。转生之后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是临死之际的一场梦。

在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下,他心想……
(什么啊,又是这里啊

在『皇帝』的测试仪式中,他有过完全相同的经历
同时,他理解了拉·缪尔斯的死亡原因以及『王』精神攻击的大致情况。
伊丽莎白曾说过。第一级幻兽·精灵虽然位阶不及『神』,但也是性质相似的存在。召唤它们,也就意味着要将它们从高次元拉出来。为此,需要同『神』之间有很强的联系,但除受难圣女之外,没有人能够将那份力量以满足定量地寄宿于自己身上却还能维持精神正常的。
(拉·缪尔斯精神失常前的记忆与精神,被恢复了)
然后,她在错乱之下,导致发作性自杀。
(这招确实够狠……对绝大多数圣骑士恐怕没有效果,但对受过精神创伤的人却相当奏效。就算是我,若是之前没有经历过的话,恐怕也会相当不妙)
櫂人如此心想,然后跟上次一样强行坐了起来。几乎瘦成皮包骨的身体剧烈地轧轧作响。尽管胃液在往上翻,他依旧东倒西歪地迈出了脚步。
(要怎样才能从这个梦中醒过来呢……考虑到拉·缪尔斯的情况,在这里自杀的话,可能本体也会丧命)
櫂人在某种意义上堪称脱线地冷静思索,拖着骨折的腿继续前进。
此时,大门那边传来开启的声音。走廊上响起粗暴的脚步声。应该是父亲回来了。櫂人猛地抬起脸,停下脚步。
槅扇被打开,父亲冲櫂人愤怒地吼了些什么。
「櫂人,你丫咕嚯?」
瞬息间,櫂人配合他冲进来的时机,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尽管把自己也弄骨折了,但手臂漂亮地挥了出去。
父亲的面门高高地喷出血来,那鼻子被严重打歪。可能是大脑受到了震荡,随后直接向后面倒了下去。父亲流着鼻血,翻着白眼,窝囊地晕了过去。

「————碍事」

櫂人愣愣地扔下了这句话。面对这位长年对自己施虐,最后将自己杀害的这个家伙,他选了彻底无视。他看也不看父亲一眼,直接走出了槅扇。

他拖着剧痛的身体,沿着潮湿的走廊往前走,打开玄关的大门。
门的外面,是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

「……唔,来这一手么」

面对能够激发人类潜在恐惧感的黑暗,櫂人只是淡然地嘀咕了一声。
以前,他在类似的空间内度过了长达数百年的体感时间。事到如今,黑暗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櫂人毫不畏惧,笔直地朝黑暗中走去。
他已经明白,若不前进,便什么也得不到。
櫂人心想
(这里跟『皇帝』的试炼场十分相似呢)
回过神来,他已经就像在试炼场时那样,丧失了身体感觉,变成了只有意识的存在。在这里,没有对櫂人进行观察、结束、赋予定义的东西,而且他本人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确认自身感觉的东西。
在这个触觉、视觉、听觉都变得毫无意义的空间内,只用自我意识在证明自己确实很困难。但是,不论在多么残酷的世界中,他都不会迷茫。
櫂人为了寻找离开的显露,默默地继续欠薪。
在黑暗中,深深地、深深地往前走。

此时,櫂人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美丽的歌声。

优美的曲调,正被某个熟悉的嗓音编织而出。
(这首歌……)
其实,櫂人从未听过那首歌。他发现,这是因为他不曾有过母亲的陪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那优美的声音一定是那种歌。

(一定是……)
慈爱的摇篮曲。

  ***

櫂人循着歌声向前走。随着柔美的声音渐渐靠近,他的视野也慢慢地发生变化,纯粹的黑暗中,开始掺入白光。残留下的阴影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勾勒出明确的轮廓。

不久,视野完全亮了起来。
回过神来,櫂人正站在一个儿童房中。

(……我记得这个地方)
櫂人扫视了一圈,这样想到。
格局接近立方体的房间之中,墙壁上贴着暗淡发黄的鲜花图案墙纸,窗边装点着糖塑似的可爱石膏装饰。家具是统一的白色,衣柜的金把手十分美丽,在上面放着布偶和娃娃。在四根支柱围绕的床上,铺着珍珠色的床单,铺在下面的,应该是塞满天鹅绒的厚厚床垫。

在许许多多的毛毯堆成的海洋中,坐着一个身穿睡衣的少女。
那是个美丽的少女。但她身上缭绕着严以掩饰的病弱之色。

乌黑的长发失去光泽,凌乱毛糙得令人心疼。美得不像人间之物面庞没有丝毫血色,开裂的嘴唇上沾满了血。然而,她的表情却平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在那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面庞上,只挂着有些寂寞的豁达笑容。
胸口满是鲜血的少女,正在唱歌。

「……伊丽莎白」
「这首歌,是玛丽安教我的」

她发出稚嫩的口音。
櫂人没想到她会回答,一时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面对着櫂人。那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櫂人。她本想对少女,对年幼的伊丽莎白说句什么,但又放弃了。
(她在喊『玛丽安』的名字时,声音中充满了由衷的爱)
玛丽安因伊丽莎白而发疯,最后死在了櫂人手里。若是本来的伊丽莎白,在喊出她名字时,除了会带有怀念之情,很定也会掺杂深深地悔恨与一抹苦楚。
现在的伊丽莎白,恐怕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
正因为櫂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只是静静地,温柔地点了点头。
「嗯,这歌真不错,是首温柔的……摇篮曲」
「对吧?玛丽安呢,只要我求她,她不论何时都愿意给我唱!」
年幼的伊丽莎白挺起胸膛。但在下一刻,她就像中了一箭似地,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
小小的手捂着胸口,开始猛烈地咳嗽,就好像要把内脏吐出来似地。
「……库……库、咳、咳…………咳咳咳、咳」
「伊丽莎白,你要不要紧!」
遭人连忙冲到她身边,轻轻抚摸她痛苦颤抖的瘦小后背。她的痛苦非比寻常,櫂人沉痛地感觉到,自己能帮她的仅仅只有这么多。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不过,奇怪啊,大哥哥你是谁?」
「……我」
「这个房间里应该只有我才对……大哥哥是怎么进来的?」
櫂人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不想伤害年幼的伊丽莎白,拷问姬的仆从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告诉她。说出来,肯定会让她痛苦。
(不知她稚嫩的心,能否承受残酷的现实)
犹豫到最后,櫂人用模棱两可,但又没有掺假的话继续说道
「我啊,是你的同伴」
「同伴?」
「是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櫂人坚定地说道。年幼的伊丽莎白眨了几下眼睛,不解地歪起脑袋。即便如此,櫂人的好意似乎还是准确地传达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露出柔和的微笑
「嗯,原来是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
「呐,大哥哥。还想听伊丽莎白继续唱歌么?」
「……嗯,想听」
「那我就给你唱!」
伊丽莎白神采奕奕地说道,再次开始唱歌。但就在此时,就像要打破她的歌声一般,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野兽叫声。櫂人猛然抬起脸。
在窗户外面,某个很远的地方,猎犬正在嚎叫,就好像在呼唤谁。
那山摇地动般的声音,令伊丽莎白颤抖起来。櫂人看到她害怕的样子,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啊」
「伊丽莎白」
「外面全都是可怕的东西。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出去了」
她的话语之中,掺杂着她的真情实感。
櫂人一听到这话,恍然大悟。
(年幼的伊丽莎白因为体弱多病,应该很少有机会到城堡外面去)
既然如此,她说的『再』,之前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而櫂人早就察觉到了一件事。
这里是与她一同被精神攻击吞没的,伊丽莎白的世界。櫂人走在恶魔创造的空间中,最后到达了这个由儿时记忆构成的地方。此时年幼的伊丽莎白所说出的话,同时也属于现在的伊丽莎白。
年幼的伊丽莎白不停地摇头,大大的眼睛里盈着泪,向櫂人倾诉
「我已经受够了……外面是那么辛苦,那么可怕……而且,大家都讨厌我,都恨我」
「……是么?」
「是啊!为了大家,为了玛丽安,我还是死在这里更好……我要是死了,『拷问姬』就不会在这个世界里诞生了」
说着说着,呢喃之声丧失了原本的稚嫩。
「那么多无辜的人也不用丧命了」
这些话,全都是现在的伊丽莎白所绝口不提的。
年幼的伊丽莎白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櫂人的衬衫下摆。



「大哥哥,你是我的同伴对吧?」
「……嗯,没错」
「那么,就和我一起一直呆在这里吧?」
櫂人不禁对这句话吃惊地张大双眼。他直直地盯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缓缓地闭上了那对大眼睛。
失去父母,弄疯家庭教师,残害子民,被天下所有人憎恨的女孩,轻轻地说道

「我一个人,会寂寞的」
这一刻,櫂人紧紧抱住了她。

年幼的伊丽莎白微微屏息。櫂人竭尽全力地将她抱在怀中。櫂人应该很痛苦,但什么也没说,全身放松下来。
櫂人就像从整个世界的苦难中守护她一般紧紧地抱住她温暖柔弱的身体,对她轻声说道
「我有个憧憬的人」
「憧憬的,人?」
「嗯,那个人强大、可怕,是个残忍的大罪人。她被所有人讨厌,怎很,很多人都朝她身上扔石头,咒她死」
「……那种人,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啊」
「可是啊,我被那个人拯救过」
櫂人坚定地说道。年幼的伊丽莎白,应该没有召唤櫂人的记忆,但她全身还是猛颤了一下。少女乖乖地被櫂人抱在怀中,战战兢兢地问
「……大哥哥?」
「那个人虽然被说成恶魔一样,但她有时会无比天真地笑,无比高傲地活着,在残酷的战斗中一路坚持下来……这些我都知道。在我心中,她就是救星,她就是英雄」
年幼的伊丽莎白略微动了动。櫂人松开手臂,凝视着她的脸。
现在的她与年幼的她虽然一样,却又不同。她一脸费解,好像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说的是谁。可櫂人还是对她露出微笑,温柔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很喜欢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是这样么?」
「嗯。我已经和我的新娘约好,要一起活下去。可是,我的新娘也明白,我若不珍视那个人便不再是我自己,所以……为了她,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愿意做。这话其实没有对本人说过,不过,我一直都发自真心珍视这那个人」
櫂人轻轻地推着年幼的伊丽莎白的肩膀,将她从怀中分开。
櫂人静静地闭上眼睛。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猎犬的长啸。那是最高级的猎犬正在互换自己的主人。
他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对年幼的伊丽莎白说道。
「所以,我不能留在你身边。我要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
年幼的伊丽莎白好像不明白,大叫起来。她死死地抓着櫂人的胳膊,不让櫂人走。但是,櫂人温柔地挥开了她的小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年幼的她默默地从床上起身。
此刻,一只大了一些的手抓住了他的衬衫下摆。
为什么,櫂人!」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能待在这里」
櫂人毫不犹豫,毫不害羞地对她说。
不知不觉间,因汗和血干掉而板结的衬衫,变成了酷似军装的服装。
櫂人坚定不移地面对前方,头也不回地对伊丽莎白说
「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我允许你留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人提意见。你要是不想再战斗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就由我代你去吧」
「什么、意思」
「由我来杀掉『王』和『大君主』,拯救王都……在杀死『王』,让这场梦结束之前——不,说不定不主动去挣脱便会永远延续下去呢……既然这样对于你来说是种幸福,那倒也不错。所以,再见了,伊丽莎白」
櫂人无比温柔地轻声说道。然后,他独自面对着黑暗,接着说道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高傲的狼,卑贱的猪————哪怕全世界都朝你扔石头,我也尊敬你胜过任何人」

櫂人最后留下这句告白,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他正要走出房门之时——

喀——坚硬的鞋跟踏在地上的声音,来到他身旁。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
在他身旁,乌黑的秀发与内侧染成绯红色的饰布飞扬起来。身着煽情拘束装的美少女,从他身边走过。櫂人想要喊住那雪白的背影。
瞬间,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将他打断。
「櫂人,不要小看余。你以为与是谁」
血红的眼睛转了过来。她笔直地,无比骄傲地看着櫂人。
于是,被全世界舍弃的女孩,坚定有力地断言道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猪」

櫂人听到这句话,闭上了眼睛。他显得十分无奈地,略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眨。
在他前面,伊丽莎白正柔和地微笑着。
櫂人泄去肩头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手。就更曾经的那次一样,伊丽莎白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櫂人邀请跳舞般伸出的手心。

他用变成野兽状的左手,握住雪白的手。
然后,两人朝着猎犬长啸的方向迈出脚步。

  ***

「————哈!」
『总算醒了么,不肖的主人啊。汝要是再慢一点,吾可就把汝吃了』
『「皇帝」啊,急躁是你的坏毛病。不过,幸好「吾之后继者」与「吾之爱女」都已经平安醒来了。要是死在这里,那实在是太没意思了,而且我还得给你们陪葬』
櫂人在醒来的同时,就听到两个很吵的声音。
他没有理会那一人加一只,向周围张望。『王』的脸已经消失,肉壁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但是,倒下的櫂人他们,身体被放在了地上。他们的皮肤之上已经布有毛骨悚然的红色纤维,可见要是继续昏迷下去恐怕会很危险。
櫂人扯断那些钻到皮下的肌纤维,愣愣地说到
「……我说啊,『皇帝』。你肯喊我是帮了大忙,不过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把我拖出来不好么?」
『吾的意思是,汝若是不醒,吾就咬死汝。到那时候,吾会把汝拽出来』
「真的假的……你还是改改那性急的臭毛病吧。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你给咬死」
櫂人继续讲布满身体的肉线拔掉。他的皮肤上开出一个个洞,全身都在喷血。但是,他对此并不在意。他朝着身旁跟自己一样正在拔掉纤维的女孩喊去
「……伊丽莎白」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来。伊丽莎白拍掉饰布上的脏东西,面对恶魔的胎儿。目不转睛地盯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对櫂人说道
「这东西余来碾死。你趁敌人继续展开攻击前,杀掉『王』和『大君主』就行了」
「嗯,明白」
听到平常的那个冷静的声音(似乎完全没事),櫂人点点头。两人背对着背,就像宣告执行死刑一般,各自将一只手高高举起。
然后,两人同时发号施令

「『断头刑』」
「——撕碎吧」

伊丽莎白与櫂人释放刀刃。肉被切开,响起沉闷的湿响。
櫂人眼前的心脏被切开,血汩汩地流出来。两具凄惨的身体撒着内脏滚落在肉的地面上。虽然他们都快要融化,但勉强看出分别是男人和女人。
『王』与『大君主』已死。櫂人明白漫长的战斗宣告结束,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他身后传来一个紧迫的声音
「————……杀不掉」
「咦?」
「刀刃对那胎儿不起效果!」
櫂人听到伊丽莎白说的话,转向身后。
在那里,肉茧正在搏动。刚才应该被斩过的表面之上,没有一丝伤痕。瞬间,茧由内侧膨胀起来,表面发出油亮的诡异光辉,并开始出现红色的裂痕。
一只灰色的手戳破肉膜,伸了出来。
羊水顿时流了出来,流到了櫂人他们脚下。櫂人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某种东西』呱啦落地,发出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天真笑声。

————呀哈!
于是,邪恶的孩子在他们眼前诞生了。



伊莎贝拉·维卡 Isabella Vicher
——————————
现任圣骑士团团长。拥有强大的魔力、高洁的精神与出色的剑术。曾在『串刺荒野』一役失去弟弟。




—— 7 最后的战斗 ——

婴儿的形态十分扭曲,头部相当肥大,肚子就像怀孕了似地鼓起,肩胛骨异常发达,就像背后长着翅膀。
它趴在地上想要爬行,但进行得并不顺利,只能听到手拍打在肉质地面发出的恶心湿响。不久,它抬起头,双手漫无目的地向前伸出。
——————妈妈、吓嘻、嘻嘻
它才刚刚被生下来,却已经开始喊妈妈了。但是,没人知道那东西所喊的妈妈究竟是什么,又是基于怎样的概念吐出那个词。
「『摆镰』」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打了个响指。一件用锁链悬挂的巨刃从肉质的天花板上重重落下,悬在半空中。巨刃大幅向后摆去,随即逼近婴儿,重重地撞击那硕大的头部。
咕唰——响起扭曲的声音。但是,婴儿没有死。
————啊、哈啊!
刀刃确实陷进了它的脸,但没有将它完全劈开。
「————!」
嘻嘻、吓嘻嘻!
婴儿可能把攻击误认为是某种游戏,笑了起来。
它用粗手指抓住刀刃,从自己脸上拔了下来,然后将全身重量压在刀刃上。
噗叽,挂刀刃的银锁链应声绷断。伊丽莎白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刀刃与锁链凶猛下落,切断并砸烂了正下方的脏器。随着一阵巨响,巨大的脑髓发生了崩塌。而那婴儿似乎对脑髓产生了兴趣。
它抓起一块灰色的肉,满满地塞进自己嘴里。
哇唔、哇唔
「它在吃?」
櫂人嘀咕起来,口吻中透着厌恶。但是,婴儿没有将脑髓吞下去。碰到它唾液,被他咬到的部分彻底变成了灰。那酷似死灰的粉末,从它手里沙沙落下,堆在了地上。这个婴儿似乎并不是要『吃』,而是对对象进行破坏。它可能还有其他行为会导致破坏,但无法预测。
它一边漠然地将脑髓放进嘴里化成灰,一边开怀大笑。
櫂人看到这一幕,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生物,没有善恶的概念)

它彻底游离于人类的价值观之外。
问题是,它杀不死。

婴儿开开心心地将自己周围的内脏咬坏,然后又开始要摆镰的刀刃,结果摆镰也开始风化成灰。伊丽莎白连忙打了个响指,让刑具消失。
似乎因为玩具被没收,婴儿开始放声哭闹。但没过一会儿,它有抓起了另一块肉。櫂人对它的情况进行了观察。目前,这个婴儿还没有健全的自我意识,但既然是生物就会成长。这东西要是成长起来,究竟会怎样呢?
(不,问题不在这里……要是这东西开始对我们感兴趣的话……)
此时,櫂人感到了恐惧。婴儿似乎终于厌倦了不能动的肉,那硕大的脑袋转向了櫂人他们。与此同时,伊丽莎白与『皇帝』交换了一下眼神。
灰从婴儿血淋淋的嘴里哗哗哗地落下来。
明明刚刚出生便浑身释放出死亡的气息,嗤笑起来
——————啊吓?
『动身了,维拉德之女!』
「用不着你指挥!」
『皇帝』大喊,伊丽莎白作出回应。瞬间,『皇帝』叼起櫂人的领口抛向空中。伊丽莎白跳到了『皇帝』背上,然后就像看准了一般,櫂人也落在了伊丽莎白身后。
与此同时,『皇帝』猛烈地踢了下地面。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阿!咕、呀」
突然加速得太过猛烈,櫂人差点咬到舌头。『皇帝』用它柔软的脚,全力奔跑。櫂人转向身后,婴儿正在追赶他们。看到那动作,櫂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那婴儿就连作为一个生物正确活动身体的方法都不知道。
那东西以无视关节原理,像软体动物爬行一样的移动方式,摩擦着地面溅撒着鲜血匍匐追来。『皇帝』一边逃离那东西的追赶,一边朝着肉块深处飞奔,而不是朝入口。
「『皇帝』,你这是要逃么?」
『小子,汝开什么玩笑!吾岂能让那种给恶魔抹黑,恬不知耻的愚蠢之物留在世上!吾将赌上恶魔的荣耀,将在在这里消灭掉!』
「可是,要用什么方法!」
『放心吧,维拉德之女有她的想法,现在只有一句话提醒你,小子!』
「什么?」
『存活下来吧,不肖的主人啊!』
『皇帝』发出不祥的吼叫,同时突然急停。
櫂人与伊丽莎白被抛向空中。伊丽莎白悠然地,而櫂人十分勉强地在肉面上着陆。肉壁堵在了两人面前,这是条死胡同。
看来这里是肉块的深深处。
櫂人转过身去,只见那婴儿近在眼前。他在发自本能的恐惧驱使下打了个响指,凭空冒出的刀刃飞向婴儿,然而却被婴儿浑圆的手指精准地夹住。
——————唔?
婴儿不可思议地哼了一声,咬了下刀刃的端部,随即刀刃化成灰哗哗零落。
櫂人在紧张与绝望下,咽了口唾液。
(不能放这东西出去,但又不能被他吃掉。伊丽莎白打算怎么办?)
「『曝刑台』!」
这一刻,伊丽莎白放声高喊。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在婴儿周围盘卷起来。
两块各开了两个洞的横置出现,然后图章打开,将婴儿的手腕和脚腕扣进洞里关在里面。于是,婴儿的四肢被卡在板子中架了起来。
手脚被封住的婴儿困惑地歪起脑袋。但是,这东西恐怕无法拘束那婴儿太久。櫂人产生了危机感,就在此刻
「————————这样就够了」
伊丽莎白就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一般,轻轻地说道。
与此同时,櫂人周围的肉壁开始震动。他连忙想四周张望。之前明明还维持着稳定的硬度,然而那些肉现在已经绵软无力地开始蠢动。
四肢被封住的婴儿无法维持姿势,咕噜咕噜地左右打滚。忽然,墙壁开始剧烈抖动。『皇帝』就像预告某种事情正要开始般吼起来,维拉德甜腻地轻声细语
『恶魔的肉在死亡的同时会化作黑色羽毛,但在此之前会发生崩溃』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
偏偏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在即将崩溃的恶魔身体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櫂人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伊丽莎白的计划。他在这次的战斗中深深体会到了某句话正确性,而那句话此刻在他脑海中重现。
『数量即是暴力,有些事是能靠数量堆成的』
(这也是那个原理)
————————呜呜?
肉质的天花板开始波动,四肢被固定的婴儿天真地望着正上方。
刀刃对这只邪恶的生物不起作用,但对她施以半吊子的冲击恐怕也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消灭它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它来不及把肉变成灰,一瞬间将它压死。
就在此刻,大量的肉之崩塌,重重地压在婴儿身上。

  ***

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
吞噬王都三分之一人口,彻底覆盖商业区与王城的肉块的一部分崩塌了。婴儿无助地卷入其中。但櫂人他们也处于几乎相同的情况。
这一击接近于纯粹的自然灾害,正因如此,以人类之一难以抗衡。
血红的海啸席卷而来。伊丽莎白瞬间大喊
「『地下饿牢』!」
櫂人他们四周展开石壁。他们被关进了一所没有窗也没有门的狭窄石房中。
那是将囚徒监禁起来并饿死的刑具。
石壁面对肉的吞噬,紧紧抵挡了短暂的一瞬间。但是,这样的抵抗根本无法指望。石材建筑其能承受泥石流的直击。
石壁一下子便崩塌了。但伊丽莎白以肉眼所无法捕捉的速度又展开了相同的石壁。而櫂人愣在原地,明白到了一件事。
(我们拥有那婴儿所没有的魔法技术)
伊丽莎白毫无保留地使用着那个技术,不断地将被压死的命运从面前挡开。
她反反复复不停展开石壁,经过了恍如永恒的时间后,周围的流势稍稍地(真的是微乎其微)地缓和下来。伊丽莎白没有看漏这细微的变化,大声高喊
「『优秀的处刑人』『人偶火刑』」
「……同时展开……喂,这太乱来了吧」
櫂人嘀咕起来。石壁外侧传来轰鸣。他从声音推测出发生的情况。『人偶火刑』正在最大限度地将肉吸收并燃烧,然后『优秀的处刑人』则在将灰分开铲除,为石壁分流。
每当巨人与肉不堪负荷之时,伊丽莎白则又蛮干地继续同时展开。
「……伊丽莎白」
「——————————————咕唔唔唔」
豆大的汗珠在伊丽莎白额头上冒出来,在重力的作用下滑到她的下巴,最后滴落。
她正在与纯粹数量庞大(正因如此才非常可怕)的肉为对手不懈进行殊死搏斗。
『皇帝』与维拉德很感兴趣地看着她的样子。櫂人攥紧了拳头。现在的他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轰鸣拍打,相信伊丽莎白。

经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
巨人将石壁顶了起来。

瞬间,剧烈的震动与声音戛然而止。伊丽莎白放下了伸向前方的手臂,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周围的墙壁就像被加热的糖工艺品般开始溶解。
石壁的地面消失了,櫂人一行被释放到外面。

櫂人首先看到的,是灰色的天空。
在他们周围,是大量的灰与肉所混成的汪洋。

哪怕走错一步,櫂人一行肯定早已被压在下面。他们面对放眼望去净是恶心腐肉的异样情景,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结束、了么」
瞬间,被灰盖住的肉的一部分蠢动起来,一个红色的东西从里面跳了出来。
那东西尽管全身被压扁,已经丑陋不堪快要崩溃,却仍在以刺耳的声音嗤笑。

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婴儿一边吐着血,一边朝伊丽莎白扑去。

「伊丽莎白!」
櫂人大喊。伊丽莎白仍旧跪在地上,但把手伸了出去,从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的漩涡中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如离弦之箭般蹴地而起。

吓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呀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睡吧」

疯狂大笑的婴儿与『拷问姬』交错而过。
这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櫂人屏住呼吸。隔了几秒钟,婴儿硕大的脑袋掉了下去。
面对消耗到极限的婴儿,刀刃终于奏效了。

下一刻,那东西与周围的肉块就像听到了某人的讯号一般,消失了。

櫂人一行失去了立足点,就像被甩出去一般重重地落向地面。
在眼前,数不清的黑色羽毛腾空飘舞。犹如祝福般渐渐将天空覆盖。
面对这庄严而美丽的景象,櫂人察觉到了。恶魔的世界里开始发生了某种变化,之前一直遭到遮蔽的阳光,已经开始能够投射到底。
不久,那些羽毛燃起蓝色的火焰,燃烧殆尽。櫂人闭上眼睛,以咬住嘴唇似的动作艰难地嘀咕了一声。

「………………结束了呢」
于是,最后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

櫂人向周围张望,大概是由于恶魔的世界已经崩溃了,维拉德与『皇帝』消失了。
伊丽莎白彻底失去力气,双膝跪在地上。她的魔力除了用于维持布满恶魔之根的身体外的那部分,已经彻底用光了,恐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全复原。
櫂人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后背,一改放松的表情,一脸严肃地朝她跑过去。他自己也跪坐在伊丽莎白面前,对虚弱的她说道
「伊丽莎白,我们趁现在逃跑吧」
「…………」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深深地垂着脸,一动也不动。櫂人拼命地抓起她的手,就像曾经那次那样,想发誓一样对她说
「在『王』的精神攻击中,我听到了你的真心话。一起走吧,让我们和小雏一起生活下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绝不会让你孤独一人!」
伊丽莎白听到他的倾诉,抬起脸。
在她凌乱缠结的发丝间,明确地露出了转瞬即逝的微笑。她血红的眼睛里盈着泪,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又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顿时便敛去了表情。
她紧紧地抿着嘴,重重挥开櫂人的手,然后朝着无言以对的櫂人摇摇头
「櫂人,之前不是说过么。你一个人回城堡,然后带上小雏逃跑吧」
「是你说不想一个人,不想寂寞的啊!」
「别多嘴,这是约定!」
伊丽莎白如同悲鸣般大叫起来。
口吻明明那么激烈,那声音却彻底遏制住了一切感情。
「这是余与余的子民,与那些被虐杀的人们之间的契约!」
瞬间,櫂人的脑海中闪过那些被『拷问姬』傲慢地碾死的那些人的身影。
那数不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彻底丧失人类尊严的凄惨尸体,纷纷发出哀怨。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地诅咒你,伊丽莎白!

她对他们的吼声立下了誓言。所以她光明磊落地货到了现在。
櫂人不禁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了。伊丽莎白反复摇头。
她再次向櫂人看去。
她脸上露出温柔、忧伤、疲惫的微笑,说道
「走吧……你走就对了……给余走。逃走吧,建立你的家庭,不要再让任何人哭泣,也不要让自己哭泣,幸福地度过一生吧」
「……伊丽莎白」
「你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不断地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背负深重的罪孽……这实在太沉重了」
伊丽莎白如祈祷般说道,伸出手。她用一点也不像她的手法,就好像就算眼睛被弄瞎也不想忘记一般,轻轻捧起櫂人的脸。
实话说,即将遭受异端审问的伊丽莎白的确可能遭受那样的待遇。
即便如此,伊丽莎白依旧温柔地看着櫂人,轻轻说道

「你根本不需要去背负喔」

看到她那就像在劝说小孩子般的表情,櫂人明白了……他不由得明白一件事。
(现在不管怎么劝她,她都不会跟我走的)
这就是伊丽莎白·拉·芬努的誓言,约定。
就算强行将她带走,她最终也会背负着自己的罪孽回去。

然后,以『拷问姬』的身份去死。

「我亲爱的櫂人大人,我珍爱的伊丽莎白大人!两位没事吧!」
此时,传来一个声音。
有人正急急忙忙,拼死拼活地在这干燥的大地上到处狂奔。看来小雏平安无事。她跑到附近的时候,发现了櫂人与伊丽莎白,突然停了下来。
「啊、啊啊!太好了!两位平安无事!没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的……」
「……小雏,我们走」
櫂人低沉地打断了小雏天真无邪的欢喜。
小雏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微笑僵住,停下了脚步。她愣愣地地交换着望着伊丽莎白与櫂人。櫂人留下坐在地上的伊丽莎白,独自站起身来。
小雏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问道
「可是櫂人大人,伊丽莎白大人她……伊丽莎白大人怎了么?伊丽莎白大人会回家对吧?回家之后,小雏会做好多吃的来庆祝战斗结束的!有好多好吃的内脏料理和甜点……所以,请站起来啊,伊丽莎白大人!」
「行了,我们走」
「可是,怎么这样……为什么……我不要这样!小雏不要这样!如果伊丽莎白大人不也一块回家,我……」
「别说了!」
櫂人抱住小雏的肩膀,强行带着她走了出去。那对翠绿色的双眸扭曲起来,就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小雏本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櫂人的手在颤抖。小雏察觉到这一点,摇了摇头,将激动地情绪按捺下去。
就这样,櫂人准备离开现场。但是,他的脚步异常缓慢,最后就像实在忍受不住一般停下了脚步,又朝伊丽莎白转过身去。
伊丽莎白也正直直地看着櫂人。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这表情怎么这么窝囊,开心点吧,櫂人。被『拷问姬』强行复活,被迫与恶魔战斗的噩梦,现在可要在此画上句点了喔」
「……伊丽莎白大人」
「小雏,你也是。不要哭,笑容才适合你」
「伊丽莎白大人,我……我……」
「保重吧……要永永远远幸福地活下去」
伊丽莎白就像看着自己珍爱的妹妹一般,看着小雏。然后,她目光再次转向櫂人。两人静静地相互凝视。
伊丽莎白有些犹豫,最后摇了摇头。但是,她犹如话语从她双唇间自然零落一般,轻轻说道

「约会,很开心喔」
「嗯……我也是」

那一定不是作为『拷问姬』,也不是作为主人,而是作为名叫伊丽莎白·拉·芬努的女孩所说的话。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之后,櫂人打了个响指,蓝色花瓣与漆黑羽毛在空中飘舞飞散。
他和小雏的身影消失了。伊丽莎白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细细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用看开一切的澄澈目光仰对天空。黑压压的灰云的缝隙间,正投下炫目的光芒。远处传来圣骑士的脚步声。伊丽莎白背对着这一切,就像快哭出来一样,表情变得扭曲。但没有多久,她又换了张微笑的表情,轻轻说道


「余的噩梦,也要结束了」


于是,『拷问姬』缓缓地——
用留给自己最后的时间,唱起了摇篮曲。






—— 8 命运的结局 ——

那件牢房没有窗户,无时无刻不在昏暗之中。那仿佛沉在水底般的冰冷空气中,还散发着霉味。若在这间牢房里遭受长时间的拘禁,寒冷与湿气必然会入侵身体,令人衰飒呕血。
天花板上有蜈蚣爬,墙上孔洞还有老鼠进进出出。
在如此糟糕的房间里,一个女孩躺在地板上。
她的侧脸非常美丽,美得不像人间之物。她披散在地上的头发亮丽乌黑,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红得像在渗血一般。但是,她究竟犯下了多么可怕的罪行呢?那纤细的手臂竟被牢牢地束缚在拘束服中。
她倒在冰冷的石砖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
由于这位孤零零的居民一直沉默不言,这所独间也笼罩在幽深的寂静之中。但是,这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忽然间被打破了。
门被打开。
光线短暂地投射进来,但随着轧轧作响的声音,房间一下子有恢复了之前的昏暗。
一名女性圣骑士进来了,反手带上门。
她身着白银铠甲,有着一头亮丽的银发,以及与之十分相称蓝色与紫色的异色双眸。她本来非常漂亮,但她的脸上有许多道就像从内侧裂开般的丑陋伤痕,不过这也丝毫影响不到她那凛然之美的本质。
圣骑士俯视被拘束的少女。少女应该察觉到有人进来,但还是一动不动。
等了许久,圣骑士——伊莎贝拉缓缓开口
「伊丽莎白·拉·芬努」
「伊莎贝拉么……你还活着啊」
「勉强是吧。虽然无法完全承受魔力的压力,全身从内侧裂开了,但并无大碍」
「哼,留下伤口了么……愚蠢的家伙」
「承蒙关心,实在不敢当。不过,这是我的荣耀,我无怨无悔」
「余哪有关心你……你找余有什么事?」
「今日前来,是为了与阁下会面」
伊莎贝拉话音刚落,伊丽莎白便突然不说话了。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兴趣。
伊莎败了看到她的反应犹豫了片刻之后,用平静的口吻接着说道
「有件事想向你报告」
「……何事?」
「阁下的侍从——濑名櫂人,至今仍下落不明。教会前往搜查时,城堡已人去楼空。他带走了一些财产与机械人偶,然后便销声匿迹」
「……追兵呢?」
「派是派了,但他毕竟是『皇帝』的契约者。如果利用那份力量专注于逃亡,恐怕难以找到他」
「……也是呢」
伊丽莎白尖端蒂回应。伊莎贝拉也一板一眼地对她颔首回应。话说完后,镇定不下来的伊丽莎白向四周张望。这时,伊莎贝拉突然继续闲聊起来。
「这间屋子又冷又黑呢,这待遇根本不算好」
「凭余的罪行,能免除审问与拷问已经算是破格待遇了吧」
「也对呢……哎呀,这拘束会不会松了?」
伊莎贝拉就像故意让门外头似地,刻意这样装模作样地说着,并蹲了下去。然后,她用手指抚摸并没有丝毫松动的皮带。
然后,她直接把脸凑到伊丽莎白耳边
「你静静地听我说」
「…………」
「在教会中坚持这个判断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但是,在被处置前见过你的戈多·迪奥斯法人和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十四恶魔虽然已死,但人的欲望却没有止境,难保今后不会再有新的契约者出现。你的确有赎罪的必要,人们也的确血药共同的敌人,但我们不能失去的你这份力量」
「……哼」
「既然『拷问姬』有受火刑在象征意义上不可或缺,那么国家的决断恐怕是无法颠覆的。但你只要想要逃狱,我将会派心腹助你,即便被问及翻盘最也义不容辞。伊丽莎白,你不想逃么?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艰苦的战斗……」
伊莎贝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抚摸了下束缚『拷问姬』的皮带,悲伤地继续说道
「你的手虽然沾上了很多人的血,但也救助了众多生灵。你虽然是『拷问姬』,但同时也是英雄」
「…………」
「我认为,不应该无视这个事实。你只要想逃狱,就点头吧」
弟弟被『拷问姬』杀害的圣骑士,如此催促着『拷问姬』。可就算这样,伊丽莎白还是没有点头。伊莎贝拉等待下去,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沉默后,她摇摇头,站了起来。
「嗯……看来是我搞错了」
伊莎贝拉对门外头这么说道,离开了伊丽莎白身边。
丑陋的伤痕间那对闪亮的异色双眸之中所映射出来的,是一位一心等死的罪人。
伊莎贝拉静静注视着这位拯救王都的救世主,注视着这位杀害无辜子民以及她弟弟的杀戮者。但是,她再次摇了摇头,敛去了之前的表情,以严肃的武者面孔开口说道
「那么,我作为教会的使者在此宣布」
然后,骑士团团长伊莎贝拉·维卡,对『拷问姬』宣告道

「伊丽莎白·拉·芬努,你将于明日拂晓处刑」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
她只是肯定自己的命运一般,微微地点点头。

  ***

伊丽莎贝来到伊丽莎白身边做出宣布的十天前,恶名昭彰的『拷问姬』将被处决的布告发布后,消息便在整个王都不胫而走。

惨遭恶魔蹂躏而无从消释恐惧、愤怒、绝望、忧愤,自然而然地朝着被公示的对象倾泻而下。许多人接到消息便马上集中在了安排执行火刑的广场上,甚至为了占位置而连日引发争执。

然后现在,广场即将迎来拂晓,也就是处刑的时刻。
随着太阳升起,犹如不祥之诠释的漆黑马车出现了。

民众一股脑地开始谩骂,甚至扔去石头。马车的门在落下的石头中打开,『拷问姬』集万千恶意于一身,现身现场。大概有突出示众之意,她被穿上了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裙,被具有象征意义的荆条束缚住。
这位美丽的女孩浑身渗着血,走过通向火刑台的道路。
沿路之上,人们愤懑不已地冲她破口大骂。他们攥紧拳头,声嘶力竭地咆哮。

杀,杀,杀,杀,杀,杀……
可恨的『拷问姬』,可怕的『拷问姬』,丑恶残酷的『拷问姬』!

即便听到他们的声音,少女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她嘴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朝着愤怒呐喊的民众扫了一眼。但忽然,她诧异地皱紧眉头。
其中有些人,正对她投去不同于憎恶与恐惧的别样感情。
那个曾经天真无邪地说櫂人的兽臂帅气的女孩子,脸上正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她的母亲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伊丽莎白。
之前向她下跪感谢的那位老婆婆,正用颤抖的手去拉扯周围人们的衣袖。人们有的毫不在意地将她挥开,有的态度十分冰冷,但老婆婆依旧拼命地想要倾诉什么。
纵然跟广大的民众相比只是寥寥无几而已,但确实有几个人正在大叫,即便自己的声音消弭在谩骂声中依旧没有放弃,大声叫喊————不要杀她。他们悲痛的叫喊,短暂地闯入伊丽莎白的耳朵里。
——拯救他们拯救家人的不是别人,就是她。就是那个旷世大罪人,那个杀人犯,『拷问姬』。

「……一个个净是些呆子」
伊丽莎白小声嘀咕,继续往前走。

不久,她到达了火刑台。刽子手伸出粗壮的手,想拉她一把,但她拒绝帮助,自己登上了木制的台阶。之后,她被几个人架住,身体被固定在柱子上。
司祭向她走去,准备为她祈福,但被伊丽莎白打断。
「都这样了还祈祷有什么意义,省了吧」
「可是,祈祷能帮你……」
「可笑。余的前方毫无救赎,这边是一切」
「……既然你已做好觉悟,那我便尊重你的意愿吧。那么,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没有」
伊丽莎白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这样答道。
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缓缓地摇摇头。
「余没有任何话要留给任何人」
司祭点点头,从她身边离开,而面部用皮袋子遮起来的处刑人朝她走近,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堆在伊丽莎白脚下的柴火。
周围顿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伊丽莎白就如同曾经的微辣的一半,即将开始被人类之火燃烧。她在升腾的烟尘之中向周围看去,民众们看上去是那么喜悦。
她的脚趾在火焰的热度中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嘴里静静地呢喃
「好痛啊」
可是,她的表情却截然想法,脸上挂着隐隐的笑容。
她望着天,反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余没有任何话要留给任何人)
伊丽莎白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了。确实,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回答。
她亲近的人全都死了。父母死了,子民死了,玛丽安也死了……本应如此才对,可是某个名字却自然而然地从她双唇间零落

「————櫂、人」

櫂人说过的话,在她耳边重现。
那是个愚蠢透顶,如同戏言的约定。
『哎,像这样被你召唤过来,起死回生,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所以,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谢你了」
火焰爆裂的声音变强了。在炽烈的火焰中,伊丽莎白轻轻开口,留下灌注了她真情实感,却无法传递而任何人的话语。

「余在死前,确实并不孤独」

伊丽莎白·拉·芬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名愚钝的仆从相随左右。
她觉得,这样的构图还不赖。

『拷问姬』将被世间一切所抛弃,孤独死去,坠入地狱。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飞来一把刀刃,将火焰连同柴火一并击碎了。
随着一声巨响,火刑台遭到破坏。伊丽莎白被抛了出去,以就像计算好了的角度飞向了刽子手待机的高台之上。民众们在混乱中惊呼起来,蓝色花瓣与黑色羽毛在他们上方绚烂华丽地飘落下来。
美丽却又让人莫名不安的情景在眼前展开。
在这杂技一般的骚动中,一名青年在半空中现身。
他身上那件酷似军装的长衣凌空翻飞,双目睥睨民众。
他的左手搂着一具身着女仆装,银色头发的魅力机械人偶,右手竟然牵着『皇帝』。
民众之中恐怕没人能正确认识到那只异形黑犬就是『皇帝』,但源自本能的厌恶与恐惧令他们大叫起来。

黑衣青年看到现场的状况,露出凶残扭曲的表情。
他携异样之存在于左右,放声大笑

「人类的敌对者明明还没完全消亡,你们竟然主动杀死自己的棋子,何等养尊处优啊!」
「……怎、么会」
伊丽莎白惊愕不已,愣愣地呢喃起来。櫂人面对她,响亮地打了个响指。
——————啪!
随着干巴巴的声响,在他周围浮起了二十枚宝珠。
青年向里面注入魔力,随后民众的惨叫变得愈发剧烈。
宝珠之上显现出戈多·迪奥斯的身影。他是教会的最高司祭,深得民众厚赖。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可怜兮兮地想要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刻,青年邪恶地一笑,又打了个响指。
——————啪!
哐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只闻一阵刺耳的声音,封入最高司祭灵魂的石头同时破碎,闪亮的碎片纷纷飘落。
面对突如其来的暴行,人们发出哀嚎。惨遭恶魔袭击而留下的内心创伤,现在被再次割开。他们开始被恐惧、愤怒与憎恶所驱策。他们双眸中,转眼间变成了怒视敌人的目光。



这样就行了——青年深深地点点头。

民众并不知道,戈多·迪奥斯事先便告诉青年自己的复制品要被处置。更不知道戈多·迪奥斯这么做的理由。
民众也无从得知,戈多·迪奥斯其实最明白处决伊丽莎白的必要性,也知道自己的死能够让人们痛彻地明白自己有多么脆弱。
民众未曾听过,被集中到一起的水晶与青年在这一幕发生前进行了怎样的对话。

——在他们的同意下,为了某个目的,上演这场闹剧。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人类团结,最有效的做法便是设定共同的敌人,并让他们同仇敌忾。而敌人只要存在,人们便需要强大的武器,纵然那武器非常危险。

为此,青年——濑名櫂人高声宣告

「以为干掉了十四恶魔就放下心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愚蠢透顶。我……不,本人今后就率『皇帝』,成为你们的噩梦吧!首先是那边的女人!你这与恶魔作对的家伙,之前真是对我使唤得有够痛快啊!不过在此之前,就让本人亲手将碍事的『拷问姬』葬送吧!」
「为、为什么,濑名·櫂人!阁下本该是清正纯洁之人啊!阁下究竟在想什么!」
伊莎贝拉慌张地大叫起来。大概是她坦率的本性使然,她此刻似乎真的非常惊慌。看到伊莎贝拉的反应,櫂人似乎对这场闹剧奏效而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皇帝』蛮横地踩下了他的脚,女仆则温柔地戳了戳他的侧腹。
櫂人连忙打了个响指。
「——————起舞(la)吧!」
无数刀刃向『拷问姬』飞去。但刽子手立即作出判断,扑过去保护住伊丽莎白。拥有强韧身躯的巨汉们化作人墙,挡在『拷问姬』前面。众圣骑士也在伊莎贝拉的指令下行动起来,本来安排作防止人民公敌万一逃走之用的他们开始张开结界。
櫂人看着渐渐编织出来的神圣白光,点点头。
「……果然这样就能破坏掉了呢。与预料的一样」
为了在圣骑士张开结界的情况下依旧能够逃走,櫂人在那天把伊丽莎白留在山丘上返回广场时推测过结界的强度,并通过拷问『君主』已经储存到了打破结界所需的力量。
他打了个响指,蓝色花瓣与黑色羽毛爆发式地飞舞起来。
瞬间,随着玻璃破碎样的声音,结界消失了。
「嚯嚯,看来在这里形势对我不利呢……好罢,这次就饶过你们。诸位,再见!」
櫂人留下这句话,扭曲地冷笑起来。『皇帝』以酷似人类的声音,嘲笑无能为力的民众。机械人偶环抱着櫂人的脖子,也嫣然一笑。
他们的主人打了个响指。
于是,『皇帝』的契约者就像施了魔法一般,从广场上消失了。
在恐惧、愤怒中狼狈周章的人们上方,如同降下最后一击般传来愉快的声音。

————下次就对人类降下恶魔的灾难吧!

「………………那、个……蠢货!」
在周围沸腾的巨大骚乱中,伊丽莎白低声咒骂。她攥紧拳头,揍向台面。但是,没有任何人看她。伊丽莎白明明就要遭受火刑,却难以置信地被人们晾在了一边。她独自咬紧嘴唇。
她低着头,想起了一句话。
那是櫂人用真心对她说过的话。

『我很喜欢她』
『为了她,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愿意做』


「…………………………………………都说了不要你来背负啊,櫂人」


伊丽莎白讷讷地低声嘀咕。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蓝色花瓣与黑色羽毛,就像在安抚她一般,轻轻拂过她纤细的肩膀。

  ***

由于遭遇出乎意料的状况,『拷问姬』的处刑被迫中断。
圣骑士紧急组成追捕『皇帝』契约者的搜索队,但他们全力以赴进行追踪却没能找到其下落。另外,由于新的恶魔对人类做出了敌对宣言,教会经过某次协商,正是做出决定。


然后,『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接到了新的指令。

杀死第十五名恶魔契约者——濑名櫂人。


后记

大家好,在下绫里惠史。
第三册出版了。

诚挚地感谢大家本次购入《异世界拷问姬》第三册。《异世界拷问姬》系列,每一卷在下都与编辑老师都联合决定对内容毫无保留地进行吐槽,于是第一册~第三册的发展便变得十分紧凑。
不知道各位读过正篇之后有没有这种感觉,故事其实在前三卷已经告一段落。不过对于后面的故事,在下已经整理完毕并提交了大纲。至于能不能写到那里,只有天知道。不过,若能将『拷问姬』与被她召唤的少年的故事写到最后,那肯定是我无上的荣幸。
但愿能在下一卷见到吧。
顺便说一下,在下在第三卷也写了animeta限定版小册子!虽说这次是第二册前面的故事,不读对本篇也完全没有影响,不过这次是非常热闹开心的故事,如不嫌弃也请看一看櫂人他们的日常生活吧。(每次大力宣传式)哪怕只看一眼鹈饲沙树老师新画的美丽封面,在下也感到十分荣幸。两位女主角互换衣服咯!

后记也所剩不多了,就按照在下的惯例进入道谢环节吧。鹈饲沙树老师,这次也有幸得到了您这么多精美的插画,真是非常感谢。设计师先生,出版社的诸位,给过我许多建议的编辑O老师,我在此向大家致以深深的谢意。还有我珍爱的家人,尤其是对文章开篇为我指出不足的姐姐,太感谢你了!
然后最要感谢各位读者朋友。能够像这样承蒙大家阅读,作为作者荣幸之至。在下还会竭尽全力继续写下去,希望大家期待后续。

于是,愿咱们下次还能再会吧。
死过一次而又复生的少年,他的战斗还将继续下去。





异世界拷问姬3 外传·互换轮舞曲与睡美人之吻(3卷特装版小册子)

超贵重的《异世界拷问姬外传》第三弹!
伊丽莎白与小雏身份互换!?
顺带服装也进行了对调——拷问姬的小雏与战斗女仆·伊丽莎白大人,横空出世!?
「怎么啊,櫂人。有话就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没什么……挺可爱的不是吗?这身打扮?」
「嗯,什什么?」
「切丝特————————————————————!」
两位女主角一个害羞,一个赌气。
但是,在这令人欣慰的日常中,一个不祥的黑影现身了,三个人被卷入到某个诅咒的故事当中……?
「我若沉睡百年,櫂人大人还愿意等着我吗?」
绫里惠史与鹈饲沙树联袂呈现的异世界拷问喜剧第三弹,此乃围绕真实之爱的故事。

※本作为2017年2月25日发行的《异世界拷问姬3》Animate有偿特典《异世界拷问姬3外传 互换轮舞曲与睡美人之吻》电子化书籍。



著者 绫里惠史
代表作:《B.A.D.系列》(Fami通文库)以作家出道已持续创作七年,出版超二十册。《异世界拷问姬》也顺利出版第三册。难能可贵。第三册中情节推进毫不拖泥带水,喜欢您能喜欢。
著者近照为爱犬。今天也可爱明天还可爱。

插画 鹈饲沙树
让平时纯黑的女孩穿上纯白色的衣服有种奇妙的背德感令人欲罢不能。



这一篇在
第三册本篇的很前面!
硬要说的话就是
第二册外传后面,本篇前面的故事!
余感到闲得发慌,就和小雏
把身份和服装
交换啦!

这本该是一场
稀松平常的游戏才对……
可是,有不祥的黑影
悄悄逼近城堡!
啊啊,我
必须全力保护櫂人大人!

于是,我们便陷入
与某个诅咒的故事
对峙的局面。
这次可没有第三册本篇的剧透喔。
另外,第二册特典SS中
有与该篇不同版本的展开。
两者都读一读
说不定挺有意思


互换轮舞曲与睡美人之吻

与『大总裁』之间的渣都,以及有他制作的魔法药所掀起的兽耳风波已过去十多天。
借助伊丽莎白开发的解毒药,櫂人他们的兽耳顺利消失了。
『余果然是天才呢!』随着这句话,兽耳被小雏舔来舔去,尾巴被小雏揉来揉去萌来萌去各种疼爱各种蹭还被咬在嘴里的日子(说到底,只有櫂人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终于迎来结束。

于是,城堡再次回归日常。但是,这份平静追究不过是暂时的。自异世界转生于此的少年——濑名櫂人深知如此。

毕竟,他的召唤者,也就是他的主人,『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背负着在教会的命令下杀死十四恶魔,之后自己也将被处决的命运。但是在那天到来之前,櫂人他们应该能够过上愉快的日常生活。

但是骚动这种东西,该发生的时候谁都避免不了。
而且,往往身边的人物就会成为骚动的种子,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你要干什么,一眼不就看出来了吧」
某个早晨,櫂人受不了地这样说道。

在他跟前,伊丽莎白摆着一副爱恶作剧的小孩子的表情,鼻子哼着。小雏守候在她身旁,面带微笑。
两人的打扮与平时截然不同。
准确说,是正好反过来了。
伊丽莎白穿着女仆装,而小雏穿着拘束装。
伊丽莎白变得十分青春,而小雏则格外煽情。
要说这打扮合不合身,两人自然都非常合身。但这里面有几个问题。
第一、以櫂人的直觉,这个样子最后准没好事。
第二、由于两人的体型差异……虽然这么说,但该怎么形容呢,各个部位都十分勉强。
尤其是,小雏的胸部。
「嗯,余和小雏昨晚玩卡牌游戏打发时间。机会难得,便好好较量了一场」
「一般是赌钱,但伊丽莎白大人说自己的资金实力太过压倒性了,那样玩没意思」
「对,要是把小雏的薪水又抢回来的话,怪对不住的呢!」
「伊丽莎白在这种方面非常守规矩呢。那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櫂人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小雏的胸部,问道。
对此,小雏举手回应
「恕我僭越,就由我来说明吧……晚上的那场游戏陷入白热化。那真是一场以血洗血,双方决不会看漏彼此的一举一动,俨然是场最终决战」
「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当真」
「蠢货,怎么能不认真较量。你倒是用那吊儿郎当的态度跟维拉德战一场试试。让你连根屁股毛都留不下来」
「你的养父究竟搞什么鬼?」
「然后,我的动态视力最终战胜了伊丽莎白大人的精湛技术。于是承蒙伊丽莎白大人同意,便将身份和服装让给了我一天」
「相对的,余就变成了女仆」
「呃,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承蒙伊丽莎白大人抬爱,非常开心」
「原来如此……于是,伊丽莎白小姐为什么选择交换?」
「物质奖品也行,但小雏不接受啊!也罢,偶尔交换体会一下彼此的感受也未尝不可!」
伊丽莎白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櫂人觉得这样也罢,点点头。
交换服装和身份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櫂人根据以往的经验,明白一个道理。哪怕这种莫名其妙的悠闲情况,也能引发不得了的事态。
(唔……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不,但为此而阻止她们也不太合适呢)
櫂人把目光逃向正上方,苦恼起来。此时,他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扭扭捏捏地在动。小雏轻轻地说了什么,声音中载着微微的羞耻感。
「那个……櫂人大人?」
「有何吩咐,小雏小姐?」
「您不需要那么躲着我,直直地紧紧地死死地随意尽情地观赏都没关系喔?」
櫂人猛地喷了出来,下意识把脸放回原来的位置。
小雏用她雪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胸口,珍珠色的指甲凶险地按着谷间。伊丽莎白的拘束装穿在小雏的身上,变成了惊为天人的凶器。
两座雪白柔软的丰饶小山,其山顶千钧一发地被皮带遮住,形成水满欲溢的状态。
如此场面,就算是櫂人也忍不住想要高呼『多谢款待!』。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皱着眉头,小雏扭扭捏捏地晃动身体,接着说道
「因为,这些都是属于櫂人大人的」
「                                    咯
 
「这时候怎么揍我啊!」
櫂人被狠狠揍飞出去。
「哎呀呀」
小雏绝不会放过加害櫂人之人,但似乎将两人日常的打闹视为交流的范畴。
她捂住嘴。在他面前,伊丽莎白定帅气地定格在全力挥出重拳的姿势,叫喊过去
「这里除了你就只有小雏了!你让余揍谁呀!」
「揍我就对了!」
「够干脆!值得表扬!」
「啊啊,心爱的櫂人大人是多么善良,小雏感动得要升天了。赶紧来个热情的拥抱!」
「恕我无法满足突如其来的要求」
「再说了!你对余的胸毫无反应,怎么一见小雏的胸就马上避开视线!你平常对余的胸都是什么想法啊!」
「最开始,我也是在拼命地避开目光的啊!可你每天穿成那样,当然就习惯了啊!」
听到伊丽莎白蛮不讲理的说法,櫂人也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可伊丽莎白两手叉腰,愤怒的样子丝毫不改。櫂人按住额头,对伊丽莎白问道
「再说了,伊丽莎白,我要是对你的胸产生这种反应,你会怎样」
「宰了你个色胚」
「我就知道!」
櫂人攥紧拳头,奋力吼了回去。伊丽莎白在他面前哼了一声。
櫂人本想再吼一句「不讲理」,但忽然把话咽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伊丽莎白。见櫂人突然安静下来,伊丽莎白感到不解。
「嗯?怎么了,櫂人?」
「…………没什么」
头饰装点着的黑发沙沙摆动。穿上古典女仆装的伊丽莎白,散发着与平时不同的魅力。那股穿上煽情服装依旧掩盖不住的高贵,如今散发出极致的清新感。
伊丽莎白那绝不算大但形状优美的胸部,还有时刻勾勒出完美曲线美的玉足,全都被严严实实地遮在衣服下面,显得十分可爱。
若将平时的她比作华丽的蔷薇,那么现在的她则是娴静的百合。
「怎么啊,櫂人。有话就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没什么……挺可爱的不是吗?这身打扮?」
「嗯,什什么?」
櫂人毫不犹豫地这样说道,结果伊丽莎白不知为什么倏地向后一跳,像猫咪一样发起火来。尽管櫂人对此感到疑惑,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本来就长得漂亮,干脆平时别穿拘束装,就打扮成普通女孩那样……」
「切             丝                特
————————————————————————————————————!」
「小雏小姐!」
櫂人背后被揍,面朝地面重重地倒了下去。但是,在他的脸快着地之前,被小雏的胳膊温柔地抱住。小雏小心翼翼地不让櫂人受伤,就这样温柔地让櫂人平躺下去。她的举止十分温柔,但地板很冷,这个待遇本身很没道理。
櫂人望着天花板,问道
「那个……小雏小姐,您为什么揍我?」
「伊丽莎白大人固然是位非常可爱的人,我也认为櫂人大人说的没错。正因如此,决不能对伊丽莎白大人喜爱的打扮作出否定言论!伊丽莎白大人看似坚强,但内心其实很纤细很复杂的!」
「欸……你对余的评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
「另外,单纯感觉到櫂人大人的眼神很让人讨厌,出局了喔」
「这才是主因吧」
櫂人无力地倒了下去。小雏抚摸着他的脑袋,伊丽莎白重重地叹了口气。
总感觉事情已经开始变得大条了……櫂人不禁露出接受现实的眼神。
就这样,櫂人注定遭殃的吵闹时光正式开始。

* * *

「事情就是这样,余是女仆伊丽莎白!会侍奉你喔!」
「又不经脑子说那种话」
打扮成女仆样子的伊丽莎白高傲地挺起胸膛。在她面前,櫂人不禁眼睛眯成一半。
而说到櫂人,心里满满都是不祥的预感。
面对已然无精打采的櫂人,伊丽莎白鼓起脸来。
「别把人当白痴!说侍奉就侍奉!」
「不,都说了你那口气有问题。哎,真是个讲不通的家伙」
在石制的冰冷厨房中,櫂人捂住脑袋。
他下意识向周围张望,想要求救,但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小雏现在在干什么?」
这个时间,小雏本来应该在整理餐具。但是,现在厨房里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伊丽莎白在她优雅蕾丝遮挡的胸前叉起胳膊,点点头。
「余在做女仆的工作,所以小雏应该在履行『拷问姬』的职责吧」
「具体来说是什么?」
「余让她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睡懒觉去了」
「你平时真的什么活都不干吗?」
「毕竟余可是为了把所有杂务推给别人,不惜把你给召唤过来的人呢」
「唔,要不是启动了小雏,我说不定会过劳死」
伊丽莎白极力地点点头。
櫂人根本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得到她的肯定。
好了,那副德性的伊丽莎白究竟能不能胜任女仆的工作呢?櫂人感到越来越不安。但不知有何根据,伊丽莎白本人自信满满地双手插在腰际。
「没什么好担心的,余在任何方面都是天才级的能干呢!没问题啦!」
「这倒没错,只要你用心去做」
尽管有自吹自擂之嫌,但櫂人同意她的说法。名叫伊丽莎白·蕾·珐缪的女孩天赋异禀,不论在战斗方面还是魔法药的开发方面都大放异彩。
相比之下,打扫卫生或者烹饪之类的事情很可能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想到这里,櫂人暂时解除了紧张感。在他面前,伊丽莎白神采奕奕地宣称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这个时间应该是整理餐具呢!开始吧!」
「对,首先确认高价的银器有没有缺少或者忘记擦拭」
「嗯,嗯」
伊丽莎白没把櫂人的说明当回事,飒爽地靠近餐具柜。餐具柜中摆放的银器,已经被小雏擦得闪闪发亮。不知是被那美丽所吸引了,还是准备清点数量,伊丽莎白把手伸了过去。
铿、白皙的指尖碰到了餐具。
她戳的角度不知多么绝妙,铿、砰、嗙……餐具纷纷相撞,咕噜咕噜打起了转。最后连锁效果相乘,银器一鼓作气发生雪崩,掉了下去。
乒铃乓啷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幌!
「………………櫂、櫂人~」
「笨手笨脚」
櫂人不禁吐槽。不过光从现象来看应该悄悄相反,算非常灵巧才对。
伊丽莎白眼里含着泪,瑟瑟发抖,脑袋上仿佛有对耷拉着的猫耳朵。平时的伊丽莎白趾高气扬,拥有绝不屈服的毅力。不过,她在某些奇怪的方面十分脆弱。櫂人深知这一点,主动弯下腰帮她捡起银器。
「别那么失落啦,不过是再收拾一遍就行了」
「余、余糟蹋了小雏的工作成果啊……余、余不是故意的……余就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乒铃乓啷……」
「事实上就是这样呢」

櫂人感到受不了,但还是把银器收拾好。
但是,这才仅仅不过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在那之后,伊丽莎白继续出色地发挥着她那迷糊女仆的本事。
这样的势头,都让人怀疑是不是中了某种诅咒。又是带着水桶拖把一起滑倒在地,又是把壶打翻,还打碎了镜子,甚至把会动的盔甲启动了。
就算这样,换做平时的伊丽莎白,肯定会一句『参加劳动的余实在太崇高了!』带过去吧。但是,她似乎对最初的失败(把小雏擦得闪闪发亮的银器全部打翻)一直耿耿于怀。

就这样,伊丽莎白彻彻底底闹起了别扭。

她此时正两手抱着腿,坐在走廊的角落里。如果她头上的猫耳还没消除,肯定是绵软无力地垂下去了吧。
她将修长的腿紧紧抱在胸口的样子,的确挺招人疼的。不过在她左侧的台座上正好有尊庄严的像,也是双手抱膝蹲着,不过是石仰天咆哮的石像鬼。
为什么要跟那玩意靠在一起啊……感到无语的櫂人向伊丽莎白搭腔。
「别往心里去啦,你可不像你。一边说着『劳动挺麻烦的,不过也挺有意思』一边毫不顾虑地给我添麻烦,那才是伊丽莎白吧」
「……敢说添麻烦,你这小子」
「嗯?没、没什么。来,转变一下心情,要不要试着做做菜?差不多到喝茶的时间了。做点心挺有意思的吧?」
正好到了小雏制作糕点与凉点心的时间。对于让伊丽莎白来做菜,櫂人感到十分危险,但又不忍心看她继续消沉下去,便催她做点心。但是,伊丽莎白缩得更紧了。见状,櫂人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你不擅长做菜吗?」
「不,你办不到的事情,以余的实力应该游刃有余」
「毫无根据的自信又来了」
「可是,余现在总觉得精疲力尽无精打采,提不起干劲啊」
「消沉过头可不好啊」
「到时候,余端出来的肯定是威力卓绝的剧毒料理」
「是的,我也有股强烈的预感」
櫂人重重地点点头。他本想激励伊丽莎白,却一不小心捅了致命一击。伊丽莎白愈发缩成一团。要是她尾巴还在,肯定已经缠在了身上。
好吧,该怎么办呢?櫂人苦思起来。此时,伊丽莎白猛地抬起了脸。櫂人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嗯?」
「啊!」
在走廊的另一头,露出熟悉的银发女孩的脸。与那双翠绿的眼睛四目相交了。小雏将身子藏了起来,正偷偷摸摸地窥视着櫂人和伊丽莎白。
她突然意识到,连忙把脸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传来欲盖弥彰的申辩。
「没人在哦!」
「别装了,小雏小姐」
小雏对櫂人的指摘没有回应。但她似乎放弃抵抗,几秒种后干咳了一声,走了出来。她样子有些扭扭捏捏,对櫂人行了一礼。
「真不愧是櫂人大人。没想到竟会被发现,失礼了」
「你为什么觉得能糊弄过去?话说小雏,你不是在休息吗?」
「那个,实不相瞒,一想到自己没为两位做什么,就感到坐立不安……」
「嗯,谢谢你,不过余帮了倒忙呢」
「绝无此事!为心爱的櫂人大人,为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工作,是我小雏最大的喜悦!但是,难得与伊丽莎白大人交换了身份,还劝我去休息,我这样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但如果同意的话,请务必让我帮忙」
「小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猛地扑进小雏的胸口,就像对母亲撒娇的孩子,把脸埋进傲人的柔软双峰中。
面对出乎意料的反应,小雏翠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似乎推测到了什么,紧紧抱住伊丽莎白,安慰着她
「好啦好啦,究竟出什么事啦,伊丽莎白大人」
「你是个了不起家伙!」
「说得好突然」
「您谬赞了」
櫂人感到受不了,小雏微笑起来。伊丽莎白感动至极地接着说道
「真亏你平日里能为余和櫂人这白痴打理城堡里这么麻烦的工作!」
「理所当然。为温柔的两位工作,正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顺带一提,櫂人一点也没了不起!」
「被顺带是的否定了……喂,凭什么,伊丽莎白!」
自己平时也被呼来唤去肆意使唤,然而却得到这种蛮不讲理的评价,櫂人提出反对。
伊丽莎白紧紧地抱住小雏,脑袋继续塞在双峰的间隙中,侧目瞪向櫂人
「你说余添麻烦,还不否认剧毒料理」
「我道歉总行了吧」
櫂人诚恳地道歉了。伊丽莎白哼了一声,继续把脸埋在胸部中。小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黑发,噘起嘴说道
「櫂人大人?我不是说过,伊丽莎白是个纤细的孩子吗?」
「我知道错啦」
「不乖喔」
小雏用没有生气的口吻说到。伊丽莎白被她抱着,嘴里「就是,就是」地附和。櫂人一边抹着下巴,一边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怎么说呢,这构图『不错』呢)
穿上『拷问姬』服饰的小雏,将雪白的肌肤展露无遗。由于球体关节部分被粉末遮掩,身体无处不散发着柔嫩香甜的味道。犹如柔软白面包的她身上,抱着一位黑发的清新少女。
此时的小雏兼具诱人的色气与柔和的母性,而伊丽莎白兼具着黑百合般虚无缥缈感与妹妹仰慕着姐姐的生涩感。
这样的两人相拥在一起,形成一张不可言喻的美丽构图。櫂人点点头。
伊丽莎白正想「你在满足个什么劲!」吼过去。

此时,现场响起陌生的声音。
『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汝吗?』

犹如地震的低沉声音,撼动了空气。那口吻出奇的平淡,并有股机械感。
究竟是谁?櫂人他们抬起脸。不知何时,他们面前站着从头到脚披着黑布的男人。他的黑布上满是尘埃,形象与『肉老板』相似,却又不同。他全身上下,包括手指和脚尖都藏在破布之下。
另外,男人身上缭绕着一股非比寻常的不祥气场。
这定是一位不速之客。
小雏将伊丽莎白推开,准备走上前去保护二人。但伊丽莎白用手拦住她,狠狠瞪向入侵者。
「…………来者何人?」
『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汝吗?』
对方重复了相同的话。伊丽莎白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开口准备回答。
可是,小雏却抢在前面答道
「是我」
「小雏!」
「我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拷问姬』」
小雏将手贴在拘束装包裹的胸口上,同时向伊丽莎白流眄一瞥。她似是在提醒今天彼此互换了身份,眼神中闪烁着绝不退让的意志。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她不否定小雏的宣言,直接上前保护小雏。櫂人准备挡在更前面,却被小雏抓住后颈拖倒了后面。
三人观察着黑布男的动向,警惕着他如何出招。
听到小雏说的话,男子全身细微地颤抖起来。明明没有风,黑布的下摆却不祥地翻卷而起。突然,他发出金属质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几秒,櫂人他们才发现那是哄笑。突然,男子身体里开始溢出黑烟。黑暗魔力在地面上铺开。接着,铺开的影子之上出现无数裂纹,勾勒出像蛇一样细细的轮廓。
影子表面牲畜黑色的棘刺,不祥的黑色化作荆棘的形态在地面上席卷。
『这座城堡的主人啊,诅咒汝!』
男人唱歌似地大喊。棘刺越来越旺盛。他在黑漆漆的邪恶影子铺开来的地方,发出嘹亮的声音。

『若不在明日的清晨到来之前解除,这个诅咒便将让汝陷入〖百年长眠〗』

大叫之后,那颗脑袋向前掉落。
他的头部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滚落在地。
这只因伊丽莎白手持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在他脖子上剑光一闪。
突然爆发的杀意令櫂人呼吸为之一窒。但不知为什么,伊丽莎白的剑上没沾到一滴血。晃啷……随着完全不像人体所能发出的声音,男子倒了下去。
趁着黑布在冲击下掀起时,櫂人看到了内部。结果,櫂人大吃一惊。
男子的真身是一部人偶。他全身由陶器般皓白单调的素材构造而成。
伊丽莎白蹲下去,抓起人偶的胳膊。
「哼,是人造人(Golem)的素体呢,是个连调整都没做完的东西。虽然发声器官倒是勉强实现了,但以这玩意来说『能动就不错了』」
「喂,伊丽莎白。这家伙刚才喊的话……」
「千真万确。这家伙诅咒了『这座城堡的主人』」
伊丽莎白抓着球体关节十分醒目的手腕,左右摇摆。得到她一脸无所谓的断定,櫂人噤若寒蝉。伊丽莎白一边确认人偶的各个部位,一边接着说下去
「这家伙内部已经空了。它以包含诅咒在内的魔力为动力源来到余的城堡,并将里面的东西释放了出来。咒术师应该身在别处,但诅咒本身货真价实。不过——」
此时,伊丽莎白歪下脑袋。她目光从人偶身上移开,转向小雏。
接着,她将手贴在包裹在女仆装之下的胸膛上,说
「余才是『拷问姬』,这座城堡的主人。但是,现在身份已转让给了小雏,小雏也向人偶报上的城主的名号。很多诅咒在实际生效前并不知道实际效果……因此,余无法作出判断」
「你说、什么?」
「到底是『自称的』,还是『事实的』」
伊丽莎白眯起了那对血红的眼睛。
她在没了脑袋的人偶跟前,发出透着疑惑的声音

「好了,余和小雏……到底谁被下了诅咒呢?」

答案没人知道。
人偶的残骸依旧躺在地上,与这沉默一起久久地持续下去。

* * *

不论被诅咒的是谁,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必须赶在明天早上之前破解诅咒。

否则,伊丽莎白或者小雏就要陷入百年的长眠。

现实本应十分严肃,可伊丽莎白刚才却开朗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算啦,也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事!』
她把人偶收拾掉后(只是扔进地道里的空房间而已),便如此高声扬言。
『连理由都弄不明白就被下了诅咒,而且还不清楚被下诅咒的到底是谁。这的确太过不讲理,令人无端地感到恼火,但诅咒的源头本身估计是非常浅显的东西!余在魔术师中,算是对咒术特别精通的类型呢!解咒方法肯定一下就弄明白了。大概吧,估计,一定是的!』

「『有余这个稀世魔法师来处理,还不信手拈来』……亏伊丽莎白那家伙信誓旦旦地那么说,这动作也太慢了吧?」
「或许是找不到方法吧……藏书房中本身应该没有危险,但那里又深又大」
在王座大厅,櫂人与小雏议论起来。
冷风吹拂脸颊。这个房间里设置着豪华的王座,墙面上装饰着年代久远的垂帘,整个空间充满庄严感。但自从『骑士』的怪兽袭击以来,王座大厅的一部分便大规模崩塌。王座旁边的墙壁上开着大洞,从那里能看到日暮迟迟的天空。
而现在,那个破洞的左侧又多了一个竖长的洞。
伊丽莎白在完好的墙壁上(似乎像宝库一样,在任何地方能够出入)打开了一个突兀的入口,从那里下到藏书房。
伊丽莎白说,随意出入魔法书库会有危险,而且筛选工作也十分晦涩,两人帮不上忙,便独自前往藏书房。尽管櫂人看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忧,不过伊丽莎白在自己的领域中总是保持一流水准。

櫂人与小雏觉得大概不会有问题,便老老实实地在外面把守。
不过,两人现在的状态其实相当有问题。

「……那个,小雏小姐。差不多该放我下来了吧?」
櫂人要求道。现在,小雏坐在王座之上,而櫂人被小雏拉在腿上坐着。听到櫂人这么说,小雏鼓起脸。
「您说什么啊!不正是櫂人大人您劝我坐在这里的吗!虽然这是个充满慈爱令人感激的提议,但我绝不能把櫂人大人留在地板上,一个人去坐椅子。所以,这才是最妥善的解决方案!」
「我也有说过吗」
「也就是说,我坐在椅子上,櫂人大人坐在我身上,全部解决!」
「绝对有问题」
「才没有问题!」
「就是有问题!」
櫂人忍不住喊了过去。他确实劝过小雏坐着来等伊丽莎白,但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来吧,来吧,櫂人大人。请坐在我身上吧。来吧,来吧,我吸我吸』小雏这么说着,就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櫂人。
就算只是这样,也是重度的危机状况。而且,现在的小雏依旧穿着『拷问姬』的服装。
之所以这样,存在一定理由。伊丽莎白说『诅咒对报上姓名的人起作用的情况下,若名字的定义崩溃,可能会遇到一点点麻烦事。这是因为,诅咒是非常细致却又模糊的东西。还是暂且保持这样为宜』。再说,若不是当下代替着『拷问姬』的职责,小雏肯定会坚决拒绝坐上王座的。
于是小雏坐上王座之后,搬出莫名其妙的道理让櫂人坐到了自己身上。
坐在白皙、丝滑、富有弹力,令人心旷神怡的大腿上,是对精神的极大考验。不仅如此,櫂人还感觉到似是灌了热水的水气球正顶在自己背上,那是一股柔软的,令人心神荡漾的触感。

而且,之间几乎没隔任何东西。

「小雏小姐,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请放开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禁止抱得更紧!」
「不,櫂人大人应该更加受不了才好……小雏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呀!」
「明知故犯!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手忙脚乱,慌慌张张想从怀里溜出去。可能因为彼此并没有面对着面,此时的小雏比平时更加大胆。她把櫂人搂得更紧,把脸凑到耳边。被她清爽的银发撩过脸颊,在她呼出的甜腻的气息之下,櫂人奄奄一息。

就在他脸变得通红,脑子变得空白的时候。

「哼哼哼哼~,『肉老板』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噢?」
「噢?」
一个戴着兜帽的熟悉身影哼着怪歌出现在王座前。他打扮与之前的闯入者十分相似,长长的黑布下面露出长满鳞片的手和脚。
他是来城堡贩肉的亚人商人,大家熟悉的『肉老板』。
他背上依旧扛着那个打着×字补丁的巨大口袋,见到两人突然停下脚步。
『肉老板』直勾勾地看着櫂人和小雏。櫂人被小雏紧紧压在胸口,耳朵也正被轻咬着。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肉老板』好像准确掌握了情况,大喊起来
「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愚钝的仆从阁下对美丽的女仆阁下性骚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啦,完全反啦!喂,闭嘴啊『肉老板』!」
要是被伊丽莎白听到准没好事。櫂人连忙对『肉老板』呼喊。『肉老板』竟老老实实一下就闭嘴了。
他再次仔仔细细地看着两人,大角度地歪起了脑袋。
「嗯?确实,人是美丽的女仆阁下,但那身暴露的服装则是『拷问姬』——伊丽莎白大人的。究竟怎么回事?」
「不对,你该注意的不是那种地方!欸,还是算了。听我说啊!」
櫂人抓住这个机会,从小雏怀里溜了出去,连忙冲到『肉老板』身边。他背对失落的小雏,开始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肉老板』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猛地一跳。
「糟糕啊,这不是天大的事情吗!」
「对吧?很糟糕吧?」
「伊丽莎白大人要是睡上一百年,那岂不是一百年里都吃不上肉了吗?多么不辛啊!」
「你还真是雷打不动啊」
「……于是,伊丽莎白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被这么一问,櫂人愣愣地眨了眨眼。在这一连串吵闹的时候,她依旧没从藏书室回来。
櫂人感觉她动作实在太慢了。他感到担心,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伊丽莎白的情况」
「櫂人大人,要去的话小雏也……」
「不,没关系的。我的身体不会死,如果是在解咒的过程中正在发生什么,小雏你或许不去为好。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櫂人一派轻松地举起一只手向小雏示意。小雏显得很担心,但还是点点头。
留下她和『肉老板』,櫂人走近墙上打开的竖洞。

洞中散发出干燥的纸张和墨水的气味,櫂人朝散发着那气味的黑暗中走去。

* * *

黑暗中飘浮着无数的书。
至少,在櫂人眼中呈现出这个样子,但实际并非如此。
书并非漂浮着,仅仅只是被摆在内外都被涂成黑的架子上。由于书柜的颜色与走廊上黑暗融为一体,令皮质的书背看上去如同飘在空中一般。
由于这个原因,藏书室中呈现着非常神奇的景象。
(给人的感觉好古怪啊……嗯?)
櫂人走了一会儿,领会到了这样装饰的意图。有一些书的书背绽放着红色或蓝色的光辉。其中,甚至有些书是毛皮封面之上缭绕着发光的孢子,还有些鳞片封面之上闪烁着火花。
看来,拥有力量的魔法书是能发光的东西。
之所以把走廊和书架弄得那么黑,估计就是为了让它们显得醒目。
櫂人沿着各处发着光的书与书之间狭窄的间隙中前进。密密麻麻的藏书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景象颇为震撼。虽说最高端的魔法师会让机械人偶代笔,但这个世界的印刷技术并不发达,能一睹如此之多的藏书,这样的场面堪称奇迹。
「……咦?」
回过神来,櫂人发现自己正在下一段螺旋台阶。
藏书室的构造与宝库相似,人在里面难以察觉到高低的变化。台阶侧面也是沿平缓的螺旋展开,同样摆放着书架。櫂人在瘀滞着的纸张与墨水的气味中,继续向下。
越往下走,沉淀的浓度就越浓。
(就像在逐渐沉入墨水和纸张的海洋一样)
铿地一声,櫂人踩到了地面。
周围更加黑暗,但唯独有一处发着昏昏的光。
櫂人就像被火光吸引的飞虫一般,朝那片被灯光照亮的范围靠近。
光的中心摆放着书案。贴着大理石的书案面上,堆着好多本书。然后,伊丽莎白正坐在看上去十分舒适的皮椅子上。
见她好像没有受伤也没有异常,櫂人松了口气。但他正打算喊过去的时候,却连忙停了下来。
女仆装包裹着的肩头,不知为何正微微颤抖着。
(咦,怎么了?)
真的发生紧急情况了吗?櫂人感到担心,又往前走了几步。
伊丽莎白面前正展开着一本书。看样子她是抱着脑袋在读这本书。櫂人从她身后注视那本书。
文字不祥地扭曲着,像虫群一般罗列在古老的书页上。
櫂人的(伊丽莎白制作的一流人造人(Golem)的)身体,拥有为防止灵魂混乱,以自身拥有的知识对语言自动翻译的功能。虽然不清楚能不能读懂魔法书,但櫂人大致掌握了其中内容。其中有很多他前世知识中没有对应的专业术语和咒文,他将以外的部分进行详细解读。
(『关于「百年沉睡」之诅咒的记录』吗。什么嘛,这不是顺利找到了吗?)
櫂人期待上面同时记载着诅咒方法和解咒方法,但因为伊丽莎白探着身子,看不到旁边书页上写着什么。
(那里到底记载了什么?)
櫂人歪着脑袋,又上前两三步。
伊丽莎白的肩膀还在不停地抖着。櫂人轻轻把手放在伊丽莎白的肩上。
「喂,怎么了?」
「喵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简直跟猫咪一模一样的怪叫,伊丽莎白整个人高高弹了起来,随即垂直落到座位上,猛地转向櫂人。
櫂人可不想体验『灌水椅(Ducking stool)』,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老老实实示意投降。但几秒钟后,櫂人忍不住大幅度地歪起脖子。
(……嗯?嗯嗯嗯?)
不知为何,伊丽莎白脸颊泛红。
白瓷般美丽细腻的肌肤上,翻着淡淡的红晕。而且,她有只手(好像是为了不让櫂人发现)一点一点地在桌上的书往外推。
这个样子,像极了想把不想被看到的东西藏起来的小孩子。
櫂人向前伸出脖子,问道
「那是……」
「什、什么?」
「是不是写了什么不想被我看到的东西?」
「荒荒荒、荒谬!哪有那种东西!」
櫂人讲得相当直接。
而伊丽莎白对战斗外突发事件的抵抗力相当弱。

两人都摆出不肯退让的表情。
紧接着,双方发展成了互瞪。

几秒钟后,二人同时行动。櫂人猛地弯下身子,伊丽莎白猛地把书包在怀里,然后双方转着圈移动起来。
下一刻,櫂人和伊丽莎白同时冲了出去。
「慢着,伊丽莎白!」
「烦啊,你这家伙别偏偏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地强硬起来啊!余都说什么都没有了!」
「骗谁呢!你可疑得太明显了!」
「哪有那种事!余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别逃啊!」
两人围着书案你追我逃,转起了圈。他们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显著僵持的追逐剧持续下去。但是,伊丽莎白的速度比櫂人快得多。
「嘿!……………………唔唔唔!」
当她险些撞到櫂人背上时,她似乎这才发现这个情况是多么滑稽。
伊丽莎白逃离圆环,飞快地冲上楼梯。
「啊,不要逃,伊丽莎白!」
「余先行一步了,櫂人!哼哼,只要把藏书室的入口关上,任你再怎么顽固也不可能再追上呢!」
「别突然整出生命危机啊!等一下,你想让我衰弱致死吗!」
「放心吧,你的身体是不会死的!」
「啊,还真是!喂,不是这种问题吧!喂,真的等一下啊~!」
怎么能够被她关起来,櫂人拼命提高速度。伊丽莎白紧紧皱着眉头,也加快速度。两人顺着螺旋台阶向上冲,来到被书架夹在中间的走廊上。
他们从魔导书中间一路猛冲,顺势直接扑进了王座大厅。
「然后啊,我『肉老板』就把抱团的恶棍们切碎了扔掉,切碎了扔掉喔!」
「哎呀呀,真勇猛啊,嗯?」
「最后一击,赏给他们脑门面粉和里脊肉再加黑胡椒!嗯?」
小雏和『肉老板』的闲谈停了下来。本以为人突然回来了,结果看到櫂人和伊丽莎白在追逐,两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爱的櫂人大人?伊丽莎白大人?」
「突然好像猫和狗一样开始到处乱蹿,什么情况啊?」
「鬼知道!你们问这家伙!」
「我不清楚!问那家伙吧!」
听到两人的回答,小雏和『肉老板』再次面面相觑。在两人感到困惑之时,伊丽莎白和櫂人还在兜着圈子继续追赶。櫂人打着转,想到一个问题。
(欸!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此时,櫂人决定赌一把。伊丽莎白看上去还十分游刃有余,可櫂人很快就会到达极限。虽然他的身体不会死,但小腿肚子的肌肉正不断地发出悲鸣。就算疼痛能够无视,疲劳和负担一旦超过极限,追逐也就强制结束了。
在伊丽莎白正要急转弯的时候,櫂人全力蹴地而起。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喵啊啊啊啊啊啊,『肉老板』,接——————传!」
「射————————————————————门!」
「为什么!」
『肉老板』在空中翻腾,以身体倒挂的状态释放华丽的一脚飞踢。
虽说人造人的功能够将说的话转化成对应词汇,但没想到异世界也有类似「射门」的词。櫂人脸栽在地上,眼睛无语地眯成一半。此刻,滑行中的他被小雏支撑住。櫂人十分惊讶,小雏将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上,甜腻地说道
「您没事吧……櫂人大人?」
「……小雏」
正当两人之间展开莫名其妙的心动小剧场之时。
关于沉睡诅咒的魔法书在空中咕噜咕噜地飞着————

——————嘎!
被一只巨大的乌鸦叼在嘴里。

「咦?」
「欸?」
櫂人和伊丽莎白双双惊呼出来。出乎意料的闯入者,令他们呆若木鸡。
巨大的乌鸦用它圆溜溜的黑眼睛注视着櫂人他们。结果下一刻,它立刻调转脑袋,转眼间飞走了。就这样,乌鸦优雅地扑着翅膀,消失不见。
几秒钟的沉默后,被留在原地的櫂人和伊丽莎白叫喊起来。
「谁——————?」
「再说了,什么情况——————?」
两人又连忙开始去追乌鸦。
「哎呀哎呀」
「真是吵闹呢」
小雏和『肉老板』像凑热闹似的,也跟了上去。

* * *

乌鸦像是把伊丽莎白的城堡当成自己的地盘,悠然地朝地下飞去。
櫂人一行从后面追上去。不久,他们到达了地道的最深处。乌鸦飞进一间敞着门的房间。櫂人和伊丽莎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皱起眉头。
「那里是绘有传送阵的大厅呢」
「……嗯」
两人冲进房间。小雏和『肉老板』紧随其后。
一看到房间里的情况,櫂人和伊丽莎白连忙止步。
「嗯?」
「什么!」
常设的红色传送阵,此刻发生异变。
地板上展开的红色(伊丽莎白的血液)像被吸收汲取一般,长出漆黑的荆棘。那荆棘分杈展开,数以千计的棘刺泛着黑光,侵蚀墙壁与地面。荆棘看似无目的地肆意生长,其实是向中央集束,错增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圈。
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荆棘王冠。
看到面目全非的传送阵,櫂人吃惊地嘀咕起来
「发生什么了?」
「……哼,这是受强大的诅咒意念干涉所致。试想一下就会发觉,之前那个半吊子的人偶可能就是通过这个来到余的城堡里的」
「说起来,还没确认过那家伙的入侵路径呢」
你也太马虎了吧……櫂人皱紧眉头。伊丽莎白点点头,盯着那个荆棘之冠。
那个棘冠正好倒向一侧,中央指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照理说,圆中应该会呈现出对面的情景,但棘冠中却是流动着的黑暗漩涡。
从那深邃的黑色中,冰冷干燥的空气(与这座城堡中的空气性质截然不同)灌入进来。看来乌鸦钻过棘冠中心,跑到别的空间去了。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本书是什么,但现在怎么办?伊丽莎白?」
「追呀。构成这些荆棘的魔力,看来跟那个诅咒是一样的」
伊丽莎白一改刚才追逐时的脱线态度,以严肃的口吻说道。她手指在身边的棘刺上滑过,慢慢地在尖锐而坚硬的表面摸了摸,接着说道
「去追刚才的乌鸦,很有可能就能找到诅咒的源头。只要再诅咒发动起杀掉咒术师,就能让诅咒停止……这一切都好凑巧啊」
伊丽莎白凶恶地冷笑起来。
尽管她的话里透着危险气息,但眼下找到了解除诅咒的方法,櫂人感到松了口气。循着这条路,就能找到咒术师的所在之处。
或许不杀死对方就能解咒。
「————要出门是吗?」
「嗯,没错」
「明白。我去取斧枪(Halberd),还请稍候」
「呵……又到在下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呢」
「不,别说得顺水推舟似的。你不跟来也没关系喔,『肉老板』」
「这是什么话!这种场景,就该坚定地点头同意才对呀!」
面对櫂人的指正,『肉老板』气冲冲地跳起来,很不满意地提出抗议。
櫂人感到受不了,无奈地摇摇头。
「这是什么鬼发展。我承认你很强,但前面很危险。我是伊丽莎白的仆从,也是小雏的主人,可你不一样,你连这座城堡的居民都不算」
「商人跟顾客,不就等于是一家人吗!」
「什么歪理,好可怕」
櫂人不禁感到害怕。在他面前,『肉老板』据理力争
「另外,您可别小瞧了我『肉老板』啊,愚钝的仆从阁下!别看我这样,在遥远的过去,我可是以远古魔物们为对手,为了确保商品流通的路径,展开过堪比歌剧的壮阔战斗啊!」
「是吗,可你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吹牛吧」
「『第七章·围绕虹蛋(Mana Egg)的死斗』!」
「别讲了」
櫂人打断肉老板。『肉老板』跳得更高,更加强烈地发出抗议。当两人争吵之时,小雏拿着斧枪回来了。
她手持凶恶的武器,优雅地行了一礼。
「我回来了,櫂人大人」
「嗯,欢迎回来」
「好,人都到齐了呢……那就出发吧!」
伊丽莎白点点头。她此时依旧穿着女仆装,手指笔直地指向荆棘的中心。

「去破解这个不知道对谁下的诅咒吧!」

这是一番颇为笼统,而且没有丝毫统一性的宣言。
可是聚集于此的所有人(不晓得为什么,连『肉老板』也是)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伊丽莎白踏出高高的脚步声,走到荆棘跟前。在他身后,櫂人歪起脑袋。他将一直抱有的疑问投了过去。
「我说伊丽莎白……乌鸦带走的到底是什么书?」
「唔,那个是……」
「那个是?」
她一时停下脚步。櫂人乖乖地等待回答。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坦坦荡荡地答道

「是秘密!」

她不容置喙地撂下话,随即跳进荆棘之冠中。
櫂人不明就里,跟在后面跳了进去。

* * *

干燥却透着阴森的瘀滞空气,攀上櫂人一行的身体。
在他们面前,耸立着一座背靠幽深森林的,扭曲的城堡。城堡被高耸粗犷的石壁环绕,城墙整体呈翼状展开,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富有特征的扭曲塔楼。
暮色迟迟的昏暗天空下,它朴素而坚固的外观之上,缠绕着蛇一样的数以千计的影子。
那些是黑色的荆棘。可能是养分全被它们夺走了,背后的森林已经死亡。
那座被荆棘覆盖的城堡,样子就像一只被蛇捕食的巨兽。
庄严的石制城堡,被数不清的荆棘关在里面。

此情此景,俨然是场噩梦,又如同一幕童话。
诡异、不祥、阴暗、邪恶。

望着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堡,櫂人站到伊丽莎白身旁。他对魔法的知识还很缺乏,但面对此情此景,却不由得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
(这座城堡,被诅咒深深地缠绕着)
在开始紧张的櫂人身旁,伊丽莎白眯起那对红色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櫂人,偶尔动动脑子行吗。想一想,一下就明白了」
听到伊丽莎白这么说,櫂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但是,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眼前城堡的惨状,的确让他充满疑问。但是,伊丽莎白说出那番话似乎意不在此。
过了一会儿,她皱着眉头接着说了下去。
「诅咒余等的人偶,正是从眼前这座城堡里出来的。然而你看看,现实又是如何」
伊丽莎白将白皙的手伸向前方,优雅地示意那座城堡。
櫂人看着那不祥的风景,总算得出了答案。

「诅咒的源头,不知为何被诅咒了」

想想看的确很奇怪。櫂人他们来到这里是为寻找差役人偶的咒术师。然而不知为何,对伊丽莎白和小雏(准确说是其中之一)施咒的人却被诅咒了。
櫂人再次准备将疑问脱口而出。就在此时,小雏高声说道
「伊丽莎白大人,请看那个!」
她指向背后的森林。只见刚才的乌鸦正停在似乎枯朽已久的古树树枝上。乌鸦正注视着櫂人一行,那对圆溜溜的黑眼睛就像假的一样。
——————嘎!
乌鸦高亢地叫了一声,重新叼起书,悠然地飞了起来。
放出刑具应该能够让乌鸦停下,但伊丽莎白故意没那么做。在她眼前,乌鸦开始滑翔。漆黑的身影钻过敞开着的栅栏门,钻进城门内侧。
「……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吗?」
伊丽莎白低声细语。
她交抱双臂,深思之后缓缓迈出脚步。

* * *

櫂人等人也跟上了伊丽莎白毫不犹豫的背影。她走过架在护城河上的悬索桥(现在桥已经被放下),跟在她身后的櫂人向下望去。
城堡周围挖有深深的沟壑,里面的水已经干涸,如同取而代之一般,底部被荆棘所淹没。
简直成了尖针陷阱。
櫂人背脊发寒,目光又放回附近的城门。
(……乌鸦究竟从哪儿穿过去的?)
栅栏门开着,但城堡入口被相互缠绕的荆棘彻底堵死。
荆棘层层交错,形成一道黑色的墙,找不到能够通过的缝隙。櫂人在疑问中跟在伊丽莎白身后。下一刻,那些荆棘就像成群的蛇一齐醒来一般,缓缓动了起来。
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抬起黑色的末端,动作什么凶猛。
在即将被它们贯穿的千钧一发之际,伊丽莎白冷酷地打了个响指。
「『灼热铅雨(Death rain)』」
声音听上去冷冰冰,但温度却截然相反。沸腾发红的铅水之雨倾注在荆棘之上。
櫂人连忙退到后面。拥有实体的大量植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烧毁,就像死掉的蛇一样凄惨地滚落在石砖地上。冷却的铅水凝固起来,将大部分棘条封了进去。
伊丽莎白拈起断掉的一部分,哼了一声。
「这些原本是普通的蔷薇,受魔力影响而发生变质。所以,它们可以烧掉……想必很久以前,这座城堡一定被惊艳的蔷薇环绕着吧。但是,现在只有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
伊丽莎白从荆棘中烧出来的入口进到里面。櫂人等人也跟着进去。
櫂人谨慎地环视周围,嘀咕起来
「……一个活人也没有呢」
城内空无一人。城主大概不喜欢铺张,玄关大厅中只摆着两具威严的盔甲,没有其他装饰物。走进来后,就是一片只有石头围成的,透着寒意的空间。
现实再次有违櫂人的预测,这里连个遗骨都没有。
不止看不到活人,连死人也找不到。
如同取而代之,龟裂的石砖地板上长满茂密的荆棘。
随着櫂人一行往前走,那些荆棘就跟大门前的异样,仿佛从睡梦中苏醒一般抬起头来,像耍鞭子一样扭动全身,朝櫂人他们袭去。那动作,如同细剑的尖锐突刺。
瞬间,小雏挡在前面。皮带制成的胸部惊险地上下摆动起来,她以腰部为轴心转起斧枪。
「————喝!」
短促地一喊,周围的荆棘被砍飞。
同时,伊丽莎白生成黑暗与红色的漩涡,将手伸了进去。
「简直烦死人了」
她叹着气,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猛地向前挥下。号令下达,锁链奔腾而出。
银色与扑来的黑色正面碰撞,锁链以蛮力将荆棘粉碎。
伊丽莎白操纵银蛇,屠戮黑蛇。
身在此景此景的她,犹如蛇的女王,而且非常符合『拷问姬』的形象。
(现在与其说像『拷问姬』,更像『战斗女仆』呢)
櫂人看着伊丽莎白的打扮,心里这么想到。平时高贵的形象为之一变,她围裙翻飞的样子,给人更多的是楚楚可怜的感觉。
看着那样的伊丽莎白,『肉老板』深有感触地说道
「哎呀哎呀,这正是战斗女仆伊丽莎白大人闪亮登场的瞬间呐」
「我也这么觉得。但千万别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
櫂人连忙叮嘱『肉老板』。
伊丽莎白并不知道两人的对话,两手不开心的插在腰上。
「欸,闹够了没!攻击非常单调,但数量实在大过头了!」
「照这个状况,很难前进呢……啊,伊丽莎白大人,危险!」
「哇!」
「看招!」
小雏对悄悄逼近伊丽莎白背后的荆棘,轻松地挥下斧枪。数根棘条相互缠绕而成的粗根被无情地切断,布满尖刺的黑色棘条似是充满遗憾地再度落到地上。
此时,櫂人皱起眉头。
「嗯?喂,那边!」
「怎么?那是……隐藏楼梯吗?」
伊丽莎白朝所指的方向看去,诧异地嘟哝了一声。
那里是大楼梯的侧面,旁边掉落着一大块深红色的布的残酷。那里设有一个入口,估计以前被挡在旗子之类的东西后面。
窥探后发现,里头还有一个台阶。
櫂人一行相互看了看。
「……令人好奇呢。看上去似乎有什么」
「但是太黑了,无法前进呢」
「棒棒朗棒~,哎呀,口袋里竟然有提灯哦」
『肉老板』发出谜样的效果音,提灯闪耀着特效光,从口袋里取出并高高举起。
你为啥带着这东西?櫂人无语地眯起了眼睛。在她身旁,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
「干得漂亮,『肉老板』!这要比一直点着魔法火率高多啦!」
「诶嘿嘿,竟然夸在下是世界第一聪明可爱的『肉老板』,太过奖啦~!」
「……不,没人说到那个份上」
伊丽莎白的眼睛眯成了一半。在她面前,『肉老板』害起羞来。
一片红色花瓣翩翩然飘进提灯,点燃火光。伊丽莎白举着提灯走在最前头,櫂人一行沿着平缓的螺旋楼梯,向上面走去。
不久,他们来到扭曲的东尖塔,抵达了最上层的方面。

* * *

这是个狭小的房间。窗口的百叶窗已经坏掉,淡淡的月光洒进房间。银色光芒洒在墙根,照亮了那里盖着黑布的某样东西。
伊丽莎白伸出手,将它抓住。接着,她手收了回去,布被猛地揭开,灰尘漫天。櫂人遭受直击,剧烈地咳个不停。
「咳、咳、咳,干嘛啊你?」
櫂人一边擦着泪水一边看向前方,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里滚落着好几具白色的人体。他怀疑是尸体,紧张起来。但仔细一看,那些都是人造人的素体。看起来跟擅闯伊丽莎白城堡的东西一样,是同样的人偶。
「哼……这是……」
伊丽莎白抓起人偶的手臂,检查细部。
「……人偶应该是自家制作的,能看出术者的独特工艺」
伊丽莎白撒开摆的手腕,把提灯高举起来。橙色的火光将周围照亮。房间里之前没有没能看到的各处地方呈现出来。
「墙上是纹章,脚下是魔法阵……家具都是高档货。听说在过去,为了对抗侵略领地的魔兽,贵族中很多人对魔法颇有心得……这里是城主的房间吗?」
伊丽莎白眯起红色的眼睛,锐利目光停在书架上。
在那里摆放着许多书背发着光的强力魔法书。书柜旁边有张办公桌,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矿石宝石,以及一掷千金的调配和测量用具。而那些东西也一视同仁地蒙着厚厚一层灰。
皮靴声响,伊丽莎白走近桌子,奋力吹掉上面的灰。
櫂人和『肉老板』双双受到直击,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
「咳、咳、呕咳、伊丽莎白,你先打个招呼行吗」
「要说可能的线索……就数它了」
伊丽莎白不理会怨声连连的櫂人,伸手抓住放在桌上的皮革封面的书本。她将书翻了过来,对大红色的封面和封底进行确认。
她手顺着封面封底都刻有的真金纹章上摸了摸,然后从后边翻开书页。
「……白纸呢」
她一度合上书,又从封面重新翻开。櫂人从她身后窥探。
纤细优美的文字映入眼帘。从记录到一半就断掉来看,估计它不是魔法书之类,而是私人日记之类的东西。
它上面所施加的工艺十分奇妙,历经沧桑却并未劣化。
伊丽莎白以严肃的表情,念出上面的一段文字。

「『这是关于我遭受诅咒的,惊悚可悲的记录』」

富有张力的声音在昏暗中回荡。櫂人忍不住屏气慑息。
沉默弥漫开来。在略微紧绷的空气中,伊丽莎白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翻。
「『但愿不会有谁读到它。但愿没有留下它的必要,被我亲手扔进壁炉。祈求神和圣女保佑』」
读到这里,伊丽莎白把提灯放在桌角,开始认真阅读这本记录。雪白的手指翻动着书页。

在仅有小片被驱散开来的昏暗之中,她的目光淡然在文字上扫过。
于是,静悄悄的房间里,响起讲童话般,念着记录的声音。

* * *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刚与圣戴尔德侯爵交好,那个男人便诅咒了我。虽说是为了讨伐幽鬼,但邀请流浪的黑魔法师进城堡,绝对是个疯狂的决定』」

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就这样拉开序幕。
那是个关于恋爱、嫉妒还有诅咒的故事。

「『那个男人的眼神一开始就很冰冷,像虫子一样冰冷。他拥有优秀的魔力,然而缺乏人性的举止十分突出。偏偏那样的人对我起了恋心,这又有谁能料到呢?早知如此,肯定还有其他选择吧。但是,不论我多么后悔都为时已晚』」
文字从中间开始变得扭曲,看来是笔者的手在颤抖。笔者似是为了鼓舞自己,字写得十分用力。伊丽莎白将那些文字念了出来。
「『若不解开这个诅咒,我将进入百年的长眠,「百年长眠」是示意诅咒效果的比喻,实际上我将会永远沉睡下去。我必须避免这种事发生。这是为了我,为了侯爵,也是为了所有人』」
雪白的手指翻动书页。但伊丽莎白默默地先读了下去,估计是判断没必要念出来。沙沙、沙沙,响起干巴巴的声音。但是,伊丽莎白翻到某处,手再次停了下来。
「……『找到解咒的方法了』」
这句话在满是黑色荆棘的城堡中无比空泛地回荡开来。在这间布着蜘蛛网,积着厚厚尘埃的萧条房间里,櫂人四下张望。
(诅咒明显没有解除)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伊丽莎白回答了他的疑问。
「『圣戴尔德侯爵拒绝协助我。他害怕被那个男人报复』」
破解诅咒似乎需要恋人的力量,但他明哲保身,拒绝协助。对此,櫂人皱起眉头。
这样行的为,对倾诉爱的对象来说未免太残酷了。
「『怎么会这样。侯爵对我的爱只有如此浅薄吗。我迄今为止,到底指望着什么,相信着什么啊。我到底……』」
文字抖动激烈,非常凌乱。但在翻到下一页时,字迹又恢复冷静。
后面又是冷冷淡淡的记录。
「『我已不作期望。那个男人的诅咒非常强力。邪恶的魔法恐怕将以我为起点,连这座城堡也彻底侵蚀。让家臣们一个不留全部逃走吧,领地也送给弟弟吧。大家尽管逃吧,我会和这座城堡一起去死。没错,这么想就对了。我很清楚,这样就足够了』」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爱。
也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伊丽莎白以冷冰冰干巴巴的声音做了最后的收尾。即便只是平平淡淡地念出来,文中所浸透的悲伤与绝望依旧传达了出来。
伊丽莎白又翻了几页,但果然没有后续。她正要合上这本书,但此时动作停了下来,将记在角落的一句话念了出来。

「『本想托付给其他人,可玛利亚坚持留在我身边。真是个善良孩子』」

到这里,文章彻底宣告结束。
嗙地一声,伊丽莎白阖上书。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
櫂人感受到故事中笔者的悲惨,紧咬嘴唇。遭到背叛的女性,肯定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但是,伊丽莎白就像说她对那份惆怅不感兴趣一般,低声说道
「这座城堡的主人,因横插一脚的魔法师心生嫉妒,而被施加上了永远沉睡的诅咒。到此为止倒还好……但城主制造的人偶对余等施加了同样的诅咒。这是怎么回事?不……圣戴尔德这名字,余听说过」
她似乎有些头绪。伊丽莎白一时敛目,探寻记忆。不久,她睁开眼睛,宣言道
「——去找这座城堡的主人」
「座城堡的主人?」
櫂人鹦鹉学舌式地复述,皱起眉头。
这段好似神话的背叛故事,发生在百年多前。被诅咒的女性不可能健在。但是,伊丽莎白静静地接着说道

「据余推测,那个人恐怕还活着」
櫂人、小雏还有『肉老板』相互看了看。此时,伊丽莎白讲出了残酷的推测

「她恐怕无法死去」

* * *

宽敞房间的地上铺着半腐朽的毛绒地毯,地摊上有张带华盖的床。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家具或装饰品。房间里就一张床摆在中央,呈现出几分祭坛的感觉。
櫂人一行在城堡内到处走,在荆棘相对平静的二楼发现了这个房间。
华盖的幕(原本应该是白色)紧紧关着。伊丽莎白缓缓伸出手,像揭开棺木一般慎重地将华盖分开。
嘎啦,响起干枯的蛹被踩碎一般的声音。
藏在里面的东西,无情地露了出来。
一位女性在灰尘、蜘蛛网以及人造花(不知谁摆的)的围绕中,闭着眼睛。她肌肤彻底衰老,肉和脂肪都损耗殆尽,面颊枯瘦,眼皮深深内陷,嘴唇也萎缩了。表皮之上尽管没有散发腐臭,但有股干枯的肉味。
女性已经变成一具只剩下点点肉片的骷髅。
「她,还活着吗?」
在那件变得比纸还脆的礼服下面,她气若游丝。
脖子上的血光就像毒虫在爬一般扭曲,但血液的确在流动。

她并没有死。
她被强制维持着生命。

「……好惨」
「嗯,是啊」
小雏捂住嘴,櫂人深深点头。『肉老板』只是垂着头。
在扭曲的睡美人面前,伊丽莎白稍稍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呢。〖百年长眠〗也是不死的诅咒。城主不仅无止尽地沉睡着,而且无法死去。另外,本就对魔法有所心得的城主,更是在这份痛苦与憎恨之下让自己与充斥城堡的邪恶魔力同步了」
「也就是说,是她启动了人偶?」
「没错。城主最终将自己做到一半的人偶启动,通过应该设置于这座城堡中某处的传送阵送到余的城堡,对余等施加了诅咒」
「可是,为什么要诅咒你和小雏?这跟你们无关吧?」
「是跟余等无关,但跟余的城堡有关」
「什么意思?」
櫂人问道。伊丽莎白又叹了口气,讲出了事实。
「圣戴尔德侯爵,正是余城堡曾经的主人」
听到伊丽莎白的回答,櫂人惊讶得瞪大眼睛,同时明白过来。
这样一来,『拷问姬』与残酷的童话终于联系在了一起。
「余的城堡外观如要塞一般,据说正是因为在圣戴尔德侯爵父亲的时,它被实际用于战争。但由于不适合用来居住,加上他领地被严重的传染病肆虐时得到过教会治疗师的援救,便在年迈之际将城堡捐给了教会。结果城堡几经辗转,便成了余的新居」
櫂人听着伊丽莎白的讲述,直直地观察着沉睡的女性。
(释放诅咒之时,人偶曾问『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汝吗?』)
还没造好的人偶没有眼球,恐怕并不具备识别个人的能力。然而,它只为确认是不是城主,由此造成了错误。
她怀着憎恶,恐怕是想报复曾经背叛自己的恋人。
(不……人偶喊的并不是圣戴尔德侯爵)
说不定,女性知道他已经死了,于是想转为诅咒他的后人。女性深深憎恨着背叛过自己的男人所留下的血脉。
早在百年以前,她不曾想要牵连任何人,独自承受了这份憎恶与悲伤。
难道,是全身被荆棘侵蚀的痛苦,让女性发生了改变吗。
(永无止尽的痛苦,吗)
櫂人没有出声,在心里嘀咕着。然后,他轻轻触碰女性干枯的手掌。
櫂人微微垂下眼睛,生怕弄断她已几乎变成骨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
(一直无法得救,一定很难受吧)
正当櫂人想要祈祷,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身体猛地一颤。
「……咦?」
手,被回握住了。
櫂人战战兢兢地向下看去。只见如枯黄骨头一般的手指,的的确确正回握住他的手。
就在櫂人惊讶地睁大双眼的瞬间。女性的眼皮颤抖着抬了起来,眼球萎缩后空虚的窟窿(不知要看什么)转向了他。她的嘴唇一边裂开一边动起来。
没有声音。
她的口腔已彻底枯竭,舌头也已经萎缩。
即便如此,櫂人仍感觉自己明确地听到了她的细语。
女性露出似是扭曲微笑的表情,好似编织出渗着蜜糖的粘稠话语。

『总算,来了呀?』

她缓缓抬起上半身,她身上的长裙随着啪啦啪啦的声音破碎。
与此同时,女性的周围蠢动起来。犹如时间的转速被拨快,黑色荆棘在床上爬了起来。数以千计的针刺泛着寒光,像几百只手臂一般朝櫂人抱上来。这个拥抱,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声音,只有平静。但与此同时,它恨不得连心脏都要紧紧缠住一般,激情而猛烈。
櫂人不禁忘记了行动。就在此时。
「————櫂人大人!」
瞬间,他管家服的后领被抓住,猛地拉向后方。女性干枯的手指松开了櫂人的手。就这样,櫂人从身后被紧紧抱住。
櫂人看到了紧紧抱住自己的人。
「小雏」
「别搞错了。我也为你感到可怜,但这位并非你那薄情郎」
小雏把櫂人从几乎化作骨头的手里夺了回来,往怀里紧紧一搂。
她毫不畏惧,毫不退缩,与被诅咒的女性正面对峙。
「这位是濑名·櫂人大人。他心怀慈悲博爱众生,是我最心爱的人。我不能把他交给你——能别拿手碰他吗?」
凛冽的声音恐怕已无法传达给女性。她的意识并未苏醒,仍深陷噩梦之中。但是,她似乎知道自己遭到了残酷的拒绝。
她手维持在伸向前方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那手腕噗通一下掉在床上。
她保持坐着的状态,茫然地盯着半空。
那丑陋的姿态,就像是被全世界所抛弃一般。
「………………!」
櫂人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那已形同尸骸的可怜的手。但在此前一刻,『肉老板』和伊丽莎白大叫起来。
「您想自杀吗,愚钝的仆从阁下!」
「蠢货,要来啦!」
突然间,女性张开空洞的嘴。空气被深深地,深深地,吸了进去。
伊丽莎白掀开华盖,冲了出去,『肉老板』和小雏(再次抓住櫂人的后颈)紧随其后。
紧接着,从他们背后响起似是木管乐器的声音。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噢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根本不像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但櫂人很清楚。

(这是——————那个女性的哀嚎)
是对这世间一切,诅咒、怨恨的声音。

* * *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和『肉老板』(『肉老板』以特有的脱线腔调)惨叫起来。咚咚咚咚咚……随着剧烈的东京,黑色荆棘从他们身后猛扑而来。
一切就发生在他们逃离卧室的几秒钟后。密集的荆棘从身后的门中齐刷刷地扑了出来,俨然形成一堵长满刺的墙,高速逼近。
一旦被那黑色的浪涛所吞噬,难免全身被刺成蜂窝,死相难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啦,你们两个!」
一部分追赶上来的荆棘被伊丽莎白与小雏冷静地斩断。但是,从身后逼近的团块本身并未削减。伊丽莎白烦躁地咂舌道
「诶!真想用拷问刑具一扫而光,但这个通道太狭窄了,难免把你们牵连进去!可恶,干脆把整座城堡碾碎得了!」
「等等啊,伊丽莎白!你这二选一不论选哪个我们统统都得死!不,小雏和『肉老板』回避能力高超,不清楚会不会死,但我一定会死!」
「你的身体是不死的吧!咬咬牙坚持过去啦!」
「那也有个限度吧!找其他方法!」
「唔唔唔,伤脑筋……完全没有在下活跃的机会呢」
「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在琢磨那种事?」
就在櫂人大喊的瞬间。明明身后的荆棘仍在不断逼近,『肉老板』却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櫂人觉得奇怪的时候,『肉老板』猛地朝斜上方跳了起来。
「伊丽莎白大人,地板!」
「嗯?什么?」
『肉老板』此前所在地点的师专地板突然爆散开来,漆黑的荆棘从哪里喷泄而出。『肉老板』闪躲之余,灵巧地紧贴在墙壁上。櫂人连忙原地踏步,短促地喊了一声。
「喂!」
「一楼的荆棘吗!」
伊丽莎白大喊。前方又有漆黑荆棘迎面扑来,后方的荆棘之墙仍在逼近,櫂人一行遭遇夹击。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操纵红花瓣与黑暗,选择好『拷问刑具』。就在她正要召唤之时。

某种意义上比夹击更为可怕的事态,发生了。
裂纹在石砖地奔腾,随着刺耳的声音瞬间扩大。

櫂人脚下的地板崩塌了。
「————————欸?」

看来,这栋年久失修的建筑无法承受荆棘的侵袭。就这样,櫂人无能为力地被抛到空中。他背朝下方,身体在空中失去一切指点。
此时响起尖锐的声音。
「——————櫂人大人!」
小雏扭转身体,当即一跃。她毫不犹豫,向他身后追赶过去,把手极力地伸了出去,抓住櫂人的衣裾后奋力拉向自己怀中。
櫂人在小雏的保护之下,在坠落的瓦砾中一路掉了下去。他想要反过来给小雏当肉盾,挣扎了一番,但小雏死不松手。下落的过程,感觉那么漫长,但实际上恐怕只是瞬息之间。
地板逼近眼前。此时,一个轻轻的冲击掠过额头。

与此同时,他的视野被吞入黑暗之中。

* * *

(能听到哭声)

一个孩子正在哭泣。
他声嘶力竭,在蛮不讲理的痛苦之下嚎啕大哭。

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帮他,他却还在大喊大叫,这个样子显得非常可怜、难看。
櫂人很清楚。这个孩子不久便懂得了吸取教训。
他领悟到,流泪是没用的,不能指望拯救,于是他学会了将痛苦彻底咽进肚里。哪怕被针扎,被香烟烙,被钳子拔掉指甲,他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这是因为,孩子所能得到的回报,就是死亡。
但在那之后,他的的确确得到了拯救。

这是他,濑名櫂人的经历。

那么
她呢?

黑暗中,櫂人独自思考。如祈祷般思考。
一定,所有人类都——————————

此时,櫂人醒了过来。
「………………………………、呜、」
额头微微作痛。眨了几下眼睛后,弄清了自己所处的状态。
不久前的记忆依旧存在。他自己,自己从女性卧室所在的二楼坠落下去。他毫无防备地被抛到崩溃的瓦砾中,然而身体却并没有多少疼痛。
岂止如此,他甚至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他正被某种柔软、温暖的东西支撑着。
「小、小雏?」
「您没事吧,櫂人大人?」
小雏紧紧抱着櫂人,露出微笑。只被皮带微微遮住的胸部,正好让他的上半身现在里面。那极致的柔软已然就快破茧而出。但是,櫂人最最惊讶的是,小雏竟然为自己重放了缓冲垫,櫂人慌慌张张想要撤开。
但小雏摇摇头,将他紧紧抱住。
她以由衷感到放心的口吻,轻声细语
「太好了……您醒过来了,小雏真是松了口气。非常抱歉,好像让瓦砾碎片擦到您额头了……保持着地姿势就已经让我竭尽全力,结果没能够彻彻底底的保护您……要是櫂人大人万一醒不过来,我……」
「……小雏」
櫂人盯着她湿润的眼睛,以由衷感到懊悔的口吻接着说道
「小雏明明决不容忍您的贵体受到伤害……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什么话啊,小雏。要是没有你,我可就身受重伤了啊。我该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得救」
櫂人这样讲道。小雏没有回应,难过地垂下翠绿色的双眸。
照这个样子,她恐怕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唔……该怎么办呢)
櫂人皱紧眉头苦恼了一番,然后缓缓伸出手。他像恶作剧似的,在小雏脑袋上胡乱地摸了摸。他就像在和小狗玩耍,弄乱了小雏的银发,然后突然撒开手。
翠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小雏愣愣地看向櫂人。
「櫂、櫂人大人?」
「好啦,听我说就对了,谢谢」
小雏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櫂人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温柔地说道
「小雏,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不、不客气?」
「嗯,这就对了。谢谢你,小雏……谢谢你」
櫂人这么说着,笑了起来。找出这才露出心驰荡漾的微笑。看到她笑起来,櫂人也露出平静的表情作出回应。
温暖的空气充满现场。但櫂人回过神来,再次让身体动起来。
「还、还是放开我吧。我压在身上,肯定很重吧?」
「绝无此事!櫂人大人轻得就像羽毛!」
「……真没想到,我竟然有有朝一日会被用上这句台词」
櫂人在打击之中,这次总算下到了地面。他坐到小雏身旁,四下环视。
前后都是漆黑潮湿的走廊,散发着霉味。严丝合缝的石壁上,没有一缕光透进来。但幸好,墙壁上安装有魔法灯。
这里的空气像冰一样冷飕飕,跟一楼的感觉截然不同。
櫂人望着头顶上的大洞,茫然地嘀咕起来
「……莫非,我们掉进地下室了?」
「是的,这里的荆棘似乎全都去了二楼,幸好没有追击我们……但是,很担心伊丽莎白大人和『肉老板』先生」
「他们肯定没事的吧。没我在,伊丽莎白还能尽情地放大招,『肉老板』的回避能力也非常厉害」
『拷问姬』岂会输给区区荆棘。然而谈到『肉老板』,怎么也不觉得他会死。
櫂人想着他们肯定都没事(也是为了让自己放心),点了点头。但是,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之后,站了起来。
「但我们得尽快汇合。先去找去一楼的台阶吧」
「就这么办吧。请稍候」
小雏也点点头,站了起来。她离开櫂人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斧枪。估计是她在追赶櫂人的时候,轻质及治安踢进洞中掉下来的。
櫂人对小雏的判断精准感到钦佩。
「真不愧是小雏,竟然在一瞬间想得这么周到」
「过奖了……毕竟我是櫂人大人的兵刃,确保攻击与防御方法是理所当然的」
小雏双手举起斧枪,扭扭捏捏地害羞起来。
两人相互点点头,鼓起气势,然后谨慎地迈出脚步。

空洞的脚步声在昏暗中回响。
于是,櫂人和小雏开始四处探寻楼梯。

* * *

「……找不到呢」
「是呀」
过了几十分钟,櫂人和小雏仍在四处彷徨,未能找到通道。
回想发现,伊丽莎白的城堡,地下空间同样弄成了迷宫。虽然那也是她肆意摆弄的结果,但基本构造本身应该相似。两者都(可能是为了保证发生万一之时可供逃跑的路线)刻意弄成了复杂的构造。唯独没有陷阱这点算是值得庆幸的事。
小雏的记忆里远比櫂人要好。她此刻依旧正在脑内不断绘制地图。照这个样子继续彷徨,最终肯定能够离开。但是,櫂人感到焦急。
(这情况不太妙啊)
毕竟,诅咒发动的期限是『明天早上』。然而,现在仍未找到解除诅咒的突破口。眼前的状况堪称绝望。
(浪费了大把时间,到底能不能赶上啊)
「那个……櫂人大人」
此时,小雏开口了。可能是焦躁的情绪表现了出来,櫂人连忙敛去表情,朝她看去。果不其实,小雏的脸上乌云密布。
「怎、怎么了,小雏?」
「我和伊丽莎白大人其中一人,受到诅咒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呢」
「嗯,是的。但没关系的,还没必要着急」
櫂人装出乐观的态度,但小雏并没有回答。
她垂着翠绿色的眼睛,以消沉的口吻接着说道
「我是机械人偶,不是人类。但是,这是个足以对周围造成影响的强力诅咒。一旦发动,就连我的齿轮也会停止运转吧」
「……小雏」
「若是诅咒在我身上发动……肯定要比故作坚强却害怕寂寞的伊丽莎白大人沉睡下去要好得多……但是,櫂人大人」
此时,小雏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美丽的双眸湿润起来,直直注视着櫂人。
她就像害怕遭到拒绝一般,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哪怕假话也好。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该答应你什么?」
「假话也没关系,到不说是假话才好……请您与我立下虚假的约定。这样一来,那么诅咒发动,我也能够安然入睡了」

————如此一来,哪怕有一天我在空无一人的地方醒来,我也不要紧了。
小雏坚强地微笑着,这么说道。犹豫了几秒钟后,她将这个问题吐了出来。

就算是假话也好,为了留下约定。

「就算我陷入百年长眠,櫂人大人仍愿意等着我身边嘛?」
「当然愿意」
一秒钟也不需要,櫂人回答了她。应该是回答的速度出乎意料,小雏张大了双眼。櫂人不等她说什么,大步迈了出去。
他执起小雏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让她放心,同时对她说道
「我会等你,我不撒谎。知道你醒来未知,直到我生命耗尽为止,我会一直等下去——不,我会想方设法让你醒过来,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等着你」
「……櫂人大人」
「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你和伊丽莎白都是我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睡过去。就算睡过去了,我也会耗尽一生给你们解开!」
「怎么这样,小雏绝我不敢如此奢求」
「……所以,别说自己睡过去无所谓」
櫂人又接着这样说道,向手中施加力量,对小雏轻轻讲出来自己发自内心的心意
「你对我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也对呢,非常抱歉」
小雏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将相握着的櫂人的手,缓缓拿到嘴边。
「小雏?」
「是我错了」
小雏声音沙哑地轻声说道。就相对主人宣誓效忠的骑士一般,在长长的一吻之后,轻轻移开了嘴唇。

然后,小雏露出花儿绽放般的微笑。
「觉得将全天下最重要的最珍爱您孤零零地抛下也无所谓……我不配做您的新娘呢」

小雏轻轻放开櫂人的手,将斧枪夹在手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她攥紧拳头,重新鼓起气势。
「小雏今后依旧是櫂人大人永远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宠物、性用品!」
「嗯。内容有点那个,但就要这个气势!」
「然后,总有一天要让櫂人大人做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好!」
「不,我没做那种约定。算了,打起精神来就好」
櫂人目光彷徨但,但还是点了点头。就在此时,黑暗的走廊上想起了其他人的声音。櫂人和小雏表情严肃起来,紧盯通道前方。
「……櫂人大人」
「嗯,我听到了」
那是吊着魔法书的乌鸦。漆黑的身影拍打着翅膀,停在了石砖地上。
乌鸦将无法书轻轻放在两人面前,就像等待着人类行动一般,乌黑的眼睛静静地反射着光芒。櫂人原地单膝蹲下,谨慎地把手伸向那本书。但是,当他手就要碰到封面的瞬间,他突然迟疑,害怕有什么陷阱。
——————嘎!
乌鸦叫了一声。就像在说不需要害怕。
櫂人横下心来,抓住了那本书,翻开书页。
他最大限度地运用体内的翻译功能,阅读魔法书。其中有关于诸多诅咒的记录。那些不祥的内容,令他感到头晕目眩。
「……这东西很难读下去呢」
櫂人一度合上书,找到伊丽莎白读到的地方重新翻开。
他理解上面所记载的内容后,惊讶地睁大双眼,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伊丽莎白想把它藏起来」
「櫂人大人,什么情况?上面写了什么?」
「小雏,解咒方法已经弄清楚了」
「真的吗?」
「嗯,待会儿再解释,现在赶紧跟伊丽莎白会合吧」
——————嘎!
乌鸦又叫了一声,像是打断櫂人说的话。櫂人抬起头。
乌鸦似乎一直等他读完,此时一跃而起。腾飞而起的乌鸦似乎一直在留意身后。
看到那个样子,櫂人眼睛眯了起来,嘀咕道
「——是要给我们带路吗?」
——————嘎!
乌鸦叫了一声,就像在回答。櫂人与小雏相互看了看。
然后,两人接受引导,开始跟在乌鸦后面。

* * *

乌鸦优雅地在走廊上滑翔。他把这座城堡当成自己家后院一般,轻易地到达楼梯并飞了上去。櫂人与小雏紧随其后。
最后,两人成功回到了二楼。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谜样的咆哮。
「櫂人大人!」
「嗯!」

「吼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肉老板』奋勇战斗的身影。

他猛烈地抡着带骨肉,在他面前是群集的黑色荆棘。『肉老板』以扑打对荆棘施以狂轰乱炸。然而以植物为对象,殴打似乎效果不彰。
带骨肉无法施以有效打击,肉却被荆棘缠住,深深地嵌入表面。
但『肉老板』没有私心,愈发提高了抡带骨肉的速度。
「还没完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嵌上去的荆棘被扯碎,『肉老板』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他顺势将带骨肉扔了出去,肉从敞开的窗户闪着效果光飞了出去。被肉卷进去的荆棘也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了天空的另一头。
「哼哼,不在话下!」
『肉老板』将暂时击退了眼前的荆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愕然地叫了起来。
「啊,糟了!我把重要的商品扔掉啦!」
「那个还拿去卖吗!」
櫂人情不自禁大喊过去。『肉老板』听到声音,猛地跳了起来。
他转向櫂人,高声喊来
「噢噢,愚钝的仆从阁下和美丽的女仆阁下!两位没事啊!」
「嗯,还好!让你担心了」
「不不不,虽然毫无根据,但在下一直觉得愚钝的仆从阁下特别结实,应该没事才对。看来果然没事呢!」
「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啊」
櫂人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眼睛受不了地眯成一半。此时,他注意到一件事。
本该在的人不在这里。
「奇怪?伊丽莎白呢?」
「伊丽莎白大人去走别的路了!她说要再与诅咒的本质对峙一次!」
「回那个卧室了吗?」
——————嘎!
听到『肉老板』这么说,乌鸦如催促一般叫了一声。
『肉老板』看着那飞在空中的黑亮身影,不解地歪着脑袋。
「哎呀,这鸟肉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都不是块肉吧!乌鸦也不能吃吧!」
「身子正常地可以烤来吃喔?」
「别说那些本行话了!抓紧时间!」
櫂人、小雏和『肉老板』追着乌鸦飞奔而去。定期追来的荆棘,被小雏以斧枪斩落。三人踩着掉落在地的黑色残骸,向前赶路。
不久,他们到达已面目全非的走廊。周围盘卷着碳化了的荆棘。估计是伊丽莎白发动拷问刑具的痕迹。
櫂人三人踩过碳灰,闯进卧室。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大人!」
房间的模样跟之前截然不同。
中央只摆着一张有华盖的大床,本来呈现出几分神圣感。然而,直至不久前还存在的静谧,如今已被彻底破坏。蠕动的漆黑荆棘不留缝隙地覆盖了墙壁与天花板。
就好像整个房间被囫囵吞进了荆棘丛。

在那里,是被诅咒的女性与伊丽莎白。
形似躯壳的女性身体,被举在半空中。

她枯瘦的身体与那破碎的就长裙一并被荆棘束缚着。哪怕被刺刺破,干涸的肌肤中也已不会流出血液。
她双臂张开,以似是要拥抱一切的姿势被荆棘高高吊起。
那副模样,就像一只高贵的怪物。
她用漆黑的眼窝睥睨周围。
在她面前,『拷问姬』正与她对峙。面对那美丽的诡貌,女仆装的伊丽莎白微微咋舌。
「不论被烧还是被刺伤都死不了,只会一味沉睡的不死诅咒……真是被施了麻烦的东西啊。不论想要给你解脱还是杀死你阻止诅咒发动,都很困难呢。嗯?」
此时,伊丽莎白转向身后。血红的眼睛里映照出櫂人等人的身影。
她点点头。
「櫂人、小雏还有『肉老板』,你们都没事吗……嗯?」
——————嘎!
伊丽莎白的目光定格在了乌鸦身上(不知何时停在了『肉老板』头上)。它张开双翼,像在昭示自己的存在一般叫了一声。
「啊——————————————————————那是——————!」
「伊丽莎白,解咒的方法我知道了!」
櫂人大声喊去,举起怀中的书。
此刻,伊丽莎白竟完全转过身来,背对被诅咒的女性和荆棘,就像在说「你才是敌人」一样狠狠瞪着櫂人,胡乱抡起胳膊。
「不准说————!快住口————!」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我要念了!」
「叫你别念出来啊!」
伊丽莎白拼了命地阻止櫂人。荆棘从她身后缠绕上来,却被她灵巧你用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释放锁链全部击落。
櫂人趁机把书念了出来。
「『这个诅咒,讲究以人的情感为食粮。因此,不可名状的情感与行动将是解咒的〖钥匙〗。解咒需要没有被诅咒的人,一对一,怀着解除诅咒的强烈愿望,通过肉体上的接触进行传达,具体就是……』」
「哇!」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撒气似地将背后逼近的荆棘斩得四分五裂。在她面前,櫂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按住额头,一副非常受不了的样子说了出来

「……………………………………………………接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吵死啦白痴!」

伊丽莎白猛地叫了出来。她用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的剑尖指向櫂人,飞出银色锁链重重地命中他脑袋上方。
接着,她对缩起脑袋的櫂人气急败坏地接着吼过去
「埋在小雏胸口都会脸红的家伙,还有脸说接吻没什么大不了?你老几啊,臭处男!」
「别说处男!知识我还是有的!」
「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啊,你这色鬼!」
「不…………虽然既不想看也不想了解,但我前世身边的大人们都很糜烂……」
「啊,嗯。抱歉。这件事是余说的不对」
伊丽莎白似乎对櫂人说的话心里有数,非常老实道歉了。
就在两人上演着闹剧的时候,小雏急切地喊起来
「————櫂人大人,伊丽莎白大人!」
櫂人他们转过身去。在那里,他们目睹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卧室中央,扭曲的睡美人(就像被绑在桀刑架上)张开双臂,被高高举起。她背后的墙壁被漆黑的荆棘完全覆盖。那里可能有扇窗户,荆棘的缝隙中正漏出金色的光。
早晨,就快来临了。
解除诅咒的方法已经判明。櫂人准备付诸行动,但顿时大吃一惊。
(咦,等等)

说来,櫂人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到底该吻谁?)

被诅咒的只有两人中的一个。
可是,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谁。

櫂人回忆书中的记录。
解咒需要没有被诅咒的人,一对一,怀着解除诅咒的强烈愿望,通过肉体上的接触进行传达。
只有深深怀着想要拯救对方的心意,才能解开这个诅咒。
(恐怕圣戴尔德侯爵没有那份心意,所以选择了逃避)
论心意,櫂人自认为毫无问题。但是,虽然伊丽莎白似乎没想那么深,但櫂人只能为一个人解咒。
一旦弄错,那个人就会陷入不止百年的长眠。

可以选择的只有其中一人。
(该选谁才好)

是像猫一样勃然大怒,满脸涨红的伊丽莎白。
还是惴惴不安,两眼湿润静静等待着的小雏?

是穿上女仆装的『拷问姬』。
还是穿成『拷问姬』的女仆?

(是『自称』,还是『事实』?)
究竟哪边才是正确答案?

櫂人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他看了看伊丽莎白还有小雏,还有那位形同骷髅的女性,最后紧紧地闭上眼睛。混乱之中,櫂人(本该与现状无关才对)回忆不久前思考过的事。

(一个孩子正在哭泣)
他声嘶力竭,在蛮不讲理的痛苦之下嚎啕大哭。

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帮他,他却还在大喊大叫,这个样子显得非常可怜、难看。这个孩子不久便懂得了吸取教训。他领悟到,流泪是没用的,不能指望拯救,于是他学会了将痛苦彻底咽进肚里。哪怕被针扎,被香烟烙,被钳子拔掉指甲,他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孩子死后得到了回报。
在那之后,他——濑名櫂人的的确确得到了拯救。

这是他,濑名櫂人的经历。

(那么——————)
她呢?

櫂人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睁开双眼。
(啊——————————那还用说吗)

金灿灿的光从密集的荆棘缝隙间溢出。
清晨在逼近,櫂人做出了命运的选择。

他选择了他,走上前去。

对那位被诅咒的女性,櫂人犹如对恋人一般献上了吻。

* * *

金灿灿的光芒中,两人的唇久久贴合。
櫂人的手(被棘刺划破撕碎)正环在她的腰上。最后,他轻轻地放开了女性。
女性龟裂的嘴唇颤抖起来,空洞的嘴里漏出了什么声音。
櫂人对女性无比温柔地说道
「你已经不需要诅咒别人了」
濑名櫂人曾经身处没有尽头的痛苦之中。后来,他从痛苦中得救了。那正是櫂人在黑暗中想到的事实。
(所有人肯定都有获得拯救的权力)
因此,她发自真心渴望拯救这位女性。
「……这样一来,你就能从长眠中解放出来了」
细语后,女性伸出颤抖的手。
形同骷髅的丑陋手臂,如对恋人一般伸了过来。櫂人没有拒绝。女性想用触觉代替失明的眼睛来确认面前的人,摸了摸櫂人的脸颊。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櫂人的脸颊。
就好像,想要把感情传达过去。
最后,她的指尖化成了灰,脸也在快哭出来之前逐渐崩溃了。
没能死成的女性,静静地化成了灰。在他怀中,只留下早已是遗物的旧长裙。

洒满朝阳的房间里,已没有她的身影。

「……这样就,结束了对吗?」
『肉老板』嘀咕起来。此时,他头上的乌鸦腾飞而起。金光中,乌鸦发出干巴巴的振翅声,落在了灰的上面,直直地盯着櫂人。
他推测出乌鸦无言的要求,将破破烂烂的长裙搭在女性的遗灰之上。
——————嘎!
下一刻,乌鸦向櫂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乌鸦像被长裙抱住一般,钻了进去。它精疲力竭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它的羽毛开始掉落。
在惊讶不已的櫂人等人面前,黑色逐渐崩溃。伊丽莎白小声说道
「莫非,你的身体……是由这里城主的魔力编织而成的?」
——————嘎!
已崩溃一半的乌鸦作出了回应。櫂人感到诧异。因主人的四,它失去了构成其身体的魔力,不久也将化作尘埃。乌鸦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将櫂人他们引导至主人身边。它明知自己会死,却依然渴望拯救主人。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櫂人忽然想到了一段记录。那是女性的记录书中,写在角落的一句话。

「『本想托付给其他人,可玛利亚坚持留在我身边。真是个善良孩子』」

「——————玛利亚?」
——————嘎!

乌鸦回应了櫂人的呼喊。
这只乌鸦留在主人身边,跨域了边爱你的岁月。

然后,漆黑的乌鸦——温柔的使魔,最终化作尘埃。

下一刻,覆盖城堡的荆棘随之崩溃。黑玫瑰的花瓣齐刷刷地在城堡中飞舞。但是,这些都在顷刻间消失无踪。魔法师的诅咒,公主的诅咒,都消逝了。
可唯独她和乌鸦的灰,继续留在了石砖地上。

人和乌鸦的灰混成的小山上,装点着破破烂烂的旧长裙。
布好似紧紧拥抱着两份遗灰,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小的墓。

* * *

「哎,简直倒了大霉」
伊丽莎白坐在弯脚椅上,摆着她举世无双的美腿。她的上半身则趴在餐桌上,尤其是脸颊已完全压平。
这样的行为很没修养,可小雏此时没有指出来,也点了点头。櫂人也全面表示赞同。

三个人平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城堡。

在伊丽莎白面前,摆着今天餐品——意式蔬菜肚片香炖、细腻土豆泥浓汤、腌泡海鲜与葡萄挞被横扫完后的空盘。
伊丽莎白应该吃饱了,心情还算满意。在她跟前,小雏手贴在脸上,感慨地说道
「能够触及櫂人大人美妙的慈爱,小雏的齿轮心被更深地震撼到了。这是一次难得可贵的机会。可是,当时一时间真不知会怎样呢」
「诅咒圆满解开了,这就够了吧」
櫂人和小雏交谈着。但此时,小雏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她两手捧着脸,扭扭捏捏。
「可是,……那个解咒的方法……」
「啊,是」
「櫂人大人的嘴唇接触到其他女性的瞬间,小雏差点晕倒过去。但是,小雏也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櫂人大人如天神般深邃的慈爱,岂容得小雏这等卑微的女人说三道四。但是……那个,如果能得到櫂人大人的吻,小雏我将会被拥入死而无憾的极致幸福中,而且现在也还不晚……」
「哼,余就算了!余宁愿不解咒也不要和这家伙接吻!」
听到小雏说的话,伊丽莎白不屑一顾地哼了起来。
看着她好像不开心的猫咪的样子,櫂人嘀咕了一声。
「……伊丽莎白,你不想和我那个倒是无所谓,不过」
「怎么了?」
「你说我是处男,可看你那反应,你莫非是处——」
「你想死多惨」
「小的不敢」
櫂人摆出仆从的样子,老老实实端正了态度。
在他面前,伊丽莎白又开始生起闷气。小雏在妄想中扭动身体。仔细一看,她嘴角竟流着口水。

看着如同和平写照的二人,櫂人有些无语地问了过去。
「……然后,你们为什么还是交换之后的打扮?」

听到櫂人说的话,伊丽莎白和小雏相互看了看。
她们似是很伤脑筋,以犹如镜子里外一般,一致地歪下脑袋。
「为什么?」
「就算您这么问……」
两人的衣服依旧没有换回来。
伊丽莎白穿着女仆装,小雏穿着拘束装。因此,櫂人眼前依旧展现着与平时不太一样的风景。
两人想了一会儿,讲了出来
「不瞒您说,伊丽莎白大人的这身衣服,手臂活动起来非常灵活」
「这件衣服好暖和,穿惯了之后还挺不赖」
「平时的衣服果然会冷吗?」
「嗯,平时会用魔法来应付」
伊丽莎白对櫂人的吐槽点点头。身着女仆装的她在桌上撑起脸,身着拘束装的小雏在一旁灿烂微笑。
两人含含糊糊地接着说道
「总觉得,就这样也挺不错的」
「嗯,是呀」
「不,给我等一下,我才不要」
总觉得,照这样又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櫂人求她们赶紧换回去。对此,两位女性犹犹豫豫地说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鬼」
「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櫂人大人坏心眼!」
「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哼哼哼哼~,今天明天依旧可爱的『肉老板』~」
吵闹中,『肉老板』哼着莫名其妙的歌,扛着大口袋过来了。

就这样,城堡的日常好歹算是回归原状了吧。
于是,他们今天仍是扭曲而吵闹的悠闲一天。

* * *

遥远的异地,背靠古老森林的城堡中。
在阳光照射的房间里,积着一堆尘埃。

那掺进了些许黑色的灰色就像一座小小的坟墓,一动不动。
另外,不知是谁留下的,供着一朵人造花。

  END


后记

你好,我是绫里惠史。
对您购买『异世界拷问姬第三册 Animate限定套装』表示诚挚的感谢。诚恐诚惶,感激不尽。

没想到第三册也搭配上了特典,我感慨无量。本篇依旧继续着残酷的战斗,有机会写写櫂人他们的日常生活,我感到非常开心。一直以来我对写阴森残酷的故事与角色们阳光的一面都很喜欢,您能赏光阅读套装便是我的荣幸。
写第二册特典SS中用到的点子「伊丽莎白和小雏互换服装和身份」,我很想看看配上插画的样子,于是这次便将这个点子以不同于SS来展开,扩充成了故事。顺带一提,SS与本次的外传属不同线路的内容,前面看到过该内容的话或许会觉得有些好玩。
能看到伊丽莎白的女仆装还有小雏的拘束装,我一饱眼福。另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像这样将日常生活呈现给大家,但希望大家继续关注接下来的第四册以及后续。

请多关照,在此谢过。

下面就进入本人惯例的道谢环节。
感谢沙树老师为将美妙的二人美丽描绘得活灵活现。真的非常感谢您呈上如此出色的插画。另外,继续为第三册也安排限定套装的Animate,参与出版的各界人士,编辑〇〇老师,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深深的感谢。
然后是阅读櫂人他们日常生活的读者朋友们,我向大家致以衷心的感谢。

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告辞。



《异世界拷问姬3》虎之穴特典SS 『机械人偶会梦到亲爱之人吗?』

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
齿轮鸣动,小雏做了个梦。
准确地说,她正望着由累积起来的记忆编制而成的,如梦一般的情景。
事情发生在某个晚上。尽管没必睡觉的必要,但在两位主人的推荐下,小雏当时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她完成了确认櫂人的睡息这件每日必行的功课后,穿着作为居家服换上的睡衣坐在床上,一边为主人平安度过一天感谢上苍,一边度过平静的时光。
叩叩——
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门。她从声音与气息察觉到来者的身份,向门外问去
「伊丽莎白大人,请问有什么事么?」
「小雏……现在方便么?」
打开门的伊丽莎白,美丽的面庞紧张地紧绷着。
小雏下意识正襟危坐。但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非常无精打采地接着说道
「……余肚子有点饿了,可去了厨房却什么也没找到」
「哎呀呀,因为今天对冰精式冷藏库进行了大扫除呢」
看到伊丽莎白又严肃又发愁的样子,小雏扑哧一笑。伊丽莎白是可怕的『拷问姬』,但有时也会露出稚嫩可爱的一面,小雏对此非常清楚。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按照櫂人大人的意见,我应该拒绝吧)
如果换做是那位认真的心爱之人,一定会对伊丽莎白吼『大半夜不许吃甜食』。可是,小雏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这就没办法了,毕竟是伊丽莎白大人的请求呢。我小雏自当在这深夜里,将藏起来的草莓酱与硬面包的封印解开了」
「真的么!哼哼,你果然是个出色的女仆!余之良友啊!」
伊丽莎白的脑袋上仿佛猛地竖起猫耳一般,表现得欢天喜地。小雏将食指竖在嘴巴前面,示意保密,然后温柔地露出微笑。
(啊,好可爱,我能侍奉在亲爱的主人身边,实在太幸福了!)
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声音。
那是个十分遥远声音。
『既然如此,就需要发生万一的时候,能够托付其带上小雏逃跑并联系余的人才呢』
『好,这样一来就再无后顾之忧了!接下来,余和櫂人要遵从教会的召唤奔赴王都了!』
——请等一等。我也要跟亲爱的主人一起去。
小雏想要倾诉,但嘴唇动不起来,继续深深沉睡。她被再次拖入黑暗之中,在被拖走的同时如咆哮般向他们倾诉
——我一定,一定会追上来的。
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
小雏心里这么想着。在她体内,一度错乱的齿轮缓缓进行着调整。


《异世界拷问姬3》Melonbooks特典SS 『机械人偶会梦到心爱之人吗?』

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
齿轮鸣动,小雏做了个梦。
准确地说,她正望着由累积起来的记忆编制而成的,如梦一般的情景。
事情发生在某个晚上。小雏正在做着每日必行之事,紧贴在櫂人房间的门上。这么做一方面时刻监测櫂人的睡眠与健康状态,另一方面自己也能得到休息,绝非发自非分之想。于是,小雏一边「櫂人大人哈啊、哈啊」地喘着气,一边竖起耳朵去听,结果门开了。
「呀啊,櫂、櫂櫂櫂櫂、櫂人大人?」
「哎,还以为是谁,果然是小雏吗。方便的话就进来吧。总觉得今天对气息很敏感,睡不着觉」
「这是侍寝的……进一步说,是同床共枕的邀请吗?准备随时都万无一失!」
「随时万无一失……才、才不是那样!咱们说说话吧」
小雏震惊地张大双眼,鼓足气势握紧双拳,但被櫂人冷淡地无视掉。小雏跟着他身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櫂人在床上坐下,拍了拍自己身边。尽管櫂人刚才说过没那个意思,但小雏还是十分紧张,轻轻坐了下去。
「打扰了」
「今天也辛苦你了。打扫庭院挺辛苦的呢……啊,对了。这个」
「欸?」
「给你」
櫂人站起来,从摆在桌上的花中取出一朵,别在小雏银色的头发上。小雏吓了一跳。櫂人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跟你分头,去打扫背面的时候摘了些野草。很漂亮吧?本来想着应该装饰在什么地方,结果就放在屋里就忘记了……小、小雏,你觉得怎样?」
「……对櫂人大人爱得太深太深,体液稍微……」
「呃,嗯,流鼻血就好了,快停下」
櫂人用手边的布替小雏捂住鼻子。小雏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边撒着娇,一边心想。
(啊,得到这样的主人的眷顾,遇到这样的丈夫、恋人、新郎,小雏是多么的,多么的幸福啊!)
此时,某处传来声音。
那是十分遥远的,某人的声音。
『小雏,我走了。你要等我回来,我们一定要一起生活』
————櫂人大人。小雏也会陪伴您,守护心爱的您!
小雏想对櫂人这样说,但她无法张开嘴唇。留下新郎一个人,新娘继续沉睡。无法觉醒的小雏,如嘶吼般表达意志。
——我一定,一定会追上来的。
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咔叽
小雏心里这么想着。在她体内,一度错乱的齿轮缓缓进行着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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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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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hehe_wow 勳爵
不知不觉看到第三集了,画风剧情都很不错

6 年前 0 回復

黑炎蓝焰 騎士
啊楼主,第5话及以后的图都不能加载出来了,能补下图么,真的需要图,谢谢了

7 年前 1 回復

apple4010 伯爵
后面几张插画貌似是挂了,求补

7 年前 0 回復

gh19960209 勳爵
感觉三卷完结 居然有第四卷
啊 不 不是不开心啦

7 年前 0 回復

Hyzk 侯爵
这作也是每本都有完结感,凡是却续到了第四卷么。。

7 年前 0 回復

Horis 伯爵
最后暗示有第四卷事实就是有第四卷。。。
已经预定6.24发售了~!
感谢翻译组~
大家期待第四卷~

7 年前 0 回復

tsukasaten 子爵
“但愿能在下一卷见到吧。”要准备完结的样子?
而且我昨天听到很多人 都是看了简介之后就不敢看了 怕有雷吧
其实是挺不错的作品啊 希望能有更多人看

7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接下来会怎样展开?很好奇…
觉得「皇帝」虽然高高在上般的凶猛,可是有种被像小狗戏弄的感觉。是错觉?!

7 年前 0 回復

errior2002 伯爵
插画超赞的,搜图去了

7 年前 1 回復

op-op 勳爵
第三本相比于第二本的剧情,逊色了许多,这系列故事本身伏笔肯定源于教会的世界观。融合说明有点牵强,契约才是恶魔的真相,而人的欲望才招致毁灭。公主、执事、女仆铁三角组合今后有点崩坏啊,那可就不喜闻乐见了。战斗配置一女仆前排,一法系战斗法师输出,一个辅助召唤师、明显缺站桩牧师。

7 年前 0 回復

叶辞树 公爵
感谢翻译,跑去从第一卷开始补,黑暗风赞一个

7 年前 0 回復

lixxxil 公爵
希望三人有个好结局!

7 年前 0 回復

wuxuwuheng 王爵
感觉以第三卷结局完结会挺好呢,后面就要开始秀恩爱了吗

7 年前 0 回復

edex 伯爵
于是伊丽莎白活下来了,真是好结果...只是吧你以为三卷完结的,没想到作者还准备写后续,希望别成为狗尾续貂就好了。
感谢汉化组!

7 年前 0 回復

ku6 伯爵
就看第四卷里的各种喂狗粮了

7 年前 0 回復

R.S.U 王爵
是黑色子彈的畫師啊,他畫風莫名有吸引力

7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結果也算是可以預料之內,男主角成為了「皇帝」的契約者,拷問姬在殺死他前不會被教會處刑,令故事可以繼續下去。
照今集的內容所知,拷問姬所殺死的十三隻惡魔,似乎有機會在得到新的契約者的情況下回來,因此教會對是否要對拷問姬處刑曾進行爭論,而接下來的故事,很有可能讓十三隻惡魔的真身出場。

7 年前 0 回復

WKA 王爵
后面的插图看不到呢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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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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