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世界尽头的圣骑士》1 死者之城的少年
----------------------------------------------------------------------
作者: 柳野かなた
插画: 輪くすさが
翻译: MA四区啥时候开
扫图: MA四区啥时候开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在毁灭的死者之城中,存在着唯一一名生者,一个孩子。
那名少年名叫威尔,是人生的掉队者;前世他无所事事地迎来了死亡,一直被自己的无力所苛责。
养育他的是三名不死者。
豪爽的骸骨战士,布拉德。贤淑的神官木乃伊,玛丽。乖僻的魔法师幽灵,伽斯。
在他们的教育以及爱的灌输下,少年长大了。
不死者们隐藏于死者之城中的秘密逐步被揭开。
——善良诸神的爱与慈悲。
——邪恶诸神的偏执与疯狂
当知晓一切之时,少年踏上了圣骑士的道路。
本作直至第三卷(下)均已翻完,第二卷的链接在后记后面
禁止转载到贴吧。
——凝视黑暗、倾听沉默、思考死亡。
——有黑暗才有光明,有沉默才有话语,有死亡才有生命。
《灯火之神古蕾丝菲露的箴言》
序章
死时的记忆暧昧而又浑浊。
我的日常生活大半都是在昏暗的房间中度过的。
……我失败了。在某个时候没能完成某件事。然后,变得几乎无法走出家门了。
家人对待我的态度不温不火。
没有呵斥,也没有悲叹。仅仅是露出了模棱两可的,有些为难的笑容。他们经常安慰我,用一如往常的方式对待我。
那可能是一种温柔,又或者,可能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那对我来说成为了一剂毒药。
……过了一段时间,这样下去不行的焦躁感灼烧着我的胸口,又宛若无数蚂蚁在我全身爬动。
面对称不上舒服也称不上不舒服的房间,家;面对在我内心深深扎根的,对于外界的痛苦以及恐惧;面对温柔的,什么也没有说的家人。
仅仅迈出一步都让我感到犹豫。
……说不定,我是能够重新来过的。
在失败的第二天。
又或者在第三天。
在一周后。
在一月后。
在一年后。
即使是十年后也一样。
只要能够跨出一步,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发生变化。
但,我没有踏出那一步。我没能踏出那一步。
我连踏出一步的勇气也没有;欠缺能让我踏出那一步的某个“契机”;又或者我为自己找了借口,告诉自己还欠缺某个“契机”。
在我没能迈出步伐的那段时间里,放弃的理由一个又一个堆砌了起来。
已经太迟了。
已经取不回来了。
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事到如今,不管做什么都只会受人嘲笑。
……明明胸中充满了焦躁,却什么也不愿意做。明明希望迈出步伐,却对迈步感到恐惧。明明想做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好。活着很痛苦,但我也没有寻死的热情。
我就像淤积的浑水一样,将得到的食物放入口中,在便宜的娱乐上浪费时间,依靠惰性生存着。我恐惧失败,不去正视最终的破灭结局;我有所自觉,但仍委身于这样愚蠢的生存方式。
死时的记忆很暧昧。
一定是因为那一生暧昧、浑浊得无可救药吧。
昏暗的房间;昼夜颠倒的生活;屏幕的光亮;键盘的敲击声——我的脑海中充斥着这些碎片式的混沌记忆。
以及,些许鲜明的光景。
马达回转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我的眼前有一辆载着白色棺木的平板车前进着。无机质的机械声传入我的耳中,同时还伴随着火葬炉的门缓缓关闭的声音。
那是在我朦胧的记忆之中也非常鲜明的,双亲逝世的场景。
在化为遗骨的双亲面前,我应该流下了眼泪吧。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雾,但唯有一件事非常清楚——以此为契机我迈出了步伐,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暧昧的日常再次继续……然后,不知何时停止了。
死亡的,那个瞬间的记忆暧昧而又浑浊。
一定是因为那一生都暧昧得、浑浊得无可救药吧。
记忆忽明忽灭;胸口传来了撕裂般的痛苦;我落下了眼泪,发出呻吟,最终,痛苦和呻吟都停止了。
一切都沉入黑暗。
——在最后,我似乎看到了淡淡的灯火。
◆
“唔……”
我从暧昧、浑浊的记忆之中清醒了过来。
我看到了昏暗的天花板……接着,一具骷髅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具骸骨空虚的眼窝之中寄宿着青色的鬼火,“咔哒咔哒”地活动着颚骨,慢慢地向我伸出手来。
“……!?”
我发出了尖叫;随后注意到下意识发出的叫声尖锐的奇妙。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一般,就在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忽地产生了违和感。
我情急之中挥出的手臂异常地小而短。那柔软、短小的手——是婴儿、小宝宝的手。
额,不对首先还是骷髅。接下去是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恐慌,思维上下跳跃完全冷静不下来。
总而言之,先冷静一下试试看。冷静地,沉着地,观察情况——
“■■■■……”
骷髅用只有骨头的光溜溜的手指摸了摸我。
“呜啊啊啊啊啊……!?”
这种情况要怎么冷静!!我一边在内心咒骂一边更进一步挣扎起来。
有个会动的骸骨。有妖怪。有怪物。超自然现象!
突然遇到这种东西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害怕。我也是如此。
但我似乎不知为何年龄倒退,变得小巧了。虽然很暧昧,但记忆中的我应该有过得去的身高,纤细、瘦弱的体型。
然而记忆完全对不上我现在身体的感觉。
这感觉比成人跨坐在儿童时期的三轮车上的还要糟糕。
“■■■■……”
骸骨就像是有些为难似的,用单手抱住了我,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不管我在他的手臂中如何挣扎,他都不断地有耐心的摇晃着。
“啊……”
接着我终于注意到了。
骸骨摇晃我的动作虽然非常的笨拙,但却很温柔。
虽然因为很不熟练而非常笨拙,骨头手臂一点也不舒服……但看来并不是在考虑要怎么料理我。大概。当然我的洞察力没有高明到能够察骷髅的言观骷髅的色,无法确定他的想法,所以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但果然,这个骷髅的动作非常的温柔。
那眼窝中摇动的青色鬼火也是,看起来非常和蔼。
“…………”
于是,我稍稍冷静了下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姑且将思绪从骸骨身上移开,观察起周遭来。
虽然脖子没法很顺利地动弹,但还能看到好几根粗大雄壮的柱子和数道拱门;在天花板的正中间开了一个圆形的采光用大孔,淡淡的光芒从其中射入。这应该是某个地方的室内,非常古老、庄严,让我回想起了不知何时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古代罗马帝国的万神殿(Pantheon)。
但是,我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为何尸体为动?为何我会变得幼小?
我在脑海中确认这些问题,想要更进一步搜寻线索,但思维开始迷糊起来。
似乎一动就会犯困。
“啊……”
骸骨仍然在笨拙地哄着我。
身体就像是飘荡在平稳的波浪上一样,慢慢地摇晃着。
我将身体交给那波浪……再次陷入了沉睡。
◆
醒来之后,一个看起来很乖僻的鹰钩鼻老爷爷出现在我的眼前。
身体苍白,半透明的,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面的景色。怎么看都是幽灵。
“——!?”
我将尖叫压回嗓子里,然后我被抱了起来。
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只有干燥皮肤以及骨头的女人,是干尸(木乃伊)!
“~~~~!?”
我拼命地阻止尖叫冲出口中。
忽然又有个人探过头来看向我。是睡着之前遇到的骷髅。
“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不由地发出了尖叫,哇哇大哭着挣扎起来。
“唔……”
但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吗?我慢慢变得疲惫,肚子也饿了起来,逐渐没有了胡闹的气力。
“■■■■……”
幽灵爷爷注视着我的表情,然后对女木乃伊说了些什么。接着女木乃伊不知从哪取出一个木碗,里面装着类似白粥的食物,用汤勺舀起其中的内容物送到我的口边。
……我不由的犹豫起来。应该说,不可能没有不犹豫。
没有人会想要被干燥的木乃伊“啊”的喂下不知真相的食物的吧?
一说到木乃伊,那就是历史教科书中提到的即身佛了,那枯木一般干枯人体的悲惨结局;会想要被那个“啊”的人……再怎么说应该也没有吧。哪怕是有,至少我是没法和那种人做朋友的。
虽说如此,肚子饿得我不要不要的。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也没有其他获取食物的手段了。
再加上可能是因为现在变成婴儿的影响,食欲和睡欲强的难以抵抗。
哎,拼了!我这么想着张大嘴巴咽了下去之后。
“……!”
相当的好吃。
我记得面向婴儿的食物味道相当的清淡,不过我的舌头也变得和年龄相符了吧。
骸骨仿佛一边说着“乖”“乖”,一边摸着我的脑袋。
“唔……?”
同时,我注意到一件意外的事情。
吃到东西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察觉到——我的嘴里没长牙齿。
怪不得想要说话的时候就会变成奇怪的声音。
……这样啊,婴儿是不长牙齿的啊。我第一次知道。
如果我有育儿经验的话,说不定现在就能靠这个线索知道自己是处于哪个发育阶段了。
嗯,虽然没有长牙齿,但不吃母乳,是生下来几个月呢,差不多就是这种推理。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我并没有育儿经验那种温暖的家庭知识。有一定知识的大人都会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
……太浅薄了,我如此想道。
我的知识非常浅薄,只有年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长,然后就死了——
“啊。”
——对了。
我,死了。在那个时候,的确死了。
记忆朦胧而又浑浊,即使如此死亡的痛苦却也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身上。
“…………”
被会动的尸体所包围,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此处,是“那个世界”吗?
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那这就是对我的处罚吗?
◆
经过了大约半年。
用大约一词是因为我的日常就是睡了醒、醒了睡,因此时间概念并不一定准确。
所谓的婴儿真的是一直在睡,肚子饿的时候就醒来。
简直就如同身处梦境或是幻想之中一样,我一直横躺着,但幸好没有因这份无聊而导致精神层面的死亡。
然后,说到在这段时间里得到的情报,也就只有这个状况肯定不是梦或幻想这一点了。
如果这是某个梦或幻想的话,那也太过鲜活,太过真实了。话说回来,到底是怎样才会做会动的尸体帮自己换尿布的梦啊?
……因此,我现在处于连移动都只能靠爬的幼儿阶段,只能度过反复受到三个死人照料的日常。
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就变得能够听懂死人们说的话了。
记得某处的学者好像说过,婴儿的脑袋并非是完全空白一片,而是天生具备着系统化地学习语言的机能,以此为基础再通过听到的声音来学习语言。虽然记忆非常暧昧,但前世的知识方面看来大体还是记得的。
“卟、卟。”
我翻动着仍然不能灵活使用的舌头,尝试说出单词,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
我的脑海中仍然残留有之前那具死亡了的身体的触感,使得我总有种齿轮对不上的感觉。发声也是,过去即使不特别关注也能够轻松办到的事,现在却无法办到。此外也没办法好好走路。
——如果陷入这样无法随心所欲的动作、连话也说不清楚的状态,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吧。
“好好,抱抱吗?”
大概是察觉了我的恐惧吧,女木乃伊为了让我安心而露出了微笑。
她宛如古代的神官一般,身穿古老、磨损的斗篷,另外两人称她为玛丽。
虽然评判女性的——而且还是木乃伊的——美丑也有点那啥,但我觉得玛丽生前一定是一位美人。纤细的体型,总是低垂着眼帘,散发着一种贤淑的氛围。如同枯木树皮般的皮肤也并没有显眼的损伤,她生前端正脸庞的痕迹仍然残留其上。那呈波浪线条的金发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暗淡,但仍然丰盈、美丽。
“今天稍微出去走走吧。”
……!要带我一起去吗!?
“呵呵,似乎很开心呢。”
我的喜悦似乎溢于言表了。……我也有些在意这座神殿(?)外的世界。
但是现在这个身体也不可能走到外面去,所以我一直在等待这个他们带我出去的机会。
“来。”
我被抱了起来,某种香味淡淡地传了过来,那香味并不会叫人不快。
那大概是香木之类的味道吧,宛若是温柔的老奶奶身上传来的焚香一般。
“……嗒。”
我安下心来,让身心沉浸于那股香味中。
在昏暗的神殿中,玛丽抱着我一步步地行走着。
地板是由颜色不同的四方石交互组成。呈半球形的天花板非常巨大,并且超常的高,在其顶点开有一扇宛如眼睛般的天窗,淡淡的光芒从其中落下。
墙壁上设有壁龛,那像是圣祠一般的装饰中供奉着一些雕刻,那应该是这座神殿祭祀的诸神吧。
随着玛丽的前进,那些雕刻逐一进入又离开我的视野。
有右手举着模仿雷电制成的剑、左手拿着天秤的,庄严并且充满威严的男性。
有怀中抱着稻穗和孩子的,脸上露出慈爱笑容的丰满女性。
有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背景,手持锤子与镊子、个子不高,留着一脸漂亮胡须的健壮男性。
有身缠流动的清风、露出和蔼笑容、手持酒杯与金币,极具跳跃感的性别不明的年轻人。
有坐在清水之中,单手持弓,另一只手伸向类似于妖精的某种存在,身穿薄布的美丽年轻女性。
有以刻着不知含义的文字为背景,手持杖与打开的书籍的,看起来非常贤明的单眼老爷爷。
这里大概是多神教吧,我如此想道。总感觉,只是看着这些雕刻就能明白这些神明拥有怎样的信仰。
但是,看到下一个雕刻的时候我变得有些疑惑了。
没有任何背景,是想要表现黑暗吧。那位神明身穿遮住了眼帘的风衣,散发着一种阴暗的氛围,连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
特征就只有一个——祂手中握着带着长柄的、宛如提灯(kandelaar)般的灯火。一眼望去,感觉就像是死神一样。
……对于那雕刻手中提着的灯火,我微妙的有些在意。
但玛丽当然不会知道位于她怀中的我的想法,依旧向前走去。即使我眼睛盯着不放,但雕刻也还是很快离开了我的视野。
……总有一天会有时间细细观察那座雕刻的,我怀着这样的想法挥去心中那奇妙的依依不舍感。
就这样,我们离眼睛一般的天窗越来越远,周围变得相当黑暗,响彻周遭的只有玛丽的脚步声。
在黑暗的深处,刻有藤蔓的拱形之下,玛丽对着沉重的铁门伸出了手。
铁门嘎吱作响,光芒射入铁门的缝隙间,接着那缝隙逐渐变宽。
当那缝隙足够宽阔时,玛丽走了出去。
“啊……”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一阵舒爽的清风吹过。
现在正值黎明时分,山丘脚下朝雾弥漫,又略带些晨霞。石质的城市沿着一座宽广的湖泊铺展开来,时代大约是古代又或是中世纪吧;类似于高耸尖塔以及成排拱形水道桥的建筑物映入了我的视野。
……而这一切都变得陈旧、化作了废墟。
建筑物的房顶上到处都是窟窿,墙壁上的油漆也悲惨的剥落了;大街的石制地板缝隙间长出了野草,到处可见被绿色的藤蔓和苔藓缠绕、依附的建筑。过去人们生活的城市宛如沉睡一般,伴随着绿意一起腐朽了。
而升起的朝阳温柔地照耀着这一切。
我瞪大了眼睛。
这番光景美丽到甚至能够震动人的灵魂。
风从我的前方吹向头顶的天际。我的大脑清晰地不可思议;全身上下,身体内所有的细胞都在感受这个世界。
……感觉,我似乎想起了过去,遗忘在某处的,非常重要的事物。
不知为何,眼泪慢慢地溢出了眼眶。我想要忍住眼泪而咬紧嘴唇,但泪水仍然不停地往下掉。
我度过了暧昧、浑浊得无可救药的一生;在一切蒙着一层浓雾的情况下,我死了。
因此当我在这个世界醒来时,我认为这恐怕是神明大人给我的惩罚。
但是,这并不是惩罚。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这,一定是恩宠——是美妙到让人不禁瞠目结舌的恩宠。
某人将——那些被我白白浪费的事物,以及并非如此的事物——再次赐予了我。
这是一份温暖、幸福的赠礼;我毫无理由的如此确信。
“真漂亮呢,威尔。……可爱的孩子。”
玛丽如此说道。
威廉,缩短成威尔。这就是我的名字。
是那三人为我起的名字。
前世的名字已经被那份暧昧与浑浊所吞没,因此,这个名字才是现在的我的名字,这个小小的身体才是我的身体。
之前这个听起来就像是在呼唤别人一样的名字和发音,还有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就像是齿轮咬合上一般逐渐与我融合。
“啊……啊……”
我想要说些什么,道出口的声音混杂着呜咽声。但这样也好,我用不成熟的声带发出声音。
……活下去。
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在玛丽摇晃着的怀抱中,我如此下定决心。
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我会生活在这里?但是,那样的事情接下来去了解就好。
即使以我浅薄的知识什么都办不到,那只要接下来变得能够办到某些事就好。
过去我已经停滞、放弃、蜷缩太多次了。即使失败也没关系,即使难看也没关系,即使浑身泥泞也没关系。
我,这一次,这一次,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伴随着如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般的喊声,我如此发誓。第一章
我的眼前有一名天使。
那名天使拥有一头稍稍有些卷的淡棕色头发,一对深蓝色的瞳孔,是一个气色不错的孩子。
“……这个,是我吧。”
在神殿一角的工具架中,我找到了一个古老的小镜子。我用双手将其取下,带着“运气真好”的想法确认自己的模样,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可爱。
不过,现在我还是个孩子,所以可爱程度应该是增加了几成。不管是谁,孩子时代都是可爱百分百的。即使是一脸严肃的胡须男,翻开相册的话孩子时代也是相当可爱的。
“……嗯。”
我将小镜子放回它原来的位置。接着握紧拳头,又松开;再一次握紧,松开。
这双小小的,软嘟嘟的手,是我的手。
……自那天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几个月。
让人惊讶的是,那天我接受了现在的名字与身体之后,身体操作的不协调感急剧褪去了。
之前死亡的那具身体的感觉变得微弱,现在这个小小的手足才是我的手足。意识与肉体非常完美地咬合在了一起。记得我转眼就能摇摇晃晃地行走,结结巴巴地发声了。
这一年来,我专心地反复练习行走,与玛丽他们对话来记住语言以及发音。
即使如此也偶尔会摔跤,是因为现在还处于身体很小,脑袋很大的时期吧。
说不定我的视觉、平衡感、肌肉等等都还没有成熟。顺带一提,对于痛觉的耐性也很弱,要是摔跤了自然会哇哇大哭。
但是,我还是有慢慢地在进步。虽然作为小孩子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进步,但即使如此进步就是进步。从只会爬、哭,变成能去上托儿所、幼儿园那种程度了。
因此,差不多是时候进入下一个课题了。
我已经决定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好好地锻炼出一个健全的肉体,一一学习、掌握新的事物。因此眼下要做的就是——
◆
“嗯,你说要学习文字……?”
神殿深处有数间小房间,其中一间是由石制的墙壁构成,里面放着一张木制的小椅子和小小的书桌,墙壁凹陷的部分放着一张舒适的床铺。
随后,我眼前的这位眼神凶恶,看起来非常乖僻的鹰钩鼻老爷爷挽着双手摸着下巴。
他那披着宽敞斗篷的身体呈半透明,能看到他身后的景色,就像是气体一般,无法用手触摸到。应该将其称之为幽灵吧,换句话说也就是灵体,鬼魂(Ghost)。
“嗯,拜托你了,伽斯。”
他的名字是伽斯。全名似乎是奥古斯塔斯(Augusts),但因为太长了,所以包含玛丽他们在内,大家都用简称来称呼他。
我现在正拜托他教我文字。
当然说实话,比起文字,我真正想问他的事情有非常非常多,比如这个世界、比如自己的记忆等等等等。但是,还是个小孩子的我即使用半生不熟的词汇去提问,不论如何都只会得到同样等级的回答。
比如说小孩子问“为什么太阳在发光?”,会有人从天文、物理、核理论开始为孩子讲解吗?
一般不会有人那样回答的,而是会用“为了照耀大家,让大家变得暖和,太阳公公一直在努力哦。”这种感觉回答吧。
实际上,我有稍稍尝试对这个世界提出几个问题,但大家都用这样的感觉回答了我。
因此,那样的问题还太早了。只有等到我好好地积累一定程度的学识、让大家将我视作能解释高深话题的对象时,我才能够问他们这些事情。
“嗯。文字。文字吗……我,不打算做赚不了钱的活。而且以你的年龄来说还太早了。”
“但是,我很在意啊。”
“还太早了。”
去,去,伽斯嫌麻烦似的挥手驱赶我。
与很爱照顾人的木乃伊玛丽还有什么事都会干涉的骸骨布拉德不同,鬼魂伽斯对我不怎么关心。他会毫不在意地用冷漠的态度应付我,有时候拜托他某些事情他也会一脸腻烦的拒绝。
他的性格也很傲慢、乖僻,平时我都会和他保持距离……即使如此,如果要说三人之中谁最聪明,那毫无疑问就是他了。从他的措辞以及语言表达方式等细节中能够判断出他具有相当的学识。
“但是,我很在意啊。”
“烦死了。”
“呐!我很在意啦!求——求——你——了——!!”
因此我像个小孩一样开始耍赖,闹起别扭来。
……像这样用小孩子的言行向监护人撒娇是暌违了多久呢。
总觉得叫人很怀念,也让人有些开心。
“呐!呐!呐!呐!伽斯,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真的像是小孩子一般,大概也有精神向肉体靠拢的原因在吧。
话说回来我的大脑也是小孩子……但要这么说的话,我现在这种成熟的意识和感觉又是怎么回事?感觉要是再深究下去的话就会陷入关于大脑、精神和灵魂的迷宫。
因此我不再思考这一点,继续撒娇。
“…………啊,真是的!知道了,知道了啦。”
真是吃不消小孩,伽斯一边这般抱怨着,一边叹了一口气看向我。
“唉,你想学文字是吧。”
“对。”
我弄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文字。
“嗯……那么,首先是。”
只见伽斯向着墙边的书架伸出手,一本书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靠近过来。
这是所谓的念动力吧。毕竟伽斯是幽灵,这种程度是当然的。最近我看到超自然现象都不怎么惊讶了。
“从每个字的读法开始吧。”
打开的书页上印着就像是类似于字母文字的一览表。但是。
“啊,那些没问题。”
“没问题?你说什么没问题?”
“那些我已经能读了。”
那一类的文字我已经掌握了。毕竟我在这间到处都刻有画像、文字浮雕的神殿生活了一年以上,还一直有在听三人的对话。
把发音中各种音节的使用频率以及文章中文字的使用频度等相互对照的话,不知不觉就掌握这类文字了。“E”的发音是出现的最频繁的,接下去就是与“A”“T”相近的发音,只要把握住这一点,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所以,我已经能够阅读那一类文字了。
“…………啥?”
伽斯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已经,能读了啦。”
“…………你来读读看这篇文章。”
“‘芳香四溢的花朵随着风的吹拂播散其艳丽的色彩。这个世界也在不停地变化,就如同我们的生命一般。’对吧?”
没什么困难的。
“……是布拉德或玛丽教你的吗?”
“不是啦。听大家的对话,比对文字后,我自己想出来的。”
在神殿的生活没有什么刺激,这不成熟的身体能进行的活动也是有限的。
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用来思考,因此为了消遣时间,我就像是玩猜谜游戏一样一直在研究文字。
“…………威尔。”
伽斯似乎考虑了一段时间,接着用认真的口吻询问我。
“那么,你在意的又是什么?”
“神明大人那边的,漂亮又复杂的那个。”
解读刻在神殿各处的文章后,这个世界的文字大多都是类似于字母的表音文字,这一点应该没有错。但是,在诸神的浮雕之上却有类似于象形文字的复杂文字唐突地混杂其中。
那类文字,我搞不太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读的,还是说只是装饰吗……
“《创造的言灵》,上古的魔法文字吗。”
“ChuangZao,Mofa。”
……创造的魔法出现了。
“嗯,要从哪里开始说明呢……”
“最开始。”
总而言之先从最开始的地方说起吧。
幸运的是我的记忆力似乎还挺不错的,要是记不住的话多问几次就好。
“那就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了。很久、很久、非常非常久以前,世界的形状还不是由巨大的玛娜构成的,只是带有热量的漩涡,像煮开的热水一样的混沌。”
……不过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开始说起开天辟地时的故事。
“要、要从那里开始吗?”
“嗯,要从这里开始。”
伽斯非常认真。
“在混沌中的某处,最初的神明诞生了。
神明说‘要有大地’,于是玛娜凝结在神明的脚边,成为了大地。神明头上的玛娜变得稀薄,成为了天空。天与地就这样分隔了开来。
这位神明的名讳并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将其称为创造神或者始祖神。”
……这给人的感觉与圣经神话、希腊神话中的天地创造很相似。
“在那之后创造神道出了《言灵》,写下了《印记》,创造了太阳与月亮划分了昼夜,聚集水珠划分了海与大地。
火诞生了,风诞生了,树木诞生了。接着神明诞生了,人类、动物诞生了。
创造神这般创造了世界,对它的美丽感到满足,自然而然地说了句‘好’。但是,‘好’的事物出现以后,‘恶’的事物也必定随之诞生,就如同大地凝结使得天空同时诞生一样。
接着‘恶’出现了,恶神们也诞生了。创造神想要收回那句话,但是即使是神明也没办法收回自己说出的话语。
落地诞生的恶神们杀害了创造神,生与死的概念也诞生了。之后,诸神开启了神话时代……”
伽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创造这天地时使用的语言与刻印,正是《创造的言灵》。”
原来如此,是这样联系起来的啊。
“也就是说,那是创造世界的语言?”
“嗯,正是如此。这《言灵》与《印记》——也就是所谓的文字。话语与文字中蕴藏着力量。”
力量。……力量,是吗。
“能做些什么?”
“嗯,该怎么说呢……”
伽斯用手指在空中舞动起来,他的指尖寄宿着不可思议的燐光,燐光沿着手指的运动留下轨迹,在空中流利地描绘出两个复杂的象形文字。
唰的一声,伽斯手指微动,画上了文字的最后一点。
“哇!”
那一瞬间,我惊讶的身体后仰。在空中描绘出的文字突然化作了散发出红色光芒的猛烈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烧着。热量通过空气传递到我的身上,能确定那火是真实的。
“已经可以了吧?”
这么说完后,伽斯的口中唱出了一两节富有旋律的音乐般的语句,接着一切宛若都只是幻觉一般,燃烧着的火焰消失了。
我像是着魔般盯着那光景。
……是魔法。没有任何诈术的,真正的魔法。这个世界中存在着魔法!
好厉害。该怎么说呢,我不由得感动起来。好厉害。
虽然可能有人觉得,都已经见识过幽灵、会动的骸骨和木乃伊了,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啊,但我还是想声明,恐惧、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东西与魔法是不一样的!
“你看起来似乎理解了啊。画出《火焰》的象形文字,定义火焰存在于此的话,就会燃烧起来。说出用来消去火焰的《消除的言灵》,火焰就会消失。
这就是《创造的言灵》,不过大多数人都叫它《魔法》。”
在这个时间点上,我联想到的并非是电脑游戏里的《魔法》,而是在稍微有些陈旧的幻想小说中看到的《魔法》。并非是消费MP很轻松就能放出的技能的一种,而是必须慎重对待的,隐藏在世界中的古老的神秘。
石质昏暗的房间里,鹰钩鼻的老幽灵诉说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副光景不由得让我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但是,这《创造的言灵》是一种不便的语言。因为其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所以没办法用来记录或对话。就连夺取创造神自己性命的恶神们都是由《言灵》中诞生的。”
啊,说起来的确如此。要是写了“火焰”,立刻就会烧起来了,可没法粗心大意地用来记笔记。
不方便到了极点,不管怎么想都会阻碍文明的发展、甚至是妨碍日常生活。
“此时单眼的知识之神恩瑞特经过一番考虑,选出了二十个子音与五个母音。
为了不让《创造的言灵》发挥其中的力量,他破坏、打乱了文字和发音,创造出了《日常语言》。”
原来如此。
要是用日语来说,《创造的言灵》是汉字。而要是粗心大意地写了这个汉字的话就会烧起来,非常危险。因此智慧的神明破坏了文字,创造了假名文字。
……不过,《日常语言》并非是音节文字而是音素文字,比起假名来性质更接近于字母。
题外话就到此为止,也就是说那并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的语言象征性地混杂在一起,而是类似于汉字假名交错的日语一样的语言,语言的根源是相同的。
“你会读的是《日常语言》,不会的是《创造的言灵》,上古的伟大魔法文字,诸神的《印记》。刻在神殿上的是加入了否定笔画,故意写错一部分,动了非常多的脑筋使得《言灵》不会发挥效果的东西。”
这样啊。既然破坏文字就能使其无法发挥效果,那就在能够辨别原来文字的范围内、适当地将破坏、雕刻上去就好。
听到这里,我总觉得能够明白做到这种地步也要刻上《创造的言灵》的理由了。
“《创造的言灵》比起《日常语言》要来得更加接近神灵。信仰神明、供奉神明的神殿理所应当刻上《言灵》,你明白了吧?”
“嗯,明白了。”
我不停点头,的确是能够叫人接受。
“嗯,那么威尔。说到底,你知道为何《言灵》会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伽斯笑着如此问我。
那个,这种时候,伽斯想要问的其实是——
“……大概,和我们觉得椅子就是椅子的理由相同吧。”
“唔……”
记得我在哪里读到过,原来的世界也会使用认知、对外界的认识、观念之类的词汇来描述这个世界。
比如说要是我们看到“木质的四只脚的圆椅子”,不管它是什么颜色,不管它是用什么木头做的,明明不是同一个东西,我们都会觉得“这就是椅子”。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大脑中都会对这个物体贴上“椅子”这个语言的标签进行分类。
再比如说,一般来说不会将椅子视作“四根棒子”和“一块圆板”,也不会将其认作同样是由四只脚一块板组成的桌子。另外即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也不会将其视作“木材和人组合起来的东西”,而是将其视为“椅子”和“人类”。
当然,如果硬要用不同角度去看的话,的确也能够看做“四根棒子”“一块圆板”,大概也能看做“许多木材纤维”的集合体吧。又或者像是“这把椅子”,“那把椅子”椅子一样,将同一类型的“椅子”进行划分。
但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对事物贴上语言这一标签,从而对混沌的世界进行分类,形成自己的认知从而轻松地进行区分。要是没有这一步的话人是活不下去的。
正如同之前的创世神话一般,话语正是划分了这个暧昧、混沌的世界的,拥有力量的事物。因此,虽然思考了蛮长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言灵》正是区分、决定了世界存在方式的事物。”
我这么回答之后,伽斯似乎非常惊讶,瞪大了眼睛,嘴巴像金鱼一样开开合合。
“……唔。”
看到伽斯这幅惊讶的模样,比起骄傲,我首先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因为有活过一次又死去的记忆,虽然浅薄,但我还是拥有小孩不可能拥有的各种知识。总有种自己在作弊的感觉。
生来就有的资质被人称为才能,说不定这份记忆也是一种才能……
“说、说说说、说不定这孩子是和我同等的天才!”
看到飞出房屋,准确来说应该是穿过墙壁到达大厅,对布拉德和玛丽如此诉说的伽斯,该说是良心很不安呢,还是说叫人无地自容呢。
“哎呀,伽斯老爷子,怎么了?”
“哦,玛丽,是这样的……”
伽斯兴奋地对玛丽诉说刚才的事情。
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出色逻辑推理能力,也有出色的洞察力,而魔法的才能就是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之类的,苍白的幽灵挥舞着手臂热烈的演说着。
“哎呀……”
木乃伊玛丽则是安静地听着伽斯的话语。
至于骸骨布拉德那边,则是背靠墙壁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要是趁现在多教他一些东西的话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处!嗯,说实话我还觉得你们捡回来了个累赘,但意外地能派——”
派——
“喂,老爷子。”
那句话宛如鞭子一般。听到伽斯意料之外的话语,我不由得一瞬间僵硬起来,就在我开始胡思乱想之前某人的话语掷地有声地响了起来。
回头望去,是墙边的布拉德说的话。在他空虚的眼窝中,苍白的鬼火熊熊燃烧起来。
“你啰啰嗦嗦地多什么话。
……他只是个两三岁的小鬼,不是什么‘捡回来的累赘’吧。”
我能感觉到他在瞪着伽斯。
“……捡回来的就是捡回来的。说到底我本身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不是那个问题。”
“既然知道他有才能,那就锻炼他——”
“也不是那个问题。”
布拉德踏前了一步。
感觉他的全身都散发出了一种看不到的气场。至今为止我都没注意到,布拉德的体格非常的巨大,骨骼也很粗。
“喂……”
被他这样威吓的话,即使只是个旁观者的我也能感受到那让人全身发颤的魄力。
“伽斯老爷子哟,我知道你是那样的性格。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对你的性格说三道四,也觉得这是你的风格。
但是啊,在小鬼的面前,不可以把他叫做‘捡回来的累赘’吧。……你也是,想象一下听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啊。”
布拉德瞥了我一眼,然后视线回到伽斯身上。
我非常的吃惊。
“…………嗯。”
那个傲慢、乖僻的伽斯被压制了;明明平时都是布拉德因为他那粗枝大叶的敷衍性格而总被玛丽和伽斯唠叨来的。
“如果你不想为养育威尔出一分力的话,在他听不到的地方随便你说什么。但,既然你决定教育他了,那就不要再摆出那样的态度。”
这才是人之常情吧?布拉德如此说道。
“………………”
伽斯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确实,我说了些傻话。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抱歉,威尔。”
“啊,不……”
伽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作罢了。
自遇到他们以来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光景。
我非常地惊讶,但还是先说出了收场的话语,要是我不原谅伽斯的话事情就没有个底了。
“那个,没事啦,伽斯。我不介意。”
所以,总之,先这么说了。
随后布拉德也收回了自己的怒气,对着伽斯轻轻低下了头。
“……我也是,突然没规矩起来,抱歉,原谅我吧,老爷子。”
“嗯……你不规矩是常有的事了,别在意。”
伽斯回应布拉德,点了点头。
“喂,玛丽,稍微借一下威尔。”
“嗯,请。……伽斯爷爷,可以的话,就我们两个人再聊一会儿可以吗?”
玛丽低垂着眼帘,用一如往常的娴静表情守望着两人的交谈。
“威尔,我们去外面走一会儿。”
“额,嗯。”
在这样极短的时间里,我没能掌握刚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含义。
但是,唯一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布拉德,生气了。……为了我——生气了。
◆
都市废墟今天也很美丽。
湖面反射着上午的阳光,闪闪发亮。
“啊……那啥,威尔。”
……然后,一具骸骨坐在山丘上望着这番景色;这构图实在是违和到了极点。
“在你懂事的时候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所以说不定什么也不明白……”
布拉德迷惑着该如何说明,挠着自己的头盖骨。
他眼窝中青白色的火焰缓缓摇动着。
“不过,但是,你懂得吧?我、玛丽还有伽斯老爷子,和你是不一样的。”
“那个,嗯。我懂。只有我一个暖呼呼的,有呼吸。”
“嗯,差不多就是那回事。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啊……”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察觉不到我的身世里藏着某种隐情。
化为废墟的都市。三名不死者。在那之中,有一个活着的人类小孩,这状况太不自然了。
伽斯说了“捡回来的累赘”,所以我说不定是弃婴之类的。玛丽充满母性,所以把我捡了回来,而伽斯则觉得不要那样的东西,大概是这样的经过吧……
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推测,但到最后,他们不说的话我仍然不知道真相,并且。
“现在,还没法解释。”
“嗯。”
这也是当然的吧。
哪怕是拥有远超年龄的智慧,一个正经的大人是不可能对一个小孩说“你是捡回来的”,也不会说明藏有隐情的身世。一般来说都会闭口不谈。
布拉德耸了耸肩。
……我现在才发觉,虽然布拉德的怒火有部分是针对伽斯欠考虑的话感到生气,但也有一部分是对秘密被说漏了嘴而感到生气。
“啊,伽斯老爷子的事情也是,你不要生他的气。该怎么说呢,他的坏习惯是兴奋起来就会把所有想到的事情都说出口。他平时是不会用那种方式说话,也不会完全不顾虑别人。”
“嗯,没事,我没生气哦。只是稍稍有点被吓到了。”
并且,布拉德会那么生气,说不定也有转移我注意力的目的。
我被说成“捡回来的累赘”,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但在我还没来得急对伽斯产生负面感情之前,就被他们两人间的争吵吸引了注意力。
“嗯。这样啊,你的心很宽啊,威尔。心宽是一件好事。
……对了。等到你的身体长大到符合你的内心、能够承受更多事情时……到时候,现在不能说的这些话大家也都会告诉你的。”
“嗯。”
全都是,为了我。仔细一想的话,布拉德为我着想甚至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
他真是个厉害的人啊。……在我的前世,我有这样对待谁吗?有为谁做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虽然记忆很暧昧,但我觉得自己恐怕没能做到。大概几乎没有过……不,是完全没有过。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有些发闷。
“布拉德。”
“嗯,怎么了?”
“那个,谢谢你。……很多事情都是。”
所以,我没能顺利地说出口;到最后能做的就只有这般道谢。
“…………哈哈,别在意。”
他眼窝中的鬼火闪耀,虽然我看不明白骸骨的表情,但我觉得现在布拉德是在笑吧。
他唰唰地揉着我的头发。
“那么,你就跟着伽斯老爷子去学习文字和魔法吧。不管怎样,老爷子可是非常厉害的魔法师哦。……虽然他守财奴的本领更厉害就是了。”
不过你连钱是什么都不明白吧,布拉德咔哒咔哒的动着上下颚笑了起来。
“然后,既然老爷子要教育你了,以后我也会教你很多东西的!你就期待吧!”
“嗯。……布拉德要教我什么?”
会是什么呢?不过布拉德给人一种不太会学问的印象……
“嗯,暴力。”
咦?
“暴力,使用暴力的方法,还有就是锻炼肌肉的方法?”
“咦?”
“很方便的哦?”
……咦?
◆
“布拉德生前……”
玛丽和我并排坐在神殿大厅的椅子上,开始这般诉说。
“……那个,生、前?那么说来,果然……”
“嗯。我们并不是原来就是这幅模样的。那个……发生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之后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么说了之后,玛丽露出了稍稍有些寂寞的笑容。
我没有问她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即使我问了,也会被敷衍过去。
我就先记下来吧。他们并非原本就是骷髅、木乃伊、幽灵的存在。
照我前世的记忆来看,按惯例来说是怀有遗憾、执念的死者为情所困、停留于现世,最后变成了那一类存在。不知道他们属于这类惯例,还是说并非如此。
只是一个孩子的我得到情报还很少,什么都无法判断。……为了不带有奇怪的偏见,就不要太早下结论吧。
“他生前是一名战士。”
“战士。”
“战士,是手持武器战斗之人,男孩子的憧憬哦。”
拥有这种职业的应该是古代的社会体制吧。虽然看了那座都市的废墟之后,我就觉得大概如此……但果然人类之间也有纷争吧。
看来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话,还是掌握战斗的手段比较好也说不定。
“布拉德是真的很强哦?拥有非常多的经验以及高超的技巧。
从人类,到野兽、魔兽、妖魔、不死者、巨人、亚人、恶魔,他都总是摆出一副‘来战!’的态度。”
“嗯……”
随声附和了一句之后,我猛然僵硬了起来。
“…………那个,玛丽?”
“嗯?”
“你刚才说什么?”
“从人类,到野兽、魔兽、妖魔、不死者、巨人、亚人、恶魔……”
………………等,等下等下等下,冷静一点。
也不一定是我记忆中的那些怪物,应该吧。
“我知道人类……其他的,都是什么?”
“哎呀。……哎呀呀,对不起。”
玛丽笑了起来。
对啊,都没有告诉过你,你不可能知道的,她用娴静的口吻说道,是呢,这般考虑了起来。
“那个,记得伽斯爷爷的房间里应该有图鉴……”
玛丽牵着我的手走向神殿里属于伽斯的那间石质的小房间。
虽然伽斯不在,但玛丽还是以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借走了图鉴。
“所谓的野兽是这个哦。狼、狮子什么的,还有大蛇……”
在细笔画作中有许多我见过的动物。
虽说是见过,那也是我前世的知识,而且还是电视节目的特辑里。
……哇、哇,真让人怀念啊。
“所谓的魔兽是其中攻击性非常高的、特殊的凶猛野兽。”
“这、这样啊……”
“其他的还有……你已经和伽斯老爷子学过创世神话了吧?
始祖又及创造神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存在,其中也有恶的因子诞生,他自己也被恶神夺走了性命。
接着恶神遵从他们的性质,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眷属。”
玛丽慢慢地翻过一页。
“专制与暴虐之神伊鲁特利特的眷属、妖魔……有时也被叫做妖鬼。”
翻过一页之后,位于画面上的是——类似于鬼的怪物。
看起来非常狡猾而又残忍的身材矮小的小鬼以及身材高达、肌肉隆起,看起来同样很残忍的鬼。
“次元神迪亚利古玛的眷属是由地狱而来的恶魔,Demon……”
之后的是恶魔以及与恶魔中的魔婴相近的怪物。
鸟头人身的怪物,长着好几只人手、人脚的蜘蛛,由人类和各种动物的身体部位乱七八糟得拼在一起组成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然后就是不死神丝塔古内特的眷属,不死者(Undead)……”
换句话说就是僵尸,还有就是像玛丽他们三人一样的骸骨、鬼魂、木乃伊。
但是在图鉴画面上的那些不死者身上感觉不到像他们三人那样的知性。
“…………我们啊,和不死神交换了契约。”
她轻轻说出的这句话,非常的低沉。
“在死亡之际怀着强烈的执念,与不死神交换了契约后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善良阵营的,背叛者。”
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过悲伤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以致我不由得问出了这句话,即使知道涉足其中毫无益处,但我仍然忍不住这么问了。
“呵呵……很多事情呢。对不起,对你这样的孩子说了这种奇怪的话。”
玛丽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个苦涩的笑容。
在那之后她像是要重振旗鼓般继续说了下去。
“除了邪恶诸神的眷属以外,当然也有善良诸神的眷属。
以精灵、矮人、小人族为首,各种各样的种族。”
“玛丽……”
“另外还有巨人、龙那样秉持中立的强大种族。
他们之中既有善神的信奉者,也有恶神的信奉者。
世界非常宽阔,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种族,这图鉴上记载的也只不过是代表性的种族而已。”
我明白她是故意转移了话题,但她似乎没有再旧事重提的意思了。
“…………”
所以,我也回应了她。
既然她不打算对我说,那我就没有探听的手段了。只有这件事,即使撒娇也毫无意义吧。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相当的危险?”
“嗯,很危险。比较而言,在我还活着的那会儿,和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于现在变成怎样了我也不知道。恐怕,情况恶化了非常多吧。”
接着她说出了这样非同小可的话语。
虽然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依据。
“……我,强一点比较好吗?”
“如果你强一点的话,我也能够更安心呢……”
那句话中充斥着极强的实感。
……所以,总而言之,为了变强我决定而不惜任何努力。我必须变得顽强,否则看来是没法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的。
同时,我也记下了玛丽他们三人身上怀有的各种隐情的提示。他们将无力的我养育长大,现在也赐予我能够活下去的力量。
记忆之中,我甚至没能向同样如此关怀我的父母尽孝,岂止如此,甚至总是给他们添麻烦,让他们担心。
等到我长大成人了……这次,我想要好好向他们三人报恩。
◆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
我差不多七岁了,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我试着询问后了解到这里似乎是以虚岁计数,最初是一岁,每到新年就长一岁。
顺带一提,关于为什么不从零开始计数的原因,我还担心是否没有零这个数字以及定位记数法的概念,但实际上是有的。似乎是零还没有明确地作为数字出现时留下的传统,婴儿在出生时就是一岁。
确实,人类计数岁数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啊,我这般想道。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世界的虚岁记数法,我是七岁加一也就是八岁了……我又试着询问什么时候是新年呢,居然得到了“不知道”这个答案。
不,正确来说大家知道什么时候是新年开始的那一天——那就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长的那一天,也是太阳力量最虚弱、并且翌日开始取回力量的那一天。
冬去春来——也就是冬至!——就是新年的起点。
但是,这里是在远离人类社会的废墟都市还要外面的神殿。三人都对历法没有多大兴趣,再加之不死者化以后对寒暖的感觉很迟钝。
结果,三人就以“鲜花开始绽放了呢”“太阳光很辣”“叶子开始变红、变黄了”“零零落落地开始下雪了”这样的感觉任由时间流逝。
确实,在与外界没有交流的这里生活,就没有特意去观测天体的理由。我不知道他们三人在这里度过了多长的时间,恐怕他们不在意又或是嫌麻烦,已经忘记经过了多少日月以及现在的具体日期了吧。
……不管怎样,在那之后我靠着提问和学习来收集情报,整理了现状。
首先,之前都没有明确地说出口,现在也有很多无法下结论的点,但还是容我这样说吧。
我似乎,转生了。
投胎转世、转生、Rebirth、Reincarnation,用什么样的说法都无所谓,也就是说我的记忆是前世的记忆,我死了,然后又活了。
而且是在不同的世界。至少在我前世的记忆中,魔法什么的并不是真实的存在,也没有骸骨、鬼魂到处晃悠。那些全都是幻想的产物。
这个世界与我前世的世界拥有某些共同点,但又很明显地不同。所以我转生了,而且还是转生到了不同的世界。
这个结论虽然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仍然无法断定的原因是还存在着其他几种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着魔法这样不可思议的技术,那么我前世的记忆说不定是通过魔法植入的伪造出来的记忆也说不定。又或者,单纯是我的大脑有问题、做了奇怪的妄想也说不定。又或者其实这并非是转生,既然有幽灵存在,那么说不定就是凭依、人格替换类似的现象。又或者身处这里的我果然还是幻觉,之前记忆中的我的大脑现在正在某个实验室的水槽中漂浮……
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要是把“说不定”全都一一列举的话那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真的会没有尽头;正因此才会踏入“水槽中的大脑”这样惯例的哲学命题领域内。
要是开始为这样没有结果的问题而烦恼的话,那就完蛋了。绝对得不到结论的。
所以我暂且决定理解成“这是异世界的转生,我偶然带有前世的记忆”。
因为这是最说得过去的,而且对精神来说也较为稳妥。
比如说,我的真身是扼杀了小宝宝的精神、凭依到这个身体的不应存在的恶灵,这种发展还请饶了我吧。虽然不会说因为自责的念头做出极端的事情,但要是自己是那样麻烦的存在的话心情还是会很沉重的。
至于更加讨厌的模式,就是在某事某刻因为某个冲击的事实真相大白,回过神来我就是水槽中的大脑……我意外认真的祈祷,希望这样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
……好了,“转生”后八岁的我,威尔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燃烧》《火焰》……呜哇!?”
热量以爆炸般的势头蒸腾起来。
我不由得后仰着后退,不过伽斯迅速的唱诵起《消除的言灵》将眼前的火焰消去了。
“笨蛋!发音正确过头了!”
居然因为发音正确被责备,实在是太过分了。
“威尔,你虽然有才能,但要是不习惯调整精度的话可是会死的!”
是的。比如说,现在我正学习的魔法、《创造的言灵》就非常的危险。
为了发生万一的时候也没问题,我一如往常在神殿的那座山丘上进行练习,但是——
“伽斯……结果的偏差太大了啊。这个真的不能做些什么吗?”
“不能。所谓的《言灵》就是那样的东西。”
可复制性并不怎么高。即使昨天和今天做同样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两次一样的现象。
要说是怎么回事的话……
“复习。说说看魔法发动的顺序。”
“那个,感知充满世界的玛娜,用自己的玛娜与他们共振、将其收拢集合,说出或者写出《创造的言灵》,这样的三阶段吧。”
万物的根源,世界最初的混沌,玛娜充满着世界。感知玛娜、与其共振、收拢。
然后说出或者写出《创造的言灵》,将玛娜定义成某个形状,比如说火焰。
明确说明的话,也不过就这些罢了。
明明只有这些,但能够做得精进的点却极端的少,可复制性很低。
“就如你所言,自古以来就有人尝试追求平均、等质的结果。
许多贤者都绞尽了脑汁,但都遇到了极限……实际练习过以后,你也明白了吧?”
“嗯……首先,玛娜并不是均匀的。”
我按照这几年里伽斯教授的方式研磨感知,幸运的是我有才能,能够感受到那种气息……说到底魔法的素材、燃料、充满世界的玛娜并不是平均地充斥每一个地方的。
希望各位想象一下在水中倒入墨汁,再稍稍搅拌几下的情景。其中既有浓郁的部分,也有淡薄的部分,而且还是不规则的流动的。作为燃料的玛娜就是那样的状态。
“嗯。也有好几人试图创造出均匀的玛娜环境。
比如说用度过了极为悠久岁月的古树,又或者是宝石、贵金属来作为玛娜的收拢器具,但是……”
“成本很高,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嗯……说到底人体内的玛娜也是流动着的。要收拢外部的玛娜也有其极限。”
即使能够使外部的玛娜保持某种程度上的均匀、等质,但用来与其共振的人体内的玛娜却相当的不安定。
体内的玛娜也是如同混在一起的水和墨汁般划出浓淡不同的流动。
这比外部的玛娜还要复杂,更加难以处理了。
“虽说如此,也还是的的确确有效果的。古树制成的魔杖又或是带有宝石、贵金属的魔杖可以说是魔法师的象征了。”
这个世界看来也有“带着魔杖的魔法师”啊。
“……伽斯为什么不用魔杖呢?”
虽然他拿着镶嵌着翠玉、附有鸟嘴般把手的魔杖的模样我也有看到过几次……
“华丽的魔杖太显眼了。战斗时,敌人辨识出魔法师之后就会优先狙击,而且要是使用收拢道具的话很容易被人看穿魔法的起点。”
……真是个危险的、实战型的理由啊。
“嗯,话题偏了。还是回到《言灵》起伏的话题。充斥于世界和体内的玛娜的流动并不是均匀的。即使是尝试将其均匀、等质地收拢也是有极限的。并且人类每次说话、书写也会有所不同。严谨地来说,人类是没办法说两遍同一句话的。”
即使是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音波的波形也会有不同,即使写同样的文字也不会一模一样,是这么一回事吧。
并不是由机械来发音、书写,而是有肉身的人类说、写的,因此要说理所当然的话的确是理所当然。
“因为上述理由,到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只能靠着直觉把握精确的情况。”
最后得到的结论只有——将魔法一模一样的工业产品化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配合当天玛娜的心情进行熟练的调整,魔法师还得靠自己的工匠手艺。
“…………真是可怕啊。”
“是的,所谓的魔法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我还想着为何要把创造神的技能叫成“魔的法”,风险如此之高那自然会这么叫了。
……我那一天的印象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的魔法与消费点数就能够得到一模一样的结果“砰”“砰”放出来的电脑游戏里的魔法不同。
硬要说的话,更接近古典幻想作品中不稳定并且强力的《魔法》。
“不可以轻率地使用《言灵》。使用力量必然伴随着相应的危险。”
这就像是伽斯的口头禅一样,我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按照布拉德和玛丽的话来说,伽斯似乎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大魔法师。他们充满信赖地告诉我,虽然他平时不会表现出来,但一旦发力了那真的非常了不得。
只是,伽斯自己似乎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骄傲。
“不过,这些话我也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倒不如说,伽斯说的都是类似于教训的告诫。
想要让地形变动,引发大地震反而被地裂给吞没的魔法师的故事。
频繁操作天气,最后使得某一地带气候异常、为饥荒所苦的魔法师的故事。
变身成动物,结果连思维都变成了动物的魔法师的故事。
向仇敌释放能分解万物的魔法,却因为愤怒和憎恶而咬到自己的舌头最后自爆了的魔法师的故事。
也有打开连接异次元的洞穴,却被洞穴深处的某物给吃掉的魔法师的故事。
“总之,你得记住,要巧妙、精准地使用小型魔法。并且可能的话,不用魔法就达成目的。”
点火、驱虫、障眼法等级的炫目,寻找物品的法术等等,轻型魔法效果微弱,但失误的风险也相对要小。
不论是什么样的失败,最多也就只是“吃到点苦头”这种程度罢了。
因此,伽斯曰:真正的魔法师的理想是不使用魔法或是用效果微弱的魔法达成最大的效果。当一个人使用非常巨大的力量时,经常有可能遇到偶然的事故或者人为的失误,因此从理论上来考虑这是合理的说法。
只是——
“也就是钱。”
不过伽斯在这一点上似乎走上了歧路,得到了非常不同寻常的结论。
“我每一次都在想这个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说什么呢,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伽斯还是用一如往常的乖僻举止一本正经得说了起来。
“要想达成什么目的的话,不必使用魔法,买能够办到的道具或者雇佣相应的人员就好。
地形变动是个大魔法,但只要有钱的话即使不用魔法,雇佣工匠和劳力让他们施工就好。赚钱、花钱的能力和魔法同样重要!”
面对探出身子滔滔不绝的伽斯,我不由地后退起来。
“身为幽灵却还是个拜金主义者到底是想怎样啊!”
“于我来说我也很遗憾啊!为什么我不能用自己的这双手爱抚金银财宝啊!”
“咦,变态啊啊啊啊!?”
“闭嘴!谁是变态啊!”
“伽斯啊伽斯!”
“真敢说啊!好,计划变更!今天正是让你好好体会钱的……”
“咦!?今天开始是神话吧!不是说好要开始讲神话的吗!”
“钱更加重要!”
“虽然对伽斯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可不也能因为这个就变更计划啊!”
“嗯……也是。钱的话题就等到下次……”
伽斯时而会变成这种奇怪的模样。
真的是,太不现实了,而且魔法师幽灵这种性格到底是想怎样啊。
不过,即使如此,伽斯说的话听着也确实有许多有趣的地方。
“以前和你讲过恶神诞生,杀害了身为始祖的创造神吧?”
“嗯。”
“在那之后就是善神与恶神争斗的时代了。要说起代表性的善神与恶神之战的话……对了,威尔,你有在神殿看到过那个吗?”
“那个?”
“手持剑与天平的男神的雕刻。”
我记得有看到过。
那是一尊右手举着模仿雷电制成的剑、左手拿着天平的严肃并且充满威严的壮年男神像。
“嗯。”
“那正是善良诸神之王,秩序与制裁的掌管者。
玛丽信仰的地母神玛特尔的丈夫,雷神沃尔特。”
哦!主神是那名雷的神明啊。
说起来雷神在前世的各系神话中也占据中重要的位置。
“沃尔特有一名兄弟神。那是司掌暴虐与专制的战神,乘坐着非同寻常的迅猛神马、‘愤怒’与‘贪婪’拖曳的战车之上的,伊鲁特利特。”
伽斯的手指来回旋转,继续说道。
“他们两人率领着眷属,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战争,他们的逸闻可以说是非常的典型。
在序盘兄神伊鲁特利特占据上风不断推进战况,而担忧丈夫的困境的地母神玛特尔赐予了加护,沃尔特带着得到了加护的雷之剑开始反击。最终沃尔特将伊鲁特利特驱逐了出去,伊鲁特利特潜伏于地底之下,经历漫长的岁月积蓄力量,他抓住弟神心灵沉浸于和平而产生的空隙,再次挑起了战斗。”
神明的战斗就这样继续着,伽斯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在那之后稍稍思考了一下、转了转脖子。
“接着……最初的统治是以暴力、专制开始的,但要想农业顺利开展的话……”
既然农业想要顺利发展的话,那雷就不应该是上苍的暴威,恐惧的象征,而是慈雨的预告。
“……从而法律、秩序得以在社会中普及,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秩序、法律要是崩坏了,那么暴力就会再次将其倾覆。”
额,这不是寓言吗?我这么问了之后,伽斯的眼睛瞪得滚圆。
“你啊,果然很敏锐……”
伽斯点了点头。
“确实,得到雷神沃尔特和战神伊鲁特利特加护的眷属之间的战争差不多就是以那种形式开展的。”
如果要将其描述为神明间的战斗的话,那么说不定也的确如此,伽斯点了点头。
“加护?”
“啊……是神明赐予眷属的影响。”
“咦?那个,是物理上的影响?”
“嗯,是物理上的影响。”
这不是当然的吗,虽然伽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如此说道,但就我前世的记忆和感觉来说有些搞不明白所谓的神明直接赐予人类力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可能单纯就是给予勇气与幸运这样的事情……但从伽斯的语气来说,感觉并非如此。
因为,过去玛丽曾经提到过“与不死神的契约”。
……要是那句话就如字面意思的话,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神明是能够将人类变成不死者的。除此之外,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做到什么样的事情,但似乎这个世界的神明拥有干涉现实的力量。
但是,那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形式……就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伽斯清了清嗓子。
“咳咳!总之,诸神之战的最后,在所有神明失去了肉身的大决战后,两个阵营的神明都前往了次元的彼方,他们已经无法轻易用巨大的力量干涉这个世界了。
无论如何,从这些话来看,有一件事情很值得深思吧?”
“值得深思?”
“嗯。”
伽斯笑了起来。
“神明的善恶分类,不过是人类的自说自话。”
“……咦?”
我不由得发出了听起来有些傻的声音。看到我这副模样,伽斯继续说道。
“试着想想看吧。要是沃尔特掌管的秩序腐败了的话,那么他就是恶神,而打倒腐败、掌握革命的伊鲁特利特就是善神了。但事实上沃尔特并没有被诽谤为恶神,伊鲁特利特也没有被赞颂成善神。虽然这么说的话恐怕神官那群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到最后,善神、恶神的分类什么的,是他们的信仰者划分出来的。”
伽斯露出了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
“神明与我们不同。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尺度思考,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尺度行动。
在我看来,其中的部分神明相对而言与人的思维相近,拥有一定的协调性,其思维与活动基本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这就是善神之所以为善神的理由。”
当然,这些话是秘密哦,伽斯说着笑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中神明是实际存在的,甚至还拥有干涉世界的力量,人们的信仰一定非常的深厚;明明如此,该说是傲慢吗?伽斯的想法实在是与众不同。
“伽斯……真是个有够‘摇滚’呢。”
“摇滚是什么啊。”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很与众不同的感觉。”
我这么说了之后,老贤者伽斯露出了笑容。
“虽然小孩有时候经常会说些胡话……嗯,不过听起来挺舒服的。”
他似乎很中意的样子……真的是一名很“摇滚”的老爷爷呢,我打从如此想道。
◆
在湖泊与废墟都市正面、四处遍布小喷泉的的山脚下,我和布拉德正面相对。
“好了,那么空挥和跑步训练都结束了,开始战斗吧。”
布拉德一如往常没有进行热身,取而代之,他一只手拿着模仿单手剑制成的木棒,一手拿着模仿枪做成的木棒,做出下劈、突刺等空挥动作。
虽然具体要使用哪一种武器是看布拉德的心情来决定的,但剑那边要更多一些。按他的话来说,似乎枪是战场上的武器,而剑是日常携带的武器,因此最重视的是剑。
空挥结束后则是长跑与短距离冲刺,再然后就是战斗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是用手中握着的柔软树枝想法设法击中对手。
与无聊的空挥、长跑不同,这个时常会让我叫痛的游戏相当的有趣,不过布拉德太强了,害得我总是打不中他。
“你也有八岁了,我稍微加点力道了哦。”
“咦咦咦!?”
“咦咦咦是什么意思啊,咦咦咦的。”
“布拉德那么大的力气,要是再用力打的话会死人的!”
即使现在的“点到为止”规则也很痛了!要是再用力的话……
“没事没事。力气再大,我现在也只有骨头了,没关系的……大概。”
“那大概是什么意思啊!?”
“哈哈哈、要是不想被打痛的话那你就好好努力不要被我打中。”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布拉德一边笑着,一边手拿柔软的树枝靠上前来。
“嗯,那么使用魔法也可以哦。你向伽斯老爷子学的那些,总有些料的吧?
不管是火球还是电击,尽管打过来吧。”
布拉德这么说着,不断拉近我们间的距离,距离已经缩得相当小了。
虽然嘴上说着可以用,但却一点也不打算让我用。
“太卑鄙了,真是的!”
“哈哈哈,这就是战斗哦威尔!”
面对一边说话一边靠近的布拉德,我猛然大喊道。
“《加速》!”
这是我从伽斯那里学到的实战用的《言灵》。
“呵。”
我全身的速度都得到提升,蹬了地面一脚,宛如被弹开一般拉开了与布拉德之间的距离。
就在布拉德兴趣盎然地看着我的这段时间里,我猛然喊出了秘藏的《言灵》。
“《涌出》《油》!!”
在我喊出这句《言灵》的瞬间,布拉德的脚下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脂。
“唔!?”
布拉德脚下打滑起来。这层油是由玛娜创造出来的,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过足以让对方摔个大跟头了!外加……
“《落下》《蜘蛛网》!”
由《言灵》创造出的与黏糊糊的类似蜘蛛巢的网从空中落下。
“啊,你这小子……?”
倒地的布拉德被蜘蛛网给缠住了,他急忙翻滚起来,但越是翻滚,网就缠的越多。
火、雷电等等要是失败的话就会受重伤,但油脂、蜘蛛丝的魔法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如果很难将魔法一模一样的再现出来的话,那么就用不需要多少再现性的方式巧妙地使用出来就好。
用伽斯的话来说,没有必要用华丽的魔法,要巧妙地、精准地使用小型魔法。
“喝!”
我小心地踮起脚以防自己也因为油脂而滑倒,慢慢地靠近不断翻滚的布拉德,狠狠地用树枝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击中骨头的干瘪声音响了起来。
“呜哇!……可恶,我输了!”
布拉德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投降了……
“赢、赢了——!!”
我握紧了双拳发出了欢呼声。
正可谓是完胜!
◆
“干得不错啊……伽斯老爷子教你的?”
“嗯。”
在《蜘蛛丝》和《油》消失后,布拉德用一副佩服的样子如此问道,听到我的回答,他眼窝中的鬼火摇曳着笑了起来。
“你啊,真的很能干!感觉我能明白伽斯老爷子为什么把你叫做天才了。”
“?”
“嗯,你不想要用那些华丽的火焰、雷什么的来玩玩吗?年轻的魔法师都是那样想的哦?”
“嗯,那一类的我就不用了。伽斯也说了很危险。”
实际上,一个漫不经心就有可能自爆,真的是非常危险。如果附有无法完全控制的风险的话,那力量就不是力量,只是单纯的危险品罢了。
……我会这么想,说不定是受到了前世记忆的影响。
“看来伽斯的熏陶起作用了啊。《火焰之矢》那种程度的魔法,我也能随意地硬吃下来再切进去。”
“硬、硬吃下来?”
“硬吃下来。该说要是我认真起来的话,虽然有点麻烦,但即使是《蜘蛛丝》和《油》的连续攻击也不是没法破解。”
虽然布拉德一副很平常的模样,但我完全无法想象他要怎么做。
“……那个,要怎么做?”
“就只是靠力气用树枝把落下的蜘蛛网给卷起来,然后努力保持平衡穿过油腻地带而已啦?”
还真是不同寻常的强硬突破法啊,话说回来——
“你手下留情了吗?”
“应该说不手下留情才糟糕吧,毕竟你是孩子,我可是大人啊。”
一直输的话会变得对失败没什么感觉,积累胜利的经验可是很重要的,布拉德如此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认真用出一部分的力量的……当大人必须认真应对小孩的攻击时,这时候大人就已经输了。”
嗯,也确实是这样。要是一个大人在与孩子做体力的竞赛时拿出了全力,即使获得了胜利,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他实际也已经输掉了。
“威尔……伽斯老爷子他啊,可是被赞誉为《彷徨贤者》的大魔法师哦?他曾经击败过可怕的怪物,平息过泛滥的河川、发现了好几个古代的《言灵》。”
“这样啊……”
我听他们说过好几次伽斯是一个大魔法师,他果然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啊。
“你用的那个,贯彻不用攻击魔法来妨碍敌人以及操纵战场的方法……那是伽斯经年累月的尝试后最终得到的成果。虽然老爷子他很乖僻,但他的能力毫无疑问是顶尖的。他教你的事你要好好记住哦。”
“嗯,没事。……我是很尊敬伽斯的哦?”
那就好,布拉德这么说着点了点头。
“那个,布拉德也是很厉害的战士吧?”
“是啊。不是我自夸,我可是被人叫做《战鬼》。”
布拉德一边说着不是他自夸,一边摆起了架子。
“然后,玛丽也被人称为《地母神的爱女》,那一段时间我们三人……啊呀。”
“怎么了?”
“……不,说起这些往事的话,结果会变成有些沉重的故事的。”
“…………”
我有联想到好几件事情。
为何还是个婴儿的我会身处这个与人类社会隔绝的废墟都市的神殿中呢?
为何,似乎强的超乎寻常的三人会变成不死者在这里生活呢?
这些依旧还是个迷。
但至少,要是结局是HAPPY END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吧。玛丽和布拉德有时会说漏嘴,但绝不会说出更多的信息。
“……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吧?”
“嗯,就像我和你约好的,等你再变得大一点的时候,我们会一点点告诉你的。”
布拉德这么说着,轻轻伸了个懒腰,握住了树枝。
“好,再来一回合吧!……下一次不准用魔法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我抗议之前布拉德就踏步而来,我慌慌张张地挥舞起树枝。
但是我挥出的树枝很简单地就被闪过,弯曲的树枝迫近至我的眼前。
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傻瓜!不要闭上眼睛!”
树枝狠狠撞上了我的额头。
“好痛啊——”
我按着额头蹲下。树枝柔软而弯曲,尺寸挺大的,虽说没有用多少力气,但要是被带着一定速度的树枝打到的话那也是相当痛的。
“另外因为痛就蹲下可是下下策,会变成这样。”
我的脚尖被勾住摔倒在地。
要是实战的话恐怕会被当做足球一样踢飞吧,弄个不好内脏都会破裂。
“即使脸直接被拳头打中也不要闭上眼睛。靠训练来改变这种条件反射吧。”
在一瞬就会分出胜负的战斗之中,只有外行才会自己遮住自己的视线,布拉德如此说道。
“然后,要是吃了一击的话就忍下来继续向前。”
“明、明明都受伤了还要向前……?”
一般来说,要是被打到了第一个反应都是拉开距离重振旗鼓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威尔,要是一击得手的话,你的敌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
“刚才的那一下打实了。而且敌人害怕退缩了,那一击很有效!是我的优势,现在就决一胜负!会这么想吧?”
……啊。
“理所当然,这种时候敌方会趁胜追击,而且我方受伤了,不管是硬接还是逃跑都很不利。打算回避不利的状况,但只会让状况越来越糟,这就是所谓的肤浅……嗯?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在回避危险、拉开距离的这段时间内,状况已经变得无可挽回了。
这个道理我早就痛入骨髓地体会过了。
“……但是,继续向前,要怎么办?”
布拉德笑了起来,说道,那很简单。
“死命冲锋、胡乱攻击啦。”
……用蛮力压过去。
“反正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就舍身攻击吧舍身攻击。加快攻击节奏,不管是剑也好枪也好拳头也好,全都用力挥出去吧!对方也是,在想着‘打中了!赢了!’的那一瞬,全身上下都是空隙。要是此时立刻猛烈地反击的话,这边也是能打中一两下的。如此一来即使我们因为负伤而有所不利,最差也能势均力敌,也有可能逆转战局获得胜利。”
要是感到疼痛的话,就继续向前。继续向前,然后打回去。
“忍住的话,对方也会开始怀疑,想,虽然自己觉得刚刚那一下挺重的,但实际上该不会没效果?只是让他生气了?这样的攻击没有效果?”
感觉布拉德的骸骨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方会退缩、陷入守势哦?这边也能喘上一口气。”
虽然我方仍然居于劣势,但对方不会察觉到自己拥有优势。
……不要害怕危险,向着不确定的未来迈出步伐,从对方手中抢过主导权。
“你进攻的直觉很不错,但整体来说太过畏缩了,首先要从这一点开始。”
听好了,布拉德如此说道。
“总之只要有经过锻炼的肌肉形成的暴力的话,大部分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哦?”
布拉德做起了展示肌肉的动作,但理所当然地,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骨头。
“……这可是重度的自虐啊。”
当我指出这一点后,他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失落起来。
◆
几个月过去了。
天气由温暖变成炎热,现在已经是阳光会带来酷热感的时间。
伽斯的授课已经从魔法、神话飞跃到了数学、会计、经济领域,有时候还会带上土木工程;与他相比,布拉德的课程总是非常的简单明快。
“首先是肌肉和体力。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来的重要。”
布拉德弯曲手臂,做起强调二头肌的动作。
不过理所当然的,我看不到隆起的肌肉,能看到的就只有上臂骨而已。
“但是,不锻炼技巧什么的吗?”
“技巧的重要性在肌肉之后。”
他立刻干脆地放弃了技巧。……是那样的吗?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在漫画等等作品里看到过非常多身材矮小的一方打倒身材高大的一方的场景,这般断言让我感到很违和。
似乎察觉了我的疑惑了吧,布拉德继续说道。
“嗯——……那么,威尔。你能在不用魔法的情况下把我摔倒吗?”
这么说着,布拉德稳稳地摆好了架势;身高将近2米的巨汉的骸骨沉下腰来摆好架势,散发出相当可怕的压迫感。这不是一个8岁的孩子能奈何的了的对象。
“……做不到。”
“是吧。即使拥有高超的技巧,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也拿这个体格差距无可奈何。体格的差距、体重差距、气力的差距会直接关系到你的力量。当然,依靠技巧翻盘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你能拥有这样的梦想很值得称赞。”
不知不觉中布拉德拉近了与我的距离,“嘿”地轻轻一下扫向了我的腿。在摔向地上的那个瞬间,我反射性地蜷缩起身体,做出被布拉德反复训练的受身的动作。布拉德有时候会进行这样的突然袭击来测试我的受身术。如果失败了,就又得接受受身的基础训练,在那个草原上翻滚到不知何时了。
“嗯、很好。……嗯、现实就是这样了。基本上占优势的都是体型较大的那一边。
仅仅身材高大就具有优势,也相应的强。虽然要是再加上武器和魔法的话也没法一概而论。”
要是握有杀伤力很强的武器的话,体格产生的差距也会相应的缩小,布拉德如此说道。
确实,如果让大人和小孩在空手、拿着刀、拿着手枪战斗的话,确实彼此差距最小的是拿着手枪战斗的情况吧。
“但基本来说,体格和气力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不会有错。所以你要好好运动、好好吃饭,长得大一点啊。”
“嗯。”
理所当然地,做了运动之后就要吃下比消耗掉的能量更多的卡路里,否则是肌肉是没法成长的。
如果没法增长肌肉的话,运动消耗的能量就会白白浪费,“那就太可惜了”,布拉德总是这么说道。虽然我前世食量很小还有挑食的不良饮食习惯,但在这一世还是希望能尽量规律的吃饭、吃的尽可能多一点。
“那,回到力气的话题。……力气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种力量。比如说,对了,如果有一个拳术高强的人,一边跳着小步一边揍对方的那种。”
布拉德话让我想到了拳击。
“如果他一不留神被人抓住,然后扭打在了一起怎么样?他的拳击的技术能发挥多大的用处?”
……虽然在贴身距离之下也还是能老老实实地殴打对方的侧腹,但威力会减半。
记得在实际的拳击之中也有名为Clinch的技术。
“假设相反情况,有一个非常擅长贴身战、擒拿术很强的家伙在。……如果碰到一个脚程很快的对手,让对方维持了一个巧妙的距离,从远距离不断攻击的话,又会怎样呢?他的技术能派多少用处呢?”
“唔……”
这也是技巧发挥不出来的情况。
“有非常多的情况下会无法用处技巧。……但,几乎在所有的情况下【强大的肌肉力量】都能发挥用处,很少会有肌肉派不上用处的情况。
即使是扭打在一团的贴身战、或是沉下腰来互殴,只要有力气就能压制住对手,拳头的力量也更大。使用武器的时候也是如此,力气大的话挥舞武器会更加轻松、挥动武器的时间也能更长、还能将对方的武器推回去。
反过来,关于技巧,我不会说技巧没有用,但只有在【那种技巧能使用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效果。武器也是如此,趁手的武器并不是随时都会在我们身边的。……但是,经常锻炼的肌肉是不会离开我们的身体的。”
非常现实的分析。也就是说——肌肉和体格是基础参数,在此之上再根据情况以技巧来进行修正——这么一回事了吧。
“这样的话,哪边重要就很明显了吧?首先是肌肉力量、然后再是技巧。明白了吧?”
“嗯、明白了。……布拉德,其实有思考过很多东西啊,真是意外……”
“你啊,是把我当成傻瓜吗?……好、乖孩子,能来这边一下吧?”
我故意地“呀”地叫喊着逃了起来,布拉德则是笑着追在我的身后。
……我们就像这般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锻炼身体,同时学习很多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投石。
说到投石可不是那种空手扔出碎石来打水漂的游戏,是更加实战性的技巧。
我们从城市的反方向走下神殿所在的山丘,穿过墓碑林立的原野,到达了郁郁葱葱的森林。
在那里,布拉德弯下腰来靠近我,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这是由一些野草拧结、编制而成的绳子。
绳子的一头做成了手指大小的、防止滑落的圆环。绳子的中央编织着一个大约能放进乒乓球的小小的浅浅的兜。
这是名为投石索的武器。……在我的前世记忆中,记得旧约圣经中的大卫、爱尔兰的英雄库丘林就是投石索的使用者,日本的话就是“印地”(*注)了。
(*译注:印地为日本投掷石头来杀伤对象的战斗技术、行为。)
有许多野鸟聚集在森林周边。
我把中指放进了投石索的圆环中,投石索的另一端装载着尺寸正好的石头,我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按住了那头,用力旋转了两圈之后,抓住时机松开了手指,释放了收在兜中的石头。投石索因为圆环的缘故挂在我的手指上、留了下来,只有石头发出了破空声,击中了在森林旁边啄着什么的鹌鹑鸟群中的一只。
那一瞬间,伴随着吵杂的振翅声,野鸟一起飞了起来。
“好、非常好!击中了!”
布拉德一边这么说,一边用自己的投石索对着飞起的鸟群扔出了石头,击落了其中的一只。
我是没办法做到布拉德那样的程度啦,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数十米外的鹌鹑走去。鹌鹑“啪啪”地痉挛着,看来还有一口气。
它似乎想要从我身边逃走,但翅膀已经折断、没法离开,只能在地上翻滚。
那副凄惨的模样让我不由得在一瞬间同情起了它来……
“威尔、不要让它痛苦!快点折断它的脖子!”
但被布拉德声音催促着,我只能用预先准备好的厚布压住了鹌鹑。
拼命挣扎着的手感透过厚布传回我的手中,我用厚布压制了鹌鹑喙和爪子的抵抗,用力对他的脖子使劲。
“…………!”
伴随着脖子折断的讨厌手感,卡哒一下,手中的鹌鹑不再动弹。
在离我有点距离的位置,布拉德也把鹌鹑给回收了。他那边似乎是当场死亡,没有再补上一击。
鹌鹑的滚圆瞳孔现在已经失去了光芒。
在布拉德走到我身边的这段时间里,我按照玛丽的教诲交叉双手,为一只鸟祈祷冥福。
“……习惯杀生的感觉了吗?”
“还没有。”
狩猎动物并将其杀死,这也是布拉德教学的一环。
但杀生这件事对于我来说,非常的沉重。没法习惯。我没法心平气和地夺走一个生命。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的影响的关系吗?
“我讨厌、杀生。”
这样的想法,很天真吗。
“嗯?我也不喜欢啊。”
“……咦?”
布拉德耸了耸肩。
“所以说,仔细想想的话,我也不喜欢啊,不管杀的是鸟还是人。也当然会有抵抗的情绪。只是——”
布拉德顿了一顿,指尖抵住了我的胸口。
“必要的时候,要将这样的感情放置一边,要能够条件反射地进行杀戮,我想要教你的就是这样的战士的生存方式,因为这在战斗之中攸关你的生死。”
“…………”
然后布拉德从我的手中接过鹌鹑的尸体。
他将鹌鹑的脚扎在一起,挂在自己的肩上。
“……好了。还要再多抓几只哦!”
“嗯。”
从他语言和动作之中传来了对我的深切关心。
果然布拉德真的很厉害啊,我如此想道。
◆
那么,结果了鸟之后,当然会把它端上餐桌。
我被布拉德和伽斯折腾的奄奄一息,筋疲力尽地回来时,玛丽已经在餐桌上准备好了食物。
盘子里盛着剥掉羽毛、去掉内脏、拌着盐以及神殿旁菜园里的香菜烤过一遍的鹌鹑。鹌鹑还滴着油水,冒着热气。肉的味道在四周飘散,香到让我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再加上营养丰富、颜色饱满的粗粮面包和放入了各种蔬菜的汤。真叫人忍耐不了。
“呵呵、食物是不会逃跑的哟。那么,就让我们献上祈祷吧。”
“好——”
这是玛丽的教育方针,吃饭前端正地坐好,先献上祈祷。
我两手交叉,一如往常,将玛丽教给我的语句说出口。
“地地母神玛特尔哟,善良的众神啊,因诸位的仁慈,我即将享用这些食物。请赐予这里准备的食物以祝福,成为支撑我们身体与心灵的食粮。”
在这一世,现在我早上起来后会跟着布拉德运动、跟着伽斯学习,并且有规律地吃玛丽准备的食物。
在前世我是睡到自然醒,随便地吃些东西、然后一直坐在显示屏前。没有规律,节奏混乱的生活使得我的身体逐渐逐渐衰弱了。
感觉在转生之后我终于有所了解那到底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如果身体衰弱的话,心灵也同样会衰弱。……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感谢圣宠。我开动了。”
……捉到的鹌鹑味道浓郁、很有嚼劲,油脂也很多,真的很好吃。虽然骨头有点多、肉有点少,但这一点我丝毫也不在意。我沉默着,不断重复从骨头上咬下肉的动作。
中间我也会咬上几口面包,清淡的面包正好用来调和味道浓郁的肉;把盆子里的肉汁涂在面包上又是另一种美味。
汤也咸的恰到好处,渗透了我疲惫的身体。
真是,幸福的用餐啊。
“非常好吃,玛丽。”
“呵呵、那就好。”
…………只是,有一个谜团,一个非常大的谜团。
玛丽、布拉德还有伽斯都是死者。不用吃东西、也吃不了东西。
因此没有必要生产食材、同样也没有储存的必要,实际上在那巨大的田地里也没有找到耕作过的痕迹。反倒是小小的菜园在我来到之后被重新打理了一遍,里面有种蔬菜、香草之类的,但是并没有种谷物。
另外、这个神殿所在的都市废墟、很明显是与人类社会隔绝开来的,所以也不可能从哪里买进。废墟里残留的食物也是,除了像盐、蜂蜜那样原本就不会腐败的食物以外,其他的食材别说是腐烂了,大概都已经变成了地板上的干燥粉末了吧。
…………那么、这面包到底是在哪里做出来的?谷物是从哪里来的?炉子又在哪里?
当然我也考虑过用魔法创造食物的可能性。毕竟能创造出“油”,如果用《创造的言灵》说出“面包”、“猪肉”的话,魔力不是会变成那样的形式吗?
而从结论来说,答案是NO。吃下那样做出来的东西的话,虽然会感觉“肚子饱了”,但似乎人类的魔法无法形成有营养的食物。
对于这点,伽斯说是“吃自己说的话怎么可能填饱肚子呢。”,虽然是一种很有趣的形容……但实际上,我觉得是否是这个世界中对于生物的知识以及对《创造的言灵》的理解并不到位?
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发现蛋白质、维他命等等很细微的营养,所以相关《言灵》的解析也没有推进,结果即使制作出面包,也只会创造出“虽然外表看起来是面包,但实际吃下去不会转换成卡路里”的超减肥食品吧……这么一想的话感觉很合理。试图操纵复杂的人体的医疗系古代语魔法很少有进展这一事实感觉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话题有些扯远了,也就是说。
在这个地方存在我每天都能吃到的食材——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是、实际上,每一天都有一些能吃的食物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也就是说,应该还有其他因素的……
“玛丽。这个面包是怎么准备好的?”
“……这是秘密哦。”
谜团还真是多啊。
◆
——果然、还是找不到答案。
考虑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关于3人的来历是这样,食材的来源也是,而我的身世更是迷中之迷。
以前有关于出身,我简单地推理为“不就是弃婴吗?”,但感觉这个结论也有问题。……要说为何的话,因为看不到炊烟。
我认为以这个世界的文明进度,要是有人类村庄的话,应该就会有烧饭的炊烟的,因此最近一直有注意周遭,但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向,都看不到升起的炊烟。
当然,我再怎么说也不知道“多少距离能看到炊烟”。
不过、在我浅薄的知识里翻找的话,确实能找到求自己所在位置到地平线的距离的算法。以一边(地球的变径)、另一边(地球的半径+眼睛的高度)做出直角三角形,再运用勾股定理。于是,大概能得出距离地平线有4-5千米左右的距离。
当然,要把这个计算方式直接套用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问题,但作为参考已经足够了。
要是视线的位置上升的话,这4-5千米还会更长。就像船只寻找陆地时,让视力好的船员站上瞭望台那样。同样的,如果地平线那边有高于地面的事物,自然也能从更远的地方看见。山峰是这样,炊烟也是这样。
所以视力不差的孩子,在山丘上寻找高高升起的炊烟的话,照理来说附近数十千米都应该在搜索范围之内。但周围的数十千米的范围内,并没有炊烟。也就是说,完全找不到人类生活的痕迹。
那么,这又要与如何与弃婴的假设联系起来呢?很简单——即使是弃婴,也应该有一个没有养育他的双亲,又或是抛弃他的某人。
当我回忆起前世的记忆的那瞬间,我的身体应该还没长到1岁。婴儿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既然都要扔了,也没必要特意扔到很远的地方去吧。
比如说,他们没有必要特意跑到这个与人类社会至少隔绝了数十千米的这个位置——不死者居住着的废墟城市来。
确实普通的成年男性,在有过一定修整的道路上徒步旅行的话,一天大概可以前进30千米。考虑到要丢弃再返回这样往返,也就是说一天15千米左右。如果再远的话,就会需要在远离人烟的场所露宿。
这样的话,很奇怪。
如果我真的是弃婴的话,只能说——即使要露宿一天也要到很远的地方把小孩丢掉,这到底是怎样的父母啊!
因此,我只能认为自己是弃婴的可能性很低了。
但,那样的话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反复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但始终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我又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在某个地方肯定有生出我的亲人在,也应该有来到这个废墟城市的原因。难道、我是玛丽和布拉德在变成不死者之前做出的小孩……不可能吧。
那三个人恐怕是和那个都市在同一个时期变成不死者的。他们日常的对话中提到过好几次那个城市原来是怎样的话题,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而那都市风化的非常厉害,仅仅10年20年是不会变成那副模样的,所以时期对不上。
不可能在50年甚至100年前变成不死者,又在8年前做出小孩的吧。进一步来说,作为不死者啪啪啪然后怀孕就更不可能了。
这样子的话,那个三人绝对不可能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身世仍然是一个谜团。
最有可能的是某对旅行中的不负责任的夫妻丢弃了我……应该吧。但要是是那种情况,在这7年间一次也没有旅行者经过这里,因此这种假设也叫人怀疑。
不管我怎么思考,仍然是一头雾水。
……这个“我”,到底是什么人?
“威尔?”
“呜哇!”
我不由得肩膀一跳,不知不觉间就陷入沉思了。
“怎、怎么了?我看你的手停下来了……”
“对不起,玛丽,我在想事情……”
我这么说之后,玛丽并没有责备我,而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如果是生前的话她的笑容一定是非常美丽的,但,那个,现在稍稍叫人有些恐惧。不过、我也已经差不多习惯这种恐怖感就是了。
“想事情吗……但,天气真的很热呢。工作结束后,回家里再慢慢考虑吧。”
“嗯。”
点了点头,我再次扬起了锄头。所谓的土壤也有相当的重量和硬度。对于孩子的身体来说,耕作是相当沉重的劳动。最初我完全用不好锄头,锄刃只能浅浅地插入泥土,但到了现在,虽然我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能挖到相当深的地方了。
这里是神殿旁的菜园。因为现在是夏天,番茄、茄子等蔬菜正结着鲜艳的果实。
这个菜园似乎被放置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为了我,玛丽再次将野生化的蔬菜给收集、管理了起来。
周围种植着兼具除虫效果的百里香、柠檬香草、薄荷、薰衣草等香草类植物、独特、浓厚的香味与土地的味道掺杂在了一起。
现在我正在帮忙玛丽,对菜园至今为止都没用过的一块区域翻土。这是为了以后夏天在这里播撒胡萝卜、秋天则是土豆、洋葱。
……这些蔬菜和香草的名字、分辨的方法、播种的季节和收货的方式,全都是玛丽教我的。
虽然我从伽斯那里学习学问、布拉德那里学习武术,但要说到学习,感觉还是玛丽教我的最多。
从洗脸、上厕所的方法、到礼仪规矩、小孩子惯例的童话、故事。又或者是蔬菜的培育方法、农具的使用方法、布匹的纺织以及洗衣的方法、打扫房间的方法……
只要我问玛丽,她就会逐一仔细的教我,从来没有露出过不耐烦的表情。
在便捷的前世中我过了那样一个失败的人生,叫人难以启齿的是,我并没有什么正经的生活知识。
而在这一点上,玛丽则是踏踏实实。与感觉有些飘渺的伽斯和有些蛮族风格的布拉德比起来,在“生活力”这一领域中玛丽应该是最强的吧。
规律的起居,每一天拔除田间的杂草、晒被子、扫除神殿等等,她做了非常多的家事,并且也将这一切都教给了我。
要是玛丽不在这个神殿里的话,我可能又会变成一个废柴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的玛丽也藏着一个谜团。
一天的时间里她会偶尔把自己关在神殿的大厅里。说是在祈祷,但是嘱咐过我那段时间里不能进入神殿大厅。
而且、那个时候伽斯和布拉德总会陪在我的身边,像是为了防止我进入大厅一样。
有可能玛丽真的只是在默默地祈祷,想要集中精神。但直觉在告诉我,在这重重谜团之中,说不定有哪里是彼此关联的。
……去确认一下吧。
一边反复的挥舞着锄头,我一边如此思考。
或许,能找到什么解开谜团的线头也说不定。
我的大脑已经被寻找解开谜团的手段这一想法给填满了。
◆
……总之,我先试着装病。
在与布拉德训练的时候装出状态很不好的样子,说“想要休息一下”。
也许是因为平常一直很认真的关系吧,布拉德并没有怀疑、相信了我的说法,让我在房间里的床上休息。
他在床边照看了我一会,没过多久,就说着“我去打一些能补充精力的猎物来。”出发前往森林了。从性格来判断,我觉得布拉德是不会一直呆在床边待机的,看来是猜对了。
在那之后,为了不让其他人发觉,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偷偷前往大厅。我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小缝,窥伺其中……
那一瞬间,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玛丽她、全身都在燃烧!
神殿大厅的前端放置着一个银盆。
玛丽面对刻画着神明的雕刻,从天窗中投入的淡淡光芒照耀着她。
她跪在地上,双手交叉。
一副全心全意向神祈祷的模样。
丝毫也不在意白色的火焰覆盖了她的全身,凶猛的灰烟不断从她身上冒出。
——我的大脑变得空白一片。
我一边大喊着一边冲了过去,但玛丽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她简直就像是变成了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向神献上她的祈祷。
我焦躁地思考着。
全身都渗出汗水。
耳边传来的噪音实在是烦人!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自己在用快把喉咙喊破的音量大声呼唤着玛丽。
但是不论在她身旁如何叫喊,她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我想着一定要做些什么,对被火焰覆盖的玛丽伸出了双手。
她的身体在熊熊燃烧,因高温而碳化。
触碰。我的手掌也烧了起来。
面对猛烈的疼痛,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来。
——谁管你啊!我立刻压制了这个条件反射。
即使再痛也没关系!
玛丽有危险、有危险啊!
灼烧着大脑的焦躁感,让我一切的感觉都被麻痹了。
“布拉德!伽斯!快来!!!玛丽她、玛丽她!!”
我一边摇晃着玛丽、一边嘶吼出声。
◆
“都说了那么多次要你们注意了……”
伽斯带着一副苦涩的表情对布拉德和玛丽如此抱怨。
“……抱歉。是我大意了”
布拉德摆正坐姿,对着玛丽和伽斯低下了头。
“不……是想要继续隐瞒的我的错。”
玛丽露出了一副失落的表情。
她的身体那时候明明烧的那么严重,不知为何现在已经完全回复原状了。
……我躺在石造小屋的朴素床铺上。这是我自己的房间。
大脑还感到一阵阵晕眩。手好痛。非常的痛。我唔地发出呻吟声用力抱住被子,拼命地忍耐着疼痛。
虽然事情经过的记忆有些暧昧,但似乎那之后听到我喊叫声的伽斯立刻穿过墙壁跑了过来。当时的我似乎完全没有在乎自己的双手在燃烧,一边拼命地摇晃着一动不动的玛丽,一边半发疯地吼叫着。
虽然伽斯立刻把我从玛丽身边拉开,对我使用了包含魔法在内的应急措施……但理所当然,从我的手掌到胳膊都被严重烧伤。
虽然听说过真正的烧伤是很痛,但真的好痛啊!两只手臂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有些被大面积烧伤的人在接受治疗时,会恳求周围人说:“请杀了我吧!”,我现在也稍稍能够理解他们的感觉了。这种痛苦的确是会叫人说出那种话啊。
“威尔的手……能自然痊愈吗?”
“恐怕很难啊……幸运的是至少手指没有黏连在一起,但一定会留下疤痕吧。”
很恐怖的话语传入我的耳朵。
但是、也的确是、会变成那样吧。
那种触感像是握住烧着的石炭一样、而且我还长时间没有松手。虽然现在用一层干净的布包裹着双手,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不断有液体渗透着那块纱布。
解开纱布的话,一定会是一副让人忍不住别开视线的惨状吧。一想到以后可能连握拳这样的动作都很难做到,我就真的觉得好害怕。
……但是,我不可思议地平静。
“威尔。……对不起、威尔。我……我……”
“不对哟。说到底,是撒了谎还要偷看的我的错。”
既然玛丽现在恢复了原状,那大概是常有的事,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瞒着我的吧。
而我,去救了根本不需要帮忙的玛丽,受了会留下疤痕的重伤。
“不要道歉。……只要玛丽没事、就可以了。”
因无知而促成这样鲁莽的行为。说不定会有人说我愚蠢。
但,我还是放心了。
虽然那可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也说不定,但即使如此,玛丽也平安无事了。
自诞生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温柔地养育着我的她平安无事。
我,行动了。
为了玛丽不考虑后果的行动了。绝没有因为自保和算计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寻找某些借口、恐惧风险而止步不前。
所以——
“……不要那么在意啦,好吗?”
我能够打从心底,对着玛丽露出微笑。
根本没有事情需要你道歉。你能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威尔……”
玛丽垂下眼睛颤抖起来。
平时从来没有看到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以至于我无法很顺利地读懂她的想法。
“谢谢、你……威尔……真的、很谢谢你……”
玛丽抱住了横躺着的我的头部。
她的身上散发着焚烧着的香木的味道。那种味道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快,反而会让人平静下来——
“……好了。接下来,为何即使装病,也要偷看玛丽做礼拜?”
看到玛丽平静下来之后,布拉德如此问道。
语气非常严厉。这应该算是训斥吧。
嗯,这也是当然的。虽然由我自己来说也有点那啥,但不论事情经过,我的确违反了禁止的事项、还因此受了伤,的确是应该好好训斥一顿。
“我一直很在意。你们三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还活着的我又为何会在这里?于是想到,不让我看的礼拜里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心理学的卡里古拉效应,神话民间故事里所谓的触犯禁忌之事。正因为是被禁止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意。
话又说回来,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我本来是打算偷偷地窥视一下玛丽的礼拜就结束的。如果不是玛丽变成了那种状态的话……不,这只是借口。
“我应该有对你说过,只要等你长大了,会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的吧?”
布拉德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们会没有任何理由就禁止你做某些事情?还是说,觉得我们在骗你?……威尔,你很聪明,所以也应该明白——既然是禁止的事情,当然会有禁止你去做的理由的吧。”
是的,正如您所言。只能说是是我自己的耐力不足。
“那、那个、布拉德。也不用说到这个地步,那个,威尔只是因为小孩子的好奇心才——”
“玛丽你现在先不要说话。”
制止了畏缩着想要庇护我的玛丽,布拉德注视着我说道。
“威尔。还有其他的什么理由或者借口吗。”
“……没有了。对不起。”
我的话音刚落,布拉德就举起了拳骨,对我的脑袋用力挥了下来。
“乓”地一下,一阵冲击袭击了我的脑袋。
“……~~~!”
我头晕目眩起来。因为生理反射,泪水不禁充满了眼眶。
“以后要好好来找我或者玛丽商量。这附近一带也都是废墟……嗯,如果出了万一的话就危险了。太任性妄为的话,我们可吃不消啊。”
我“是”地点了点头。
我忽地想到,包含前世在内,我究竟有多久没有被人训斥过了呢?前世,周围的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我,认为即使训斥我也没有意义、将我视作肿瘤。
而现在,布拉德特意扮演了可恨的坏人角色。哪怕是今后可能会被我避开、可能会使我害怕他,他也好好地训斥了我一番。
……我明明被训斥了却还觉得高兴,可能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吧。
“另外,威尔。”
“……?”
布拉德放开了拳头,“沙沙”地来回抚弄着我的头发。
“为了玛丽,你相当奋不顾身啊。那个伤痕可是男人的勋章哟?”
“…………”
我的嘴角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因为我是布拉德的弟子啦。”
“呵、这小子!说话真是讨喜。”
看着相视而笑、互相嬉闹的我们两人,玛丽似乎也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出来,伽斯则是“哎呀哎呀”得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玛丽啊。礼拜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威尔了?”
在场面冷却下来之后,伽斯如此说道。
“至于我们的过往,如果冒冒失失地说出来的话,他可能会不断推理、去到一些很麻烦的地方,所以还不能对他说……但我可不想再第二次、第三次奉陪这样的骚动了。”
“我也……嗯,也是。我也觉得那样做比较好。”
“……嗯。这次的事情已经让我非常清楚,要是秘密主义过度的话,反而会招致危险。”
听到伽斯和布拉德这么说了之后,玛丽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伽斯严肃地说道。
“威尔哟。……虽然可能会少许有些离奇,但你还是要好好听着。”
……离奇?
“关于你的食物。那个,是玛丽每次浑身着火的时候召唤出来的。”
…………啥?
“你想,不是摆着一个银盆吗。礼拜结束以后,食物就会出现在那里了。”
“……是在开玩笑吗?”
“我会开这样的玩笑?”
等一下。稍微、等一下。
我没法跟上伽斯说的话。
“具、具体是说……”
我勉强挤出了这句话之后,伽斯详细解释了起来。
祝祷术……那种术式又经常被称为加护、奇迹,似乎是向神灵借取超乎常理的力量的术式。
之前伽斯在授课的时候稍稍讲到过一点,那是诸神赐予眷属的加护。
神话时代,诸神因众神之战失去了身体,前往了次元的彼方。祝祷术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在地上显现其中某柱神明的力量的术式。
祝祷术能够做到古代语魔法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创造出被称为圣饼、神酒的食物,又或是治疗疾病、愈合伤口等等神迹。当那些得到神明加护的人类遇到不确定、未知的情境时,神明还会降下启示赐予其引导;巅峰等级的祝祷术据说甚至能让神明本身降临于世。
但反过来说,祝祷术也有使用《创造的言灵》的古代语魔法没有的限制。
既然是借助神明的力量,如果不能与神明相通那自然是无法使用。所以,想要借助那位神明的力量,使用者就必须拥有让神明中意的精神、性格以及虔诚的信仰。
另外,也不能去做那些会招致神明厌恶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是敌人同样是善神的眷属,那就无法使用攻击性很高的术式,如果犯下多次恶行的话连祝祷术都会被剥夺。祝祷术的使用就是受到了这样的限制。
要说我为什么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那样利弊并存、与魔法并列的神秘的话……
“是因为我没有教你,而且将有关的书都藏了起来。要是学到的话,你一定会推断出玛丽能够使用祝祷术吧,因为你很聪明啊。”
确实玛丽既虔诚、又善良,给人能够使用祝祷术的感觉。
就如同伽斯所言,我绝对会如此推断的吧。
“阅读我的书籍不断推理的话,就会知道玛丽浑身着火的情况了。……你应该会说,‘我不要那种玛丽着火才能做出来的食物。’吧,即使告诉你我们是上位的不死者、浑身着火这种程度身体马上就可以复原,你也仍会如此吧。”
“当然不会吃那种食物的吧……说到底,为什么会浑身着火啊?”
“那是……”
“那是因为、我变成了不死者。……因为我背叛了地母神玛特尔。”
“玛丽……”
玛丽垂下了眼睛。她低下头,露出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我们与不净的不死神丝塔古内特缔结了契约、变成了不死者。而地母神玛特尔是不死神的敌人。接触到她的神气之后,不净的不死者就会燃烧起来。”
我想起了神像的雕刻。地母神玛特尔,那是一位以长满了成熟稻穗的土地为背景,抱着孩子、露出慈祥微笑的有些发福的女性。
“……我并不打算请求她的宽恕。”
既然背叛了,理所应当受到惩罚,玛丽如此说道。
但,那样的话,仍然坚持祈祷是因为……
“…………为了我吗?”
为了我。为了创造出每一天的面包,玛丽才会祈祷的吧。
为了我而被全身焚烧。如果是那样的话——
“我、我、会更努力地去种地、也会去打猎。所以……”
“不是那样的哟,威尔。”
玛丽温柔地笑了起来,否定了我的想法。
那是非常柔和的,如同将我拥入在怀中般的声音。
“在遇到威尔之前,早晚向地母神祈祷就已经是我每天必做的日课。”
……玛丽并没有撒谎。
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声音,玛丽是不可能会说谎的。
正因为我们在一起度过了7年的时光,所以我才能知道。
“地母神玛特尔是孩子们的守护神。虽然在遇到威尔之后,我也会祈祷‘能否赐予一些食物?’……但根本上来说,祈祷这个习惯本身并没有改变。”
“……玛丽并没有骗你。我也向你保证。”
“……虽然我们也对她说过好几次‘已经可以了吧’。”
伽斯平静地点了点头。布拉德则露出了稍许苦涩的表情。
“为什么?”
即使我拥有前世的记忆,也无法理解那样的行为。
也就说,玛丽在我来到之前,就不求任何回报地,每天被火焰焚烧。
“……不痛吗?”
“很痛哟。痛的都想要哭了。”
虽然已经没法流泪了,玛丽微笑着如此说道。
她如此说道。
即使已经背叛了,因此而遭到了沉痛的报应也好……
“即使如此,我也,仍然仰慕着地母神。”
……真是美丽啊。我如此想到。
始终微笑着的玛丽,让我觉得非常的美丽。
玛丽是像枯木一般的、又或者说是即身佛般的木乃伊。如果是第一次看到,不管怎么看,都会先入为主地产生厌恶、恐惧的想法吧。
但是、映照在我眼里的玛丽,非常的美丽。
违背了自己的心意,迫不得已背叛了敬慕的对象;被其拒绝;想要接触的话就会被火焰焚烧……不管尝试多少次,得到的都只有剧烈的疼痛。
这到底是、何等痛苦的事情啊。包含前世在内,人生经验浅薄又没有信仰的我是没办法体会那份痛苦的。
只是觉得,真的非常的辛酸,非常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想要咒骂一切、想要憎恨一切也不会奇怪。
如果是前世的我的话,绝对会变成那样的吧。
但是、玛丽平静地接受了那样的苦痛。我从没有见过玛丽咒骂某人亦或是憎恨某人的情景。
那样的玛丽,在我看来无比的美丽。
“即使地母神不会接受这样的祈祷……”
威尔,玛丽温柔地呼唤了我的名字。
“即便如此,我也相信,祈祷是有意义的。”
……是、那样吗?我如此想到。
……那样的话,真是美妙啊。我如此想到。
“而且,虽然玛特尔什么都没有说……但自遇到威尔之后,她每日都会降下圣饼的恩惠。”
在雕刻之中,地母神玛特尔抱着婴儿。
她也是孩子们的守护神,玛丽如此说道。
“即使她并不原谅我……仅仅如此,对我来说也已经是足够的救赎了。”
这是多亏了你哦,威尔。玛丽用恶作剧的口吻如此说道。
“一直瞒着你,真的很对不起。……但是,如果接下来你还愿意继续吃面包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双手的烧伤。玛丽全身都被火焰焚烧。
作为不咽下那些面包的理由,这些应该非常充足了吧。
但是……
“嗯、我会吃的。”
大概,我会吃下去。我这么觉得。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呢?”
如果是能做到的事情——
“从今以后,请让我一起祈祷。”
我觉得,这样的话我也能稍稍理解一些,玛丽所注视着的事物。玛丽所感受到的事物了吧。
第二章
宛如拒绝任何声响的沉默包围了冰冷的大厅。
我双脚盘坐,将手背放在膝盖附近,然后稍稍摇晃身体,调整姿势。接着宛如贯穿天地的一根木棒般挺直背脊,收起下颚。
在宽广的神殿大厅中,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视觉封闭;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的刺激极其微弱。
我慢慢地吐气,缓缓地吸气;以一吐一吸为一回合,开始计数。
一;二;三;四;五……
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数数上,要是有杂念浮上的话就用数数驱逐杂念。
——所谓的“无我”并非是什么事都不想,那只会让人想着“不要去思考”,陷入毫无意义的循环。那种言语和认知的游戏是没法达成“无我”的境界的。
——所谓的“无我”,真正的“无我”,是将所有意识都集中于此时此刻的“现在”这一瞬间;将对过去的回忆以及对未来的空想全都驱逐出脑海,仅仅将所有的意识集中于此时此刻。
——在神明的面前抛弃一切,不管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存在的,就只有位于这里的渺小的,此时此刻的自己。没有什么“绝招”,只有一心一意地集中。集中于此时此刻,放空自己。这,就是“无我祈祷”的一切了。
玛丽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而这些话也随着计数呼吸而消逝了。
一;二;三;四;五……
我仅仅不断地、专心地数数。
不考虑其他任何事物。
风的声音响了起来,远处有鸟在鸣叫。
坐着的我能够感觉到皮肤的触感。
我只是不断的数数。
数数。
深邃地;
极为深邃地;
宛如在蓝色的大海下潜一般。
深邃地;
深邃地;
极为,深邃的——
——我究竟“下潜”了多长时间呢。
随着“呤”的一声铃音,我回到了现实。
打开始终紧闭着的双眼,神殿的景色极为鲜明地映入了我的视野。
已经是黄昏了,周围被灯光照亮。在冰冷的黑暗中,被摇晃的火焰照亮的诸神雕刻充满着幻想的色彩,艳丽无比。
……人类会对各种各样的事物习以为常。
当对所谓的“看”习以为常之后,就会忽视看惯的事物;当对“听”习以为常之后,就会忽视听惯的事物。触觉也是,嗅觉也是,味觉也是。
这是为了高效地处理外部的刺激。
但是反过来说,这也会使得感动被遗忘,感性被磨钝。
我喜欢从深度祈祷中醒来的这一瞬间。
简直就宛如重生一般,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无比的鲜明。就像是将黏在全身的误会尽数甩去一般,感觉非常清爽。
我在余韵里沉浸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地解开了盘坐的姿势。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的缘故,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传来了针刺般的感觉。
“……好,辛苦了,威尔。”
看到此景,把宣布礼拜结束的铃铛拿在手中的玛丽出声说道。
“到此,五天的‘沉默祈祷’之修就到此结束。”
“辛、辛苦了……”
我虚岁十三岁,自我手臂遭受火伤以来经过了五年。
实际上只要玛丽承受全身被火焚烧的伤害的话,也可以用祝祷术治愈烧伤,一丝伤痕都不留下,但我还是拒绝了那个提议。
一部分原因是这伤也没到需要玛丽全身着火来治愈的程度,另一部分原因在于布拉德说过的——这是男人的勋章。
我一边接受包含伽斯的魔法在内的治疗,一边承受着伤痛,最后基本如同预想,从手心到胳膊留下了变色的疤痕。这已经算是愈合的相当不错了,实际上我已经做好可能会留下不堪入目的肿胀伤痕的思想准备,现在反而感到有些泄气。
……现在,那“勋章”也紧紧地缠绕着我的手臂。
在那之后我的个子逐渐长高。
现在已经和玛丽的视线持平,也很接近伽斯了;虽然看布拉德仍需仰视,但他也评论我说很有男子气概。
虽然没有前世的尺子所以不是非常清楚,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超过160厘米了。
在这个世界里,说到度量物体的话就是身体尺子——做出枪的手势时拇指与食指间的距离大约是15厘米——是主流,不过我总是会下意识地换算成米,是因为带有前世记忆的关系吧。
话归正题,到今天为止的五天里,我没有接受伽斯和布拉德的授课,进行了“沉默的祈祷”的修行。这是地母神玛特尔系的修道院会在冬天进行的严格的仪式,玛丽在生前也经历过好几次。
真的是非常严格。
从日出开始到五天后的日落为止,除了紧急事态以外不允许说一句话。
就连各种通知也是使用钟声或铃声,除了最低限度的睡眠以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在祈祷。
起床之后祈祷,坐着祈祷,等到身体刺痛时就走着祈祷,等到身体差不多恢复之后再次坐着祈祷,睡前也是祈祷;一边享用食物一边感谢的祈祷,审视自己、与自己对话的祈祷,请求加护的祈祷,称颂、赞美神明的祈祷。
在完成了各种各样的祈祷项目之后,就要绷紧精神、在连续数小时内进行刚才的那段忘我的祈祷。
……怎么可能做到!傻子吗!——当我听到计划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但人类意外地是种想做就能做到的恐怖生物。
顺带一提,要是玛丽进行如此长时间的祈祷的话她再怎么说也会在物理层面上消失,因此她只能作为我的辅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也有想过,已经进行了如此漫长的祈祷,神明应该会赐予我祝祷术了吧,但却完全没有见到相应的迹象,与神明的相性对祝祷术来说似乎真的很重要啊。
即使是非常虔诚的信徒中也有许多人没能获得祝祷术,所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管如何,在祈祷的教诲方面玛丽相当的严格。虽然是很严格……
但说实话,还算得上是轻松的。
◆
玛丽的授课中最严格的也不过是“沉默之修”这种等级。
平时基本上都是鞋子的制作方法、衣服的缝制方法、蔬菜的培育方法以及礼法的行为动作这类内容。该怎么说呢,相当治愈,很有常识。
与她相比,伽斯的授课,最近有点奇怪。
他虽然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臭脸,但还是会给我上课,但最近授课内容的难度、还有一次教授的量都变得非常苛刻。
内容密集到那种程度真不是开玩笑的。
诸如背诵各种《言灵》,组合《言灵》写下段落或文章,为了能够顺畅地说出、朗诵出《言灵》的发声、发音训练。除此之外甚至还教了几何、算术、语文、辩论,乃至地理、历史、法律、天文、土木工程、医学、经纪、经营,说第二天之前都要记住。
第二天考试,再填鸭,再考试;每过十几天还有一次总复习……这数量攻势即使是填鸭式教育也甘拜下风了。
说实话,这甚至让我觉得伽斯是不是在期待我泄气了。
当然,几何和算术能够运用到前世的记忆。我意外地擅长数学,前段时间还能喘上一口气,但最近连数学也相当吃力了。
这是因为不知为何伽斯判定我学会之后,那部分的难度就会跳级式的增加,另外还会追加教授其他的内容。
虽然我也想过随便应付一下,但我已经决定要认真地活下去了。我没有放弃的打算。
幸运的是这具威尔的身体尚还年轻,记忆力也很不错,总算是勉勉强强跟上了课程。
……并且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也明白了伽斯的知识面非常广博,同时也非常精深。
过去我曾听布拉德说,伽斯被赞誉为《彷徨贤者》(Wondering Sage)。
所谓的彷徨指的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意思。感觉伽斯的确在漫长的时间里走过了非常多的地方,不断地积累经验与知识。
如果不考虑魔法等领域的话,这个世界的文明等级比起前世来说应该要来得低等……但说到生物的构造、建筑的顺序,伽斯的话语非常流畅并且实用。
完全没有前世中世纪学问中常有的那种幻想的部分。
顺带一提,当说到前世只存在于幻想的生物——亚人、幻兽时,伽斯的话语也没有一丝停滞。他说他是在实际遇到过那些生物的基础上进行描述,我也没有因为前世的知识就质疑他吹牛,那样太愚蠢了——毕竟我的眼前就存在着一名不折不扣的幽灵。
总之,伽斯的授课就是这样安排超级紧密的教育。
虽然我拼命地跟上了,但也不知我能跟到何时。
伽斯有时候很乖僻,要是我说丧气话的话大概会非常干脆的终止教学,因此我不能有一句抱怨,只能拼命地消化眼前堆积成山的课题。
状况极其严峻,我稍稍说上一句“等等,这似乎有点异常吧?”也没错吧。
……但是,实际上即使是这样,伽斯的教学也还不是最糟糕的。
即使与伽斯的教学比较,布拉德的教学也称得上异常。并不是稍稍有点异常,而是真的,极其异常。
从战斗游戏开始,发展至拿着木剑、木枪空挥,记住动作的轮廓,这些我还能理解;从射击狩猎延长到设置陷阱、追赶猎物、捕猎大型动物、数日间都停留在森林中,这些我也都能理解;在此期间锻炼我的身体,然后开始进行真格的长跑、肌肉锻炼,这些是布拉德的方针,我自然也能够理解。
穿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真正的剑,真正的枪、真正的铠甲——为了不让小孩触摸,理所当然会藏起来,来回跑动、空挥从而固定动作的轮廓,我也认为这些作为战士的教育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从那之后就开始变得异常了。真的很异常。Crazy!
“好,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让你进行真格的实战吧。”
啥?
“先说好,扑上来的敌人每个都是真的想要杀掉你哦。”
……啥?
“那么,要上了。当然我们会在一旁监督,但如果发生了事故的话那真的会死。别死了啊。”
…………啥啊啊啊啊啊!?
◆
从结论来说——我吃了很大一番苦头。
具体来说,我拿着长剑和圆形的盾牌,与布拉德不知从哪里抓来的下等不死生物互相厮杀。
那是个怪物的尸体,没有鼻子、耳朵,只有一只眼睛,裂开大嘴露出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新月形笑容,漆黑又干枯。体格和我差不多,被释放了之后立刻挥舞着缺损的爪子向我袭来。
……那真的叫人不禁感到恐惧。
虽然有些人会想,你不是已经做了很多训练了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但训练与实战是不同的。
敌人带着想要杀掉这边的想法,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份恐惧要怎样表现比较好呢……
为了尽可能避免事故或重伤致死,训练时彼此双方会互相约定,有所限制,总会让人有一种安心感。即使无法应对对手衡量风险后作出的伶俐攻击,我方也不会受重伤、更不会死。反过来说,即使我方衡量风险后尝试大胆的行动,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受重伤或是死亡。
顶着风险作出的行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很低,所以才能尝试各种各样的行为,探讨其中的优势与劣势,选择其中真正有效的一两种方式。
在我的前世,确立了安全竞技形式的武道、格斗技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普及开来。
但是在实战中,所有的行动都带有风险。
如果犯下了一个失误,又或是脚滑了一下,仅仅是这样就结束了。
死亡就会降临。DEATH END。
各种各样的行动都与大大小小到风险联系在一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变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当然,我有前世的记忆,从情感上来说我也明白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原本就无法期待下一世也能带有之前的记忆。说到底,即使我真的有那样的想法,生理上涌出的对死亡的忌讳也是叫人无法抵抗的。
并且,值得恐惧的并不仅仅是致命伤。
要是眼睛被挖出来了那就再也看不见了,要是手筋被切到了那手脚就再也没法动了,声带也有可能被伤到、手指也可能会缺损。我曾在前世听过如果鼻子被削掉的话鼻水就会流个不停,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如何,感受到对方发出的杀意,种种可怕的可能性一下子涌上我的大脑。
视野变得狭窄,心跳加快,呼吸粗重,身体颤抖着思维空白一片。
——接着,无关这一切想法,我一刀将对手砍杀。
用盾拨开袭来的不死者挥舞的爪子,斜向踏出一步,在交错的瞬间以反击的形式横扫对方的身体。用久经锻炼的脚步、腰部回转,用肩膀、手臂的肌肉将剑砍入。
剑上传回了命中的手感。
我顺势拉开距离确认,干枯的不死者身体断成了两截,化作尘埃消逝了。
……实战毫无疑问非常可怕,虽然是非常可怕,不过从小不断锻炼出的勇敢且率直的肌肉撇下了胆小的思维自顾自地启动了。敌人这样攻过来的话这样行动,那样的情况那样的步骤是最合适的,这些动作已经作为条件反射刻入了我的身体。
前世会将接受了大量战斗训练的士兵、格斗家称为杀戮机器,我现在总算是明白真的就是如此。久经锻炼的战士会机械性的、条件反射性的杀掉敌人。
如同布拉德过去所说的那样,恐惧、厌恶还有其他的感情都被抛诸脑后。
“呼……”
现在被我斩杀的怪物大概是恶神中的一柱,次元神迪亚利古玛的眷属,所谓的恶魔。在恶魔之中,那怪物应该属于位阶较低,较为弱小的那种。
这些是伽斯的博物学授课上教过我的知识,肯定没有错。
……不过恶魔是来自异次元的生物,听说被杀掉之后大多都会灰飞烟灭,没想到还会不死者化,这说不定是很稀有的案例。
我一边看着被我砍倒在地,化为尘埃的怪物,一边想道。
虽说是怪物不死者,但我好歹是斩杀了人形的敌人,但心情却不可思议的平静,没有一丝高昂感、恐惧感,又或是混乱感。如果以后还有相同的敌人袭击过来的话,我大概还是会像这样将其斩杀吧。
……明明夺走了生命我却没有多少动摇,这大概是至今为止的训练积累的成果吧。
在确认敌人完全化为尘埃之后,我望向布拉德,只见他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虽然骸骨没什么表情的变化,但他半张着嘴看着我。
“布拉德,我赢了。……怎么了?”
“额,嗯。是啊,做的好……嗯,对于初次的厮杀来说,还算是可以。”
虽然他做出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模样这么说道,但声音稍稍扬了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看来我这次的行动在布拉德的眼里应该相当的出色。
从他的口吻来推断应该是想着,但要是让我骄傲起来的话可不好,所以就适当地鼓励一下。
“嗯哼~”
清楚了这一点之后,我也变得高兴起来。我有好好地掌握布拉德所教的知识。
现在我感到非常自豪。
……那么。
一开始说的吃了很大一番苦头,可现在并没什么苦头吧?
……不是这样哦,此时才是我遭殃的起点。
“啊,你小子,别得意忘形。说了只是还算可以吧,还算可以……”
“又来了又来了,别硬撑了。我是天才对吧?”
我开玩笑着如此说道。
当然这只不过是玩笑罢了,我等着布拉德吐槽我,但……
“……天才,是吗。嗯,你啊,说不定真的是天才……”
布拉德不知为何用意外认真的语调接受了我的玩笑。
“好,把计划推前,试试更困难的锻炼吧,天才!”
他用一副极为喜悦的表情说着极为恐怖的事情……真的假的。
◆
从神殿所在的山丘向下望去,总能看见一座废墟都市。
我第一次知道那座由于危险而禁止我靠近的城市还有复杂的地下部分。
在进城的不久前我才知道,过去这座城市中居住着人类以及矮人。
话题中的矮人族体格矮小而健壮,擅长锻造、工程、建筑,与大地亲近,喜欢住在洞穴中,他们在那座都市之下也构筑了巨大的地下城。
而现在,在化为废墟的地下城之中,有许多不死者在其中徘徊,布拉德逮到的那只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知性又极其凶暴,将那里化为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因为偶尔会有不死者从地下爬出来,所以我才会被禁止靠近废墟都市。
……而现在,我就在那座地下城中。
布拉德给我的装备就只有衣服、鞋子、皮甲,长剑与短剑,圆盾,再加上放在我背上袋子里的装着水的水袋、面包和肉干。布拉德将我丢在地下城的深处,说了一句靠着这些装备一个人想办法逃出这里回来,就离开了。
我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并非是昏暗之类的,别说是一步之外了,甚至没法看清放在眼前的自己的手。这是一片会叫人完全失去平衡感的,一丝光亮都没有的黑暗。
……说不定您已经注意到了,最初给我的装备之中并没有照明装备。
已经没有肉眼的布拉德似乎是靠其他超常的知觉来识别周遭的环境,我是被他抱着来到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的。
理所当然,我不可能记得来时的路。并且现在,在没有任何照明装备的情况下,我被丢进了不死者的巢穴之中。
……初始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但是,即使恐慌也没法解决问题;重要的是,这是道应用题,统合现在手上有的资源的话就能突破现状,应该是这样的。
吸了一口气,我用类似于触觉越过皮肤、向更远处延伸的感觉,感知周围的玛娜、进行同调。我拔出短剑,将代表着光亮含义的《光》的《言灵》慎重地刻在手边的盾上。
接着盾发出了光芒,周遭大约十米左右的范围都被魔法的光亮清晰地映了出来。这魔法光亮并不会像火焰那般摇动,相当明亮,与前世的荧光灯相似。虽然经过数个小时就会灭掉,但只要将周遭的玛娜集中到刻于盾上的《言灵》上就能再次发光。
我用那光亮确认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某间小小的房屋。
入口只有一个,前方是光亮无法企及的黑暗。风不知从哪里吹入,发出了如同低沉呻吟般的声音。
——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逃出这里。
休息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啊,我如此想道。独自一人就没人能帮忙警戒。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休息的话,需要先摆好几道布置,再加上极粗的神经才可以。
我想象了一下在昏暗的房间内抱膝而睡的情景,不由得打起颤来……忽地,我有些讽刺地想到,明明前世我一直是在房间内独处的啊。
这十年里,不管何时都会有布拉德在,有玛丽在,有伽斯在。
“……原来一个人,是这么让人寂寞,这么让人不安的啊。”
我轻轻说道,接着察觉到自己居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
布拉德对我要求的,大概是综合战力。
在严峻的实战环境中,能够长期坚持的健壮肉体。
面对任何情况都能灵活应对的技术。
并且即使面临危险与孤独,也始终能保持平静的精神。
统合三人所教授的知识,在不依赖他们三人的情况下使用出来。
这,就是这个训练的意义。
我也已经虚数13岁,快要14岁了。
这个世界成人的年龄是15岁,所以独立的时间应该很近了。
——必须向他们展示最大的战果,我如此想道。
我想要告诉他们,我有好好地掌握他们所教我的知识,他们的教育是有价值的;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将我视作值得自己骄傲的弟子,并引以为荣。
因此,我要去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下定决心之后,我向着迷宫迈出了步伐
◆
我一边用盾弹开从视野的阴影处袭来的带着尖刺的尾巴;
“——《沉默》、《嘴》!!”
一边流畅的将强加沉默的《言灵》道出口。眼前的骨头怪物的嘴巴啪的一声关了起来,正要出口的《言灵》中断了。
虽然我想要抓住这个空隙向前迈进,但却被如同暴风雨般挥舞的短枪阻挡了下来,只能无可奈何地后退了。
……我直直地注视着对方那黑暗凝聚而成的空虚眼窝。
在地下城的一个空旷房间中。
我眼前的是骸骨化的恶魔。
要有一句话概括它的外表的话,大概是人和鳄鱼的混合物吧。
身高大约两米,它拥有会让人联想到恐龙的头骨,与它体格相称的粗壮背骨,它长而纤细的尾巴尖端带着尖刺。
它与人类相似的手上握着一把没有一丝铁锈的短枪。
这应该是在伽斯的授课中学到过的名叫乌拉斯克斯的恶魔吧。
被它的嘴巴咬到的话即使是金属铠甲也会碎裂,那从死角袭来的尾巴能匹敌杀手的一击;熟练运用各种各样的武器,还能使用《创造的言灵》,是位阶相当高的恶魔。
它拥有强韧的鳞片以及橡胶一样的外皮,再加上厚实的肌肉,就如同全身盔甲的骑士一般棘手;不过幸运的是它现在已经化为了骸骨,失去了上述防护。
伽斯在授课中说过,在这恶魔的面前,如果是寻常的战士,来十个死十个,不过我觉得说不定还是有些夸张了。
……因为这家伙和布拉德比起来迟钝太多了。
“喝!!”
我抓住机会,一口气拉进距离。
盾档开了挥来的短枪,两者摩擦发出了尖锐的金属音。
我冲入它的怀中,乌拉斯克斯用它那已经无法放出魔法的下颚向我咬了过来。
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想之中,我压低身子躲开了它的攻击,接着跳了起来,将长剑的尖端刺入尾骨一带。将弯曲尾部的连接部位给破坏了之后,再次从死角袭来的尾巴尖端失去力量软了下去。
乌拉斯克斯宛如非常惊讶似得,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我立刻架起了圆盾,毅然用盾撞向了他的身体。
当然,一般来说,即使受到160公分的我的撞击,2米上下的巨大身体也不会摇晃。
但敌人现在已经是一身骨头,失去了长长的尾巴,重心不稳。我挤出浑身力气用盾撞上了他的身体,一阵冲击传来,下一个瞬间乌拉斯克斯摔倒了。
我踏住了短枪的枪柄。
但是,乌拉斯克斯果断地放开了短枪,跳了起来,张开双手向我咬来。
……完全如同我的预想。
我已经两手握住了剑柄,为了迎击他而将剑举在正前方。
“喝啊啊啊啊啊!!”
随着竭尽全力挥下的一剑,向我喉咙扑过来的乌拉斯克斯的头盖骨碎裂了。
骨片四散,巨大的骨头面部朝下倒向了地面。
——同时,我的剑也折断了,剑尖在空中来回旋转。
铿地一声,剑尖落在了房屋的一角。
“…………啊。”
乌拉斯克斯化为了尘埃,但是作为与强敌对峙的代价,至今为止我一直依赖的无名长剑漂亮地折断了。
我血色尽退。
不妙。
在这个不死者四处徘徊的地下城里,要是没有主武器的话那实在是极端不妙。
我非常动摇,忽地察觉到乌拉斯克斯手持的短枪并没有化作尘埃。我捡起来仔细打量,只见那并不是恶魔的风格,而是矮人风格的枪。
“嗯……”
难道,这是这座地下城中的矮人们的作品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经过了这么悠久的岁月,却一点也没有生锈……我这么想着一边仔细观察,只见枪的各处都刻着《创造的言灵》。
伽斯曰,过去在诸神之战的时代,诸神在各式各样的道具上刻下了《言灵》,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神剑秘宝。矮人们继承了其中的技艺,拥有在武器上注入《言灵》的秘技。
这毫无锈迹的枪,是大地之民、矮人的魔法武器吧。
这一类武器都非常的坚固,面对伽斯那样的灵体——物理攻击无法发挥效果的敌人也能起作用。根据类型的不同,似乎有的能喷出火焰,有的能产生冲击波,也有的能给予强大的增益效果。
……不过,在这个地方也无法进行鉴定,挥舞一把不知效果的枪叫人害怕。
但是,没有主武器更叫人害怕。
既然乌拉斯克斯能够很平常地挥舞,那应该没有什么会对使用者产生危害的效果吧。等到之后再让伽斯鉴定一下,现在就靠这把短枪吧。
这么决定之后,我握住了枪柄,一次又一次刺出,收回。
……这把枪宛如黏在我的手上一般,非常地顺手。
“好。”
这样的话,就想法设法继续前进看看吧。
就在我这么想着,踏出一步的瞬间。
“…………!”
一股让我不禁背脊发凉的寒气向我袭来,我回头望去。
只见伽斯就在那里。
他全身充满着杀气,望着我。
◆
“…………伽斯?是,伽斯吧?”
我不由得向他确认,因为站在那里的他,实在是过于鬼气逼人了。
鹰钩鼻、眼神凶恶,非常的聪明,什么都知道的,稍稍有些乖僻的幽灵老人,与布拉德和玛丽不同,他以稍稍保持些距离的方式与我相处……但是,要是带着诚心反复恳求他来教我的话,他也不会弃之不顾,是个诚实的人。
这就是,往常的伽斯。
我始终相信,他根源的部分一定是一个无比善良,无比温柔的人。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
那宛如要贯穿我的视线中带着明确的杀意,他举起的手中传来了足以运用强大魔法的玛娜的气息。
我的脖子汗毛直立,就如同在冰天雪地一般全身发颤。
“…………”
伽斯什么也没有说。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那充满着杀气的身姿,让我不禁怀疑,这个人,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吗?
但是,也看不出幻觉或伪装的迹象。
毫无疑问就是伽斯。
但是,为什么他会散发出如此浓重的杀气?
说到底,他为何会在这里?
“……啊。”
——当然我们会在一旁监督,但如果发生了事故的话那真的会死。别死了啊。
记得布拉德确实这么说过。
虽然有人监督,但仍然有事故致死的危险,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事故的话就不可能会死。也就是说不管如何苛刻,这也属于授课的范围内,只要不是犯了非常严重的失误,或者突然撞见敌人或是当场死亡,真的变成了我无法应对的事态也应该可以期待有援兵。
那么,要怎样帮我?要在地下城之中承担这个责任的话,就数能够穿越墙壁的灵体伽斯了。要在这个宛若迷宫一般的地下城之中保持距离跟踪我,一旦发生意外就来救我,玛丽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布拉德也非常困难。
恐怕伽斯一直都监视着在这个地下城之中徘徊,战斗,寻找出口的我吧。所以,也就是说……
“……这个,也是,授课吗?”
我战战兢兢地如此问道。
这个也是课程的一环,伽斯来作为我的对手,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我很想这么相信。
不是,并非如此!我的本能在全力敲响警钟。
“是,授课吧?那个,条件是——”
伽斯在空中描绘《言灵》来代替回答。
仔细分辨文字的话就能知道,那是攻击的《言灵》。
……是杀人的魔法。
“!!”
在得出如此结论之后,我立刻转身选择了逃跑。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总之,必须逃跑……!
直觉在如此诉说着,我一遍警戒背后,一遍全力跑向大房间的出口。就在那个瞬间——
“《启动吧》……”
伽斯用寒冷彻骨的声音组织着《言灵》。
接着,在我想要逃亡的出口附近,瓦砾变成了一个几近天花板的三米高巨人站了起来。
“什!?”
那是魔法的力量创造出的石人偶(哥雷姆)!
伽斯在前方的瓦砾上刻上了《印记》,唱出了启动的《言灵》。
手指画出的文字只是做给我看看的,为了让我选择逃跑而做的一手布置……也就是说。
这里,已经是遍布伽斯细心准备的陷阱的危险区域!
在我如此醒悟的瞬间,哥雷姆的拳头向我迫近。
“……!”
圆盾是无法承受那带有压倒性质量的拳头的。
我移动身体以一纸之隔躲开之后,将刚获得的魔法短枪反击着刺了出去,目标是哥雷姆的腹部,那里有用来维持它的《言灵》。
面对由瓦砾组成的哥雷姆,魔法短枪的枪尖传回了贯穿目标的手感,顺畅地刺入了它的身体。我顺势横辉,消去了《言灵》,哥雷姆发出刺耳的声音化为瓦砾崩溃了。
而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紧贴着我的脑袋飞了过去,伴随着被某种坚硬物体撞上墙壁的声音碎裂了。
我立刻横向跳开。出口离我很远。
什么东西被扔过来了?我产生这个疑问还没过多久,又有数个物体飞了过来——是瓦砾!仔细一看,只见伽斯在空中描绘的《言灵》附近漂浮着无数的瓦砾。
并且那些瓦砾一个又一个宛如子弹般向我连射而来。
《碎石》的魔法,而且范围极广!
“呜,哇,啊!?”
我在地上来回翻滚躲避攻击。
瓦砾细小的碎片没法用盾全数挡住,全身被打中的部分就像火烧一样痛。
我拼命的调整呼吸,想要对进一步投射而来的瓦砾使用《消除的言灵》,就在这个瞬间——
“《落下》《蜘蛛网》”
……不禁全身发寒。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魔法,《蜘蛛丝的言灵》。
过去我曾在与布拉德战斗中使用过这个魔法,非常清楚它到底有多可怕。
我立刻就将《消除的言灵》向上放出,蜘蛛丝消失了。
然后我架着盾向出口跑去,但油脂毫无预兆地在我脚下蔓延开来,让我滑了一跤。
什么?发生了什么?魔法发射速度快过头了!
即使是伽斯,以这种速度连射魔法也应该是不……我这么想着看向伽斯,然后察觉了真相。
——伽斯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同时进行着口头的《咏唱》以及指尖的《誊写》。
“二重魔法投射……!”
虽然理论上是可能的,但那可是同时说出、书写只要有一丁点失误就可能会自爆的《言灵》,并且同时还要各自分配玛娜。
即使不尝试我也明白,那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唔……!!”
我拼命地翻滚着躲避追击而来的瓦砾。
虽然我想法设法逃出了油脂的范围,但紧接着就是蜘蛛丝。
麻痹。衰弱。迟钝。睡眠之云。无数凶恶的弱化魔法向我袭来。
只要有一瞬间停止行动我就会变成瓦砾的靶子。
我依靠《消除的言灵》以及翻滚身体,总算是想法设法躲开了致命伤,虽然很丢脸,但还是不断地尝试逃跑,但全部失败了。
虽然我拼命地应对,但还是在慢慢地被逼入绝境……
不知是否是感到不耐,伽斯面无表情地慢慢张开了双手。
“咦…………?”
伴随着玛娜的光芒,左右各自不同的《言灵》浮现在了半空中。
而且嘴上还在一边咏唱《言灵》。
……三重魔法投射。
“骗人,的吧……”
已经,只能称为绝望了。
仅仅是简单的计算,伽斯就又能再发挥一人份的火力。
无路可逃。逃不掉的。我会被杀掉。
伽斯用冷酷的视线俯视着我,毫不犹豫地打算地发动魔法。
认真的。伽斯是认真的,打算杀了我。
怎么会?为什么?
“伽斯……”
连被杀的理由都不知道,我就要被养育自己长大的亲人给杀死了。
……不要。
不要。我不要这样。
我不想死。不想死!
眼泪渗出了我的眼眶,大脑加速,不断地思考着。
不想死。必须要逃。但是逃不掉。不可能逃得掉。
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死的话。
不想死的话,要怎么做才好?
——这把短枪是,刻着《言灵》的,对灵体也有效果的短枪。
用作投枪。投出去,刺穿他。我的大脑中有个声音冷静地低声喃喃着。
要是现在的话,说不定会是我快那么一刹那。刺穿伽斯的话,只要刺穿的部位正确的话;只要杀死伽斯的话,我就能活下去。
是伽斯先杀过来的,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报应。所以。
刺出去。刺穿他。刺出去,刺出去。
杀了他——!!
我能够听到大脑中某个声音发疯般的大叫着。
然后,我————硬是挤出了笑容,用僵硬的手,放开了短枪。
短枪翻滚落地,发出了极为响亮的声音。
伽斯似乎有些吃惊般的中止了魔法的发动。
“伽斯……啊、伽斯。”
我该说些什么是好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一件事。
“伽斯有某个,必须杀死我……只能杀死我的原因,对吧?”
不是这样的话,伽斯不可能想要杀我。
只有这一点,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深信不疑。
因为我崇敬着伽斯。真的,崇敬着伽斯。
“伽斯……爷爷。”
我张开了双手。
为了方便瞄准,抬起了下巴,露出了喉咙。
“没事的。即使不给我反击的机会,也可以。”
“————!”
伽斯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看到爷爷露出这样的表情,真的是久违了,我这么想道。
很可能,这是自小时候《言灵》那件事以后的第一次。
“……我明白的。”
说到底,伽斯如果是认真的,根本没必要做出这样的闹剧。
在这个地下空间中只有我一个生者。只要盛大地释放火焰魔法的话,就可以利用缺氧以及中毒毫不费力地杀了我。又或者更单纯一点,用冲击魔法把这个大房间的天花板打塌也可以。灵体伽斯能够穿越墙壁,自然也能穿过那些落下的碎石。最后死的也只有我。
明明如此,伽斯却打算用碎石魔法这种慢悠悠地手段来杀我。
————简直就像是在给我反击的机会一样。
“我是知道的。虽然是知道的啊……”
我明白,这一定是伽斯自我妥协的最后一线。但是……
“我,不想,杀掉伽斯啊,我不要那样啊……”
眼泪溢出了我的眼眶。
我也不想死啊。我怕死,非常非常地怕。
即使有一次死时的记忆,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即使如此。
“比起死来,我更加讨厌,伤害伽斯啊……”
内心深处某种让人无可奈何的事物涌了上来,让我抽泣起来。
真是丢脸啊,我如此想道。
……都是第二次死了,就不能帅气点接受吗。
“如果这对伽斯来说,非常重要的话——那样,也可以。”
……伽斯停止了所有的魔法,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注视着那样的伽斯,我有些笨拙地笑了起来。
“杀掉我,也没关系哦。……我一点,也不怕。”
我咬紧嘴唇,硬是逞强起来。我不想用一副不成体统的模样迎接死亡。
——因为我是,伽斯的弟子。
“啊,但,但是,希望,不要让我太痛……”
伽斯……一言不发地靠近了我。
我用力地握紧了颤抖了的双手。
伽斯抬起了手。
我紧紧闭起了眼睛——
“嗯,抱歉!!做过头了!哈、哈、哈!”
接着我听到的,是这样的话语。
伽斯用透明的手做出了抚摸我的脑袋一般的动作,然后夸张地,这么喊道。
“咦……”
我,吓了一大跳。
“不过还是拥有地利的我的胜利啊!你看,虽然吓了你一跳,但也积累了对魔法师战斗的经验了!对吧?”
让我吃惊的,并非在于这些是伽斯的授课。
我吃惊的,是伽斯想要把这一切装作授课的一环。
证据就是这幅持续喋喋不休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伽斯。
怎么会?为什么?……是因为感情而动摇了?怎么会?像伽斯般睿智的人会?
不可能……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
“伽斯…………”
“好了,什么都别问了!既然你打倒了乌拉斯克斯还获得了短枪,对于布拉德来说也是万万岁了!我们快点离开这让人心情郁闷的地方吧,我都快要到极限了!好吧,威尔!”
此时的伽斯话啰嗦起来,非常啰嗦。那个时候,我想自己的表情一点非常凄惨吧……
“对了,刚才的《二重》和《三重》很厉害吧?以后,你看,我会把那种面向实战的不守规矩的隐藏招式也交给你的。所以,你就开心一点吧……?”
伽斯,大概,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吧。
……这座城市也好,他们三人也好,我的来历也好,全都是一个迷。布拉德他,大概,会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把一切告诉我吧。
谜底揭晓的日期,很快,就要到来了。
◆
自伽斯的那件事发生到现在,我的日常并没有多大变化。
我姑且和伽斯一起到达了出口,与等在那里的布拉德汇合,期间我一句也没提过和伽斯的战斗。既然伽斯没有对布拉德坦言的话,我相信这之中是藏于有无法坦言的原因在的。
当然,虽然我是想隐瞒,但说不定态度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化。
不过,说到底毕竟是经过了那样非常极端的训练,在不死者的巢穴度过了半天最后生还,即使行为稍稍有些异常,布拉德和玛丽也似乎误认为是我还没有脱离紧张与恐惧的状态。
……另外,乌拉斯克斯的骸骨,意外地说不定是个棘手的存在。早伽斯报告训练经过,提到“威尔和乌拉斯克斯战斗了”的时候,布拉德带着一副没办法的口吻安慰我说道,“那样的话伽斯老爷子插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从他的声音来判断,完全没有想过我可以独自获得胜利。
听到伽斯说我单独完胜了乌拉斯克斯之后,布拉德嘴巴掉了下来。真的就如同字面意思,嘴巴啪的一下掉到了地面上。
布拉德慌慌张张将下颚装回去的模样实在是一副超现实的光景。
……但乌拉斯克斯有那么难对付吗。我觉得他比布拉德要弱上好几个档次,但实际上是因为某种原因使得他弱化了?虽然我有学过基本上所有不死者的技能和能力会保持生前那样就是。
“那个,对于布拉德来说,乌拉斯克斯是麻烦到什么程度的敌人?”
“嗯?我?我的话就会笔直前进,砍下它的脑袋直接结束。”
布拉德自信地如此说道。
……什么啊,所谓的乌拉斯克斯果然没有那么强嘛。
单纯是布拉德有些太小瞧我了,又或是觉得我实战中没有办法发挥全力而已吧。
“那么,我现在只不过是战胜了乌拉斯克斯,路还很长呢。”
只不过是稍稍掌握了一些力量,要是鼻子翘的太高的话一定会死的很惨,必须要谨慎。
我这么想着如此说道后,只见布拉德和伽斯两人做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额,嗯。”
“是,是啊。”
然后各自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为什么呢。总感觉我误解了什么。
就这样带着些疑惑继续话题,接着就说到了战利品。虽然在地下城之中有看到古老的硬币,装饰品之类的,但因为行李的状况,带回来的就只有那一把短枪。
提到我的第一件战利品,三人都兴趣满满。
大家都看着那把枪,这样那样的评价起来。
枪尖是直枪型,枪刃的长度相当长,和枪柄加起来比我身高还要长。
刃纹是直刃,枪尖较大,钢铁散发着凌冽的光芒;枪根一带略略有些细,不过看起来非常漂亮,正正好好;以上是布拉德的评价。
枪柄是古朴的暗棕色,按照玛丽的话来说,这似乎是Walnut树(*注)做成的。刻有《言灵》的青铜圆环镶嵌在枪尖根部。
(译注:胡桃树)
虽然从整体来说是矮人风格的,重视实用的短枪,不过反而展现了一种消去了无用的装饰的美丽。
深色的枪柄,再加上那在光芒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凌冽枪尖,一想到这就是我的武器,总觉的有些太浪费了,心情不禁高涨起来。
我不由得握住了短枪,在庭院中一次又一次地空挥起来……唉,虽然有些羞耻,但所谓的男人不管何时都会想要有自己专用的武器和坐骑的。
大概,同为男性的大家应该能明白我这种心情的吧。
我一边听伽斯讲解鉴定的方法,一边和他一起调查这把武器的详情,接着明白了这把枪的名字是《胧月》。
这把枪从枪尖到枪柄都得到了《创造的言灵》赐予的魔法效果。
枪尖是强化贯穿力、切断力及防护破损、磨耗的《言灵》,再加上之前的《光》作为基础的《言灵》,形成范围、亮度都能调整的照明。虽然没法放出令人炫目的强光,但作为黑暗中的照明来说非常足够了。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火把了。
而柄上除了同样用来保持强度和品质的《言灵》外,还刻着和物体的伸缩有关的《言灵》。在保持硬度和韧性的情况下,还能在一定范围内调节枪柄的长度。虽然无法在战斗中突然伸长,但根据实际状况能作为长枪使用,在狭窄的地方也能作为短枪使用。
……虽然没有炎或是冲击那样华丽的效果,但不论哪种效果都很方便,我能想象出好几种使用的方式。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这真的是魔法武器!而且是属于我的魔法武器!
我的热情更加高涨,不由得尝试着挥舞不同长度下的枪,明明没有任何污迹却不断擦拭着胧月;而三人,尤其是布拉德和伽斯带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样的我。
◆
在那之后,平稳的日常仍在继续。
布拉德的授课变得经常要潜入地下城,但我已经习惯了。手握《胧月》、长剑,与不死者化的恶魔一次又一次战斗,我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实战经验。即使遭遇乌拉斯克斯级的个体,也不会比以前难处理多少。
最后我已经大致地记下了地下城的构造,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最终我被加上了各种不利条件。比如说只穿着衣服、带着短剑闯入地下城,从不死者那里抢夺武器和防具,现场筹措装备,然后结果指定数量的敌人后回来。虽然相当的辛苦,但也没有花太长的时间,我就能轻松地完成目标了。
顺带一提,虽然捡到了很多保存状态不错的武器和装饰品,但也没有见到过比《胧月》更好的有署名的武器。但从材质不良的武器、量产货色,到贵重武器、长武器、短武器等等,使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经验。
在那之后伽斯也按照约定,教了我二重、三重魔法那样的隐藏招式。
在前世也有左手右手分别写不同文字的技艺,一边演奏乐器一边完成其他表演的街头艺人,而魔法的多重投射就和那些相近。和布拉德武术类似,诀窍就是用身体记住有效的组合使之自动运行。我和伽斯讨论得出了数个使用的组合,让身体熟悉这些组合,但先不说二重,三重投射的难度实在太高,我仍然不能完全记下。伽斯是经过常年的练习才掌握这些的吧,希望我也有一天能追上他啊。
……授课也有了变化,苛刻的填鸭式教育不见了。
“你的知识已经足够了。”
在过去那间用来上课的房间内,伽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现在是记一些其他事情的时候了。”
“其他事情?”
我如此问道,伽斯则“嗯”地点了点头。
“你和布拉德一起去地下城,收集些硬币回来。我会教你很重要的事情。”
他用一副非常认真的口吻如此说道,我挺直背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伽斯用硬币是要干什么,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的话,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这么想着和布拉德一起收集硬币回来之后——
“嗯,等你们很久了。”
伽斯将骰子和碗,另外还有某种棋子和盘拿在了手中。
“呵,老爷子,很久没做了吧。”
布拉德不知为何用非常兴奋的语气这么说道。
“好,威尔,你还没做过吧。”
“…………”
“不过,只要来一次的话大致就会明白了……威尔?”
“…………”
那个,伽斯?
“什么?”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赌钱吧?”
“不要用赌钱这种没品的说法,要优雅地说成智力游戏。”
“果然是赌钱吧!?”
“好啦好啦,别这样哇哇乱叫。”
“要叫啊!说要教我很重要的事情让我颇为期待来的,到最后为啥是赌钱啊!”
“呵,你可不要小看智力游戏哦?”
在那之后伽斯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歪理。
成为一流魔法师的话,通晓智力游戏是一种修养。
要说为何的话这一类游戏时而会在魔法师之间的决斗中使用。魔法有各种各样的危险性,要是与因为某事而争吵起来的可憎对象在物理层面决斗的话,很大概率会发生同归于尽的悲剧。此时在争吵之际就签下契约,靠着智力游戏一决胜负,这是常有的事情,等等等等……
前世的卡牌游戏的漫画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仔细一想,有时会用游戏来作为决斗形式的情况并不仅仅会发生在漫画中,在现实历史中也曾有过。
那样的话在这个世界中果然还是学会赌博会比较——
“额,不对不对不对!”
差点被说服,我左右摇了摇头。
“赌钱就是赌钱!玛丽绝对会生气的!”
“呵,威尔……”
伽斯露出了贼笑。
“你啊,是在害怕吧?”
“啥?”
“哎呀哎呀哎呀,不用隐藏。要与被赞誉为《彷徨贤者》的我,正面用智力游戏进行比试,理所当然会害怕了。”
他傲慢地笑了起来。
“是啊,玛丽会生气的。逃跑也是没办法的!逃跑吧!嗯,没问题,快逃快逃。我和布拉德享乐就好。”
嘿嘿嘿,他刻意发出了嘲笑声。
“……还真敢说啊?”
这让我不由得上了他的船。
嗯。……我上了他的船。
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那样,所谓的赌博会上瘾。在前世是实际存在着病态赌博,也就是赌博依存症这种病名的。
要是输了赌博就会产生焦躁和愤怒,而要是赢了就会给予大脑快感和满足感这些刺激。而在此期间刺激会产生耐性,追求更强的刺激,人们会热衷于赌博。
即使不引用各类书籍,前世被这恶魔般的游戏所魅惑的人类也数不胜数——
也就是,该怎么说呢。
“六佐罗!好,我赢了!”
“唔,你输赢的直觉还是那么好……!”
“再来,再来一次!”
我也完全沉浸其中了。
这是和前世的西洋双陆棋(Backgammon)类似的,用骰子决定点数推进棋子的游戏。
“好好,再来一次。但是等等,听好了威尔,我教你诀窍。这样的游戏里是存在着流向的。”
“不,流向什么的都是幻想!一切都是记录和概率,只要合理地重复决断的话最终就能获得胜利!”
“说这种话最后越来越穷的不就是老爷子你吗。”
现在布拉德的手边堆积着许多的金币。
虽然布拉德小输了很多次,但关键时刻从没输过。
看这种景象的话,让我也开始相信流向,直觉那一类东西了。
“…………”
排名第二的就是我。
我脚踏实地地进行挑战,避开与布拉德大决战,最后的结果就是手边的这座银币山。
“唔唔唔……”
而输的最惨的就是伽斯。
他一边说着理论和概率是很重要的,但每当要和布拉德大决战的时候总会舍弃那些和他竞争,这是出于他固执的性格吧。
就这样保持住第二名的位子,可以的话再伺机夺下第一名。这样的话下个战略是——
就在我这么考虑的时候,啪的以下,大门打开了。
玛丽登场了。
不管是我、布拉德、还是伽斯,都“啊”地一声长大了嘴。
“…………”
她低垂着眼帘,露出了平稳的微笑。
明明她的表情一如往常,但不知为何我始终无法停止颤抖。
“你们三个,都给我在那里坐好。”
听到这平静的声音,我的冷汗一下子喷涌而出。
“不,这个是。”
“玛丽,这是有原因。”
“额,说到底是伽斯。”
我们三人挥舞着手慌慌张张地辩解着。
“在那里坐好。”
看到玛丽的笑容,我们三个人都没办法忤逆她。
因为那说教实在是太过漫长又严厉,因此,我啊,学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沉迷于赌博,一点都不好!
◆
且不说赌博开张事件,与像这般有着巨大变化的伽斯的教学相对,布拉德的教学并没有太大变化。
“呼……!”
我一边呼出一口气一边握住了树枝,上半身赤裸着重复引体向上。
慢慢地让背部发挥力量,将身体拉上去。
——用单手。
“呼……!”
“嗯,脊背变得相当厚实了吗。”
布拉德的训练并没有什么变化。
锻炼身体,锻炼技巧,然后狩猎、爬树、爬山,又或是游泳、采集,另外我也学会了辨别鱼类,植物的方法。
训练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我的身体伴随着这些训练慢慢产生了变化。一开始两手做引体向上,然后加上了砝码,再接下去是单手。俯卧撑时背上也加上了砝码,又或是倒立。
我的腹肌隆起,胸部变得厚实,手臂也变粗了;身体慢慢地,慢慢地产生了变化——就像过去的布拉德一般,向着战士的肉体演变。
“好,到此为止。”
每日必修课的基础锻炼告一段落以后,布拉德如此说道。
“今天要做什么?对打?”
“不,今天的目标是蜂巢。去洗一把澡,洗掉汗,穿多点衣服,拿着布到这边来。”
我点了点头,洗掉汗,穿着许多件衣服回到布拉德身边。
我回去之后,只见布拉德他盯着一个小小的壶笑嘻嘻的。
“?那是——”
“嗯,你看看吧。”
我向里面望着,只闻一阵甜甜的森葡萄的香味传了过来——同时又闻到一种刺鼻的独特味道。
壶里的液体波,波,地冒着气泡。
“听好了,威尔。这个啊,是壶中放的是煮沸的森葡萄榨出的汁。”
“……酒的酿造?”
“什么啊,你不是明白的吗!”
在含有糖分的某种液体中加入某种菌类之后,那种菌就会开始分解糖分生成乙醇。也就是所谓的酒。
“也就是说想要蜂巢是为了——”
“嗯,为了弄到蜂蜜加糖分进去!”
当然,要是糖分增加的话酒精度数也会上升,成为烈酒。
“是男人的话,就必须习惯酒。”
“……玛丽不会生气吗?”
“没什么啦,偷偷地做吧,偷偷地。这就是我们男人间的秘密了。”
布拉德说这些话时眼窝中的鬼火非常期待似的一闪一闪,让我很难拒绝。
我不由得答应了他,两人在森林中行动寻找蜂巢,一边大笑着一边熏出蜜蜂,获得蜂蜜将糖分加入酒壶中。
顺带一提在布拉德的劝诱下我吃下了蜜蜂的幼虫,意外地好吃……与前世相比自己也变得野性了啊,我如此想道。
然后过了数天,确认酒有好好地发酵之后,我们两人面对面地碰起杯来。
虽说如此,布拉德当然既没有喉咙也没有舌头,放到嘴边之后酒就一滴一滴地漏了出来。
“啊,好喝。真好喝啊。”
明明他不可能尝到酒的味道,也不可能会喝醉。
但布拉德却露出一副非常好喝,非常享受的模样。
“……嗯。”
我也是,和布拉德面对面喝的酒,味道非常好。
明明没有什么下酒菜,我们却一次又一次地举起了酒杯,以月为肴相视而醉。
我的感觉逐渐变得轻飘飘起来,仅仅因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醉意逐渐加深的结果——
“来试胆吧!”
“试胆?”
“去偷窥玛丽换衣服吧!”
“啊,还真有胆量。”
“对吧?”
“不愧是布拉德——!”
我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着,不知为何也赞同了布拉德。
当然,理性明白这是很不妙的行为。
变得迟钝的理性还是有好好地提出的最根本的指责的——说到底这有什么有趣的啊!
“哈哈哈。”
“哈哈哈。”
不过对于醉汉来说这样的指责根本毫无意义。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神殿的走廊摇摇晃晃的,不,摇摇晃晃的是我吗?
我们衡量时机,顺利地接近玛丽的房间。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和布拉德从缝隙间向里面望去。
只见玛丽正慢慢脱下夸大的斗篷。
不管是我还是布拉德,只要有心的话都能悄无声息地行动,这点偷窥的本事还是有的。
“啊。”
“你、啊。”
——前提是如果没喝醉的话。
我摇摇晃晃地狠狠摔了个四脚朝天。
“呀!?是、是谁!?”
虽然我打算逃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被迅速就穿上了衣服跑出来的玛丽给抓了个正着。
“威尔、布拉德!?你们究竟在、一股酒臭味!?”
在这个时间,玛丽也相当混乱。
“不,那个……这是……!”
“哟,我们是来偷看你换衣服的。”
“什、什、什……!?”
如果还是在生前的话,玛丽大概会面红耳赤吧?
慌慌张张有些害羞的玛丽意外地可爱,一瞬间让我有些心动——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笨蛋!”
接着,我的脸上多了个红红的手掌印。至于主犯的布拉德则是头骨都被打的转了好几圈,再被骑到身上揍了好几拳。
……喝醉之后就去偷窥女性换衣服,自然要受到相应的处罚,反倒应该说,这些惩罚都算是轻的了。
接着第二天我醒过来时,不知为何遗精了。
……是的,我已经从男孩成为了一个男人了。
我都已经到了变声的时期,要说是否是男人的话那是自然是了,但性方面的觉醒是因为玛丽换衣。
性方面的觉醒是因为玛丽换衣……
附带一提,当这一点暴露给布拉德之后他大笑起来,所以我狠狠地踢了他。
然后他发誓会对玛丽保密,把这个秘密带到墓地里去——在一边洗着脏衣服的情况下。
……今后,要控制饮酒。真的要控制。
◆
这样聚焦于我与布拉德、伽斯闹出的闲话中的话,总感觉我似乎变成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坏小子。
但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个好孩子。应该是好孩子……大概,可能。
“玛丽,田里的草都拔完了,另外洗的衣服都晾干了。”
“好,威尔,辛苦了。”
“我顺带把神像上的灰尘都扫掉了,也供上了鲜花。”
“……哎呀,这可真是。”
证据就是,最近,我并不再是帮忙,而是在玛丽之前就抢先把家事都做完了。抢先……既我不是再等待指示,而是完全掌握了所有家务的顺序。要在玛丽之前想到要做些什么意外地辛苦。
玛丽的动作非常快。按她的话来说,“在察觉有某些迹象的时候,就立刻处理掉,这就是不积累家务的窍门。”打扫工具、农具平时就放在很容易取用的地方,即使是些许的尘埃和杂草,只要察觉到了就立刻处理。
要抢在玛丽前头的话就必须要眼观八方,不能嫌麻烦。为了减少玛丽需要付出的劳力而不断思考、行动,在某种意义上说不定比布拉德和伽斯的教学都更能学到东西。至少,在想要普通的生活这层含义上,这比拥有厚实的肌肉来的更加重要。
要是我前世也这么做,至少做些家事的话,说不定就能少许减轻些家人的负担……既然要在这个世界生活,那我就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我如此想道。
“谢谢你,威尔。那么,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对了,今天就来帮你剪下头发吧。”
“啊,这么说来的话。”
说起来我的头发已经相当长了。上一次让玛丽剪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玛丽很擅长理发。顺带一提伽斯是想剪也没法剪,而我曾经试着拜托过布拉德,而结果只能用悲剧二字来形容。
“那么,就拜托你了。”
最近我的变声也结束了,个子飞速长高,肩膀也变得宽阔。
我的个子已经超过了玛丽和伽斯,虽然还不能和布拉德相比,但也缩短了体格的差距,也能做格斗的练习了。
在这个凉爽的秋日上午,玛丽用经过打磨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咔擦咔擦”地剪下了我的头发。
“威尔也已经有喉结了,差不多是开始长胡子的时候了吗。”
“嗯。剃刀的使用方法就让布拉德教我吧……不知道布拉德还记不记得。”
“呵呵,布拉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剃过胡子了吧。”
前世因为剃须刀的普及,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人有用剃刀剃胡子的经验。我当然也没有,所以必须去学。
但是剃刀剃伤似乎很痛的样子,如果外面世界的风俗允许的话,我或者留些胡子比较好吧……就在我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忽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说起来布拉德原来的脸是什么样的?”
伽斯就是那张脸,至于玛丽,虽然失去了水分,不过那丰腴的金发以及温柔的眼角没有变化,要说想象的话我也能想象。而布拉德是最难以想象的。
我试着询问之后,玛丽用怀念的目光望向远方,停下了剪刀。
“……和威尔有很大的差别。你看骨骼的话就能知道,布拉德的手臂,脖子都很粗,肩膀也很宽阔……他有一张自信满满的,很好强的,野性的脸庞。他的头发宛如狮子般迎风招展,眼睛锐利的简直就能贯穿敌人……要说美男子的话,他说不定有些太过强硬了呢。”
把想象中把见惯了布拉德的骨骼加上隆起的肌肉,则贴上一层皮,加上头发;要将人射穿般的眼神,野性而魁梧,狮子般的男人……
“……哇,好合称。”
“对吧。”
相当的帅气哟,玛丽略带害羞地如此说道……看着这样的玛丽,我觉得,这两个人果然是那种关系吧。
在我的面前,这两个人都保持着大人的风度,因此我不是很清楚。即使我有前世的记忆,但我当然不会了解那类感情的微妙之处,因此更不清楚两人间的感情了。
玛丽再次开合起剪刀,剪下我的头发。
她的动作之中并没有多少迷惘,时而会各处瞧瞧以作确认。
“好,完成了。”
过了一会儿她如此宣言,然后让我看向她的小镜子。
……在小镜子的对面有一个威风凛凛的,露出一副爽朗表情的青年。棕色的头发略略有些卷翘,深蓝色的瞳孔给人以柔和的印象。如果只看脸的话有些像是贵族少爷,但再看充满肌肉的身体的话,感觉又像是家世良好的年轻武者。
“呵呵,这不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美男子吗。”
“我不要那样啦。我喜欢像布拉德那样的脸。”
因为这个世界似乎很危险,我觉得给人以威压感的强势脸庞会更加实用……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成为布拉德那样的男人。
“和布拉德不怎么像,这让我有些遗憾。”
这么说了之后玛丽笑了起来,说道,要是有两个布拉德在的话那可就辛苦了呢。
“不过,威尔真的变成一个大人了…………啊。”
“…………?”
“威尔也很快就要迎来成人的仪式了。”
拍开剪下的头发,取走我脖子周围的布后,玛丽这么说道。
“要好好选择守护神,考虑自己应该立下什么样的誓言哦。”
……糟了,我完全忘记了。
◆
这个世界是多神教。大大小小的神明都受到人民的尊敬。
然后,对于人们来说,会有一位自己尤为信奉的神明,也就是守护神存在。似乎成人之前的孩子会得到双亲的守护神的庇护,而成人仪式就是从这种庇护下脱离——也就是选定自己的守护神,立下誓言,祈愿守护。
并且一般而言,为实现自己守护神的意志而生、而死,人们将此视作好事。这样说的话似乎好像被束缚了一般,不过随着环境和心境的变化,再次进行仪式改变自己的守护神也是可以的。
另外,供奉守护神以外的神明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比如说出去旅行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向风神乌尔献上供奉……感觉真是个平和的多神教啊。
在生死观方面,似乎都是以轮回转生为基础。
人要是死了的话就回前往次元的彼方,被召唤至自己信奉的神明身边,在那里检讨生前的行为。如果那符合神明的意志则会在喜悦的荒野得到安息,如果不符合神明的意志则再痛苦的荒野被督促悔悟,接着经过了一段时间后再行转生。就这样经过数次生、死,当某一天灵魂得到了充分的锤炼,人将会踏上神的阶梯……似乎是这样。
超乎常规的英雄、生者就能超越人的次元臻至神境——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很清楚。
日本还有古代罗马那样的多神教世界之中,超乎寻常的人物在死后会被崇拜为神明。达到那种境界就是终点,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神殿的大厅仍然给人以庄严肃穆的印象。
自我那一天在此醒来,已经经过多少时日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晓的诸神雕刻的名讳也随着年龄着增长逐一学到,现在他们的名讳我已全部知晓。
这座神殿中的诸神都是自这个世界的远古时期就已经存在,最为著名的神明。
右手举着模仿雷电的剑,左手拿着天秤,庄严又充满威严的壮年男性,他是正义与雷的神明,沃尔特。
他是善神的领袖,人类的庇护者,司掌恩惠之雨与裁判之雷的主神。从统治阶级到普通平民之中都遍布着他的信徒,他与兄弟神,司掌专制与暴虐的恶神伊鲁特利特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以土地上结实的麦穗为背景,手臂中抱着孩子,露出慈爱笑容的胖胖女性,她是地母神玛特尔。
她是玛丽信仰的神明,司掌大地的恩惠与育儿,也是刚才那位沃尔特的妻子。她的祝祷术中有很多都是与农业、育儿相关的,她与沃尔特受到广泛的信仰,尤其是在农村之中。
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背景,手握锤子与钳子,个子不高但非常结实,有用一头漂亮胡须的男人,他是炎与技术之神,布雷兹。
据说他是矮人们的始祖,在那矮人的地下城之中经常能够看见他的浮雕。他受到工匠阶级的信仰,人们唱诵他激烈的秉性以及从不松懈的锻炼,与沃尔特一样在战士之中非常受欢迎。顺带一提布拉德就是将这位神明作为守护神的。
伴随着吹拂的清风的图像,露出和蔼笑容、手持酒杯与金币,充满跃动感的年轻人,他是风与交流之神乌尔。
他是司掌商业、交流、自由、幸运的打破秩序之人(Trickster),也是开朗的小人族,Halfling之祖。他受到商人、赌徒、旅人的信仰,城镇之中到处都能见到祭祀乌尔的小小神社。
腰部以下都沉浸在清流之中,单手拿弓,另一只手伸向类似于妖精的存在,身披薄布的美丽年轻女性,她是水与绿之神,蕾雅西尔维娅。
她是司掌大海、河流、森林的恩惠,以及狩猎、圣灵(*注)的反复无常的女神,据说是精灵的始祖。在猎人、渔夫、樵夫等与自然有关的职业中有很多人都是她的信徒。会将她视作反复无常的女性,说不定是因为自然灾害的缘故。……顺带一提,虽然无法看见,但所谓的圣灵、妖精似乎是在这个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也存在着借用他们力量的神秘法术体系。
(译注:由于本作中精霊、エルフ、妖精同时存在,故而将精灵译为圣灵)
以刻着不知含义的文字为背景,手持杖与打开的书籍,看起来非常鲜明的单眼老爷爷,他就是伽斯以前提及过的,创造了文字的神明大人,知识之神恩瑞特。
他在学者阶层中有很多信徒,他的那只单眼能够看穿一切可视之物,而失去的那只眼睛能够看穿一切不可视之物,不过伽斯的守护神似乎并不是这位知识神恩瑞特,而是风神乌尔。按伽斯的说法就是,“与其在象牙塔中被书籍包围,不如带着钱出去旅行来的更好。”
以上六柱神明似乎在诸多地域中都得到崇拜。
在神话之中他们最终与恶神进行了类似于“诸神的黄昏”般的大战,最后两败俱伤,前往次元的彼方疗伤去了……但他们现在也似乎偶尔会在这个世界中降下被称为《木灵》(ECHO)的,类似于分身的存在来引导人们。
在我听到的数个英雄谭,武勋故事中,善恶神明的《木灵》都有零零星星地出场,真是夸张的故事啊。
……不过,我是打算平平凡凡生活下去的,所以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些存在扯上关系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看着以前不知为何总让我很在意的灯火的雕刻。
那是一位没有背景,手持长柄提灯的性别不详的神明。
这是雷神沃尔特与地母神玛德尔的孩子,司掌生命轮回的灯火之神,古雷斯菲路。
祂是司掌灵魂、轮回的,与死神相近的神明。祂会出现在死者的灵魂之前,用灯火照亮其道路,指引其前往诸神的原野,并将其引向下一次生命的存在。祂的传说很少,性别不详,外表也没有传承下来。在神明之中也算是极为沉默寡言,启示也很少,赐予的祝祷术中该神特有的术式也没有多少实用的类型。
比如说地母神玛特尔的神官就能够使用使大地富饶、孕妇安产、给予孩子健康的祝祷术。雷神沃尔特则能使用判断对方话语真伪的裁判祝祷术,如果是高位神官的话还能在干旱的土地上降下雨水。
但古雷斯菲路的特有祝祷术是引导死者灵魂安息一类的法术,并不怎么实用。
……在这个世界之中,神明真真实实地在对世界产生影响力。实际上我也是吃祝祷术做出的粥和面包长大的,这一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这也就是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中,要是某天突然学会了祝祷术的话,人生就会因此发生改变。
自己能够施展瞬间治好伤势等等的等同于奇迹的术法,周围人也会对其珍而重之,这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在这种意义上,有许多人是根据得到的祝祷术的类型这样实际的面来选择守护神的,而古雷斯菲路并不怎么受欢迎。
确实,如果得到一枚彩票的话,那奖金自然是越高越好,这样想也是自然的。如此汇集起来的信仰会成为诸神的力量,得到力量的神明则会汇集更多的信仰。这个,感觉就像是在讨论贫富差距一样啊。
这些暂且不提,我会如此在意这位位于六大神之下的二线神明……是因为我留有前世的记忆吧?
仅仅因为祂司掌生命流转与轮回,就让我感觉到一种奇妙的缘分。
……我环视神殿。
等到我虚岁15岁的今年冬至,我就要对其中的某位神明立下誓言,将其选为守护神……并且等到春天,就要离开这座神殿了吧。
生者必须要回到生者的圈子之中。
他们三人理所当然地是这样考虑的吧。
“…………”
我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残留着褪色的烧伤痕迹的双手,已经与过去不同了。手心之中有着与玛丽一起做家事、做农活变得粗糙,留下擦伤;在伽斯的教学中沾上墨水,在布拉德的锻炼中印上的伤痕……
与小时候的双手不同,与前世那不健康的双手也不同。这是一双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手。
……我真的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玛丽以前曾经说过,也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变成什么样了,不过很有可能变得非常危险了。伽斯和布拉德也是,对于外面的世界没有说过任何事情。
我会在这里的原因,也仍然是一个谜。
但正因此,我仍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双手,因众多的教育而染上不同颜色的这双手,充满着那三人的心意。
为了不管外面变成得如何危险,对出身不明的外来者如何严厉的场所,我也能够生存下去,三人交给了我非常多的知识。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想要回到这里。
可以的话带上朋友,带上家人,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的老家,他们就是我的父亲、母亲、祖父,将布拉德、玛丽、伽斯介绍给他们。
看到回来的我,三人会说些什么呢。我带着朋友和家人的话,他们会为我感到高兴吗。我要带上什么样的伴手礼呢。
……我这般孩子气的幻想着。
◆
“你们三人,有没有推荐的守护神?哪位神明你们觉得不错?”
总之,我试着和三人商量了一下守护神的事情。
“如果威尔并没有特别的要求的话,就向雷神沃尔特立下普普通通的誓言怎样?”
“嗯,那样不错。沃尔特的信仰非常广泛,从这个社会上来说是最被信任的。”
“嗯,确实……这是完全不像布拉德的聪明选择啊。”
“喂。”
“呵呵。”
“好了,你们二位,不可以这样哦。”
“嗯……”
“咳咳……说到守护神的话,虽然乌尔也并不差,但他的信徒之中有很多是赌徒和盗贼。从社会信用这方面来考虑的话,果然还是沃尔特吧。”
三人的意见瞬间统一了,是身为主神的正义与雷之神,沃尔特。
“……你们这么简单就达成一致了啊。”
“普通来说就是这样了。另外之后也是可以变更的。”
“如果你梦想成为工匠、学者之类的话另当别论,不过现在也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你也没什么梦想吧。”
“这样的话,还是预留更多的选项比较好……那要选的果然还是雷神沃尔特,再就是地母神玛特尔了。”
从今往后还留有非常多的可能性。另外考虑到不管选择何种道路都能应对的情况……感觉就像是升学还是就业的选择一样,先选普通专业的大学就不会有问题。
“明白了,我记下了。……另外关于誓言,要立下什么样的誓言比较好呢?之前听过的《巴古利武勇传说》里,他立下的誓言就只有《在沃尔特雷之剑的见证下,我会击败一切的邪恶》。”
“嗯,因为那是武勋故事啊。再怎么说也别因为一时的憧憬就立下那样的誓言哦?立下越沉重的誓言也越容易得到神明的加护,但与之相对命运也会变得崎岖坎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要么成为英雄,要么死路一条。”
“那样的傻蛋也容易被众神带入麻烦的中心。”
还有这样的俗语啊。
……嗯,先不说命运会变得崎岖坎坷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打算立下那样难以实现的誓言的。我并不会因为拥有前世的记忆就觉得自己很特别,也并不憧憬英雄。
“普通人的话,立下的誓言大概是‘尽可能不做坏事地活下去’这种感觉哦。”
“‘体谅邻居’‘不说谎’‘珍爱家人’等等。”
珍爱家人这一条很不错啊,然后,根据上述列举的这些例子来看……
“也就是说,誓言只要是‘不做坏事,认真地活下去’这一类的就可以了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不过也有根据各个神明的性格立下相应誓言的情况。”
“……那个,举例来说?”
“我向布雷兹立下的誓言是‘每日锻炼,变得强大’。炎神布雷兹重视技巧与锻炼。”
“我向玛特尔立下的誓言则稍稍有些抽象,是‘您的意志将会贯穿我的一生’。”
嗯嗯,非常符合他们两人的风格。
“我则是嫌守护神啊,誓言啊什么的很麻烦,于是就对要求最为宽松的风神乌尔立下了‘做喜欢地事情,快乐地活下去’的誓言。”
……伽斯爷爷,果然很摇滚啊。
在结束了这般那般的商量之后,玛丽前往湖边洗衣服,布拉德前往森林砍伐作为燃料用的杂木作为柴火。请恕我再旧话重提一次,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因此过冬的准备是非常重要的。
回归正题,因此,接下去就是我和伽斯的教学时间。我反复练习二重魔法投射,提高熟练度。
伽斯的教学已经进入了实战的阶段。
“听好了,想要在敌人五秒内就能攻过来的情况下释放魔法的话,那么就不能一边思考一边放出魔法。要预先用身体记住,反射性地释放魔法。……世间的魔法师大多是纸上谈兵的类型,绝大部分都没法做到这一点。”
在犹豫该使用什么魔法的时候被射中、砍倒,又或是使用不熟悉的《言灵》然后自爆,这类的例子已经数不胜数了。
会有这种情况,是因为半数以上的魔法师都成为了都市中的学者、城镇中的万事屋,像伽斯这样预想在战斗中使用魔法、进行钻研的人才是少数派。
“拥有充足的思考时间才能产生优秀的战术。至于突发性的遭遇战,比起笨拙地考虑什么战术,不如使用熟悉的魔法一口气轰过去。使用复杂的连携攻击,如果某一点失败了那整体就失败了。单纯的事物反而最没有破绽。”
如同这般,伽斯的战术想法和布拉德很类似。
经过实战的磨练后,大家都会变成这种感觉吗?
“然后,威尔,对于你来说,你要学会分辨依靠《言灵》的时机,以及不依靠《言灵》的时机。你还可以选择经过布拉德锻炼的武技。”
不知是因为玛娜的影响,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锻炼后体能上升的幅度要比前世大很多。资深战士认真的身体能力,和怪物没多大区别。
布拉德也是,如果不是要与我训练的话,他空手就能轻松地将厚厚的钢棍给折弯,奔跑时就如同飞燕般敏捷而利落。话说回来,我的身体能力也开始追上布拉德了,这稍稍叫人有些害怕,我距离超人就只有一步之遥。
另一方面,使用魔法时如果发音、书写失败的话就有自爆的危险。因此如果战斗开始于十米范围以内的话,基本上会变成战士的独角戏。
……然而伽斯却还知道好几个“不守规矩的隐藏招式”。这个人啊,究竟在战士的得意范围内解决了多少个敌人呢。
“不过,说到底,不发展成战斗是最好的。要是变成万一的状况的话,你要好好看清局势啊。”
我点了点头。
“另外,为了打发时间,最近几年我都有预测天象……已经知道下一个冬至是什么时候了哦。”
听到他这么说我瞪大了眼睛,他是特地为了我的十五岁而调查的吧。
“…………威尔啊,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拜托我?”
嗯,伽斯点了点头。
“大约在冬至的前一天,布拉德大概会要求和你一对一对决。……以玛丽的祝祷术带来的回复、再生效果为前提,认真的和你战斗。”
听到这句话我并不惊讶。
我从以前就觉得,是布拉德的话大概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我也想要回应他。
“威尔啊。”
但是,伽斯的表情非常沉重。
“在那场决斗中,你能在不会被布拉德注意到的情况下,故意输掉吗。”
……他说出的话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为什么?”
此时伽斯想要杀我的那个时候浮现在了我的脑中。
那个时候也是,伽斯怀着某种深意。怀着我所不知道的隐情,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反复思考,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将我杀掉,但不知为何却终止了这个计划。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对。”
我想说的不是那个。
“我问的是,为什么只把我一个人撇除在外啊!”
愤怒涌上我的心头,让我不由得大叫起来。
“我知道伽斯不是笨蛋!我知道你不会毫无理由地就去践踏某人的情感!”
我为了抓住伽斯而伸出双手,但双手却只划过了空气。
我抬头盯着浮在空中的伽斯。
“伽斯如果好好说明的话,我也会听你的话的!即使故意输掉也没关系!即使像那个时候一样交出我的性命也没关系!”
然而……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伽斯信任吗!?对伽斯来说,我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一直堆积在我心底的话语如同大坝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伽斯的表情非常苦涩。
他就带着一副苦涩的表情……
“抱歉,威尔。……我不能说,抱歉。”
他低垂着头,握紧了拳头。
他的话语就如同挤出来的一般。
“……是吗。”
这样啊。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也,不管你。”
我冰冷地如此说道。
面对重要的战斗,我没法在不知道理由的情况下故意输掉。
“伽斯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会当做没听到。”
这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不受限制地挑战认真起来的布拉德。作为一名战士,可能的话我想尽全力与他战斗,布拉德也应该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理由却还要故意输掉……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但是,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伽斯刚才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仅此而已。
“……………………”
我只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房间,伽斯也,什么都没说。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布拉德就告知我要进行最后的测试。
第三章
在冬天澄清的空气中,寒风吹过神殿所在的山丘。
面向湖泊的废墟建筑宛如始终在忍耐寒风的吹拂一般伫立着。天空中飘着几朵薄云,明明是正午时分,但阳光却很微弱。即使向天空望去却也一点都感觉不到温暖。
那之后时间飞快的流逝;今天,就是与布拉德的对决之日。
……明天我就将成人。大概到了春天就会离开这座神殿出发旅行。
“…………”
仔细地伸展身体以后,我挥动起空挥专用的两倍重的剑。
纵斩,横扫,拉回再突刺,剑锋切开空气的声音响彻周边。
“…………”
伽斯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复苏。但我尽力集中精神,将其赶出脑海。
身体开始发热,朝着能够发挥全力的状态逐步上升。
“……好。”
准备完全后,我将空挥用剑放在了一边,确认装备。
实战用的长剑;由金属的边框、木质的板子,再贴上皮革组成的圆盾;腰带上挂着缠斗用的短剑;厚厚的衬衣外又穿了一件皮革制成的软皮铠甲,除此之外还在要害部位覆盖上金属制的首铠、胸甲、手甲、腿甲;最后再加上一顶描绘出简单曲线的头盔——这就是我今天要使用的所有装备。
全部穿到身上之后,不管怎么看都感觉像是重战士或是骑士。
“威尔,我来帮你吧。”
再怎么说要一个人穿戴、检查这样的重装备是非常麻烦的。玛丽用一副非常娴熟的模样为我确认铠甲的绳子、金属连接扣等。
……大概我只有今天,才会穿这样的重装备吧。
春天我就将踏上旅程,而我并不是那种会在城镇中、山林里都穿着铠甲行走的电脑游戏里的角色。既然不知道旅程会有多么漫长,那么比起过剩的武装来说,旅行的准备要来得更加重要。
不过,一码归一码,今天又另当别论。……对手可是认真起来的布拉德,即使有玛丽的祝祷术,但如果遇到当场死亡的情况那就回天乏术了。
为了避免正面吃下布拉德认真的一击后当场死亡,我得出的结论就是——从城市里搜罗出矮人制的署名武器,彻彻底底地武装自己。
再怎么说这也是比试,也就是说本领的切磋。并非是厮杀。
“哟,威尔,准备好了吗?”
布拉德问我道。作为对我的让步,他并没有穿铠甲。
此外,虽然他腰间的剑带里放着一把黑色剑鞘的单手剑,但那并不是他的主武器。
……巨大的,大到让人目瞪口呆的双手大剑——这才是布拉德动真格的武装。
我环视四周。
在遍地枯草的山丘之上,只有布拉德和玛丽在。伽斯不在此处。
“——什么时候都可以哦。上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将伽斯的事情赶出脑海。
集中精神,现在要将精力集中到战斗上。
“嗯,那么来做一下最后的确认。没有魔法,没有致命攻击,其他一切都可以,如果出什么万一的话由玛丽的祝祷来应对。如果一方投降或者无法战斗,那么就视为另一方的胜利。”
布拉德一边用轻松的口吻如此说道,一边拉开距离架起大剑。
如果玛丽认真起来的话,不论身体部位是被碾碎还是被切碎都可以再生,条件极为严苛。并且——
“注意不要死掉哟。”
伴随着让人发寒的声音,最后的测试开始了。
◆
“……!”
那就宛如一团风暴一般。
沉重而又厚实的钢刃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上下左右向我袭来。
只要吃下任何一击,在那瞬间剑就会折断、盾就会碎裂吧,更不用提防具了,不管承受攻击的是哪个部位都毫无疑问会被迫失去战斗能力。
我避开直击,从侧面敲击大剑的轨道,倾斜盾牌卸开它,躲避,绕到背后,越过去。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了,但明明已经穿了如此多的装备,但就真的只能“避免当场死亡”!
不死者的力量与技巧是以生前为基准的。……难以想象的巨力以及随心所欲操纵武器的技巧就存在于此处。
如果按照前世的知识,一般来说即使是日本刀也没法切开日式盔甲,西洋剑也无法刺穿西洋铠甲。要是那种事情能轻易做到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盔甲这种东西了。
“唔……!”
但布拉德的攻击不一样。压倒性的体格,极为巨大的武器产生的离心力,以及生前锻炼得到的巨力,不论面对什么都能硬生生的劈开。即使没有切断,仅靠冲击就一定能击倒对方了吧。
——只要有经过锻炼的肌肉形成的暴力的话,大部分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这光景正可谓是布拉德平时口头禅的体现。
“……唔!”
我长剑的距离并不短,虽然并不短,但对方大剑的距离更在我之上。
现在,敌人处于我难以触及的范围内对我放出连击;此外身为不死者的布拉德是不会感到疲劳的,因此更不能打耐久战。该死。虽然我有设定对付布拉德的策略,但这样下去的话我甚至没有使用这些计策的机会。
布拉德这家伙,真地要用这种一点都不像大人的方式来决出胜负啊!
“……!”
我硬是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引诱布拉德追击之后,我拔出腰间的短剑扔了出去。
“呵。”
就在布拉德像盾牌一样架起双手大剑弹开短剑的瞬间,我追着短剑飞扑了上去。
“呜哇!?”
但被迫急刹车,向后跳开。
布拉德一手握着剑柄的一端,另一只手握着剑刃根源的位置,简直像是使用长刀一样向我挥了过来。
“哈、哈、哈……你想要冲进我的怀里吧?”
布拉德眼窝中的鬼火轻轻摇晃了起来,感觉那张骷髅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起来我隐约记得似乎曾经读到过,在前世也有如此使用大太刀、双手大剑的案例。
“看来你不打算让我这么做啊……麻烦啊,真是的。”
如果能像握柄很长的长刀那样运用的话,除了横挥外,也能做到精细的突刺吧。
即使鲁莽地冲进他的怀中,也很有可能被施以棒打。
布拉德非常地熟悉这一类巨大武器的使用方式,并非只依靠力气。
他用巨力将极为沉重、威力巨大的武器在远距离外一次又一次地施以迅速、巧妙、精密的连击;即使敌人扑入怀中他也能改变武器的握法应对近距离……也就是说,布拉德全方位的强大。
虽然武器本身并不全面,但他的力量很全面,并且技巧也同样全面。基本上所有维度都是最高值,360度都没有死角……《战鬼》这个称号起的真好。感觉就像是真的遇到了一只鬼一样。
“…………”
这样的话,只有赌上一次了。我在内心如此决定。
“嗯?”
布拉德似乎也读懂了我的想法,将大剑举在了正前方。
他在无言地诉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这般击碎你。
“…………”
要是用剑接的话剑会碎裂,用盾接的话盾会碎裂,用铠甲接的话铠甲会碎裂。
对方要是使用半生不熟的小伎俩那就改变武器的握法加以应对。
我能超越这样的一击,将距离缩短至我的领域吗……
“——喝啊啊啊啊啊!”
答案就只有一个。
我鼓舞自己一般大声吼叫着冲锋起来。布拉德则是将剑拉回、垂直地竖于右前方作为应对,打算一剑横扫向我的身体。
那就像是全力挥下球棒般的一击。如果是纵劈的话,说不定能用盾卸开他的攻击冲进去;如果瞄准的是头部的话就可以低下身子冲进去,如果瞄准的是腿部的话那也可以跳起来冲进去。但是瞄准的是身体的话,只能后退、或是硬接。要是刹车后退的话就回到前功尽弃,要是接下来的话就会被布拉德的臂力粉碎。
这是非常符合布拉德风格的合理选择。
——正因如此,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手。
用盾接下的话盾会碎裂,用铠甲接下的话铠甲会碎裂。
“哦……?”
因此,我先用盾划开了他的大剑来减速,再用铠甲接下了他的攻击。
大剑带着要压扁盾牌的势头炸裂了,进而又击中了我身体上的金属板。
“唔、唔……!!”
我赌的就是我能否承受下这一击。
然后,我赌赢了。
“喝啊啊啊啊啊!”
“!?”
我顺势压低着身子突进,像是要把布拉德顶到空中一般,盾撞到了他的身上。
……布拉德的双脚离地。
是的。
不死者是依靠迷一样的能量行动的,虽然不死者化了,但力量,行动还是保持着生前的状态。既能够挥舞大剑,也不会因为挥出的大剑的重量而被拉的团团转。
但是,单纯的重量,又如何?如果单纯地抬起那具身体的话,布拉德的重量会和生前一样吗?
……不会的。这一件事,我已经用乌拉斯克斯证明完了。
变成骸骨的话重量就会下降。
击败作为战士来说强的离谱的布拉德的关键,就在于此。
人类骨头的重量包含骨髓液在内只占了体重的18%以下。
即使生前的布拉德是体重远超100公斤的大汉,现在最多也就只有十公斤左右!包含武器在内也不过五十公斤左右!
“喝啊啊啊啊啊啊!!”
我向着重心失衡的布拉德全力刺出了长剑。
目标是脊梁骨,用一击……
“威尔。”
一句温柔的话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下一瞬间,我的长剑就像是被肋骨给夹住一般,被扣牢了。
“!?”
手持大剑的布拉德像是要将我长剑的剑身挂在肋骨上一样,扭转全身……这是只有骸骨能够做到的,用肋骨使用出来的空手夺白刃。
因为震惊我没来得及松开长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因为大剑的重量扭住了手臂,被拽倒在地。我撞到了地面,全身受到冲击,喘不过气来。
“——做的很不错。”
就在我想要起身的时候,一把剑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是放在剑带之中的,布拉德预备的单手剑。赤红的文字在没有一丝光泽的黑色刀身之上疾驰,非常鲜艳,应该是一把魔剑吧。
……这真是一把美丽而又不祥的剑,我有些不合时宜地如此想道。
“我输了。”
在那之后,我静静地如此宣言。
虽然伽斯考虑了很多事情,不过说到底特意输掉,是以不会输为前提的。但即使计划了各种策略,倾尽了全力……很不甘心的是,比较纯粹的剑术的话我是赢不了布拉德的。
“嗯,辛苦了。……不过,可恶,果然没有肌肉很不利啊。”
分出胜负后布拉德收回了剑,轻声说道。虽然他说的话值得吐槽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但我明白他想说的意思。就在我想要就这一点说些什么的时候——
“……布拉德?”
玛丽的声音宛如散发着寒气一般响了起来。
“额,玛丽……”
“额,算什么啊,额!”
玛丽一手叉腰,用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瞪着布拉德。
加之变成了木乃伊的玛丽没有眼睛,真的有些吓人。
“……说过,不要再用那个招式的吧?”
那个招式?不再用?
“你,你说的是啥?”
“别装傻!那个用肋骨缠住对方武器的招式!!”
“不,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内脏了……”
“啥!?布拉德,你生前也用过那个!?”
“做过啊这个人!!”
玛丽带着一副愤愤难平的语气继续说道。
“难以置信吧!”
我点了点头。真的难以置信。
虽然我觉得这是只有不死者才能使用的招式……说起来不死者是不会成长的。一般来说使出的技巧也是以生前为基准的。
也就是说,如果生前没有做过那种脑子有问题的行为,死后也是做不出来的。
“那个时候,敌人是一个拿着刻有《贯通》的《言灵》的刺剑的恶魔……”
“那是个敏捷的家伙,武器的相性也很差,它想要穿过我冲向玛丽,所以我下意识地……”
“什么下意识地!!”
下意识地,以身体为诱饵用肋骨缠住了它的剑把它击倒砍下了它的脑袋?……这可不是正常人会做出来的事情,真的是《战鬼》的所作所为。
“真,真亏你能活下来啊?”
“要是没有祝祷术的话肯定就死了啊!”
“所以我肯定是因为有你的祈祷在所以才会那样做的啊!”
呜哇,那样的战术也能够成立啊。然后就那样保护了玛丽啊……
“我啊!真的很担心你会不会就那样当场死掉啊!说过不要再那样做了吧!”
玛丽很罕见地严厉地训斥着布拉德。
嗯,虽然我明白布拉德的想法,但我也明白玛丽的想法。
……做了那种事情玛丽当然会生气啦,布拉德。
好一会儿,我都苦笑着眺望被玛丽怒斥着的布拉德。
即使是我,也下意识地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狗都懒得管(*注)吧?
(*译注:日本有一句谚语,大意为夫妻吵架狗都懒得管。)
“啊,这些就先不谈了。”
咳咳,布拉德做出了清嗓子的动作。
“威尔,虽然你没能战胜我,但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没能战胜我!虽然没能战胜我啊!!”
“不用强调两遍啦!真是讨厌!”
可恶。那样变态的行动根本不可能预测到的嘛!明明我事前还想好了高杀伤大剑的应对方法、抓住重量减轻这一弱点的方法,订好了攻略,而布拉德在踏入我所有陷阱的基础上居然还翻盘了!
“哈、哈、哈,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唔啊啊啊啊!!下一次我绝对要从正面完胜你!”
并且再把这一句“呐、呐、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还给你!
“哈、哈、哈,就是这种志气,就是这种志气哦威尔君!”
“别得意忘形了!”
“就要。”
还想再干一架吗?好胆量!
“真是的,布拉德,威尔,都给我认真点!”
连我也被骂了!
“好了,继续推进话题吧。”
“嗯……”
听到玛丽的说教,布拉德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不过,真是遗憾。如果有什么必杀技、奥义之类的招式的话,我就传授给你了。”
“没有吗?”
“没有啊。”
布拉德非常干脆地说道,耸了耸肩。
“我的战斗方式和你的战斗方式不同。我啊,不打算把你变成‘我的模仿品’。所以对我来说值得信赖的招式对你来说就不一定了。
……另外之前也说过了,技巧之类的是只能在限定状况下使用的东西。不能只依赖一种招式。”
布拉德滔滔不绝而又非常平静地说着。
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身经百战的战士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基本功。至今学到的内容,你要做到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完美地用出来。”
咚的一声,布拉德拳头撞了我的胸甲。
玛丽看着这样的我们微笑起来。
“不论是我还是玛丽……重要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你了。”
骸骨的拳头没有热量。
但是,我确实感觉到有温暖的某物从布拉德拳头上传了过来,在我的心中缓缓扩散。
所以我稍稍鼓起了些勇气——
“是的。……爸爸,妈妈!”
我挺起胸膛,笑着如此回答道。
“哈哈,爸爸?也是,确实是这么回事。”
布拉德哈哈地大笑着。
“是呢。呵呵……”
玛丽大方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变得羞耻起来,有些害羞地挠着自己的脑袋。那之后好一会儿,我、布拉德、玛丽都相视而笑。
心情很舒畅。虽然到了春天就必须离开这里,但一个劲地悲伤也毫无意义。
“……对了。虽然无法教给你奥义,但可以给你一个独立的证明。”
“?”
“这家伙就给你了。”
在笑了一会儿之后,布拉德解开了剑带,将对决时使用的魔剑递了过来。那是不祥而又妖艳的,没有丝毫光芒的黑色单手剑。
“这把剑在我收藏的魔剑之中也是最强的一把。”
……最强?布拉德拥有的?额,再怎么说这个也……
“我都没能赢,这个就……”
“说了是独立的证明了吧?好了,拔出来试试看。”
这么说着,布拉德硬是让我握住了剑带以及单手剑。
我有些犹豫地绑上了剑带,战战兢兢地拔出了单手剑。
“…………”
没有一丝光泽的,黑色的双刃单手剑。
剑的重心靠近略有些涨大的剑锋一带,看起来非常锋利的模样。装饰总给人以一种不祥的感觉,铭刻于刀上的赤红文字鲜艳而妖异。
“剑名为《噬尽一切之物》(OverEater)。作为魔剑来说是最巅峰的等级。以这把剑的等级,即使面对神明的《木灵》为对手,剑刃也能够伤到对方。
刻于其上的《言灵》非常难解,从效果来说就一句话。”
布拉德淡淡地诉说着。
“用这把剑去砍有生命的存在的话,就会回复使用者相应分量的生命力。”
……咦?
“额,等下。我是不是听错了?”
“用这把剑去砍有生命的存在的话,就会回复使用者相应分量的生命力。……你没有听错啦。”
布拉德说道,有这把剑的话,在混战中即使什么都不想,只管挥剑也能成为最终胜者。
想象一下其中的含义后,我面无血色。
“你很聪明,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尽可能不要拔出这把剑,拜托你了哦。”
布拉德的语气依然非常平静。
“这把剑会让使用者产生‘变强了’的感觉,但并非是能提升使用者精神的那类名剑。如果一直依靠他的话就会对其产生依赖,剑技也会变得傲慢、粗枝大叶,衰退的不成样子。如果一直保持那种状态,一旦遇到高水准的敌人,又或是中毒,被弓手远远地包围,最后只会回归神明的怀抱。”
在这个含义上,这把剑是真正的魔剑,布拉德说明道。
“不过,变成不死者以后我就没有生命力了,即使用这家伙去吸也什么都吸不到,它就完全变成了一把没用的长剑。所以就趁这个机会给你吧。虽然说了很多,但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也知道什么时候能用这把剑。”
玛丽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都相信,如果是我的话就能够使用如此可怕的东西。
前世的记忆在我脑中闪过,让我的胸口略略有些发痛。
我有了不起到……足以两人如此信任我吗?
“那么,传承魔剑的时候也要诉说这把魔剑的来历,这是自古以来战士的习俗!就让我来告诉你这把剑的故事吧!”
就像是要打消我那一瞬的忧虑一般,明朗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当然,除此之外的事情也会告诉你,与这把剑相关的……你想要知道的,我们,还有你的故事。”
这也就是说,我一直在意的——
“……!布拉德……”
布拉德看向了玛丽,而玛丽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威尔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
“……我也和你约定过,等你长大了就告诉你。而现在,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你都已经长得足够大了。”
这个故事,稍稍有点长哦,布拉德说道。
“这是想要征服这块大陆的恶魔的王中之王,《永恒者们的上王》的故事,也是诸多英雄,还有我们败北身亡的故事。”
冰冷的寒风呼啸着,奔驰着,穿过山丘角下的墓地,向远方吹去。
“——也是,关于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养育你的故事。”
◆
那恶魔之王有数个称号,但其真名却无人知晓。
其为《不死的剑魔》
其为《王中之王》
其为《纯粹的邪恶》
其为《无尽的黑暗》
其为《战争的推动者》
其为《嘲笑一切者》
——其为《永恒者们的上王》
至今两百年前,当时,无数恶魔组成的军队袭击了常年讴歌着和平的索斯马克大陆,而率领着这群恶魔的,就是被如此称呼的恶魔之王。
“怀着对这个次元界的野心,地狱的恶魔诸王经过长时间的雌伏之后掀起了世界级规模的大乱。”
“各个大陆都有许许多多不可能现身的位阶——《王级》、《将军级》的恶魔带着大量的恶魔涌了出来……”
在恶魔之王们的共谋下,难以想象的大乱开始了。
要说他们是什么等级的敌人,之前我打倒的乌拉斯克斯在分类上属于《队长级》。
然后《将军级》的恶魔在其上一个等级,而《王级》还要再上一个等级。
以乌拉斯克斯为基准来考虑,即使是我单独一个人,如果遇到的是被《士兵级》簇拥着的《将军级》的话,在背负极大风险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战胜……但如果是《王级》的话,假设两方单独遭遇,我大概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吧。
我能明白那样的存在遍地走究竟会是多么糟糕的一个画面。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接受过战斗训练的,即使是像我这样接受过训练的,要击败成群的《兵士级》恶魔也会花费相当的时间和体力。
“除此之外,涌出的《将军级》《王级》恶魔献上了极为庞大数量的血肉,向他们的神明次元神进行了好几次浩大的仪式。
你也和伽斯学过地理的吧,我不觉得现在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即使看到陆地开了个大洞变成海洋,海洋干枯变成陆地你也别觉得奇怪。”
“另外专制与暴虐之神伊鲁特利特,不死神丝塔古内特的眷属们也像是回应恶魔一般,在世界各地积极地活动……而为了与他们对抗,善良诸神也消耗了巨大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好几次能够改变地图的战斗,情报错综复杂,非常混乱。各地之间的联络完全断绝了。”
我无法想象那个时候世界到底有多混乱。
总而言之整个世界都一团糟,是这样吧。
“因此,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其他大陆的事情。我们所知晓的就只有主要在索斯马克大陆引起战乱的那个《上王》的事情。”
“他有很多很吓人的称号啊……”
“嗯……说实话,他强大到即使是这些称号也完全不足以形容,甚至让人觉得常识崩溃。虽然他的外表就是个眼神残酷的小鬼罢了……”
虽然?
“首先,他流下的血液能够无限的诞生出《士兵级》的恶魔,削下的肉能够无限地诞生出《队长级》的恶魔。”
“…………我的耳朵一定是坏掉了吧?”
“他流下的血液能够无限的诞生出《士兵级》的恶魔,削下的肉能够无限地诞生出《队长级》的恶魔啦。”
“什么啊,那种外挂……”
“外挂?”
“是说他太狡猾了!”
能够无限的生成战力,这开的是什么玩笑啊!
“而且除了刃器以外什么都伤不到它。不管是用魔法轰它还是用箭射它,都一个伤痕也不会留下,而且……”
布拉德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的武器就是那把《噬尽一切之物》(OverEater)。”
“…………”
“他一边与敌人对砍,一边大笑着创造军队,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
“……我已经无语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外挂混蛋啊。
“不知何时起,那家伙就被称呼为《上王》——意味着王中之王。在《王级》恶魔中它的强大也是尤其突出的……又或是尤其离群的。”
许多城镇都被恶魔的军队给吞没了。
玛丽轻轻说道。
“这个城镇也是如此。这里是湖上交通的重要据点,而人类和矮人们的坚守也不过数日就瓦解了。”
我们远远地看向化为废墟的城镇。
“《上王》就这般占据了这座城镇,继续增加恶魔。附近一带的水上交通完全被恶魔压制住了。载满《士兵级》《队长级》恶魔的船只利用水路袭击各地的村庄,没日没夜的杀人放火。难民数不胜数,还没有被攻陷的城市里经常发生争斗,又或是普通百姓无法忍耐化作暴徒虐杀难民……”
这个状况仅仅是听着就让人胸口难受。
“谁都杀不了那个恶魔。索斯马克大陆的灭亡已经无可避免了。岂止如此,《上王》的手会穿越海峡和中海、触及北边的草原大陆——而就在谁都这么认为的时候。”
玛丽笑了起来,说道。
“——伽斯他,《彷徨贤者》奥古斯塔斯他,提议说‘现在正是’讨伐《上王》的时候。”
我瞪大了眼睛。
“……现在正是?等下哦?那个《上王》,他被无数恶魔包围着,用箭、用魔法都杀不死,即使用唯一能伤到他的剑去砍他,他的血肉中也会诞生出恶魔的吧?此外还拿着砍伤对手就能够回复的魔剑。”
“嗯。”
“说要讨伐……要怎么讨伐?话说回来,能杀掉《上王》的人……”
我忽地不再说话。无数念头不断闪过脑海,感觉有什么就要成型了。
思考不断延展。恶魔的军队;除了剑以外,不管是箭矢还是魔法都没有效果;血肉会变成恶魔;魔剑;城镇;地下城;布拉德的战技,玛丽的祝祷术,伽斯的作战……
“……………………啊,我知道了。”
宛如电流通过全身一般,某个想法在我脑中闪耀。
确实如此。我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有可能。按照这个做法,的确能杀掉。
“你,你说你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
“嗯,大概。”
我摸了摸放在腰间剑带中的《噬尽一切之物》。
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方法可行,应该有可能杀掉。
“伽斯的想法,大概是从地下城中派遣精锐部队入侵。”
这个城镇之下遍布着矮人们创造的复杂地下城。虽然我没有发觉,但应该是存在着隐藏通道的。如果从某地想方设法潜入其中的话,就应该能够越过恶魔的军队冲入其中枢。
“能这么做大概也是因为先使用寻物魔法的确定了《上王》的位置,对吧。伽斯的话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玛丽和布拉德都一脸吃惊的模样。似乎到这里都猜对了。
“然后。”
我用手掩住嘴巴,再次确认闪过的想法。
问题是怎么杀掉《上王》。它能弹开箭矢,魔法也伤不到它。即使砍伤他也会无限的涌出恶魔,而且要是吃了对手魔剑的一击的话,受到的伤害还会恢复。
攻略的方法是——
“在战斗中,把魔剑抢过来。”
……大概,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噬尽一切之物》是通过斩伤对手来回复自己的生命。从名字来看,大概是吸取或是其他的什么能力吧。
问题在于拿着这把剑的,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只会受斩击伤害,还会无限创造出杂兵,与他厮杀的时候他还会回复,这样的敌人的确是赢不了。
“夺走了魔剑的话,《上王》的特性反而会勒紧《上王》自己的脖子。”
砍得越多,能够让我方回复的杂兵也会涌出来越多。
布拉德不是说过的吗,有这把剑的话,在混战中即使什么都不想,只管挥剑也能成为最终胜者。
把向这边涌来的杂兵作为回复源,不断斩伤《上王》。
而与此相对,《上王》失去了回复用的道具——魔剑,没有办法无限再生。
“要是比耐力的话,先吃不消的应该是《上王》那边。”
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抢夺的顺序是……伽斯先用大魔法一扫周围的恶魔。正好魔法伤不到《上王》。”
总而言之哪怕是只有不长的一段时间也好,也要把战局拖入一对一。
“然后布拉德出马,玛丽用祝祷术同时恢复双方的话,恶魔就不会再出现了。”
如果血肉会变成恶魔的话,那么在它受伤的时候立刻治疗就好。
我们第一阶段的目标并非是伤到敌人,不过是抢夺对方的武器罢了。
“……大概还会有其他人阻止周围的恶魔靠近吧。这场作战总共动员了数十人、数百人吧?”
大概,那些人也是相当的精锐,但周围的恶魔拥有数量优势。恐怕一段时间后,我方的战线会逐渐被蚕食、奔溃吧。
“剩下的就是布拉德了,即使被其他攻击牵连,即使陷入肉搏,即使手指、手腕被砍掉了,也一定要努力抢下魔剑。而这一步一定成功了。”
“喂、等一下,你为何如此确信?”
“布拉德拿着魔剑,这件事本身就是抢到了的证据吧?”
“…………”
嗯,似乎是正确答案。
“最后,将军。”
虽然对手已经可以被称为挂逼了,但从理论上来说这样就能杀掉对方。既然如此,伽斯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漂亮地募集精锐然后执行这个计划吧。
“《上王》死了,对吧。然后,大家都被恶魔残党的军队给击溃了……”
基本上是同归于尽,全员都死亡了。悲伤的结局。
但是,这样的话就拯救了这片大陆。
“不对哦,威尔。”
……咦?
“你果然是天才。我更加确信了。但是,你的结论错了。”
布拉德用挤出来般的声音如此苦涩的说道。
“我们……我,没能杀掉《上王》。”
他的这句话里,浸透着深深的绝望与认命。
◆
“没能,杀掉……?”
布拉德低下头去。
玛丽听到我的话语,点了点头。
“威尔。你的预想是正确的。真让人吃惊,伽斯的作战从头到尾都被你说中了。就如同你预想的一样,伽斯活用了已知的一切要素,将杀死《上王》的可能性拽到了我们手边。”
并且那个作战实际上也成功了,玛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但是。”
那声音宛如是眺望着远方虚幻的某物一般。
“但是,已知的要素,并非是《上王》的一切。《上王》是比伽斯预想的还要可怕的怪物。”
这一次,我真的无言以对,甚至无法说出“作弊也得有个度啊”这样的话来。
……到底算什么啊,那家伙。
“展现了《本性》的上王舍弃了孩子的外表,取回了丑恶异形战士的姿态。并且,那个……”
玛丽带着一副很难说出口的表情顿住了,而布拉德接下了她的话头。
“动了真格的《上王》的剑术,比我还要强。”
布拉德望向远方。
他是在回忆与《上王》的战斗吗?
但是。
“……我没能碰到啊。虽然我和巨大的对手厮杀过好几次,但那是我第一次一点都碰不到对方。”
完全无法想象。
布拉德都不是对手?那他的本领到底高超到什么地步?到底要经过多少战斗才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我的魔剑只能切开空气,而对方则是用《吸取的言灵》取来了一把普通的魔剑,然后用那把剑不断地砍伤我。明明在外面,将一切托付给我们、化作了墙壁的伙伴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了。”
布拉德简直就像是在诉说糟糕至极的噩梦一般,声音中还带着几丝空乏的笑声。
“找借口的话要多少有多少哦?对手是恶魔的老大,《王级》中的《王级》,身体能力不同;抢来的魔剑和平常使用的大剑用法不同,是单手剑,等等等等。”
但是啊,布拉德继续说道。
“我收到了伽斯的魔法,以及玛丽祝祷术的大量支援。在《上王》还是孩子姿态的阶段已经让他受到了很多伤害。”
要找能作为借口的因素的话对手也同样能找到,实战就是这么回事。
布拉德这么对我说道。
“在此之上,只差一点。……大概,只有一个层级,他比我要高上那一个层级。而那是我活着的时候,无法企及的高度啊……”
那是铭刻在布拉德内心深处的,深刻而又凄惨的伤痕吧。总是开朗快活的布拉德第一次用这样低沉的口吻诉说一件事。
“到现在我也在思考。我到底是有哪里不够,要怎么做才好……”
玛丽垂下了眼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已经太迟了。……威尔,你知道的吧。”
不死者,不会成长。
不管布拉德如何思考,不管布拉德如何挥剑。
“我的剑,已经到此为止了。”
布拉德绝对不可能登上,《上王》所矗立的那一个台阶了。
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然后,在我们败北的可能性越来越高的时候。”
玛丽接过陷入沉默的布拉德的话头,说道。
“伽斯和我各自倾尽了奥义,对《上王》施加了封印。想着即使杀不掉他,那至少……”
那既是意味着,他们两人,放弃了布拉德的胜利。
我非常清楚,他们三人深深信赖彼此,并且尊敬彼此拥有的人格以及能力。
而这样的他们,在伙伴应该发挥其能力的最大舞台上,下定决心、做出了那般仿佛是在说“以你的能力是做不到的”的行为……那时的他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幸运的是……法术成功了。《上王》被伽斯的法术拘束,之后被玛特尔的奇迹所创造出的大地裂缝所吞没,被封印在了这片土地的地底深处。”
这就是征服了这片大陆一半以上的,恶魔们的《上王》的最后。
“但是,这不过是争取时间罢了,我们也是明白的。在恶魔之中有许多能够使用《言灵》的魔法师,还有侍奉次元神的强力神官。外围担任盾墙的伙伴已经被打倒,敌人迫近我们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然后,三人要是也被击败的话,结果会变得怎样?
“剩下的只要聚集恶魔,花上一定的时间,就能解开他们的《上王》的封印。我和伽斯的行为,终究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玛丽的语气之中掺杂着深深的绝望与后悔。
“……我们,在最后的最后,没能够相信布拉德。”
玛丽的声音非常明确地透露着——不管可能性多么低,直到最后一瞬间,我们都应该相信布拉德的剑能够触及《上王》。
“然后……”
冰冷的寒风吹过,不知是否是因为长时间对话的关系,我的身体变得非常冰冷了。
“然后,就像是嘲笑这样的我们一般……”
一股恶寒从我的身体内涌出。
“不死神丝塔古内特的《木灵》,降临了。”
《木灵》。诸神的分身——
“恶神的阵营也并非一块磐石。
他们是带着各自不同的理念行动的,利害一致的话就互相协助,反过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对于不死神来说,情况有点糟糕吧。《上王》强过头了,它是手持《噬尽一切之物》,能够狂笑着斩杀神明《木灵》的怪物。”
而它作为次元神迪亚利古玛的眷属称霸了一块大陆,并且对着下一块大陆伸出了魔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军队也会越加膨胀,称霸两块大陆,最终会征服整个世界吧。而且完成这一切的本体是连神明都头疼该怎么搞定的怪物。
“《上王》被封印正是一个好时机,不死神为我们带来了一桩交易。”
“不死神,为什么会?”
“他说……你们很优秀,变成不死者加入我的阵营吧。那样的话我就会将这个城镇中的诸多恶魔一扫而光。剩下的,凭借不死者的身体,你们想要守护封印到什么时候就可以到什么时候。”
“不死神丝塔古内特过去属于善神的阵营,但他无法再忍受生死的悲剧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期望将一切优秀的灵魂不死化,让他们生活在永远停滞的没有悲剧的世界中。”
不死神关注着我们,玛丽说道。
正确来说应该是被盯上了吧,布拉德说着耸了耸肩。
“实际上,那基本上就是强买强卖了。虽然说可以选择,但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接受了他的交易。”
玛丽过去曾经说过。
他们是“善良阵营的背叛者”,她背叛了玛特尔——背叛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她指的,一定是那一刻订下的契约吧。
“接着我们就变成了不死者。被《上王》削去了血肉的我顺势变成了只有骨头的骷髅。玛丽大概是因为一边被玛特尔的火焰灼烧一边不死者化,最终变成了木乃伊。至于伽斯,他对自己已经衰老的肉体并没有执著,变成了幽灵。”
每个人都完全保留了生前的知性,变成了最高级的不死者,布拉德讽刺地说道。
“不死神之后将城镇给一扫而空。下级的恶魔们因其压倒性的神威,身体的构造被替换,变成了本来不可能变成的不死者。”
……并且,恶魔的不死者们直到现在也在这座城镇中徘徊。
一切都联系了起来。至今为止始终在寻找的答案,终于明朗了。
“然后我们就保持着不死者的身体,变成了《上王》封印的守护者。”
最初为了解开封印,《上王》麾下的恶魔们经常会袭向这座城镇,但都被击退了。
不会疲惫,不需要睡眠,只要不被完全破坏伤势也能轻松的治好;不惧阳光,化为了最高级不死者的三人已经无人可敌了。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两百年。我们因为契约的原因被束缚在这个城市,只能离开城市不远的距离,也没办法用魔法探知外界的情况。索斯马克大陆的人类圈毁灭了吗?北边的草原大陆怎么样了呢?我们在一无所知地驻守着这里。之前我们三人也讨论过,说不定人类很早就灭亡了。然后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
“你来到了这里,威尔。……正确来说,是带着你的恶魔们来到了这里。”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明白了。”
线索在我的脑海中串成一线。
“也就是说,我是为了解开《上王》封印的活祭品吗?”
所以,在这远离人烟的,世界尽头的废墟之中,才会有婴儿存在。
“……哈哈哈、这样的话的确是没法说出口了。再怎样你们也不可能对还是个孩子的我说‘你是恶魔的活祭品’什么的啊。”
我坦言之后,布拉德和玛丽的氛围变得柔和了少许。
“嗯。即使是粗鲁的布拉德也对这件事有所顾虑。”
“还真敢说粗鲁啊畜生。”
布拉德的口吻恢复成了平常的腔调。
“在解决了恶魔之后,我们和伽斯稍稍有过争论,威尔,我们最后决定将你保护起来,养育成人。”
伽斯对我冷冰冰的原因是在于那个时候的争论吗。
“然后,恶魔们能将你带来,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附近,而且是不远的范围内存在着人类的生存圈。”
婴儿很稚嫩、脆弱,即使是能够使用魔法的恶魔,想要运送婴儿也是有一定的范围的。
“我们不清楚外界变成了什么样,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但是……”
“既然如此,只要掌握能打破那种困境的力量就好,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
然后就有了此时此刻的我。原来如此。
谜团解开了,过去与现在连成了一条直线。
我今后要前往在在暴风雨般的大战中延续下来的人类国家。
带着三人交付于我的力量,向着新人的人生,迈开步伐。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座城市。带回新的家人和朋友介绍给三人。
说不定能够重建这座城市也不一定。
总有一天,一定……
“忘记我们的事情,与还活着的人们一起,快乐地活下去哦。”
“威尔,你要幸福的生活下去,并且不要忘记善良与祈祷。”
……咦?
“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今天的测试,嗯,从过程来说是我输了……让我头疼的聪明儿子啊,我爱你。要变得更强哦。”
布拉德粗鲁的摸着我的脑袋。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我们将彼此视为真正的家人一起生活,真的很幸福哦。威尔,我可爱的孩子啊……妈妈,爱着你哦。”
玛丽用力地抱住了我。
“咦?等下。”
等下,为什么。
要用那样的……
“为什么要,说的像是永别一样……”
就在此时,空中转瞬就被厚厚的阴云所覆盖,云的流动很不自然。
大风隆隆地吹过山丘之上。
一个笑声响了起来,那是混杂着噪音的,让人不快的,几个声音重叠般的笑声。
宛如黑夜一般的漆黑某物从虚空之中喷涌而出。那宛如是火山喷出的不祥黑烟一般的某物凝结起来,化作了人形。
那是个年轻男人,他的身体匀称到让人觉得不自然,皮肤苍白到仿佛身体内没有血液在流淌一般,眼瞳浑浊而黑暗。
【……道完别了吗,英雄们?】
仅仅是看到他的模样,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灵魂就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嗯。”
“请。我们已经做好觉悟了。”
布拉德和玛丽都没做任何抵抗,低下了头。
而我像是全身都被冻结了一般,什么都没法做到。
灵魂在嘶吼着,眼前的这个是太过压倒性的,人力绝对无法企及的存在。
【你们的执念,终于消失了】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如果不行动的话。
【遵从契约。】
不行动的话。
【此时此地】
布拉德和玛丽就——
【你们的灵魂将】
为什么不能动啊。
动起来、动起来。
动起来……动起来吧、拜托了——
【属于我……】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破坏吧存在》!”
一阵冲击向着苍白的男人炸裂,伴随着震动声土砂漫天。
【……哼】
山丘的一角完全被掀飞了,土砂唰唰地往下掉。
魔法并没有命中,男人的位置改变,忽然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些嫌麻烦似得哼了一声。
并,不是我。我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没能做出任何行动,现在也仍在颤抖。
“威尔……你带着布拉德和玛丽一起退下吧。”
我看到了一个半透明幽灵的背影,那是我非常熟悉的背影。
乖僻、贪财、嘴巴很坏,甚至有一次还差点被他杀掉。
“放心吧。”
浓厚的玛娜凝聚在他的周围;为了使用大魔法,他大着双手;带着决然的语气,他如此说道。
“那家伙,由我来解决。”
我敬爱的祖父,伽斯……贤者奥古斯塔斯,就在此处。
◆
此时此刻,一个让人怀念的回忆有些不合时宜地在我脑中复苏。
那是一段朦胧的记忆,前世,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我记得在图书馆里读过一本儿童类的小说。
我在孩子中意外的属于吸收快的那类,一本又一本地阅读那些使用了复杂汉字的,面向高年级的书籍……
双亲大概是为此感到喜悦吧,经常带我去图书馆。
对于还是个孩子的我来说,图书馆很广阔,环视四周,书本甚至让我感觉晕眩。
我从儿童类的书籍角到放着许多书架的角落,找到了很多很多书。
我贪婪的阅读着。
……在其中,有一本书我很喜欢。
那是一本老旧的古典幻想小说;在那本书中出现过魔法师。
到了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书名是什么了,但……
我还记得,那大开双手的老魔法师,给人非常的帅气的感觉。
“《捆绑》《结扣》《束缚》——”
巨量的玛娜在伽斯的身边收束、奔腾起来。《言灵》就像流星一样砸向苍白色的男人。
【哈哈哈、贤者啊,你知晓一切,却还要抵抗?】
男人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不净气息,看着伽斯的魔法冷笑起来,接着他在眨眼间就像黑雾一样崩溃了。
“《结合》《追随》!!”
但是,伽斯没有放过他。
在拖着几条黑色的痕迹想要扩散来躲避束缚的雾块周围,《言灵》如同炸裂一般弥漫分散了。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这种在战斗的一瞬中毫无停滞地使用合适的《言灵》来追击对方的变化其实是极其高难度的技巧。
加在最后的一两句话就可以使文章的整体印象产生变化,就像是蕴含着技巧的诗文,又或是隐藏着诡计的小说那般……相连的《言灵》有时能发生如同鲜花绽放般的变化。
玛娜形成的不定链条与锁层层重叠在再次变回黑色雾霭形态的男人周遭,那是坚固的多层束缚与封印之阵。
【唔——】
但是,被拘束的雾霭男人并没有多少惊慌。
他仍然保持着那副充满余裕的态度,向着覆盖在其周围牢笼状的玛娜——
【……《破坏吧存在》】
释放了《破坏的言灵》。
他释放出的魔法威力甚至在伽斯之上,在那破坏波动快要把牢笼扯碎的一瞬间——伽斯已经完成了《言灵》的书写。
右手的《守护的言灵》妨碍波动,左手的《消除的言灵》消除波动。
并且在同一时刻,在展开的已经连成一体的《言灵》之上更进一步书写《言灵》,牢笼的束缚更加强化了。
【…………!】
——四重魔法投射。
我只能在筋疲力尽、失去了力量的玛丽和布拉德身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伽斯用看起来无比优雅的动作张开了双手,用充满决心的视线瞪着苍白的男人。
“《不带血色的死亡》《将迈出相等的步伐》……”
男人注意到伽斯朗诵的漫长《言灵》,第一次变了脸色。
【……你这家伙!】
男人接连不断的发射出《言灵》,空间咯吱作响,周围的地面被掀起,宛如被大地被撕裂一般的冲击向四周扩散,但《言灵》的拘束丝毫没有动摇。
那是,伽斯所咏唱的是——
“《不论是穷人的小屋》《还是王者的尖塔》!”
那个由左右的《言灵》得以增强的魔法,本来是需要数人精密配合才能使用的仪式魔法。
应该是一个人无法使用的,究极魔法的一种。
“《全存在抹消》!!”
物质、现象、灵魂,《言灵》与《言灵》的连接构成了森罗万象的万物、而这个魔法放出的无色透明的毁灭波动就是切断这层连接,使言灵各自分离,不再含有意义,回归于玛娜。
究极的破坏魔法,《存在抹消的言灵》挖去了山丘的一角。
就像是被巨大的野兽下颚咬过一般,山丘的一部分突然产生了空白。而像是为了填补突然消失的空白一样,狂风呼啸着在山丘周围吹拂着。
“…………”
即使《存在抹消的言灵》确实决出了胜负,伽斯也没有大意。他警戒着周围的气息,释放了数个《言灵》确认状况。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确认了敌人已经消失,伽斯放松下来。
“……布拉德,玛丽,灵魂还在吗?”
“嗯,还好。”
“勉、勉勉强强……”
伽斯呼出了一口气。
“那么,你们就想办法搞定威尔吧。毕竟我摸不到他啊。”
伽斯看向了我,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眼神俯视着我。
“——抱歉让你有了可怕的回忆。”
被他这么一说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仍然是那副僵硬的模样。
玛丽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布拉德则是笨拙地摸着我的背。
“啊……”
胸口一阵憋闷,我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没有在呼吸。
“……呼……!
肺部在渴求氧气,我大口地吸气、吐气。
冷汗一下子喷涌而出,事到如今才全身发抖。
自然而然地,眼泪渗出了眼眶。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真的是好可怕的对手。
我应该变得挺强了,虽然武术不及布拉德,魔法不及伽斯,精神方面不及玛丽,但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我也有一定的自信。
明明如此,在那个黑雾男人的面前,我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绝对赢不了——本能如此确信。
“抱歉,老爷子。……果然,就如同你所预料的那样啊。”
布拉德说道。
“虽然很想保持到威尔踏上旅途……”
玛丽非常遗憾地轻声说道。
“这是你们两人的决定吧。”
伽斯耸了耸肩。
“……我也没有乖僻到会看不起你们做出这种选择的决心。”
他的口吻宛如是在安慰两人般温柔。
“最重要的是,意外的顺利不是吗。”
“……是啊,非常帅。”
“非常感谢您,真的,总是受您照顾了……”
“没什么,互相帮助罢了。”
两人和伽斯互换了笑容,他们之间飘荡着一种尽弃前嫌的氛围。
之后伽斯看向了我。
“哎呀哎呀威尔,把你也卷进不得了的事态里了啊。”
不过,无须担心,伽斯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宛如是解决了一直怀着的某种忧虑一般。
“那么,要怎么说明好呢……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嗯,变成了这种事态,也没法在隐瞒下去了。”
“嗯,也应该告诉你了……啊,我们要不进去吧?威尔很冷吧。”
沏一杯药材茶吧,玛丽如此提议。布拉德则是,好啊,笑着走向神殿门口。伽斯也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回头看向我。
“也是。我们就围在暖炉的火焰旁来说这件事吧。没事,无需担心。”
看到伽斯的脸上浮现出从来没见过的笑容,我也不由得变得高兴起来。
我放松了下来。就在温暖的暖炉前,一边用药草茶的茶杯来暖手,一边倾听他们的故事吧。这是我们一如往常的,家人的团聚。
“因为不论过程,事情已经——”
我面向伽斯回以微笑。但踏前一步后,我的笑容——
“解决、了?”
冻结了。
——黑色雾霭形成的手腕贯穿了伽斯的胸部。
“啊,啊…………”
明明应该是灵体的伽斯却痛苦的呻吟着。
接着就在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伽斯的身体,一下子就被撕裂成了上下两半。
“老爷子……!?”
“布拉德!”
与呆住的我不同,布拉德和玛丽立刻做出了反应。
布拉德回应玛丽的声音作为前卫,摆出了能够让玛丽使用祝祷术的架势。那没有片刻停滞的动作是他们两人身经百战的证据。
他们两人——
【……哼哈哈】
仅仅一瞬间。
就被击溃了,啪的一声,瘫倒在地。
“啊,啊啊啊……”
因为黑雾的压迫,咔擦咔擦的,布拉德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弹飞的骨头碎片撞到了我的脸上。
“呀……”
玛丽的喉咙部分被黑雾挖去,双手如同树枝一般折断了。空气穿过的声音不断漏出,已经无法向神明祈祷了。
【真是让人惊讶。没想到单身一人居然就毁掉了我的分身……】
黑色的雾霭化为了人形。
他的声音之中混杂着噪音,身体匀称到让人觉得不自然,皮肤苍白到宛如身体内没有血液在流淌一般,眼瞳浑浊而黑暗。
【如果没有事先分出力量,将分身分成了两半的话,大概会对以后的活动产生影响吧。】
男人面向单手握着的伽斯上半身说道。
【我赞赏你,《彷徨贤者》啊。你确实是举世难寻的大魔法师。】
伽斯他,自胸部以下都被撕碎的伽斯用充血的眼睛瞪着男人。
男人承受着他的视线却不为所动的笑了起来。
“丝塔、古……内特……!!”
丝塔古、内特,丝塔古内特,不死神……《木灵》!!
【要消灭你也是可惜了。我就等到你的执着消失吧。】
这么宣告之后,《不死神的木灵》随意地将伽斯的上半身扔了出去。
【然后,那里的你。】
不死神的视线,朝向了我。我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双脚在不停地缠斗,明明想要移开视线,但却无法移开。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不死神的《木灵》扬起了嘴角。
他向我走来,但我却一步也无法动弹。
是因为察觉到不死神向我靠近的关系吗,玛丽和布拉德就那样拖着损坏的身体想要拖住男人的脚步,但却被更重的压倒在地,好几道骨头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死神来到了我的眼前。
就在我预感到自己死亡瞬间之时。
【做的很好】
他带着笑意说出来的是——
【都是你的功劳。我向你致以诚挚的感谢。】
真诚的感谢话语。
“什、么……”
我用颤抖的嘴唇和打结的舌头想尽办法,总算是说出了两个字。
【这样的话英杰们就必须履行与我的契约,变成最高级的不死者了。】
不死神张开双手说道,他的表情无比的愉悦。
【契约的条件是——一旦他们某一天失去了对《上王》的执着,就会与我再次相会,成为我的仆人哦?】
散发着不净气息的男人如此说道。那是,也就是说——
“是、我……”
【是的。】
不死神嗤笑了起来。
【对亏了你,《贤者》的执着减少了,至于《战鬼》与《爱女》,对《上王》的执着则是完全消失了。】
他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大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因为、因为,那就是说——
【多亏了你,此等英雄终于成为了我的仆人。】
不死神非常愉快地说道。
【……多亏你作为他们的儿子,好好地活了下来啊。】
那是,因为,我,转生了。
想着,这次一定要,这次一定要,活下去。
要好好地、活下去……
【哈哈哈,看来对你来说是非常大的冲击啊!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我的大脑无法运转。
【但是,我的感谢没有一丝虚假哦。】
不死神的声音不断传入我的耳中。
【另外,虽然并不成熟,但身为三英杰的弟子这一点也不错。】
无法理解。
【怎样,你也加入我的阵营,让我来培养你吧?】
无法理解。
【……你就和他们三人,永远地,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
什、么……
【哈哈哈、你有兴趣吗?有的吧?但是立刻做出决定也有些无趣……】
就给你一些时间吧,与你重要的家人一起,不死神笑着这么说道。
【明日恰巧是冬至,是可恨的太阳力量最为衰弱之际。】
不死神的人形崩溃,化作了黑雾。
【——到那个晚上,我在来听你的答案。】
一阵风吹过,不死神的身姿消失了。
我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地站着。什么事情也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死神离开。
四章
在不死神离开之后。
我把被破坏的一塌糊涂,失去了意识的三人搬进了神殿的房间。
他们还勉勉强强地保留了作为不死者能够行动的力量,因为不死神的目的是要掌握三人的灵魂,所以他们才没有被完全破坏吧。
他们三人都是高级的不死者,即使受了点伤也很快就能复原,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了,除此之外,给予他们伤害的是不死者力量源泉的《不死神的木灵》,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复。
伤势恢复的非常缓慢,恐怕哪怕到了明天,别说是痊愈了,大概仍然处于重伤状态吧。
“……————”
我最初搬运的是双臂折断,喉咙被破坏的玛丽。她的身体中一点力量都没有,非常纤细,轻到甚至让人觉得悲伤。
第二个搬运的是伽斯,我无法碰触身为灵体的伽斯,于是我用数个《言灵》将其移送进神殿,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声音不断地在发颤。
最后我将破碎的布拉德的骨头一个个按部位整理好再进行搬运。我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流着眼泪,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在神殿与山丘间往复。
……是因为我。是我夺走了布拉德和玛丽的执著。
我现在终于明白伽斯反对养育我的理由,塞入过量的知识理由,想要杀我的理由,以及让我故意输掉的理由了。
布拉德和玛丽两人并不是那种会抛弃我的性格,但是要是将我养育成人,说不定他们就可能会失去对《上王》的执着,因此伽斯才强硬的反对养育我。
但他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试着养育我之后,我……我怀有前世的记忆,理解很快,做出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因此,布拉德和玛丽都对我的教育投入了热情。
在那个时候,伽斯给我的授课是超量的填鸭式教育,他是想要以此来击溃我吧。用超量的乱七八糟的课题来压倒我,让我厌烦学习。但即使如发次我仍然没有崩溃……布拉德和玛丽两人逐渐失去对《上王》的执着,对我注入越来越多的爱意。
正因此,伽斯在那时下定决心想要杀掉我。
那一次他使用《石人偶的创造》、《碎石》,是想要伪装成瓦砾坍塌,让布拉德和玛丽以为我在地下城因事故而死去了吧。
我并不认为这是残忍的决定。
将两位友人的灵魂可能会永远被恶神囚禁与只不过是十年前捡来的孩子的性命放在天平上比较一下的话,普通人都会选择前者吧。
即使如此,伽斯的内心大概也产生了巨大的纠葛。
哪怕我真的死了也一样,既然是伽斯,他肯定会想到布拉德和玛丽可能会因我的死而怅然若失,更进一步失去对《上王》的执着。到最后,问题还是他们两人的想法。伽斯自己也一定明白,这并不是靠着理论就能做出正确选择的问题。正因如此,他将一切交给了命运,给予了我反击的机会。
……那个时候,伽斯到底是痛苦到何种程度?苦恼到何种程度?又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放过我的呢。
让我故意输掉是为了防止我胜利之后布拉德就感到满足而失去执念吧。
即使预料到我会反抗,伽斯仍然没有说理由。他应该很想要对我说,你会让那两人坠入地狱……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最终,终于迎来了致命的事态。
伽斯下定决心一个人与神明的《木灵》战斗——为了守护我,守护布拉德,守护玛丽。孤身一人,去挑战那个可怕的存在。
“………………”
布拉德和玛丽,大概做好觉悟了吧。
他们理解将我养育长大就会失去对《上王》的执念,很可能会留下伽斯一人,自己迎来毁灭;他们在理解了一切的基础上,选择将我养育成人。
明明他们可以抛弃我,又或是随性地将我养育长大,但却从来没有回避我,将我好好地养育长大了。
大概,他们与伽斯有过无数次的争吵吧。
我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每到那时,布拉德都摆出了一副笨拙的,但却不会退让的态度,而玛丽则是露出一副非常愧疚的模样,但无比坚定地庇护着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活的悠悠哉哉,脚踩着伽斯的苦恼以及布拉德和玛丽的自我牺牲沾沾自喜。
“唔……”
想着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而欢呼雀跃,天真的相信布拉德和玛丽总有一天会对我说明隐情,对前往外界怀抱着希望。
“呜呜……”
前世朦胧的记忆复苏了。
马达回转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我的眼前有一辆载着白色棺木的平板车前进着。无机质的机械声传入我的耳朵,同时还伴随着火葬炉的门缓缓关闭的声音。
那是前世,双亲去世的画面。他们始终悉心照料着我,我却什么都还没能回报,双亲就去世了。
“呜呜呜呜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跪在昏迷不醒的三人面前。无能为力,宛如要燃烧起来的感情在我胸前翻滚。那种感觉很痛,非常痛,以至于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对不、起……”
这次一定要?什么这次一定要啊!
“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我的关系,家人又要去世了。
我给他们添了很多的麻烦,却什么都没能回报,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
啊,果然,我就是个人渣。
即使经过一次转生,我仍然是那个没用到无可救药的人渣。
什么这次一定要啊!这次,还是一样啊!
关键时刻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蜷缩在昏暗的房间中;无能为力的情感灼烧着我的胸口,只能不断重复谁都无法听到的谢罪。
……即使经历了一次转生,我也,没有任何变化。
◆
“哟……”
听到某个声音,我猛地反应过来睁开了眼睛。
蜷缩起来、哭泣、呻吟、道歉、不断地道歉……回过神来的时候,记忆中途就戛然而止。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真是凄惨的表情啊……喂……”
全身都被破坏的一塌糊涂的布拉德活动着下颚笑了起来。
“哎呀,真的……”
喉咙被破坏的玛丽用嘶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只有上半身的伽斯耸了耸肩。
“不行哦,威尔。明明是大冬天,可不能睡在地板上哦。”
“嗯,去泡杯药草茶吧。……反正你从昨天到现在都什么没吃吧。”
大家都一如往常。……甚至让我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
触摸到那份温暖,在我胸前灼烧的感情不停地抓挠着我的胸口。
内心深处有什么涌了出来,呼吸不顺,泪水充满了眼眶。
“对不、起……”
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我实在无颜见他们。
“不是的,威尔。我们啊,只是像以前一样做了些傻事而已,不是你的错哦。”
“我们脱离了轮回、度过了漫长岁月,也必须得支付相应的代价。”
听到这些话语,我仍然无法看向三人。
“……不过,嗯,伽斯老爷子居然无视契约,想要搞死交易的对象,虽然失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了不起啊。”
“哼。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强行签订的契约算什么契约。当然要在最后关头搞死他。虽说如此,实在想不到《木灵》居然会分成两半。我可是打算让他灰飞烟灭,十年之内都无法在这个次元出现的啊。”
“呵呵呵,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看到不死神那张苍白的脸被炸飞的模样,也稍稍有些爽快吧?”
听到玛丽稀罕说出了这种吓人的话,其他两人也哈哈笑了起来。
“嗯。有不死神的《木灵》路上作伴,也不算糟糕。”
“是啊……我们三人合力再让他尝些苦头吧?”
虽然不可能战胜神明,有契约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干掉了一个的话说不定意外地可行,布拉德笑着说道。
“嗯,就是这种气势。……虽然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能否释放,就华丽地用《存在抹消的言灵》,把那家伙和我们一起炸飞吧?”
“不错!他不是想要我们的灵魂吗?那就把灵魂都分解、消灭掉!”
“我觉得这是很不错的计划哦,伽斯。”
他们之间的氛围非常的明朗。
三人生前也一定是这样说话的吧。
……即使是我也明白,他们这幅模样是装出来的。
伽斯靠着奇袭,一口气轰出了一张出乎对方预料的王牌获得了一胜,但第二次又如何呢?……三人的伤势都非常严重。
“所以,威尔。你啊,已经成人了,独立了,快点离开吧。”
“不过无法庆祝你成人,也无法为你举行仪式了,这叫人有些遗憾……”
“好了,你就将我们交给你的所有知识当做礼物收下吧。”
胸口,好痛。
“去到外面以后,你记得要多做出几个闹腾的小子,多记几个糟糕的游戏哦。”
“啊,布拉德!不要给他些奇怪的建议!”
“哈哈哈,多多少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男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啦。”
“养成坏习惯就不好了,会刹不住车的吧。”
胸口,好痛。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感情不断的抓挠着我的胸口内侧。
“稍微吃到些苦头也算是一种经验,对吧,老爷子。”
“唔……没事的,威尔是不会有问题的。”
“嗯,威尔的话,会顺利的。”
“虽然我也是这样相信的……”
胸口,好痛,痛到叫人无法忍耐。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像你们三人,期待的那样的,人……”
就像是要吐血一般,我用尽全力挤出了颤抖的声音。
“……嗯。”
试着说说看吧,在布拉德这般催促之下,在内心充斥着自责、羞耻、悲叹等等负面感情的情况下,我像决堤一般开始诉说起来。
我拥有前世的记忆,前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转生之后,想着这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对于三人的痛苦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活的悠哉悠哉,到最后,什么都无法回报。
就像是坦白罪行的罪人一般,我将内心的一切都道出了口。
三人静静地听着我的诉说。
“前世也是……双亲始终照料着我,但我都记不得在他们去世时自己有没有哭。”
是的。
那个时候,我,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连这些事情都宛如被迷雾掩盖一般,我……
“我,是一个人渣啊。”
只是一个,为了能够在新的环境中重来一次而感到欢欣雀跃的——
“…………无可救药的人渣啊。”
这样的我是不可能前往外面的世界的,不可能回应他们三人的期待的。
思考不断的回转,辛酸、痛苦、悲伤、羞耻的感情涌上我的心头。
我没有脸去看三人的表情。
“…………威尔。”
玛丽呼唤了我。……我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来。
“咬紧牙关。”
一阵冲击从我的脸上传来。我过了一会才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玛丽刚复原的手臂又折断了。我呀的一声发出了类似尖叫般的声音。
“玛、玛丽……”
“看着我!”
玛丽无视了这一点,用双手牢牢地扶正了我的脸庞,双眼相对。
在那里并没有眼球,只有空虚的眼窝。
玛丽已经没有眼球,她总是低垂着眼帘,并不仅仅是因为贤淑沉稳的性格,也是为了不让她的这对眼睛吓到我,一直低垂着眼帘。
“威尔,妈妈不允许你再这样伤害自己。”
她用非常严厉地口吻这么说道。
“你是人渣?玩笑也要适可而止。你一直非常认真、总是一心一意,不是吗?不管伽斯给出了多么乱七八糟的课题,不过与布拉德的锻炼受了多少次伤,不管被扔到野外还是地下城里。”
玛丽平静地,同时又带着不容分说的气势继续说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玛丽用这么强势的口吻说话。
“好好注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前世的记忆又如何!!只不过是被不死神吓唬了几下,有什么好动摇的!!”
砰的一声,玛丽的话语就像拳头一样集中了我的脑袋。
“不记得自己在前世的双亲去世时有没有哭?你肯定哭了啊!仅仅因为记忆暧昧,你就要为这种事感到后悔吗!现在,为了我们而嚎啕大哭的不正是你吗!你怎么可能不为他们哭泣呢!”
砰、砰的,我的内心在震动,迟钝麻痹的感觉变得鲜明起来。
明明已经哭得够多了,但眼泪又渗了出来。
……在冰冷的内心之中,某种温暖的事物,慢慢地燃烧了起来。
“威尔、威廉!不要气馁、振作起来!……你的回答呢!”
听到玛丽的话语。
我又抽泣了一次,然后。
“……是!”
挺直了背脊,笔直地看向玛丽,回答道。在我胸前抓挠的那无能为力的感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玛丽的肩膀后面,布拉德和伽斯苦笑了起来。
“哈哈哈、要是在哭哭啼啼的话又会被骂了哦?”
“看来,哭鼻子虫已经离开了啊。”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内心已经不再有任何迷惘了。
在我心中点燃的温暖的某物,逐渐越演越烈,化为了燎原之火。
清晰的大脑开始高速地建立策略。
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因为,玛丽守护了我。
所以——
“我有一个请求。”
现在的话,我能够战斗。
“还请,让我守护你们。”
我一定,能够战斗。
——我的决心,非常坚定。
◆
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吃了温暖的食物。冒着热气的食物将活力与勇气带回了这具被寒冷浸透的身体。
我准备着装备。不死神说会在晚上来。我将短枪《胧月》伸长到两米,将照明的范围、亮度调整到最大。
为了能用盾打击敌人,我将边缘打磨过的圆盾用绳子绑在了左手上。
厚厚的衬衣之外再穿上皮甲,再在要害上覆盖金属制的首铠,胸甲,手甲,腿甲。因为头盔可能会阻碍视觉和听觉,所以这次没有带。
反正在神明的面前半吊子的防具只能聊以慰藉罢了。考虑到汗水会流入眼睛,攻击的余波伤到额头的可能性,取而代之我缠了个护额。
然后,我确认吊着《噬尽一切之物》的剑带。
能伤到《木灵》的这一把剑是所有的关键。
在玛丽和伽斯的协助下,魔法和祝祷术可以获得的支援已经全都加上了,多亏于此身体能力、魔法的抵抗力比平时要高三成。至于结果是,“终究只是三成”,还是“虽然只有三成”,现在仍无法知晓。
……他们三人都拼命地阻止我,说至少让他们一起战斗。
但是,从现状来说即使三人参战,以战力来说也无法依靠。我确信一个人战斗的话更加灵活。
“出了新手城以后就是最终大BOSS吗……”
忽地,我想起了前世的游戏如此说道。真是烂到极点的剧情。
但是,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有时也会在没有多少准备的时候遇到强的乱七八糟的敌人。
虽然按照顺序先遭遇小怪然后在一步步往上走是很不错,但不可能总是这样。也有突然就遇到让人绝望的、束手无策的敌人的情况。
那么,要怎么做呢。
“……只能做好准备,冲上去,尽一切努力了。”
毅力论虽然是精神论,但转生之后我学到了,有时候愚直也是很重要的。
不管胜算是高是低,能不能赢,做不做得到,在没有各种参数的现实中,很多时候如果不撞一下的话就不知道结果。
虽然评估风险是很重要,但如果过度害怕失败而想要排除一切风险,那么最后什么都无法做到,只会原地打转。
一、二,我细致地做着伸展运动。然后在神殿诸神的雕像前点起香,跪了下来。
“善良诸神啊,接下去我,要为重要的父亲、母亲、祖父而战……孤身一人,前往挑战恶神。”
我交叉双手,闭上了眼睛。
“如果诸位看到了我即将踏上的道路的话,还请赐予少许加护吧。”
为了不再害怕,为了不再畏惧,为了能够不让三人蒙羞的战斗。
在短暂的祈祷之后,我站起了身。
推开了神殿的大门。
我向着黑夜、向着外面的世界……迈出了自己的一步。
寒风呼呼地吹拂着夜晚的山丘。在山脚下,墓地那边传来了不净的气息。
【……那么,做出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
“不死神丝塔古内特,邪恶的神灵啊。”
我跨出步伐。速度逐渐加快,从慢走到快走,从快走再到奔驰。
“我是不会把任何事物交给你的!”
我,向神明发起了挑战。
◆
我举着能够照亮四周的胧月,蹬开土地跑下山丘。
在城镇的反方向,背对着苍郁森林树立的墓碑前,脸色苍白、眼瞳浑浊又昏暗的男人就站在那里。那是在昨天让我恐惧到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的敌人。
他散发的压力没有变化,但不可思议的是,今天我的身体能够动作。
玛丽的斥责与激励伴随着热量将我唤醒。
……面对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恶神的《木灵》,我发出了战斗的宣言并从正面向其发出了挑战。虽然一看之下是个愚蠢的行为,但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方法才是最妥当的。
说到底,我的敌人是神明的分身,与我所处的次元不同。不是单纯地挥下铁剑、射出弓箭就能打倒的敌人。
现在我想到的能够对他造成伤害又或是将其消灭的手段只有三个。
借助其他神明的力量,又或是像伽斯那样用高级魔法直接命中他,再有就是用高位的魔法武器砍杀他。
我一开始就不对第一种手段——某位善神会降下《木灵》抱有期待。我还没有自我中心到觉得某个地方的善神会恰好回应我的祈祷而现身。如果期待那种自身没有的力量的话,与其战斗,更应该缩在神殿里祈祷。
第二种是高位魔法,不过这也很难。我是伽斯的弟子,努力一下的话也不是不能使用《存在抹消》级的魔法,不过前提是必须给我时间进行细致的准备才能够保证一定的成功率。像昨天的伽斯那样,飞速使用多重魔法《拘束》再将《拘束》的对象用《抹消存在》炸飞那样乱七八糟的行动,在只过了一天的现在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模仿。除了模仿不来以外,对方已经吃了一堑,应该已经在警戒同样的手段,用更弱的方式去挑战他是不会有效的。
第三种是高位魔法武器,这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办到的手段。布拉德给我的《噬尽一切之物》毫无疑问是与其名字相称的魔剑。与在对魔法产生了警戒的敌人面前慢悠悠地释放大魔法比起来,用这把魔剑将其砍杀的可能性更加大一点。
在此之前,要先拉近距离再使用魔剑。如果能够办到的话就欺骗他或是用其他手段让他疏忽大意,虽然我也想过偷袭,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做不到。在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能够伤到敌人的手段的情况下,携带着能够办到这一点的武器,这就等同于明言要进行战斗。
请想象一下,敌人嘴上说着我投降了,背后的手却非常明显地拿着小刀靠近……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相信,不死神也是一样吧。
虽然我也想过把魔剑藏起来,但对方是神明的化身,能用寻常的手段在他的感知力下隐藏某物的想法带着太多主观期待了。
与其进行那样胜率很低的赌博,不如开门见山,做好万全的战斗准备,正面向其发起挑战。除此之外。
“和我决一死战吧!该不会身为神明,却还打算逃避和人类小鬼的战斗吧!”
对方也有作为神明的,作为上位存在的骄傲。
如果能依靠这般廉价的挑拨和他一对一单挑那是最好不过了,而我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还要再低一些。不过。
【哈哈哈,小鬼,你的策略很不错。】
由黑雾组成的身形匀称的《不死神木灵》就像是来了兴致一般,对着逼近的我鼓起掌来。
【——你想要让我将意识全都集中到你的身上,以束缚我的行动,对吧?】
被看穿了,不管他是否和我单挑,我都希望他将意识集中在“对付我”这一点上。
要说为何的话,我的身后有虚弱的布拉德和玛丽。本来我对上他就没有胜算,要是他始终坚持无视我将两人回收的话,那我就束手无策了。
【好吧,我就踏进你的陷阱吧。但是要挑战神明……】
黑雾从伫立于山脚下的不死神身上蠕动而出,匍匐着向地面前进,接着那宛若油一般的黑雾渗入了地面。
……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如果不先发制人就糟了。
“《加速》!”
我立刻唱诵《言灵》进一步加快速度,再加以身体的增益效果,现在我的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踏一步能够飞跃多少米了。
我如同子弹般到达不死神的身边,想要拔出《噬尽一切之物》向他砍去;
“——!”
但却被一旁放出的攻击打飞了。
我没有硬是止住那股势头,而是跳了起来,在周围滚了几圈后又站了起来。
【首先,向我展示你有这个资格吧?】
周围的墓碑翻倒,土地掀起,有什么东西爬了起来。
“这、是……”
他们是战士。
是穿着生锈的装备,身体不全的,骸骨的战士们。
他们是魔法师。
手持腐朽的魔杖,带着空虚的眼窝摇摇晃晃站着的魔法师,骸骨的魔法师们。
骸骨们的身体上一边落下墓地的泥土,一边一个又一个在我的周围站了起来。
【我是不死神,不死神丝塔古内特。】
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三人是在这里打倒不死神的——和无数的伙伴一起。
伙伴们牺牲了,他们不得已与不死神签下了契约,封印了《上王》。
成为了封印的守护者之后,他们埋葬了牺牲的伙伴们的遗骸。
……埋葬在哪里?
那当然是这里了!
【率领不死战士者。】
虽然其中的灵魂可能并非是原来的灵魂……但那也是三人的伙伴。
他们全都是,不愧于英雄这一称呼的人物的遗骸。
【呵呵……哈哈哈!来吧,年轻的战士哟!你就好好展示自己的力量吧!】
不死神笑了起来,大招双手,宛若在邀请我一般。
诉说着,如果你做到的话,那就试着到我的身前来吧!
他的周围被化为了不死者的英雄遗骸所充斥。
——数量,大约一百。
他这是在玩弄我,我没有胜算。
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喝!”
那又如何。
我硬是扬起了痉挛的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一定就像生前的布拉德那般。
架起短枪,环视周遭,思考最合适的战术。
伽斯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
不放弃、不动摇,直到最后一刻都深信不疑。
就如同玛丽的教诲一样。
“看我一个一个把你们打垮!”
◆
……状况及其糟糕。
我冲入战士不死者怀中,横向用盾的边缘扫去,大力击碎了脆弱的肋骨和背骨。背靠巨大的墓碑高喊出《言灵》,铺开油脂和蜘蛛网,阻止新的一组敌人靠近。在此期间用棒术挥下短枪,横扫,敲碎附近几具不死者的骨头。
此时,身材纤细的轻战士风格不死者越过墓碑向我跳来。他身上穿着的锁子甲呈现出靓丽的银色,不知道是由《秘银》还是其他的某种材料制成,我大概是无法切开那个的。
“喝!”
因此我将短枪的枪尖刺入构成腓骨、大腿骨、小腿骨的两根骨头的间隙里,让他在半空重心失衡;在他落下的瞬间,我用流畅的动作敲下脚后跟,在他头骨被我踏碎的时候,短枪的尾部已经向后方递出加以牵制。
面对从一旁释放的魔法弹丸——
“《加速》!”
我用魔法加速跳到空中,躲了开来,越过大块墓碑,在空中用类似于撑杆跳高的动作旋转身体。
“《落下》、《蜘蛛网》!”
接着释放魔法缠住了从背后迫近的数个不死者,把位置变到了不会受到追击的地方。
【呵,就算再怎么扭曲,对手也好歹是百名英雄,没想到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死神似乎有些佩服地说道,不过我只是在按照我所学到的知识战斗而已。
如果出现的百名不死者都是像三人那般拥有知性的最高级不死者,那我就完蛋了。但于我来说幸运的是,那种级别的不死者是没法在一瞬间量产的。
战士不死者不愧是原来的英雄,剑术精妙地可怕,不过有很多都四肢残缺,没有装备,比布拉德的动作要慢上两个等级。
只要控制局面拉入一对一的状况的话,虽然会花上点功夫,不过也能在三招之内将其破坏。
至于魔法师的不死者,大多数都不值得一提。运用魔法者的智慧实在太过粗糙了,他们只会浪费时间咏唱大魔法,射击瞄准也很天真,多亏了身体增强的效果,在我能够高速移动的现在,害怕的只有他们会歪打正着。
我按照伽斯的教诲,基本上只是按照迅速使用妨碍魔法,限制敌方集团的行动,将状况带入一对一的局势,然后再用布拉德教我的战技击溃敌人。
……但是,状况还是极为糟糕。
问题并非是打倒百名不死者,而是打倒百名不死者后与不死神的战斗。
要和这样百名伪高手战斗,再怎么说体力也会不够。
如果呼吸急促的口头咏唱魔法的错误率就会上升,疲劳也会使得战技变得迟钝。
如果能够用《噬尽一切之物》吸收生命力的话,说不定能够消除疲惫、继续战斗,但不巧的是对手都是没有生命的不死者。
要怎么办?就在我一边又破坏了一个不死者一边思考的时候。
【……等一下】
不死者们的动作停止了。
不死神用手撑住了下颚,嗯地轻声哼了一句。
【虽然我开始认为只不过是三英杰的附带品罢了……不过这可真是超出我的预料。你,名字叫什么?】
不死神露出了笑容。
“……威尔。”
我慎重的回答了他。明明如果能让他放松警惕就好了,但似乎他对我的评价反而升高了,很有可能会不给我一丝机会就将我碾碎,在我这么认为的时候。
【是吗。威尔啊……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加入我的麾下?】
这段话语传入我的耳中。
【我很中意你。你那超乎寻常的战斗力,以及孤身一人挑战我的意志,我都很喜欢。我邀请你成为不死者军队的将军。】
“你在说什么……”
【不要急,你可能有所误解。我可没不打算让那三人,包含你在内献上自己的一切像个努力一样侍奉我哦?】
……他说出来的这些话让我感到有点意外。布拉德和玛丽做出的觉悟,以及曾经听到过的不死的恶神会囚禁灵魂都给了我一种邪恶的印象。
【加入我的麾下,我会将可憎的死亡从你身上驱逐。乘上亡灵的船只,跨越海洋就会到达我的国度,那是一个没有衰老也没有病痛的乐园。】
将因为意外的展开而惊讶不已的我晾在一边,不死神继续高声说道。
【有时也会在我的一声号令下与善神阵营的军队生死相搏吧,你会与棘手的敌人互相厮杀,与远古的英雄、圣者、贤者并肩而战,在战场上疾驰。】
不死神以流畅的口吻诉说着自己的理想。
他的力量也的确让人觉得他能够实现这一切。
【战斗结束后就大开宴会,大肆庆祝,欢腾,彰显自己的强大,然后为下一次战斗准备。你也知道成为灵魂强大的高位不死者就会保有喜怒哀乐的感情吧?】
我,确实知道。通过和三人的生活知道这一点。
【威尔,你能够和养育你长大的亲人永远的、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没必要分别,也没必要悲伤。等到我称霸这个次元之时,这一切就会成为永恒。】
这就是我的目的,不死神如此说道。
【这个世界充满太多的悲剧了。死亡并不美丽,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恐惧。假使爱上了某人的话,就一定会招致所爱之人的痛苦以及死亡带来的别离。强大的英雄以及高洁的圣者都会因为其强大,因为其高洁而被疏远,而被杀害。】
——不死神丝塔古内特过去属于善神的阵营,但他无法再忍受目睹生死的悲剧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他期望将所有优秀的灵魂不死化,使其生活在永远停滞的,没有悲剧的世界中。
我回忆起了玛丽的话语,她确实曾经这么说过。
【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这个世界实在有太多悲剧了……我想要颠覆这一切,想要创造一个不会受到死亡威胁的,永恒温柔的世界。】
不死神的语气中给人以慈爱的感觉,大概,他所说的话语没有丝毫虚假。
“…………”
他真的打算,创造那样的世界。要是,实现了的话……
【来吧,威尔啊。就和他们一样,与我订下契约吧。】
不死神从某处取出了杯子和短剑。那是单色的银杯和朴素的短剑,不过两者都被强烈的神威所笼罩。
摆好杯子,不死神浅浅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黑色的血液静静地流入杯中。
【……喝下我的血吧。这样的话你就能与死亡永别。】
不死神向着我递出了杯子。
只要喝下了那些血的话,就会变成不死者吧。
我点了点头,将短枪放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向杯子迈出步伐——
然后冷不防地斩断了他的那只手。
【——~~~!?】
宛若红色荆棘的某物在《噬尽一切之物》的黑色剑刃上奔走,缠住了不死神的伤口。
我握着剑的右手涌出了力量,疲劳褪去,擦伤愈合,身体内立刻涌出了活力。
……我大脑理解到这是剑造成的伤害回复了我的生命力,同时久经训练的身体已经再次翻转剑刃。在不死神动摇的这一瞬间里,我没有瞄准脖子,而是向着目标较大的身体挥出了横斩。
【唔、啊……!】
砍中了。直接命中。
真红的荆棘缠上不死神的身体。
“喝!!”
可以!就在我如此确信,将剑从腋下挥向脖子,想要给他致命一击的瞬间。
“……!?”
支撑重心的那条腿被拥有巨大力量的某物给拽住,摔倒了。
一阵冲击传来,不死神逃掉了。
我向下望去,只见一条沾满了鲜血的蛇缠住了我的脚部。
蛇是从同不死神的手腕一起滚落的杯子里爬出来的。
糟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被小兵——
【唔……不管是贤者还是你,真的是……叫人不能大意的家伙啊……】
不死神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蛇用那纤细的身体完全想象不出的巨大力量缠住了我的脚部。
它那纵向裂开的、毫无感情的眼瞳注视着我,蛇牙上滴下的——是不死神的血液。
嘶,蛇鸣叫起来。不死神一边呻吟一边回应它。
【没关系……动手】
随着这样一句话,蛇向我的脖子飞来。
我用手腕挡住脖子,但它立刻缠住了我的手臂——接着一阵剧痛从防具的缝隙间传了过来。
虽然我想要挥开它,但蛇牙牢牢地咬在了我的手臂上。
……蛇牙带着能将受者不死化的神血,刺进了我的肉体。
一阵疼痛从伤口处传来,接着转眼就蔓延至我的全身。
身体开始变得僵硬;我想要进行挣扎,但身体却不听指挥。
视野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浑浊。
平衡感变得混乱,地面像是扭曲一般摇晃着。
“啊……”
我倒向地面。
在摇曳的视野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不死者们将武器对准了我。
我抓绕着地面,挣扎着。
……不,不行。
但是,无法动弹。
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明明,我必须,得保护……
视野被黑暗吞没,我的意识陷入沉寂。
◆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处磷光飞舞的星空之下。
“……?”
环视四周,我注意到自己的手总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就和伽斯那样的灵体的一样……话说、这就是灵体啊!
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吗?身体内被注入不了不死神的血,因为拒绝反应等……
“…………”
说起来,不知为何这里给我一种怀念的感觉。
就像是以前也曾来到过这里一样……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我的脚下是一片映照着星空的昏暗水面;在这水面之上,倒映着一盏模糊不清的灯火。
那灯火就位于我的身后。
回头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名手持像是长柄提灯一样灯火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斗篷,用风帽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我现在已经知道那到底是谁了。
“……久违了,灯火的神明大人。”
我轻轻地低下头,不知不觉就想了起来。
我过去,确实曾经来到过这个地方——在这位灯火之神的指引下。
【…………】
这是位沉默寡言的神明。
记得以前也是,沉默地在前方引导着,一次都没有开过口。
但我清楚的记得,这位神明的步伐总是像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一般,充满着关心与慈爱。
“…………”
然后,我忽地意识到,在黑暗中漂浮着的并不是星星,那些是——世界。
那包含了数个宇宙、繁多的恒星、以及无以计数的行星的世界,就像是巨大的天象仪上的星星一般,缓慢的运动着。
脱离了肉体这一枷锁的知觉不断扩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两个世界相邻时,有时有小小的磷光飞舞而出,又被其他的世界吸入。
……明明是微弱的磷光,不知为何却并不让人觉得梦幻。反而,给人一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那是……?”
【……灵魂的轮回。不会受到任何阻扰,甚至超越世界】
我得到了回答。但不知为何,我并不吃惊。
总觉得有种,现在会得到答案的感觉。
“是吗。……生命像这样轮回着,也会一直轮回下去啊。”
仰望星空,又一个世界之中飘出了磷光。
轻飘飘地,却强而有力;闪烁着,飘向另一个世界。
这如同星空一般的无数世界,以及在此之中诞生、死亡、并且穿越世界的无数灵魂们,宛如心脏在跳动一般;不断地闪烁,轮回。
连绵不断,编织出无数生命。
那是让人甚至忘记呼吸的美丽光景。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样的景色呢。”
【…………】
这一次,神明大人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也没有向前迈进、引导我前往某个地方。
就只是站在原地。
【…………质问】
“是。”
【为何,拒绝了不死神的邀请】
神明大人的问题实际的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会是更抽象的、概念性的问题。
“即使问我‘为何’什么的……是啊。”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这样说话的方式可以吗?再整理一下会更……不、都事到如今了。
“我啊,在前世不是一个家里蹲吗?大概是遇到了某些挫折,或者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虽然是相当废柴的生存方式,但,正因为这样,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神明大人沉默地催促着我继续。
“《活着》与《没有死》,两者之间差的相当多哟。”
前世的我,在还有生命活动的时候,毫无疑问是没有死的。
但是,如果要说是“活着”的话,也会让人不禁疑惑真的是那样吗。
“前世的我啊,只是没有死而已。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勇气,甚至觉得接下来还有几十年要活,是一种负担。”
即使是现在,我也觉得那就是一个地狱。要没有任何行动、自闭在房间里蜷缩生活数十年,这比一般物理层面的痛苦还更让人绝望。
“……因为那段记忆还残留下来了一点点的缘故,我决定,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小时候的那一天立下的誓言,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也是现在的我的、威尔的立足之处。
“前世的我觉得即使死了也无所谓,其实并没有活着;因为没有活着,所以也不会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
虽然因为怕痛,所以并没有积极地去寻死。如果有简单地、安全而又确实地像是睡觉一样死去的方法的话,前世的我说不定会高兴地实行。
死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生也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
“如果贬低了一方的价值,另一边的价值也同样会下降。”
伽斯在最初教我魔法的时候说过。
创造出大地,天空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有了善,也自然会有相对应的恶。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过来也肯定是如此。
如果没有天空,那大地也不会存在。
如果没有恶的存在,那善也不会存在。
如果全部没有不同,那就只会变成毫无起伏的虚无罢了。所以……
“所以我觉得,如果想要好好地活着,也应该好好地死去。不管那是多么的沉痛、多么的苦涩。……不然的话,我就会倒退回那个房间了。”
不死神的邀请实际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否定死亡、永远地活下去这一提案,与让我永远自闭在那个房间中无异。
“无论是加上什么附赠品,我都只能拒绝。”
我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我啊,想要作为那3个人的家人而生、而死。”
【…………】
灯火的神明大人、沉默地点了点头,看来这算是回答了祂的问题了。
“……然后,那个。我、已经死了吗?”
【还没有死】
“那么,是还活着吗?”
【虽然有些勉强】
看来变成相当危险的情况了,大概我是假死了吧。
所以才会误入这个灵魂轮回的、宛若多元世界的天象仪一般的地方了吧。
“那么、能不能让我回去呢?”
【回去又能如何。……留于此处的话,就会如同你期望的一般死去了】
我明白神明大人想说什么。……嗯、赢不了的吧。
在不死化的神血在我全身循环的情况下,还要与已经完全对我警惕起来的不死神战斗,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些什么。
归根结底,我就只是我而已。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像故事里的英雄们那般帅气。
之后我大概会露出一副不成体统的惨状在地上挣扎,最后被不死神给杀掉吧。
那到底是会怎样的疼痛、怎样的苦难、我甚至都不想去想象。
最糟糕的情况还会被不死化,投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恒牢狱。
但是。
即使如此——
“家人的话,我还是想要守护的啊。”
我逞能地、生硬地、露出了装模作样的笑容。
不管是如何地难看、即便满身泥泞……这一次,至少、我想要守护好我的家人。
现在醒来的话,说不定会发生奇迹,和不死神同归于尽。
即使无法做到这种地步,那至少也要削弱不死神;三人可能已经想出什么方案了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算是保护了他们三人了吧。
“……我已经决定了,总有一天,要偿还他们的恩情。”
比起死不了这种事情,无法办到这件事更加让我厌恶、更加让我后悔、更加让我痛苦。
所以,请让我回去,神明大人。
“拜托您了。”
我自然而然的,弯下了膝盖。
低下了头。
【…………】
神明大人沉默了一小会。
我一直低头等待着。
【……汝、布拉德与玛丽之子,威廉,超越世界而来的灵魂啊】
“是。”
【确确实实地理解了、生命的沉重了啊】
“是。”
【尽管如此,你仍然怀有接受死亡的觉悟吗】
“是。”
【确实地理解了、死亡的绝望了啊】
“是。”
【尽管如此,你仍然爱着所有即将消逝的生命吗】
“是。”
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回答神明大人道。
“……是的。我终于,理解了这一点——多亏了、您的恩宠。”
【…………】
正因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所,所以我才不由自主地明白了。
转生的灵魂一般会失去前世的记忆。我也失去了有关这个场所的记忆。
这大概是为了不让灵魂被前世影响、在现世确立全新的自我、努力生存下去而设置的必要措施。
所以,虽然非常朦胧,但我会拥有些许前世的记忆,是因为——这位神明大人将慈悲赐给了内心充满后悔与自责的悲哀灵魂吧。
“……感谢您!司掌着生命的流转,无比仁慈的灯火之神啊。”
我不知道我的感激之意有多少传递给了神明大人。
但我还是发自内心最深处地感谢您!
感谢您给了我机会。感谢您让我成为了布拉德和玛丽的孩子。感谢您让我成为了伽斯的孙子。
真的、非常感谢您。
对您的感激之情,无论多少次也无法道尽。
【汝的心意,余确实收到了。……抬起头来,人之子哟】
听从女神的话语,我抬起头来,睁开眼睛。
【汝、威廉哟】
双膝跪地的我所看到的,在那真身不明的灯火之神的风帽下……是一名看起来十分安详的、黑发的少女的脸庞。
【只要不忘记那份觉悟、你就拥有资格】
少女、古蕾丝菲露毫无起伏的表情产生了变化,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来、苏醒吧。立下誓言、共同前进吧】
我握住了那只手。
【直到汝的生命终结、再次由余指引之前……】
在我想要站起来的同时、意识变得模糊了。
【——余、将成为汝的守护者】
◆
意识还有些朦胧不清,我睁开了双眼。
我仰面倒在地上,阴暗的夜空映入我的视野。
有一条蛇正咬着我的胳膊。不死神的血液从手甲的缝隙处流了进来。手腕很痛。很痛。很烫。
不死化的英雄们包围了我。他们围了十层二十层,毫不大意地拿着武器对准了我。
而在我的对面,不死神露出了笑容。那是确信自己获得了胜利的笑容。
“…………”
不管怎么想,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将军了;胜负已定。但是……
“咚”的一声,我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脉搏不断地起伏,我的心脏仍然在跳动。
没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关系。
我的胸口深处、某种就像是岩浆一般的热量,慢慢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传遍全身。
我慢慢地交叉起有些迟钝的双手。
这是玛丽给我的教诲,在这个世界之中是这般祈祷的。
“……司掌生命流转的女神,古蕾丝菲露哟。”
崭新的力量像是吹拂的清风一般在我体内循环。
最初我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要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还请与我、共同前进。”
我选出了守护神、并且立下誓言。
今天是冬至,是孩子独立、值得庆祝的日子。
——也是、神明赐予加护的日子。
【…………祝祷术?】
察觉到异常的不死神表情变化了。
那并不是惊讶,而是对徒劳抵抗的嘲讽。
【哼、即使你用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半吊子的术式、可是无法把我流入你体内的血给】
碰地一声,以手臂为起点,我的双手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那火焰并不烫,反倒感觉那火焰将我身体内流动的某种不净给一扫而空。
没关系、能行。
【……居然是、圣痕?】
这是在撞破玛丽的祈祷秘密时留下的勋章,残留于前臂上的烧伤疤痕,我那双曾经被神明的火焰所灼烧的手臂。
不仅如此。
【这么一看,你的身体……你到底吃了多少圣餐啊!】
明明自己已经变成了不死者、玛丽仍然每天都为了我向地母神祈祷食粮。
玛丽每一天的祈祷,那不会屈服的心灵,完全颠覆了不死神的预料。
“向吾神起誓。”
我想起了布拉德的话语——立下越沉重的誓言也越容易得到神明的加护,但与之相对命运也会变得崎岖坎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硬是翘起了自己的嘴角。
苦难的命运?再好不过!
如果,能在这里打倒不死神的话——这种程度的代价,实在是太便宜了!
“我向您献上、我的一生!
我会作为您的剑驱散邪恶之物、我会作为您的手拯救不幸之人!”
顺应内心的想法,我立下了沉重的誓言。
灯火的神明大人仍旧是那么沉默寡言,但我似乎听到了轻轻的笑声。
“……在流转的女神【古蕾丝菲露】的灯火指引下!”
像是证明似的,在我的身边碰地一声燃起了一道小小的火光;那小小的灯火散发出明亮而又温暖、柔和的光芒。
……并不是只有在逝去后才会得到指引。
一切拥有灵魂之物,从出生开始、直至死亡的那一瞬间为止,都一定都处于她的照耀之下。
即使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也好。
不会厌倦。不会腻烦。带着深沉的爱与慈悲。
【……得到古蕾丝菲露的加护了吗】
不死神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可惜。可惜啊……本想要你一定加入我的阵营的。但既然被那家伙给拉拢了,那就没办法了】
杀意喷涌而来。
……至今为止,不死神想的是“让我的心灵屈服,将我拉拢入自己的阵营”,并依此来处理我。
但从现在开始、他的目标变成了将我杀死。敌人也开始动真格了。
虽然之间一直在回避,但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对等的互相厮杀的舞台上。我终于站了上来。
不过。……不过、我已经、不会再输了!
“不死神丝塔古内特!我会把你打倒,履行我的誓约!”
【年轻的英雄哟……在誓言实现前你就会迎来你的死亡】
怒吼声交错,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
“杀了他!”
首先发动攻势的是不死神。
在他的一声号令之下,不死化的英雄们纷纷亮出了刀刃。
那些在我四周举起的武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钢之壁”了。
无法逃脱。没有可以切入的空隙。
……所以,我将从身体的最深处涌出的力量全方位地释放了出去。
空间以我为中心产生了些许的歪曲,无色透明的清净波动喷涌而出。
“——————……!”
无声的呐喊回响在这个墓地之中。
那并非是痛苦的尖叫,而是舒畅的、安详的,因为得到解放而高声呐喊的喜悦之声。
骸骨们化为尘埃,钢铁的城壁像是砂砾一样崩溃了。陈旧的武器、盔甲一个又一个掉落在地,发出了嘈杂的声响。虽然我并没有抬头仰望,但能感觉到在半空中亮起的那盏灯火忽地向上飘动消失于夜空中。
过去三人告诉过我——古蕾丝菲露的固有祝祷术,是赐予死者的灵魂以安宁。
《神圣灯火的指引》(Dvine • Torch)的祝祷。
作为贵重的医疗资源,祝祷术的使用者直接上前线与不死者战斗并没有多少好处,因此这个祝祷术并没有获得太多人的关注。但在这种状况下它就是一个非常强力的术式。
……不死神再次聚集了迷惘的灵魂,想要在墓地唤醒沉睡的骸骨们。
与此相对,我再次向灯火之神献上祈祷。
无色透明的波动扩散开来,引领周边所有的灵魂安详地踏上旅途,回归神明的膝下。
【区区一个新任神官,竟然!】
大概是因为祝祷术的速度又或是规模远超不死神的预料,他愤怒了起来。
确实我才刚刚成为神官。
但是,我非常清楚祈祷的方法。我一直看着玛丽、以她为范本,祈祷了无数次。
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对祈祷抱有任何的疑惑。
“《加速》”
接着我愚笨地、笔直地向前冲去,已经不需要再使用迂回的计策了。
【唔……】
至今为止的攻防战让我明白了不死神并不擅长剑术和体术。
不然的话,哪怕是被我抓住了大意的空隙,也不可能吃下我整整两剑的。
我不再使用任何小花招,一心一意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只要进到他身边我就赢了。这次一定要让他甚至没有反击的时间,用魔剑的连击把他给消灭!
【《破坏哟》】
当听到这句咏唱时、我立刻寒毛炸立。
在加速的状态下,我硬是蹬向地面,双脚一边与地面摩擦一边向一旁跳去。
【《显现吧》!!】
是【破坏的言灵】。比伽斯更强的破坏力将整个地面都炸飞了。虽然避开了直击,但我还是被四溅的砂石与狂暴冲击的余波掀翻,在地上滚动着。
不死神在自己也会被卷入的位置上释放了破坏魔法炸裂了地面。
对了,我应该是知道的。
只有极为强力的魔法或魔剑才可能伤到神的《木灵》。
也就是说,不同于一般人使用魔法的规矩,他们没有害怕魔法余波的必要,即使自身也被卷入也并没什么关系。
……我明白不死神不精通剑术、体术的理由了,如果在肉搏战的距离里也能使用如此凶恶的魔法的话,那么原本就不需要刀剑或拳头。
对于那些切近自己身边的人,只要全部用魔法打飞就好。
至今为止不死神没有如此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要使我的内心屈服,将我拉入他的阵营,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想这样做罢了。
“!”
不愧是最终BOSS。
神明的《木灵》。
那不是稍微觉醒了一点新的力量就能简单战胜的对手。
但我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输。
只要知晓了对方使用魔法的方式产生变化,那就能进行应对。
不管怎样也要在这里打败他。我下定决心后,使用【治愈伤口】的祝祷术治疗了一下轻伤,再次跳了起来。
因为被粉碎的砂石漂浮在空中,周围扬起了一阵烟尘。
“……”
……会从哪里过来?
这些烟尘使得视野很差,鲁莽的行动就只会暴露自己的空隙。
我将触觉向外延伸,扩张自己的知觉感知玛娜的流动。如果有大动作——也就是广范围轰炸攻击——的预兆的话,就必须立刻转移位置。
相反,如果发现对手做出鲁莽的行动,我就会一口气缩短距离给他致命一击。
我紧张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
脑海中忽地闪过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守护神古蕾丝菲露对我现在的行动下达了警戒的启示。
我迷惘了一瞬。
不死神正在与我战斗,他很明显非常想要杀掉我。
现在的形势是势均力敌,这样战斗下去的话……
不。
不对。该不会!
该不会……如果他的杀意,并不强烈的话?
“不妙!”
神殿!
是神殿!赶紧!
“《加速》!”
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
我使劲全力跑上了山丘。
不死神的那些言行、全部都是演戏!
他做出一副惊讶、杀意高涨、愤怒的模样,是想要让我以为他正专心致志地与我战斗!在此基础上扬起烟尘、让战况陷入胶着……
“可恶!”
目的是为了将碍事的我,从战局中驱逐出去!
“……畜生!!”
那家伙的目的——是玛丽和布拉德!
◆
奔跑!奔跑!
我一次又一次地咏唱《加速》的《言灵》、蹬开草木枯萎的山丘、在冰冷的空气中全力奔走着。
我虽然打算去理解,但我还是没能理解。
神明是度过了超乎人类想象的漫长岁月的,并非此世的存在,是超越人类尺度的存在。
我原本想要对那样的存在进行想象,但得到的结果并不完整。
如果相信不死神所说的,那说不定我是一个多多少少值得不死神关注、警戒的存在。
但,对于不死神丝塔古内特来说,这在现在并不多么重要。
经过10年、20年,我面对危机之时。经过30年、40年,对现在的活法产生疑惑之时。经过50年、60年,对于衰老的痛苦第一次产生实感之时。
在那个时候出现,再来对付我,或是诱惑我改变心意就好。
即使能杀死【木灵】,但位于次元尽头的神明的本体,人类是再怎样也无能为力的。对于超越了人类的长度的不死神来说,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比起我,对于不死神来说真正的难点是布拉德、玛丽、以及伽斯。
既然我已经获得了灯火之神的祝祷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将这三人送入轮回,从旁抢走他一直在关注,几乎唾手可得的英雄们。
但是如果想要用现在这具被伽斯破坏了一半的分身直接杀死我的话也会有不安,称不上十全的把握。
恐怕不死神极其冷静地斟酌着这些风险和利益……
然后在此基础上,演了一出戏。
不死神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就如同故事里那些廉价的反派角色一样又是吃惊、又是愤怒,让我一时没想到更多的可能性。
——这不就是,我最初做的事情吗!
我打算让不死神的精力集中到我身上,让他忘掉那三人的存在,但最后却是不死神让我忘掉了那三人的存在!
如果没有灯火的神明大人一瞬间的警告的话,就整个完蛋了。
这是何等让人一丝警惕也无法放松的恐怖存在啊!
“…………!!”
给我赶上、给我赶上!一定要……!
我怀着这样的念头奔跑着。
登上山丘,只见神殿的正门已敞开无阻。
“玛丽、布拉德……!!”
不死神,就位于神殿的深处。
他面对着满身创伤的玛丽和布拉德、正打算伸出手去。
三人肯定尝试抵抗过了吧。伽斯被黑色的雾气钉在墙角,宛如要保护玛丽般站着的布拉德也已经损坏地不成样子了。
“……啊。”
看到这幅情景,我理解了。
不得不理解。
这个距离、这个时机……我是绝对赶不上的。
不管是玛丽、布拉德、还是伽斯,都已经无法抵抗了。
……全身的血液猛地冲上了我的大脑。
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都战斗到这个地步了!
甚至连神明大人也借给了我力量!
好不容易能够势均力敌地战斗了……
明明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却因为我的疏忽、中了那种骗术!
就这样结束了、为什么……
【哈哈哈……!】
确信了自己胜利的不死神,对着布拉德的头骨伸出了手。他的动作此时此刻看起来非常的缓慢——
下一个瞬间、那只手被弹开了。
“……咦?”
不是我。
也不是伽斯、不是布拉德、不是玛丽。
弹开了不死神的手的,是一位穿着柔软衣饰的女性。
她像是要保护布拉德和玛丽一样,拦在了不死神的面前。
我并没有、见过这名女性。应该是、没有的。
但我却有种、知道那个人的感觉……
“啊……”
玛丽瞪大了她那空虚的双眼。
“啊、啊啊……”
她的声音在颤抖。
本应无法流出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女性的身子,如果幻影一般,很快就淡淡地溶解在了空气中、消失了。
她对着玛丽、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就像是要拥抱玛丽一样。
这样就,足够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从一开始,玛丽就得到了原谅。她并没有、憎恨过玛丽。
因为玛丽并没有寻求饶恕,并没有渴求姑息。
所以她才始终守望着玛丽、如同玛丽所期望的,始终斥责着玛丽。
但她绝没有,将加护从玛丽的身上剥夺。在这整整的两百年间里,一直、一直庇护着玛丽。
直到玛丽她原谅自己为止。
……当一心一意仰慕着自己的女儿陷入危机时,怎么可能会有母亲不去保护她呢。
她是,玛丽始终信仰着的神灵——地母神玛特尔、一位伟大的女神。
醒悟了一切后,玛丽流着眼泪坐倒在地。
与唾手可得的胜利失之交臂的不死神陷入了僵硬。
——然后,我和布拉德一边由衷感谢地母神伸出的援手,一边抓住这从天而降的机会开始了行动。
◆
“灯火之神古蕾丝菲露啊!请引导其安息!”
我立刻、使用了祝祷术。
目标是——玛丽与布拉德。
【什……!?】
不死神瞪大了眼睛,明显地露出了一副惊愕的表情。
他完全不可能预料到,我居然会对应该守护的对象释放祝祷术吧。
我放出的是《神圣灯火的指引》(Dvine• Torch),指引灵魂进入轮回的,无色透明的清净波动。
【……啧!轮回啊、给我停滞吧!指引啊、给我迷惘吧!!】
理解了我意图的不死神释放出相反性质的不净波动,两者相互抵消。
他像是要保护玛丽和布拉德一样站在两人的面前。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既然不死神的目标是玛丽与布拉德,那就不得不保护他们。如果我是对着不死神放出攻击的话,不死神会依靠作为神明分身的耐久力撑过去,然后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收获两人的灵魂的吧。
虽然降临会耗费时间以及劳力,但对于不死神来说《木灵》不过是一次性的棋子,如果用木灵的毁灭能换来两人的灵魂,那是相当划算的交易。
但是、如果《神圣灯火的指引》击中了两人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两人一定不会抵抗我的术式,从不死神的手中逃脱,回归轮回。
要是事情演变成那种结局的话,对不死神来说,特地将分身降临到这个次元的目的就会消失了,完全就是白费力气。
为了避免那种局面,只要我祝祷术的目标是玛丽和布拉德,不死神就不得不保护他们两人。
有些讽刺的是,不死神的状况就与在反派的攻击下守护市民的正义的英雄一样。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撑开身体,不能漏过任何一道余波,守护玛丽和布拉德。
然后,在不死神为了完全抵消我的祝祷术而注意力分散之际……
“喝……啊!!”
满身疮痍的布拉德绞出了剩余的所有力量,举起惯用的双手剑一挥而下。
虽然没有达到《噬尽一切之物》那种等级,但布拉德的武器理所当然是与他的剑技相匹配的强大魔剑。不死神无法无视。
不死神用于回避的那仅仅不到一秒的时间,
“【加速】!”
对于想要冲进神殿的我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破坏哟》】
不死神想要咏唱《破坏的言灵》。
“《沉默》、《口》!!”
他的那张嘴在一瞬间被迫关上了。
是伽斯。他在被黑雾钉在墙角的状态下,露出了一副“成功了”的笑容。
明明现在伽斯能使用的力量相当有限,但他却在最合适的一瞬间里,完成了最强力的妨碍。
——总之、要巧妙地、精准地使用小型魔法。
我想起了他以前教导我的这句话。比起《抹消存在的言灵》那样的大魔法,现在的《沉默的言灵》才是更像伽斯风格的、爽快的一击。
一步。二步。三步。左右的墙壁像箭一样向后流动。
我像是子弹一样拉近距离——
“喝啊啊啊——!!”
冲击。手感传了回来。
《噬尽一切之物》插在了不死神的胸口之上。
【唔……!】
我将剑拔了出来、再次斩下!
斩下!斩下!
虽然不死神还想要进行防御和回避,但处于这个距离内,他已经完全被我压制住了。
【可、恶啊……可恶啊啊……!!】
斩下!斩下!斩下!
赤红的荆棘在魔剑之上疾驰着,不死神的全身不断遭到鞭挞。
【……威尔。玛丽与布拉德的儿子、古蕾丝菲露的使徒、威尔!】
不死神用那充满憎恨的浑浊双眼狠狠地瞪着我。
他现在的这份憎恨以及杀意都不再是演戏了,这是真正的憎恨、杀意。
【你的名字,我绝不会忘记!只要你一天不归属于我的阵营,你就别想有一天能睡的安稳!】
完全被盯上了。但是,
“……只有三流的反派才会说那种台词哦。神明大人。“
我只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引出了古蕾丝菲露赐予的所有的净化之力、击向了被鲜红的荆棘包裹着的不死神。
——终于,不死神的《木灵》瓦解了。
如果害怕被盯上的话,最初我就不会挑战神明了。
“在古蕾丝菲露灯火的见证下……”
向着即将消散的不死神,我刺出了魔剑的剑尖。
“我不会成为你的所有物。我会好好地活着、然后死去。”
这既是我的宣战布告,也是对即将消失的不死神分身的饯别。
不死神的《木灵》带着充满恨意的视线瞪着我,化为了尘土。
……我、始终看着这一幕、直到最后。
◆
不死神的《木灵》毁灭了。
我姑且还是警戒了一下是否还有第三只或是其他敌人袭来。
之后,终于能够确信自己获得胜利时,首先涌上我心头的并非是喜悦,而是几近浑身虚脱的安心感。
我坐在因为战斗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地板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不死神的《木灵》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强敌。
不可思议地,我并没有多少“成功了!”的成就感。
因为不管怎么想,能获得这场胜利的原因大多都并不在于我。
布拉德给我的高位魔剑,《噬尽一切之物》的存在;伽斯打倒了对方的王牌,《木灵》的一具分身;灯火的神明大人成为我的守护神,赐予了我加护;还有玛丽的守护神地母神玛特尔在最关键的时刻争取了时间。
进一步来说,还有三人至今为止传授于我的剑、魔法、祈祷的技巧,以及比战斗能力更加重要的,作为一个人的信念。
这些因素不断堆砌,最终才险之又险地将不死神击退。即使我在此期间死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少掉了其中任何一个因素我都没有胜算。
因为有神明大人的加护,更因为有玛丽、布拉德和伽斯他们的存在。
我实在是受到太多的帮助了。在我回味这份幸运时,忽地被紧紧地抱住了。
“威尔……威尔,幸好你平安无事……”
焚香的温柔味道将我包裹在内。
“……威尔,做的很好。”
尽是骨头,一点也不柔软的手粗暴的抚弄着我的头发。
“嗯。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是玛丽和布拉德的儿子。走到这一步也是理所当然。”
那还是一如既往别扭的语气。
“玛丽、布拉德、伽斯……!”
听到三人的声音,我的眼泪渗出了眼眶,内心在颤抖,至此成就感终于涌上我心头。
是的,我不是像故事中的英雄那般打倒了强敌吗?
我仅仅是想要保护他们三人,保护我重要的家人,不想再蜷缩不前。
我仅仅是如此祈愿着,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与不死神战斗。
“嗯,我做到了……做到了哦……”
保护住了。
我好好地站了起来,并且进行了战斗,没有蜷缩不前。
三人都在这里。……我守护住了他们。
“太好了……太好了……”
涌上心头的诸多思绪充斥我的胸口,让我的眼泪不停落下。
“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我回抱玛丽。
看向布拉德和伽斯。
他们露出了笑容,大家都露出了笑容。就像是受到他们的影响一般,我也破涕而笑。
“好,那么也算是祝贺威尔成人,开场庆功宴吧!”
布拉德用力地挥舞着拳头。
“是呢,等到后天再收拾残局也可以。”
“嗯。此时就应该拿出两百年的矮人火酒了。”
“火酒!?伽斯老爷子,你还藏着那种好东西啊!”
“这酒给小孩子喝都觉得浪费啊,对吧!”
“矮人火酒?很好喝吗?”
“嗯,要是有实体的话连我都想要喝了。”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不也挺好的吗!毕竟是庆功宴!”
“是啊是啊,伽斯也一起来喝吧!”
“威尔……不可以喝过头哦?要是再发生之前那种事的话这次我可不会原谅你了哦?”
“是、是的!”
“你要是睁开眼认真地盯着别人的话,真的超恐怖的啊……”
“呵呵,还没有布拉德你恐怖。”
“哈哈,没错。”
“那么伽斯老爷子,火酒放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般嬉闹着对话,准备移动的时候——
玛丽和布拉德的双膝倒地。
◆
一瞬之间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布拉德?”
自己的发言有种格外不合时宜的感觉。
“啊……果然还是,不行吗。”
“似乎是不行呢。”
两人一次又一次尝试着起身,但因为双脚不受控制,最后只能死了心坐在原地。
“这也是没办法的。执念已经消失了,也拒绝将灵魂卖给不死神,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身兼善神的信徒及不死者两个身份的。”
“嗯,这也是当然的……但说真心的,还希望在庆功宴结束之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的。”
“古蕾丝菲露已经赐予了我们非常多的仁慈,本来的话就算当场消失也不奇怪。”
我不能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也不想理解。
“啊,威尔。……我和玛丽就到此为止了。”
“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想接受这一事实,反射性的说道。
“你,你们两个只是在戏弄我,对吧?”
我的声音在颤抖。
“明明是难得的庆功宴,太过分了,真是的……”
“威尔……你很聪明,所以应该明白的吧?”
但是,果然。
我大脑中的某处清楚会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在他们的劝诫下,我被迫正视现实,已经无法在装傻了。
“…………不要突然,就说这种事情啊。即使是恶作剧,揭开谜底以后也应该是让人发笑的才对啊。”
我拒绝的意志在逐步逐步地萎缩。
我呼了一口气。内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混杂着认命的空虚、寂寞感。
“抱歉。”
“对不起……”
布拉德和玛丽说不定也和我怀着相似的心情。
“……不能想想办法吗?”
“不能哦。即使真的能做到,也不可以去做。”
玛丽摇了摇头。
“你也说过吧?所谓地‘好好地活着,然后死去’。”
虽然途中迷路了两百年,但也勉勉强强还在绕远路的范围内啦,布拉德嬉笑着说道。
“而且,父母会比孩子先离世,这是自然的,大地的天命。”
玛丽说出的话语真是非常符合地母神神官的身份。
“嗯,是吗。是这样啊。”
这才是应有的规律。灯火的神明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语。
但是。
“……只有这一次,我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但是。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看到玛丽和布拉德死掉。”
◆
不要!绝对不要!我不想看到!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玛丽和布拉德死掉!
不管是作为即将逝去的父母的孩子,还是司掌轮回的神明的神官,这都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话,这完全推翻了我自己对不死神说出的那些耍帅的宣言。
但是,我还是禁不住地说出口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想要再见到玛丽和布拉德。想要再和布拉德比试,这次一定会互有胜负,和你再聊些傻事。我还想要和玛丽一起做家务,希望玛丽能夸奖我进步了很多。希望以后能让你们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孙子,像教育我一般教授那些孩子知识。”
那是,我的梦。是我自己也明白大概无法实现的,天真的梦。
“明明如此,你们却现在就要消失了。太过分了!我不要!我无法接受!要是没有了你们的话,我接下去到底要怎么活下去才好啊……!”
我的声音在颤抖。
泪水不断地涌出。
“不要走啊……不要……即使耍滑头也没关系,留下来吧……”
我的模样一定非常丢人吧。
哭泣着,大声喊叫着,耍着赖;宛若是个孩子一般。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想要告诉你们。
“……玛丽。”
“嗯。”
看着这样的我,玛丽和布拉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各自握拳敲打我的脑袋。
那两拳并不痛,就像是轻轻地戳了戳我一般。
“不行,不可以任性。”
“就像布拉德说的,听话。”
他们用温柔的话语呵斥着我。
“呜……”
但即使如此,我也没能忍耐住涌上心头的感情。
“呜、哇啊啊啊啊啊……”
泪水溢了出来。
我的脸扭做一团,视野因泪水而一片模糊,一次又一次地抽泣着。
上一次这般大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涌上我心头的感情无法汇成言语。
“哈哈哈,久违做了一次父亲该做的事情啊。”
“因为威尔真的是一个不怎么需要操心的孩子啊。”
两人相视而笑。
“……威尔。为了你的话,我们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布拉德看向我,如此说道。
“你问我们消失之后,要怎么活下去?……即使如此,你也会活下去。即使想着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但所谓的人类啊,意外地只要好吃好睡就不会死,而且也会再找到其他重要的事物。”
布拉德唰地一声拽过了我,抱住了我,这是我长大以来他第一次抱我。如同预料的,他的身体一点也不温暖,只有到处都在漏风的坚硬骨头的感触。
他用与过去一模一样的手法摸着我的脑袋。
面对这一点也不舒服的感触,我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去到外面以后,你要交到很多朋友,去找两三个漂亮姐姐做些快活的事情哦。”
“布拉德,不可以让威尔去做不诚实的事情……威尔,恋爱和结婚必须要诚实,知道了吗!”
真是的,玛丽带着说教的语气如此说道。
那之后……对话仍在继续。
“威尔。你向灯火的神明立下了重誓,弑杀了神明。这是英雄的伟业,你接下来的命运将充满崎岖坎坷。”
端正坐姿说出这番话的玛丽,就宛如传达神谕的神官一般充满威严。
“可能有时候你不得不无私奉献,可能有时候你必须承担不合理的责任。
说不定你帮助过的人会背叛你,说不定你的善行会被人遗忘,说不定你构筑的事物会坍台殆尽,只留下众多的敌人。”
但是,那样严肃的气氛也很快就变得柔和。
她招手让我靠近她的身边,然后用力地抱住了我。
“即使如此,你也要去爱人,去做善事,不要害怕损失,不要破坏,更多地去创造,去原谅他人的罪孽,去为绝望带来希望,去为悲伤带来喜悦。
然后,从一切邪恶之下守护弱小之人……就如同为了我们而挑战不死神一样。”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拥抱了吧。
“威尔,威廉……我的孩子,布拉德与我的,可爱的孩子。”
玛丽抱着我的手臂在颤抖。
我的手臂也在颤抖。
“……愿勇气的圣灵与善神的加护,常伴汝身。”
忽地,玛丽的脸庞上模模糊糊地重叠上了另一张脸,那并非是因为我泪眼朦胧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灵体分离了吧。
丰艳的金发,略略低垂的眼帘之下是一对祖母绿般的眼瞳,身材纤细。
……那是我贤淑、温柔的母亲的身姿。
“听好了。相信未来,向前迈进。只要人有决心,一切都会开始。……虽然你有很多的想法,但可不要因为过多的烦恼而停下脚步啊。”
布拉德的身上也重叠了另一个人影。
他有着一头狮子般的红发,战士特有的锐利眼神,久经锻炼的身体肌肉隆起。
……那是我充满野性的,开朗的父亲的身姿。
我将两人的身姿以及留给我的话语牢牢的铭刻在心中,这一切,我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
因为这一定就如同神明大人的灯火一般,将会照亮我的一生。
在那之后我们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忽地,某个咳嗽声响了起来。
回头望去,是伽斯。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高价的火酒酒瓶以及四个杯子,漂浮着拿了过来。
他站在那里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不知为何总觉的有些好笑,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在那之后我们四人都喝下了火酒。
我们第一次四人交杯喝下的酒烈得几乎要让我的喉咙烧起来,并且非常的香醇。
——那一晚,在神圣灯火的引导下,我将我的双亲送入了轮回。
终章
一阵舒爽的清风吹过。
现在正值黎明时分,山丘脚下朝雾弥漫,又略带些晨霞。石质的城市沿着一座宽广的湖泊铺展开来,时代大约是古代又或是中世纪吧;类似于高耸尖塔以及成排拱形水道桥的建筑物映入了我的视野。
……而这一切都变得陈旧、化作了废墟。
建筑物的房顶上到处都是窟窿,墙壁上的油漆也悲惨的剥落了;大街的石制地板缝隙间长出了野草,到处可见被绿色的藤蔓和苔藓缠绕、依附的建筑。过去人们生活的城市宛如沉睡一般,伴随着绿意一起腐朽了。
而升起的朝阳温柔地照耀着这一切。
……在能俯瞰这座都市的山丘上,我建造了玛丽和布拉德的墓地。
因为在这能够环视湖泊与废墟都市的神殿所在的山丘上,有着我无数的回忆。
所以,我想要在这里造墓。
“…………”
我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再回到这里。
虽然已经无法再看到玛丽和布拉德了,虽然我知道他们已经归入轮回。
但是,我觉得至少还是要向他们的墓碑汇报。
就像我曾经做的那个梦一般,将朋友、家人介绍给他们。让他们知晓自己的孩子有好好地活下去,让他们能安心——等到我成为那样的大人时,我想要回到这里。
“……所以,现在我们要分别一段时间了哦。”
我合起双手,沉默地祈祷了一段时间,接着对着两人的墓碑说道,我出发了。
“已经可以了吗?”
“嗯。”
我点了点头。
“……然后啊。”
然后,虽然说这种话也有些那啥。
“为啥伽斯没死啊。”
“这实在太过分了。居然期望剩余时日不多的老人早点死掉……你这畜孙!”
“谁是畜孙啊!我也会伤心的啊,真是的!……我明明只是想伽斯死了的话那你积蓄的藏宝就归我了而已!”
“这不就是畜孙啊!畜孙自白了——!”
我们开了一会儿玩笑。
因为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所以像这般和伽斯胡闹也是久违了。
“呵呵呵,只是让没地方花的钱找到地方花而已,对吧,爷爷?”
我故意用找茬的语气如此说道之后。
“嗯,也是啊。那么,你就带上吧。”
“咦……?”
伽斯突然恢复了正经的表情,将数个袋子扔给了我。
我打开袋子看了看。
……只见无数的金币与银币反射着光芒闪耀着。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宝石、戒指、手镯、纽扣、胸针、发卡、披风扣,嵌入金丝银丝装饰的细绳、带子。
“…………”
哇,好厉害。好有钱,额。
“这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太过惊讶的关系我差点就松开手,又急急忙忙地握紧了带子。
“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我的财产。就借给你吧,不用付利息。你要好好让它增加哦。”
我已经教过你够做到的方法了,伽斯笑了起来。
“不,但是,因为、因为……”
“不能流通只能停滞的钱就相当于死了。我不喜欢停滞的钱。你也说过的吧?‘好好地活着,然后死去’。”
钱也是一样的,伽斯耸了耸肩。
“你要好好活用它们,直到它们的使命结束之前,都不要让它们停滞下来。”
这是伽斯特有的拘泥吧。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再见到那种画面了啊……”
“伽斯……”
所以我点了点头,接受了那份金银财宝。
我已经做好离别的觉悟了。这就是伽斯能给给予我的最后的……
“嗯,再过十年我也要走了。”
…………啥?
“不,嗯,你想,还有守护《上王》封印的问题在吧?”
要是被恶魔给解放了可不好。
“所以昨晚,我和下达启示你的神明稍微交涉了一下。她允许我在不死神恢复实力前的十年里留在这座城市。”
我的嘴巴像鱼一样开开合合。
这,这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啊……!?话说古蕾丝菲露大人也在做什么啊!?不,我虽然知道这是必须的。
“我姑且是变成了类似于古蕾丝菲露的《使者》那样的存在。”
确实,仔细一看,伽斯身上的不净气息变得淡薄,倒不如说散发出了一种神圣的纯净的气息。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两人并不期望如此。”
如同猜透了我的想法一般,伽斯如此说道。
“如果再给十年余年的话,那会让人产生欲望,会诞生出迷恋。既然给了十年的话,那就再给十年,还有十年,至少在你逝去之前一起度过……正因为知道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轮回。”
虽然他们装出神气活现的模样,但内心也和一样在哭喊哦,伽斯这般说道。
“…………”
听到他的话语,我无言以对。
……那两人明明知道这个方法,但直到最后,都没有耍滑头。
“立于那般会勾起欲望位置的,有我这老头子一人就够了。”
这么说着,伽斯耸了耸肩。
确实,如果是伽斯的话的确能够做到吧。他会不慌不忙地完成封印守护者的使命。
当约定之日的十年到来之际,他也一定会一言不发地干脆投入轮回吧。
……伽斯爷爷,不管何时都很摇滚啊。
“十年之后……封印要怎么办?”
“在那之前由你来想出方法。”
……神明大人,全扔给我也太过分了啊。
“外界古蕾丝菲露的信仰似乎已经非常微弱了。仅仅是介入我们之间就似乎花费了相当多的力量。”
“咦?”
“灯火之神的未来也全都靠你的努力了。”
出发前我增加了很多的行李,包括有形的及无形的。
这,这就是所谓崎岖的命运吗……!!
“不过,不管哪种都会用到钱。你就拿去吧拿去吧。”
“嗯,感觉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啊,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包含金银财宝在内,我再次调整我的行李。
厚实的衣物,皮革手套以及耐磨的靴子,有很多口袋的大背袋,皮袋,小袋子,再来就是一双替换的鞋子。毛巾、锅子、干货、水袋,作业用的小刀、手斧,携带笔及羊皮纸,绳索、替换用的衣服,野营用的厚实的帆布。
此外还有一些细节,例如用于提神的若干火酒,针、线与大块的布,小块的岩盐也是很重要的。
盔甲我则是拜借了与不死神战斗中出现的英雄遗骸穿着的《秘银》锁子甲。要说这个好在哪里,那就是非常轻。明明非常坚固,但感觉就像是没有穿一样。
我又传了外褂藏住锁子甲,再穿上带有风帽的披风,用伽斯给我的披风扣扣紧。在风帽的布之中缝着写有《守护言灵》的护符,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头部。
因为我被不死神盯上了,所以行李的重量以及装备的强度两者都是大头。要是有能够无限装入行李的袋子那就方便了……我这般回忆起了前世的电脑游戏。
不过,那种方便的东西是不存在于世界上的,因此只能靠我自己努力。
武器则是短枪《胧月》以及单手剑《噬尽一切之物》,然后再有圆盾。
我把伽斯给的装饰细绳绑在了《胧月》枪刃的根部,变成了漂亮的装饰。虽说等级要比《噬尽一切之物》来的低,但《胧月》是我的第一个战利品,也很方便,所以我相当喜欢这件武器。
反倒是在与不死神之战中大为活跃的《噬尽一切之物》,虽然很抱歉,我用老旧的布匹缠住了它的剑柄。……就如同布拉德所说的那般,这把剑的等级太高,效果太过凶恶,是一把不应拔出的危险品,不能平常就把它当做主武器来使用,最多只能当做王牌。
虽然我有些犹豫是否该带上圆盾,但盾牌相当踏实地立了好几次功,一想到没有这个我就觉得有些害怕。虽然盾看起来相当的质朴,但有没有这样一个盾会产生很大的差距。我姑且将一个便携式的圆盾绑在了腰带上,虽然给人看起来很轻松的感觉,但实际上还是有相当的重量。
……这些旅途用品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做准备了。
我还记得玛丽与布拉德两人给了我相当多的帮助。
“…………”
“威尔。”
在我进行最终确认兼整理行李,回忆起与两人之间的往事时,伽斯向我搭话道。
“你要去往外面的世界,姑且需要能自报家门的姓氏。他们两人为你取了威廉这个名字,姓氏就由我来起,如何?”
“?……伽斯居然会说这种话,真是稀罕啊。嗯,没问题哦。”
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就将这作为伽斯最后的饯别礼收下吧。
“那么,就借用精灵和小人族中某些部族的风俗吧。”
嗯?精灵和小人族?为什么又要用那样的……
“那些部族会用父母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氏。”
伽斯带着严肃的表情告知我。
“玛丽布拉德……你是威廉•玛丽布拉德。”
他如此呼唤我。
我试着亲口复述他的话语。
玛丽布拉德。
威廉•玛丽布拉德……总觉得,这名字宛如量身定做一般,非常合身。
“你就带着他们两人的名字出发吧。我已经漫游了足够长的时间,享受的足够多了。”
剩下的只要在享受亲子之乐就足够了。
被称为《彷徨贤者》的老人耸了耸肩。
“嗯,谢谢……我非常喜欢哦,这个姓氏。”
行李的最终确认已经结束。
我穿上挂着剑的腰带,背起背袋、行李及盾,将短枪拿在手上。
虽然我的身体能力很不错,但行李有相当大的量,不是一般的重。
“……好,那么,你要保重哦,我还会回来的。”
“嗯。”
我和伽斯干脆地告别之后,走下山丘——接着回过头去。
“另外,中间名我会加进G的哦!”
我挥着手喊道,扬起了嘴角。
“笨蛋!我名字的开头是A!你上课都学了些什么啊!”
伽斯的笑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因为,伽斯就是伽斯啊!奥古斯塔斯爷爷这种称呼不觉得很难读吗!”
我贼兮兮地笑着,如此喊道。
“哼,真是叫人无可奈何的孙子!……那么,再见了,威廉•G•玛丽布拉德!”
“再见了,伽斯!我将来一定会回来的,绝对!”
我们朝着对方挥手示意。
接着我转向前方,不再回头,迈出了步伐。
都市旁的湖泊流出了河流的分支,古老城市的遗迹顺着河流一路延展。
总之,我就试着沿着这些遗迹北上吧。
——沐浴在朝阳的灿烂光辉之中,我向着外面的世界迈出了步伐。
《死者之城的少年》 完
番外 梦的积木
满月之夜,这座城寨中充斥着死的臭味。
这里有人的尸体。被砍死,又或是被刺死,被咬死,被打死的尸体;浑身是血、排泄物、淤泥的尸体;他们那空虚的眼中已经不会映出任何人的身姿了。
这里有恶魔的尸体。既有与人相似的恶魔,也有如同将人和野兽离奇地拼在一起的恶魔,那些也全都被斩杀,又或是被刺杀。
人与恶魔的尸体互相纠缠着倒在各处。
这里曾有一场厮杀,人类与恶魔之间的厮杀。既有失去了手足的人,眼球被扯出的人,也有内脏被扯出的人。还有彼此用武器刺向对方的要害,同归于尽的人。
在只能用悲剧一词形容的城寨的中庭中,有两者在互相对峙。
其中一人是个男人,红发的巨汉。他穿着厚实的魔兽皮革制成的铠甲,经过锻炼的身体肌肉隆起,狮子一般的乱发,眼神锐利。他的名字是布拉德,是个战士。
“…………”
他不发一言地架起了双手大剑,那把大剑厚实而锐利。
在布拉德的对面有一个巨大的身影。
要怎样评价他是好呢。
巨大,非常的巨大,并且厚重。
他的头与住在峡谷中的野山羊的头类似,角很巨大,脸颊狭长,但他的眼瞳并非是山羊,而是如同爬虫类般纵裂的瞳孔。从他那冰冷的瞳孔中能确实地找到野兽所不具备的知性。
接着,将目光转至山羊头之下,他的身体与人类相似。
他肌肉隆起的胳膊之上覆盖着黑色的短毛;厚实的胸肌,六块分明的腹肌,粗到让人恐惧的大腿,到脚部又变成了类似山羊的关节构的蹄。
他那身姿宛若是将山羊与人类胡拼乱凑混在一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讽刺画一般,手中拿着一把与柴刀又或是切肉的菜刀相似的厚实而巨大的半月刀。
这只巨大的恶魔比巨汗布拉德还要再大上一两圈,按照博物学分类来说的话,其名为巴风特(Baphomet)。
“——哟,城寨的将军,心情如何?”
布拉德出声说道。而巴风特没有回复,架起了半月刀。
他认定眼前的人类雄性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
“在战斗前彼此自报家门,同时聊上一两句,这是战士的习惯啦。”
所谓的恶魔还真是没有情趣啊,布拉德耸了耸肩。
大概是将此视作空隙了吧,巴风特猛然踏前一步,向着正前方挥下半月刀。
——在这一瞬间,巴风特的脑袋飞了起来。
布拉德用数倍于巴风特的速度前进、挥剑,虽然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撞向刀刃一样,但他的剑插入了敌方挥刀的轨迹,卸开了对方的攻击,因此他实际上毫发无伤。
巴风特的身体失去了头部,双膝跪地倒在了地上。
仅凭一把剑就向恶魔的将军挑战,并且一剑就分出胜负,这非寻常剑士可以做到的事情。
“……所谓的恶魔,真的是毫无情趣啊。”
布拉德再次耸了耸肩。
“被你说成毫无情趣,恶魔也算是无言以对了。”
一个新的清爽嗓音响了起来,那是个与充满血臭的战场并不相称的声音。
出现的是一名将丰艳的金发编织成束的女性,她身穿以白色与草绿色为基调的神官服,剑带中装着一把单手剑,手中拿着一个小盾,外面还套了一件鞣皮制成的半身铠,与此地非常的不相称……但既然她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那就应该有一定的武术心得吧。
她的名字是玛丽。
玛丽眯起了她那美丽的翠绿色眼瞳,布拉德则笑了起来。
“你有听过矮子里面拔长子这个比喻吗?”
“这可真是过分,我可是打算成为一个俊俏且潇洒的男人啊。”
“潇洒?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有架打就会感到满足的你,也称得上潇洒?”
“很潇洒吧。”
“走在流行的最前端呢,虽然是反方向。”
“我始终走在最前端!真是帅啊!”
“…………”
“干嘛,说些什么啦。”
两人非常亲密地开着玩笑。
正当他们对话时,南边的天空瞬间被光芒照亮,紧接着就传来了轰鸣声与振动。
布拉德吹起了口哨。
“……伽斯老爷子他们看起来很顺利啊。”
“看起来是呢。”
玛丽点了点头。
“我们这边也攻下了这个城寨了,伽斯老爷子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撤退。”
“虽说很小,但居然想孤身一人攻下城寨,实在是太乱来了。”
“别夸我,我会害羞的。”
“我没有夸你。……总之,进行简单的葬礼防止他们不死化吧。”
我与你同行就是为了这个,玛丽说着向周围的死者献上了祈祷。
“地母神玛特尔啊,流转之神古蕾丝菲露啊……”
为了不让死者得到充满世界的不死神的加护、使死者的灵魂彷徨于人世。
布拉德眯着眼睛看着笔直地站在这惨不忍睹的处所献上祈祷的玛丽的身姿,接着苦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呼,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嗯,辛苦了。”
“但是——”
玛丽露出了阴郁的表情。
“但即使打断大峡谷的桥梁,又能拖得了几天呢?”
“迂回,通过大魔法实现地形变动……又或是《上王》一个人乘坐飞行生物进行移动,然后原地生产兵队。”
嗯,好的话也不过几天,布拉德耸了耸肩。
“…………”
“只要那《上王》没有死,果然还是束手无策啊。”
“……伽斯似乎有方案。”
“嗯,不过那恐怕也是单程票吧,只会一去不回。”
对于玛丽带着担忧的问题,布拉德点了点头——
“所以,你别来。”
“真是突然。”
听到布拉德挽着手臂如此告知,玛丽有些目瞪口呆地说道。
“虽然由我自己来说也有点问题,不过我可是很贵重的战力哦。”
“我知道。但即使如此也别来,你要死了的话我会很不爽的。”
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吧,赤发的巨汉皱起了眉毛。
“……试试再加上一句,因为我爱你,怎么样呢?我会很高兴的哦。”
金发的神官用温柔的视线望着他,用带着些戏弄的语气如此说道。
“那种轻浮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真的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人呢。”
玛丽眯起翠绿色的瞳孔,笑了起来。
“那么,如果我说不要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打昏你然后送到后方。”
布拉德的语调坚硬而冰冷。
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不可更改的决心。
“……我有取得伽斯老爷子的同意。”
“原来如此,抵抗是白费力气,对吧。”
对此,玛丽耸了耸肩。
“虽然你的本领也不差,但还是敌不过天下无敌的布拉德大人啦。”
“嗯。”
彼此已经交往了很久了。
这种事情两人都非常清楚。
“……那就这么办吧。”
“?”
玛丽慢慢地竖起食指与中指。
“——你要是丢下我离开的话,我当场自尽。”
她将手指比作剑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划,接着对着布拉德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
布拉德的表情绷紧了。
她的那个表情并不是开玩笑的笑容,而是动真格时的笑容。
“你,你……”
“你没听到吗?我说如果不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当场自尽。”
玛丽保持着笑容靠近布拉德。
“——能请你带我一起去吗?”
她带着笑容歪起脑袋,那动作看起来非常的可爱。
而看到玛丽的模样,布拉德的表情崩得更紧了。
“太、太狡猾了吧,你这么做……”
“女人都是很狡猾的哦,布拉德……虽然你可能是最强的男人,但男人是无法战胜女人的。”
你这句话真的是太过分了啊,布拉德说着抬头望天。
“你这顽固的家伙。可恶,唉,我真是惹上了非常不得了的女人了啊。”
“哎呀,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把我当做自己的女人了啊?”
“所谓的男人就是那样的生物啦。”
布拉德叹了一口气。
“玛丽。”
“怎么了?”
玛丽歪了歪脑袋,而布拉德用他粗糙的手抓住了玛丽柔软的手指。
他带着坚定的视线注视着玛丽。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来的话,我们就在某个平静的地方结婚吧。”
“……呵呵,乐意之至。”
“如果能在风景优美的山丘上造一个平静的小家就好了。”
“嗯,那很不错呢。感觉风会很舒服……”
再做一个菜园吧,玛丽笑了起来。
“然后等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就拜托伽斯老爷子来做家教吧。”
“呵呵,如果是伽斯老爷子的话,感觉虽然会抱怨很多,但还是会接受下来呢。”
他们两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燃尽之时已经不远了。
“然后……如果孩子是男孩的话,就由我来交其武术!再加上伽斯老爷子的魔法,创造出一个比我还强的超最强男!怎样!”
“……感觉会变成一个非常聪明又强大的废柴,叫人有些害怕呢。”
“太过分了!”
“所以,必须由我来教他常识呢。”
任何人都知道这一次战斗没有生还的希望。任何人都知道,而他们自己最清楚不过。
——所以,这是一个梦。
“但是,一定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吧。”
“……嗯。”
即使知道这个梦不会实现,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描绘这诚挚的愿望,这可能的幸福,这闪闪发光的某物,这温暖的某物。
就像小时候一般,一边天真的笑着,一边叠加积木创造出城池一般。
——他们就这般做着孩子气的,小小的梦。
“对了,要起什么名字?”
“男孩子的话我已经想好了。”
“……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吧?”
“真是失礼,这是以前让伽斯老爷子给我讲解了姓名的由来之后想出来的。”
“然后你找到中意的名字了吗?”
“是啊。因为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啊。”
布拉德露出了微笑。
“——所以,我们的孩子,是《意志的头盔》(威廉)。”
怎样?布拉德如此问道之后,玛丽回以柔和的微笑。
“很不错的名字呢……我也,很喜欢。”
威尔,威廉,我的男孩。
玛丽的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而布拉德牵起了她的手迈出步伐。
两人不断迈步——向着死亡,以及毁灭。
虚幻而天真的梦的积木被留在了原地。
——还仍未有人知晓。
在他们的死亡与毁灭重合的最后。
自那散发着光芒的温柔的梦的残骸中,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啼哭。
——现在,还仍未有人知晓。
完
译注:本作直至第三卷(下)均已翻完,第二卷的链接在后记末尾。
后记
初次见面,在下的名字是柳野かなた。
虽有笨拙之处,但这是我竭尽全力描绘出的第一部作品。
如果您能从中感到乐趣的话,这是我的光荣。
想到这部《世界尽头的圣骑士》的原案,是在这本书出版的一年前,去年四月下旬的时候。
那时我正觉得空闲又空虚,有很多的闲暇时间。
不管是读书还是玩游戏我都没有多少热情,虽说如此,也没有其他什么想做的事情。
记得自己似乎就像是发了很长的呆一样。
在这样缺乏朝气而倦怠的日常中,我遇到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耀眼的人。
他是我TRPG的玩伴,我的一名朋友,在数个月前他下定决心要挑战轻小说的新人奖,也就是想要成为小说家。
所谓的TRPG,是以规则为基础制作各种人物,用骰子进行判定,掺杂着即兴发挥的演技,多人共同编制故事的桌上游戏。
从性质上来说,那是与创造非常相近的游戏,在TRPG爱好者之中,希望成为小说家的人并不少见。
如果包含曾经希望成为的人在内,恐怕有相当的人数。
……但是,正因此,我知道——那些诉说着希望成为小说家这一梦想,开始撰写故事的人的结局。
用起承转合将一册书籍分量的字数连接起来,好好地写完的人,到底有几个呢?
即使写出来了,其中又有多少是商业向的趣味性的作品呢。
过去很早以前,我也稍稍有想过要写小说而敲打键盘,但很快就没有了创意将其仍到一边。
所以说实话,当友人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当时将他也当做了上述人的同类。
啊,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患这样的一次发烧,而这次轮到他了啊,当时我内心坏心眼的部分如此说道。
写不出来吧,即使写出来也不会是多么有趣的作品吧。
我会陪着他通读一遍,然后露出假笑夸奖这是相当不错的小说吧。
被长年的经验毒害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完全错了。
自决定挑战轻小说新人奖以后,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写出了相当多的量。
转眼之间就写出了一本文库本的分量,投稿之后,立刻就开始写下一话的故事。
他的作品条理清晰,内容稍稍有些不同寻常,同时有核心,也很有趣,即使是外行人的我读了也会觉得,“这个很不一样。”
他并不仅仅是在做梦,同时拥有实现这个梦的力量。
我的判断错的离谱,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得了深度近视了吧。
——然后不知为何,我记得自己非常高兴。
友人逐层逐层通过新人奖的选拔。
他最后几乎要接近最终的选拔,这样高兴地诉说着的友人对当时空虚的我来说非常的耀眼,我非常尊敬他。
我也想要像他那样试着朝梦想努力,他给予了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动力。
……所以,我也试着写了小说。
我写的故事是WEB小说中,被称为《转生》类型的作品。
一个在废墟城市之中被不死者养育成人的少年的故事。
总觉的在外行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但是,也有显而易见的问题。
因为登场人物就只有怪物、神和作为主人公的少年。
我也知道,现在说到轻小说的话就应该有一两个充满魅力的女主角。
因此我下定决心最开始是练习,总之先不要轻易寄稿件,写十万字作为目标,向我非常喜欢的作品所连载的网站《成为小说家吧》投稿。
真的是练习作品,我的第一步。
……而到了现在,这个故事出版了。
让人震惊的是,《成为小说家吧》的读者们相当中意这部《世界尽头的圣骑士》。
没有充满魅力的女孩子,将古典幻想大杂烩般写出来的这部作品以惊人的势头在排行榜上攀升,还有人来咨询是否要出版。
刚才提到的文才出众的友人也在那时作为作家出道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也像是追着友人一般以意想不到地形式进入了我目标的世界。
人生还真是充满意外啊。
然后我决定接受出版之后,担当氏打来了电话。
“有一个共同创作的企划。”
“?那还真是不错呢。”
“柳野先生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作为新人加入末席的感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请务必让我参加。那我在其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呢?”
“主写。”
“啥?”
“主写。”
“(无言以对)”
……人生,真的是充满意外啊。
因此,不知为何与《世界尽头的圣骑士》一起,《アルカディア=ガーデン》这一共同创作的作品也在同月同日出版了。
这是十名作家共同创作一个世界的壮大的企划,请务必与《圣骑士》一起阅读。
回归正题,就像这样,我得到许多的帮助最终走到了现在。
这也是我第一次写谢辞——
至WEB版的各位读者,因为有各位温暖的鼓励,我最终来到了这里。
至众多TRPG伙伴,以及珍爱的角色。
与各位共同冒险的回忆成为了我跨越困难的力量。
至后记中提到的以K先生为首的创作伙伴们。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阅读本作,甚至帮忙找梗,真的非常感谢。
至当地的图书馆以及书架上并列的无数书籍与影像。
非常感谢你们教了我很多事情,我终于能对各位有所回报了。
至为我画出了美丽插画的輪くすさが老师,已经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了。
老师在封面上画的『ソード・ワールド2.0』(SWORD WORD 2.0)是我回忆中的TRPG。
至负责我的各位编辑大人,以及OVERLAP编辑部的各位。
还有与这本书的印刷、宣传、贩卖相关的所有人。
以及,将此书握于手中的您——由衷的感谢。
二〇一六年二月 柳野かなた
译后记:
抱歉,这本小说花了两个月多才完成。比预定慢了整整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但最终来说还是我的爱与毅力不够。
此外,虽然历经坎坷,这部作品的第一到第三卷算是补齐了,翻译的顺序因为某些缘故没有按顺序来,我还是向各位经过漫长等待的读者老爷们道个歉。
以我这种拙劣的水准,能够翻译这一部作品让我觉得无比的光荣,从第一卷到第三卷上下,一共4卷,这部作品是近来难得一见的史诗风格作品,虽然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还是想说,以我这种拙劣的水准,能够翻译这一部作品真的让我觉得无比的光荣。
虽然不会再翻译这部作品,但我仍然会作为一名读者关注这部作品,希望大家也能喜欢上这部作品。
MA四区啥时候开
因为已经翻完,请容许我自顶一下
是的,已经有书友拍给我看了,谢谢
然后并非是第四卷,只是第三卷下而已……
非常谢谢你的录入,虽然我看过了,但还有很多朋友没有看过,让大家都能看到非常感谢。
你说的椅子和桌子的比喻不是有的吗,在大段空行的上面。
我没漏翻。
2 年前 0 回復
2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
7 年前 0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