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历史、幻想、同人】【未完结】东方·悱夜谭(序章至第二十章)


本帖最后由 梓桑oak 于 2017-5-3 19:10 编辑


绵山道阻壑重难,苍郁林根渡峭峦。
  心向峰沿天际阔,何忧崖底冻川寒。
  残枪透甲穿尘乱,悠颂翩裙覆墨澜。
  梦里花源终有散,孤居悱恻夜谭翰。
漂浮在静止时空中度过三千年时光的幻想乡,一直过着与世隔绝、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一场看似寻常的异变到来。随着原始秩序被颠覆,陌生的外族闯入此地,古老的记忆再次被唤醒。谎言与真相,是非与善恶,曾经的恩怨纠葛,在这乱世中一一浮出水面。






本帖最后由 梓桑oak 于 2017-4-24 22:28 编辑





序章 野火

  这是一片红色的荒原,阵阵风带起滚滚热浪和沙尘旋转移动,空气被扭曲得辨不清远处。两名身披破旧黑斗篷的旅行者一前一后穿过干燥龟裂的土地上,走在前面的行者用右手遮挡迎面扑来的风沙。
  “还有多远?”行者向后问道,声音听来只是个少女。
  “不远了,这里已经是魔渊底层。”另一名行者回答,声音也是女性,却略显深沉。
  “想不到魔渊地界竟如此庞大,真是大开眼界。”先前的行者感慨道,兜帽下露出金色长发“先前所知与此相较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连同这片荒原,共有七个地带,即七重狱。”后面的行者说道,她的发丝赤红如火。
  “一路走来遭到过无数次野兽袭击,我已经倦了。”金发行者说道“这些生物与我原先所见截然不同,几乎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越是深入腹地环境越是严酷,魔兽也就越是嗜血癫狂,力量强大。”红发行者说道。
  “魔渊无人问津已有上千年,如此想来也是情理中了。”金发行者环顾着这片荒芜之地。
  “三千年前,这里曾经只是魔界普通的土地。”红发行者说道“远古的神灵们将反抗他们所定戒律的生灵打落入虚空夹缝中任其自生自灭。”
  “真是讽刺,若还有哪个存在至现今的古神,一定对一切都见怪不怪了吧。”金发行者笑道。
  “诸神要维护他们的神圣与权威自是理所应当,换作你我也会这么做。”红发行者说道“这即是底线。”
  “想不到你竟了解至此,连我也颇感惭愧。”金发行者转身对她说“你还有何打算,说来听听吧。”
  “我不过是经历略多罢了。”红发行者微微笑道“你不同于我在此地见过的任何人,这也是我选择辅佐你的原因。”
  “没错,你所知的一切都将左右诸神造物的命运。”金发行者说道“无论颠覆常纲还是解救众生。”
  红发行者抬头看着她,一瞬间她感到兜帽阴影下那双平淡的火红眼睛直视着自己的内心,忙将视线摆脱开来。
  “你为何需要军队?”金发行者问道,并再次望向对方时,却见她已隐藏回破旧的斗篷中。
  “那条巨龙,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神,即将苏醒。”红发行者说道“它的降临将使万物终焉。”
  “你要我向神宣战吗?”金发行者问道,她的语气中已有几丝愤怒“整个世界都背负在它身上!这么做无疑是送死!”
  “不,你不明白。”红发行者说道,她的语气轻而平稳“我只想请你暂且帮助阻挡一切种族,无论人神冥魔。”
  “那位司掌凡界如日中天的贤者曾想要执掌四界,如今看来即便倾其一生也无望奢求,我又何德何能?”
  “你是唯一一个看透这些的人,你与他们不同。”红发行者说道“曾经聪慧倔强的小女孩变得这般温存,究竟是由于时间消磨还是怨恨自己太深?”
  “因为代价太过高昂。”金发少女说道,她的长发沿肩披散,随着声音轻微摇晃“那般年轻气盛,伤害了所有亲近的人,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我也一样。”红发女子说道“曾经畅谈的朋友可因信仰而反目,这又当作何解?”
  “我不像你。”少女停下脚步回答“我无法忘记发生的一切,当我准备打开门时便在质疑自己是否是对的,未来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还是做了,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红发女子驳道。
  “但是他们并不相信,他们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少女突然大声说道“他们承诺过的。”
  “因为你不够强大,你不是他们的主人。”红发女子说道“心中所想与身力所及总要一致,否则必然受其反噬。”
  “我明白的……”少女草草回答。
  “这片荒原尽头,我们将会遇到统治魔渊的居民。”女子说道。
  “他们会视我们为敌人。”少女说。
  “或是更糟,因为你的到来。”女子微微笑道“他们定会将我们带往魔渊的尽头。”
  “然后举行他们的祭祀,以向诸神展示愤怒与仇恨。”少女接着说道“所以在所有人到来之前绝不能有所行动。”
  “是啊,就是这样。”红发女子长舒口气道“你的确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少女不禁轻声笑起来,转身向荒原深处走去,红发女子快步跟了上来。越是深入,风沙也越是强大,两人不得不拉紧斗篷迎着沙尘奋力前行,风沙令视野一时极为模糊,空气又使人口干舌燥。红发女子手持罗盘似的仪器,表盘上点点闪烁着环环刻标,她转动着仪器外圈,撑起一道球状盾面。女子正要将金发少女拉进防御圈中,谁料一只硕大的野兽窜出沙暴扑向少女,利爪将她按在地上。女子环视四周,更多的野兽走出沙尘阴影,这些动物生着红黑相间的毛发,状如狼犬,却大如虎熊。
  “小心,这是犬魔,不是普通地狱犬。”女子边喊边收起护盾,见少女右手伸向空中,猛地翻转,那犬魔竟随她动作翻倒在地,少女迅速起身,左手则凭空下压,将兽群整个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没事吧?”红发女子走上前来。
  “还好。”少女答道“我们竟察觉不到这些野兽的脚步。”
  “沙尘天气阻碍了我们的感觉,而它们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红发女子说着抬头望向天空,却只见遮天蔽日的赤沙,狂风呼啸中远处传来的声音若隐若现,令她不安。
  “我们快走吧,我总觉事情来得蹊跷。”红发女子对弯腰探查的少女说。
  “这些犬魔是驯养的,它们的耳朵都穿上了铁环。”少女捧起那犬魔的左耳说道,犬魔呲牙低吠,口水顺着牙缝流淌“我们被人追踪了。”
  “接下来按照计划行事。”红发女子将罗盘塞进斗篷内袋,继续向前走去,少女跟在她身后,裹紧斗篷。耳边充斥着风沙轰鸣,沙砾在脚下吱吱作响,很快两人听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那声音来自高空,像是拍打的翅膀,少女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风暴令天空昏暗如夜。那扑翼声回荡在空中,伴随着嘶哑的吼叫,一个庞大身影穿过沙尘俯冲下来,金发少女忙向后跳开。
  “是飞龙!”红发女子喊道“魔渊的骑兵!”
  黑色的巨兽敏捷地滑下,后爪猛击地面,又快速攀升回高空。行者们站在沙暴中,望着昏暗天空中偶尔投射的阴影。六条龙纷纷脱离风暴降落在地,面目丑陋的黑龙折起双翼,换作前肢支撑,它们背上坐着身披革甲的骑手,表面简单覆盖少量金属甲片,手持一柄生铁长矛。这些健壮的骑兵用黑色麻布遮住口鼻,只留眼睛外露。黑龙笨拙地挪动,将两人围在其中,一柄柄长矛指向她们的心口。骑兵们用一种陌生的语言相互交谈,而后一骑兵驱使黑龙走上前来。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骑兵喝到。
  “凡间行者不慎流落至此,还请大人通融。”红发女子先开口说道。
  “报上姓名!”那骑兵重复道。
  “流落四方之人……无名无姓。”金发少女答道。骑兵看她片刻,又用那语言对其他人说着什么,金发少女则沉默地站着。骑兵围了上来,用粗绳栓住她们的手腕。
  “如何裁断长老自有决定。”骑兵说道,将两人分别拖上坐骑。
  “放我们下去!”红发女子挣扎着喊道。
  “误入此地,即受此地法令约束。”那骑兵答道,驱驾着龙升入高空,巨大的黑翼犹如黄昏时分的蝙蝠,神秘而可怖。金发少女坐在龙背鞍座后面,风沙沿着骑兵铠甲溢出,更显得粗糙,刺痛使她无法睁眼,她努力瞥向一旁龙背上的红发女子,却见对方端坐鞍后,黑衣缭绕如烟。
  龙背上的金发少女想起自己流浪的日子,那些流落在无数不知名世界的日子。她记得自己挽着妹妹的手翻过茫茫雪山,风雪刀子一样割破皮肤,她的木制手杖冻得像冰一样,又冷又脆,片片剥落。那天她们必须翻过这片雪山前往下一个虚空夹缝,因为被人们称为罪袋的漆黑怪物一直追逐着她们的脚步,这些恶心怪物对口腹的欲望逼得它们自己发疯。无休止的奔波早已耗尽了两人的体力,少女抱着因饥寒而昏厥的妹妹跪在雪中,拼命吟唱着咒语,怒吼的暴风雪湮没了她虚弱而嘶哑的声音。次日黎明时分,几近虚脱的她背着妹妹走出雪山,她记不得自己如何翻过这漫漫雪地,只是破晓的日光刺痛着她的双眼,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坚实的岩石撞得身体生疼,此时此刻少女才发现自己被拖倒在地,身处陈设简陋的洞窟中。她转头望向自己的同伴,那红发女子,挪动着站起身来,她循着女子视线看去,见眼前走来头戴狰狞面具的男人,他赤裸上身,装饰着牙与骨串联的项链。
  “何人擅闯我族疆土?”他开口问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这时他注意到一旁披着斗篷的金发少女,径直走了过来。
  “你究竟是何人?”他大声问道。
  “凡界的……行者。”少女的声音有些迟疑,红发女子不安地瞥向她。
  “凡人?”长老从她身旁缓缓绕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兜帽掀起,金色长发流水似倾斜下来,她被长老按在身后的岩柱上。
  “说实话!”男人吼道。
  “凡……人……”少女强忍着窒息感,尽力克制双手本能的反应。
  恶魔的长老将左手两指按在她额头上,顿时炽热的感觉沿着神经蔓延遍全身,她不觉失声尖叫。恶魔将手指移开时,她的额头现出闪烁的赤金徽记,一半鸟羽,一半蝠翼。恶魔后退一步,松开了右手,她一下跌坐在地。
  “你是……魔神的女儿?”恶魔面具下的声音有些许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带来所谓神谕还是要带来灭亡?”
  “我……”少女犹豫道。
  “说!”恶魔吼道。
  “只是……迷路……”少女吞吞吐吐地回答,语气夹杂着颤音。
  “禀告长老,犬魔们曾被魔力所困。”一名黑龙骑兵坐上前来说道。
  “你在撒谎!”恶魔对她说“迷路不寻找出路,为何深入看似无人的腹地!”
  “大人,此事与她无关。”红发女子忙说道“我们确是迷路,兽群被我的罗盘所困。”
  侍卫上前从女子衣袋中搜走圆盘仪器交予恶魔长老,恶魔将它拿在手中反复查看。
  “出自凡人之手,魔神之女为何与凡人为伍?”恶魔问道。
  “回禀大人,她本就是被流放的神族,与我结伴同行。”红发女子说着,扭头看向金发少女,少女微微点头。
  “看来你的确不是强大的神类。”恶魔轻蔑地看着少女“我也未从你身上抽到多少魔力。”
  “但既然神族自投罗网,那我们就要借此羞辱高高在上的神类。”恶魔说道“传令下去,通知各位长老,明日正午我族将大行祭礼。”
  “就用她的血!”长老坐回他的石座,始终盯着那少女“带她们下去,好生款待。”
  “大人!您……”红发女子喊道,想走上前却被身后侍卫紧紧按住。侍卫用沉重的生铁枷锁背向铐住她们的双手,将两人粗暴地推进地牢深处。这牢房阴暗无光,潮湿而散发霉味,少女慢慢坐起来,摸索着靠在墙上。
  “你还好吧?”这是红发女子的声音。
  “我没事……”少女轻声答道“恶魔究竟有多恨天神?”
  “不共戴天。”女子答道“恶魔被放逐那日,坠落在此荒芜之地,那确是贵族平民一律等同,病饿而死者不计其数,整整二百年处于原始时代,直至二千多年后才有所转机,想来有谁能忘记?”
  “原来如此……”少女喃喃自语,沉默许久后又问道“你说和大贤者曾是朋友?”
  “是,我与她有些渊源。”女子说道“她本名玛艾露贝莉·赫恩,是个人类。”
  “人类?”少女惊道“人类怎么可能活三千年?”
  “所以她也是妖怪,天生拥有阴阳眼的妖怪。”女子叹口气道“就如世人所述:元分双仪清沌显,游龙理道律常删,往生轮转今年载,鸢啸孤遨宇阔间。这四界镇界之物,足以颠覆常识认知。”
  “安静点,牢狱中不许交谈!”狱卒在地牢外喊道“若非明日祭礼,必让你们活受炼狱之苦!”
  “是的,大人……”少女立刻回答,然后小心向红发女子挪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其他三件是什么?”
  “天界龙珠、魔界黑鸢和冥界三生石。”女子凑到她耳边说道。
  魔渊的祭坛修在尽头地带,由一根赤红锁链直通天外,祭坛上披甲战士吹响龙犄号角,迎接诸位长老到来。这些长老骑着庞大的狮鹫怪兽,之中有身材魁梧、披甲携刃的巨汉,也有腰身纤细的女子,只是他们都带着雕刻着凶猛兽纹的面具,其中六人每人都有三名武士跟随,武士腰系生铁兵器骑在赤鬃黑马上,马匹长鬃高竖似熊熊烈焰。
  金发少女被带上祭坛,侍卫将她铐在中央石柱上,祭坛四周点燃油脂铁灯,燃烟顺风飘往云霄。红发女子被守卫押解着站在她后方,她试图回头望去,却被石柱遮挡了视线。烈风吹起少女破旧的黑色斗篷,风声隆隆作响仿佛来自远方的吼声。她看到七位长老们手持权杖走上祭坛,手杖末端铸上尖锐的金属装饰,镶嵌磨光的水晶。
  “三千年前吾等受天魔两界绞杀,坠落于此荒芜废土,尽受饥寒凌辱之苦。时至今日,吾等仍未有喘息之机。”一身穿黑袍、肩披羽织的长老转身面对坛下众武士高声说道“因此,吾等要以神民之血祭奠三千年的冤魂故亲!”
  “向天神复仇!”有人喊道。
  “我们要复仇!复仇!复仇!”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武士拔出铁刀向空中挥舞叫喊,一时吼声震耳欲聋。灯焰摇晃下,少女的金色长发随风飞舞,不觉脸上有冰凉液体流过,被风吹落。
  “我们要羞辱神族,让她来加倍偿还!”有人在其中喊道。少女抬头望去,一群武士用族语高声喊叫,盔甲半掩的脸上露着嘲讽笑意。
  “小姑娘,别害怕。”一名身披黑色革甲的长老向少女走来,他身材消瘦,带着蜂纹面具“我的战士从来下手干净利落,不给猎物一丝痛苦。”
  有几名长老侧望着那男人,面具下传出轻微的嗤鼻声。
  “你们……只会欺凌弱者吗?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少女开口道,强绷住颤抖的身体“就像三千年前那样?”
  “哦?”消瘦的男人伸手托着她的脸,她被迫看着男人那棕红色的眼睛,男人大声说道“小鸟儿自己开口了啊,因为她的认知不容许我们?”
  “你们总还有尊严……”她说道。
  男人狠狠一记耳光打在少女脸上,剧痛的嘴角有热辣的液体滴下,少女听到身后铁链晃动以及激烈的争吵和脚步声,她闭上眼睛,人群中不断传来用族语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我可以给你们自由!”少女大声喊道,用与他们一样的族语。先是七长老向她看来,看着这被铁索束在石柱上的神族少女,然后是武士们渐渐安静下来。
  “我可以给你们自由。”少女用那族语重复道。
  起先是沉默,而后消瘦的长老笑起来,接着是一群放荡的武士,粗野地大笑,夹杂着更加肮脏的声音。少女沉默地等着他们笑够自己安静下来。
  “伟大的小鸟儿,你要如何实现我们的愿望!”男人边说边模仿着弄臣模样,引得他的武士又是一阵大笑。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晃动铁链从石柱上挣脱开,手腕上生铁铐像被高温炼制般熔化滴落,好似熔蜡,然后她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我要你们宣誓!”她开口说道。
  “囚犯不得放肆!”几名侍卫手举铁刀向她冲来,却不见她躲闪,一阵烈风自她手中席卷全场,侍卫当即被掀倒在地,少女自他们后方现身,拾起一柄铁剑将红发女子的镣铐一剑斩开。
  “各位意下如何?”她向坛上长老问道。
  “别得意的太早,小鸟儿!”瘦男人向她冲来,紧跟着其他长老,以及坛下的武士。少女丟掉铁剑,双手合指,从手心中抽出一柄燃烧的红剑,长剑经手又变为炎鞭。
  “咒刃!”黑袍长老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其他人蜂拥而上。顿时祭坛上一片喊杀,黑铁和赤焰来回挥舞碰撞,不到一刻钟,金发少女和红发女子背靠背站在石柱旁,地上伏倒着十八名武士,以及那六名长老。
  “汝……”黑袍长老还站在他停止的地方“汝为何方神圣?”
  “我是魔神之主的女儿,十年前擅自打开魔渊之门的罪人。”少女回答,此刻她感到心中最后一丝恐惧和顾虑已消失殆尽。
  “汝有何目的?”他问道。
  “我要你们向我宣誓,而我将给你们自由与力量,重拾理智和尊严。”少女说道。她伸出右手召出白色法阵,中心成双环锁链。
  “我要你们放弃三千年前的仇恨,无论个人恩怨还是家仇国恨,自今日起重获新生。”她对黑袍长老以及地上勉强站起来的长老们说道“我要你们自此放弃嗜杀天性,再不许无由杀戮纷争。”
  “此与天界纲律有何不同?”黑袍长老说道。
  “我视你们为人而非恶魔。”少女答道,用手中炎剑划破手指将血滴入阵中。
  黑袍长老拾起一柄铁剑,迟疑片刻,终是用剑将血引入阵中,法阵泛出淡淡红色。长老将剑递向他人,消瘦的男人接了过来,同样犹豫了一下,随后也如法炮制,接着是一名女性长老,直至最后一名武士将血滴入时,法阵已是深红色。少女站在法阵前,伸手向那通天赤锁。先是弯曲手指,赤锁开始晃动,随着她渐渐握紧,剧烈的振动使锁链开裂。少女猛地纂紧右手,锁链当即崩碎,化作赤沙飘落。
  “封印已被开启,而未来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我在此承诺,将给予你们一块富足的土地,一个真正的国家。”她大声向坛下众人喊道,黑翼般的破旧斗篷在风中翻腾。
  “吾王万岁!”黑袍长老率先伏地高呼,然后是六位长老和众多的武士。
“自此契约成立,直至生命终结。”祭坛上年轻的女王说。


本帖最后由 梓桑oak 于 2017-4-24 22:4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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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异变

朝阳笼罩着内院,灵梦坐在檐下,手握热茶杯望着被遮挡的半壁天空。
  “呦!灵梦,早啊。”魔理沙骑着扫帚从天而降,走到巫女身旁坐下来,随手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魔理沙早啊……”灵梦不经意地说着。
  “听说妖怪之山附近的天空有异变发生……”魔理沙喝口热茶,悠悠地说着“不快点的话会被人家抢生意。”
  灵梦不加理睬地着喝茶。
  “不去看看么,说不定还有弹幕可玩。”
  “不去!”回答很干脆“那帮家伙惹的麻烦自己去解决。”
  “解决异变什么的可是你的本职哎!”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哦。”巫女躺在地板上转过身去。
  “那我就自己去,”魔理沙啜口热茶便骑上扫帚“功劳可全归我啦。”
  魔法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空中,灵梦翻下身避开照射的日光。
  “真是麻烦……”巫女嘟囔着。
  魔理沙骑着扫帚乘风掠过天空,在她面前的乌云聚集在中狭小的区域中,如同一团脏兮兮的棉花,其中泛着紫色的光亮,连成一条长长的裂隙。
  “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门一样。”法师自言自语道。
  越靠近云团气流越是强烈,风围绕裂隙,在晨光的背景下格外诡异。魔理沙无法绕过乱流障壁,云团距离妖怪山不远,魔理沙便朝着守矢家的方向降下去。
  “魔理沙小姐,”鸦天狗文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啊啊,好的。”魔理沙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过,关于异变我也没多少东西回答。”
  “呵呵,无妨,魔理沙小姐。”天狗笑嘻嘻地掏出纸笔“请问刚才你接近云团看到什么了吗?”
  “这个啊,很长的……紫色的……呃……缝隙吧。”魔理沙回忆着说道。
  “魔理沙小姐有没有看到缝隙里的东西?”文追问。
  “没有……风太过强烈了”魔理沙答道“不对……你自己不也会飞吗?”
  “话虽如此……”文说道“只是刚刚遇到了点小麻烦。”
  “等等……小麻烦?”魔理沙顿时来了兴致。
  “是啊,本想去强抢头条的,却遇到一大群飞行魔物。”文解释说。
  “什么……危险吗?”魔理沙问道。
  “被追了好久,差点被吃点吶。”文答道。
  “魔物……它们去哪里了?”魔理沙继续问。
  “啊……大概是魔法森林的方向吧,没怎么留意。”文慢悠悠地说着。
  “那我可要去看看喽!”魔理沙驱扫帚急速离开了。
  “看来只好另寻他人取材了……”文耸耸肩也离开了。
  魔理沙飞抵魔法森林,在高处俯瞰过去,繁茂的枝叶间奔走动物的骚动却异常明显,魔理沙便直接向森林降落下去。林间的动物惊慌地从她身旁夺路而逃,魔理沙抬头眺望,在树木的阴影中,那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人一般的面孔,肤色苍白,漆黑的长发垂肩,却有着巨大野兽的身体,獠牙从两侧嘴角向下伸出。那东西在狂奔!
  魔理沙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怪物猛扑上来,趾爪剃刀般闪光。魔理沙甩动衣袍,点点翠色星光迸溅开来。星辰魔法坠落在皮毛中,却无半分效果。情急之下,魔理沙跃上扫帚,加速冲向住在这里魔法师的宅邸,疾行的扫帚在林地划出阵阵烟尘。
  “爱丽丝……爱丽丝在吗?”林间空地上魔理沙冲向那宅邸的大门,却无人影。眼见那野兽已追扑来,魔理沙飞身闪开,一手抓起扫帚架住挥来的脚爪,转身取出八卦炉直指怪物。七色虹光冲出枝叉的阻隔直通云霄,随着光线渐弱下去,魔理沙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魔兽,在强烈魔力轰击下仅仅燎焦毛皮,但它已经被激怒了。魔理沙不及多想,猛向后跳开,闪开魔兽再次的扑击,那魔兽迅速转身,附甲长尾如鞭一般扫向魔理沙。魔理沙举起扫帚,强大的力量将她掀起,扫帚脱手而出,魔理沙重重摔在地上,尖爪摁在她身上,动弹不得。
  魔理沙看向魔兽,只望见一张血盆大口。霎那间,漆黑、混乱以及剧烈震撼,混杂一团。恍惚之中,魔理沙只听得有人冲来,感觉尖爪离开身体——魔兽被什么东西强行推开!魔理沙起身看到了爱丽丝,空气中布满她的傀儡线,魔力丝线紧缚住怪物脖颈脚爪。
  “爱丽丝!”魔理沙踉踉跄跄爬起来“你来得太晚了。”
  “你快来帮忙呀!”爱丽丝拼命扯住傀儡线,拉动丝线的人偶已被魔兽拖得东倒西歪。
  魔理沙举起八卦炉对准魔兽的眼睛,魔光喷射熄灭,只听那魔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傀儡线挣断了,爱丽丝被拖倒在地,受伤的怪物趁机窜进树丛。
  “……捡了条命呐”回过神的魔理沙一下坐在地上“爱丽丝……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就在不久前,我看到许多魔界深渊下的东西流窜在空中,”爱丽丝坐起来说道“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就追了出去,可惜跟丢了……回来时正撞见你被袭击。”
  “魔界深渊吗……”魔理沙若有所思地说着。
  “我见到了天上那云团的裂隙以及紫色的光……”魔理沙说道“莫非与深渊有关……”
  “应该有些联系吧,这些怪物绝不会凭空出现在地上。”
  “去找灵梦吧,这种异变需要她。”爱丽丝说道
  魔理沙点头表示同意,爱丽丝坐上扫帚随她向博丽家方向出发。
  巨兽,裂隙,魔界,深渊……所有经历的异常事件在魔理沙眼前掠过,突感一阵晕眩。
  “师父……”魔理沙喃喃自语。
  守矢家的巫女早苗抬头望向天上那诡异的云团,山间的风将她的青发兰袍吹拂摇摆。
  “又是异变吧。”早苗将节杖拿在手中自语道。
  “似乎并非单纯异变吶……”司土神诹访子从早苗身后现形。
  “诹访子大人,您知道什么吗?”早苗回头问道。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诹访子答道‘‘……只是感觉今天的风显得异常。’’
  “……那我们要做什么……”早苗问道“毕竟事发在我们这里。”
  “诹访子大人?”看着沉默的诹访子,早苗急切的问。
  “早苗!闪开!”诹访子突然大喊道,天空中云团在延伸,逐渐遮挡太阳的光辉,厚重的云层在风暴中聚集起来。诹访子飞扑过去将早苗紧压在身下。风暴使云团环绕成漩涡,片刻之后似是饱和的云团爆裂开来,紫色光线透过空气辐射全境,冲击使地壳震荡,声如洪钟般回荡四方。强光与震波徘徊在空中,伴随金属落地的声音,早苗强睁开眼,隐约闪动着黑色身影。
  天穹被映成淡紫色,爆炸的余烬如同新的太阳放射着奇异光华,灼眼的光辉迫使魔理沙与爱丽丝转向森林下方。
  “爱丽丝…你应该对魔界了解很多吧”魔理沙回头望向她。
  “啊……也不是很多……很久的事……差不多已经忘记了……”爱丽丝坐在扫把后面漫不经心地说着。
  穿过树木茂密的地方,森林尽头的亮光投射过来。魔理沙调整扫帚准备飞过出口,突然间一群黑红色的东西从树冠俯冲而来,数十只生物将两人撞落地面。
  “爱丽丝!”魔理沙急忙捡起扫帚挥出一条路,只见大群生物被一面银盾挡在一边,银盾被人偶抬起来,爱丽丝趁机脱离包围。这些生物生着蝙蝠翅膀与鸟的身体,尖喙布满针齿,漆黑周身泛出血红光的裂纹,如同熔岩龟裂的地壳。
  “爱丽丝,没事吧?”魔理沙边跑边喊道。
  “还好…”爱丽丝说道,一边望着集群盯着她们的怪物,表情充满厌恶。
  魔理沙掏出八卦炉,爱丽丝唤出三只人偶。鸟群们观察着它们的对手,伴随尖啸集群跃起飞入茂密的树冠之中。霎那间,无数赤红箭矢自天空坠落,摩擦空气的火焰更显其灼热。魔理沙见势不妙拉着爱丽丝闪向一边,四周顿时烟尘滚滚。魔理沙手持八卦炉站起来,却见遍地破碎残骸,又是一阵红箭坠落而来,那是俯冲的鸟群,撞向人偶举起的银盾,怪鸟身体顷刻爆炸,火焰迸溅,散发着烟雾与焦臭味,随之而来是再一次的冲击。猛烈进攻迫使两人边退边抵挡,森林浓烟弥漫。
  “可恶,这样下去会被烧死的!”魔理沙将八卦炉对准天空。
  “等等,魔理沙!”爱丽丝喊道。
  数道魔光扫过树冠,将大片怪鸟击落,怪鸟落地瞬间爆炸,一时间林地烈火缭绕。
  “快逃呀,爱丽丝!“魔理沙抓住还未回神的爱丽丝跳过大片火焰,随手摘下巫师帽戴在她头上。数只怪鸟化作箭矢从她们身边擦过,炙热的尘埃扑面而来,两人疾步穿图过燃烧的林地,身后依旧接连不断传来爆炸声响。面前闪现着光亮,魔理沙拉着爱丽丝从枝叉间跳过,悬空的脚下是河流,身后燃箭飞窜,两人直落进河中,幸而河水不急,透过水面,箭矢纷纷贯入水中,与她们擦身而过,怪鸟烧焦的、狰狞的残骸随着水流慢慢沉淀。爱丽丝脸色苍白,匆匆游上对岸。
  “你……还好吧?”魔理沙望着一旁呕吐不止的爱丽丝。
  “唔……没事……”爱丽丝搪塞着,因反胃而剧烈咳嗽。
  “你的反应也太奇怪……”魔理沙的目光直盯着爱丽丝。
  “没事……只是讨厌那些恶心的东西……”爱丽丝说着站起身来,绞着湿透的衣服。
  “不对……爱丽丝,你应该瞒着我什么吧?”魔理沙拉住她的衣袖“我们介入过各种各样的异变事件,从未见你有过这样的反应!”
  “我都说过没事的!”爱丽丝猛地甩开她。
  “对不起……”望着好友,爱丽丝丢下一句话便逃开了,只留下吃惊的魔理沙愣在原地。
  直面来自天空的冲击,气压撕裂山脉岩盘,整个山头像是被劈开一般向中心滑落。天狗的城镇正建立在这个爆炸之中,街道起伏,向上攀起,留下长长的、直通地下的岩穴,雕木漆朱的楼阁院落与简陋的街巷小屋,瞬间化作沙石,吞入地腹。天狗们望着自己屹立在山上近三千年的城寨,泯灭在近乎天灾的未知力量之中,纵然有驾驭风暴的能力,亦是杯水车薪,天狗四散奔逃,断裂街道挤满了人,气压使他们无法起飞,甚至呼吸倍感困难。
哨兵白狼天狗椛也被夹在人群中,白发白袍,赤红衬边,腰间系着佩刀与枫纹盾,此时正贴向墙脱身出来,却被人从上方抓住,椛抬头看过去,只见文已登上屋顶,便借力爬上去。不远处,已有不少哨兵攀上高处,将佩刀持在手中。在他们面前,众多士兵爬上对面的房顶,这些人身着黑袍,遮盖黑甲,手上甲胄如爪一般闪烁,却不似金属,他们脸上都遮盖面具,满是刻纹,嘴的位置上叼着一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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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谴

来自天空的冲击顺着地壳向下传导,深达冥界的白玉楼,大地剧烈震颤,将西行妖树的根基暴露出来,这棵植根于此数百年的噬魂树,原本擎着冥界天空上限的硕大树冠,如一根木柱般倾向一旁,镇压在根基之下的死魂,伸出满是腐土的枯爪,纷纷爬出地面。幽暗阴霾的冥空,此时亦闪烁着点点紫光,连成银河般形状,死魂们站起身向着异光吼叫,声音毛骨悚然。突然一道寒光闪来,为首的数只死魂被斩为两截,顷刻化作黑雾。穿过黑雾现身出一位姑娘,白发黑饰,身着青衣,腰佩双刀,身后跟随着飘忽的魂魄。只见她疾步冲刺,手中刀刃出鞘,刀身细长如弦月,划出弧光,令数十死魂灰飞烟灭。死魂们聚拢过来,却见那姑娘猛然点地,飞身于空中,如风般,旋转刀身,将脚下死魂一并归于无形。这姑娘名叫妖梦,是魂魄一族的末裔,数百年来,魂魄氏一直作为白玉楼侍卫而留在冥界,人处死界而活着,因而成为半人半灵,其随身佩刀,长名楼观,可斩百魂于一式,短曰白楼,可渡亡魂得升天。
  “幽幽子大人!您在哪里?”西行妖树微光忽隐忽现,妖梦不及理会遍地挣扎的死魂,向妖树跑去。幽幽子作为白玉楼主,自然成为冥界亡灵的统御者,冥界如今一片混沌,却不见了这里的主人。
  “幽幽子大人!”妖梦边跑边喊道,回答她的却只有隆隆作响的地鸣,风越来越强烈,雷霆闪电开始在冥界上空流窜。妖梦斩碎一片片钻出地面的死魂,直到西行妖树下。妖梦走近巨树,正将手贴上枝干,突见脚下黑影,妖梦瞬身闪避,一个黑色人影自树冠而落,两柄短刀深深插入土地,那人身着黑衣,装饰蓝焰花纹,头戴面具似犬狼般,飘忽漆黑披风。
  “你是什么人!?”妖梦心神未定,见那人沉默不言,直奔自己而来,刀刃拖出地面,拖着长长的划痕,妖梦持刀在前,正欲架挡其招式,黑衣人却瞬间凭空隐迹,妖梦只觉右臂一阵灼痛钻心,长刀“楼观”脱手而出,即时瞥见黑衣闪出身后,右臂自关节起始被撕裂开,便左手拔出那白楼刀同向挥出,黑影随即闪向前方。妖梦见其虚影,顺势反手劈向前方,白楼虽短,刃风锐利异常,只一挥便叫坡下断石截地,却见那黑衣人已跃入半空,刹时如狼般在妖梦周围迂回,凌厉的双刀牙齿一样将妖梦锁入圆心来回啮咬,只数秒时间,便将妖梦叩在地上。双刀已撕裂她肢体全部关节筋络,令她一时难以行动。
  “你究竟……是什么人?”妖梦徒劳地抓着左手中的白楼,挪动不得半分。黑衣人依旧沉默,手举短刀半跪下身,妖梦看到那柄短刀,刀身血红,弯曲如狼牙,铸着陌生的文字,此时此刻,那柄血刃,正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说吧,白玉楼主在哪里?”黑衣人以命令式的口吻开口说道,声音机械而冷酷。
  “我……不知道……”妖梦答道,同时感觉到刀尖嵌进皮肤的热量。突然,无数反魂蝶不知从何处飞来,鳞翅散布浅紫粉尘,连成一阵晶亮的风,袭向黑衣人,令他急忙后翻躲闪。蝶群再次袭来,黑衣人挥刀劈砍,击落数只,其他妖蝶蜂拥而来,继续填补空洞,轮番撞击,并用嘴与利爪撕咬接触的部位。与来时一样,蝶群很快停止攻击,调头消失在空中,而受伤的妖梦连同她的佩刀也一齐消失了踪影。
  漂浮于虚无存在诸多平行世界并留下隙间这样的夹缝,流落在隙间的生物会暴露在虚无之中,成为仅存本能的生物,称为罪袋。这些阴暗生物不属生死之列,大抵成人形,皆生有独眼,浑身漆黑如墨。罪袋嗜好魂魄,且唯独听命于阴阳眼的驱使。隙间道路纵横交错,夹缝彼此相通,这里暗无天日、沉眠寂静,只有各个世界缓慢移动时散发出的微弱光亮伴随偶尔罪袋哀嚎般的吼叫。
  在移动的光线间,掠过三个人形黑影,快比追逐猎物的鹰隼,他们不是罪袋。这些人身披焰纹黑袍,分别配戴赤、青、绛紫三色宝石念珠,他们的猎物,就逃匿在阴影之中。两名女子已被追得精疲力尽,一袭蓝衣,樱色短发与眼瞳,正是白玉楼主幽幽子,另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留着淡金长发,被幽幽子搀携着,步履蹒跚,状况十分虚弱,名叫紫,三千年前大结界的缔造者之一,拥有阴阳眼的贤者。
  “想不到,竟是她们自己暴露行踪。”为首的赤珠黑袍人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一片片形似莲叶接壤的阴影。另外两人也停止追逐。
  “逼她们出来吧,时间耗费太多了。”那首领如此说道,随手摘下兜帽,倾泻下赤金长发,那女子甚是清秀娇媚,冰肌玉骨,朱唇炎瞳。
  “幻月大人请便。”紫珠黑袍者退后一步说道,另一位则驻足而立。
  名为幻月的首领伸出右手食指,直指视线前方,即刻升腾起万丈业火,缭绕霹雳雷霆,犹如天咆地怒。
  那烈焰在两人面前形成一堵火墙,立在逃亡必经路上,四周满是异界障壁,紫抬手推向右侧,障壁打开一扇漆黑门扉。紫正欲催促幽幽子进入空间躲避,只见空洞被火焰瞬间封闭,沉默的青珠者前迈一步,右手直指两人所在。紫唤出伞杖,指向上空。
  “停下,紫!”幽幽子拉住施术中的紫“不要念出来!”
  “吾之使役……”紫咳出一口瘀血“鬼蜘蛛,现身于吾座前!”
  墨黑的巨手立刻伸出隙间结界,很快六只手支撑着身体爬出虚空,怪物浑身散发紫黑光芒,仿佛是烟雾构成,将两人所在阴影照亮几分。庞大诡异的身躯填满隙间的高度,它用空洞的血红独眼环视着四周。紫将手中伞杖直指前方,鬼蜘蛛咆哮起来,在嘴的位置裂开长缝,龟裂土地一样,声音大如洪钟,怪物伏下身用八只手脚疾奔向它的猎物,只见那紫珠者从腰间抽出佩刀,刀身极细长如柳,黑袍人将手附于刀刃划过,划出白昼亮光,随即一刀直劈向鬼蜘蛛面门,哪知怪物竟拖着庞大身躯一跃而起,直抓住上空异界隔膜,口吐黑风喷向黑袍人。黑雾迸开阵阵波纹,刹那间,波纹化为漩涡,无数银箭冲出漩涡云雾,箭落在鬼蜘蛛挥来的左臂上,燃起青色烈焰。云雾渐开,露出旋转的圆形法阵,自那柳刀锐尖,银色,如月。鬼蜘蛛抓住右臂将火捏熄,似是毫无痛感,转身又投入战斗中,同时黑袍三人全部被它拖入战局。
  鬼蜘蛛激战正酣时,隙间充满黑雾,紫趁机打开虚空门与幽幽子躲进去。虚空门开口在另一片隙间,两人跌跌撞撞冲出虚空门,幽幽子正向前迈出一步,突觉不妙,自地面伸出一支水晶刺,老树般粗,直抵天顶结界。幽幽子拉着疲惫的紫闪身于水晶上,却见青珠者已现身在水晶下端,疾如鹰,敏似豹,在幽幽子惊讶之时,他已蹬上水晶刺尖,以右手助力,灵巧地一跃而上,轻盈无声。见背向受敌,幽幽子立刻拖着紫闪开,脚点水晶,即刻落于地面,由于咒术的透支,紫竟瘫倒在地,幽幽子伸手唤出樱扇。自水晶壁面凸起一柄晶刺,青珠者抓住晶刺末端贯突而来,樱扇气刃与水晶刺相撞,青珠者持晶刺使如利剑,点出阵阵暴风骤雨般的刺击,幽幽子唯恐伤及好友,扇面挥出萤尘,化作一群反魂蝶,妖蝶扑向青珠者,赤红鳞粉透着愤怒与死亡。青珠者没有躲闪,任由冥蝶包围自己,那样子,活像萤红的茧。茧缓缓自转,无数反魂蝶加入进来,茧却越缩越小,冥蝶在压榨它们的猎物,企图吸食掉最后一丝生命。茧缝慢慢透出红光,幽幽子不觉紧握扇柄,但茧却燃烧起来,绽放成红莲,反魂蝶在血红色的火焰花蕾之中燃烧,在火焰的天顶下化作枯萎的花瓣。青珠者身燃红焰,瞬间落在幽幽子面前,那柄水晶刺在烈火中升腾,看似一团雾气。只见青珠者俯冲而来,扇与利刺再次相撞,沉重的力量反冲将幽幽子直推向水晶柱,重重撞上去。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黑袍人一步跨在她面前。紫举起伞杖,被他轻易抓住,夺过去,扔向一边。
  “唯独你,必须死。”青珠者开口说,将气剑直指紫的心脏,没有一丝犹豫。那柄气剑在刚刚的碰撞中,给地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西行妖!”幽幽子在一旁将扇子指向黑袍人,身体摇摇晃晃,紧捂住右侧腰间,指缝渗出殷红。
  古老妖树竟撕破隙间,从虚空中伸展开枝干,干枯的枝叶分生出新叶和蕾苞,蕾苞纷纷绽开,散布漫天粉雪花雨。
  “西行妖……开花了……”紫愣愣地看着那面前的仙境,那南柯幻梦,吐出这句话,心口只觉一阵绞痛,一股腥味铅液从嘴角涌出。
  幽幽子的身影,在花雨之中若隐若现,宛如蜃楼。
  “幽幽子!”紫脱口喊道,那声音嘶哑,伴着血沫咳出喉咙。
  “紫,我来拖住他……”幽幽子的声音,像空谷的回音,缥缈而轻柔“快离开这里,去做你要做的……”
  “不……不能……”紫还愣在原地。
  青珠者此刻一动不动站在花雨之中,妖树有力的藤蔓根须缠绕着他的身体。
  紫挣扎着爬起来,拄着伞杖踉踉跄跄向前走去,伸手奋力打开虚空门。
  “再见了,紫……”这是幽幽子对她最后一句话,那窈窕身姿最终融于画卷之中。紫没有回头,虚弱的身体再无法支撑,紫倒向门扉。
  “幽冥的公主殿下,”此刻,紫听到那青珠者慢慢说道“我非生非死,亦不受冥界所束。”
  紫的神志陷入黑暗……
  但很快,冰冷地面的触觉将她唤醒。这里是隙间的尽头,时空伊始的缝隙。紫想要爬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伞杖不知落在何处,只能用双手挪向不远处的神坛。神坛奇异的红光近在眼前,紫的连衣长裙被汗水浸透,她慢慢支起身子,手扶阶梯登上光芒笼罩的神坛。神坛由石类砖块砌成,由一道阶梯通向顶端。紫拼命沿着冗长台阶往顶端赶去,直至最后一阶落于脚下,紫终于看到了坛顶的景象。
  身穿黑袍的幻月就站在那儿,红光好似火焰,成为她的华盖,在幻月怀中,抱着用黑布包裹酷似人形的东西。
  “你来晚了,紫大人。”这是幻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不变的神情依然冷静而严肃。
  一柄长刀切进紫的后背,刀刃狠狠斩下去,紫珠剑士在她身后现身。惊异与慌乱的表情凝固在苍白的容颜上,凝固在金色的双眸中,紫跪倒在神坛上,身体即刻消散于空气,融化于焚天火焰。
“自此开始,便是新的纪元了。”幻月微微叹息,如此说道。


第三章 没落

逐渐下沉的妖怪山上,天狗哨兵同黑衣武士在混乱中短兵相接,长柄钢刀与短刀双刃来回碰撞,有哨兵吹响号角呼唤坐骑白狼,狼群应声跃上房顶,撕咬所见一切敌人。更多黑衣人涌过来,来自天空的裂隙,像是一群大蝙蝠,完全数量的压制迫使哨兵们不断后退。
  “文姐姐!”椛骑着白狼,手持钢刀盾牌在乱军中呼喊,两人被混乱的人群冲散,椛挥刀斩出火苗,似片片枫叶,将面前众武士砍倒在地。她骑着白狼冲出包围,见人群中的文,手持羽扇唤风吹起包围她的武士,椛见状,边呼喊边拔起地上的一柄无主钢刀掷过去,文稳稳地接住,即刻挥刀脱身而出。
  “大家,快撤退!”椛喊道。逃难的天狗们已离开这座城池去往他处,哨兵们却难以抽身而出,眼见黑衣人越聚越多,哨兵们被团团围住而无后援,椛手持佩刀又冲回阵中,与她一同的还有文,也乘骑一条白狼。大地剧烈震颤,两人趁机一路挥砍,竟将黑衣武士的阵队冲散,幸存的哨兵们夺路而逃。
  白狼骑军从连绵屋脊上直奔城寨大门,黑衣武士穷追不舍,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地鸣,文立觉不妙,忙催促队伍加快脚步。大队行至城寨外环,只听身后传来爆响,椛回头见几条白狼应声倒地,骑手立即被袭来的黑色浪潮吞没。
  “铳!”椛向周围喊道“大家小心,他们带来了晶铳!”
  话音未落,身后爆声连连,哨兵们纷纷举盾防御,魔力弹药轻易将咒祝枫纹盾击穿,不少人被射下坐骑,一颗流弹自文右肩贯通,文忙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尽力忍受钻心灼痛,文明白此时绝不可分心,山顶地壳随时会坍塌。白狼坐骑拼命加速奔跑,不是因为铳声或流弹,而是地面不断向上倾斜,身后的建筑残骸渐渐被大地吞噬。那些黑衣武士却能够在断壁残垣间飞檐走壁,如一只只饥饿的黑色蜘蛛,追捕着逃命的蝼蚁。城寨大门迫近,地面却几乎垂直——整片地壳被掀起来。天空中风暴肆虐,岩石却无法承受重量与气流,整片地壳碎裂成无数碎块。
  “大家,准备起跳!”椛带头冲向高点。
  白狼群一跃而起,顶着石雨,落向下方的土地,黑衣武士则在乱石中躲闪,紧随哨兵队伍,跃入半空,很多人将手中晶铳对准下方一通乱扫,文挥扇过去,创造出气旋将子弹统统卷入其中,接着扇指大地,掀起一阵风暴,将自高处落下的伙伴稳稳托住。
  “文姐姐,你受伤了!”椛回头正瞧见文右肩的伤口,渗红一片。
  “不碍事,小伤而已。”文冲她笑了笑。
  天狗哨兵落地立刻驱狼前行,文与椛走在队首,黑衣武士也降落下来,继续追赶,其中闪出一人,头戴面具状如黄蜂,身着蓝焰纹黑袍,遮盖一身甲衣,提一柄十字长枪,伸手拦住其他追踪者。
  “看来,这些妖怪很擅长持久战呐。”黑衣人自言自语,展开背后两片膜翼,透明且衬满咒文。那一瞬间,椛只觉一阵寒风从背后吹过,继而身体失去重心摔下坐骑,椛想站起来,却动弹不得,突见一柄十字刃架在脖子上,一个异装黑武士站在她面前。哨兵们停下脚步,纷纷拔刀指向黑衣人。
  文被突发情况所惊,随后骑着白狼慢慢靠近,椛似乎被咒术锁在原地动弹不得,文不敢轻举妄动,但见众黑衣武士围拢过来,不觉汗流浃背。
  “放了她和我的同伴们,”文说道,尽量保持镇定“有什么要求同我谈。”
  “你似乎是她们的当家。”黑衣人慢悠悠地说道“听说你们一直是这里的原住民,又常与神灵打交道,我们需要妖怪山作为据点,不过唯恐神灵们作祟惹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所以……”他顿了一下,将枪首十字刃摁得更深,直到椛的皮肤渗血“告诉我这里神灵的情报,否则我就必须夷平整座山脉。”
  “我们也是信仰神灵的,”文回答道,她对这个语气滑腻的陌生人颇感厌恶“这种事我做不到。”
  “听说天狗是这里最爱与外族交流的妖怪,应该开明一些,不过看来还是一样的固执,对不对?”黑衣人边说边拉紧十字枪刃。
  “放开她!”文喊道,手中羽扇直指黑武士,一道气浪直扑他面门而来,黑武士只一挥十字枪便将气团击碎。此时,文已出现在他面前,一手抓着椛的手,将她甩向其他哨兵。
  “小姑娘,真是低估你了,身手不错。”文听到背后的黑武士说,忙闪向一旁,只见十字枪已钉在她刚刚的位置上,左臂也被划伤,文心中一阵惊恐。
  “貌似……事情变得有意思了。”黑武士笑道。
  文抽出白狼鞍座上的佩刀,冲向黑武士,那刀刃包绕烈风,与十字枪相撞,火星四溅,只见文猛然点地回身,一式气刃划向包围哨兵们的武士军队,由于力量汇集,瞬间伐倒大片兵丁。一柄钢刀从后方刺来,直冲扫来的十字枪,椛持刀向黑武士劈去,刀刃经风摩擦燃烧。
  “椛,你这傻瓜!自己冲过来干什么?”文口气很是愤怒“至少我还有风速,足以脱身。”
  “文姐姐,我们今天恐怕是逃不掉了。”椛的语气却出奇镇静“我们没有接应,况且他们的速度更快不是吗!”
  “你想要怎么办?”文撑刀在地急闪突刺的长枪“我们需要有人与外界联络。”
  “文姐姐……”椛一刀架住十字枪刃“他们就是想要灭口啊!”
  “椛!”文惊叫道。十字枪猛抬起,向下直刺椛心口而来,椛手中枫盾咒解,顿时撑开圆形法盾,直接接住枪尖,突见长枪被黑武士旋动,枪刃钻通法盾而前挺,文持刀刺向黑武士,随着一声脆响,文手中的精钢佩刀竟折成两截,那黑武士露出黑衣遮盖的漆黑铠甲。
  “这样吧,姑娘们,”黑武士后退两步,瞥向乱军中的哨兵部队,高声喊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当下若是再打下去结局自知,不如由这两位领军与我决斗怎样,一来是简单易行,二来我还要赶时间,来不及消受这场宴会。”
  “如果你输了,会怎么样?”文问道。
  “我会放过你们所有人。”武士回答。
  “此话当真?”文问道。
  “自然。”黑武士说“不过若是你们输了的话……”
  “那会怎样?”椛问道。
  “我会杀死所有哨兵,”黑武士说“但唯独会让你们活着。”
  “怎么能……”椛欲言又止。
  “如何,姑娘们!”黑武士高声喊道“很划算的交易吧,无论结果怎样都会有人活着离开的!”
  文与椛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身后议论纷纷,然后有几名哨兵走上前来,递上佩刀与枫纹盾。
  “不能这样!”椛急道“拿大家的性命作赌注我做不到!”
  “你是我们的长官!”为首的哨兵将右手放在她肩上说道“自加入哨兵那天开始,我们就已交付性命了。”
  地底世界,传说曾是地狱的一部分,得名旧地狱。地狱是恶魂的牢房,地底活跃着大量怨灵,成为死神们狩魂的猎场,直到觉族到来。
  觉族曾是这世界最初的住民,天生拥有透视内心的魔眼,带给他们与自然的契合,也使之成为所用种族所畏惧的形象。大结界建立之初,觉族遭到毁灭,面对众族联合围剿,最终迫使觉族放弃自己的土地,迁居地底,并与地上种族订下不得踏足地底的契约。如今,所剩无几的觉族幸存者聚居在被称为地灵殿的城市,只与保持中立的山鬼氏族相安无事。
  地灵殿的穹顶如今被震塌,将古典的石雕擎柱压得粉碎,蔷薇的花瓣散落满地。地底的崩裂将熔岩引出地层,大火绵延整座岩宫。佩戴狼纹面具的黑衣人走出火焰,盔甲铿锵作响。断壁残垣的地灵殿角落,觉族末裔觉躲在阴影中,身着粉紫衣裙,浅色短发,身上缠绕赤红线,末端漂浮着那只标志性的魔眼。在她身旁靠着的小女孩戴着黑色圆帽露出银发,草色衣裙,漂浮着深蓝魔眼,眼睑紧闭,是她的妹妹——恋。
  黑衣人慢慢向这边走来,觉紧张地贴着墙壁,将魔眼浮在手心。“这里没有人!”觉心中默念,尝试将暗示法向周围扩散。
  “脚步没有停下……”觉心想“还有干扰他感官的东西……是什么……”
  黑衣人越走越近,觉将身体与残墙贴得更紧,不安地看向恋那有些茫然、呆呆地看着地板的眼睛。觉一手捧着魔眼,一手抓紧她的妹妹。
  “是振动、气味还是读心术……”觉感到脸颊有冰冷的汗水滴落“那么向所有可能的感官施加暗示如何……”
  觉正准备站起来孤注一掷,墙被撞开,随着响鼻,三匹硕大的死灵马闯入大厅,马匹全身只剩骨骼,腹腔燃烧着火焰,拖着一辆巨大的木制战车,车夫是红发的猫妖,战车奔黑衣人碾压过来。由于奔驰过快,黑衣人不及躲闪,竟伸手接向马车,一匹死灵马抬起双蹄踩踏下去,被他双手抓住,而后将战车拖离路线,划出半弧。
  “燐,趴下,快!”觉站起来冲猫妖喊道,手托魔眼指向那黑衣人。魔眼瞳孔放射出螺旋状光线。黑衣人单手发力将那马匹扔在地上,腾出一只手反指向觉,弹道立刻返攻回来,觉挥手将其在空中引爆,黑衣人已行至眼前,双刀劈向魔眼,刀刃落空,觉拉着恋闪身于他后方,匆匆跑向燐的车子。就在觉蹬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恋却从她手中挣脱,黑衣人急追而来,恋挡在他面前,手中聚出奇异光团,与短刀相撞,魔力波动四处迸溅。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双方都为之诧异。黑衣人一刀横劈,直奔恋的喉咙,恋并不躲闪,右手汇聚魔力冲他前额刺来,黑衣人猛然后退,恋也向后退开,点地跳起,右手劈向他面门,黑衣人挥刀架住手刃,不想恋左手上挑,正刺在面具上。黑衣人连退数步,恋紧追而至,手刃接连劈砍,混乱却极为凌厉,将戴狼面具的武士外衣斩成碎片。
“是无意识的能力……”觉自语道。



第四章 噩梦

魔理沙与爱丽丝乘着扫帚贴地飞行,天空肆虐的狂风阻碍了飞行法术的使用,也大大减缓了移动的速度,扫帚飞越森林,停在博丽家红漆木樑横门下,横门通过长长的石阶通向庭院,路边生长茂盛的灌木和落叶树,魔理沙走上阶梯,爱丽丝则紧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爱丽丝一直沉默到现在。如今是秋日,脚下被强风吹落的叶子堆叠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毯子般铺开。
  “这个巫女,又在家偷懒吧。”魔理沙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清理一下道路,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来祈祷焚香交钱呐。”
  “魔理沙,”爱丽丝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怎么啦?”魔理沙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
  “没……没什么,总之……小心点。”爱丽丝快步跑过几阶石梯。
  “……”魔理沙挠挠头,跟上去,踏上庭院的石板。
  数千年的岁月,印在日渐风化的石砖与缝隙的青苔上,庭院中央的香殿并不高大,也没有华贵的装饰,香殿没有供奉的神像,石碑上的字迹也因为风化而模糊不清,唯有一个旧木钱箱被恭恭敬敬挡在香殿大门前。
  魔理沙走进大门,爱丽丝走在她身旁,绕过玄关,两人走进内室走廊,由于没有窗口和灯光而非常幽暗,全然不似平常有人的样子。魔理沙伸手拿起烛台,爱丽丝急忙抓住她的手。
  “不要点灯!”爱丽丝压低声音说着,呼吸有些急促。
  “到底……怎么了?”魔理沙觉得她的手心汗津津的“告诉我实情,爱丽丝。”
  “是……”爱丽丝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快说呀!”魔理沙不觉抓紧那只颤抖的手。
  “是魔气……”爱丽丝紧靠在墙壁上“越来越多,好像……”
  “好像什么?”魔理沙急了,不由得提高音量。
  “好像魔界之渊流放的怪物们统统逃脱了……”爱丽丝的声音纽成一团“他们一直缠着我……很饥饿……充满愤怒和……血腥味……”
  “等等,爱丽丝……魔界之渊,那是你母亲看管的地界……”魔理沙突然反应过来。
  “是的……”爱丽丝不住发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十年前……”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莫非……”魔理沙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爱丽丝缩在墙边不再回答。
  “爱丽丝……”魔理沙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爱丽丝,只能由她安静一下。
  “魔气!这里有两个!”沉默许久,爱丽丝突然喊道,自走廊尽头闪出一个黑色身影,幽蓝焰纹如真正火焰般闪烁,掌心对准两人的方向,魔理沙手持八卦炉一个箭步冲去,耀眼红光与彩虹光泽相抵,发生剧烈爆炸,反冲力将魔理沙推撞在墙上,走廊另一段走来一个娇小人影,同样黑衣焰纹,闪烁蓝火,手提一柄极不相称的大剑,背着一张大弓。爱丽丝召唤出人偶,张开防御结界,两人背靠背站着,眼看黑衣人越靠越近,就在黑衣人们举起武器准备摧毁结界的时候,魔理沙将八卦炉倒扣过来,一股黑雾喷涌而出,带着硫磺的刺鼻气味,爱丽丝不禁剧烈咳嗽,却觉有人猛拽手臂,魔理沙将爱丽丝拉上扫帚贴着墙面飞出去。
  “她们逃掉了。”烟雾散尽,身材瘦小的黑衣人走上前来,昏暗的光线照出脸上佩戴的龙形面具。
  “她们逃不远,因为她们还会有些私事要解决。”另一名黑衣人说。
  “应该会发现吧。”龙面具黑衣人喃喃说道,随手把大剑背在身上走开了。
  魔理沙驾驭扫帚向内院急速飞去,爱丽丝不得不抓紧她的衣服以免被甩落。
  “那是什么东西……”爱丽丝由于被烟雾呛到,依旧咳嗽不止。
  “那个呀,八卦炉的燃料和炉灰而已。”魔理沙将扫帚停在通往内庭的晾台外。
  “魔理沙……”爱丽丝说道“这里有血腥气,很重……”
  “你说……血腥气!?”魔理沙突感心中一阵慌乱,快步走向木门。门未上锁,一下就被推开,正午的日光照射过来,魔理沙走进去,右手遮挡晃眼的强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灵梦!”魔理沙向墙角跑去,爱丽丝倚向门框呆呆望着倚在屋角的那个清瘦的身体。披散的黑色长发间一柄长剑将她与木墙钉在一起,血液顺着剑刃滴成泊。魔理沙跪在地上,用手擦拭那张苍白脸上的血污,就在这时,魔理沙回头望向在门边抽泣的爱丽丝。
  “她还活着!”魔理沙几乎是喊出这几个字眼,爱丽丝踉踉跄跄跑过来,手中聚起灵力,压在剑身上,慢慢抽出利剑扔到一边,然后将灵光捂在伤口上,胸口还有微弱的心跳触感。
  “她……需要更好的医疗,我们得带她离开这里。”爱丽丝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目光落在长剑上的铭文“这剑是……魔界的,不想连灵梦也……。”
  “快走吧,去迷途竹林,那些魔人很可能想用灵梦作为诱饵。”魔理沙说着,小心扶起灵梦,一手拿起扫帚。
  “诱饵?”
  “大概自我们离开魔法森林,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吧。”
  “两位小姐,正是如此。”两人闻声迅速转身,见一个人影浮出地面,那人声音儒雅,同样身披蓝纹焰衣,身材高挑,没有佩戴武器铠甲,配戴着的面具形似羊的颅骨。
  “吾一直跟随汝等,并确保汝等来到这里。这是吾王的命令。”黑衣人向着吃惊的爱丽丝弯腰行礼“陛下要吾等摧毁大结界并务必将此事传达给公主殿下,吾王吩咐,倘若殿下有意回到魔界——”
  “我绝不回去!”爱丽丝喊道,却不自主地向后退“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吾王所说,这将会是一个新的时代。”黑衣人说道“陈旧的条纲戒律会被打破并建立起新的秩序。”
  “无稽之谈……”爱丽丝咬着唇角说道。
  “殿下,吾王是殿下的姐姐,自会为殿下着想。”黑衣人劝道。
  “你说……什么?”爱丽丝不解地看着恶魔。
  “吾王即是幻月大人,炽灼金座的缔造者。”
  “幻月……她……”爱丽丝慢慢瘫坐在地上。
  “所以,殿下,请不要再固执。”黑衣人说道。
  “我……不回魔界……”爱丽丝低声着。
  “既然殿下执意如此,吾等只能遵循最后的命令。”黑衣人前跨一步“将殿下视为叛逃者强行押回魔渊。”
  “真是不巧,我们还有急事,所以恕难从命。”一旁的魔理沙突然挡在黑衣人面前,手中紧握八卦炉。
  “凡人,吾奉劝汝……”黑衣人威胁道。
  “不要介入是吗?”魔理沙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我的这位朋友可不是什么叛逃者呐。”
  话音刚落,魔理沙将八卦炉对地一击,减小的火力溅起一阵尘土,混杂着炉灰烟雾滚滚而来。在烟雾遮蔽下魔理沙急匆匆拉起爱丽丝,将扫帚塞到她手中,同时压低声音。
  “用这个带着灵梦离开这里,快呀!”魔理沙催促着她。
  “你一个人……”爱丽丝犹豫了。
  “我随后便来,他们要的是你和灵梦……”黑衣人撕开浓烟冲进来,魔理沙一把将爱丽丝推向身后。
  “还不快走!”魔理沙边吼边召唤出四象天仪,环绕自身,无数星辰光芒涌出天仪球,追着黑衣人飞去,黑衣人撑开防御盾抵挡星光。爱丽丝趁机乘上扫帚,灵梦气若游丝的身体倚在她怀里,爱丽丝回头望着与黑衣人纠缠的魔理沙,飞向空中。魔理沙向后退去,心想着如何脱身,却见黑衣人转瞬间冲到面前,手中燃烧着火焰。热流与魔光在短距间碰撞,魔理沙再次被反冲力撞到墙上,剧烈的疼痛感让她跪倒在地,瞥见影子靠近,魔理沙闪向一旁,借着惯性站起来逃向内庭,回头看去,竟不见了那黑衣人身影。
  “凡人,汝对魔力驾驭能力全然不似人类,汝真的是人类吗?”黑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魔理沙迅速跳开。
  “你想多了吧,我只是使用魔法的人类而已。”魔理沙笑着回答道。
  “人类,告诉吾汝之名!”巴弗灭问道。
  “我叫魔理沙,人类法师,记住了。”魔理沙说话的口气毫不低于那恶魔。
  “吾乃魔渊炼狱之主,魔法师之神巴弗灭。人类,记好吾名。”黑衣人的身体燃烧着熊熊烈焰,羊头面具眼眶中泛着幽蓝光芒。魔理沙站在原地看着那魔鬼展开背上漆黑的羽翼,从长衣下露出反生的蹄子。
  “人类,吾想见识一下汝之魔力。十年前曾有位幽灵法师击败了前来阻挡的所有魔神,正是使用人类法术。”巴弗灭说道。
  “当真?幽灵的法师?”魔理沙愣了一下,问道。
  “不错,竟使用着千万年来吾从未见过的咒术,当真是畅快。”巴弗灭答道。
  “她是我的师父!”魔理沙说道,抬头直视魔鬼的燃烧的幽蓝眼睛。
  “唔哈哈哈哈哈哈……”魔鬼放声大笑,魔理沙任由魔鬼大笑不止,等他笑够停下来,巴弗灭弯腰贴近魔理沙,与她四目而视。
  “命运使然,嚣张的小丫头,虽然汝还很嫩,但吾不妨只用三成魔力,可有胆量与吾一战?”魔鬼说道。
  “乐意奉陪。”魔理沙毫不犹豫地回答。
  巴弗灭展翅飞上天空,手中放出炙热的火焰,魔理沙躲闪开,同样浮入乱流肆虐的空中,四象天仪随着魔理沙手指所向,放出光线扫向巴弗灭,魔鬼身材庞大,被锁在光线之间,魔理沙借机吟唱法阵咒语,三重圆阵重叠成数米炮管,魔炮释放炫目光柱,轰向巴弗灭。炮击在强风中爆炸,魔理沙感觉双手一阵麻木,八卦炉微微发烫。魔理沙准备转身离开,回头见巴弗灭出现在身后,手中掷出一团紫色烈火,魔理沙急忙回避,火焰擦过右臂,留下一道灼伤,魔理沙顾不得伤口,向后连退数米。
  “小丫头,刚刚的火焰是瘴毒煞火,若是被正面击中,必定身重剧毒,非死即残。”巴弗灭说道。
  “怪物大叔……”魔理沙则心想“刚刚用来避开攻击的是相移咒吗?”
  “请汝再观摩一下冥界的法术,这是怨灵为与死神们对抗而创造的法术。”巴弗灭的声音让魔理沙不得不转过注意力,只见魔鬼手中缠绕着黑色的气体,气体凝聚在手上,成为刀刃般锋利的长爪。魔鬼一爪劈来,魔理沙急速下落,四象天仪旋转放出星辰光点,无数光点转眼化作利箭,随着魔理沙吟唱咒文,星辰箭射向魔鬼,魔鬼转身躲避,星辰箭逐他而去,魔鬼反转方向奔魔理沙来,魔理沙突然亮出手中八卦炉,天仪星光再次锁住魔鬼,彩虹光泽自八卦炉喷出,魔鬼挥起镰爪引爆魔光。魔理沙急忙将手指反指后方,星辰箭绕过她直射其身后。刚刚现身后方的巴弗灭被星辰箭完全命中,坠落地面。魔理沙右手将八卦炉托向天空吟唱着咒语,然后下指地面,一颗燃烧的火球撕裂云层坠落下来,正中巴弗灭,将他砸入大地岩层。
  魔理沙直感浑身麻木无力,大量使用魔力开始出现副作用,便转身想要离开。就在此时,一柄短刀样的东西贯通她后背,直接穿透心脏,魔理沙下意识地抓住刀刃,不想刀刃炽热如火。
  “这是……咒刃!”魔理沙突然想到这个词,身后刀柄竟还连着火焰锁链,那是一柄链刀!魔理沙被那锁链拖拽着重重摔在地上。
  “小丫头,汝做得很漂亮,但是太低估了吾的能力。”巴弗灭爬出碎石,手中拖着火锁“此为魔力具象,汝师父的杰作。”
  “师父……创造的咒术……”魔理沙伏在地上,血液渗透衣服前襟,像冰一样冷“怎么会……”
  “咒刃以术士咒语具象,故而可据对手软肋而加重伤害。”魔鬼说道。
  “你说……什么!”魔理沙突感全身剧痛,咳出一滩黑血。
  “汝魔力已被毁了。”巴弗灭淡淡地说。
  “呜……”大量血水溢出嘴角,魔理沙紧抓住被浸湿的衣服前襟,八卦炉就在手边却没有力量使用。魔理沙看着魔鬼向自己走来,感到那柄焰刀尖刃被抽离自己的身体。
“我……真是……狼狈呢……”魔理沙嘴角微微上扬,喃喃自语着,随着血红在身下扩散,意识渐渐陷入沉静。


第五章 秋寒

文拿起佩刀和枫纹盾,这些哨兵的装备让文直感不惯,她更喜欢以敏捷作为武器,而如今,曾引以为傲的速度早已不是搏命的筹码。文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盾,走向空地。冲击已经过去,诡异的紫光也渐渐消退,大地恢复平静,但风暴仍在肆虐不易飞行,正午的日光在混乱的云层间斑驳如树影。自灾难发生到现在为止,始终没有前来的救援,文看到椛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远处的黑武士,而那些黑衣的士兵则将她们围在大圈内,文只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狩猎的鹿。
  “姑娘们,准备好了是吗?”看到两人站在对面,黑武士拔起插在地上的十字枪,脱下黑衣扔在地上,漆黑铠甲有着水晶光泽,看来并非金属材质,棱角十分锐利。
  文回头望向哨兵们,白狼坐骑蹲坐在骑手身旁目送她们,神情同它们的主人一般沉静严肃。文忙向前走去,不敢再回望一眼。
  “那就开始吧。”黑武士说道,持枪率先发动攻击,椛保持原地,手举枫纹盾撑起障壁,黑武士疾步难停,便踩着盾面跃入空中,枪刃前挺,猛扎向后方的文。文向后跳开,椛顺势劈斩,刀刃砍在黑武士盔甲接缝处,褐色液体喷涌出来。
  椛猛然抽刀,向后滑开。只见黑武士手向液体,从中飞出数只黄蜂,硕大如雀。椛撑起防御咒盾,文持刀挥出数道风刃将黄蜂切碎。十字枪从侧面扫来,横刃啄穿椛的盾牌,椛被推后两步,文则从侧方绕过,风从脚下流动,文在地面灵巧迂回作战,刀刃像是飞舞的燕子与长而强劲的十字刃枪点点相对,椛冲上前来,佩刀染火,将枪刃挑起,文只扑黑武士咽喉。
  一阵烈风自黑武士身周席卷而来,文被风力抛出,便反手下推,让气流稳稳托住自己,椛将刀身刺入地面,勉强接住狂风。黑武士背展双翅,竟停留在高空风暴中,文愣愣望着那个黑色怪物。黑武士手举向天空,刹时一道火红霹雳自云层引下直击大地,文忙扑地躲避,椛举起咒盾,巨大屏障遮盖地面接下四散的雷火,枫纹盾即刻被崩得粉碎。
  “椛!”文匆匆爬起,见椛持盾的左手血流不止。
  “没事,文姐姐……”椛撕下衣角包扎着手臂,从齿缝挤出这句话,文看到汗水从她脸颊流落。
  文望向天空的黑武士,伸出黑色羽翼奔他而去,刀刃划开风暴,铮铮作响。强大的阻力撕扯着她的翅膀隐隐作痛,此时文已顾不得这些,那双膜翅透射着异光,化作贯通天地的利剑,文急急闪避着错乱的光刃,将佩刀掷向黑武士,随即取下腰间的羽扇,挥出一阵气流,空气制造出风道,令包裹其中的佩刀疾驰而上,瞬间刃锋已抵向敌人的喉咙。黑武士手中十字枪扫去,叉刃轻易砸开佩刀,兵刃碰撞,佩刀碎裂发出巨响。突然间,文发觉肩头伤口剧痛,那十字刃枪正插在右肩的弹伤之中,文不知枪刃何时投向自己,只觉双翼也疼痛钻心,回身只见那黑武士空手折碎了自己的翼骨,接着被他抓住残翼猛抛下去。文从高空中坠落,椛跳入空中将她稳稳托住,文瞥见椛的受伤的左手,血液浸湿了刚刚包裹的布条,文只觉心中一阵酸楚。那十字枪持在黑武士手中,旋转反手,被掷向背对他的椛,离地数米,文忙一把推开椛,脱身跳起正对飞刃,右手奋力投出一股气浪,不料长枪贯通气流,穿透文伸出的右臂。
  “文姐姐!”椛急忙转身却没能拉住文,失去双翼的文来不及减速,狠狠撞在坚硬崎岖的山岩上,跌落地面。
  “文姐姐!”椛跑过来,双手颤抖拔出刺在文手臂的长枪,文睁眼望着泪流满面的椛,想要安慰她,或是擦去她的泪水,却既不能发声也无法行动,身体的疼痛也莫名其妙地停歇下来。文用嘴巴的口型说道:
  “契约还未完。”
  椛捡起一旁的佩刀站起来面对自天空落下的黑武士,红色的眼瞳紧盯着他,哨兵们也同样盯着这头怪物。椛单脚后迈,然后瞬发箭步,那一式无任何繁复变化,只是为了刺穿她唯一的目标。因注魔而炽热的十字刃枪刺进她的左边胸口,而她双手中的刀刃离敌人的喉咙还有半杆长枪的距离,椛咬紧牙齿向前迈步,一手抓住长枪,一手持刀平指,黑武士惊讶地看着面前看似柔弱温和的小女孩,将他手中的枪杆推得从手心里向后滑动!黑武士猛然用力,用枪刃将椛摁倒在地,发出硬物折断的声音,就在这时,那柄僵硬的刀突然落下,黑武士放手后闪,佩刀砍在护颈盔甲上,卷口刀刃崩断了。椛倒在地上咳着血,长枪刺穿了她的左肺部。
  “那么,执行约定吧。”黑武士拿起十字枪用外衣平静地擦着枪刃上的血迹。
  黑衣的兵丁围向哨兵们,文闭上眼睛,那一刻,世界寂静异常,只剩下萦绕耳边金属砍断骨头的声音,这可怖的声响整整持续了数分钟才渐渐停止,然后是披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武士向她走来。文用红色的眼瞳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眼中徘徊的泪流出来。黑武士的枪刃炽红灼热,贴在文的背上慢慢刺出一只展翅的血乌鸦。
  “就这样吧,乌鸦小姐,倘若有缘,我将在魔渊的行宫随时欢迎你的光临。”黑武士锐利的手甲托着文的下颏强迫她抬头,文也紧紧盯着那双透过面具的棕红色眼睛“记住我的名字,魔渊暗泽,蝇王别西卜。”黑武士说完,号令着黑衣队伍离开这片山地。
  “文姐姐……”椛拖着重伤的身体慢慢挪过来,随着呼吸不住抽搐。文躺在地上,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只为眼前所见。地平线上一支军队骑着白狼奔来,高高的红叶旗帜飞舞在前,焰色的枫纹,好似眼前那一片残红。
  天狗的禁军到了。
  大地深处,地灵殿中传来奇异的碰撞声,停止振动的地脉,从裂痕中缓缓渗出熔岩,致使这里越来越炎热。恋在梦游般的状态下竟与黑衣武士斗得难解难分,混乱的招式也使得敌人无法判断她的行动。黑衣武士在几十回合的交手之后,猛地跳上岩墟,将双刃收回腰间的鞘中。恋紧追不舍,将手中汇聚的咒力掷向黑武士,紫焰撞在无形屏障上爆裂。觉趁机闪现在她妹妹身旁,将她强行拉开。无意识是觉族的怪病,只是恋将它发挥的神乎其神,以本能来支配行动是种靠不住的能力,一旦使用者苏醒便会回复到常人般能力。
  恋想要挣脱,觉死命纂紧她的手,燐帮她将恋拉上车。然而,岩墟上的黑武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雪白的野兽,它拥有狼的外形,却要大许多,庞大的身体几乎占满了大厅。燐见不妙,忙驱使死灵马转头,巨狼扑空,随着一声震耳吼叫,一口寒气喷射而出,冻结了马车的尾槛,觉一手使用魔力化解冰霜,另一手攀在横栏上,面前是一张吐冰的血盆大口,车身因道路颠簸剧烈摇晃。
  “燐,空在哪里?”觉拼命攀住车身以免被甩下。
  “觉大人,空在通道中清理障碍,我们在路上能够遇到她。”
  “那就好……”觉坐下来,那头巨兽并没有紧追不舍。觉看着在车子颠簸中微微颤抖的妹妹,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凌乱的银发,发丝间散发着淡淡的蔷薇甜丝丝的清香。
  “恋,最喜欢蔷薇吧。”觉看着妹妹空洞的眼神低语着。
  蔷薇是觉族最喜爱的花卉,觉靠在木栏上回想着,月亮、蔷薇以及熙熙攘攘的人们。年幼的恋追着姐姐穿过街巷人群,彩色琉璃风铃在觉手中晃动。夏夜,虫鸣,暖暖的风拂过耳旁,微微发痒。觉留着长发,娇小的身体穿过一片盛开的野蔷薇,衣裙粘着花瓣,恋咯咯笑着,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
  “觉大人!”空的声音将觉唤醒,火乌鸦展开黑翼滑落到车上。
  “空,你来了。”觉微微一笑说道。
  “觉大人,你没事太好了。可是,咱们的地灵殿……”空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喂!空!”燐回头提醒道。
  “没事啦,家没有了再建就好了。”觉替她擦着眼泪说道“大家都在就好。”
  恋在觉怀里睡着,空坐在一边发呆。觉望向深不见底的隧道,突然打了下寒噤,身子不觉发冷。
  “已经离开地灵殿很远了吧。”觉心想。地灵殿是她一手主持修建的,同时建起庞大的熔炉来抵御地底的严寒。地底世界黑暗而寂静,空气弥漫着腐霉气味。觉将地上的植物带到这里,用魔法悉心栽种,才有了现在地灵殿的模样。最初的那些年头,觉族越来越稀少,即没有新生命降生,也不比往日的长寿,加之恶劣的环境,却不知何故,只有觉和恋这姐妹两人活下来。
  “三千年前来到这里时……也是这样地冷。”觉心想,将熟睡的恋抱得更紧。
  冬天的雪下得很大,花园工匠们修剪了的花枝,被埋在厚厚一层雪下。虽然是深冬,这里也很少处于冰点以下,浅色衣裙的少女从庭院跑过,脚上穿着单薄的鞋子,被雪弄得湿漉漉的,柔软的绒织披肩歪向一旁,和她及腰的浅色长发一样沾满雪霜,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跑过长长的回廊,穿过那些精美彩绘装饰的大厅,最后停在没内厅一个半掩房间外,少女稍稍平复气息,推门走了进去。这个房间虽然悬着华丽的棉织帘,梁上装绘着奇花异草,陈设却很简单:一张摆放着插满冰封蔷薇花瓶的床桌,一张堆满厚书、纸张和手稿的书桌以及一张床,躺着一名女子,异常美貌却苍白而憔悴,浅色长发铺在床边,一旁的女仆小心翼翼喂她温水,勺子沾着嘴角的血丝。
  “母亲……”少女单膝跪在床边,女子伸手摸索着抚摸她的长发,女仆起身离开房间。女子开口想说什么,少女将魔眼放到床上。
  “觉……好孩子……”女子心中这样想着。
  “是,母亲”觉说道,眼泪从腮边滑落,连绵不断。
  “觉族……走到尽头了吗……”女子问道。
  “不会的,母亲。”觉回答道,感觉双手的指甲嵌进皮肤,白皙的手中竟渗出点点殷红“我会好好守护它,就像您曾做的,所以……母亲,请您放心。”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女子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
  然后是片刻沉默。
  “我想……再摸摸……蔷薇的花……”女子突然说道。
  觉拔出一支蔷薇,放在女子手心。冰封过的蔷薇,像水晶样晶莹,宝石样绚丽。女子将它拿在手中摩挲着,慢慢地,艰难地举起来,仿佛是一柄长剑。
  “觉……知道……我们为何如此……喜爱蔷薇吗?”女子问。
  “纯净与平和……”觉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扭曲声音。
  “还有……尖刺……”女子捏手中的蔷薇慢慢融化,落下血红的水滴。
  十几天来,大雪停停歇歇不断,琉薇城的一切也有条不紊地运行着。青色长袍在风雪中飘舞着,两名女仆跟在身后捧着垂地外袍,身披精甲的武士们单膝跪在路边,新月刀出鞘立在手中,风中回荡着丝弦乐音。仪式十分简洁,没有往日花瓣纷飞,也没有昔年诵经祈祷,机械般如此来过,就像这座城。觉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反倒是心中的重压更叫人透不过气来。觉慢慢走上大厅台阶,祭司捧起红绸上银光璀璨的藤叶冠,觉抬头见恋身着白袍,脸上浅浅笑靥,却遮不住那丝忧容。觉弯下腰,恋双手捧起银冠,为她的姐姐加冕,而后觉挽着恋的手登上王座。觉回身望着高台下的人们。
“叶茎虽残,蔷薇有刺。”觉如此说道。


第六章 血亲

妖怪山顶一片狼藉,破碎的建筑碎片与岩石混杂堆叠在一起,黑衣人来来回回走过这里,带着焰纹面具。早苗缩在角落,诹访子创造出阴影结界,使两人隐匿在暗处。
  “不知道我们家怎么样了,神奈子大人还在那里……”早苗悄声说道。
  “放心吧,那个家伙啊,不会有事的。”诹访子漫不经心地答道“她好歹也是个神明吧,怎会让别人担心生死现状。”
  诹访子说着双手按在地上,阴影咒语附在黑衣人的影子中随他一起移动,早苗也只能跟着诹访子一同跟踪这个怪异的人。
  “诹访子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跟踪这个怪人,不知道会被带往何地。”早苗紧贴着诹访子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我们要跟去他来的地方,这些人可不是凡人。”诹访子回答,注意力完全在这个身着黑衣的陌生人身上。
  “来的地方?冥界、地心还是天界?或是月都?”早苗问道。
  “不,我感觉不到灵力,不是月都的使者。”诹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黑衣人。
  “诹访子大人能看透他隐藏的能力?”早苗继续问。
  “话说早苗啊,你不是巫女吗?”诹访子用不满的表情看着她。
  “啊……是的,没错啦。”早苗搪塞着,脸颊泛红。
  “不过说来,我也看不出他的能力类别。”诹访子说道“这个人的确能力强大不假,我却没有对这种气息的印象,如果单凭感觉说,也许是魔气。”
  “魔气?魔气是什么?”早苗越来越不解。
  “时时透着一丝癫狂味道,就像要冲破某种束缚。”
  “也就是魔界人……”早苗立刻说道。
  “哎呀,这不是反应很快吗,就是这样。”诹访子回头看着早苗。
  “不要取笑我啊!”早苗脸颊微红,抗议道。
  黑衣人在此地徘徊一会,往山下方向走去,诹访子将结界压紧他的影子,以免脱离,早苗则在一旁细细观察诹访子的动作。
  “这孩子个性太认真,有时候也绷得太紧了。”诹访子撇了早苗一眼,边操纵结界边想“也难怪,作为新手的压力或许太大吧。”
  诹访子想着两年前的时候,早苗还只是普通的学生,与现界的其他人类一样,说着同样的话题,玩着同样的游戏,过着同样平静的生活。这些,诹访子都看在眼里,她并非一定要带早苗来到这里不可。“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属于这里,是这个世界。”诹访子这样说过,但早苗毅然选择了走进大结界。害怕孤独,没错,自己也是这样,才会如此执着于早苗,诹访子心想。但是,诹访子清楚神明并非是完美的存在,正因如此,才会有着与人相似的心性吧。
  黑衣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诹访子不得不加紧结界操纵,就在走过山顶碎石堆的时候,两人留在碎石间躲避,注视大批军队聚在这里,有黑衣武士组成的部队,也有众多不知名的生物夹杂的队伍,由几名黑色斗篷的人领导着,此外,一支庞大的重甲军队刚刚抵达,随之上眺,只见一架巨大的透明阶梯自天穹裂隙通向大地,大批士兵从这里降到地面。那黑衣人走下去,走向坐在前面凸岩上的黑武士,正是别西卜。黑衣人走上前去与他说着什么,然后别西卜持枪站起身来,直视两人所在。
  “不好!”诹访子抓住早苗的手,飞快脱离结界,别西卜一枪掷向诹访子,十字刃枪牢牢钉在地上。
  “我们被发现了?”早苗还不清楚当前的状况。
  “真是太失策了。”诹访子边跑边说说“那个怪物一开始就知道我们隐藏在影子中,他只是假装不知道,作戏给我们看。”
  长枪从身后刺来,诹访子一把将早苗推开,长枪与她擦身而过,斩断几根头发之后,将前面的岩石击得粉碎,诹访子倒抽一口冷气,拉起早苗迅速跃上碎石高处。
  “早苗,等到达山顶,就立即去找神奈子,明白吗?”诹访子匆忙叮嘱道。
  “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呀?”早苗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解释了!”诹访子将早苗挡在身后,手中现出金刚圈,接下别西卜的刃枪,碰撞声大如鸣金,火花四溅,早苗忙捂住耳朵。诹访子只觉右手酸痛,却见别西卜先是一个踉跄,而后扑身冲来,长枪直指诹访子心口,诹访子唯恐伤及早苗,便将金刚圈横在手中,架住十字刃。焰纹黑衣人从后方跳出,手持镏金环首长杖,用锋利环刃劈向早苗,早苗双手合十,掀起一阵飓风包裹周身,黑衣人一惊,忙后撤闪开,继而辨清虚实,便又劈斩过来,早苗将节杖前顶,环刃正劈在节杖中间,节杖断成两截。诹访子难以顾后,别西卜攻击愈来愈快,令她也招架不得,诹访子虚晃一击,随后将左手按在地面。黑衣人正想趁机取早苗性命,一只棕色巨蛙自土中跃出,将他一口吞下。早苗呆呆看着这头庞大的使役兽,它浑身上下皆由土石构成,比诹访子的坐骑还要巨大,体格像是一座小丘。别西卜先是一愣,然后持枪奔向巨蛙,诹访子掷出金刚圈,砸在别西卜手肘上,十字枪脱手飞出,别西卜即刻转身展开咒文翅,双手下翻,数颗陨星自高空云层间坠落,刹时大地岩石迸溅,石蛙承受着巨石砸击与烈焰炙烤,身躯崩解化为沙土,诹访子支起防御结界奋力排开沙石。待沙尘散尽,诹访子与早苗站在乱石间,再找不到敌人的身影,诹访子捡起金刚圈环顾四周,乱石周围渐渐升腾起一层雾气,越聚越浓,诹访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层雾气慢慢自转盘绕成螺旋形状,仿佛是活生生的动物。
  “早苗。”诹访子呼唤着。
  “是,我在这里。”早苗回答。
  “自见面的那日起,你就以对神的敬语来称呼我对吧?”诹访子说道。
  “是的,怎么了?”早苗对诹访子的话,感到奇怪
  “请叫一次我的名字吧。”诹访子说道。
  “什……么?”早苗惊异地愣着。
  “一次就好。”诹访子继续说。
  “诹访……姬……”早苗试探着说道。
  “是名字好不好?”诹访子不满地看向不知所措的早苗。
  “诹访子……”早苗低声说道。
  “谢谢你,早苗。虽然,我是个无能的神……”诹访子面对着早苗说道,身边的雾气慢慢聚成形状。诹访子伸手抚摸早苗头上翡翠青蛙发饰“但是……”
  “……我爱你,孩子。”
  早苗不明白诹访子所说的话,却见她一掌击在自己心口。惊诧的早苗被她从雾气中推出,跌落山崖。
  雾中分裂出大团气体,化作一匹漆黑战马,鬃毛燎燃火焰,口鼻呼着热烟。它用红光眼睛看着诹访子。马蹄上举嘶鸣,向诹访子奔来,诹访子投出金刚圈,圆环分裂成数个,战马灵巧躲避着分裂的金刚圈,然后跃入空中,避开诹访子操纵大地的能力,金刚圈回到诹访子手中,圈体通明,诹访子使尽力气向那匹马掷去,金刚圈砸在战马头部,弹飞开来,震出裂痕,那战马却从诹访子身体上穿过,仿佛是灵体构造,诹访子也被这一幕惊呆,回头望去,战马不见踪影,只是雾气愈加浓稠,像落入泥沼,即黑暗又寂静,使人直感窒息。诹访子在雾中摸索着,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空洞无光,一声惊雷划过漆黑的天空,接着大雨滂沱,诹访子在雨中想寻求庇护,但四周没有任何物体可供使用,诹访子猛觉脚下一绊,见一把油纸伞被丟在地上,诹访子将伞捡起来,撑在手中。大雨倾盆,雾气渐散,诹访子发现自己身在一条古旧小路上,路边新绿草叶生长没过膝盖,诹访子沿着小路走下去,越来越感觉熟悉,直到一栋栋筑着土墙篱门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数千年前的世界吗?”诹访子慢悠悠地有过这些古旧屋舍,屋檐下的住户们都没太在意这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不过瞥她几眼便继续手头的活儿或接着聊天,不时从院墙内传出家畜的叫声。
  雨越下越大,诹访子走进一间茅舍,向主人请求暂避,屋舍的老妇带她进屋,又烧水给她取暖,诹访子坐在柔软的草席上一边啜饮热水一边挑逗着屋中的狗儿。
  “今天雨真是好大……”诹访子嘟囔着。
  “正是因为雨水充足秋天才有好的收成啊……”一旁的老妇人说道。
  “是啊。”诹访子见过人们的耕耘收获,围着火焰庆祝丰产或是焚香祈求来年,几千年来如此。秋收时的空气弥漫着清香,她常常会坐在树枝间观望那片金色土地与火红的云彩浑然一体,看着赶车来往的农人们,迷醉其中。
  “姑娘,你是外乡人吧。”老妇人问道,她那经历岁月风霜的脸却显慈祥。
  “啊,是的……,在这里迷了路。”诹访子见不便透漏来历,便撒谎道“请问这是哪里?”
  “啊,这里是蛙圭村,姑娘想去哪里?”老妇人问道。
  “这……”诹访子犹豫了。
  “算了算了,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这老婆子就这毛病。”老妇人说笑道。
  “您言重了……”诹访子也笑着说道“您听说过泄矢国吗?”
  “啊啊,当然当然。”老妇人说道“泄矢大人可是我们的恩人呐,这个村子就属于泄矢国。”
  “什么……这里是泄矢国?”诹访子不觉洒出了些水在衣服上。
  “是啊,姑娘。”老妇人说道“虽然村子的大家都没有见过泄矢大人,但她生下一个女儿交给一户人家收养,才有了常年的风调雨顺。”
  “交给人……收养……”诹访子重复着这句话,然后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
  “大概有……十多年了吧,那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了。”
  “这样啊……”诹访子感觉心里翻腾“务必请您告诉我她的住处。”
  “这种事,恕我直说,孩子。”老妇人突然神色严肃地说道“我不能随便把这种事告诉外人的。”
  “求您……告诉我……”诹访子一时忘却了来的目的。
  “姑娘,这事儿真的不行。”老妇人站起身来说道“我看天不早了,请你……”
  “求求您告诉我!”诹访子快步冲到门口,双手抓住老妇的衣袖,这种不理智的行动从未发生过,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或许这一刻,她只是想要作为一个凡人,完成折磨她数千年的夙愿。
  “我只求能见见她。”她恳求道。
  外面大雨滂沱,诹访子撑伞走在渐黑的村间小道上,现在的她,头脑中全是久远的记忆,婴儿的啼哭、倾盆的大雨、震耳的雷声以及那翡翠青蛙,一幕幕从她眼前晃过。诹访子收起油纸伞,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想如此光景像极了当年在雨中放声大哭的自己。诹访子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想要静一静。村里消息早已传开,门都紧闭着,诹访子抬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神呢。”诹访子自嘲道。
  入夜的天空回荡着咆哮的雷声,只有闪电这唯一光源,诹访子浑身湿透,打着寒噤,想要爬上一棵老树避避风雨,不想脚下一滑,掉进一户人家的院落里。
  “是谁在那儿?”这是个女孩的声音,诹访子忙隐身躲在墙角阴影中。
  “站在那里的那位是谁,是神灵还是妖怪?”女孩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慢慢走过来。
  “灵视!”诹访子猛然想到这个词,便自己走出阴影,灯笼微弱的光照亮两人所站的小片区域,诹访子看着那女孩,留着长长青发,身着朴素的麻布衣裙,胸前戴着翡翠青蛙项坠。
  “翡翠青蛙!”诹访子猛然一惊。
  “你怎么浑身湿透啦,会着凉的。”女孩跑过来,将灯笼放在地上,拂开诹访子粘在脸上的头发,这时女孩注意到她的蓝色外衣绣着青蛙与莲叶,女孩突然用手捂住嘴巴,向后退去。
  “你是……泄矢大人……”女孩吃惊的脸上滴着水珠,不知是雨还是其他。
  “不,你……认错人了……”诹访子勉强笑着说,扭过头去“我只是路过……而已……”
  “你是……大地的神……”女孩重复地说着。
  “不……不是!”诹访子真希望她不要再问下去,喉咙好痛,像哽住什么坚硬东西。
  “妈妈!”女孩突然叫道,诹访子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女孩,在灯笼摇晃的光晕下看起来很像早苗,或者,应该说早苗很像她,那身姿与自己当年远远所见一模一样。诹访子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任由女孩扑进自己怀中,紧紧搂住自己。
  “妈妈……您为什么要躲避我!”女孩的手指紧抓着诹访子的衣服。诹访子已无话可说,只是伸手抱住女孩,轻抚她青色的长发,感受着她的体温。
  银色的光从空中划过,宛若流星。诹访子的嘴角流出鲜红的液体,女孩双手握住一把咒文匕首刺进诹访子的后背。
  “泄矢大人,此剧可否满意?”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自那女孩口中说出,红光的匕首刃口狠狠地没入诹访子体内,诹访子脸上凝着水滴,吐出一口鲜血。
  “恶魔啊,我还是要感谢你,你送我的礼物我非常满意。”诹访子面带莫名的笑容,紧紧抱住那女孩,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无法从中脱身“所以呢,我决定带你一起去地府,请不要推辞。”
诹访子摊开右手,手心燃烧着黑色的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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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彼岸

西洋式大厅内,穹顶天窗装饰着玻璃彩绘,透射下五色光亮,三把黄金铸造的王座环绕中心魔阵放置在嵌金丝红绒毯上,幻月在正中央,并没有穿着黑袍,而是一身白底蓝衬衣裙。一旁是名少女,金色短发,与幻月几分神似,身着淡青长袍,手捏水晶十字架,怯生生地站着。紫珠剑士坐在左侧,依旧黑袍于身遮住容貌,长刃柳刀佩在腰间。右侧的座位则始终无人入座。
  大厅正门外传来脚步声,铠甲与武器碰撞铮鸣,七名黑武士走进大厅,黑色斗篷垂地。首位是巴弗灭,他此次身披黑晶甲,手提一柄紫晶石手杖。别西卜走在他身旁,锋利铠甲后折叠着咒文膜翅。黑武士们走到王台下环形魔阵,停在六星魔纹中。巴弗灭单膝跪下,右手晶杖撑地,黑武士们纷纷下拜。
  “平身吧,诸位。”幻月叹了口气。
  “启禀陛下,吾等已完成陛下旨意。”巴弗灭说道“倒影法阵已经可以运作。”
  “很好,辛苦了。有她的消息吗?”幻月忧虑地盯着空空的右侧金座问道。
  “陛下,那位大人目前还是处于异世界中。”蛇纹面具的黑武士说道“但那空间非常奇怪,我们无法知晓细节。”
  “就这样吧,不必再理会,由她去吧。”幻月漫不经心地说着“按目前的情况,执行倒影。”
  “幻月大人,如此以来,所有既定状况都将发生变化,我想我们应该……”紫珠剑士提醒道。
  “请让我再仔细想想……”幻月打断了她的话。
  “好……”紫珠剑士向她作出了让步。
  黑武士们领命而去,紫珠剑士也就此告退,大厅中只剩下坐在金座上发呆的幻月以及她身后的少女。
  “最重要的时刻她却不在……”
  “梦月啊,”幻月回头对身后的少女说道“你觉得我这样做的话,会怎么样呢?”
  妖梦不知睡了多久,只是当她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妖梦坐起来,感觉昏昏沉沉,便扶着身边的树干慢慢站起来,妖梦环顾四周,想不起自己如何来到这里。这是一片森林,妖梦捡起落在地上的佩刀,向前走过几步,发觉关节一阵阵疼痛,脚下一软,扑倒在地。看着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妖梦突然想起什么。
  “幽幽子大人……”妖梦低声自语,扶着树干向前走去。这片森林黑暗而幽深,枝叶茂盛,妖梦总有一种感觉,这些树木本身就是黑色。傍晚的光线几乎无法透过,妖梦只能摸索着寻找道路,身后跟随着的半灵发出微光,仅仅只能照亮脚下,风吹草木沙沙作响,触在肌肤上冰冷刺骨,身体不停地颤抖。妖梦从盘曲虬根间的空洞中爬过,不想一脚踏空,妖梦从斜坡滑下去,然后落在低地,幸得身下厚厚一层草苔才免于伤及筋骨,妖梦慢慢支起身体,受伤的关节像生锈了一般迟钝。就在这时,两把镰刀架在妖梦脖子上,妖梦转头见两名身披白色斗篷的蒙面人出现在这片空旷地,胸前白袍上装饰着血红色的花。
  “你们是……死神!?”妖梦惊喜参半。
  “你是什么人?夜晚带刀出现在这里要做什么?”其中一位死神问道。
  “我叫妖梦,白玉楼半人半灵的庭师,在这里迷了路。”妖梦答道,她真希望死神赶快移开手中的镰杖,僵硬结痂的伤口如今撕裂般疼痛难忍,但她很快等来了更糟的答复。
  “最近活动着会变化身形的怪物。”另一位死神说道“只能先将她带去见首领。”
  “怎么这样啊!”妖梦抗议道“难道审判官这样吩咐你们连自己人也分不清的吗?”
  “不,小姐。”死神说着解下妖梦的两把佩刀“地狱现在没有了审判官。”
  “怎么……”妖梦身体发软,倒在地上,脖颈的皮肤擦过镰刃,落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里遭受了袭击,审判官下落不明。”死神们边说边用铁枷扣在妖梦身上,拖着她离开空地,妖梦实在无力对抗两名死神,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那你们要做什么?”妖梦问道“难道就这样为所欲为?”
  “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一名死神说道“我们现在只能暂立首领,凡事小心为上。”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妖梦问道。
  “三途河彼岸坡。”一名死神立刻回答。
  “等等呀,我都说过我是半人,一旦渡过三途河会没命的!”妖梦又惊又怕,大声喊道。
  “不必担心,小姐。”死神回答“倘若首领应允,我们自会送你回来。”
  “你们直接送我回白玉楼不是更好吗?”妖梦有点跟不上死神的脚步,被拽得踉踉跄跄。
  “不行,小姐。”死神简单地答道。
  “为什么?”妖梦追问。
  “这是首领的命令。”死神毫无感情地说。
  “那走慢一些总可以吧?”妖梦踉跄着问道。
  “可以。”死神回答,但脚步依旧没有减缓。
  地狱是阎魔的地界,死魂在这里接受审判或是进入轮回。死神是地狱的执法者,并被赐予永生,虽然被称之为神,却并非拥有神祗的能力与地位,索命、渡魂、追杀怨灵,这是死神的天职。数千年来,死神一直坚守着地狱与阎罗殿。
  妖梦被死神们带到彼岸坡时已走了近两个小时的路途,被拖拽得疲惫不堪的妖梦抬头望着身旁盛开的彼岸花,红如血滴,妖梦听幽幽子讲过这是活在幽冥世界最美丽的生灵,每一朵花都寄宿着一个徘徊的灵魂,因而充满对人世的眷恋。死神走过荧光闪烁的彼岸花丛,妖梦不舍地回头观望,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花丛间有东西在挪动,没等妖梦细辨,只觉身子一沉,扑倒在杂草中。一名死神走向那条大河,三途川,这里是阴阳两界的分隔线,一条小船穿过浓浓雾气驶向河岸,撑船的死神披着白色斗篷,身材略显清瘦,兜帽边缘露出金色头发,扎着白玉雕琢的骷髅饰物。
  “火莲,这个外来人行迹可疑,将她带到阎罗殿审问!”那死神喊道。
  “那就带她上船吧,大人。”叫做火莲的死神说道,声音柔和而语调锐利,妖梦奇怪地注意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死神将妖梦推上船,随手将她的佩刀扔在船上,火莲对死神伸出手来。
  “两份,大人们。”火莲说得很简洁。
  “什么?我们还要付船钱?”两名死神面面相觑。
  “当然,犯人属于公务,其他人属于搭载。”火莲回答。
  “没有这种规定。”一名死神肯定地说。
  “有的,大人。”火莲反驳道。
  “什么规定?”死神问道。
  “映姬大人说过,死神的船是渡魂之用的。”火莲说道。
  “是的,没错。”死神点头同意。
  “你们是死神,不是死魂,对吧,大人。”火莲提醒道。
  “我们是你的上司,跟随押送犯人。”一名死神抗议道。
  “那随你喜欢吧,大人。”火莲头也不回,撑船飘离河岸,留下两个骂骂咧咧的死神在岸上。
  妖梦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当船驶离岸边很远后,火莲在她身边坐下,手指从船头灯笼中引出青色火焰,点开锁着妖梦双手的铁枷,然后将火敷在妖梦膝部关节上。
  “别怕,这对你有好处。”火莲埋头处理妖梦的刀伤,说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妖梦感到十分诧异。
  “没有原因,反正你不也是无辜的么?”火莲边说边从袍子上撕下布条为妖梦包扎。
  “渡河的死神不是小町吗?”妖梦问道。
  “待会你可能会见到她,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向她问好。”火莲继续清理妖梦手臂的伤。
  “你不喜欢刚刚那些死神吗?”妖梦问道。
  “怎么说呢,那些败类应该不算死神吧。”火莲抬头与妖梦对视,妖梦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竟然觉得还会有人入侵阎罗殿,那些怪物是冲着映姬大人去的,那些败类不但不管不顾映姬大人死活,反而像惊弓之鸟乱作一团。”
  “那映姬大人去了哪里?”妖梦继续问道。
  “唉,庭师妹妹,你还真是问题多耶。”火莲叹口气,对妖梦微笑道。
  “你认识我?”妖梦更觉糊涂。
  “半人半灵在这世上似乎也只剩一个了吧。”火莲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已入死界自然是变成全灵了。”
  “呀!”妖梦发现身后跟随的半灵不见而万分焦急“这要怎么办啊?”
  “放心,你只是暂入死界,毕竟寿数未尽,等返回彼岸坡必定自然恢复。”火莲看着妖梦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这样吧,不妨送你个人情,待会我来陪你前往阎罗殿,记住待会在阎罗殿不要胡思乱想。”
  “好……好的。”妖梦老老实实地答道。
  船渐渐靠岸,火莲将铁枷扣在妖梦双手上,用一根细绳固定住暗处,然后火莲对她说道“记住,这个铁枷只是样子,千万不要让它散掉。”
  “好的。”妖梦回答,双手手指暗暗抓住铁枷边缘。
  火莲走在前面,尽量放慢脚步使妖梦能够跟上,通往阎罗殿的道路架设着一盏盏灯笼,发出摇晃的荧光,道路尽头是雄伟的高墙,围绕一座庞大的宫殿,高墙门口站着两名死神守卫,一手持诛魂镰杖,一手持锁链。在大门不远处火莲停下来。
  “记住,庭师小妹。”火莲叮嘱道。
  “我叫妖梦。”妖梦纠正。
  “好的,妖梦,我只能送你到门口,进入以后不要胡思乱想,还有……”火莲在隐约看到大门的地方停下来叮嘱妖梦道“若是那帮懦夫要监禁你,就挣脱铁枷想办法逃掉,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我的刀……”妖梦不安地问。
  “别担心,我替你保管就是。”火莲说道。
  “你为何要帮我这么多?”妖梦不解地问。
  “缘分而已,何况我也会有求于你。”说罢火莲继续向阎罗殿大门走去。
  “这是流落到这里的陌生人,需要接受首领的审判。”火莲对门卫说道,守卫立起镰杖放妖梦进入,门内三名死神走上前来,领妖梦走进审判大厅。
  大厅光线通明,这让刚刚从黑夜中走出来的妖梦双眼一时无法视物,死神们领她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妖梦听到厅堂大门被关闭以及前方一声落锤,妖梦眯着眼望去,见远处席位上坐着身着白袍的人,兜帽遮住面孔。
  “来者可是有罪之人?”那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分辨不出说者的音色。
  “我是无辜的!”妖梦喊道,感觉身旁的死神紧紧摁住她的肩膀。
  “罪行有无岂由你所定!”妖梦渐渐适应光线,却见一块令牌迎面朝自己拍来。由于行动受限,妖梦无法躲闪,令牌打在她的额头上,既而落地,发出一连串翻滚碰撞声,回荡在突然鸦雀无声的大厅内格外响亮。
  “好痛……”妖梦抱怨道“说话就说话,干嘛用东西砸人啊!”
  沉默持续好一会,那主审死神才开口说道“既然……悔悟棒指示她无罪,那么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是迷路了,要赶回白玉楼才行。”妖梦回答道。
  “白玉楼何事?”主审死神问道。
  “冥界遭受不明的地震,死魂作祟,幽幽子大人也下落不明,所以……”妖梦解释道。
  “住口!”死神判官大吼,打断妖梦的话。
  “怎么……”妖梦吓了一跳,慌得手足无措。
  “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居心实在险恶!”那死神吼道。
  “等等,我说的是……”没等妖梦说完,只见那判官手拿一面圆镜照向她,脚下现出漆黑洞穴,一双黑手将她拖了进去。
  “本庭宣判,坠入十八层地狱,作为对你妄言诽议的惩罚。”妖梦在落去黑穴之中时听到判官喊道。黑穴渐渐关闭,判官站起身来对在座的死神厉声说道:“你们听好,今天那小丫头的疯话严禁外传,倘若谁走漏风声……”
  “属下不敢,暝夜大人。”席下众死神忙跪地伏拜。
  “痛死人了!”妖梦缓缓爬起来,自那洞穴坠落进昏暗的地牢,暗得几乎没有光亮,妖梦从手中召出鬼火借以照明,微弱的火光下,妖梦竟看见周围全是人,所有的人都盯着她手中那团青色火苗。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戴着缚魂锁还能使用灵力?”妖梦感觉这声音耳熟得很,便寻着声音照过去,见一名女子坐在角落,双手被一副铁枷紧扣着,细看之下,正是三途川上的渡魂死神小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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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魔心

扫帚冲破天空乱流,天色渐暗,轨迹经夕阳映照,现出一条长长的亮线。身后大群魔兽尾随而来,爱丽丝看着躺在她臂弯中的灵梦,血液渐渐溢出封锁伤口的灵光,爱丽丝唯恐伤口破裂,忙降入低空,落向下方的山脉。受大片山间云雾庇护,爱丽丝绕过一座座耸立像石柱的山峰,远远甩开追踪她的鸟形怪物,爱丽丝正想沿山间前行,一只巨大的鹰形兽从上方向她扑来,爱丽丝迅速侧身躲闪,右手臂仍被尖爪撕出一道伤痕,爱丽丝看着那鹰状怪物,它生着鹰的前半身与狮子的后半身。
  “格里芬,”爱丽丝说道,扫帚悬停在空中“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公主殿下,巴弗灭大人命令我等强行将您带回魔界。”狮鹫开口说道。
  “或是,要我的性命对吗?”爱丽丝捂着手臂的划伤,像被刀剑挥砍一样痛。
  “殿下,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望殿下谅解。”格里芬说道。
  “魔界发生了什么?”爱丽丝面无表情地问。
  “殿下,我无权回答您的问题。”格里芬答道。
  爱丽丝右手中暗暗发力,格里芬话音刚落,一发咒力弹直奔它头部而来,魔爆释放强烈冲击,将雾气绞得一团混浊,爱丽丝趁机驾驭扫帚逃往山谷下方,那里光线阴暗而环境复杂,不易被追踪。然而,事情却并非如她想。很快,爱丽丝穿过山谷低矮林地,一群群狼一样的野兽从阴影中窜出,企图跃上扫帚,爱丽丝召唤着她的人偶,人偶手持双剑,斩杀数只跃起的怪物。这些野兽即是地狱犬,生着红色无毛的皮肤,零散分布着棘刺与疣突,口中杂乱密布着针状尖牙。爱丽丝不敢在谷底久留,转向一边树木的叶冠,那里枝杈密布,不得不用人偶开路前行,如此飞行数百米之后,树冠之中毫无预兆地射出炎箭,正是之前袭击自己的鸟群。火焰在树木间熊熊燃烧,将爱丽丝围在其中,爱丽丝忙护着灵梦,命令人偶们立起银盾,驱使扫帚强行冲过火焰,大片枝干横在面前,扫帚疾驰的冲力折断枝条,随着一声声木头断裂的脆响,扫帚栽向地面。爱丽丝爬出散落的枝叶堆,小心将灵梦放在地上,然后慢慢站起来,手中的扫帚断成两截,身体由于枝条的冲撞而疼痛不已,就在此时,一些狼状怪兽循着血腥气来到这里,爱丽丝单膝跪地,抱起躺在地上的灵梦,爱丽丝听到轻微的咳声,深色的血从灵梦嘴角咳出来,爱丽丝明白,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对不起,灵梦,请忍耐一会……”爱丽丝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灵梦的手握在她手中,冷得像冰块。爱丽丝同兽群面面相对,片刻之后,怪物们率先发动进攻。爱丽丝看到向她扑来的野兽其中一头格外高大壮硕,便投出手指上的丝线,将那怪物的脖子紧紧缚住,四条丝线像蛇一样蜿蜒缠绕怪物的四肢。其他怪兽停下来看着爱丽丝猛扯细线,像摆布傀儡一样操纵着她的俘虏,在兽群还未反应过来时,爱丽丝抱起灵梦迅速骑上怪兽,疾驰而去。
  “魔兽可以随时沟通信息……”爱丽丝心想,不免把缰绳用力一绷“事情有可能更糟,现在只能赌一赌时间了。”
  野兽疾驰越过峡谷,爱丽丝透过薄雾能望见群山的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声吼叫,爱丽丝隐约感觉不妙,却也来不及回头,一道道黑影从空中掠过,那是一只只狮鹫兽,口中喷射着高压气流,目标锁定在爱丽丝身上。爱丽丝见难以突围,便拉动丝线令怪兽闪避一旁,数道气流炮又随之落下,爱丽丝抱住灵梦翻身跳下坐骑,唯恐灵梦加重伤情,爱丽丝转身垫在她身下,摩擦过地面。猛烈催发的爆炸将爱丽丝乘骑的野兽炸得血肉横飞,爱丽丝顾不得疼痛,操纵着人偶帮助她抱起灵梦跑向一旁岩壁。爱丽丝命令身旁数只人偶手持重枪冲向岩壁,硬是撞出一个岩窟,忙闪身其中,创造出一道防御结界支撑住不断被炮击的岩壁。
  望着洞外魔兽越聚越多,爱丽丝看到格里芬就落在洞口不远处,化作身披翠色焰纹漆黑斗篷与褐色铠甲的骑士,头戴鹫首面盔。格里芬手持翼纹银剑指向天空,爱丽丝随之听到了此生最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众多生物的吼叫,夹杂着类似于鹰、狼和猿的声音,狮鹫兽,地狱犬,一群群聚拢在岩窟周围,其间站起更为高大的身影,那是强壮的巨魔。爱丽丝突然发觉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口,她早已忘记身上的疼痛以及衣服上斑斑点点渗染的血滴。那是恐惧。爱丽丝慢慢伸手捂住胸口,这种感觉就像十年前一样,嗫噬着她的灵魂。爱丽丝靠在岩壁上摇摇头想要摆脱缠绕心头的影子,然后,她看着身后的灵梦,倚着岩壁,身体与岩石一样地冰冷,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衬显更加苍白。就在一天前,她还是坐在内庭檐下,与魔理沙说笑。魔理沙!爱丽丝感觉脸上滚动着热热的水滴,自己显然已经习惯于这两个跟自己格格不入的邻居,就像习惯于怀着作为人类而活着的愿望。爱丽丝看到格里芬站在兽群中间,将剑指向自己。
  “吾王有令,只要活着带回公主!”格里芬喊道“不择一切手段!”
  爱丽丝将手伸向腰后,那里用黄铜链挂着魔道书,被缎带用金质锁扣束住,封面烫金图绘,没有文字。爱丽丝将书双手捧住,再次回头看着灵梦。
  “拜托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爱丽丝低声说道,凌乱的金色短发遮住了她晶蓝色的眼睛。锁扣在她手中崩开,爱丽丝转头盯着书本浮入空中。
  “爱丽丝,拿着它。我已将你放弃的魔力尽数封在这本书中,倘若有朝一日需要,切记不可用人类的身体……”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我遵守承诺。”爱丽丝立刻说道。魔道书自行翻开,将其中发光的魔文书页暴露出来。
  “幻月!看吧!”爱丽丝对着面前拥在洞口冲撞结界的魔物们喊道“这就是你所曾向往的禁书!”
  夜空中一道道光线刺破厚厚云层透射向地面上的魔兽,犹如一把把利剑贯通天地。
  “迦南!”爱丽丝将染着点点绯红的右手举向天空喊道。
  半妖商人香霖准备暂时离开魔法森林这个混乱之地,鸟妖朱鹭子抱着十五本魔道书紧紧跟在他身后。香霖,是魔理沙所起的称谓,此人本名霖之助,原是魔理沙父亲门下的学徒,魔理沙被父亲逐出家门之后,便带她隐居在魔法森林直至现在。可以说,香霖与魔理沙同兄妹一般。
  香霖与朱鹭子借着夜色走出森林,竟没有遇到一只出来伤人的魔物。步行了半夜,香霖坐下来休息,朱鹭子也坐下来,将那摞魔道书放在一旁。远处的森林隐隐约约传出丝弦的乐音,寂静夜色之中,格外诡异。朱鹭子抓着香霖的衣袖,催促他快走。这片空地是魔法森林的高地,从这里原本能够眺望远处的妖怪山,如今那场地震却使得妖怪山坍塌,已难见其貌。
  香霖站起身来提着行李袋准备启程,突然间脚下的土地再一次发生震颤,比先前更加剧烈,朱鹭子跌坐在地,发出一声惊呼,香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座石塔自妖怪山残墟拔地而起,那座塔极其之雄伟,数百米的高度像一根通天柱连接着苍穹与最高的山脉。
  通天石塔隐约散发着火红光辉,仿佛那是一柄煅铸中的铁剑,立在紫色光华的裂缝之下。随着石塔的耸立,香霖看到无数难以名状的怪兽走出森林,就站在与他所平齐的高地上,对着天空中渐露的月亮。香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那轮月亮遮蔽半边天空,如同悬垂在头顶之上。魔兽群聚在林地外,对着巨大的月亮仰头长啸,香霖与朱鹭子拼命捂住耳朵也难以忍受这庞杂的巨响。吼叫声持续了数分钟后,渐渐停息,香霖与朱鹭子背靠背站在原地,望着面前聚拢过来的怪物。香霖将手摸向行李袋,拿出被绸缎层层包裹的长形物件,正要解开外布,却见兽群中间一阵骚乱,一只高大的白鹿用粗壮锋利的双角将阻拦它的野兽统统撞开,一头地狱犬落在朱鹭子面前,朱鹭子惊恐地看着地上那头被撕破肠肚的死兽,捂住嘴巴来抵制袭上喉咙的反胃感。香霖看见白鹿身上的骑手,身披着深色麻布斗篷,向香霖伸出手来,香霖来不及多想,拉起吓坏了的朱鹭子骑上停下脚步的白鹿,而后白鹿纵身一跃,踏着群兽消失在夜空中。
  白鹿载着三人飘在高空,似乎在空气之上奔跑,鹿角撕破乱流,顶着高悬的月轮,落向下方的土地。白鹿接连点跳,沿着山涧石壁,稳稳停住。
  “二位没有受伤吧?”骑手从白鹿身上下来问道,香霖帮着浑身战栗的朱鹭子下到地面,答道“我们没事,感谢小姐搭救。”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骑手脱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褐色短发。明亮的月光下,香霖见那女子生得温婉,略显稚气,有着墨蓝眼瞳,发间束着两颗石榴石珠饰,格外醒目,身着淡蓝衣裙,风格不似寻常所见,身后的背袋中,放着弦类乐器。
  “恕我冒昧,请问小姐为何深夜经过此地?”香霖试探着问道。
  “实不相瞒,全因魔物作乱,想一探究竟。”少女浅笑答道“二位可是要寻找庇护吗?”
  “正是,我们想要前往人间之里。”香霖答道。
  “这样啊。”少女说道“不如我送你们去吧,现在山路实在太过危险。”
  “那就劳烦小姐了。”香霖向少女行礼道。
  “先生客气了。”少女一手扶在白鹿脖颈上,微笑道。
  “敢问小姐芳名?”香霖恭敬地问。
“我叫冴月麟。”少女回答。





第九章 憎恨

早苗躺在厚厚的枝叶间,自山崖跌落,幸得这片茂盛的山间灌木保护,才不至性命之忧,但极大的落差依然伤到筋骨。诹访子打在胸口的掌力不大,身体却一阵阵酸麻,灵力在脉络中流动混乱不堪,早苗既无法行动,也无法摧动灵力来医治骨伤,只能希望灵能流动尽快恢复常态。待到早苗能够站起身时,已是入夜时分,早苗试着活动下身体,感觉那酸痛感渐渐消退。头顶月亮高悬,占据半片天空,光芒使天空亮如白昼,周围的林子不断传出陌生的野兽吼叫,一切显得那么诡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早苗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山崖天成陡峭,早苗双手合十,自脚下升起一阵旋风,将她托往岩壁,而后早苗右手扶住岩石,脚点岩石凸起迅速发力,踏着风沿山崖一下跃上,途中不断点触岩石借力,风在她身周吹拂,助她冲上崖顶。
  轮番几次发力之后,随着脚下气流升腾,早苗稳稳落在地上,这片乱石滩的雾气已消散,地势高度令月光在此地极为明晃,早苗借着背后的月光向前走去,四周一片荒芜寂静,弥漫着一股烟焦味,连之前石缝夹杂的植物也卷缩成木炭。早苗拾起地上的金刚圈,一条裂痕延伸整个环圈,早苗顿感一阵恐慌,忙加快脚步。脚下石块咔啦作响,夹杂着沙沙声,早苗回头望去,并不见人影,突然有钩爪般东西抓住她的脚踝,一只硕大的黑蜈蚣钻出岩堆,那怪物粗如树干,露出数十节身体,一只螯肢将早苗拖倒在地,张开生着毒螯的巨口扑来。早苗伸出右手两指,一道电光直奔其口咽,巨蜈蚣扭动身体,松开钩爪,早苗忙翻身闪向后方,继而又放出一道闪电,打向其硬甲下的软质,闪电即刻爆裂,电光四散击碎乱石,巨蜈蚣挣扎之中陷入地穴。早苗拂去脸上的汗水,望着面前漆黑的洞穴,小心翼翼跑过去,唯恐再有什么钻出地面。她的心思,仍是在快些找到诹访子,好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翻过乱石堆,落在巨大石堆的阴影中,先前空地上的驻军不见了,连同天空阶梯,消失得无影无踪,早苗贴着石壁蹑脚挪动。天顶云雾尽褪,庞月高悬,亮若昼日,耀波遍散。低洼的土地凹陷于四周岩石之间,早苗快步穿过月光,翻过岩脊,却出乎意料地被什么东西绊倒,冲力使她猛地跌倒在硬岩间。片刻之后,早苗才勉强撑起遍是瘀伤的身体扭头看去,那是一个人的身体,靠在岩脊的阴影中,破碎的衣袍包着娇小玲珑的身躯,残破的人偶娃娃一般。早苗向她爬过去,像孱弱的婴孩,被擦伤的双手颤抖着伸向那具躯体,将她搂进臂弯中,仿佛是玻璃所铸。
  “诹访子……大人……”早苗抽动的嘴角挤出含糊不清的字句,脸颊贴着冰冷的面孔,苍白如纸,摊开的双手无力垂在身侧,露着灼烧后的血肉。泪如溪流顺着无神的空洞眼瞳滴下,沾湿早已血污结痂的金发,早苗抱紧那身体扑倒在地。
  “不要……”早苗低声说道,满面泪涌的她已无法视物,世界笼罩在眼隙间水雾之中,寒意刺骨。
  “不要……不要……求求您……”早苗不停地祈求道,牙齿将唇角咬得血流不止。
  “……我爱你,孩子。”
  那声音萦绕在早苗耳边,恍惚间,在那之后发生过什么,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只是在回神时,已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面前静静躺着诹访子,藤蔓逐渐升起,包绕成棺木形状,层层青叶遮挡。早苗默念祷文,注视藤棺缓缓沉入地面,齿啮嘴角渗出一条血线,阵阵刺痛她的精神,僵硬的手指扣进泥土中,早苗伏跪在地泣不成声,细腻的长发自肩头披散滑落,额头与发丝沾满尘垢。
  火袖烟纱影曼,长歌赋颂声酣。仓囤稷黍置闲镰,御座人间几念。
  沥雨鸣蛙鼓撼,失鞋涉草泥黏。淋漓发鬓褛袍衫,怎奈沉浮冰焰。
  突然早苗贴地的手指感到一连串振动,环绕着自己所在的那块土地,一圈圈扩散,仿佛一条条觅食的鲨鱼。早苗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些土居的怪兽,追寻着还未散尽的灵气,那刚刚入土的藤棺而来。早苗踉跄着站起身来,双手平向大地,沿着她所站立的圆周,撕裂土石,土壤化作巨爪,将地下的生物拖出地面,紧紧钳住一只只扭动的蜈蚣。早苗认出她所击伤的那只,闪电在胸甲上留下道道黑色灼痕。它们都一样的巨大。
  裂痕中传来阵阵地鸣,早苗两脚分立,双手交叉,青电沿指尖流动,只见她猛然用力,分开双手,如同扯裂某种真实物体,电光自她的手中迸溅,电链耀蓝闪烁,将周围一切封锁在其掌控之中,电流钻进蜈蚣甲胄,燎起刺鼻焦味。早苗慢慢将右脚后移,将闪电调向平衡,灵力在身体经脉间流动,很是燥热,早苗双手上翻崩断闪电,之后深吸一口气,而后翻手集气,想要将被麻痹的巨蜈蚣一并除去,却觉脚下振动颇剧,地音清晰可辨,突然跃起一庞然大物,将早苗掀入空中,幸而风起,早苗踏风浮在空中。
  土中跃起的怪物甚是庞大,体型可抵得上一间茅屋,远比蜈蚣们来的可怖,宽如深井的口遍布密集的尖螯,足有三排,蠕动不止,早苗只觉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巴。虫将头探入地穴,早苗顿感心痛如刀绞,只见巨口抬起,齿间衔起那口青叶藤棺。早苗扯下腰间的金刚圈,掷向巨虫咽喉,不料被那甲片弹飞开来,早苗一手二指指去,一手平摊召回神圈,指尖电光直射虫躯,火花迸溅竟伤它毫厘不得。早苗双手相抵,数道岩石围成的箍铐抬升起来,环环紧扣在它体节上,早苗随即降落地面。
  先前的巨蜈蚣纷纷脱离地穴,肢爪并用直奔早苗而来,早苗举起手中的金刚圈,圈体笼罩青色闪电,神圈绕着早苗的手指转动,看似轻盈,却挥出万钧之势,一路砸去,竟将爬行的蜈蚣巨兽打得动弹不得。早苗脚下风暴涌动,越过倒地的怪物,转眼已落在巨虫面前,进而双手上托,将大片雷火聚于掌中,右脚后迈一步,将雷电推向虫怪。那电光铮似剑,游如蛇,奔虫怪口中来,虫怪一挺身躯,竟将石箍尽数崩碎,电光射向其胸甲,火星四溅。
  就在这时,镰刀样的螯肢突然从下方伸来,钩住早苗的脚踝,刺穿了皮肉筋络,将她拉倒在地,蜈蚣怪物一拥而上,用尖螯撕扯她的肌肤。混乱之中,早苗望向虫怪,见它仰头吞下青叶藤棺。早苗挣扎着想要摆脱众多的怪物,灵力与血液在身体中奔流,令那股燥热一阵阵炙烤着胸腔中剧烈搏动的心脏。早苗奋力伸出右手,将手中的金刚圈冲虫怪掷去,金刚圈通体白炽,发出炸裂的巨响,敲在那头巨兽的甲胄之上,甲片与神圈顷刻崩为碎片。早苗感到头晕目眩,炙热的血液冲击着她的经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种种感情混杂一体,绝望、恐惧、愤怒或是复仇的欲望,她不明白,也没有心思去要弄明白,她感到身体与血液一样炙热难耐,感到空气流过肌肤的冰冷,感到撕扯自己血肉的尖牙利齿脱离开,那些怪物痛苦的厉声尖叫。
  火,在她手中燃烧。在此之前,她从未与火沟通,也不曾想过要呼唤或驾驭火,自她降生之日起,她始终是祭祀着风的巫祝,她可以聆听风、雨、雷、云甚至土地草木的低语,但此时此刻,火就在她手中跳跃。早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火焰,就像万年前洪荒年代的神灵那样,就像祭祀它的巫师所做的那样,但火焰没有回答,她只听到自己内心的回音,那声音向她低语道:
  “觉得痛苦吗,巫祝?”早苗听见它问自己。
  “来吧,复仇吧,”早苗将右手中的火焰撒向空中,红焰立刻吞噬了半片天穹,银月之下,火亦苍然“毁灭仇敌,无所怜悯。”
  “巫祝者,闻天地,述人众,递告祈而晓命理,衔与凡祗。”早苗听到了风的声音,匆匆而过。
  “我要它们付出代价。”早苗答道。
  “没错,诅咒它们,它们罪有应得,你做得到的。”那个声音在早苗耳边说道。
  她听到风在火焰中微微地叹息。
  早苗注视着那些扭曲的动物,它们栽倒下去,融化在滚滚烟尘中,弱小如蝼蚁一般。她迈开脚步穿过熊熊燃烧的烈焰,火苗舔着她裸露的肌肤,温暖而刺痒,为她披上红绡,火的臣民匍匐在她脚下,用劈啪作响的声音高声呼喊她的名字,仿佛她是它们的创造者,它们的神。
  午夜时分,疲惫不堪的早苗终于踏上守矢家的石阶,石砖在之前的动荡中早已破碎,一路上崎岖不平,早苗小心翼翼走过这些碎石,以免失足跌落。然而,石阶尽头等待她的却是一片瓦砾碎石,岩盘在此处断裂,带着半座香殿滑落断崖。早苗呼喊着神奈,却无人回应,此处已然是死地。早苗颤抖着从瓦砾中拾起一段撕裂的绳节,她认得它的主人。
  风暴将乌云聚集在空中,愈来愈厚,逐渐遮挡住那轮大得恐怖的月亮。早苗软软地跪坐在地上,在这一刻,她终于崩溃了。她抬头望着沉重的云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青蓝色的闪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显得更加阴冷。雨水滴落下来,很快大雨倾盆,早苗任凭雨水冲刷,呼出大团白气,脸颊流淌着水滴,青色眼瞳微微泛红,那憔悴的身体倒在混浊的泥水中,不住战栗。风越吹越烈,早苗的呼吸也愈加急促,团团白气溢出紧咬的齿缝,围绕在她的嘴角,在一阵轰雷之下,强挤出那声凄厉的喊叫,撕扯着沙哑的喉咙,面对咫尺黑夜,右手紧握砸向水洼,冷水溅满衣袍。
  风围绕成螺旋,将她罩在里面,渐渐地她听到许多脚步声,一群样貌奇异的动物从虚无中现身,他们有一样泛红的眼睛。早苗躺在水中,大口呼吸,等待那些生物缓步靠近。
  他们是凡界的神灵。
  健壮的白鹿载着三人在大雨中奔跑,四蹄踏着水面,泛起圈圈涟漪。由于森林中魔兽出没,麟决定冒雨疾行,况且人间之里也不过数里之遥。白鹿体格高大,脊背更是宽阔,即便承载三人也不见拥挤。香霖自接触白鹿起,工匠的直觉便提醒他此鹿并非自然造化的产物,看似天然的皮毛下坚硬而冰冷,近于木材的质感。
  白鹿动作轻快而灵活,攀岩过隙如履平地,数里山路只消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便抵达终点,人间之里,人类的聚居地,由半妖慧音所庇护。麟不得不将坐骑停在竹林一角遮蔽处,因为前来投靠的人群已排起长队。香霖与朱鹭子就在这里跳下白鹿。
  “麟小姐,我们在这里等就好。”香霖说道“此行多亏小姐所助,我们才不至命丧荒野。”
  “萍水相逢,缘分使然,先生不必言谢。”麟说道,依旧是一丝浅笑。
  “在下有一物相赠,万望小姐收下。”香霖接过朱鹭子从行李中抱起的长形包裹。
  “不,先生,这种厚礼我怎么能收。”麟驱使白鹿正要离开,香霖拉住她的斗篷。
  “不瞒小姐,我通得锻造工艺,小姐所骑之物精妙之至,堪比天工造化,非凡人所能。”
  “先生,您……”麟将白鹿驱回原地,见香霖拆开包裹的层层丝绸。
  “此剑非凡铁庸铜,为上古神灵所铸,可弑神魔,征伐天地,无奈我并不是使剑好手,若此剑在小姐手中定能发挥原本威力。”
  麟下到地面,细细端详那柄鞘剑,剑柄方正铸刻云纹,在昏暗的环境中溢出蓝色幽光。
  “这是天丛云……”麟说道。
  “小姐认得此物,想必颇通剑理,此剑跟随小姐不会有错。”
  麟见推辞不得,便双手捧过长剑,向香霖弯腰行礼。
  “麟小姐,请一路保重。”香霖还礼道。
  麟乘着白鹿动身离开,刚刚从竹林转角过来,一个披着斗篷衣衫不整的人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拦住她。
  “姑娘,”她喘着气,声音略有间断“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麟忙跳下坐骑,同时注意到她深色发鬓间染红的枫叶。
“如果……如果遇到一个叫早苗的巫祝,请……告诉她来……”女子还没说完便倒在泥水中。





第十章 镜像

魔理沙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夜空般黑暗的世界,没有月亮,也没有点点繁星,空旷得令人窒息,甚至一块脚下的石子也感觉不到,唯一的白光绵延成一条亮线,或者可称为一条小路,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这个世界,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只是没有哪次如今次般真实,梦中的她仅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赤着双脚,别无他物。四周一片寂静,没有生物,也没有风或水的流动。
  她沿着小路走下去,隐隐约约,总有一个声音回荡在天顶,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便寻着声音听去,那声音缥缈而反复,像是山涧的回音,却像弄蛇人的笛子使她着迷。她向路边迈出一步,很快一阵狂风怒吼而来,冰冷刺骨,风是漆黑的,在微光中像影子一样,她看到影子聚集成模糊的形体,像是挥舞利剑的恶鬼。她迈出第二步,整个人站在小路之外,她看到火焰在她脚下燃烧,雷自天空坠落,蓝焰升腾,热浪逼人,像是乘骑战马的武士,手举长刀。她毫不迟疑,向那声音方向迈出第三步,恶鬼一剑迎面劈来,她便翻身闪开,大剑散发寒意令她脚下结霜,却挡不住她的脚步。她起身跳开,武士向她冲来,长刀所及,一片火海,她迎着刀刃跳起,闪过低划的兵刃,火燎过她的脚,烧炽难耐,她却顾不得这些,因为那呼唤她的声音仍在天边回荡。她开始向着那声音跑去,索命的武士与恶鬼穷追不舍,蓝焰与黑风在它们身后滚滚如烟。她拼命地奔跑,但哪里是风与火的对手,恶鬼们很快追上她,手举大剑长刀向她砍去。
  然而,一切又来得十分突然,恶鬼们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顷刻之间灰飞烟灭。魔理沙被恶鬼的剑风抛在地上,四周飞沙走石,她紧伏在地才勉强不被风沙所伤。片刻之后,风沙停歇下来,魔理沙感到皮肤贴着草叶,她在杂草中摸索着,僵硬地爬起来。那个黑色的世界不见了,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黑袍,赤裸双脚,站在一簇簇血红色的彼岸花中,风穿过花丛,吹起凌乱的长发,寒冷彻骨。魔理沙回想起之前的一切,下意识地摸向长袍前襟,衣服与身体皆完好,她顿时明白过来。
  “这里……似乎是彼岸坡了……”魔理沙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不知押送我的死神去了哪里……”
  魔理沙向反方向走去,右脚接触到土壤,一阵刺痛随即蔓延开来,她想起雷火的武士,低头见右脚上一道浅伤,应为刀刃所致。
  “看来……似乎不是梦呢……”她自语道。
  魔理沙沿着那条道路走去,翻过一段乱石滩,前方即是三途川。火红的彼岸花,原本应是花簇盛开的景象,但这里却花叶凋零,其间尘沙四散,呈现出水晶光泽,那是消散的灵魂。魔理沙不知发生了什么,蹑脚靠过去,竟见遍地被斩碎的魂魄,碎片上遍布火焰烧灼似的污迹,魔理沙继续向前走着,很快,两名死神的尸骸横在她面前的地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魔理沙感到一阵寒意,不知是恐惧还是寒气所致。此地空旷,魔理沙不敢久留,如今三途茫茫,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魔理沙准备返回乱石滩,刚转过身去,突然瞥见不远处移动着黑色身影,她顺着望去,看到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影,那人也在同时注意到她,然后向她冲来,发出一声吼叫,声音像是陈旧的号角。魔理沙先是看到那士兵身穿铠甲,材质泛着紫黑荧光,进而注意到眼睛,眼洞中闪烁着白色幽光。士兵的铠甲下,俨然是一具骷髅,双手却自然得生着长爪。骷髅带着沉重的铠甲一跃而起,左手举起重盾砸来,魔理沙迅速跳向一旁,重盾深深陷进土地,沙石飞溅。魔理沙先是一愣,而后转身向三途川跑去,骷髅抬手拔起重盾,再次跃起,比之前更高,右手的尖爪直扑魔理沙而来。魔理沙猛躲向侧边,不料脚下一滑,骷髅的爪扯着她的左臂落下,那爪子笼罩着一股黑烟,火一样地缭绕。
  “怨灵!”魔理沙想起巴弗灭所述的咒语,一边迅速爬起来,一边捂住左臂的伤口,那伤口像火烧般漆黑,不断飘散发出微光的粉尘——那些被撕碎的魂魄。魔理沙拼命向着三途川跑去,希望有死神或船只停留在那里,怨灵在身后紧追,她能听到狰狞面孔的低吼。
  “我现在只是个凡人……”魔理沙想起魔力的崩毁,心中提醒道,以免自己会作出习惯性的反应。
  三途川是阴间大河,河水从不掀起风浪,也浮不起任何东西,包括魂魄,唯有死神的渡魂舟在这里来去自如。魔理沙跑上一处河岸高地,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浩瀚的三途川竟被厚厚的冰层所封冻,几条破碎的渡魂舟一并封在冰面中。冰层站满了骷髅怨灵,它们皆穿着重铠,手持大盾,其中有些怨灵骑着马匹,那些马同样只剩骸骨,没有一丝肉质,骨马身上披着重铠以及华丽的黑色织物。怨灵士兵从后面冲来,吼声惊动了冰面上的怨灵,它们望向河岸上的魔理沙,其中一个骑着骨牛的怨灵走出军队,它身边跟随着侍卫一样的武士,手举黑底旌旗,印着弯曲幽灵般的蓝圈,围绕红色焰纹。
  魔理沙不等众怨灵有所反应,扭头向乱石滩跑去,那里是梦中呼唤她的方向,也许还有生路。怨灵士兵向她扑来,将她摁在地上,魔理沙听到冰面传来一连串的吼声,以及大片金属的碰撞声。情急之下,她抓住怨灵裸露在外的指骨,怨灵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那根指骨被她掰下,她感到士兵的强壮的爪子捏住自己的喉咙,虽然亡灵并不需空气,但那窒息感依然令她痛苦不堪,混乱中她将手中锋利的指骨奋力刺进怨灵的眼洞,她感到怨灵口中喷出冰冷的气体,声音大得可怖,骨手放开了她。来不及多想,魔理沙翻身就逃,一柄马刀在她身旁飞过,撕掉一条袍子碎片,魔理沙直奔乱石滩,沉重的钢铁战马仍要快过她的脚步,她闪过几把掷来的战戟之后,从乱石滩上凸起的岩石上跳下,身后战马在乱石陡坡中翻落,连同骑手摔倒在地。
  魔理沙从陡坡摔落,尖石撕破她的长袍,弄得她遍体鳞伤,她沿着石块倒向茂盛的彼岸花丛,花瓣沾满尘土和血滴,魔理沙摇晃着站起来,回头看到大群怨灵从乱石间奔来,手中举着砍刀,缭绕着火一样的黑雾。
  “快,魔理沙,到这里来!”
  魔理沙听到了那个声音,它依旧在呼唤着她,只是更加清晰,她看到了声音的源头,一块巨大的石头,平坦得像块石碑,光滑的表面似乎是风化的结果。魔理沙向石碑跑去,脚步踉跄,使她最后撞在石块上,光滑的石面镜子一般映着她的模样,以及无数涌来的怨灵武士。她紧贴着石头,感到石头渐渐变得柔软,一只手伸出石镜,将她拽了进去,怨灵投掷的武器砸在石头上,兵器弹落,石头却无半点伤痕。
  石镜中是一个宽阔的空间,魔理沙漂浮在海水般的环境中,但这里并不空荡,许多人从魔理沙身旁掠过,他们像在天空飞行一样移动,带着各种表情,喜悦、哀伤、痛苦或是愤怒,所有人自顾飘来飘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魔理沙,来这里。”有人抓住她的袍子,将她拉向海的深处。
  “你是谁?”魔理沙问道,面前的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她身着紫衣,带着紫罗兰色的宽边巫师帽,装饰淡金缎带,红色短发格外醒目,大大的火红眼瞳透着开朗的个性。另外,魔理沙注意到她红发下尖细的耳朵。
  “你觉得呢?”女孩笑着说道,那神情有种逗弄的意味。
  “应该不是敌人吧……”她生硬的答道。
  “当然不是。”女孩回答,拉着她继续飞向深处,停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
  “请坐。”女孩说道“这里陈设简陋,姑且将就一下吧。”
  “你干嘛那么高兴?”魔理沙被弄得一头雾水。
  “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你看那些飞来飞去的人影,”女孩抬头望去,上方的男男女女依旧在飘来飘去,即使碰撞也没有引起反应“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你为什么能和我对话?”魔理沙问道。
  女孩冲她笑了笑,然后一手指向她,一手指向自己。
  “因为我就是你。”女孩说道。
  魔理沙愣愣看着她,然后笑出声来。
  “是因为荒唐吗?”女孩抬头看着人群问道。
  “也许吧,”魔理沙回答“你唤我来只是为了这个?”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女孩反问着站了起来,与魔理沙四目相对“你来到这里并非偶然,而且你会需要我。”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力量,你还有未了的事,还有需要你的人。”女孩说道,魔理沙看着她,那张姣好而微笑的脸却透出淡淡忧伤。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说得那么传奇。”魔理沙回答。
  “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女孩问道,眼睛始终盯着她。
  “是的,就是这样。”魔理沙说道,将视线移向一边。
  “原来如此。”女孩说道,转身坐回原处“你想要一直作为凡人活着对吗?”
  “有什么不对吗?”魔理沙说道。
  “你为什么要学习魔法呢,是为了追求长寿吗?还是为了强大的力量?”女孩扭头望着她说道“或是说你单纯地喜欢魔法的秘密?”
  “我想我该离开这里了。”魔理沙站起来说道。
  “那么爱丽丝怎么办?还有灵梦、紫以及那些你所熟识的人,她们都要因为你的任性而陪葬吗?”
  “你找我来就是说教吗?我比你更了解事实!”魔理沙吼道。
  “不,魔理沙。”女孩也站起来,一双紧盯着的火红眼瞳使魔理沙极不自在“不要欺骗自己,错误已经太多了。”
  魔理沙保持着沉默,女孩走过去,双手搂着她的脖子。
  “这世上的一切总有代价的。”女孩说道“这是游戏规则,它的筹码由你自己来定。”
  “我不相信所谓命运。”魔理沙淡淡地说。
  “我也不相信,但至少我知道你仍留恋人世。”女孩接着说“你所熟悉的一切,无论是一起欢笑过的朋友,还是温暖的阳光或是拂过脸庞的风……”
  “不要再说了……”魔理沙的声音越发颤抖“不要……”
  “很不甘心,对吗?”女孩说道“我可以给你力量,作为你的筹码,这是我唯一能帮助你的东西。”
  “你为何如此了解我……”魔理沙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就是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女孩微笑着回答。
  “请你……给我力量吧……”魔理沙终于同意了。
  “但是,你要记住,魔理沙。”女孩后退两步,说道“这力量同样是要付出代价的。”
  “无所谓。”魔理沙耸耸肩,答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女孩微微一笑“但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你的命运将与魔力息息相关,该怎么做你比我要更明白吧。”
  “当然。”魔理沙抬头与女孩对视着。
  “那么再见吧,魔理沙小姐,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女孩笑着向魔理沙走来,穿过去,消失在她身体中。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魔理沙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如果需要的话,叫我林巫吧。”女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回音似地反反复复,渐渐融成一体。
  “忘川河,何望川,三生石,誓三生,彼岸火烨船独撑,奈何孤桥无声……”
  这首歌是谁唱的,魔理沙想不起来,只是突感困倦的她依稀觉得躺在那海水深处,温暖得像孩子的摇篮,水流推她的身子轻轻晃动,静谧而安详。
  午夜大雨倾盆,博丽的庭院中,毫无遮掩地躺着身穿黑色衣裙的魔理沙,青砖地面被她的血水染得鲜红,披散的金发铺盖在上面,她的右手还紧抓着浸湿的衣服前襟。突然,那只紧攥的手动了一下,慢慢平放在地上。


第十一章 长夜

大雨渐渐停歇,月面依旧悬在空中,正对着下方的高塔。巨大的黑塔从外面看去,除了塔底正门没有任何入口,筑塔的石砖遍布雕刻纹饰,这些抽象的咒文闪烁着红光,使塔身远看像在燃烧。这一夜,原本安静的黑塔却在夜半时间迎来一束光线,但不是来自太阳,因为已经没有了昼夜的分别。那束光自一圈云层中投射到塔顶。
  幻月身穿焰纹黑袍现身在塔顶,高塔的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众多的铁铠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幻月环顾四周,然后扭头看着面前红甲的武士。
  “镜塔典狱官沙拉曼达恭迎陛下。”红甲武士说道,他手持长矛,身披全副铠甲,一顶密闭的蜥蜴头盔只留有眼洞。
  “请平身吧,各位。”幻月对众人说道,语调些许不自然。
  “芬里尔将军去了哪里?”她问沙拉曼达道。
  “回禀陛下,芬里尔将军已亲自在守在天狱,因这次所关押的人太过危险。”
  “小心些也好。”幻月说道“请带我前往天狱,沙拉曼达大人。”
  “是,陛下。”沙拉曼达领命道,随即站起来将手中的长矛指向地面。塔顶现出逆向五芒星,散发着同样的红光,所有人自塔顶瞬间消失。
  天狱是镜塔最底层的牢房,十层之深,漆黑不见五指,唯一的光亮来自每隔十米的一盏水晶灯,由魔力引燃微蓝的光亮。大厅由一间间牢房层层堆叠而成,环绕着高大的岩石壁,一条环绕的阶梯通向十层牢房。由沙拉曼达引路,幻月穿过寂静的厅堂,顺着长而曲折的阶梯,最终在近一刻钟后站在尽头的门前。狼面具的黑甲武士见幻月到来便向她单膝跪地行礼。
  “臣下芬里尔恭迎陛下。”黑武士说道。
  “平身吧,芬里尔将军。”幻月匆匆重复着,径直走向牢门,吩咐道“请把门打开吧。”
  “遵旨,陛下。”芬里尔起身,挥手唤来两名士兵,其中一人取下腰间的铁钥匙,伸进沉重的钢铁大门,使劲转动一圈,大门缓缓打开,发出金属挤压的咯吱声,在这个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响亮,接着芬里尔走向门中,伸手按在第二道石门上,那里同样用逆向五芒星绘成符文,石门抬升起来,露出铁栅。
  “陛下,这道栅门是冥铁煅制,请您小心。”芬里尔边说边唤过一名铁甲士兵,用一把三刃戟伸进锁孔转动半圈,而后将门推开。
  幻月走进牢房,里面却不像厅堂那般昏暗,顺着走廊几步就会有一盏水晶灯,层层重门之中,却依然暖和而通风良好。走廊尽头空间延展开来,石壁上顺下铁索,幻月走了过去。
  铁索下是一名金发女子,沉重的锁链锁住赤裸的手脚,她只穿着衫裙,依着石壁角落似乎极其疲惫,寂静的环境能够听到轻微而缓慢的呼吸。但幻月的靠近惊醒了她,女子抬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魔主,水晶灯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更显儒弱。
  “幻月小姐,来这种阴寒之地有何贵干?”女子先开口道,声音透着些许与外表不同的强硬。
  “一别多年,再来拜访故人。”幻月在女子身旁坐下来,望着她湛蓝的眼睛,女子同样盯着她的那双火红眼睛“若没错,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聊天吧。”
  “不必寒暄。”女子说道,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即便是有机会,恐怕我们也是兵戎相见,何来闲聊一说。”
  “今天我就为叙旧而来。”幻月说,又对芬里尔吩咐道“你们且先退下,关闭大门,不必有所顾虑。”
  “是,陛下还请小心行事。”芬里尔向前行礼,转身带人走出牢房,关闭了三道大门。
  “何事难以启齿,竟要私下来谈?”女子靠着石壁问道。
  “只是聊天。”幻月解下腰间的铜壶,椭球的黄铜塞饰被旋开来,成为两只酒盏。幻月将两只酒盏斟满清澈的烈酒,然后将一只递给女子,女子伸手接过来,捏在手中,冷冷看着幻月举盏饮尽,看着她再次将盏斟满,放在地上。
  “这是琴酒,加了些香草。”幻月说道。
  “我闻得出来,故乡常有的味道……”女子说着却并没有喝下,而是将酒盏放在地上“不过不似家乡的更显甘醇清凉。你来是为我送行的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想,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威胁,除非你有所动向。”幻月说道“这座黑塔想必你也清除它的来历,地牢的墙壁支撑全部由幽冥黑铁所铸,包成封闭空间,没有人可以在其中施展法力,包括我在内。”
  “你不怕我会趁机杀了你?”女子盯着幻月,湛蓝的眼睛像声音一样寒冷而锐利。
  “你做不到的。”幻月答道“曾经的你也许可以,只是,这一刻你是凡人,我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你被束缚着。”
  “即使我做不到,也会有人替我去做。”女子说道,视线始终不离开幻月那双火红的眼睛。
  “也许会吧,”幻月答道“也许不会,无论如何,我都做好了准备。”
  “你简直是个疯子!”女子突然喊道,想站起来,沉重的锁链却将她拖在地上“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赫恩小姐。”幻月突然微笑着说道,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魔理沙在空中不停地加速,空气在强大的作用力下汇聚于她周围,远远看去,反射着天空巨大的月亮,如同一颗飞驰的流星。
  由于没有扫帚,手中的八卦炉早已过热,魔理沙不得不依靠魔力作为动力来源,而这样已经持续了好长时间,从未如此大量释放魔力,令她极感不适,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飕飕冰冷,但她却不允许自己有片刻懈怠,她能够感觉到爱丽丝就在前方,而且未曾移动过,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也许就像能够感应魔气的爱丽丝,她也可以察觉周围的气息变化。
  不过,魔理沙现在没有为此高兴的心情,她循着感觉来到了那个山谷,之前的倾盆大雨令山间渐起大雾,一切潮湿而模糊不清,魔理沙不得不降落地面。她脚刚落地,立刻发现落在一个庞大的巨兽身上,那怪物黝黑而壮硕,生着棘刺,长相酷似人类,口中却尖牙纵横,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魔理沙慌忙跳到地上,才发现那怪物已死,喉咙被不知名的东西贯穿出血洞,无论是什么杀死它,那东西一定也很巨大。魔理沙向前望去,满地是魔兽的尸体,全部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撕得支离破碎,恐惧感驱使着她向前跑去,潮湿的空气中依稀传出野兽的吼叫,魔理沙飞快地奔跑,脚步溅起地上的积水,裙裾飘忽穿梭其间。所经之处,遍地死尸,她能够感到爱丽丝就在前面,她看到雾气中渐渐浮出一个人影,便向那里快步跑去。
  魔理沙冲过浓雾,清楚地看到那个身影的主人,身穿破碎盔甲的格里芬手持利剑站在空地,号令一群活着的魔兽涌向山脚下的岩穴。魔理沙拿出八卦炉,而格里芬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开裂的鹫首头盔中闪烁着红色的光点,恶魔挥剑向她劈来,魔理沙灵活地闪向侧面,手持八卦炉射出一道虹光,光线冲格里芬而去,格里芬猛闪向外,魔光擦着他的铠甲,削去巴掌大的一块甲片。格里芬一脚侧划稳住重心,迅速回身直刺,剑风凌厉。魔理沙躲闪不及,刃气正中过热的八卦炉,绯金打造的炉体竟被一击斩断。魔理沙一时握着八卦炉的碎片愣愣站着,这个手炉样子的法器由香霖煅制出来,经神金加固,从未被破坏至此。格里芬再次挥剑而来,几只魔兽也加入战局,魔理沙慌忙闪过,她现在能够清楚地感到爱丽丝就困在那处岩穴中,眼前混乱的兽群更是令她无心恋战,而她的敌人却不然。
  魔理沙快步闪过数只扑来的地狱犬,不想格里芬展翅飞入空中,将手中的佩剑向魔理沙掷去。剑从右方急速射下,魔理沙根本来不及反应,锋利的刃口切伤了她的右腿,同时使她失去重心,猛地栽倒在一池浊水中。魔理沙拼命挣扎着要爬起来,格里芬却踩着她的肩,硬是将她摁住,岩穴外的不少怪物也向她走来,她能够看到它们的眼睛燃烧着饥饿的火焰。她回想起了巴弗灭的咒刃、地狱的寒冷以及身体被切割的疼痛,回想起了哭泣的爱丽丝和血泊中的灵梦,一切都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莫名的恐惧在心口剧烈翻腾。
  “林巫……”
  “林巫……”魔理沙在心中默念道“快现身吧!”
  “你好啊,魔理沙,我们又见面了。”那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魔理沙感觉到她站在身后,此时此刻自己不再孤单,这种感觉渐渐平息吞噬她心智的恐惧。
  魔理沙慢慢撑起来,推开踩在自己身上的格里芬,格里芬一个踉跄,然后握紧佩剑,劈向魔理沙的脖子。那一瞬间,魔理沙感觉自己的双臂像被人操纵着一般,她猛滑向一侧,右手自行在空气中迅速地比划着,画出一道陌生的符文,她将右手伸进展开的魔法阵中,抽出一根长长的物体,散发着灯一般的光亮,烈火一样地深红,末端聚成钝器形状,整体犹如燃烧的法杖。
  魔理沙惊异地看着手中的武器拨开格里芬的剑击,炙热的火星四处迸落。同样惊讶的还有格里芬,他稍稍一愣,紧接着再次强攻过来,利剑似鱼尾地左右挥动,连连戳向要害,魔理沙次次予以还击,一边拨开他的利剑,一边慢慢挪动试探对方,她原本金色的眼睛,如今呈现出火红色泽。
  往来十几回合,魔理沙手中炎杖猝然横扫,正中格里芬左肩,将他击退数步,随即魔理沙向后跳去,拉开一段距离,抬起左手瞄准格里芬。魔理沙感到大量魔力在身体中涌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在此以前她从未察觉自己拥有过如此魔力,扩散的气息化作游动的光团,在她周围飘动,她口中自然地念着某种咒语,一种她从未见过听过的语言,这些光团在她左手间膨胀,一群群射向格里芬。恶魔挥动利剑企图拦截这些星辰箭,但强大的冲击力盖过他所能承受的范围,流星先是击碎了那柄佩剑,接着噬咬本尊,将那身铠甲打碎。格里芬被从星光中击飞,铠甲碎片四处散落,溢出红烟一样的东西。一瞬间,魔理沙看到受到被重创的格里芬同时抬手掷出一道气流,那团气体如此之快,似乎是在她身边召唤而出,数道风刃即刻缠绕着她的身体,血雾顿时弥漫开来,两人倒在地上。
  徘徊的魔兽一拥而上,拥挤着撕咬到口的血肉,重伤的格里芬很快被野兽群吞没,魔理沙用尽力气从兽群中逃脱,她用手肘猛击拖着她的狮鹫,那怪物挥舞着匕首般的前爪,在她背上抓出深深的伤口。场面极其混乱,失去主人的魔兽开始相互攻击,吞噬死尸来满足无尽的饥渴。魔理沙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出兽群,心存侥幸地看到几只地狱犬将狮鹫撕成碎片,她捡起炎杖,僵硬地撑起身体。在她的耳边萦绕着林巫的声音。
  “爱丽丝!”她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个名字,岩穴已经拥挤不堪,魔理沙握紧炎杖,这一次,是她握着这武器,她感觉到了法杖的热度,只是她看不到林巫,她的头脑中一时闪现出许多不曾见过的画面,这些模糊的场景使她置身其中,却自然合宜。直觉的反应,将她带往混乱的兽群,法杖将所有扑来的怪物击退,使它们被烈火所燃。魔理沙挥舞着炎杖,一路冲进兽群,野兽的牙爪撕得她的衣裙血迹斑斑,在她眼中,此刻只有那个岩穴。
  洞口堆满了魔兽尸骨,魔兽不停地涌进去,又不断有死兽被疯狂的同僚拖走,魔理沙冲乱了怪物的军队,怪物蜂拥而至,将她堵在洞口,魔理沙释放出魔炮,以气阵方式硬是压向地面,将包围她的野兽统统抛向远处,一片烟尘滚滚。
  魔理沙翻过大片兽尸闯入岩穴,挥杖扫开发怒的魔兽,她先是看到了遍地的兽尸和残破的人偶,然后是爱丽丝的身影,血红的衫衣,破碎不堪,左手操纵着仅剩的三只人偶,右手紧压在一块冰壁上。
  “爱丽丝!”魔理沙喊道,她看到爱丽丝的傀儡线被一只地狱犬绷住,线扯断了,爱丽丝抓起人偶掉落的银剑,刺进地狱犬的喉咙。大量魔兽越过兽尸追进岩穴,魔理沙将法杖掷去,炎杖化作一道火墙,将胆敢跨越的怪物烧成灰烬。
  “爱丽丝,你还好吧!”魔理沙向爱丽丝跑去,不料爱丽丝却胡乱地用剑刺来,魔理沙慌忙抓住她持剑的手,将她摁在冰壁上,冰壁后面躺着重伤的灵梦,怀中抱着爱丽丝那本护身的魔道书。
  “爱丽丝,是我呀,我是魔理沙!”魔理沙使劲摁住拼命挣扎的爱丽丝,她看着爱丽丝那张苍白而血染的脸,爱丽丝的情绪渐渐平静,却因过多地失血而视线模糊。
  “已经够了……都过去了……”魔理沙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她的银剑应声滑落在地。
“对不起……”爱丽丝瘫软的身体倒在魔理沙怀里,魔理沙听到她纤细的声音重复道“对不起……”


第十二章 霜降

漆黑的地牢中,妖梦学着火莲用鬼火小心炙烤着小町的镣铐,不知是过于坚固还是她的能力有限,过了许久也不见锁链有被烧断的迹象,死神们围坐在她俩周围,看着妖梦手中那团纤细的火苗。最后,小町开口打断了妖梦的尝试。
  “鬼火是一门冥咒技艺,我怎么记得你不擅长法术学问?”小町靠近妖梦问道。
  “是啦……因为没有剑,所以就只有这个办法……”妖梦答道,显得有些尴尬。
  “你会用剑,难道不会使用气刃吗?”小町问道,语气略显气恼。
  “会是会,但我从来没有空手用过,还不如用灵气来得顺手。”妖梦答道。
  “单纯的灵力会直接被锁链吞掉,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小町说道,将镣铐的环状铁索拉直“冥铁必须绕成封闭的环才能发挥作用。”
  “但是,我没办法啊。”妖梦为难了“只要有把刀,哪怕削皮小刀也可以。”
  “小妹,我们的所有可当做武器的东西早就被搜走了。”一个死神说道“而且我们现在需要赶时间。”
  “如果……”妖梦停了一下,说道“你们谁会空手气刃,教我吧。”
  “现在学?”小町问道“你有把握吗?”
  “我也不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似乎是急事,所以我也会尽力的。”妖梦认真地说。
  “那就后退站好,我来教你。”小町站起来说道。
  三途川对岸幽夜鬼林,火莲躲在树木暗处,而且同行的不止她一个,十几名身披黑斗篷的死神透过茂密枝叶间的缝隙观望着远方的冥河。结冰的河面并不足以抵达对岸,怨灵大军在冰层尽头停下脚步。黑色旌旗下,高大的骨牛载着披挂重甲的怨灵走上前来,他手中提着蓝色锤杖,两端呈现锥角,刻着奇怪的符号。首领怨灵举起重锤,头盔的缝隙中溢出大量气雾,发出狂风尖啸一般的声音,冥河渐渐化作冰冻,向岸边方向延伸,暴风雪呼啸在怨灵周围,他们重新聚集起来,踏着厚实的冰层向岸上进发,喉头发出规律的声音战歌一般嘹亮。
  火莲望着越来越近的怨灵军队,回头示意周围的死神,死神们纷纷召出诛魂镰杖。这些镰杖形状各异,尽管如此,镰刀大多还是保持着内弯的弧月刀口,唯独火莲手中握着反刃镰,像是形状奇怪的长柄马刀。怨灵军队在河岸浅滩上登陆,火莲率先掷出诛魂镰,飞镰旋转着飞向怨灵队伍,将一个怨灵士兵裸露的颈骨斩断,然后转向空中。其他的死神也纷纷掷出镰杖,同时还有更多飞镰从远处树丛各个方位被投向怨灵,一时间数十把镰刀在军队中旋转,接连不断地收割着猎物。火莲接住从空中飞回的反刃镰,将它再次掷出。
  首领怨灵冲过混乱的队伍,手中挥舞着锤杖将飞来的镰刀一一拨开,但一轮轮的攻击让他也招架不得。乱飞的镰刀打乱了怨灵的阵列,所有士兵都在躲避这些锋利的飞行物。火莲紧盯着那走近的首领,正准备从暗处给他致命一击时,却见那怨灵将军将重锤举过头顶,锤子上咒文蓝光闪烁。
  “是法术!”火莲心中一惊,只见一道蓝光从锤杖射向空中,紧接着一阵阵冰箭雨点般落下。这些箭粗细如重弩箭规格,火莲忙挥起镰杖来击碎这些坠落的冰块。死神们迅速将镰杖召回,密集的箭雨已迫使他们不得不为性命而战。火莲望见怨灵军队在冰雨中加快了脚步,那些裸露在外的骨骼却不怕冰晶的袭击,寒气在那些骨缝中流动,令他们健步如飞。火莲扔掉镰杖,将双手举向天空,下坠的冰箭一时间全部停在空中,像一把把匕首悬垂在众人头顶。
  “去追怨灵,我支撑不久!”火莲对其他死神说道“集合所有队伍,崖魑,暂由你指挥!”
  “我们人数不够,阻挡不住如此众多的怨灵。”叫做崖魑的死神说,他带着彩纹面具。
  “那就拖住他们,在我回来之前,不许怨灵抵达阎罗殿!”火莲喊道,双手因重量负荷而发抖,此时的怨灵大军早已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我知道了!”崖魑转身带领其余死神奔入森林深处。
  “庭师小妹……阎罗殿……靠你了……”火莲紧咬着牙齿自语道,她将双手缓缓合拢,将还在不断坠落的冰晶集中起来。
  “快断开呀!”妖梦边喊边用手刃敲打向冥铁锁链,锁链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她自己的手震得发麻。
  “不是那样,妖梦。”小町说道,鬼火的灯光下她的发丝和手心都被汗水浸湿,想必也是焦急万分“你能用剑划出刃风,难道不能用手这样做吗?”
  “我正在尝试!”妖梦向后跳去,用右手斩去,只带起一阵微风。
  “把气力集中起来,快速挥动!”小町喊道。
  “我这样去做了,到底为什么呀!”妖梦挥舞着手刃,想象她的佩刀握在手中。
  “小妹,会不会是你的佩刀的本身就能够释放刃风呢?”围观的一名死神说道,妖梦闻声停下了动作。
  “你是说……我本就不会刃风……吗?”妖梦愣愣地看着那死神,同时她听到一阵叹息的声音。
  “我们没多少时间!”坐在角落的另一名死神边说边站起身来“那些败类根本没胆量相信!怨灵回来了!”
  “阎罗殿没有足够的防卫!”有死神喊道。
  “小町,你为什么送走映姬大人?正因为映姬大人不在,才会有现在的局面!”一名身材高大的死神向小町走来。
  “你胡说什么?”小町吼道“阎罗殿遭遇袭击你们不是不知道!”
  “把映姬大人单独留在船上是你做的,没错吧?”那死神从妖梦身边经过,粗暴地将她撞到一边。
  “是的,是我……”
  “你究竟在想什么?”高大的死神扯住小町的袍子前襟,几名死神忙上前阻止那暴怒的大汉。
  “你给我放开!”小町愤怒地喊道,用力想要挣脱他的双手。
  妖梦站在角落,低头听着死神们相互争吵不休,不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抽泣着,声音被争吵声盖过。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习刀多年,独自研习过许多刀法剑术,也创造过独一无二的技艺,到头来竟因自己那不凡的佩刀。
  争吵的死神们随着小町的一声尖叫声而平静下来。小町挣脱强壮的死神纠缠时,袍子被扯开,扯落几丝褐色布片。她的身体肩部以下都缠绕着绷带,渗出的液体早已结成脓痂,被扯落的地方露出溃烂的伤口。
  “够了……”小町抬头看着死神同伴说道,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都很累了吧……你们……”
  “小町,你的伤……”妖梦小心走上前来。
  “我没事……”死神小町挥手拒绝妖梦,她的视线一直没有从人群中移开,死神们也都沉默地盯着她。
  “所以,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不止是我,是我们,那天在场所有的死神,全部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是怪物!”小町顺着石壁慢慢坐下,她的声音有些痛苦和嘶哑“我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那个……发生了什么,小町?”妖梦小声问道。
  “突然遇到了袭击,就在阎罗殿。”小町头枕着石壁说道“那东西像巨人一样魁梧和强壮,他用头角撞开大殿墙壁。他的手,不,应该说是爪子,将守卫的死神撕碎,撕纸一样地轻松……”
  “我们将映姬大人护送出阎罗殿,那怪物穷追不舍……”小町深吸口气,接着说道“他一头穿过宫殿墙壁,接连杀死许多同伴……我们不得不将映姬大人送上通往三途川的魂舟,那里可通凡界……映姬大人需要更多的时间……”
  “你们杀死了那怪物?”妖梦问道。
  “别开玩笑了!”小町说着举起右臂遮住眼睛“我们有十几人,一直拖住他直到船消失在视线尽头好长时间,那场战斗……一个世纪一样地漫长,我只记得不断有人倒下,眼前血沫横飞,每次我们击倒他,他很快就站起来,站起来便更强。”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小町的话变得有些含糊“我只记得自己被扔到河中,那河水是浮不起任何东西的……我用镰刀顺着河堤爬上来……眼前尸横遍野……那怪物不见了踪影……”
  “映姬大人!他还会去找映姬大人!”死神大汉吼道。
  “安静点!鸧枭!着急的人不止你一个!”一名戴半张骷髅面具的死神呵斥道。
  “冬梧!还轮不到你这毛头小鬼来教训我!”大汉怒视着眼前的年轻死神。
  “都吵够了没有!”小町站起身来“有那么大的火气都留给关押我们的人!”
  “天杀的暝夜!他趁我们不备制造兵变!”大汉吼道。
  “难道他准备要投靠怨灵吗?”有死神说道。
  “怨灵怎会听他搬弄口舌?”
  “如果是这样,就太糟了。”小町说道“假如他提供给怨灵我们的机密……”
  “阎罗殿危在旦夕,我们却打不开这该死的枷锁!”一名死神说道。
  “不知有没有人去阻挡怨灵……”小町叹口气说道,再次坐了下来。
  “火莲!”妖梦想起那渡河的死神“火莲姐肯定会有所准备。”
  “火莲……”小町好像被她提醒到“她要你来到这里,应该是有目的吧。”
  “她说她有求于我。”妖梦重复道。
  “我知道了……”
  “诸位,”小町思索片刻后说“我们都太急躁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还能有什么办法!”鸧枭边吼边望向小町身旁的妖梦,妖梦立刻后退几步。
  “那么告诉我,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小町反问道,同时盯着一脸愤怒的死神大汉。
  “随你便吧。”大汉无奈地坐下。
  妖梦在小町身旁坐下,望着悬在空中那团充作灯笼的鬼火,漆黑的地牢间这唯一一缕光亮微微摇晃,而死神们则一言不发地坐着,安静得吓人。妖梦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很清楚想要离开这十八狱,就必须尽快想出帮助死神的办法,但眼前却不断浮现着白玉楼的景象,无论是耸立的妖树、翻倒的树根、安息的灵魂、遍地的行尸还有往日的幽幽子和空荡荡的厅堂,一切都让她心头灼痛不已,又无法停息。时间渐渐流逝,她听到有死神突然大声咒骂的声音,听到有拳头打在墙上的闷响,但此时与她都不相干,现在她一心只想着她的白玉楼。
  之后,她也许是睡着了,她看到身旁的花簇长得与自己平齐,铁刀在手中,刀身立起来比她还高,沉重得无法单手握紧,风吹着她湿透的单衣,飕飕发冷。然后她看到了妖忌爷爷,依旧仙风道骨,白发童颜。她看到了幽幽子站在旁边,依旧落落大方,莞尔而笑。妖梦很想流出积压在心中的酸楚,但手脚甚至眼睛都不受自己控制。
  “来这里,妖梦。”她听到爷爷在唤她的名字,尽管不想,但她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跑了过去,扑在老人怀里。
  “妖梦,这位是白玉楼楼主幽幽子大人,还不快见礼。”妖忌说道。
  “白楼剑主妖忌之孙妖梦,拜见幽幽子大人。”她不由自主单膝而跪,用不太伶俐的声音说着,却见幽幽子已弯腰想抱她起来,这一幕让她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惊人地相似。
  “妖梦记好,我要出门远行,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习炼,以便能保护幽幽子大人。”
  “爷爷,您要去哪里,去多久呢?”妖梦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也许一年,也许多年。”妖忌说着解下腰上的佩刀“你是我孙女,魂魄氏族的剑士,现在是时候由你继承它了。”
  “这不是爷爷的心爱之物吗?”妖梦追问着。
  “它现在属于你了,妖梦。”老人说道“它叫做白楼,非杀戮之用,却可渡魂升天。”年幼的妖梦接过这柄略短的佩刀,刀鞘束着革带,极其简朴,看似普通铁刀。
  “我为何不能像爷爷那样强呢?”她脱口问道。
  “因为你心有旁物,刀也就无须顺从。”妖忌回答。老人看着她抚摸着刀子,便转向幽幽子。
  “殿下,还请您多保重。”老人简单说道,转身正要走开。
  “妖忌。”妖梦听到幽幽子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陪我说话的那段时光,那段黑暗的时日。”
  “属下职责,殿下无须言谢。”老人背对着她。这个片段,妖梦原本只有模糊的印象,此刻她正紧贴在幽幽子身上,抱着那柄佩刀。
  “虽然我想不起生前的事……”幽幽子说道,妖梦发现老人硬朗的身体突然踉跄了一下“虽然在我眼中生命与死亡皆为常事……”
  “但请你一定平安归来……”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大步走向庭院的拱门。
  “爷爷!爷爷!”幽幽子抱在怀中的小妖梦伸着手向他喊道。
  “兵为铁骨材,人具肉心胎,剑中唯心在,心中亦剑开。”老人丢下这句话飘然而去。
  她呆呆地望着,她知道这些话就在记忆深处,碎片一样存在着,直到现在才被拼凑完全。
  “刀剑有灵性……剑中有心……”
  妖梦明白了。
  争吵不休的死神再次安静了下来,连同避开众人闭目而坐的小町,地牢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坐在角落的妖梦,她双手合十,缠绕着精纯的灵气,一只反魂蝶钻出她的衣缝,围绕着她飞来飞去。
  “刀剑亦有灵……”她们听到她喃喃自语。她将掌心分开,白色灵气在她右手中燎起鬼火似的气息,延伸成刃状。妖梦突然站起来,睁开双眼,右手隔空横切向小町的镣铐。
久违的沉重金属掉落的脆响回荡在鸦雀无声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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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鸦

天狗禁军一路疾行,往妖怪山河童营寨去。由于山顶的崩塌,天狗们不得不求助于河童一族以求暂避。文软绵绵地靠着搭载她的骑手,手臂随着路途颠簸而摇晃,而这也是她模糊的意识唯一能感知到的。白狼坐骑窜过崎岖的山路,她剧烈咳嗽,血沫粘在嘴角,骑手也不予理会。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就像剧烈的地震山崩,就像覆灭的天狗王朝,三千年来挺过了恶妖屠戮、宗教狂热以及两次月面战争的国度,竟脆弱得禁不住一次突发的天灾。眼泪不自主地顺着文微微抽动的嘴角流下,她在哭泣,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更早,也更猛烈。肆虐的冬风无情鞭笞着所及的生物,几欲将之纳入冰雪的疆土。雪很深,深得足以漫过成年人的靴子。红漆的天魔宫高耸在皑皑白雪间,俯视着四周全白的城镇村庄。
  路上的人很少,因为天依旧很冷,积雪却因由于居所散发的热量而融化,街道泥泞不堪,其间参杂着坚硬的冰砾。黑发的小女孩缓缓穿过这条街巷,她不过五六岁光景,披着尺寸不相称的外套,里面只有薄薄的一件单衣,赤裸的双脚也没穿鞋子,冰水烧灼出一道道的裂伤。雪还在下,女孩仍一瘸一拐地走着,不去寻找遮蔽,她的面容憔悴而恍惚。
  “乌鸦!乌鸦!”她听到街头有人叫道,一群无所事事的孩童向她投掷石块,小女孩拖着遍布冻疮的双腿快步跑开。
  这里是王都的街道,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女孩知道的,但是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像绳子一样栓着她,迫使她沿着这些街道游走。三天来她一直靠着雪块果腹,这使得胃部疼痛如烧灼一般。她走过许多店铺,即使商户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愿意给她一个杂活,哪怕不要一分工钱。
  小女孩走进巷子的角落,在一堆破旧的空木箱上坐下。她缩在那里,用过长的外套裹着冻伤的脚,外套是旧布片缝制的,本来就单薄的布料遍是小洞。女孩的双脚冻得冰冷,因为冷的缘故,却也没有多少痛觉。她本来是有鞋子的,那是一双精巧的木制鞋子,是她的父亲亲手做给她的,那双鞋子已经在昨天被人抢去了,一个高而干枯、衣衫褴褛的黑发男人,抢走了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男人粗鲁地咒骂着,一身酒气,踢打的瘀伤至今仍疼痛不止。
  女孩搓着通红的手指,呼着哈气来取暖。她的家,至少在几个月前的家,建在山间的枫叶林中,那是一栋不大的木屋,材料就来自枫树,是她的父亲建造的避风堡垒。她的父亲是个木匠,平日接些活计,虽不能家财万贯,日子也算过的舒心了。小女孩从外套的口袋掏出一片小木片雕刻的枫叶,裂缝已经被粘好,红漆的缝隙活像是燃烧的火苗中缭绕的电火。她记得落满红叶的大地,犹如锦缎,父亲坐在树下一边自斟自酌,一边乐呵呵地看着她在枫叶的大雨中跑来跑去。女孩将木片贴在脸上,仿佛是能救命的神像护符。
  枫林是小女孩童年的天堂,也是她噩梦的伊始。秋天带来了收获的同时,也带来了收割生命的死神。那个秋天,风吹着穿透衣衫,她的父亲染上奇怪的瘟疫,一病不起。她的母亲借遍了所有的能借的人,也变卖所有能卖的物件,也没能留住自己的丈夫。但欠下的债总要还的,小女孩记得前些天来的那些陌生人,黑发白袍,朱漆面具,将母亲与她赶出空荡荡的屋子,她记得母亲伏在地上向那些人跪拜,她也记得有人用刀鞘抽打着驱赶她和母亲,硬质刀鞘撞在身上,连骨头也钻心地疼,她此生第一次感到冷漠和恐惧,浑身战栗却哭不出来,母亲将发懵的她匆匆抱起,衣衫下单薄的身体硌得她脸颊也觉疼痛。
  女孩缩在角落里,雪落在她乌黑的长发间,她听到人群奔走在大道上。那是轿子,有贵人途径此地,她不明白那些身披朱白相间长袍的人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他们与自己不同。他们身穿着柔软舒适的棉布袍子,布料白得像雪,他们有些黑发,有些却雪白或黑白参半。人们跪拜他们,像跪拜着神位上的诸神。
  “乌鸦!乌鸦在这里!”小女孩抬起头,那群孩子向她走来,手中都捏着石块。
  “我不是乌鸦!”女孩开口道,石块雨点似的向她飞来。
  “乌鸦!乌鸦!”她听到他们兴奋地喊道”卑劣的乌鸦!”
  “我不是!不是!”女孩抱头拼命喊道,声音干涩。
  “过来,卑贱的乌鸦!”女孩感到有人拉扯她的外衣,她也抓住被扯的衣角,唯恐单薄的外衣被撕坏。对方的力气却比她大得多,大得似乎能将她一并撕碎。女孩从木箱上跌到泥雪中,木枫叶脱手飞出。
  “看呐,看看乌鸦藏了什么宝贝!”她听到男孩喊道,他手中捏着她的枫叶,好像那是他的战利品。
  “还给我!”女孩摇晃着站起来,身后的孩子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泥水浸透了她被撕坏的外衣。
  “喂,乌鸦!来跪拜我吧,我就还给你!”男孩得意地说。
  “还给我!”小女孩匍匐着挪过去,右手伸向高大男孩手中的枫叶,白发男孩的年纪比她大好多,穿着整洁的长衫。
  “来呀,乌鸦!飞起来拿!”他将枫叶高高举起来。
  “给我!”女孩猛地扑向他,牙齿紧紧咬住男孩白皙的手腕,男孩大声尖叫,其他孩子连踢带拉将她拖到地上。
  “该死的乌鸦!”大男孩一脚踢在她的腹部,加重的剧烈疼痛感再次袭来,她不觉叫喊出声。
  “真是肮脏,乌鸦!非得好好教训,才能让它们乖乖地听话!”男孩用力踢着她的身体,其他人也随之效仿。
  雪下得很慢,时间也过得一样慢,女孩挣扎着想躲开,不想白发男孩使劲踢在她胸口,腥血从她口中呕出,尽管三天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乌鸦小姐呦,还你的宝贝!”女孩听到木头被折断的清脆声音,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让她的胸口更加疼痛,疼得窒息。碎木片洒落在地上,她听到他们大笑着扬长而去。
  女孩将木片捏在手中,锋利的木刺刺穿皮肤,刺进她的血肉中,她却不顾一切地去捡这些木片,身体的疼痛盖过一切,让她既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指,也避不开利刃和尖刺。她剧烈地咳着,咳得外套的领子也被染得血迹斑斑。
  她倒在地上,将碎木片捂在心口,她记得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倒在雪地上,毫无预兆地倒在风雪交加的夜里,任她如何哭喊也无济于事。她的母亲,沿街地乞讨过,她还记得糯米的香甜,她记得母亲手中的糯米团子,白得就像从空中降下的雪,没有一丝污垢。街巷林立的屋舍,冒着团团蒸汽,这里没有她们可以容身的地方。
  “我的孩子,神不抛弃凡人。”每当她因饥寒交迫而哭泣时母亲总是这样告诉她“神对生命一视同仁。”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家呢?”她总是这样问道“为什么别人就可以?”
  “因为神要我们承受……”她的母亲也总是笑着这样回答,笑容忧伤而慈祥“苦难总有尽头,就像这严冬总会迎来春天。”
  女孩望着乌蒙蒙的天空,雪还在下着,下得缓慢而寒冷。或许乌鸦也只能是她的奢望,乌鸦可以自由地飞翔,可以自在地活着,可以飞回枫树上的巢穴,至少,它们活得像只乌鸦。
  女孩哭了,她躺在小巷的角落。她想到了死神,想到了收割灵魂的瘟疫,想到了自己的双亲。她明白死亡的含义,此刻也不想相信大人们所说的苦难轮回。她害怕死亡,害怕就这样死去,她只想活下去,像真正的生命那样活着。
  她记得那夜的风雪中,她伏在自己母亲冰冷的身体上,大街来往无数的人,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乘着雕花的车轿,匆匆经过,仿佛她们空气般透明。直到一位黑发行商乘着旧马车路过,出钱替她打理了一切。
  “孩子,跟我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行商对小女孩说道。
  “我要回家,枫叶林的家。”天真的女孩哭着回答道。
  行商无奈地摇摇头,便转身登上车,策马继续他的行程。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小女孩摊开手掌,丢下染血的碎木片。她疲惫地躺在泥泞的地上,看着眼前纷落的雪片。
  筑雪凝冰残败树,冽刃穿嶙腑。玉砌透薪炉,草履单衣,吠犬争相侮。
  热醇锦马川灯路,咏赋丰年贮。巷隐远凡途,冻雀啼梁,夜久迟炊雾。
  “水……有水吗……”文惊醒了,意识依旧有些模糊,她感到有人将盛满水的杯子递到她嘴边,她大口地喝着,水滴顺着脖子流下。之后,那人扶她躺下。文喘息着,试着移动身体,才发现身上缠着许多绷带,固定着她的右手、肩部和背部,这使得她行动颇感困难,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刚才的人紧紧按在床上。
  “放开我……我要……我要见……”她拼命呼吸着空气,大声喊道,视野非常混乱。
  “不行,文!你现在必须休息!”那人按住她,使她动弹不得。
  “让我……过去!”
  “醒醒,文,别这样!”文听到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声音分外熟悉,她的视线正慢慢恢复清晰,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她看清了面前的人,身披一件外套、梳着两条马尾的黑发少女,是她多年的搭档鸦天狗羽立。
  “这里……是哪儿?”文轻声问道,刚刚过激的动作已弄得她精疲力竭。
  “这是在河童的城寨,我们暂避在这里。”羽立说道,她的眼角有些阴影,看上去也非常疲劳。
  “羽立,椛在哪里?”文环顾着狭小昏暗的房间,仅能容得下一张床和少量器具。
  “她的情况要严重,所以现在留在监护室,那里有更好的医师,应该没问题的。”羽立小心答道,用焦虑的眼神看着她,尽管她知道文现在已没有力气意气行事。
  “羽立,我现在很害怕……”文的声音很微弱,完全不像平日强势的模样。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羽立答道,抓住文缠满绷带的冰冷右手。
  “羽立,我害怕再……失去……,羽立……我……”文的声音呜咽着,说不出口。房间昏暗的蜡烛光亮,摇晃着照在她的脸上,映出点点火光。
  “文,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羽立说道“哭出来也许会好些。”
  “羽立……”文艰难地弯曲左臂,将手遮住双眼,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我最后看到了禁军……他们一直就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文,但现在的状况实在……”羽立听出文的话中痛苦的意味。
  “我一定要见大天狗……”文毫不妥协地说。
  “听我说,文,我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想要见大天狗谈何容易!”羽立说道,扭过头没有看她。
  “他们怎么能……他们是禁军……是最精锐的军队!”文的右手紧紧攥着羽立,令羽立的手指因疼痛而抽动。
  “文,禁军不会为了哨兵去冒覆没的危险,何况还只是最下等的哨兵。”羽立答道,看着文模糊的红色眼睛。
  “我们……难道只是会动的兵器而已吗,没有用的话随时都能舍弃!”文支撑着硬是坐起来“哨兵都是活生生的天狗,他们都在这世上生存过的不是吗?”
  “文,你究竟醒过来没有!禁军是天魔宫的军队,它只听从天魔宫调遣,不是支援军!”羽立摇着文的双肩,她现在已是泪流满面“我也很痛苦,文,死去的哨兵都是我熟识的朋友啊……”
  羽立双手掩面,哭得浑身战栗,文艰难地维持着坐姿,再无法说一句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文,你知道吗,妖怪山的顶端已经完全崩塌。”很久之后,羽立才开口说话“山顶竖起来高塔,到处魔兽横行,妖怪山已经混乱不堪了。”
  “那守矢的神殿呢?”文问道。
  “那里被毁了,半边香殿都坠入崩塌的山脉。”羽立回答,话语中透出一丝焦虑。
  “我见过了一个黑武士,他说会肃清整座山的神灵。”文想起别西卜的话。
  “神灵?为什么要肃清神灵?”羽立吃惊地问。
  “他只说神灵作祟会影响他的行动。”
  “当真如此,那这里也岌岌可危了,这条信息我会汇报上去,不知他们会不会听进去。”羽立说道。
  “等伤好后我会再去调查此事,至于能否赶上,天知道呢。”文微微笑了笑说道。
  “你……要去那座塔?”羽立站了起来。
  “是的。”文平淡地回答。
  “你疯了吗?你明知道不是那怪物的对手,这次能活着回来已是侥幸了。”羽立惊道“这种事也许只有大天狗们能做。”
  “不,我不信任他们。”文抬头答道“我不想被恐惧和焦虑整日折磨,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羽立看到文扶着床板挪动着下来,正要帮她,却见文慢慢转身掀起上衣,看着透过绷带渗出的血迹,羽立不觉一声惊呼。
  文背上模糊地显现出那只展翅的乌鸦。


第十四章 焚烬

黎明将至,天空却没有旭日东升的迹象,漆黑的天空悬着明镜似的月亮。觉背靠木车栅栏坐看燐将骨马牵往一处洼地,从口袋掏出一些晾干的动物骨头喂给它们,骨马打着响鼻,声音像是陈旧的风箱。空此刻伏在车栅栏上睡得正熟,燐便自己去照料这些奔走一夜的马匹。恋躺在觉的膝上睡着,雪白的头发亮银一样闪烁光泽,显得恬静而安详。
  “燐,让她的多睡会吧,我来守夜就好。”看到燐走向熟睡的空时,觉说道。
  “觉大人,您不休息吗?”燐问道。
  “路上我小睡过,现在不用休息。”觉回答道。
  “觉大人,您独自守夜实在是……”
  “没有活物可以逃过它的监视。”觉随手捧起漂浮着的魔眼说道。
  “那您察觉异样立刻叫我,千万不可单独行动。”燐仍是一脸的忧虑。
  “我不会做傻事的,燐,不必担心。”觉的语气依然平淡。
  “我知道了,那么晚安,觉大人。”燐说着在车辕边侧身躺下来。
  “晚安,燐。”觉小声说道,发现猫妖蜷缩着身子已经睡着,想必一夜奔走早就累坏了,觉仰头靠着木栅栏深吸口气。
  凉爽的秋风吹拂着觉的脸颊,带着一丝水汽,觉坐直身体任凭着寒气灌入衣衫,侵进肌肤。觉睁开眼睛,望着诡异的月轮入神。自觉族被驱逐已过去两千五百年了,旧时觉族曾与地上妖族订立契约,规定觉族不能登上地面,而地上妖族则不许踏足地底,如今自己已经公然违反契约,不知地上妖类会作何想。
  恋枕在她膝上翻了下身,继续睡着,觉望着自己妹妹,不禁心中波澜起伏。她记得很久以前那座城池,由一位被称作缪的大师所主持建造,觉对她再熟悉不过,因为自己就是缪的长女。觉族的魔眼虽为天生,但世间生灵千奇百怪,却无一族奇异如此。魔眼不仅能透视万物,更能驾驭人心,甚至窥探天机,逆反常理。
  觉族在一块丰饶的土地建造六座城池,由一条被称为霂川的大河穿过,既是往来的航运要道,也是御敌的天然屏障。觉族都城得名琉薇的原因是其构造并非寻常砖石,而是完全以魔晶建造,这种炼制魔晶的秘技如今早已失传。在觉年幼时,缪曾告诉她这座城在魔眼提炼下花费整整三昼夜时间才渐有雏形,整座城即是一体,这种不透明的淡紫色晶石可与任何一只魔眼共鸣,使魔力达到极限化。工匠打磨原石表面,让石壁光滑得无法攀爬,祭司们则为这块巨型的璀璨宝石施以各种防护。琉薇城倾尽了觉族所能,成为觉族最坚固的庇护所。
  觉闭上眼靠着栅栏,呼出的空气在她嘴角化作淡淡的白雾。那么久远的事,她依然清楚记得镜子般光泽的城墙,耸立着高大的石塔和宏伟的大神庙,砖面塔柱经过精心雕琢,缠绕着四处生长的蔷薇。大神庙没有四壁,由分布对称的石柱支撑,宽阔得像广场一样,建有四层,除中央神祠外,每层都树立着大量高抵殿顶的巨大书柜以及环绕着神庙的石凳,坐在这些高层石凳上便可俯瞰周围的屋舍和集市。藏书馆日常来往各色人等,有尚在求学的书生,也有侃侃而谈的学者。觉常坐在长凳上倚着一根方柱,将长卷摊在膝上,或是倾听辩论,或是埋头书籍。而那时的恋,身穿青色衣裙,坐在神庙台阶一边低声吟唱着歌谣,一边望着往来的人群,嘴角始终带着微笑,每每想到这里觉便感到一丝心痛。恋已经变了,两千多年来她几乎一直是这样封闭地活在早已泯灭的梦中,她盲目游荡在两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或许连自己也分不清梦与现实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三千年前,流浪在异界的妖兽大量涌入幻想乡,妖兽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地上妖族,这个新兴的种族拥有凡界最多的人口,而且还不包括其亲族天狗等。妖族天生肉体强悍,他们可化身野兽,并操纵被称为妖气的怪异能力,因此变化多端。妖兽天性嗜杀,各氏族部落间纷争不断。五百年后,信奉力量与权势的妖兽厌倦无休止的内斗,经由九位权重氏族长老所主持的角斗大会,胜者戎雎登上王位,在西北方栎山建起国度,称燔燎王朝。栎山是霂川发源地,山势陡峭险峻,终年积雪不化,却易守难攻,除去施工艰难,是修筑要塞的绝佳地带,燔燎国都名为烽城,修筑在栎山高险处,需开凿山路隧道才能通行,因而被称为鹫巢。燔燎建立后即开始它的征程,短短两年时间,燔燎国踏平了栎山周围定居的所有种族,觉族虽远在栎山南方,也不得不谨慎为上。
  觉见过母亲缪被民众推举为王的那天,远早在燔燎建立之前。那天清晨,日出时分,身披精甲的武士单膝跪在大神庙长阶两侧,手中立着出鞘的新月弯刀,明澈如镜。他们是觉族最精锐的战士,被人们称为“荆棘”。乐师们则坐在高层石凳上,弹奏手中的琴,琴声回荡在无壁大厅中,仿佛远得来自天边。缪身穿丝质的靛蓝长袍走过铺满蔷薇花瓣的绒毯,浅色长发系着翡翠饰坠,侍女捧着长袍拖地下摆,紧紧跟在她身后。各色的蔷薇顺着春天的风摇曳,降下花雨好似一场大雪。觉站在人群中,牵着妹妹的手,看得发呆。缪走上神庙的长阶,登上中央神祠,荆棘武士们站起身来,用刀柄扣击着纹章盾牌,整齐的金属碰撞声形成某种节奏,与乐师们的祭神曲相融合。神祠的祭司开始吟诵觉难以理解的经文,觉探着身子,踮着脚,不顾身后连声抗议的矮个小妹,从人群中勉强能望见母亲跪在先祖的浮雕神像前,接受祭司捧起的青藤冠。
  秋风渐烈,觉扶起妹妹,小心让她躺在木栅栏下的避风处,离空和燐更近一些。恋睡得很沉,觉听到她轻声呓语。觉下到地面,风呼啸在她耳边,她看着不远处洼地中的三匹骨马,马卧在地上同样看着她,她走过去,在马匹身边坐了下来,抚摸着骨马的头部。它们骷髅般的样貌,眼窝与马鬃都燃着幽蓝色的火焰,兼具恐惧和美感。觉此刻心中直感郁结难消,希望呼吸着冷气能轻松一些。
  燔燎的军队由不同氏族的妖兽组成,据说他们并不擅长谋略指挥,而是依靠兽化之后纯粹的肉体力量,加之其精通的煅冶技艺,让燔燎军队几乎成为活生生的移动要塞。他们只管向前推进,所有阻挡脚步的障碍都被轻易碾碎,缪已经见到远在北方栎山许许多多的种族,甚至包括对炼金术炉火纯青的小人族们,也被燔燎逼至绝境。妖兽一路劫掠,所及皆剩废墟,行进之快难以想象。缪深知觉族正是妖族南下的必经之路,便联络南方各族希望能合力抵挡妖兽大军。定居以来觉族以航运通商联络各方,与南方诸国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竟问询无果。无奈之下,缪决定以觉族一己之力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燔燎王朝,毕竟觉族已在此生息将近五百年了。
  觉叹了口气,过去的经历不停在她眼前闪现,强迫她去回忆那段时光。或许地灵殿的毁灭对她的冲击并不是微笑着言语几句便能解脱的,一切仿佛是琉薇城与母亲的投影。在觉心中地灵殿已经是家的代名词,当年她带着走投无路的觉族幸存者建起这个庇护所,然后在那里活着,在那里死去,并在那里渐渐走向消亡。那是何等漫长的时间,是整整两千五百年,孤独的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清静,学着以读心与地底动物沟通,而她所饲养的原本简单的动物,早已历经过时间磨砺获得了人形,正如燐和空。
  那夜,琉薇城上下都陷入死寂中,因为燔燎的妖兽来了,就在这天用他们最自傲的兽化能力攻破了觉族边境城市冬蔺,守军几近覆灭,只有城中半数难民得以逃脱。缪站在长桌前俯瞰地图,听着来使汇报,此时几位议政大臣和将军齐聚在狭窄的会议室中,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地站着。觉旁听在侧,看到母亲通常冷静的脸上透着苍白。当来使讲到从天而降的巨石火雨时,缪站直身子,凝视着眼前那血甲俱损的士兵。
  “我认为应该将重兵力调往澜河城。”缪先开口道,澜河是冬蔺之后的城池,燔燎的下一个目标“燔燎带来了我们所不知晓的武器,而这不会是司空见惯的兵器与法术。”
  “缪大人,容我一言。”站在缪右边略远身披紫晶甲的将军说道“一旦澜河城破,沿线珞山、曦城将再无抵抗,燔燎会直抵琉薇城下,介时纵使王都坚如磐石也回天乏术。”
  “泓将军的意思是坚守琉薇,放弃沿河三城?”将军斜侧披一红袍学者说道“姑且不论此三城辎重,单所据防守要地便舍弃不得,况我族只有六座城池,未免代价过于沉重。”
  “燔燎军力远胜于我军,若以硬碰硬恐怕损失惨重,不如将之引入深处一路消耗。”将军泓说道“素闻燔燎士兵虽勇猛过人,但凡遇纷争必先拳脚刀剑相博,全然不经思索,用言语讥讽必能使其愤怒忘我。”
  “燔燎妖军若动怒,也必定会化作野兽,力量猛进,我军则会无法抵挡。”另一黑袍学者说道“如此险招,后患无穷。”
  “妖族兽化能力虽为天生,诸位可有办法抑制这种能力?”站在泓左旁身披青晶甲的将军问道。
  “幻术虽能拖住甚至杀死妖兽,但我们毕竟人数不足。”黑袍学者说道。
  “用幻术去暗示一部分妖兽,再用妖兽的自己力量牵制自己,如何?”红袍学者提议道。
  “诸位大人,这不失为良策。”青甲将军道“但我认为在澜河聚集兵力,这样可使幻术所及最大化。澜河城防工事绵延霂川,可防止妖军自霂川突袭,琉薇虽是魔晶建造却质地略脆,不见得比石块更能抵挡攻城器械。”
  “昊将军,如你所说,澜河的确是最好的要塞,只是没有了琉薇强大火力支持。”泓表示同意。
  “火力可借助晶炮来弥补,重要的是城墙能否承受过量冲击。”青甲将军昊说道。
  “诸位大人,还有异议吗?”缪问道。
  “我王都将陷于威胁,还请诸位大人斟酌。”红袍学者说道。
  “棽大人,如今觉族已是人人自危,若要保住家土唯有孤注一掷。”黑袍学者道。
  “自踏入异界以来,我族已经年过数百,本以为不必受外族欺凌,不想竟遭此劫难。”红袍学者棽说道“缪大人,您为我族筑城术师最后一人,请您三思。”
  “棽,我明白你为觉族所想。只是觉族已倍受欺叛,冬蔺城破之日已有人向我通传南方部族遣使向燔燎称臣,如此成夹击之势,真是用心良苦。”缪说道,嘴角带几分苦涩。
  “燔燎妖众还未抵眼前,便急着变卖家当,还真是荒唐。”黑袍学者说道“一旦燔燎抵达南方,所谓盟约不过是一纸空文。”
  “蒌大人,请你即刻准备物资,随时待命。”缪说道。
  “是,臣下明白。”黑袍学者道,转身走出房门。
  “传令下去,集结各城军队,当夜进发澜河城。”缪向门边守卫喊道“再集结瞭望塔和神庙的荆棘武士,并准备大量魔晶兵器,尤其是晶炮。”
  卫士领命而去,缪和众臣一同走向门口,觉先是一惊,而后快步跑去。
  “觉,你留下驻守琉薇城。”见觉追来,缪回头说道“今夜我将随军前往澜河。”
  “母亲……”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知道了。”
  觉坐在洼地,将头靠在骨马身上,亡灵马虽然样貌狰狞,却安静得任她倚坐。
  魔眼能够追踪觉族任何一个人,这正是觉族不可思议的能力之一。当夜午时,缪与觉族军士同骑黑豹离开琉薇城,漆黑的大猫飞快消失在夜色中,载着重晶炮的鹿车缓慢穿过厚重的金属大门,觉站在城门内目送军队远去的,冬风掀起她厚厚的绒斗篷,灌进她的衣衫。觉一动不动地望着鹿车背影出神。
  “姐姐,回去吧,会着凉的。”觉闻声回头,见恋站在身后,身旁跟着年轻的荆棘武士,名叫苳。恋年幼时天性贪玩,喜爱热闹,母亲便指派他作为恋的侍卫,以免惹出事端,却不知何时起,小丫头竟崇拜起这位威武又不苟言笑的战士,觉对此并不介意,但恋毕竟没有谈论此事的年纪。
  “恋,先回去吧,我想独自待会。”觉答道。
  “可是,姐姐……”恋说着迟疑了,终是转身向大神庙方向走去,苳跟在她身旁,麻色长衣系着锋利的新月弯刀。
自那夜起,觉一连数天逗留在瞭望塔。借助高塔的水晶共鸣,觉能够追踪到母亲的行程。澜河城有着坚硬的花岗岩石砖,城墙用经过魔力加固,镶嵌在墙中大量魔晶石碎片。缪在第二天晌午抵达澜河城,由于一夜奔走骑兵和黑豹坐骑已疲惫不堪,缪传令士兵安顿城中,又忙赶往先前到来的珞山、曦城守军营地。琉薇城高塔中觉正坐在长椅上俯瞰着澜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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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镜塔

麟牵着白鹿走向长廊外的竹林角落,若按常日应是清晨,然而此刻依旧漆黑一片。麟让白鹿在林地边缘一根粗竹边驻下,一人向前走去。她脱下染上大片红迹的麻布斗篷,搭在手上。数小时前,那落难女子倒在雨水中,她上前搀扶竟沾得双手斗篷尽是鲜血,接触虽片刻,但凭灵气只觉那女子并非凡人,而且伤及如此,可想袭击者有何等实力。人间之里深处茂密竹林中,借此避开众多妖兽骚扰,却为半妖建起,半妖名叫慧音,据说是幻兽白泽与人间女子所生。初入时麟与她见过一面,女子生着雪白长发,面容姣好,和善而优雅。
  麟拨开丛生的竹子,渐入深处,隐约能听到泉水流淌的声响,她闻声寻去,在一片茂盛的竹子间当真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麟恐污了溪水,便将斗篷扑在一块平坦青石上,捧起溪水擦洗斗篷上的血污。血斑深渍入衣料,不易洗去,所幸斗篷色深,麟摊平斗篷以使其腥味随风散尽。背袋留在白鹿身上,麟便取下腰间的紫竹长箫坐在青石边,吹起悠长的音律,竹生茂密,箫声回荡其间,夹杂清泉流水响若银铃。
  “请问小姐,何来雅兴?”一曲终了,麟正要收走晾干的斗篷,突闻竹林深处有人问道。麟向来源望去,见一人站在交错竹叶后,此人扎起一头纯白长发,身穿古式袍衣,手提长刀,刀柄用金丝嵌成凤尾纹。麟突然发现刺鼻的血腥味正从那人身上飘散。白发游侠向她走来,月光下麟看到游侠浑身是血,仿佛爬出地狱的恶鬼凶煞,虽然麟还是看得出来者是女性。
  “这片竹林清幽如同世外桃源。”麟低头继续折叠着斗篷“只觉此处天然,实在难得。”
  “在下失礼,还请小姐见谅。”游侠似乎想起自己一身血腥,双手握刀鞠躬道“外有凶兽作乱,适才斩杀了它,弄得这般狼狈。”
  “惩恶驱邪本是替天行道,女侠多虑了。”麟说道“请问女侠名号?”
  “在下人间之里游侠妹红。”游侠回答,而后问道“小姐可是周游四方?”
  “女侠见笑了。”麟说,神色似有几分忧伤“如今长居故里。自觉远走异乡纵然游山玩水,亦或是锦衣玉食,也不似生养之地更显亲切,除非——”
  “往事不堪回首。”
  “是……啊。”妹红叹了口气,说“打扰小姐许久,在下告辞了。”
  “哪里,您客气了。”麟原地站着回答,将叠好的斗篷搭在手中。妹红从她身旁走过,没走多远却又转过身来。
  “还请问小姐姓名?”她问道。
  “冴月麟。”麟也转身对她说道,一如往常地微笑着。
  月光映照下的天空掠过庞大身影,一只鹰从空中滑过,那猛禽棕羽长翎,双翼遮天,早苗站在巨鹰背上,往黑塔处飞去。巨鹰飞得很快,使得风变成钝刀,刮得早苗裸露的皮肤显出道道红印。很快飞抵黑塔上空,鹰扇动双翼正要降落,却被一道无形障壁阻挡住,鹰向下飞去,一圈圈环绕着黑塔,始终找不到落脚点,只得在黑塔脚下停歇。
  “巫祝大人,吾无从突破此地结界。”巨鹰转头对背上的早苗道。
  “翳王长老,我自去破解结界就好。”早苗跳下鹰背,对巨鹰说道。
  “巫祝大人,吾先告退。”巨鹰伸出右翼向早苗鞠躬道“如有所需,吾等神众随时听命。”
  “万分感谢。”早苗答道,鹰神化作清风消隐而去。
  早苗绕着黑塔走着,最后在大门模样的地方停下脚步。这扇门扉看似金属煅造,上铸有奇怪的文字符号,边缘成焰纹。早苗默念咒语,想要强行突破结界,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不料竟直接穿过无形障壁,险些扑在乱石地上。早苗回头望向障壁,只见得一团渐渐愈合如初的雾气。
  “好巧妙的防卫……”早苗自言自语道,走上门阶去推那看似沉重的大门,门很轻易地被推开,似乎没有多少分量,早苗唯恐有诈,小心翼翼走进一层大厅。
  大厅宽阔,其中遍布残破的盔甲兵刃,有一道旋梯通往上层。早苗向旋梯走去,刚走几步猛然察觉异样,忙借风翻身向后跳去,只见一道长三次左右的长刺突出地面。早苗接连后退,刺也随她脚步不断生出,早苗若闪向旁侧,它亦从旁追击,越来越快,甚至在预判她的动作。不一会,大厅已是棘刺丛生,针山一般,早苗脚下踏风,勉强在一根斜生硬刺上站住。
  “陷阱……还是生物?”早苗望着脚下密集的刺针,便双手合十,想用闪电试探地下怪物,却感一股热流冲遍全身,火焰自她分开的手掌间喷向满地棘刺,在刺间熊熊燃烧,腾起黑烟热浪,一只巨兽按耐不住钻出地面。怪物体大如牛,满身赤红长鬃,形如鼠类,口中伸出尖锐的门齿。那怪物张口吞下身上燃烧的烈焰,从鼻孔喷出一股白烟。
  “火鼠!”早苗先是一惊,转而想起火鼠畏水,便以二指手印,左手直上指,右手横于胸前,继而交绕相接,想唤出水流击伤妖兽,不想热力贯通指尖,竟放出一道热气,火鼠疾步冲来,一口将热气吞下,通体泛出红光,热如熔炉。
  “这是……最原始巫术……万法之源……”早苗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火鼠却后脚发力向她窜来,早苗猛闪向侧,火鼠双爪落地,趾爪深陷土中。
  “既然火择我为主人,便将你的火焰物归原主吧。”早苗右手伸向火鼠,风在她手中加热,逆向成空洞漩涡,热风将所及的一切物体推向风洞中心,高温将落入其中的物体,包括石头,一并熔化引燃。火鼠将肢爪牢牢钉在地上,热风无法吸走它,却将它的毛皮层层剥离,接着是血肉,化作燃烧的火焰,鼠骨在风蚀中碎裂为尘,早苗猛攥右手,骨片像燃烧的木屑一般从渐息的风暴间散落,火星四溅。
  “以火制火如何,怪物?”早苗头也不回地走过遍地焦黑碎骨,走上旋梯。二层大厅分外阴森,墙壁上装饰着发出淡蓝色微光的水晶灯,早苗继续向旋梯走着,由于害怕陷阱和埋伏,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昏暗的水晶灯无法照亮厅堂,留下大片阴影,砖石墙缝中不时吹起冷风,发出声声尖啸。早苗将火焰在手中点燃借以前行,冷风穿过她的长发和袍子,引得阵阵发麻。
  距旋梯不远处,早苗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去,只见阴风掀起尘土沿着地面奔来,她清除地看到那阵微风随着一条阴影游动,像是湖中的泥鳅。早苗摊开右手,将手中那团火焰掷向阴影,火焰触地即刻爆裂成笼罩阴影的大片烈火,那影子从火中升起,化作一只大鸟,有着鹰隼的外形以及绚丽的蝶翼,外形模糊如雾。
  “这次竟是鬼车。”早苗自语道,双手相扣,将热流注入烈风推向大鸟,大团火焰穿透鸟身轰向后方墙壁,碎石飞溅。鬼车胸口的大洞转瞬间愈合,展翅向早苗冲来,早苗闪身躲开,右手绽开火焰,延伸成刃状,顺势劈向鸟首。火刃轻易将大鸟斩开,鸟首刹时化作一团紫红烟雾,重聚回身体成为新的头颅。
  “不死之身吗?”早苗迅速稳住重心,箭步发力向鬼车冲来,左手抵住刃尖,将其延成弧刃。刃锋穿过鬼车躯体,就像穿过空气,大鸟被斩为两截,妖兽再次化作烟雾,又重聚成完整的形体。鬼车张开利喙发出奇异的鸣叫,那好像是远处的金器碰撞声,奇怪而诡异。早苗还没来得及反应,鬼车便急速俯冲而来,早苗慌忙躲闪,鬼车穿过她的左肩升入空中。早苗一时只觉怪鸟身体冰冷,寒气袭人,左半身子突感无力。早苗向一侧倒去,正想伸手撑住地面,左手竟不能行动分毫,身体的重量令她栽倒在地。
  “食魄……”早苗抬头望向鬼车,大鸟正扇动双翅,也用一双金色眼睛盯着她。早苗迅速翻身,用右手辅助勉强站起,鬼车再次冲向她,径直穿过她的右臂,她感觉刺骨寒气顿时在身体中流窜,原本奔流着的炙热同极寒猛烈碰撞。早苗一头栽倒在地,剧痛沿着骨骼传遍全身,使她汗流浃背,她再次望向鬼车,看着它扇动双翼向高处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
  早苗尝试着控制体内乱流,却发现灵力混乱至极,竟连移动身体的力气也没有。那个满月的夜晚,她躺在雨水中,身旁站满追随而来的神灵,她的眼睛泛着红色,与火一样鲜艳。神灵们伏在她的身旁,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她不知神灵们为何要这样做,她只不过是个凡人,况且还是来自于现界的凡人,但她还是与他们重立了血契,而这也意味着她将作为一个半神,从此再与尘世无缘。
  庞大的白蛇钻出虚空将鬼车撞开,张口吐着信子,与眼睛一样血红,他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尾巴将早苗围在中央,早苗勉强站起来,眼瞳中泛出同样的红色。
  “吾为蛇神殷铜,巫祝大人。”白蛇竖起背上的翼扇,声音浑厚,雷声般隆隆作响,它立起身来的高度直抵厅顶。
  “殷铜长老……”早苗靠在大蛇的尾巴上“小心它食魄的能力。”
  “鬼车一族并非普通妖兽,它与神灵同宗同源,也正因此大人伤它不得,反被重创。”白蛇盯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大鸟“魄为肉体力量之源,虽与灵无关,无魄却使灵会不受掌控,肆意流动而制造反噬。”
  “长老有医治方法吗?”早苗问道。
  “杀死鬼车即可恢复。”白蛇回答,同时身周吹起一阵水雾。
  “巫祝大人站远些,小心被吾所伤!”白蛇大声说道,腾起长身直扑鬼车,通体化作流水将鬼车紧紧缚住,早苗忙踉跄着躲向大厅一角。只见那白蛇从水中探出数个无面蛇头,将鬼车翼爪统统咬住,鬼车翻滚向地面,蝶翼拼命扑动,将白蛇压在身下,白蛇张口喷出一道水流,夹杂着霜晶冰碴,将鬼车双翼皆封入冰块,鬼车喷吐出阴风回击,白蛇变为流水躲避开鬼车的气息,不料黑风卷曲成罩,将白蛇扣在其中,刹时鬼车如幻影挣脱冰冻,疾行穿过水形下的白蛇。
  “妖类,吾与水泽同体,岂是汝等所能伤及。”白蛇聚水成体,又喷出一道水流,水势奇大,竟将鬼车身体整个打散成雾。
  “长老,鬼车会不断复原!”稍稍恢复元气的早苗喊道,从角落里小步跑来。
  “鬼车有九命,吾便一并收走。”白蛇道,跃入大厅上空,旋转盘曲身体,掀起一阵水雾,聚成青色的虹吸龙卷,白蛇发出风啸之声,将还未成形的紫雾卷入风道,极高转速使得水珠成为颗颗飞驰的子弹,不断贯穿雾团,同时紫雾也在渐渐侵进水中。早苗站在涡流边缘,旋心造成烈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漩涡猛然停歇,水像炮弹般爆裂四散,早苗被从头到脚浇得湿透,这水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殷铜长老!”早苗冲着大滩水喊道,白蛇从水中立起半个身体,他的白鳞由于雾气而泛出紫色。
  “长久未有征战,吾亦不复当年矣。”白蛇叹道“巫祝大人可否为吾医治瘴毒。”
  “长老,我……不知为何只能驾驭风和火。”早苗答道,表情有些尴尬。
  “巫法通神,可联系天地五行,五行相生相克,想必大人是因心神不定以致难以驱驾。”
  “长老,您可有办法?”早苗问道。
  “无方。”白蛇回答“巫法不可强求,还要由大人自己心领神会。”
  “我知道了,长老。”早苗说道。
  “巫祝大人,吾需要休息些时日,暂时无法回应呼唤。”白蛇说“鬼车既死,大人应已恢复。”
  “殷铜长老,感谢相助,请您保重。”早苗向蛇神行礼,白蛇转身伏下融于水中。
  早苗绕着原地走了半圈,吹干衣服又活动下身体后走向旋梯。鬼车夺取的力量已回归她的身体,行动起来并未有不便,但仅仅二层守卫就令她难以招架,早苗向上望去,之上还有十六层之多,且不说层层防守愈来愈强,即便尽如此层所见,也应对不得。早苗刚踏上旋梯台阶,却立刻匆匆后退,她看到有人坐在旋梯上层,那人披着红焰黑袍,双手握住柳叶长刀,紫色长串念珠佩戴在胸前。黑袍人看到了早苗,站起来向她走去。
  “凡人的巫祝,你能以一人之力杀死两名守卫,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黑袍人说道。
  “你是谁?”早苗问,她警惕地注视着面前实力深不可测的敌人。
  “我同为巫祝,但我并不喜欢争斗,只是这里暂由我管理,便不能放任你肆意行动。”黑袍人说着摘下念珠,连同焰纹黑袍一同脱下扔在地上。
  “你……是……”早苗惊呆了,那手持佩刀的姑娘有着束成马尾的白色长发,身穿紫棠长衣,眼神有些许锐利冷峻。大厅寂静异常,唯有长靴走在石砖台阶上响亮的回音。
“初次见面,我是月都公主,依姬。”持刀少女答道。


第十六章 兵变

怨灵大军正穿过幽夜鬼林向阎罗殿挺进,数十名死神突然跳出上层树冠,崖魑为首挥舞手中的诛魂镰杖杀入怨灵之中,黑影天降,怨灵士兵惊慌失措。崖魑一路斩伐,一口气冲到那首领眼前,只见他将镰杖在手中旋转,刃锋向那首领劈去,首领挥动重锤,用锤柄架住镰刃,崖魑立即翻转跳上骨牛鞍座。其他死神见领军勇猛,一时斗志更是激昂,数十人竟突入大军势不可挡。
  崖魑挥起镰刃直扑首领颈骨,哪知那怨灵反手倒提战锤,直捣崖魑腹部,将他掀下地面。骨牛抬起前蹄,一脚踏下,崖魑翻身闪开,顺势挥镰斩向骨牛腿部,怨灵首领似乎看出他的意图,一锤砸在崖魑诛魂镰上,气力之大,崖魑竟无法抽出兵器,眼见首领拔出砍刀劈来,崖魑放开镰杖,右手一团青焰朝他迎面投来,那首领却不以为然,一刀打散火焰,驱策骨牛手持大锤砍刀直取崖魑。
  骨牛中途却停下四蹄,怨灵和死神也都停止了厮杀,所有人抬头仰视上空,看着一大团白色的东西坠落下来。很快那东西在视野中清晰可见,一个陨石般的冰块飞速砸在怨灵军中,冰砾四溅,所及区域的怨灵根本来不及逃走便被碾得粉身碎骨。紧接着,一柄旋转的反刃镰穿透冰尘向首领飞来,首领挥锤打落镰杖,镰尖干脆地插进地面。火莲从空中跳下,正落在骨牛面前,拔起地上的镰杖砍向首领,首领举锤架挡,兵器猛烈碰撞交抵,火莲迅速侧身抽离镰刃,重锤势大力沉,一时难以平稳,首领重心偏移险些栽下坐骑。火莲右手隔空推向首领,怨灵首领双脚崩住脚蹬,一手抓起铁链骑缰,骨牛载着它站立起来,后退数步。火莲手举镰杖扫向四周,一股莫名力量将包围死神的怨灵们远远推开。
  “崖魑!”火莲边挥动镰杖边喊道“马上撤离!”
  “是!”崖魑拾起地上的镰杖,挥手招呼同伴,死神们飞身跃上树冠,隐遁于阴影。
  火莲左手提起镰杖,右手指向地面,迅速抬手上举,大块土石脱离地表顺她指令飞入高空,直上云端,接着火莲挥下右手,无数石块炮弹般坠落。怨灵军队顿时大乱,首领乘骨牛向她奔来,所经路上流星石弹连连爆裂,响声震耳欲聋。火莲将左手镰杖指去,骨牛在距她数米处原地奔跑,就是无法近身,火莲奋力一推,将那怨灵首领连同坐骑一并击退,转身跳上高处树枝,也消失在茂密的树冠中。
  镣铐全部被解开,囚禁在十八狱下的一百多名死神们使用冥咒合力轰破牢狱墙壁,他们点燃青色鬼火,手持被斩断的冥铁镣铐,沿石阶向上奔去。妖梦跟着死神队伍走上石阶,这些狭窄石阶上千年来未曾修整,生满湿滑的苔藓且一块块地碎裂,行走上面须得十分小心,真不知是被弃置不用还是为防止越狱而故意为之。小町和另外几名死神走在队伍最前面,死神们沿石阶抵达转角时,小町突然举起右手示意停下,她靠着墙壁小心侧身向外观望,接着退了回来。
  “这里有暝夜的手下。”小町低声对其他人说“过来几个擅长快速作战的人。”
  冬梧和两名死神走上前来,小町说道“冬梧,你们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从暗处趁机突袭,其他人先不要轻举妄动。”
  小町单膝跪地,将手放在地上瞬间消失了踪影,冬梧带领两人提起冥铁镣铐冲出转角,两名巡逻的死神见状提起诛魂镰奔来,其中一人正要叫喊,小町从他身后闪现,将手中的冥铁镣铐勒住他的喉咙,冬梧趁机提起镣铐锁住另外一个的双手,他的一个死神同伴迅速捂住那人的嘴。这四名老练的死神将巡逻狱卒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捡起他们的诛魂镰。
  “总算有了件像样的武器。”冬梧擦拭着一柄宽刃镰的刃面“虽然用起来并不怎么顺手。”
  “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底层巡逻的死神不会超过四个,这是远远不够的。”小町拾起另一柄,这柄镰杖刀身长而直,形状更像长枪。
  “阎罗殿有间兵器库,虽没有诛魂镰却也有不少武器藏品。”一名死神说道“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我们被缴的武器也放在那。”
  “就这么办吧。”小町提起那怪异镰刀“不过先以缴械其他狱卒为上。”
  阎罗殿十八狱关押着冥界穷凶极恶的灵魂,囚犯的牢狱被建成暗室,上下相通。外围设有走廊供狱卒巡监使用,这些廊壁相传并非密闭,只有特定的诛魂镰才可以触动其隐藏的门洞。审判官手持冥镜净琉璃来决定罪行有无,入狱还是升天。据说死者一生的罪孽都会显现在冥镜之中,并籍此决定死者归属。死神们穿过地牢数层,其间缴获了十多件镰杖,虽然相比于死神的人数还是太少,却也足够组织起一定的军力,包括小町、冬梧和鸧枭在内,领军死神都分得一件。妖梦此刻紧紧跟在小町身旁,挂满墙壁的枯骨和刑具以及不时来自牢房中非人的哀嚎痴笑都令她毛骨悚然,尽管勉强掌握了空手气刃,妖梦对于没有佩刀的事实依然颇感不安。
  “小町,那个……”妖梦盯着一挂生锈的铁刺绳夹小声问道“你们死神都是用这些审讯犯人吗?”
  “哦,你说那个东西。”小町边走边说“并不常用啊,戾气太重了,因为总会弄得满是血垢。”
  “我……知道了……”妖梦搪塞着,略微放慢了脚步。
  “不用害怕,妖梦。”小町似乎看穿了妖梦的心思“善恶因果,惩扬避就,难免其中有些肮脏。”
  “喏,给你这个,从一个狱卒那搜来的。”小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普通的切割小刀,刀身还留有水渍“我知道你使不惯镰刀,姑且用它防身吧,比赤手空拳好些。”
  “还有,不许拿来冲锋。”她又补充道。
  死神们闯过数层守卫,花费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终于抵达了阎罗殿牢狱的第二层,大门近在咫尺。由于顺利缴械数十名狱卒,死神们决定夺取武器仓库。鸧枭挥起镰杖率先冲上石阶,砍翻守卫的狱卒,众死神一拥而上,撞开殿顶齐高的浮雕钢铁大门。
  “向右穿过两道大门,庭园左转即是贮藏库!”鸧枭吼道“拿下暝夜问罪!”
  鸧枭高举一柄残刃重镰,率领愤怒的死神饿狼般追赶着落荒而逃的守卫冲向阎罗殿后庭园,小町、冬梧和妖梦领着不多的追随者跟上去,两道重门竟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小町越觉不妙,忙喊住正一直前行的队伍。
  “暝夜不是傻瓜,我们这样硬闯难道就不予反击吗?”小町反问鸧枭道。
  “暝夜是个懦夫,既然他没有胆量对抗怨灵,也没胆子对付我们。”鸧枭说道着将重镰指向小町“若不是你一味优柔寡断也不至我们落得如此。”
  “鸧枭,你说得一通什么混账话!”冬梧怒道“暝夜兵变本是意料之外,怎可推诿他人。”
  “你自己问她,她又是如何放纵暝夜?”鸧枭大吼“暝夜兵变她不是不知情!”
  “阎罗殿已无首,若再无凭无据强行处决死神,何况还是高层领军,谁又料得事态如何发展!”冬梧回敬道。
  “你们谁要跟我去取回兵器缉拿暝夜?”鸧枭没有理睬冬梧,反倒大喊一声,一手直指庭园,大半死神紧随鸧枭往贮藏库方向冲去。
  “各位,我们还要阻挡怨灵大军,没必要去冒这种危险!”小町喊道。
  “你们回来,听到没有,回来!”冬梧边喊边追,离开的死神没人回应他。小町追了上鸧枭,却被身后的人粗暴地一推,险些一头撞在墙角。
  “听我说,鸧枭……等等……”冬梧徒劳地喊道。
  “冬梧,鸧枭本就是殿卫领军,你我拦不住的……”望着离开的队伍,小町呆呆地站在原地“现在……我真希望预感是错的,如果……如果出事一切就完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小町?”妖梦望着呆立原地的死神问道。
  “去……阎罗殿巡星塔……冥王宝座还在哪里,对,冥王,暝夜肯定也在!”小町向高墙跑去,纵身跃上墙面,借着身法三两步翻过去。
  “小町,兵器的事怎么办?”剩下为数不多的死神也翻过围墙紧追小町。
  “暝夜手中兵力不多,若要使诈必会导致防御空虚,否则两边皆有失守可能,暝夜或许会赌一网打尽,要阻止事态恶化就须得尽快制止他。”小町回答。
  鸧枭领着众死神冲进开满彼岸花的庭园,接着左转直奔武器库,鸧枭举起重镰将门锁劈开,然后推开铁门向里望去。
  贮藏室堆满了椰子大小的漆黑弹药,上面用青色颜料赫然写着“禁忌”两字。
  眠蛊魂汤!
  “所有人后退,退出这里!”鸧枭大喊道,死神往后看去,却见大门被人从后面关闭,任凭怎样冲撞也打不开,似乎是用撑木或巨石顶住了。
  “叛乱者,我奉暝夜大人之命诛杀尔等,尔等倒逆天理,便以死来谢罪罢。”数十名身披黑斗篷的死神走上高墙,他们皆戴着兜帽和面具,拉弓搭上黑色燃箭瞄准贮藏库。
  “叛徒,还有何脸面出现在我们面前!”鸧枭举起重镰喊道“给我拦下他们的箭!”
  “放箭!”领军者一声令下,数支燃箭射向库门,死神挥镰拦截,那箭头影子般沿着镰刃爬过,如同活生生蠕动的蜗牛。
  贮藏库弹药溢出大量白雾,死神们捂住口鼻和喉咙纷纷倒下,黑衣领军跳下高墙向倒地的死神走来。
  “眠休虫虿谷,梦饮断魂汤,极乐抛尘事,濡心弃思量。如此好名字,这良药也果真药到病除。”领军者隔着面具笑道,说着走近鸧枭。
  “如此一介武夫,怎能担得领军一职。”领军者朝鸧枭踢了一脚,那大汉猛然跃起,浑身缭绕暗绿气息,右手浮现出环绕的三魂图章,他一把捏住领军者的脖子,将那军官提了起来。
  “该死……这家伙……”领军者很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汉的手中传出骨头挤压碎裂的声音,更多的死神摇晃着站了起来,黑布捂住口鼻,浓雾中隐隐约约,犹如鬼影。
  黑衣射手迅速拉弓射出影箭,上百支箭射向幸存的死神。鸧枭扔掉领军死尸挥起镰刀向高墙冲去,死神们紧跟他的脚步,鸧枭将镰刀钉入墙壁跃上高墙,一把重镰势大力沉舞得生风,庞大的幽影从他背后立起,长臂尖爪伴随镰刃抡向四周。死神们也攀上高处,一面奔跑一面掷出鬼火还击,鬼火引爆了大片影箭,却阻拦不住无穷无尽的箭雨,箭矢射在他们身上,死神纷纷倒了下去,再没能站起来。鸧枭发出震耳咆哮,挥镰接连砍倒数名射手,黑衣射手且战且退,在鸧枭身上留下几十支影箭,有些甚至贯通了手臂,鸧枭手举重镰猛扑上去,射手们慌忙躲闪开来,重镰深深劈进石砖之间,鸧枭随即栽倒在地。
  小町用镰杖攀上塔壁,快跑一段又跳上瞭望台,冬梧、妖梦以及剩下的死神战士也跟着跳了上去。小町伸手轰破铁门并将手中的镰矛掷去,镰矛穿过飞溅的烟尘碎石刺倒一名守卫,紧接着小町闪现在镰矛处,迅速拔出镰刀挥向身后,正将赶来的另一名守卫扣在墙上,锋利的镰刃离他咽喉仅毫厘之隔。
  “暝夜在哪里?”小町问道,左手唤出一团紫黑气息。
  “不知道……”那守卫这样说着,脸上却不断有汗渗出。
  “快说,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小町威胁道,左手紫气中探出蛇头形状的枝杈,此时守卫也注意到对方手中的东西。
  “等等,领军大人……”守卫吓得浑身颤抖。
  “说吧。”小町平静地问。
  “是……”守卫面色煞白,小町索性将蛇蛊贴近他的脸,蛇头探出紫烟发出嘶嘶声。
  “在……泫霖池……”守卫战战兢兢地答道。
  “胡说,泫霖池是冥王宝座所在,暝夜哪来胆量敢称冥王!”小町驳道,蛇蛊在她手中左右扭动“还不肯说实话吗?”
  “领军大人饶命,我说的句句实话!”守卫连忙答道。
  “这怨诅蛇蛊中者痛痒难忍,血水外溢,最终因脏腑溃烂而死,想必你很清楚此毒为禁忌冥咒,毒发极快。”小町用阴冷的声音说,守卫不住地点头。
  “快说实话,不然我命令蛇蛊钻进你的喉咙。”小町再次威胁道,守卫大汗淋漓,呼吸急促,紧贴着身后的墙面。
  “说!”小町突然大声呵斥。
  “是泫霖池啊,泫霖池,大人,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大人饶命!大人……”守卫歇斯底里地叫喊。小町拿开蛇蛊和镰杖,守卫顺着墙壁瘫坐在地。
  “我们走。”小町对同伴们匆匆说道,向楼上泫霖池跑去,十几人跑过楼梯,冬梧撞向铁门,铁门没有反锁,冬梧轻而易举地撞进来。泫霖池是建在中央,平静如镜,尽头便是冥王的黑曜石长椅,用紫水晶雕刻来装饰,高出地面三阶石阶。这房间里没有人。
  小町冲向宝座后的天窗,窗下不远处便是阎罗殿正殿和高墙,大门敞开着。小町靠在窗边,冷风从窗外灌进来,由于身居高处而风力极强。
  “暝夜逃了……”小町说道,望向窗外远方。
  “屋内尚温,他还没逃远,我现在就去追!”冬梧说着正要从天窗跳向正殿,小町伸手拉住他。
  “等等,冬梧。”小町爬上天窗露台,只见上空数十只棕黑兀鹫盘旋在天空,其中两只落向露台,为首那人身披白袍,头戴兜帽,露出金发。
  “是火莲姐!”妖梦快步跑上露台。
  “妖梦小妹,你没事就好。”火莲驾驭着在兀鹫落上露台,解下腰间两把佩刀递去“给,这是你的佩刀,现在还你。”
  妖梦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抽出楼观长刀,刀身已上过油,擦得铮亮。
  “小町,我们半途遇到这个人领着几名侍卫企图穿过鬼林,便全绑来发落。”火莲说着,崖魑降落在露台,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下鹫背。此人留着黑发,面目有几分清秀,被团布堵住嘴巴。
  “他一路大喊大叫,出言不逊,唯恐不能被人发现,我们便堵住他的嘴,免得引来些祸害。”火莲说着拿出那人嘴里的布团。
  “你们,你们要害阎罗殿被屠戮吗?”那人大喊道“他们来了,让我来同他们谈,让他们退兵怎么样,怎么样?”
  “然后让那怨灵的皇帝入主冥界,而你则顺理成章成为其番下阎罗殿新的冥王。”火莲补充道“若是你的战士们知道你拯救阎罗殿的方法意图,只怕他们定会亲手拿你血祭刚刚战死的兄弟。”
  冬梧走过来拖着暝夜到冥王宝座前,然后对小町说道“处决了他,没必要留着这么一个废物。”
  “你们不能杀我!死神的诛魂镰不能弑杀死神同胞!”暝夜发狂似地喊道“你们不能杀我!没错,我拥有传心术的能力,只有我能阻止战争,你们只能监禁我!”
  “那冥咒蛊术怎么样?”冬梧说着手中聚起紫雾,小町伸手搭在他肩上。
  “冬梧,让我来吧,我来审判。”小町提起镰刀,冬梧看了她一眼,立刻让到一旁。暝夜抬头,惊诧地看着她的脸,已不是往日闲散慵懒的样子。
  “从冥王旨,持此令者皆有号令诛杀之权,代行仲裁决断之意。”小町念着举起右手,手腕处现出涡旋的三道青魂印记,小町手扶镰刃划去,诛魂镰发出血红光华,巨大的身披漆黑斗篷的半身骷髅从她背后立起身来,双手持一柄赤红的半月镰杖。
  “死神暝夜,背逆誓言,残弑同胞,图谋不轨,依阎罗殿往生律第一百二十五条、第一百四十七条、第三百五十一条,判其堕入六道,二百年不得轮回人神。”小町举起镰刀,身后的骷髅也举起巨大的血红镰杖。
  “小町,你这庸碌无为、目光短浅的死神,你会后悔的!你们定会被怨灵杀死!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暝夜挣扎着狂呼诅咒,蓝色的锁链伸出地面将他牢牢缚住。
  小町挥下镰刀,带下骷髅手中巨镰,鲜血溅满冥王座下的地面,流进泫霖池水中。黑斗篷的骷髅升华入虚空,小町一手握住镰杖沉默地站在尸体前,长袍下摆被染成了褐红色。
“各位大人,大事不好,是怨灵,怨灵攻来了!”露台上的崖魑慌慌张张跳进屋内,手指远方鬼林的地平线,一片黑色潮水正从那里涌来。


第十七章 记忆

燔燎军驻扎冬蔺城中已有两日,由于撤离仓促,城中留下大量物资,燔燎兵士经过长途征战,燔燎军官们决定歇息两日以整顿军士。此时已过晌午,天气阴沉,觉族军队集结于澜河城,包括珞山和曦城守军在内的兵力全部驻扎于这座贸易城市,在霂川沿线加固城防,连同水坝也被加筑魔晶炮台,设置层层铁刺障碍以防止燔燎水路进攻。撤离完澜河城的居民,缪身穿简单的黑色长袍站在城墙上远眺城外,身披紫晶甲的泓将军走上城墙。
  “缪大人,您有何事?”泓弯腰行礼后问道。
  “泓将军,防线布置得怎样了?”缪问道,视线始终停留在北方。
  “大人,我已派遣夜骑兵守在沿路峡谷和丛林,那是前往澜河的必经之路。”泓答道“夜骑兵各个山口皆有分兵,配备了轻型晶铳。”
  “关于燔燎妖军还有新的情报吗?”缪问道。
  “侦查兵来报,这两日燔燎将领兵丁只顾饮酒作乐,并没有任何异动。”泓回答“大战当前有如此举动并不正常,若说是犒劳兵士也未免太过松懈,当然,真是如此最好,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泓将军,敌虽如此或许依仗军力强盛。”缪低头俯瞰着城下“燔燎兵力远在我军之上,兵力如此悬殊,就必须以保证战士的斗志为上。”
  “我明白,大人。”泓说道“澜河有霂川天险,而且城外多是山地峡谷,燔燎军行进至此无法快速通过,这里会是好的伏击地带。”
  “泓将军。”缪转过身对泓说道“觉族五百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会离开。”
  “我等生于此土,也必葬于此土,请大人放心便是。”泓答道。
  缪正想开口,见一位身穿青晶铠甲的军官走上城墙,泓往一旁挪动几步。昊将军快步走来,弯腰向缪行礼。
  “缪大人,澜河城墙已加固完毕,工匠在砖石上刻下晶盾咒语,足以抵挡炮击一段时间。”
  “昊将军,关于燔燎的武器有何情报?”缪转向他问道。
  “据目前情报所知,除去钢铁兵戈和附加了火焰咒语的投石器这类常见兵器,便是远距离的攻城火炮。末将以为,燔燎能够跨越北方群山一路进军至此,必有我族尚不知晓的情报。”昊说道。
  “这些兵器并无特异之处,皆是寻常所见所闻,燔燎诛灭诸国,这些是远远不够的。”缪说道,转头望了泓一眼“如若不是兵器优势,便是燔燎统兵有过人之处。”
  “昊将军,燔燎作战方式可有什么不同吗?”泓问道。
  “若说不同,治军倒有一处。”昊答道“燔燎在攻城之前从不费心操练军队或鼓舞士气,将领士兵沉溺酒欲,往往大醉方休。”
  “竟有这种军队……”缪自语道,此时昊走上前来说“若是动用骑兵发动夜袭如何?”
  “燔燎今日也是大行酒宴吗?”缪向昊问道。
  “是的,大人,兵士皆醉意浓重。”昊说道“不如今晚我带夜骑兵突袭燔燎军营。”
  “昊将军,那么夜骑兵交由你统领,另配属散射重铳八十件以备所需。”缪令道。
  “是,大人,末将绝不辱使命。”昊单膝跪地行礼,转身离开。
  “泓,大战将临,军士如此安逸未免过于奇怪了。”昊走后,缪对泓说道“依你所知,这意味着什么?”
  “缪大人,燔燎的妖族与我族并不类同,无论知识或是想法,甚至天生资质也或许不尽相同,对此不可妄作评论。只是,燔燎妖众并非痴材,因而此举必有其用意。”泓答道。
  “不知派遣夜骑兵究竟是否明智……”缪叹道,又转视线对着城外出神。
  “大敌当前,又不详彼军,用夜骑兵试探其行动也是军情所需。”泓说道。
  “也好吧,燔燎总会进攻澜河,冲突也是迟早发生的。”缪说道,抬头望向黄昏中灼红的云霞,浅色长发披散肩上“泓将军,谢谢你的情报,你且先回吧,战前总得养精蓄锐才是。”
  “是,大人也请早些休息,末将告退。”泓行礼道,退下城墙。
  昊带领数名战士急赶往澜河北方,在太阳偏西时抵达了山上营地,两名夜骑兵军官已在军营栅栏外迎接将军到来。
  “诸位随我入帐再谈。”昊简单吩咐道,将黑豹缰绳递给一旁士兵,匆匆走进营帐。军官们既知事关重大,便跟从进来。军官的营帐同兵士所相比略大,占地也不过多出一张桌子,昊与军官们在桌前坐下,一旁士兵为他们沏上热茶,待士兵走开,昊开口道“燔燎攻占冬蔺已有两日,军中上下却无不饮酒寻欢,全然不似大战将至。我与朝上大人们商议,今夜与诸位共率夜骑兵精锐攻其不备,以探虚实。”
  “是,大人,您要亲自挑选战士吗?”一军官道。
  “不,夜骑兵是由你们一手带领,你们比我更了解他们。”昊回答道。
  “下官即刻便去,不知大人需要多少兵力?”那军官道。
  “给我一百夜骑兵,配备最轻快的青晶甲。再另选几十人守在第一道山口,记得挑些手头精准的,配给他们重铳以备必要时掩护,装备辎重晚些时候就到。”昊说道。
  “是,大人。”那军官领命而去,留下昊与另一名军官在帐中。
  “我也去看看。”昊说着站起来,军官跟在他身后,昊走出营帐,远远听见先前军官的声音,便朝声音方向走去。夜骑兵们列队而立,神情严肃,气氛略显紧张,随着军官手指动作,百名夜骑兵出列,看到昊走来,军官向他行礼。昊抬头望了下天空,已近黄昏,昊对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去准备酒盏。”
  几名士兵受命离开,昊就地而坐,挥手示意军士坐下,士兵们抬来几口酒瓮,昊令他们为每人斟满一杯。
  “勇士们,我在此敬诸位一杯!”昊举杯仰头饮尽,军士们也随他一饮而尽。
  “诸位所知,我族虽是来自另外世界的移民,但我族在此生息五百余年,这里一砖一瓦皆出自族人之手。”士兵走上前来,将杯子一一斟满“我尚幼时便随双亲迁居至此,对这几座城池如何从荒原建起至今仍历历在目,想必诸位之中也有人曾经历过拓荒的年代吧?”
  众军士中传来不少赞同的声音,昊接着大声说道“如今来自北方的蛮族攻占了我们的城市,他们纵火劫掠,杀戮凌辱,极尽禽畜之能事!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用双手开拓的家园,怎可受人肆意抢夺,伤害我们所爱的人!”
  昊将杯中的酒浇在地上,喊道“此杯敬给冬蔺城的遇难者,今夜我们要用蛮人之血告慰同胞的冤魂!”
  鸦雀无声的军中只剩下酒液不断浇在地上的声音,昊示意士兵再次斟满酒杯,他一边端起满满的黄铜酒杯,一边站起身来,道“诸位勇士,此杯敬予我族之人!”
  昊与军士饮尽杯中酒,昊将空杯掷在地上,高呼道“前方或许是血池,可愿随我同往?”
  “吾等愿追随将军,血池地狱何惧!”军士们单膝跪地,齐声应道,同时也站起来将酒杯掷地,拿起佩刀。
  “那就出发吧,勇士们!”昊将军领众人走向营地北门,全副装甲的黑豹们正伏身地上,昊跨上自己的坐骑,拔出腰间的弯刀,黑豹闻声立刻站起来。
  “今夜就以燔燎鲜血祭奠死难同胞!”昊喊道,挥起佩刀令黑豹飞驰而出,一百名夜骑兵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北方奔去。觉族饲养的黑豹是从故乡带来的物种,体态硕大强壮,却又身手矫健。黑豹虽不能长途奔行,但能够在崎岖地势跳跃前进,特别适合于荒野作战。
  当夜天气阴沉,黑暗的环境对豹子的隐匿非常有效,黑豹柔软的脚爪落地几乎不发出响声,负载着骑手窜过山林和峡谷,直奔冬蔺城。夜骑兵们将魔眼放在身前,这样一来即使漆黑一片,他们依旧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
  昊率先冲锋,双腿猛夹住豹子的后腰,抓紧扶手,脚踩铁蹬,那豹子纵身跃上城墙,载着昊将军迅速攀了上去。夜骑兵们见主帅登城,也纷纷驱使坐骑沿着垂直的墙壁向上爬。昊在城墙顶上望去,竟不见有人守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味,昊转动着魔眼,然后冲向右边,酩酊大醉的守卫还未惊醒便被昊手中的新月刀劈倒在地,昊挥刀顺势斩灭油灯,示意登上城墙的夜骑兵发动进攻。
  夜骑兵从阶梯冲下城墙,沿途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士兵一个个烂醉如泥,锋利的新月弯刀利齿一般扑向他们的咽喉,这些士兵还没来得及吭声便被砍倒在地,借着魔眼的视力,即使在昏暗的城中夜骑兵依然精准无误。有几名夜骑兵快速冲进城中,他们手提酒瓮一路泼洒,然后在城中央处掀翻了几盏油灯,火焰立刻沿着酒液燃烧,很快演变成围绕全城的熊熊大火,惊醒的燔燎士兵发现自己被困在火中,却由于人数众多而难以抽身,一时城中驻军混乱不堪,有人慌乱中撞倒几口酒瓮,酒又引燃了柴草物资,火势顿时难以控制,几夜骑兵趁乱抓住几名醉意浓重的燔燎军官,结结实实地绑在豹子身上。
  昊将军命令夜骑兵退回城墙,用携带来的轻弩向城中射击,这些魔晶武器全部经过觉族幻术师们的改进,通过将魔眼放置在后镜处来增强铳的火力。紫色的魔力弹药流星似地射向人群,并引起阵阵爆炸。夜骑兵连续向城中射击了整整一刻钟,其间燔燎又迅速集结开始向城墙冲击,眼见军士逐渐疲劳,昊下达了撤退命令,夜骑兵纷纷驱策黑豹调头跳下城墙。黑豹们弓身一跃,从近十米高度稳稳落地,就在这时,吊锁城门突然落下,燔燎军一拥而出。
  虽然燔燎士兵大多伤疲交加,并非应战的最佳状态,但无奈夜骑兵仅有百人,昊忙指挥夜骑兵全速赶往山口。黑豹们急速奔驰,身后众多魁梧的燔燎士兵手举砍刀徒步追逐,昊发觉妖族不仅力量惊人,耐力也十分可怖,如此不佳的状态下竟能在山间如履平地,甚至有追上黑豹的趋势,而黑豹们经过一夜奔走,早有倦意。昊招呼几名夜骑兵随自己一起放慢速度,在行至沿途一处狭窄谷地时,昊令夜骑兵部队快快通过,自己与那数名断后者端起晶铳放开火力对四周石壁一通扫射,石块滚落,在谷地堆砌成两米有余的障壁,而后昊与那数名夜骑兵匆忙追赶走远的队伍,留下燔燎士兵去翻越石堆。
  夜骑兵拼命想要摆脱穷追不舍的燔燎军队,两军间距逐渐缩小,燔燎军士开始向夜骑兵投掷兵器,幸得地面崎岖,黑豹坐骑大都敏捷地跳跃避开,夜骑兵渐渐接近峡谷出口,出口处狭窄,百人一时难以疾行穿过,昊抽出弯刀正要率众抵挡燔燎的正面突击,山口上方突然有大量魔力弹扫射下来,昊抬头见三十余件重铳架设在岩石间,六个紫光晶石器环绕中心快速旋转,不间断的魔力轰炸片刻击倒大片燔燎士兵,就像风中倒伏的芦苇一样,后继的妖族手举重盾顶了上来,明晃的魔力子弹冲击着金属发出连续的爆鸣声,迸溅着火花。昊知道重晶铳只能在短时间内压制住燔燎进军,这些武器会很快耗尽使用者的体力,他一边催促着夜骑兵尽快通过峡谷,一边将弯刀刺进一条岩石缝隙中,等待着属下尽数离开,直到最后一批夜骑兵穿过峡谷,昊反手握刀猛向后挥动,沿着他刀锋的弧线,一大块岩石从山体上脱落,整个落向出口,昊忙向后翻去,从坠落的巨石下滑出。落石堵住了山谷出口,将燔燎军挡在里面,负责掩护的士兵对受困的燔燎军继续发动扫射,自上向下的子弹雨令燔燎军无法攀爬前进,铳兵们本不敢恋战,正眺见燔燎已有退意,便提起重晶铳消失在夜色中。
  昊将军率领夜骑兵返回营地,夜骑兵军官们早已备下酒宴犒劳军士,昊命人清点士兵后,见夜骑兵与铳兵皆无伤亡也就放下心来。昊于是下令军士休息,以便第二天班师回城。
  觉感到有人在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那人呼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好像隔着山那样微弱模糊,她也发觉脸颊热得像火,胸口随着呼吸一阵阵疼痛。觉强行睁开双眼,却只看到朦胧的影像,眼前是一团团混乱的颜色,她伸手摸索,先是碰到头发,然后是毛茸茸的耳朵。
  “燐,是……你吗?”觉轻声问道,喉咙干得灼痛。
  “对不起……觉大人,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大夫。”燐贴在觉的耳边说,声音有些呜咽。
  空走过来帮燐小心抬觉到马车上,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觉身上,觉身上烧得滚烫,由于出逃仓促,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物资,燐只能解下车上的水壶浸湿了一块手帕,敷在觉的额头上。
“空,好好照顾觉大人和恋小姐。”燐说着跳上车夫座位,驱策三匹骨马直奔迷途竹林。恋还在睡着,空张开自己黑色的翅膀罩在觉和恋的身旁遮挡车子带起的冷风。此时意识模糊的觉右手缓缓摸索着,空以为她想要说什么,正要凑过去却见她抓住了身旁恋的左手,紧紧地攥着。


第十八章 王权

绽放的紫藤缠绕着庭园大理石支柱,藤蔓攀上方石柱的镂空浮雕,这些雕刻在长廊石柱上的浮雕描绘着一个怪异的世界:能够展翅飞翔的鱼,生着蝶翼的鸟儿或是与行人侃侃而谈的野兽。擎天的古树粗壮的枝干盘绕在长廊上空,繁密的叶片织成厚厚的绒毯,却又允许光穿透下来。其中两棵笔直的巨树之间,几根老藤连接着树干,成为天然的长椅,足以容纳数名成年人并列而坐。
  “小姐,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佣人打扮的金发姑娘在庭园中喊道。小女孩从树丛中探出身子,轻盈地跳下老藤长椅向那姑娘快步跑去,腋下夹着一本硬面厚书。金发姑娘弯腰抱起跑来的小女孩,向长廊外走去。庭园草丛中盛开各色花卉,阵阵香气刺得鼻子发痒,小女孩贴着姑娘的手臂,抱着怀中的大书。
  “梦子姐姐……”小女孩轻声唤道,金发姑娘微笑着应声,笑得亲切。
  爱丽丝醒来,视线朦胧地望着陌生的木制梁顶,完全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坐起身见魔理沙靠在墙角脸埋在双臂中,呼吸沉而缓慢。害怕惊醒她,爱丽丝小心扶着地板站起来,摇晃着向门边走去,谁料刚走一步,脚下便发软,爱丽丝跌到在地。
  “你……醒了啊,在做什么?”魔理沙揉着眼睛问,显然是被她吵到了。她再次想爬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
  “你倒是好好休息,也不妄我费那么多心力把你拖来这里。”魔理沙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走过去将她扶回铺位,然后面对窗子坐下,倚着背后的墙壁。
  “这里是……迷途竹林……永远亭?”爱丽丝犹豫着问道,她的记忆回到博丽的阴暗房间,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捂住嘴巴强抑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心口绞痛难忍。
  “灵梦……她怎么样了?”爱丽丝急切地问道,眼泪不由自主流下,也不知是心痛还是血味所致。
  “灵梦需要安静和照料。”魔理沙简单回答“不过你放心,灵梦的命可是很硬的,尤其是涉及钱的问题。”
  “你说……钱?”爱丽丝不解地问。
  “对呀,我对她说若是醒不过来,她十几年的积蓄便是我的了。”魔理沙望着天花板说道“以她的性子,定不会白白放过,为保险起见,我决定把钱袋也放在她床边。”
  “你……好过分……”爱丽丝竟不知该如何说。
  “骗你的。”魔理沙扭头冲她微微笑道“灵梦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她可是博丽巫女。说到底,之前真的多亏了你呢。”
  “是我差点害死她。”爱丽丝说着,眼泪再无法止住“魔兽紧追的时候,我竟然选择逃避,我……”
  “我竟然想要靠驻守一地来击退魔兽群,真是傻得无可救药!”爱丽丝掩面而泣,大声说道。
  “别这样,爱丽丝。”魔理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也是尽力了,这样就够了。”
  “其实,真正错的是我啊……”魔理沙苦笑道“终究是我没能拦得住那恶魔才造成了如此事态。”
  文扶着木栏走出河童的医馆,今天她换下破碎的衬衣,穿上红枫装饰的族服。羽立跟在她身后,却是一脸忧容。她刚刚陪文去探望还在昏迷的椛,文只是靠着门框,右手扶在窗上,指甲刮擦着玻璃发出轻微的刺耳声音,远远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椛以及周围精密的魔导仪。一路上,文一句话也不说,冷冰冰的表情和往常开朗爱笑的她相比简直变了个人。羽立一直尝试着同她聊天,但文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羽立慢慢地便不再说什么。她陪着文穿过医馆的花园,希望文能借此散心。在穿过大门时,羽立见有人快步跑来,细看去来人头戴太阳帽和护镜,身后背着鼓囊囊的背包。
  “荷取,你这是干什么?”羽立望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河童女孩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荷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椛……怎么样了?”
  “椛她……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羽立边说边向一旁的文瞥去,文只是沉默地站着“听大夫说她已无性命之忧。”
  “这样啊……她没事就好……”荷取焦急的神情这才稍稍有所平复“昨天我本想来的,谁知这一带有卫兵看守不许进入。”
  “现在天狗驻扎在河童城寨,有些时候难免过于谨慎。”羽立说道“非常时期我们也都要小心些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荷取摆摆手说“我不会贸然行事的,放心好啦。你们要去哪里?”
  “只是出去随便走走。”羽立回答。
  荷取先是向医馆处望去,而后对羽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羽立和荷取搀着一瘸一拐的文走上大街,又转向路边一条小巷,荷取在一间不起眼的二层酒馆停下脚步。
  “大叔,我要一个包间,还有吗?”荷取站在在门口向里喊道。
  “你来得挺早啊,丫头。”干瘦黝黑的酒馆老板摇摇晃晃走出房间,手中还提着酒壶,一看便知还在宿醉中。
  “大叔,最近只是异变造成长夜吧,若是平常现在早就上工了。”荷取立刻回答。
  “去,自己去,楼上有的是,这年头异变多得像老鼠……呃……”老板打了个酒嗝,羽立不觉后退两步“还让不让小本生意人活了。”
  “您原来在纠结这些。”荷取一副不满的样子“我要点白酒和小菜。”
  “好,好,就在这儿等着。”老板摇晃着向厨房走去“省得我再送上楼去。”
  “大叔是个好人,我也多亏他平日照顾,只是有酗酒的毛病,请别介意。”荷取无奈地冲羽立和文耸耸肩道。
  “没……没关系……”羽立笑笑说道。
  “待会我有事同你们商量……哦,谢谢您……”荷取顺手接过酒馆老板端来的托盘“等等,只有花生和咸豆子吗?”
  “现在的境况能省就省省吧,况且你还赊着好几顿饭钱。”老板拿起一壶新酒,猛灌一口。
  “我都说一定还上,不然可以用我的机器抵,要什么功能您自己说啦。”荷取按着柜台说。
  “算了吧,我还想多喝几天酒咧。”老板说着又走进厨房,端出几碟冷荤以及一碟切片黄瓜放在荷取的托盘上。
  “好好谈生意,赶快把钱填上……”酒鬼又提壶喝上好一大口。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啦。”荷取边笑着说边挥手示意两人跟上。三人走向二层内侧房间,进去后荷取忙将门栓住。
  “你要跟我们说什么?”羽立小心扶着文坐下,便问荷取道。
  “昨天清晨异变开始,我便在追踪那团紫云。”荷取说着将羽立的酒杯倒满,再给文沏上茶。
  “给我换成酒吧,荷取。”文开口道,声音颇轻,似有几分虚弱。
  “你的身体现在喝酒不好吧……”荷取看看文,又看看羽立。
  “没事的,荷取。文既然说了,少喝点也无大碍。”羽立说。荷取便将文的杯子换上小半杯烈酒。
  “是这样的,我的仪器扫描显示那是来自虚空的通道。”荷取坐下来问道。
  “通道……怎么会发生爆炸?”羽立道。
  “最初我是也这么认为,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尤其是这样。”荷取掏着背包,从中取出一台大个头魔导机器,四方形状,顶着折叠在后的圆盘部件。
  “你的背包一直都装着这些东西?”羽立一时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大家伙。
  “来看看这个。”荷取旋着机器旋钮,将显像端图像一张张向前调动,最后停在一张团状图像前。
  “这是扫描到的紫云,呈现出分层。”仪器显现团块缝隙中一圈圈螺纹,荷取指向团块中心“而这里的空洞,却没有任何能量释放。”
  “这些螺纹是标示层次远近的,那么中心又是什么呢?”荷取拖着脸颊看着仪器。
  “你是说有人打开了异界的通道,而这团云朵正是溢出虚空的东西?”羽立问道“虚空由紫管理,能动用虚空就是说……紫与外来者有联系!”
  “或者是虚空中出事了。”文补充道,端起杯子啜饮一小口。
  “那么大结界也有威胁。”羽立说道。
  “这正是我害怕的,河童上层不允许此事外露。”荷取双手托着下颏说“这件事或许会动摇目前看似已经稳定下来的关系链条,不可小觑。”
  “我们今天正想求见大天狗们,若是他们肯见我们,我会把这些也汇报他们。”羽立说道“总需要有人去探明情况。”
  “若是他们肯信的话……”文在一旁说,将杯中的酒喝下,又自己斟满。
  “文,你喝得太多身体会受不了的。”羽立伸手想要夺过她的杯子。
  “没关系,今天我想多喝点,天狗一族本不就酒量不小吗?”文低头笑着说。
  “可是,文……”羽立还没说完,文已将满杯烈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走出小酒馆时,文有几分醉意,原本因伤而不稳的脚步变得更加踉跄,羽立想扶她回医馆休息,文却轻推开她的手,独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街风渐起,落木潇潇。
  “影晃倾杯形相错,临风曼袖叙陈年……”羽立听到文喃喃念道“秋寒枯叶残红醉,谁记初霖宴噪蝉……”
  天狗驻扎在河童城寨的东侧,难民营、军营和文所在的医馆都在这片区域。原本的天魔宫本是大天狗们的宫阙,两千五百年前由摆脱燔燎妖国的天狗先人所建造,当年军师雷天狗氏灵鸠伊凛辅佐王裔坐上国主之位,称天魔,伊凛则官拜宰相。如今天魔宫虽已被毁,但大天狗所居的营地却依然维持着往日姿态。异乡黑夜点缀盏盏红灯,俨然一副太平之相。
  羽立和文身穿白色枫纹的文官长袍,向军营大帐走去,两名禁军守卫立在栅栏外,见两人走来立刻拔刀在手,拦住去路。
  “两位大人,我们是隶属哨兵部的文官,请大人通报我主,下官有要事启奏。”羽立上前行礼道。
  “我主刚刚安顿,不得惊扰。”守卫干脆地回绝了她。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劳烦大人通融。”羽立再次恳求道。
  “这点银钱是请大人喝酒的,请大人笑纳。”文走上将一个鼓鼓的布囊塞给守卫,守卫拿在手里颠了颠。
  “好吧,两位在此等候。”禁军侍卫穿过栅栏走进大帐。
  “文,谢谢你。”羽立小声说道,拉她背对着栅栏“不过你手头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那是昨日出行时随身的钱袋,我都给了他。”文答道“总之先救急再说吧。”
  “两位,我主准许觐见。”侍卫在栅栏门口喊道。
  “大人,万分感谢。”羽立向那侍卫行礼谢道,然后同文一起走向大帐,由于官服礼制,文不得不穿着木履,脚步更显蹒跚。
  大帐之中点着十数支烛台,有两层纱幕隔在天魔主与两人之间。两人虽不是第一次觐见,但也有数百年未踏足王宫,所幸入朝礼制还记得。她们曾在入役哨兵时受王册封官职,那也是在百米开外。天魔主坐在长榻上,布下一道纱幕,接着是一女子坐着太师椅,再布设一道,透过薄纱幕能看到女子白发白袍,姿丽端庄。
  “下官拜见我主,我主万岁!”羽立和文轻提长袍,以跽礼向天魔主伏拜,而后坐直身子。白发女子起身,先向主上弯腰行礼,而后转身面对下面两人。
  “两位请说。”女子说道,声音沉稳。
  “启禀宰相大人,我们请求派出军队调查此次异变。”文说道。
  “当下情形尚不能自保,要如何派军?”伊凛反问道。
  “大人,我们从朋友那得知异变来源于虚空。”羽立说道,从长袍中取出一卷纸张并将它展开。
  “这是什么?”伊凛靠近过来,隔着纱幕注视着羽立捧在手中的图画。
  “这是异变发生前紫云构造,经过透视扫描。”羽立答道“此图所示紫云通往虚空。”
  “你们与河童有往来?”天魔主突然问道。
  “回禀我主,我们与那位河童朋友是发小。”羽立回答。
  “我族暂驻河童地界,根基不稳,若是有人另有所图,必会重创我族元气。”天魔主说道。
  “我主,您是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吗?”羽立问道。
  “不,或许你们只是被人利用也未可知。”天魔主道。
  “我主,我敢担保荷取不会这样做!”羽立说道,情绪稍有激动。
  “担保?人心难测。”
  “可是……”羽立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主,也许此事应当细查再作定夺。”伊凛向天魔主谏道。
  “当下以我族未来大计为上,除此之外凡事与我族无关。”天魔主说道。
  “我主,下官曾是隶属巡山哨兵队伍的文官。”文再次伏拜国主,说道“巡山哨兵已在我族城寨崩塌时受到异族袭击,数十人惨遭屠戮……几近覆灭。”
  “我已有耳闻,深表遗憾。”伊凛对文说道,羽立不安地向文瞥去。
  “巡山哨兵仅担任预警,却仍不弃我族故土……”文伏身在地,声音似齿间流出“下官亦在其中,自明其形势。”
  “下官从异族人口中得知他们将对神灵出手。”文突然提高音量“此事涉及我族信仰,对世间诸族皆有威胁,我主三思!”
  “启禀我主,此图显示虚空,而虚空由大贤者执掌,若虚空有变,危及我族也是时间问题。”羽立也伏身说道。
  “宰相意下如何?”天魔主面向伊凛问道。
  “回禀我主,两人所说俱有其理,只是以我族当下之力难以承担。”伊凛答道。
  “天下之大,并非我一族,也无须我一族独揽。”天魔主说道。
  “我主,天狗本是妖族最大一支,亦是最有威信,若我族无所举动,妖族则皆置身事外,况妖族本在诸族中占据大席,虽投奔他乡却未伤及军力,我族此次无意反攻,只怕再无翻身希望了。”羽立伏地说道。
  “姑且不论此事可信与否有待考证,我族无须立即发兵,即便发兵也未必是异族对手。”天魔主道。
  “我主圣明,昨日城中混乱之时,精锐禁军并未与异族交手,而留下哨兵阻挡百倍敌寇。”文大声说道。羽立猛然一惊,向她看去。
  “我族城池将倾,大军主力却未动一兵一卒,何以御敌?”
  “你是说孤袒护禁军而调兵无谋?”天魔主问道。
  “下官不敢。”文伏地道。
  “放肆!”天魔主怒道“孤御用军力岂是尔等所能诽议!分明是尔等人臣不满于孤而意欲挑拨是非!”
  “我主息怒,下官并无此意,文尚未摆脱浩劫阴影,故而言词激烈,无意冲撞我主,我主开恩!”羽立忙向天魔主请罪道。
  “我主息怒,我主贵为天魔,无须为下等小官动怒。”伊凛道“还望我主宽容。”
  “好吧,既然宰相求情,孤便留尔等一条贱命。”天魔主从榻上站起来“死罪可免,但尔等小官狂言无忌,妄议朝政,如若不予罪责,国法何在!”
  “侍卫!”天魔主一声令下,几名禁军守卫走进大帐,站在两人身后。
  “赐鞭刑二十以示惩戒。”天魔主命令道“自今日起永不许涉足朝议。”
  “我主,文旧伤未愈实在不能再受此刑,求我主仁慈往开一面!”羽立伏身跪地乞求道。
  “罪者当罚,否则置我法于何地。”天魔主道。
  “下官愿替她承受,求我主开恩!”羽立大声喊道。
  “既如此,孤准许。”天魔主即刻道。
  “不行,羽立,不要!”文被两名守卫紧紧按住,拼命挣扎。另一名守卫走上前抽出腰间的铁鳞策狼鞭。
  “下官拜谢我主恩典!”羽立伏地喊道,马尾遮挡在她的脸颊上,天魔主起身离开。
  守卫从栅栏门内将两人推了出去,重重摔倒在石板地上。文忙爬起来摇晃着去扶倒地的羽立,慌乱间跌坐在她身旁。羽立脸色苍白,遍体鳞伤,血红鞭痕透过撕破的长袍清晰可见。文跪坐在地上,抱起不住颤抖的羽立。
  “为什么……羽立,本应是我……”文凌乱的黑发下,声音含糊不清“为什么……你要……”
“没关系,文。”羽立头靠在她肩上,气若游丝“也许……我们的确该……离开这里了。”


第十九章 星树

麟拂开茂密的竹叶,走到卧在竹林边的白鹿身旁,拿出灌满水的圆筒木壶,白鹿叼过水壶,仰头大口饮下,然后将空空的水壶还到麟手中,麟轻轻拍了拍鹿角,白鹿发出低沉的鸣声回应,那声响混杂着细微的喀哒声,像某种坚硬棱角的摩擦。麟在白鹿身边坐下,靠在密集的竹子上休息,她从鞍座上取下包裹青铜剑的绸包,解开层层绸缎,取出那柄长剑。剑牢牢插在鞘中,麟握紧剑柄抽出长剑。刹时,一道青色闪电冲出剑鞘,麟顿时感到手臂一阵剧烈地麻痛,险些丢掉青铜剑。渐弱的电光沿着她的手流动,劈啪作响。
  “为何相斥……”麟端详着长剑,用左手轻拂剑身,电流跟随她的手指移动,显现出两行铭文,形状活像远古图腾。
  “是天上神国的象形文……”
  “通霆坠络空,流曲应天鸿。”麟轻声读道,然后将剑翻过来,另一面上铸道“煅火熔云秩,陈浆泛赤丛。”
  麟把长剑推回鞘中,用绸缎细细包裹,挂回白鹿鞍座上,白鹿站起来跟随着她返回不远处的长廊。
  “我记得那女子说她有求我吧……”麟边走边说“虽然素昧平生,但还要等她醒来问明才是,如此急切想必是有要事相托吧,或许要在此停留一段时间了。”
  长廊的木阶上坐着一个人,麟牵着白鹿走近长廊方才看清是先前重伤昏倒的女子,她正披着一件大衣,右手按在胸口坐在阶梯上。看到麟走来,女子摇晃着抓着门柱,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斜。
  “您这是做什么?”麟慌忙上前托住正要倒下的女子,女子长袍下缠着绷带,血迹已是暗色。
  “姑娘……姑娘……”她无法接续地喘息着,双手死死抓住麟的衣袖,仿佛是激流中抓住了一把芦苇的落水者“求你……找到早苗,告诉她来这里……见我……”
  “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麟小心扶着那女子坐回到木阶上。
  “姑娘……我是……守矢家的神奈子……前日守矢神殿遭到……来历不明者的袭击,他们来势迅猛……强得无法抵挡……”女子努力地维持着清晰的嗓音,不住地咳着“至今……已过去一天,早苗和诹访子仍然下落不明……所以……只能拜托姑娘……”
  神奈子拿起木阶上的圆镜,圆镜用薄银磨光,经黄铜加固,铸出精美的浮雕。
  “姑娘……这是我的护身法器……八咫镜……此镜能助你找到早苗……她留着青色长发……身穿蓝白长袍……”神奈子把圆镜递到麟手中说道“姑娘……我知道这样做实在……自私……但是……”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答应您。”麟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按在神奈子的手心中“无论此刻她身在何处,我都会尽我之所能。”
  “谢谢……姑娘……这份恩情……”神奈子说着,麟用食指的手势制止了她。
  “您无须言谢,不过是举手之劳。”麟说道,微微一笑,转身牵起白鹿往长廊一侧的拱门走去,神奈子突然又站起来。
  “请等等,姑娘……”神奈子说,她喘息着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你遇到身披焰纹黑衣的人……要千万……小心……尤其是……红焰……尽量不要发生冲突……”
  “是,我会小心的,劳您挂心了。”麟回头答道,然后牵着白鹿穿过拱门,神奈子后退一步,跌坐在木阶上,双手抓着衣襟。
  房间里漆黑一片,既没有点亮水晶灯,也无烛台可用,唯一的亮光来自天上的月亮,光线在云中穿梭,致使屋里忽明忽暗。门被推开,梦月走了进来,这次她并未穿着长袍,而是一件简单的衣裙,梦月向窗子走去。
  “姐姐,你又作噩梦了吗?”梦月问道,在窗台昏暗的角落坐着仍然身穿内裙的幻月,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啊……早上好,梦月。”幻月听到梦月的声音,抬头冲她笑了笑,神情却十分疲倦。
  “姐姐,又是那个梦吗?”梦月在长姐的身旁坐下,伸手拂开遮在幻月面前的头发,无意中触到她的衣物,湿的像落进水里一样。梦月继续说道“告诉我吧,姐姐,就像以前那样。”
  “我看到了他,那不是罪袋。”幻月答道,双手抱膝蜷坐着“我看到一只眼睛,瞳孔大如幽深的洞窟,在里面我看到了一片红色,红得像血……”
  幻月停顿了一会,好像是在抵抗着自己的情绪“它对我说,如果我继续一意孤行,那么这就是未来……”
  “它还说过什么吗?”梦月问道。
  “没有了,但幻象随之展开,通体明亮的人形生物从天而降,他们生着翅膀,手举长剑肆意砍杀,一片血海……”幻月的声音微微颤抖“然后,我看到黑耀石砌成的城墙,以及残旗上的龙鸟……”
  “魔界……它……要用魔界作要挟吗?”梦月的神情有些吃惊。
  “恐怕是这样,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或许,这个梦只是我的想象罢了,但如果它是真的……若是我错了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幻月将脸埋在臂弯里。
  “姐姐,你觉得人们口中的龙神是什么呢?是依靠权力威慑的皇帝,是慈善宽厚的智者,还是说仅仅是旁观一切的过客?他究竟是事实的存在,还是我们自己的想象呢?”梦月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亦或是两者皆有,而又皆不是呢?”
  “你是说……”幻月向妹妹转过头去“这一切只是假象?”
  “姐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星树?”梦月问道。
  “星树?”幻月回答“自从林巫毁灭那日起,星树已有二百余年未再现于世上。”
  “星树还活着,只是二百年间无人再次呼唤。”梦月说着拿出水晶十字架“人们似乎忘记了自己脚踏着土地,从而只是恐惧着天空的高度。”
  “你……何时与星树建立起联系的?”幻月盯着妹妹手中的十字架,颇有些意外。
  “从赤红锁链断裂的那一天,我就听到了星树的声音。”梦月回答“由于姐姐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并没有想要告诉姐姐。”
  “是这样啊……”幻月叹了口气,然后说“赤锁是这个世界建立之初,魔界人受龙神指引建造的结界,据说有数条锁链一同在旧地狱熔炉中被锻造出来,盘绕着整个幻想乡,我扯断的不过是其中的一条的一端。星树与锁链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三千年间,幻想乡共发生过七次剧烈冲突,每一次几乎都是灭族的灾难,我们曾经亲眼见过那些被摧毁的世界,是不是有些许相似呢?”梦月说道“我们至今都无法解释究竟是什么摧毁了它们,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知晓真相,因为有人不想要我们了解。”
  “我们曾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星树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幻月将视线移向妹妹,然后用右手的指尖轻触在她的额头上。梦月将十字架举到胸前,纯净的水晶渐渐染上淡紫色的幽光。
  “姐姐,你要亲自去见星树吗?星树也许并不会给你答案。”梦月提醒道。
  “至少星树比你我都更接近事实。”幻月回答。
  耀眼的冷光从十字架中心放射出来,紫色幽光溢出水晶,渐渐包绕成封闭的空间,珊瑚状的枝杈从幽光中伸出,点点萤火似的光团漂浮在这些枝杈间,远远看去就像树的枝叶。幻月向星树走过去,将手伸向树枝,树枝也在向她移动,她的手指接触到了星树。
  强光从星树中放射出来,光线强得让人无法视物,幻月勉强眯着眼睛靠近树干,但树却消失了,幻月发现自己站在魔渊破旧的祭坛上,风沙不再肆虐,空气也不再炙热,丛生的植物攀在断裂的岩柱上。幻月向前走去,祭坛消失了,她看到魔界古老的城堡,沐浴在阳光下,阳光温暖和煦,而非魔力制造的光亮。她继续走着,城堡消失在身后,现在她站在冥界的大地上,冥空厚重的云毯逐渐消散,灰黑色的树木重生出新的青翠枝叶,绽放鲜红的彼岸花中飘出闪烁的晶尘,那些千年徘徊的游魂终于得以安息。她绕开消散的魂魄,进入了凡间地界,这里是人间之里的集市,人类与妖族的商人来来往往,息壤喧哗的街巷间,孩童嬉笑追逐。幻月走过街道,眼前的景象缓缓消逝。
  “你展示给我了未来吗,还是说只是承诺?”幻月对着空旷的空间喊道,回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接着她看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毫无预兆地显现在眼前。
  “你是谁?”她向月影问道。
  没人回应她的疑问,月影张开一道缝隙,从这里她看到了整棵星树,枝干承接高空,树冠遮天蔽日,突然间那树干开裂了,整棵古树像山崩般倒塌粉碎。幻月先是愣愣地看着破碎的星树,继而快步冲了过去,月影溢出道道强光,令人头晕目眩。幻月想要伸手触摸星树,星树的残骸竟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她从光芒中拿出了一个圆圆的坚硬东西,有核桃一样大小,透明质地泛着星树似的点点荧光。
  这时,一个人影走出月亮,长袍翩翩飘舞,幻月看着人影发呆,一种莫名的相识感涌上心头。人影从幻月身旁走过,很快消失在幽光中,幽光随之褪去,幻月发现自己仍是赤脚站在卧室冰冷的地板上,右手的食指指尖点着梦月的额头。
  “梦月,醒醒,梦月!”幻月见妹妹还在昏睡,忙摇晃着她的身体,梦月摇摇头,睁开眼睛。
  “姐姐,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梦月揉着眼睛说道。
  “我以为你被落在那个世界没有回来呢?”幻月笑道,松了口气。
  “姐姐,我一直在做梦,一个很美的梦,结果有些留恋过头了。”梦月也笑了,略有些尴尬。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梦月。”幻月说道。
  “这么说,星树给了你答案吗?”梦月问道。
  “没有,但是它给了我这个。”幻月摊开左手,露出那颗圆圆的晶石。
  “星树的种子?”梦月惊呼道“这是贤者之石的原石!”
  “梦月,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幻月走到床前,把晶石种子放在床头,然后穿上鞋子。
  大厅漆黑且空荡,姐妹两人穿过昏暗的回廊走了进去,由于幻月没有安排宫殿的守卫,故而这里四周无人,环境寂静至极,连微小的低语声也显得分外清晰。幻月走向那三把王椅,抚摸着背面黄金精心铸成的浮雕,浮雕描绘了一张奇异的星图,图中天球圆面围绕着三角中心形成漩涡。
  “浮雕描绘的是虚空视角下我们所在的被称为幻想乡的世界,这些黄金铸造的椅子还有这座漂浮的宫殿是魔渊人们为我们建造的,在月都之战胜利后作为送予我们的礼物。”幻月绕着椅子慢慢走着“也许从一开始我都没有想过要作他们的女王,只是他们将希望托付在我身上,期望着我能够给他们更加富足的未来。”
  “姐姐……”梦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曾经,我想要的不过是平静的生活,你我都有深爱着的家人和朋友,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本身就已经足够了。但我却一次次把自己,还有众多无辜的人,推到风口浪尖。”幻月回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梦月,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害你一同承受要承受这一切,是我伤害了母亲,还有爱丽丝,我总在做着无法弥补的事……”
  梦月沉默地听着,然后向幻月靠过去。
  “欲望这种东西,无论它追求的是什么,总是很可怕的。原本我以为离开魔渊恶劣世界的黑武士们能够改变随意杀戮的习惯,因为他们还是通道理的人,我们向他们传述了知识、技术与思想,试着改变他们的观念……”幻月伸手唤出咒刃指向台阶下的六星魔阵,阵中如镜子般映出一日前魔军的士兵们屠杀手无寸铁的战俘和原住民,梦月不觉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几步。
  “我本不想你看到这些的,这些暴行就像本能一样根深蒂固地烙印在意识中,我反复告诫他们没有必要进行毫无意义的杀戮,有些事情原本就不需要如此流血,他们曲解了我的意思,而我至今也无法接受这些行为。”幻月说道,脸上透出一丝无奈“或许真的是我太过天真,或许真的有一天我也会对此麻木……”
  “姐姐,人这个字……是很重的。”梦月走近幻月,握住她冰冷的持剑的手,燃烧的长剑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从赤锁断裂那一刻起,我的身份是他们的女王,而王冠意味着她必须对她的位置还有拥戴她的人民负责。”幻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魔阵中反复上演的图像“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原地徘徊,我们的懦弱也够多了。”
  “无论姐姐走到哪里,我都会跟随着。”梦月微笑着说,眼睛看着地面“我相信姐姐的选择,一直如此,这也是当初我自愿跟随姐姐的原因。”
“谢谢你,梦月……”幻月扭过头说着,挥手熄灭了六星魔阵。


第二十章 降灵

高塔中掠过片片寒光,化作弧形刀刃,切开阻挡的一切障碍,青发巫祝四处躲闪,尽力避开这些锋利的刀弧,追逐她的人手持柳叶长刀,轻易地划开散落的墙壁石块。巫祝早苗侧躺着躲在一块倒塌的立柱后面,听着身后逼近的脚步声,气不敢出。那脚步声停住了,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早苗将耳朵与石块贴得更紧,以便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动向。脚步声停了一会,然后走开了,越走越远,早苗正轻舒口气,突然一道强力气刃将她身旁的石块切开,抛到远处。
  “我本以为与身为巫祝的你战斗会更激烈一些。”依姬手持长刀直指早苗的藏身处“出来吧,你是逃不掉的。”
  早苗猛地翻身,从石柱下退出,接着迅速爬起来冲向破碎的墙壁。依姬挥起长刀,弧形气刃从早苗身后绕过,砍在地上,切断一大块墙体,碎石块沿着高塔坠落下去。早苗脚踩着边缘,惊得动弹不得,冷汗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浸湿的内袍在风中冰冷难耐。
  “巫祝,按照你们凡间的规则,决斗不分胜负是不可以退场的。”依姬提着长刀朝早苗走来“你可以选择放弃,被我就地正法。”
  “谁会乖乖站在这里被你砍!”早苗转身面对着依姬,从齿间中硬挤出这句话。
  “信仰、阅历、力量……”依姬一边用手指抚摸着长刀刃,一边慢慢地说“无论从哪种方面分析,你都没有赢的可能。”
  “不要小看我的巫术!”早苗双手合掌冲向依姬,十指聚成斗状,将掌心火焰推向依姬,火焰顿时吞没依姬的身影。早苗手指交叠,右手迅速划出一道火线,随着她手指引导,一条咆哮的火蛇直奔燃烧的烈火,两股热流猛烈碰撞,溅起上冲焰柱,犹如一座暴怒的火山。
  “气势很好,底气不足,你在顾虑什么?”火焰中传出依姬的声音,刀刃劈开烈焰,依姬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早苗惊恐万分,浑身战栗,双脚竟不能挪动半分,依姬径直手持长刀冲早苗奔来。早苗慌乱地放出数发炎弹,依姬左右闪躲,火球纷纷从她身边掠过,撞在地上,留下一摊摊余烬。依姬冲到早苗面前,手中长刀划向她的喉咙,早苗躲闪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刀刃深切进她的右肩,早苗跌倒在地,正看见依姬一刀刺来,来不及多想,早苗就地侧身翻滚,身后刀刃紧跟着她连连落地。早苗左手撑地,在断墙边停下,右手引导火焰化作火刃,依姬挥刀劈向早苗,早苗双手撑起火刃,勉强架住依姬的长刀,不想一股震力瞬间从长刀锋刃溢出,沿着早苗的双手传遍全身,火刃顷刻崩解,火星四散掉落。
  “翳王!”早苗喊道,她的双手被震伤,无力地垂在身侧。
  一阵风暴凭空吹起,巨鹰飞出烈风,一爪抓住依姬持刀的手,一爪趾尖抵向她的额头,扑动双翼浮在空中。
  “呼唤神灵,你还有这种能力。”依姬看着面前凶猛怪异的巨鹰,丝毫没有恐惧的反应“神灵能够听从你的调遣,想必你与神灵颇有渊源吧?”
  “我不知道……”早苗回答“是神灵们与我订立契约的……”
  “凡事从无意外,巫祝。”依姬正说着,趁人不备,猛地一转手腕,不等巨鹰反应过来,依姬已抽身而出,退到数米远的地方。
  “怎么回事,长老?”早苗问道。
  “此人深藏灵力极大,绝非人类所能比拟。”翳王盯着依姬回答道。
  “一千五百年前,我族随大神脱离凡界,远离世间污秽,更是立于神国之上。”依姬用两指抵住刀刃,沿着刃面慢慢移动“如今我族元气虽不复当年,亦受凡尘所染,但先贤所赐荣光依在。”
  “我族月上之人乃创世古神血裔。”依姬移开手指,长刀平持手中“凡人的巫祝啊,今次便请你一观真正的太古巫术。”
  “巫祝大人,此处不宜久留,吾来阻挡其脚步,汝快离开。”翳王落在早苗身边说道。
  “翳王长老,不能这样!”早苗急道“我怎么能抛下同伴逃走!”
  “巫祝大人,汝乃吾等存在之本,汝若平安,吾等亦不可灭。”翳王回答。
  “折刀断魂饮血热,惘然漫途遍骨枯。”依姬单手立掌,赤红的血气缭绕长刀。
  “大人,快走!”巨鹰张开翅膀,遮挡着早苗的身影。
  “请予我焚世之火……”依姬念道。
  早苗转身向楼梯跑去,受伤的双臂随着脚步摇晃颠簸,巨鹰飞上空中,向依姬俯冲而去。
  “阿修罗!”依姬喊道。
  依姬刀刃鲜红,血气落在刀面成一行朱字,闪烁红光。翳王利喙直扑依姬,依姬挥刀砍向巨鹰,风暴和火焰对撞,依姬后退两步,翳王却被推飞,撞到最后一根立柱,墙体开始倒塌,带动高塔颤动,依姬一手按在墙上,三根狮子浮雕的血红石柱涌出地面,撑住要垮塌的上层高塔。翳王趁机飞起,口吐旋风,喷向依姬,依姬刀刃再次笼罩血气,一刀之下,六道炙热红刃穿过气流直奔翳王。此刻早苗正下到底层,往门外跑去,上层天顶突然开裂,巨鹰从楼上坠落下来。
  “翳王长老!”早苗闪过大块石板,回头正望见伏地不起的巨鹰。
  “逃……”翳王挣扎着说,身体渐渐化作风融于空气。依姬从楼上跳下,稳稳落地,身上被层层血气笼罩。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巫祝。”依姬眼神透出杀气,却不显冰冷,反而更多的是狂热,已与之前判若两人。早苗不敢看她第二眼,转身就逃,她的呼吸变得剧烈而急促,胸口一阵阵刺痛,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恐惧。
  “彦甦!”早苗大声呼唤道,一只体型硕大的赤狐跳出虚空,早苗借风助力,一跃跨上狐背,往枫叶森林跑去。依姬却并不追赶,她再次抚摸刀身,只是方向相反,血气从刀上慢慢褪去。
  “纵升入空逐沧海,落坠乘风踏青云。”依姬念道“请予我御空之风……”
  “伽楼罗!”依姬喊道,一双灵力幻化而成的金色翅膀从依姬背上展开,依姬飞上天空,一刹那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双翼划过的两道金光轨迹。
  早苗骑着赤狐冲进森林,彦甦飞快穿梭在树木岩石间,早苗回头望去,并没有发现依姬追来。突然,彦甦急速转弯,早苗只看到了一只金色大鸟的影子,从森林上空落下,长喙啄在地上,溅起许多碎石。尘埃渐落,早苗方才看清那不是鸟,依姬手持长刀站起来,收起背上的金翼。
  彦甦当即转身奔逃,火焰从她的毛皮中不断掉落,聚成一只狐狸分身,那火狐狸扑向依姬,同她激战在一起。彦甦载着早苗往山谷方向跑去,那里有可供藏身的岩洞。
  “涛浪覆穹沉旧世,沫汐退礁立新朝。”依姬挥刀轻易击散了火狐狸,继续念道“请予我净洁之水……”
  “纳迦!”
  彦甦正接近森林边缘,大量洪水却涌出林地,彦甦跃上一块高地,接连跳过凸起的岩石,洪水掀起一道道大浪,像是有意识般紧追着彦甦不放。彦甦被洪水围堵,退到一座山崖巨石上,水沿着山崖倾斜而下,势如瀑布,连带着被一同冲走的东西,坠落山下。早苗向下望见陡峭岩壁上的丛生草木,彦甦也注意到这一点,纵身跳向山下,水流跟着她们跃起,化作一条海龙,将早苗与彦甦一同吞进口中,冲过那株灌木,一人一兽在水的力量下砸断了一截截树枝,彦甦眼见早苗就要从高处摔落在地,忙脚蹬一棵经过的树干,将身体垫在早苗身下,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树木枝叶纷纷掉落。
  “彦甦长老!”在谷底厚厚的草甸上,早苗艰难地站起来,看着奄奄一息的赤狐。
  “巫祝大人,吾无法再战,恕吾无能……”赤狐勉强说着,身体化作燃烧的灰烬,飞散而去。依姬站在水面上,随着流水落到谷底,水在她的刀下汇聚成一条庞大的海龙。
  早苗站在原地,让风灌进衣袖,缭绕着她被震伤的手臂,像纹身一样附在皮肤上,风带动着她的双手,作出合掌的动作。
  “使出强制行动吗?”依姬平持起刀刃,海龙随着她的动作立起上身。
  早苗双手推出炙热火焰,海龙喷出水波,水火相撞,腾起滚滚蒸汽,早苗感觉双手压力愈来愈大,风纹一根根崩断,滔滔大浪涌出汽雾,水浪像一头发狂的牛,将早苗撞向身后的大树,然后将她摔向低地,大口的水呛进喉咙,早苗跪在地上咳嗽不止。
  “巫祝,何必受此苦楚?”依姬扶着刀刃,褪掉刃面蓝色字迹“命即如此,极乐往生罢。”
  “我……才不要被命运摆布!”早苗站起来向远处跑去,依姬一刀刺来,早苗闪身避开,撞到一棵大树,早苗忙绕树跑开,依姬猛挥一刀,气刃斩断那棵大树,连同四周树木一起伐倒,早苗被气刃所波及,左腿上切出深深的伤口。
  “看样子是拖得太久了,必须速战速决。”依姬看着早苗踉踉跄跄越跑越远,手指扶摸刀刃。
  “昔梦渺渺醉生死,今醒凄凄断肝肠。”依姬持刀而舞,长刀笼罩一层紫气“请予我迷失之香……”
  “乾达婆!”
  紫色的球状烟雾从刀刃处迅速膨胀,早苗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气球一样在膨胀的虚无障壁,她拖着受伤的腿,怎样也无法逃过急速扩张的结界,很快,包括早苗在内的一切都被囊进结界之中。
  麟手托八咫镜往高塔处赶去,镜面浮着一团炽金火焰,不断变动位置,但方向始终指向高塔,麟乘白鹿进入森林,正看见一个奇怪结界正在收缩,八咫镜指向了结界,麟驱使白鹿冲了进入。
  结界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散发出焚香的味道,麟捂住口鼻,顺着八咫镜指示的方向前进,白鹿一路疾驰冲过浓雾,麟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土地,这里遍地是骸骨、甲片以及武器,俨然是战场模样,麟骑在鹿背上四处观望,看到一面破损的旗帜,白鹿缓缓朝旗帜走去,麟掀起落满灰尘的旗帜,上面赫然画着红色的三道爪印。
  “地月战争……”麟小声自语道,白鹿小心从地上密布的尸骸间走过,八咫镜上的标示只剩下细微的改变,麟见方向已定,便轻抚镜面撤去火焰,把镜子放进衣袋,又拿出一柄精巧的木制短剑。麟拾起一支箭,用细绳将木剑和箭头绑在一起,然后驱策白鹿向八咫镜所指方向奔去。沿途更多破碎尸骨横在路上,遍布烧焦的痕迹。麟随手抓起一张立在骨骸手中的长弓,她能感到这结界的灵力之源就在前方,与她要找的人在一起,白鹿奔上山崖,麟远远眺见一名身着紫衣的白发女子用刀指着青发少女。
  早苗背靠着一块岩石,双腿都被依姬的刀刃刺伤,已无力再奔逃。
  “这里是月面战争发生的地方,凡界几乎倾尽妖冥两族之力也未能撼动月都分毫。”依姬一刀刺进早苗的胸口,早苗用手抓紧刀刃,避免刺得更深,血从手中流下,将风纹浸得鲜艳异常。
  “在这里死去,或许是一种讽刺吧,巫祝?”依姬用力一挺,长刀刺穿早苗的身体,血涌出伤口,染红了她长袍的大半,早苗咬紧牙,抓住刀刃的手血肉模糊。
  早苗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浊,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被香雾笼罩了,恍惚间她听到风的声音,铃铛一样清脆,伴随着蹄子踏着泥土的声响。
  麟身周缭绕着寒风,乘骑白鹿从山上奔来,随着风力渐强,长弓被拉得圆如满月,风夹杂着冰砾,以及某种金属碰撞的声音。麟放开手,箭矢带着雕花木剑直射向依姬。
  早苗躺在地上,她模糊的视线中,依姬慌乱地想要躲开,血滴像雨一样从空中掉落,冰冷得刺痛皮肤,这是她的意识最后的感觉。
  麟的木剑刺穿了依姬的右肩,道道电光连通天际,从伤口放射,缠绕着依姬的身体,依姬伸手去拔木剑,手却被雷电打开,紫雾迅速升华消失,一切又重新回到森林地带。依姬用左手提起长刀,无心恋战,转身遁去身影。
  身穿焰纹黑袍的幻月走上祭坛,身后跟着七位魔渊长老,魔渊炎热的干燥空气,卷起滚滚红沙。梦月跟在姐姐身边,身着白色长袍,双手中浮着一本用青铜煅成薄片的铭文厚典,这是她第一次光顾魔渊。
  “诸位将军,这曾是我们订立契约的地方。”幻月说着,从梦月手中捧过铜典“这铜典也是你们为我所铸,我承诺过要还你们一个富饶的国度。承诺毕竟是空口所述,而今天我要给你们一个可见的未来,就在我们站立的土地上。”
  “陛下,恕我直言。”别西卜单膝跪地说道“二千多年来,我们使用了各种方法改变这块土地,甚至不惜使用献祭魔法,如您所见,依然寸草不生。”
  “是这样的,没错。”幻月回答。
  “您要怎么做?”别西卜问道,他的口气开始变得像是置问。
  “土地是我们生存的地方,正因为它供养着无数的生命,作为渺小的人,我们也在其中,单凭微小的力量是无法扭转这一切的。”幻月没有回答别西卜的质问,继续说着。
  “所以,您,要怎么做?”别西卜的语气更显咄咄逼人,巴弗灭转头冷眼盯着他。
  “生命很普通,因为周围无处不在。”幻月说道“所以我们忽略了它本身的无价,直到今日,能够左右万物命运的我们依然无法完全掌握它,现在不会,将来不会,永远都不会。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只是之间略有不同。”
  幻月从衣袋中拿出那颗晶石种子,种子在烈日的炙烤下泛着晶莹光泽,像水一样清澈,长老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幻月的种子上。
  “星树之种……”巴弗灭脱口道“您从何处得到此物?”
  “这是星树的礼物。”幻月回答,她弯腰扒开祭坛上的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然后把种子放在石板上。
  “请给我只水壶。”幻月对长老们说,几名长老面面相觑,然后蛇纹面具的女子递上一只小铜胆瓶,幻月打开瓶塞,将水倒在种子上。
  “陛下,这块土地早已经不适合孕育任何东西了。”别西卜站起来说道。
  众人沉默了,在祭坛上接受着烈日的炙烤,风吹动沙尘,掀起一阵阵热风,没有人走开,因为怀着各自目的的人们在等待着一个最终的结果。
  一棵绿色幼苗探出地面,它像星树一样闪烁着点点荧光,幼苗越长越高,分生出枝干,攀着最近的立柱向上爬,枝干逐渐粗壮,开始生出纤细的花蕾,花蕾逐渐绽放,释放出漂浮的荧光斑点。
  “生命很顽强的。”幻月将手中的铜典放在了立柱下,然后走下石阶站在长老们面前“一切结束的时候,这里同样会生长草木,这就是我要给你们的未来。”
  别西卜看着新生的藤蔓发愣,在阳光下幼小的植物璀璨得如同一块硕大的宝石雕塑,散发着星辰独特的光亮。
  “陛下……”别西卜突然跪伏在祭坛石阶上说道“陛下,我愿随您征战任何地方……”
  幻月走下祭坛,伸手拉起别西卜,对这七位长老说道“自今日起,颁布法典皆以星树铜典为原型。按铜典所述,军队须遵循命令,除完成军令任务不得侵犯抢掠原住居民。”
  “遵命,陛下。”长老们伏拜回答。
  “利维坦将军,贝希摩斯将军。”幻月拉起带着蛇面具与长角面盔的两位长老说道“你们带领魔渊骑军四营回巴伦塔要塞,四营令符交由你们管理。”
  “遵旨,陛下。”两位长老答道。
  “伊冬将军,梦魇将军。”幻月又转向火焰面具与龙面具的两位长老,同样拉她们起身“镜塔为我们的暂时营地,你们带领祭司部与医官返回巴伦塔,仅留下镜塔所需人员即可。”
  “遵旨,陛下。”两位长老同声应答。
  “芬里尔将军。”幻月吩咐道“镜塔仍需要你的军力守卫,同时,法典执行也需要劳你费心监管。”
  “是,陛下,末将记住了。”芬里尔起身行礼回答。
  “别西卜将军。”幻月最后走向一旁的别西卜“魔渊王军军权交由你管理。”
  “陛下,我……曾怀有异心,对陛下……不敬……”别西卜惊慌跪地道“那王军可是魔渊最精锐军队。”
  “但我信得过将军,将军统御魔渊最大部族,掌管王军必定如鱼得水。”幻月再次扶他起身说道“还有,诸位将军,自今日起,我再颁布一条新的法令,魔渊废除旧时礼制。”
  “陛下,废除礼制……如此位阶上下岂非混乱?”巴弗灭目瞪口呆。
  “位阶不过是权力约束之用,以便无需担忧权势易主。无论他人的尊重或是自己的威望,本就由人所能事自然产生,何必加上不必要的赘述。”幻月这样回答“况且我法明文规定,所有部族一视对待,权力级分,只为职责。”
  “陛下,吾等……该如何称您?”巴弗灭问道。
  “那就直呼‘幻月’好了。”幻月与梦月相顾一笑回答。
  一旁的侍卫端上准备好的托盘,上面放着黄铜酒壶和九只铜杯,幻月将每只杯子斟满醇酒,然后自己端起一杯。
  “来自赤沙的兄弟姐妹们,此酒,为这块土地,为这些百姓,为我们所信!”话音刚落,九只铜杯同时被举起,杯口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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