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诚]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魔眼蒐集列车(下)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7-4-29 11:01 编辑


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魔眼蒐集列车(下)
----------------------------------------------------------------------
  作者: 三田诚
  插画:坂本みねぢ
  翻译:AntiTempes
图源:AntiTempest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原帖:http://tieba.baidu.com/p/5093815489
转载许可:





序章

我知道,这里并非现实。
这样的风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
应该是海边吧。然而,在这里却感受不到这一词汇中本应有的安宁,取而代之的是不计其数的浪花充斥了整片视野。那从地平线的尽头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的海水,就连莫大这样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光是那隆隆水声,仿佛便能震破鼓膜。
天空中万里无云,地面上也没有风在流动。不断落下的海水便是一切。
远离种种人造之物的,尽头之尽头。
这里即是,
“……世界尽头之、海。”
我茫然地说道。
与那支枪一样,被冠以了【尽头】一词,这仅仅是巧合吗。
那支枪和这个地方,会不会就是由对人们而言遥不可及的“彼方”这一概念而制定的呢?或许这只是愚不可及的妄想,但这个想法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弦。正因为遥不可及才要去挑战——歌颂“真正的荣光存于彼方(το φιλοτιμο)”的时代,我想正是这个时代的余音构筑了这里。
梦的、余音。
终有一日,要抵达的地方。
“——不对。”
有人反驳道。
那声音冰冷得连呼吸都会凝固。
“谁都没有抵达这里。”
冻结,并不是比喻。在她的话语前,世界瞬间失去了它本来的样子。
看吧,纯白波浪的时间停止了。倾泻而下的海水维持着它雄伟的姿态凝结,进而从边缘开始瓦解。充斥了视野的浪花变化为钻石星尘,世界在眨眼间转换为别的模样。
我转过头去,只见岸边伫立着一个纤长的身影。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我仿佛能看到深沉的怨念从那黑色的长发上滴落下来,逐渐覆盖了浪涛。
大海啊,冻结吧。
世界啊,停止吧。
在我的意志之下,凌辱一切吧。
“王啊。”
人影呼唤道。
“王啊。”
她呼唤着的人并不在此处。
但是,她仿佛确信着对方一定在这里,而呼喊着。
“你为什么要追求这种地方。为什么没有舍弃这种东西。明明知道不过是梦,为什么却还是放不下。”
这是何等激烈,何等痛切的爱憎之情啊。那仿佛在沸腾一般的斥责声,让只是局外人的我都感到晕眩。
我快要站不住了,与此同时。另一件事闪过我的脑海中。

——【这是谁的梦?】
——【做着这个梦的自己,是谁?】

看着屹立在眼前的女人,我问自己。
对了,我记得她的名字是……
(……赫费……斯提翁……?)
意识断断续续地拼凑出这个名字。
就在此时,咆哮声回荡在世界之中。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第一章
1

我睁开眼睛。
列车豪华的房间如同幻影一般在眼前晃动,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这里】才是现实。
“呜……”
看来我有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失去了意识。
好像做了什么梦,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感觉到非常难受。这种情况在故乡时有发生。应该是受到附近的【某种东西】的影响吧。在这久负盛名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不管存在什么样的魔性之物都不值得奇怪。
为了掩饰我拉了拉毛毯,小声嘀咕道。
“……越来越冷了。”
“是啊,暖气看来也不起作用了。”
考列斯看着屋里的暖炉回答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冲入暴风雪之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白魔猛烈地袭击将窗外划分为单一色调的世界。灰色的天空,和除此之外的白。原本游走于异界的【界线】上的列车现在正静止不动,足以说明这不单只是自然的凶猛。
车内缓缓地,缓缓地,被寒潮侵蚀着。
广播里所说的“自行确保各自的安全”,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老师呢……”
“……现在好像还没问题。”
顺着考列斯的视线,我看向床上。
师父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虽然在那之后我们替他换了绷带,还烧了开水,把能想到的事都做了,但现在的状况对于受了重伤的身体肯定没有好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逐渐侵入的寒气不只是作用于温度的高低,同时也像恶魔的吐息一般夺取着人的精气。
每秒钟都在削减着。
师父的性命,如同风中的残烛。
“……唔。”
我感到无法承受。嗓子里仿佛卡了一块石头。不但喘不上气来,内脏好像也在被一只黑色的手逐渐握紧。与其忍受这种感觉,我宁可献出自己的心脏。
奥尔加玛丽之后也没有回来。

——“我自己来。一个人就足够了。不对,一个人更好。因为特莉夏已经认真地教过我了,让我一个人也能行。”

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已经不准备回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离去让我感到更加不安,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真心地希望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不过,考列斯看上去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带着严肃的神情观察着外面的暴风雪和师父的情况。
(……搞不好他真的很适合当魔术师。)
我这样想道。
在某种意义上,比师父更加彻底的,作为魔术师的心性。我感觉正因为他不像弗拉特和斯芬那样可以使用卓越的魔术,考列斯的身上才会清晰地渗透出魔术师真正的存在方式。
(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或许是受到寒气的影响吧,思绪不受控制地游荡着。
才能、血统、家系、技术、属性、心性,亦或是魔术回路和魔术刻印。
在魔术师的身上,聚集着种种要素。师父这一路上遇到的一流魔术师就拥有着这些要素。尽管为首的是那个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但君主•巴鲁叶雷塔和蝶魔术的欧尔洛克•西萨蒙德他们毫无疑问也都无愧于一流之名。另一方面,师父却也不能说是非常差劲。虽然作为君主(Lord)可以说是水平低劣,不过按照莱妮丝的评价,作为魔术师来说,他也就只是平凡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对魔术师而言,最受到重视的要素是什么呢?
最为正确的存在方式又是什么呢?
在如同漩涡般旋转着的无聊思考之中,我冷不丁地抬起了头。
房间之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格蕾小姐?”
【考列斯好像看不见。】
而我却能看到——被鲜红的玫瑰所环绕的白衣女子。她站在那里的样子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她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始终都站在那里,只是偶然间露出了身影而已。
我茫然地看着从窗缝中潜入的风吹动着那被玫瑰所装点的头发。
“你、是……?”
我记得车掌是这么说的。
代理经理。在以前的经理离开之后,一直守护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连列车的工作人员都很少见到的人。
她正看着房间的入口,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就像第一次看她的时候那样,消失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取而代之的是,
“打扰一下——!”
有人敲了敲门。
那是让人无法听错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与魔性的暴风雪以及这趟列车格格不入——又或者太过匪夷所思,反而与其十分相称——的人,就只有一个。
考列斯冲我点了点头,代替我迅速地走了过去。
他慎重地打开了单薄的房门,不出所料,染成粉红色的双马尾出现在眼前。
“嗯哼哼哼哼哼,是伊薇特大小姐哟!你们还好嘛!”
“抱歉,现在有点事。”
“啊呜呜呜太冷淡了啦!咦,不要急着关门嘛?!”
考列斯想要立刻关上门,然而少女却看准了时机用鞋子卡住了门。接着伊薇特就这样盯着戴眼镜的少年,歪过了头。
“嗯嗯嗯?!考列斯小哥有什么秘密呀?!”
“没什么……”
“嗯哼哼哼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情视之魔眼!可别想有什么秘密哟!”
伊薇特一掀眼罩,略显自豪地笑道。
在眼罩下面,经过加工的宝石——被精心打磨过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正闪闪发光。魔性的妖光在少女得意的轻笑声中闪耀着,哪怕是学艺不精的我也因此而吞了吞口水。
“其实就算没有魔眼,换成斯芬的话也会说些什么气味是方形的喉咙很不舒服之类的话吧?共感和兽性魔术的合体技,会用这种魔术的同学还是挺麻烦的呢!”
“既然知道我们在忙,就不能察言观色些等一会儿再来吗。”
冷淡的对应之后,考列斯抬脚准备将夹在门缝之间的鞋子踢出去,见此,少女慌忙说道。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嘛!人家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啦!你看,所以才让这位陪人家一起来的——”
“……是啊。”
门外的人好像点了点头。
是圣堂教会的卡拉柏•弗朗普顿。看样子好像是伊薇特带来了这位拥有过去视之魔眼的老人家。
“你是圣堂教会的、”
面对这个人,考列斯也不由得退缩了。
看来少年虽然能接受魔术师之间的争斗,但对这个意图从别的方面歼灭神秘的组织还是感到棘手。
“还是说,你更愿意人家在这里大叫出来吗?!”
虽然很想吐槽她现在就已经在大叫了,但无法否认这场争论拖得越长对我们来说也就更加不利。考列斯一脸不情愿地打开了本想关上的房门。
“……那好吧。你们进来吧。”
他似乎是妥协了,将两人请入屋内。
伊薇特得意洋洋地走入房间,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哇哇哇,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慌张地摇摆着手臂,然后冲向了床边。
师父正躺在那张床上。从那急促的呼吸应该就可以看出他现在并不是在睡觉。虽然我会时不时地帮他擦去脸上的冷汗,但显然也不能让他看上去处于正常的状态下。
“出了点意外。”
考列斯简略地说明道。
“难不成……是杀了特莉夏小姐的凶手干的?”
“不清楚。”
他诚实地回答道。既然伊薇特带来了感情视的魔眼,那么说谎也就没有意义了,他应该是这样判断的吧。话虽如此,对于将被从者袭击这些情报如实相告也还是心怀犹豫,只好采用尽量少说话这种方式了。
“你们呢,有什么事。”
“嗯——,你看,现在列车不是抛锚了嘛?”
见考列斯转入正题,伊薇特苦笑一下,指了指地板。
提醒过我们列车现在正处于静止状态之后,少女继续说道。
“这样下去,魔眼拍卖会可是会延误很久——有人说今年会就此取消也说不定呢。”
“取消拍卖会?”
这样说来,我记得拍卖会确实被中止过一次。
好像是跟苍崎橙子和她的使魔有关来着吧。以前的经理好像也是因为那次纠纷才不见踪影的。——有一就有二。至少产生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对我来说,这次拍卖会可以说是攸关生死。”
卡拉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这次是来提供魔眼的。已经等不到明年了。虽说确实也存在就算不开办拍卖会也会实施摘除的可能性,但终究无法保证。我现在也是坐立难安啊。”
“但这可是魔眼呀,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下来再说吗。”
听到我的话,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应该都对魔眼本身没什么兴趣吧。”
“啊?”
我发出呆滞的声音。
“可是,这里不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吗。哪怕以前的经理不在了,不也还在一直继续举行魔眼的拍卖会吗?”
而且根据我之前听到的说法,他们可是执着到会直接去抢的地步。能作出这种事的工作人员真的会对魔眼完全没兴趣吗。
“简单点说吧。现在的工作人员纯粹只是在‘继续’而已。”
伊薇特补充道。
“虽然原本是为了炫耀主人收藏的魔眼而举办的拍卖会,不过在主人离开之后也就失去意义了,现在就只是在持续这种行为而已。不如说为了怀念以前的主人,会有只开办完美的拍卖会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
听了她的话,我哑口无言。目的和手段完全颠倒了。虽然在听说主人是为了炫耀魔眼而开办拍卖会时也吃了一惊,但是工作人员单纯地持续着无意义的行为这件事更是让我惊讶到无法做出反应。就像是在运行程序的电脑一样。就像是不断记录着时间的旧时钟的齿轮一样。与魔术师似是而非,【伽蓝堂一般(空空如也)】的生存方式。
不。
不可以产生误解。我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难以置信。正好相反,是因为【太过熟悉】了。
(……好像,我的故乡。)
和那就算失去了意义,就算舍弃了内涵,即便如此也要坚持到现代的事业——又或者是和作为那事业结晶的我。
“人家刚才也和让玛利奥先生提过了!”
伊薇特抱着双臂,嘟起了嘴。
延误就延误吧,那个魔术师似乎是这样说的,并不打算采取行动。
拍卖会的客人的思虑与关系,也不时地在随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状况变化而改变。在原本就不善交际的我看来,这样的人际关系根本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术,但是对于在时钟塔复杂奇特的权力构图中自称为间谍的伊薇特来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也一样因为列车的停运而为难。”
考列斯平静地说道。
“那么,你们有解决眼下问题的办法吗?”
听到少年的问题,身着神父服的老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对这片森林有所了解。……毕竟这个地方时不时就会在圣堂教会成为话题。”
“在圣堂教会?”
“没错。这片森林的本体——腑海林(Einnashe)据说是由某个死徒在操作的。”
“……由死徒、”
考列斯重复道。
“腑海林(Einnashe)。这既是一只会自主思考、捕食的生物,同时也有人说它或许是由同名的上级死徒所操作的固有结界。大约每隔五十年出现一次,袭击聚集过来的人类,利用庞大的魔力来养育生长于其深处的果实。”
死徒。在这辆列车上听到过无数次的,吸血种之一。
这样的话,圣堂教会对其有所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组织对死徒的敌视更甚魔术协会。因为在他们看来,死徒是会危害人类的存在。
(……对了。)
至此,我终于理解了另一个事实。
在魔术师们得知卡拉柏乘上这趟列车时那份不同寻常的紧张——应该都是在怀疑圣堂教会的人会不会真心参加由死徒经理所开办的拍卖会吧。
“您刚才是说,利用魔力养育果实?”
“到底是魔术师啊。领会到其中的含义了吗。”
卡拉柏露出苦笑,说明道。
“那果实正是人们聚集到那魔性之森的理由。有个荒谬的传说,说是吃了它的人就能不老不死。”
听到卡拉柏的话,我和考列斯都屏住了呼吸。
这比魔术还要荒诞无稽——如同小孩子读的童话故事中才会发生的事,让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就好像,)
我想道。
就好像昨天才刚刚邂逅的英灵一般的幻想。
同时,在同死徒这一近乎胡说八道般的现实配套出现时,这个荒诞无稽的传说也就让人难以否定了。何况甚至在那个圣堂教会中也流传着这种说法,那想必应该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吧。
实际上,卡拉柏接下来就这样说道。
“之所以说它荒谬,是因为至今还没有人吃到过那个果实。但是,听说从已经熟透的果实中,经常会落下血滴。哼,这大概就是明明没人吃过,不老不死的传说却流传甚广的原因吧。这些血滴中的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睡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与母本不同的进化(形态)。——所谓腑海林(Einnashe)之子,就是其最终的样貌。现在困住咱们的孩子,看样子是选择了冰雪吧。”
卡拉柏眺望着窗外,结束了说明。
话说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就是说是死徒之间的纠纷导致我们被这片冰雪林【袭击】了。
“……听说本来,死徒之间是很少会干涉对方地盘的,但这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经理已经离开很久了。再加上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没有人在管理。可以说这两者什么时候碰面都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刚才代理经理——白衣女子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番话才现身的。
(……真的是这样吗。)
因为这个想法已经近乎妄想了,所以我暂且先停止了思考。
在距今为止的事件中,我已经切身体会到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想破头,也只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而已了。所以比起将自己困在思考的迷宫中,不如一点一滴累积自己能做到的事。
经过短暂的沉默,考列斯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么,究竟要怎样从这片森林中逃脱呢?”
“车掌说,只要能找到灵脉(Ley Line)的点,马上就能出发。”
之前停车补给的时候,伊薇特说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是沿着灵脉(Ley Line)行驶的。看样子现在抛锚也是基于类似的规则。
刷的一声,卡拉柏黑色的拳头中伸出了同样黑色的利刃。
那是在特莉夏被杀时,将过于激动的奥尔加玛丽击晕的黑键。
“让列车脱离灵脉(Ley Line)的,是这片森林的魔术性作用。那么,由我们直接下车找到主干的灵脉(Ley Line),再制造些路标的话,要逃离这里应该不会太困难。”
“制造路标……”
我觉得理论上应该是行得通的。
但是,那就意味着必须要顶着暴风雪进入这片森林之中。卡拉柏所说的,土地全体会进行思考,食人的魔性之森。
“怎么样?要帮忙吗?”
伊薇特问道,她的独眼闪闪放光。
我无法立刻回答她。
“……”
内心深处在动摇着。奥尔加玛丽的随从——特莉夏•菲洛兹的死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被夺去了头部的,凄惨的死状。
而这两人无疑都是嫌疑人。
要和他们一起去探索那魔性的冰雪林?这简直就是疯了。已经不仅仅是承担的风险这么简单了,几乎可以说是自杀。如果师父现在清醒着的话,一定会断言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车里才对。
但是,
“……我去。”
我点了点头。
“格蕾小姐。”
“再这样下去,师父会撑不住的。”
考列斯想要叫住我,但我没有转向他,只是这样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的牙齿咯咯打颤。
我听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应该对我很失望吧。考列斯和我不一样,他才是师父合格的学生,在他看来,我的行为或许十分愚蠢吧。或许他会这样定夺,作为魔术师,应该要更加冷酷才行。
但少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
“我知道了。那我就来专心替老师治疗吧。我这里还有些东西可能能帮得上格蕾小姐的忙,稍微等我五分钟。”
他麻利地打开行李,开始检查起里面的各种魔术咒体和触媒。
我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考列斯、同学?”
“看你好像挺意外的,不过魔术师其实就是会对亲近的人很好的哟。至少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少年僵硬地笑了笑,我发现他的拳头正在微微地颤抖。
得知正忍受着恐惧的人不只是自己,不知为何让我有些想笑。我呼出一口气来,绷紧的身体也有些放松了。

“咦嘻嘻嘻嘻嘻!看来你是想清楚该干嘛了?!”

亚德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揶揄道,我使劲抓住右肩,用蛮力让它闭嘴了。其实关注着自己的友人就在身边,让我感到有些高兴,不过因为不甘心所以才不告诉它。
“……对了。”
考列斯挑起话题。
“在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随从——特莉夏•菲洛兹被杀的现场,有没有人表现的很焦急?”
“嗯?嗯——,人家好像没注意到有这样的人呢。”
伊薇特歪过了头。这个动作搭配上她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在胡闹,但现在姑且也只能相信她了。不管怎样,在师父倒下了的现在,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屈指可数。
“走吧。到腑海林(Einnashe)之子去。”
我这样催促道。

2

先报告一下结果吧,第一次调查五分钟就结束了。
因为在打下路标之前,我们发现了一个倒在列车旁的人。
就在森林茂盛的草丛里。在枯萎的凤尾草叶下方,隆起了一个雪包。卡拉柏谨慎地碰了碰,只见雪块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人。
“……这位是?”
卡拉柏那稳重的男中音问道。
我没见过这个人。他有着白得像雪一般的头发和睫毛。身材又高又瘦,看上去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脸庞英俊,走在街上回头率至少能高达百分之九十。
但是,我们的主要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他瘦长的手指握着一个小提琴箱……和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这不是邀请函吗?那他就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邀请来的客人?”
“那、那个……”
就在伊薇特皱起眉头,我不安地四处打量之时。
“呜喔咕喔!”
被白雪覆盖着的青年,吐血了。
洁白的大地上,鲜血之色眼见着蔓延开来。那耀眼的红色让我忍不住噫的呻吟了一声。自打认识师父,我也遇见过不少的案件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鲜血像这样在眼前散开。
“是、是不是要死了。”
“……不不不我没事。吐血早就吐习惯了。也一直都有好好注射补血剂。”
脸色苍白的青年抬起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咦、欸?”
“……哎呀呀,啊哈哈。我也觉得这样躺着好冷啊,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你们也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客人吧,不好意思能麻烦你们把我搬到车上吗?”
明明刚刚才脱离死亡的威胁,青年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这样说道。
感觉简直就像尸体在对我们说话一样。他的脸色铁青,嘴唇也已经变成紫色了,但表情却洋溢着身处于夏日的观光地时才会有的活力。实际上伊薇特和卡拉柏好像没料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全都呆住了。
美青年用仿佛在梦中一般的语调喃喃自语道。
“……嗯嗯。我差点就冻死了。要赶紧告诉妈咪,找些能帮我取暖的妹子来。……对了,这次就叫个西班牙美人来吧。不过,俄罗斯系的抱起来要更舒服啊。不不不要取暖的话,还是热情的拉丁宝贝最好了。虽然女性都是天使,但是幸福的形式各不相同啊。”
“啊,是个人渣。”
“是人渣呢。”
在0.1秒的时间里,我和伊薇特达成了共识。就在我们要做出直接无视他的结论时,青年冷不丁地望向我,碧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嗯嗯嗯,你难不成就是韦伯带回来的那个内弟子?”
“唔!”
我吓得肩膀一缩。
“……您、认识我吗。”
“哈哈哈,那当然了。我可是韦伯的挚友啊!”
“韦伯?”
我记得这好像是师父的本名。在被莱妮丝冠以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个名字以前的,师父的本来面貌。
“那个,请问、您是?”
“啊,嗯,我是——”
下一个瞬间,
“梅尔噗呜呜呜呜喔喔喔!”
青年再一次豪迈地吐血了。

*

所以,我们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回到列车里的待客间,青年喝着温咖啡,好像终于缓过劲来了,长出了一口气。
“啊哈哈哈。真是谢谢了。不光把我拖到这里来,还请我喝咖啡。”
“……毕竟您是师父的熟人,所以才不能见死不救。”
我的话带了些警告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依旧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喝着咖啡。
伊薇特用看着三流骗子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 你是梅尔文•威因兹?”
“哦哦你认识我吗!”
青年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然后还眯起一只眼睛,把食指抵在脸颊上,嘚瑟得简直烦人。
而伊薇特则丝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怀疑,这样询问道。
“传闻中从不离开自己工房的调律师跑到这里来,到底是吹得什么风?”
“哎呀呀,哈哈哈哈哈。最近身体还行,然后听说韦伯来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了,想亲眼确认一下。其实我还邀请了莱妮,不过被拒绝了,她说兄长不在我得顶上怎么可能去猪头。然后我就朝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会合地点来了,结果突然地面上就【涌出了森林】。”
他的话不容忽视。
“你邀请了莱妮丝小姐?不对,比起那个,你说涌出了森林?”
“没错没错。看着就跟游戏里似的,嗡的一下荒野就变成森林了。哎呀要说的话还挺壮观的呢。”
青年——梅尔文用手指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接着就从森林中伸出了触手一样的枝条,缠住了我的直升飞机。啊哈哈,螺旋桨也嘎嘣脆了,外壳就像纸一样被撕烂了,我还以为要死了呢。还好在坠机之前逃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到了这里。半路上还昏了过去,幸好被你们发现了。”
虽然裹着毛毯的青年露出了爽朗的微笑,但我感到喉咙在一阵阵的抽搐。如他所说的话,这片妖异的森林居然有着能捕获空中的直升机,并使其坠毁的能力吗。
因为魔术师难以飞行,所以应该没人能追上这趟列车……师父之前这么说过。不过,他一定没有预料到会出现乘坐直升机的魔术师,以及能将他击坠的森林吧。
“……”
就像有冰柱插入了身体一般,我感到毛骨悚然。
明明之前已经听卡拉柏说过类似的故事了,但从直接的受害人那里听到这些描述,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我将视线从一脸悠闲的青年身上移开,凑到伊薇特耳边问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出身于与三大贵族相连的名家的怪人,好像是因为体弱多病还是什么原因,现在是祭位(Fes)的调律师。据说是老师的老朋友。”
双马尾的少女带着一副碰上麻烦了的表情地回答道。
从她的态度来看,对方是个连这名标榜自己为梅亚斯提亚派间谍的少女也觉得不好对付的角色。
(我记得调律师好像是……)
应该是专门对魔术刻印进行调律的术者来着。虽然还没有到以前在剥离城(阿德拉)听说过的那种程度,但也能自然地介入循环,抑制刻印移植所带来的副作用。就连对魔术了解不多的我多少也能理解,这一专业就算是在时钟塔也非常罕见。
“在英国他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调律师了。【在正经的方法之内】,修复魔术刻印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无出其右。”
“很遗憾,要加上【几乎】。”
青年自己补上了这么一句,苦笑着挠了挠脸颊。
然后青年环顾着这间豪华的待客间,发出疑问。
“对了,韦伯人呢?”
“……我来带路。”
我们站了起来,从待客间前往我们的房间。
因为我回来的比预想中早了很多,考列斯开门时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不过在我简要地向他说明了来龙去脉之后,他点了点头,为青年指明了师父所躺的位置。
然后,
“……真是笨蛋。”
青年看着还流着冷汗的师父,认真地说道。
“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笨。你应该可以活得更轻松的不是吗。”
为什么呢。
明明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可疑的人,但他刚才的话却触动了我的心弦。也可以说,我理解他。我甚至感觉,我与这个年轻的刻印调律师共享了思想。
或许有些天真吧,但我开始希望自己能够这样去想。
咳咳,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
“能打扰一下吗?”
是卡拉柏在叫我。
“这个小伙子看来是不用担心了,所以我想应该是时候去达成我们最初的目的了吧。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从他能从直升机爬到列车附近这点来看,我们说不定运气不错,距离外部很近。”
“是啊。”
当然,直升机也有可能是被拖到森林深处才坠毁的,但像这样悲观起来的话根本就没个完了。
“嗯。因为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动不了了,你们这是要去做路标对吧。”
说着,梅尔文转过了头。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深不可测的轻浮微笑。
“那样的话,能不能也算我一个呢?”

3

深入之后,我发现冰雪林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更加险恶。
每走一步,都会连脚踝都没入雪中。灌木的枝丫时不时会从无法预料的角度闯入被纯白色所禁锢的视野的角落中,让人动弹不得。多亏了考列斯从行李中找出来的防寒护符稍稍缓和了森林中的寒意,然而还是冷得让人感觉一旦停下脚步可能就会被冻在原地。
伊薇特、卡拉柏和梅尔文。
连我在内的四个人在森林中前进着。卡拉柏手握黑键,以此来施展探索术。在现代,人们也依旧会使用这种手法来寻找水源或矿脉,而由圣堂教会的代行者来行使,准确度应该会更高吧。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我将被埋在雪中的脚拔了出来。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仿佛花费了十倍于平时的体力。不仅如此,这里的地势似乎也和我从车窗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让我有些疑惑。
“原来有这么陡吗。”
“恐怕地形也被操作了吧。”
卡拉柏阴沉地说道。
“之前我说过,真正的腑海林(Einnashe)据说是每隔五十年出现几天的,类似超规格的固有结界一般的东西。而腑海林之子虽然与其有相似之处,但至今还没有过再次出现的事例,这是可以确定的。应该是一次性将存储的魔力消耗殆尽了吧。”
“……孩子,只会出现一次。”
这句话听上去莫名有些忧伤。通常情况下,孩子不都应该比父母活得更久吗。然而,腑海林(Einnashe)之子却时只出现一次就会消失。
“听说活动时间大多数情况下也都不长,但是个体差异很大。”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在这片暴风雪中等死。”
我说完后,卡拉柏也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你好像很担心韦伯嘛。”
听到我的话,身边的梅尔文开口道。
“……好歹他也是我师父。”
“这倒也是。”
梅尔文露出苦笑,继续前进。
他的体力似乎出乎我意料得好,在风雪中走了这么久,只比之前多穿了一件防寒服的他却连呼吸都几乎还是平稳的。如果是师父的话肯定早就叫苦连天了。虽然途中这个人大概又吐了二次血。
“……您和师父很不一样。”
“嗯?哦哦,因为那家伙的‘强化’不咋地嘛。反正只要用魔术回路代替神经就可以了,像这样单纯的活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惜内脏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心脏还在跳,我应该就能接着走。”
他的话感觉有些渗人,但仔细想想魔术师应该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人。
接着梅尔文活动了一下手腕,微微皱起眉头。
“只是大源(Mana)有些难以使用啊。这个森林里是不是连空气都不太一样?”
“以前的调查结果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可能比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要好一些,根据教会的资料,在腑海林(Einnashe)中是完全无法使用大源(Mana)的。恐怕很难行使大规模的魔术吧。”
“——当魔术师杀手也有好处嘛。人家要维持调查用的魔眼可是很辛苦的哟?”
听到卡拉柏的话,伊薇特手臂一转,将手指伸到眼睛旁,摆出她的固定姿势。看来就算是这样的暴风雪也依旧不能击垮到她的信念。说实话,我很羡慕她的这份强韧。或许有些奇特,但也是不为我所拥有的美好品质。
她这么一说,梅尔文举起手边的小提琴箱,俏皮地眨了下眼。
“嗯。那正好。看来这下就有我的用武之地了。——伊薇特•L•雷曼。能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刻印吗。”
对于青年的提议,伊薇特皱起眉头。
“威因兹这是要捞钱了吗?”
“因为是紧急情况,所以这次算你免费啦。”
“那就请看吧!”
伊薇特的反应无比现实,她撩起粉色的双马尾,露出自己的后颈。虽然我什么都看不到,但雷曼家的魔术刻印看来就是移植在那里。
梅尔文握住从小提琴箱里拿出来的音叉,开始集中精神。
他用音叉轻轻敲了下箱子,巨响声瞬间回荡在暴风雪中。青年一边慢慢地在伊薇特的后颈上移动音叉,一边念念有词。
“生物都拥有其各自的固有波动。无论是蚂蚁、鸟还是人类,都有着自己特有的波动。虽然血亲间的波动会很相似,但也绝非完全相同。……问题是,魔术刻印也是一种生命,因此持有与宿主不同的波动。”
说着,他又从小提琴箱中取出了几瓶药液。
“所以,只要使双方的波动尽可能的接近,刻印的效率就会显著提升。”
他麻利地将药液混合到烧瓶中,开始搅拌。
接着又敲了一次音叉,将烧瓶中的液体倒了一点到指尖上——仿佛在绘制魔法阵一般,将药液涂到少女的后颈上。
“起动(Activate)。”
简短的咒文。
嘭,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大概是错觉。只有人类的认知,能够接受到无法完全化为现实的神秘——时钟塔的课程中似乎这么讲过。
伊薇特摸了摸后颈,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身体好像突然暖和起来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让刻印暂时活性化了。魔力的循环效率应该只上升了两成左右,但感觉是不是好多了呢?”
“不愧是调律师。”
伊薇特满意地耸了耸肩。
“嗯。看来在寻找灵脉(Ley Line)的这段时间里是没问题了。”
“哈哈哈,那就好。卡拉柏先生不是魔术师,应该就不用了吧,格蕾小姐呢?”
“啊,不用了。我也不是魔术师。”
“但你的右手……啊,没事,那就算了吧。”
白发青年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爽快地摇了摇头。
“那接着聊刚才的话题吧。就是韦伯和你的事。”
他自顾自地回到了之前被打断的话。
我因为他的我行我素而有些慌张,但梅尔文丝毫没有顾忌我的感受,继续说道。
“我听说,你不是以魔术师的身份被他收为徒的吧?但你却跟着他到了魔眼蒐集列车这种危险至极的地方来,甚至现在还踏入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我觉得这不是半吊子的师徒关系可以说明的。”
“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不小心用问题回应了他的问题。
虽然这种行为很没礼貌,但青年却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是韦伯挚友中的挚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加上了挚友中的这个定语。
“虽然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在资助他的冒险,但我能亲身体验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啊。这次也是机会难得,所以就贯彻浪子不回头(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的精神吧。”
“就因为机会难得,所以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辞吗。”
“哈哈,毕竟我也没有魔术刻印嘛。只要把工作的交接问题解决好,不管死在哪里也不会有几个人为我难过吧。啊啊,我并没有挖苦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意思。”
这个人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有可能会戳中我们痛处的台词。虽然现在师父和莱妮丝会面临麻烦确实主要是因为先代君主•埃尔梅罗在死前几乎没做任何准备,但被他这么干脆地戳中反而让我感到了打开天窗般的那种清爽。
风雪绕着纤长的手指打转,转眼间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纯白的短发搭配上他英俊的侧脸,眼前的一幕看上去就像是什么MV中的场景一般。除去那微微泛着青色的眼瞳,各种所有的色彩仿佛都离这名青年而去。
仿若冬之精灵一般。
“那个,您说是师父的友人,那么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嗯嗯。最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债户和债主的关系吧?”
梅尔文歪过头,这样说道。
“他也欠了您的钱吗。”
“应该说,我是他第一个债主。”
青年眯起眼睛,得意地哼哼笑着。仿佛是在怀念着那远去的时光,他用爽朗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正让女仆拿着妈咪替我准备的咒体宝石收藏向全班同学进行炫耀,然后韦伯好像感到很火大就揍了我。”
“可以不要用那么爽朗的声音讲述自己的人渣事迹吗。”
我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该怎么说呢,他这副比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更加吊儿郎当又没有恶意的模样,反而显得他越发人渣。而且他是有恋母情结吗。不过,因为火大就动手打人这种行为,我实在无法和现在的师父联系起来。虽然在教训弗拉特的时候,出于相性问题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诉诸于体力,即便如此这种时候他也总是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模样。
“不过那个时候的韦伯本来就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不管和他说什么态度都很冷淡,每次看到他都在埋头写着论文还是什么东西,可能在他看来时钟塔里全都是笨蛋吧?说实话,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梅尔文一边前进一边继续道。
“后来,有一次是下了降灵术还是变身术的课之后,他突然抓住我说‘你不是说过只要能让你看到愉快的事不管多少钱都会出吗。替我出旅费和机票钱,我会把整个时钟塔颠覆给你看’。那句话其实算是我那时候的口头禅,不过还是替他准备了旅费和飞机票。”
“……”
我完全想象不出他口中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不为我所知道的师父。不为我所知道的时间。但是,也是确实存在的过去。
“啊,我是没报什么希望啦。只觉得他是终于准备逃回老家了吧?不过过了一年以后姑且还是让女仆追踪调查了一下,发现结果还挺有趣的,感觉他答应我的事没准能实现呢。你知道吗?不断努力过来的人终于屈服、堕落的模样,可是很美味的哟?”
梅尔文的话语滴落在暴雪的缝隙间。
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与刚才的台词过于相称,好似恶魔。豪言着喜爱的人类的口,转瞬间又低语起甜美的背德与背叛,他与这样的形象只有一线之隔。
“等他回到时钟塔,就拿给我一堆皱巴巴的纸币,说是还我的旅费钱。好像是他在旅行途中挣的,还混了几张外币。不仅如此,他还对我说‘抱歉,我没能做到任何能让你感到愉快的事。所以来找你赔罪了。我真的是个没用的蠢材。但是,我还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我想要把失去了老师的埃尔梅罗教室买下来,希望你能再借我些钱’。这不是超有趣吗。
于是我也来了兴致,对他说钱会借你的咱俩交个朋友如何!还告诉他如果成为挚友的话还款期限可以放到最长。不过后来他又担下了莱妮家的欠款,就算到一起了。”
像是感到很有趣一样,梅尔文笑了。
产生变化的契机是什么,根本用不着去想。第四次圣杯战争。然后,他也说过在那之后周游世界,教了几个学生魔术的故事。
只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于是问道。
“您为什么……那么师父呢?”
“嗯?这个啊,不是自然的嘛。所谓人类啊,可是比你想象的还会成长哟。简单来说,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向量,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发展技术和能力。想要静止不前反而比较困难。在时钟塔这地方,让自己半吊子的魔术才能开花结果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向量本身发生变化这种事可是难得一见。这可像是连真实,连灵魂的根源都重生了一样的事啊。特别是啊,像那样彻底直视自己的废材程度的人类,我只见过他一个。这些完全足以让人对他产生兴趣吧?”
“……”
我觉得梅尔文在冰雪林中发表的这通说辞,与师父当时在我的故乡说过的话有着共通之处。
哀叹着人类无法真正地成长的师父。还有现在,作证曾被称为韦伯的人类改变了自己生存方式的梅尔文。这两人的话看似正相反,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十分相似。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成为埃尔梅罗的君主(Lord)还继承了那个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上一任学部长失踪后这个位置空了一阵子,感觉也算是顺其自然吧。”
“您是说,上一任学部长?”
“是啊。好像是个挺有两下子的人,在韦伯回到时钟塔之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因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一直都不被重视,所以虽然是主要学科但却一直没有君主(Lord)愿意担当。这个烫手山芋配上沦落到十二家中最后一位的埃尔梅罗可以说正合适不过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之前疑惑过,在埃尔梅罗派倒台以前,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究竟是由十二家中的哪一家负责的,既然是空席那就能说得通了。或许这件事对于进出时钟塔的人来说就像是常识一样,但对于刚刚进入时钟塔的我来说全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可以换我问一个问题吗?”
梅尔文突然问道。
“是谁,把韦伯打成那个样子的呢?是除我以外的谁,做的?”
我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的表情很滑稽,但我却产生了一种被他攻入大脑的感觉。
“……那、是……”
就在这时。

“——好像到了。”

伊薇特打断了我。
“你们看。”
少女捂着眼罩,指向某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她这个把手指插入其中一只马尾夸张地捂住半张脸意义不明的姿势是想表达什么,不过卡拉柏还是乖乖地打下了第一个路标——黑键。
在白雪中,那看上去如同小小的墓碑一般,虚无缥缈地伫立着。
“好了。车掌说希望能至少立下三只路标。——Miss•伊薇特,能麻烦你接着带路吗?”
“好的好的。”
伊薇特轻松地点了点头,再次迈出步伐。
可能会比想象的要顺利——这样乐观的气氛开始在众人之间升起。
突然,身边的卡拉柏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刚才的路标被当成入侵者了啊。”
顺着他那锐利的目光望去,茂密树木的一角,【树枝动了起来】。
并非是被积雪所压迫,而是主动的。
如同鞭子一般柔韧的树枝,向我们抛来了锋利的弧线。在那魔性之枝面前,人类的身体不过是区区纸片,然而寒光一闪,那枝条便断于卡拉柏的黑键之下。
“这就是袭击了直升机的枝条吗。”
卡拉柏盯着在地面上翻滚的树枝,冷冷地说道。
不论是他的目光,还是刚才对突袭的反击,从中都看不出一丝的慌乱。足见身为圣堂教会的人,他跨越过多少的地狱。
看着从暴风雪吹来的方向伸出的又一波魔性之枝,我也摆出架势。
“亚德!”

“嘻嘻嘻嘻嘻!看来到老子的出场时间啦!”

解开了固定器(Hook)的亚德在我的手上化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虽然我向来都尽可能不想暴露亚德的存在,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哟哟真是精力充沛。”
梅尔文瞪大双眼,死神之镰(Grim Reaper)掠过他的鼻尖,斩断了再次袭来的魔性之枝。
“请退后。”
我将镰刀一转,对他说道。
同时,我发觉了一个情况。
(……这是、)
身体很沉重。
正如梅尔文所说,这片冰雪林中的空气异乎寻常。我现在能够吸收到的魔力,只有平时的一半。为此我集中精神再度调整,通过削减耐久力与筋力来将必要的魔力集中在爆发力上面。
我呼出一口寒气,挥舞起带着魔力的镰刀。
冲向我们的枝条,被一口气全部斩断。我重新架好镰刀,凝视着冒出枝条的树木,就在这时,我的眼角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已经被切落的枝条,再次在我的脚下开始活动。
“——唔!”
被斩断的枝条又一次伸向了我的喉咙。
在身体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机。从无法防御的角度。就在我确信自己将要被贯穿喉咙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
卡拉柏的黑键将那些枝条再度击落。
“小心点。像这种与死徒扯上关系的对手,最好不要用人类的生命力基准来考量。”
圣堂教会的老人那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而另一个人的目光,现在有了别的意义。
伊薇特扯下眼罩,眼睛闪闪放光。不对,眼罩下的并非是真正的眼睛,而是闪耀着绯色光芒的红宝石(Ruby)。
“锵——锵!伊薇特的加工魔眼•炎烧版!”
轰的一声,虚空燃烧了。
接二连三袭向我们的枝条,扭动着冻结着雪块的身体。在伊薇特的视线所及之处,熊熊的火焰漩涡融化了白雪,将周围的树枝燃烧殆尽。
“……原来加工宝石制成的魔眼连Noble Color都能复制的传闻是真的。”
“人家撑不了太久的啦!”
“了解。”
疾风般的黑键回应了伊薇特的喊声与火焰。
那不断斩落妖枝的技艺,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人形的黑色风暴。不仅从中感受不到他的高龄,那自由跃动着的身体,充分展现着连野生猛兽都无法招架的生气。
白雪纷飞,黑刃乱舞。
仿佛那铭刻在侧颜上的伤疤一般,生动地奔走着。

(——这就是魔眼,这就是圣堂教会。)
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被感动了。尽管之前在剥离城(阿德拉)认识的魔术师海涅也曾从属过圣堂教会,但像这样毫无保留的实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与试图将神秘登峰造极的魔术师不同——专心于否定其他神秘者的生存方式。
但是,那也很美丽。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状况下,名为卡拉柏的人类的一举一动都如同被精炼过了一般。我想这恐怕不是仅靠卡拉柏一人,而是在这名老人之前由几百人流传、磨炼而成的技术体系的结果。
“好的交换!”
伊薇特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插入自己的眼窝。
她又一次更换了加工宝石所制的义眼。这次是堇青石(Iolite)。以前在矿石科(奇修亚)讲师的授课上曾说过,这是一种被认为能强化灵性的灵石,在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传奇中,水手们就是用它来代替指南针的。
“呜啊痛痛痛痛痛……好了,走这边。”
黑色的祭司服一步不差地在伊薇特指引的道路上飘扬着。
我也一边防备着枝条的袭击一边跑向卡拉柏,然而就在我正好跑到他身边的时候。
“唔——!”
我的脚下一空。
就在我认为自己将要落入那黑幽幽的洞穴的瞬间,卡拉柏拉一把抓住我的前臂,把我拉了上去。
“谢、谢谢您。”
“那里刚刚被雪埋住了。”
过去视。
原来这名老人所拥有的魔眼,还能如此活用吗。话虽如此,在那样必须高度集中精神的战斗中,还能同时观察并利用过去的情况,这是要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办得到啊。现在我们已经跑出了数百米,而卡拉柏的动作依旧丝毫不见迟缓。他一边支援着我的行动,一边切实地压制着魔性之枝,这样的本领正是来自于多年的团队战斗中所积攒下来的经验。
“有、有点撑不住了……”
梅尔文头晕眼花地拼命跟在他身后。
又跑了几分钟之后,一段陡坡出现在被暴风雪覆盖的视野中。
“哎呀。”
“别停下!”
老人喊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我们身后,是无数追击而来的死之枝。枝条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如同怒涛一般冲散白雪,看上去仿佛一条巨蛇。
“滑下去!”
老人在陡坡前跳了起来。伊薇特看到他确实地落在陡坡上之后,使劲眨了眨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真是够了!所以说圣堂教会净是些野蛮人!”
双马尾少女提起自己的裙子,也滑下了山坡。
而我则回过头去,把正上气不接下气的青年推了下去。
“梅尔文先生!对不起了!”
“呜哇啊啊啊啊,坐过山车就的感觉啊!噗噢噢噢噢唔!”
在下滑的过程中,梅尔文灵活地吐着血,同时速度也没有下降。
看来他之前说用魔术回路代替了神经的事好像是真的。现在他的壮举对于绝大部分正常的人类来说都是不可能办到的。当然这值不值得称赞那就两说了。
我也在以惊人的势头向下滑,同时注视着坡底。
伊薇特在我下方不远处举起了手。
“是那边!”
“噢噢!”
卡拉柏依照伊薇特的指示投出了黑键。
我感到有某种“力量”游走于大地之中。
第二个。
“还剩一个!”
卡拉柏一边滑行一边将视线移向别处。
又一波死之枝正从坡底——陡峭的悬崖旁涌出。为了迎击我们一行人,森林抢先出手了。因为第二个路标的打下,它们的敌意似乎也随之翻倍了。
它们在试图守卫。
在阻挠着打下最开始那支黑键的我们继续前进。
不,说不定,
(……是为了不让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逃出自己的掌心?)
我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妄想。
老人一边下滑着一边斩断了最粗的那根枝条,然后喊道。
“Miss•格蕾!”
“是!”
不用说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我将死神之镰(Grim Reaper)当做刹车戳在地上。利用撑杆跳的技巧,借助反动力跳了起来。依靠镰刀的重量我像螺丝一般在空中转过身,然后在白色的世界中用大镰画下黑色的弦月。
我将袭向自己的枝条一齐斩断,并在空中抓住了其中一支枝条。利用想要抽身的枝条强行在空中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向着不断涌出枝条的树木突进。
那棵树仿佛是历经千万年的冰河的化身。
死之枝接二连三地从悬崖边的冰树中生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蜘蛛网一般,无数的枝条从四面八方蹂躏而来。每一支枝条上都层层叠叠地遍布着冰刺,覆盖了半空。恐怕只要被哪怕一根刺扎到,寒冰都会侵入体内吧。
话虽如此,但如果继续全力冲刺下去的话,毫无疑问会就这样坠下悬崖。
(——不管了!)
我将恐惧从意识之中剥离。
在空中确认着自己的位置与平衡,我把身体的重量也压在镰刀上,从斜上方斩了下去。下一秒破碎的枝条和冰柱的碎片擦过了我的身体。我无视了那份痛楚。无视自己的痛楚是至今为止我唯一擅长的事。无论是身体的痛楚,还是心灵的痛楚。
风停了,在那一瞬间。
眼看着冰树碎裂开来,我向下落去。带着由死神之镰(Grim Reaper)所创造的成果,被坠落悬崖的漂浮包围罩,崖壁从我的身边疾驰而上。
“咦嘻嘻嘻嘻!要是就这么摔个屁墩的话可就麻烦啦!”
我无视掉亚德的俏皮话,在下落的过程中使劲伸出了镰刀。
镰刀的刀尖勉强勾住了崖壁。我借势拼命踩在崖壁上,又下落了几米之后,停在了半空中。
同时,上方有了动作。
比我晚一些滑下来的伊薇特扬声道。
“那边!”
“——,第三个!”
我感到卡拉柏投出的黑键刺入了伊薇特所指示地方。
数倍于刚才的“力量”奔流在大地中喷溅开来。让人产生一种大地之中仿佛有巨大的生物在蠢动一般的错觉。或许有些地方会称之为龙,而有些地方则会称之为神。据说时钟塔的教室,就是遵循那被称为灵脉(Ley Line)的扭曲而修建的。
(顺利、结束了……?)
至少其他人并没有像我一样掉下来。悬崖上的战斗看样子暂时是落幕了。就在刚才还在一窝蜂地冲向我们的魔性之枝,还有那贯穿我们的无形的敌意,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再次向悬崖下望了望,剩下几十米的高度,让我感觉恐怖开始抚摸我的心底。
“格蕾小——姐!”
暴风雪遮挡住了他的身影,但梅尔文的喊声还是勉强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没事!一会儿就去和你们会合!”
我这样回答他,不过想要直接回到悬崖上还是比较困难,所以我开始以下方为目标。
我一边以崖壁上的凹凸不平处为支点向下爬,一边将亚德收回到右肩上的固定器(Hook)中。当然我没有任何攀岩的经验,但就算是不完全“强化”过的身体,也还是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如果我会用漂浮魔术的话……)
我一边回忆着昨天傍晚和师父讨论飞行魔术时的事,一边谨慎地踩住每一个支点。
即便不会漂浮魔术,抵达崖底也没有花费我太多的时间。就在我到达悬崖的最下方时,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个是?”
那东西就在融化的白雪之间,看上去似乎是银色的种子。
虽然看上去只是已经干枯的空壳,但就算只是余味,从中散发出的魔力也非同小可。这个结晶原本是拥有着怎样的魔力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惊胆寒。
冷不丁地,我回想起卡拉柏说过的话。

——“听说从已经熟透的果实中,经常会落下血滴。”
——“这些血滴中的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睡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与母本不同的进化(形态)。”

(……这就是,他说的种子?)
这种东西偶然地掉落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碰巧在列车驶来的时点发芽了?
真的吗——?
“——你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啊。”
有人向我搭话。
仅仅一句话,就将我包含思考在内的一切都冻结了。
我感到自己连每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如果能让自己相信这是由寒冷造成的该有多好啊。然而伫立在眼前的身影是那样的残酷,让我连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仅仅一次的交战,就将我连灵魂都束缚住了。
我僵硬地抬起头。
“你怎么、会——”
“我就觉得你们可能会到这儿来。不过,还是失算了。我要找的是那个苦瓜脸。看来一阵子没上战场,我的直觉也衰退了。”
沉着的声音威严地回荡在重归平静的空气之中。这片魔性之森,似乎连她的言语都无法阻挡。
(……啊啊。)
死之枝一定是出于对她的恐惧才消失的吧。
即便是出身于死徒的存在。不,或许正因为出身于死徒,才无法接近这名英灵,我这样想道。

“可惜,那个乖僻男看样子没有来。”

身着红色铠甲的女英灵——赫费斯提翁一脸无趣地说道。

4

梅尔文站在悬崖边,大声向下喊道。
“格蕾小——姐!”
由于黑暗,就算是经过“强化”的双眼也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虽然她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对峙着,但浓郁到异常的魔力已经影响到了自身的辨识能力。
“下面好像出什么事了呀——卡拉柏先生?”
因为感到那位神父绷紧了身体,他抬起了头。
“……糟糕。”
卡拉柏的声音无比生硬。
黑肤的神父望着另一个方向,低声说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已经出发了。正在往这边开过来。”

*

我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膝盖开始打颤,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光是与【她】对峙,灵魂就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
敌人是,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是留名于人类史上的英灵的复制之身,从者。就算魔术师拥有何等超凡的能力,也无法与秘藏于她们身上的神秘相提并论。
不断走近的身影,在我看来如同死神一般。
“那么,”
女战士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看来你还打算战斗吗。我其实不打算对你出手。”
“……”
我屏住呼吸,将刚刚收回固定器(Hook)中的亚德取了出来。
在它变形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过程中,我拼命地思考着。哪怕只是一瞬的松懈,意识或许就会就此断绝。如果能这样该多么轻松啊,我这样想道。但我还有应该去做的事,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为什么,你要攻击师父。”
“我不是说过看他不爽了吗。”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把他叫过去就是有别的理由了。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过自己是盗走师父圣遗物的家伙的手下吧。而且,既然你是从者,那么理应也要有【御主】才对。”
“对于从者的基础知识有所了解吗。”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露出微笑。
我感到她的笑容将我的心脏冻结了。我也曾数次与可怕的敌人交手过。但不管是以魔术刻印为目标的野兽,还有持有沉睡着怪物的箱子的冠位魔术师,都没有让我感到过这般压力。与其说是因为她是英灵,不如说是因为她是纯粹地特化过战斗能力的人形,否则不可能拥有如此经过千锤百炼的斗志。
“想知道的话,就用你的武器来问出来吧。像曾经的我——我们那样。”
“……那不是、我的做法。”
我抑制住颤抖的刀尖。
仿佛有蛇在我的胃里扭动一样,我感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就在我紧绷双膝防止跪倒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是蒸汽机的轰鸣声。当然,虽然大部分的能源应该是来自于魔力,但这古色苍然的音色与那辆列车再相称不过了。
(……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列车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被腑海林(Einnashe)之子包围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做好了路标,那么列车立刻重新启程也属于正常情况。考虑到列车的速度,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经过这一带了。
不仅如此,事态又再次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展开了。
大地上出现了龟裂,并且瞬间就扩散到我们脚下。
“地面要……!”
“哈,到底只是区区怪物的分身。灵脉(Ley Line)的支配权被夺走后,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
赫费斯提翁牵起了嘴角。是因为自信于能够全身而退吗。不过确实,既然拥有那个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那从这正逐渐崩毁的森林中脱身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但我没有这样的手段。
也就是说——
(——成败在此一举了。)
我对自己说道。无论怎样的方法都无法在她这样的战士面前奏效第二次。能够做到的事并没有改变。我要做的仅仅是将其浓缩在一刹那间。
瞬息间,响声与破坏仿佛都停止了。
时间被无限地延伸,凝固在我与女战士之间。远处的悬崖上传来了积雪崩塌的声音,但这没有让我产生丝毫动摇。
(雪崩……)
恐怕是因为地形开始崩溃了吧。
意识还在注意着战斗环境的变化,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存在于这里的,只有我和自称是赫费斯提翁的女战士。

——“你应用你的肉身去摹写的英雄是、”

耳边响起了在故乡听到过的话语。但在此刻,就连这句话都被我所遗忘了。这可能还是第一次吧。
我的生命只存于现在。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刻,我彻底地领悟到,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过是生命的附属物而已。既然眼前的女人是马其顿的战士,那么她的人生也理所当然的是这样度过的吧。对未能知晓的土地怀以希望,名为“真正的荣光存于彼方(το φιλοτιμο)”的思想,或许也是那生命易逝的时代的产物吧。
“……啊啊,很不错。”
女人扬起了嘴角。
“我本以为在这个时代,战士已经灭绝了,但你却有着不错的资质。在你的身上,能看到于生与死之间渴求着生的光芒。”
“我也知道。”
我回答道。
“……我也知道,比起这种光芒,师父的痛苦要有价值得多。”
“还真是伶牙俐齿。”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笑道。
白雪喷溅开来。我踢向地面,余波将周围的雪块震开了。
奔跑。
拼尽全力地加速。
过度集中的精神甚至无法认知风景的颜色,我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压缩于这数秒。
在决出胜负前,能让我攻击的机会,仅有一次。
么,我应该选择的是——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定!”
“嘻嘻嘻嘻嘻嘻!真拿你没办法咦嘻嘻嘻嘻!”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在我手中分解,表面像魔方一般回旋•展开。将在内侧暴动的魔力诱导至新的形状。
破城锤。
除本体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外,亚德所拥有的破坏力最大的形态。
高高举起的破城锤喷出了魔力之炎。师父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如果换算为从者的技能,可以匹敌D级的魔力放出的这份猛威一口气向着赫费斯提翁冲了过去。
挡下这一击的赫费斯提翁的剑发出了悲鸣。
“这、是——”
她瞪大了眼睛。就算是赫费斯提翁,也不能对破城锤的魔力放出不屑一顾。这也难怪。支撑着刚才那魔力放出的可是真正的宝具。
我进一步驱动着魔力。
即便体内的魔术回路发出哀嚎,我也依旧一心一意地回转着魔力。将此身化作为此而存的齿轮(System)。能在数秒间与赫费斯提翁不相上下的威力,经由从破城锤背部喷射出的魔力加成,砸向了女战士的身体。
反动力将我的身体高高抛起。
“成了——!”
我的目标正是这反动力。
我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逐渐崩塌的悬崖上,不一会儿,漆黑的列车出现在眼前。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Miss•格蕾!”
远远地听到了喊声。好像是梅尔文。
“格蕾小姐!”
又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考列斯•弗尔维吉。他明明可以不用操心我的事,专心照顾师父。
戴着眼镜的少年(考列斯)从敞开的车门中伸出手来。我也注意到有一股巨大的压力随着列车一起从远处接近。
是刚才感知到的雪崩。
仿佛是在追赶着列车一般,大规模的雪崩向这边袭来。
但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只有在被雪崩掩埋之前登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据我目测,列车应该能勉强逃出雪崩的范围。
我使劲踩在正在崩塌的悬崖上,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最后的一步。
(要抓住——)
我伸出手。
拼命地伸出手。
距离探出身来的考列斯越来越近。卡拉柏和伊薇特好像也在他身后。看来他们全都平安地赶上列车了。虽然感觉列车没有再次停下过的迹象,不过他们都是魔术师或圣堂教会的人,要登上列车应该不成问题。
(——要抓住——!)
考列斯与我的指尖相碰了。
突然间,起风了。或许这就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最后的意气。本已枯萎的死之枝拉住了我的身体。那并不是什么剧烈的动作,但对于精神高度集中的我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接触。
“——唔?!”
用死神之镰(Grim Reaper)将其斩断,也已经为时过晚。
眨眼之间,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驶过我的身旁,坠落而下的身体被雪崩吞没了。纯白色的重量仿佛要冲刷一切一般。自己也将成为它的一部分吧,在那压倒性的迫力中,这样讨厌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格蕾小姐……!”
考列斯的喊声远远地,远远地,回荡着。

——我的意识在此中断了。




第二章
1

——就在几分钟之前。

空气在静静地流动着。
因为潜入的寒气,空气的流动非常迟缓。虽然屋里点着暖炉,但终究无法抵抗从冰雪林中扑面而来的寒潮。不仅是这间屋子,整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仿佛都在渐渐地被冻结起来。
银发的少女正蜷缩在这个房间里。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天体科君主(Lord)的女儿。
她的身边整洁得甚至有些残酷。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根本无从发觉这里曾经是命案现场。地毯和床自不必说,其他有备份的家具也全部进行了更换。被害者特莉夏•菲洛兹的无头尸体也在施加过防止魔术刻印腐败的保存魔术之后被安置在了货车里。
然后,
“……果然不对劲。太奇怪了。”
少女喃喃自语道。
她一直都在房间里进行调查。
当然,是在各项清扫工作结束之后。布置整齐的房间中几乎没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即便利用现代科学来进行调查,应该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然而,少女却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着这个约占整节客车一半大小的空间。
促使她这样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只是非常琐碎的,单纯的直觉。在告别了埃尔梅罗Ⅱ世一行人之后,没有其他去处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在进门的那一刻,感到了些微的——若有若无、仿佛绒毛一般的违和感。
但在这样一间毫无遮掩,甚至连一道血痕都没有留下的房间里,她的行为就像是强迫症在作祟一样。比起执着更像是在钻牛角尖。实际上,因为精神上的疲劳,少女的眼睛周围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黑眼圈】。然而,这并没有折损她那美丽的侧颜,略显憔悴的脸颊反而为少女平添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虽然很罕见,但有这样一种人,只有不幸才能凸显出他们的美好品质,而这名少女或许也拥有着与他们相似的气质。
又或者,这是一种对魔术师而言的杰出才能。单纯地追寻着自己的信念,无论在他人眼中那是多么疯狂,这正是数千年来都在回避着俗世的正确的魔术师(非人)的存在方式。
出身于君主(Lord)一族的她,一味地寻找着只有自己感觉到的违和感——
“呀!”
突然,列车发动了。
因为惯性她差点摔倒,同时,奥尔加玛丽皱起了柳眉。
“——好痛。”
说着,她把手缩到了胸口。
“列车动了?发生了什么事?不对,比起这个……”
少女将视线投向虚空中。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流动着。即便如此,在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的时候,感受到了古怪的疼痛,少女开始像在触碰一般慢慢地移动手指。
“这个坐标上有术式?不是地板或天花板,而是施加在与列车的相对坐标上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那个惹人厌的君主(Lord)也应该早就发现了……”
说到这里,另一个事实摆在了奥尔加玛丽眼前。
“……在对我的魔术刻印起反应?”
似乎是在要摔倒的那一瞬,她无意中驱动魔术刻印来进行“强化”。阿尼姆斯菲亚的刻印中的一部分现在已经移植到她身上了。正是对那被启动的魔术刻印起了反应,被隐藏的术式才浮现了出来。
否则就算是她,大概也无法发现吧。
(……这里恐怕是、)
如果特莉夏死前是坐在椅子上的话,那这个位置应该正好在她的胸前。
奥尔加玛丽将手指抵在虚空中不可见的魔法阵上,眯起眼睛。
“我见过这个术式。没记错的话……”
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不断摸索着。看上去似乎是在试图回忆起某种并非记在心中,而是记在那指尖上的东西。
(特莉夏出身的菲洛兹家……是接受了阿尼姆斯菲亚分株的家族……)
是关于魔术刻印的事。
时钟塔的元老家系有时会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将魔术刻印进行分株。分株这一行为本身也存在多种模式,而菲洛兹家是属于最上级的——也就是直接移植了阿尼姆斯菲亚源流刻印的一小部分的家族。
因此,一直以来阿尼姆斯菲亚都对菲洛兹家报以极大的信任,时至今日,现当主奥尔加玛丽的父亲也依旧十分看重特莉夏•菲洛兹。而在家庭教师这一身份上,特莉夏与奥尔加玛丽的关系绝对说不上和睦,在没能完成预定进度的情况下,用教鞭打手心是家常便饭,但特莉夏对阿尼姆斯菲亚的忠诚确实是无可置疑的。
“……”
手指停在了空中。
她回想起特莉夏的魔术属性是非常稀少的虚数属性。被视为存在着无的虚数空间,是某种类似于次元口袋一样的东西,落入其中的事物将不受时间与空间所影响。
能够对这个次元口袋进行干涉的人,是由最开始的术式决定的。特莉夏曾经说过,虽然基本上都会设定为同样拥有虚数属性的人,但根据情况可以变更为其他更加不同的条件。
“……如果是利用魔术刻印进行限定的话,会和同系统的阿尼姆斯菲亚的刻印共鸣应该也不奇怪……?”
那就像是锁一样。
当然,既然是锁,那么通常都会设定为让他人无法打开,但如果特意放宽限制,应该也可以用于和他人交接物品。假如特莉夏是出于某种意图而对虚数空间进行设定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奥尔加玛丽慎重地移动着手指。
在大约转了半圈之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卡住了。接下来多半是要输入密码了吧。……特莉夏应该会选择能让我猜到的语句……”
她对自己说过最多次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中,一时间,奥尔加玛丽的眼睛润湿了。
最终,从她的双唇中咏唱出了简短的咒文(密码)。

“……小笨蛋玛丽。挺胸抬头。”

弯曲的指尖上凝聚起魔力,像钥匙一般又转了半圈。瞬间,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反转了,吐出了被吞入内侧的物体。
咚的一声,伴随着沉重的声音,【那个东西】掉了下来。
奥尔加玛丽的眼睛瞪大了。
“什、什么……”
她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悲鸣。
就算生于时钟塔的君主(Lord)一族,又刚刚在这辆列车上遭遇了随从被人杀死的事件,她也做梦都没想到过眼前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对劲,这太奇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啊,【特莉夏】!”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喊道。
就在这时,响起了什么声音。
回过头去,她看到黑色的物体在房间的角落里活动着。奥尔加玛丽注意到,那不断蠕动着的东西是一群聚在一起蜘蛛。同时她也意识到,这自然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某种由魔术师所操纵的使魔。
(——有人在偷看?!)
在她感到震惊的同时,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虽然她锁了门,但既然这些蜘蛛能够潜入,门锁被撬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客房的门锁都只是常见的物理锁而已。对于有一定水平的魔术师来说,开这种锁并非难事。
“嗨,不好意思啊。”
花哨男走进房间摘下帽子,毫无诚意地道歉道。
是让玛利奥•斯皮内拉。印象中这个男人还自称拥有个叫什么让玛利奥的ZOMBIE COOKING之类乱七八糟的冠名节目。那群蜘蛛就是这名魔术师的使魔吗。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从前一阵儿开始我就让它们帮我四处监视了。啊呀呀,这要是换我肯定就找不着了,贵府的随从真是留下了个不得了的礼物啊。”
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耸了耸肩,声音中带着些惊讶。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人——
“是啊,真是太好了。”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
对于奥尔加玛丽来说,这个人要可怕得多。
“您为我找到了呢。不愧是将要继承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之名的人。”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2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地。
滴答,响起了水滴落下的声音。我茫然地追逐着那水滴滴落在岩石表面上声音四散而开的感觉。
(……是山洞……?)
察觉到模糊的视野角落中那个的人影,我全身的神经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试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却使不上力气。是因为刚才的魔力放出吧。在本来就难以聚集魔力的冰雪林中,将精气(Od)消耗至极限这一行为必然会招致的报应,现在正在腐蚀着身体。
即便如此,我还是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赫费斯提翁——!”
马其顿的女战士现在正跪在洞穴之中小小的篝火前。
女战士毫不在意我的喊叫,为火焰添加着柴火。
“醒了吗。”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这样说道。
我突然反应过来,查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几乎还是干的。看来是在身上的积雪融化之前,有人帮我掸掉了。
我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战士。”
女战士依旧盯着火焰,对我说道。
简洁,快速。仿佛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疑问一般的回答。
“所以,不能让你死在意外事故中。战士应该尽可能的死在战场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吧。”
赫费斯提翁无比自然地说道。
就像是在回答一加一等于几一样。考虑到在战场上哪怕是一瞬间的踟躇都可能会招致死亡,或许在她生前所处的环境中像这样单纯的思考才是被人们所尊敬的。
虽然我暂时还是绷紧了神经,但最终她也没有表现出要攻击我的迹象。
“……”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
调整呼吸,努力思考。从精气(Od)的消耗情况来看,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大概有数十分钟左右吧。列车现在行驶到什么地方了还不知道。能否再次会合吗。假设无法会合的话,我该怎么向他们报平安呢。
但我只感到越来越急躁。
完全思考不出结果。身体像落入了冰窖一般,冷汗止不住地流。
(如果师父在的话……)
或者至少如果能有弗拉特或斯芬在身边的话,心情也会轻松不少。
留在列车里考列斯在做什么呢。虽然梅尔文最后赶上列车了,但他的身体没事吗。在那之后师父的情况有好转吗。
(……不行。)
就算考虑这些也没有意义。
现在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去做。我必须找出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既然现在是我在这里,我就必须想出我能办到的最好的情况。
(我能办到的是……)
我瞟了一眼女战士。
尽管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篝火旁,但那份存在感也几乎能将我压垮。每个英灵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她是特殊的呢。无论如何,我能够带回去的东西是……
经过冥思苦想之后,我选择了这个问题。
“……你和师父当年召唤的英灵,是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直接说是伊斯坎达尔。对于将这个名字说出口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忌惮。
在充满紧张气氛的洞窟中,我的话语产生了回声。直到四周再度回归寂静之时,女人才终于开口道。
“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呢。”
女英灵呵呵笑了。
“什么关系?你问什么关系吗?啊啊,以前就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没想到事到如今成了这种身份,居然又有人来问我。”
赫费斯提翁耸了耸肩,牵起了嘴角。
尽管这样说着,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侧颜看上去似乎很愉快。虽说我这个没什么朋友的人的眼光可能不是很准。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对洞窟中的黑暗诉说一样。
“最开始,是【那人】的母亲让我去监督他的。”
“母亲,是吗。”
这个突然登场的人物让我有些惊讶。
当然我也很清楚既然要询问生前的事,自然就会出现不知道的人,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提到母亲。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伊斯坎达尔——历史上最接近称霸世界的人之一,这样的身份与母亲的联系可以算是一个盲点。
“哼。因为为了那家伙不停地在战场之间奔波,还被一些多事之人误以为是他的情人了。多亏了他们,可是平添了不少烦恼。明明那家伙开始嚷着什么宙斯的加护以后就眼见着变成了一只毛熊,当初可爱的模样也是一去不复返。”
“……是这样、啊。”
为什么呢。
不知为何,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安心。就像是看到石子滚进了大小正好的凹槽里一样,毫无理由的情绪。
女英灵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了这份安心。
“但是,再也没有别的王能像他一样了。”
她满怀热情地说道。
好像是被烈焰感染了一般,赫费斯提翁的语气非常激动。甚至让我产生了眼前的人已经化为火焰的错觉。燃烧了两千年,从未熄灭过的人型火焰。焰之意志。
“不管是大远征,入侵埃及,与大流士三世的对决,还是在印度密林中的斗争,全都让人心潮澎湃。就连最后在恒河决定撤军时,激情也不曾衰减。就算因病倒下,伟大的王也在驱使着我们继续前进,去看那世界尽头之海。他的话语是那么的热血,那么的闪耀,也是那么的折磨人。就连太阳的热量在那人面前也不值一提。他让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了,我们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前进着。情不自禁地呐喊着,跨越了万里征程。将生命之火燃烧到极致,就算有人在燃烧殆尽后倒下了,也依旧毫不动摇地前进。”
赫费斯提翁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仿佛要将这微不足道的洞窟化为灰烬一般。仿佛要让往日的千军万马浮现在这狭小的地方一般。然后,带着数倍于这样一份热意的疯狂,她断言道。
“我是那家伙的第一心腹。这一点我绝不容任何人否定。”
“……”
【不一样】,我想道。
我多次听到过师父——直接或者间接地——谈论那名英雄。那温柔而又遥远,仿佛呼唤着彼方般的话语,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宝物。
但是,在那之中饱含的感情与眼前的女子截然不同。
现在的她,对了,和昨晚与师父初次相见时一样。不留反驳余地地否定师父,蹂躏师父时的她。没错,她并不是在谈论谁。绝对不是。那应该说是绝对性的概念。就好像谈及自己神明的信徒的——
“——”
还是说,这就是其本质吗?作为万民的象征统领种种期望,并以自身作为万民之道标的王者,被部下如此歌颂本就应该是如此理所当然吗?
应该,很接近。
就算断定是一样的,绝大多数人应该也都会赞成。
然而,我却感到有什么……非常细微,但又像是尖刺一般的违和感。这种感觉戳弄着我的内心,让我无法无视。
“但是,你、”
那种感觉擅自撬开了我的嘴。
在梦中见到的光景。那扭曲的碎片绝非现实,但也并非我的妄想。女人在空无一物的世界尽头之海呼喊的身影,震动了我的声带。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责备着伊斯坎达尔呢?”
“……”
如同【沉默在回响】一般的错觉。
沉重的压力笼罩了山洞。从她内部散发出的某种庞大的不明之物,打压着我的精神。仿佛被台钳固定住了一般的恐惧,压榨着我的心肺。
“……赫费斯提翁……小姐?”
“你看到了什么?”
我联想到了蛇。
从她双唇中钻出的声音像寒冰一般,与刚才截然不同。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牢牢地盯着我,那目光在拒绝任何借口。就在我反应过来刚想要挣脱的时候,她以魔眼命令道。

“【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

强制的Noble Color。
“……在梦里……你……”
她的魔力操纵着我的喉咙,编织出语言。
“……在遥远的……海边,孤身一人喊着……这种东西……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没有舍弃……”
身体背离了我的意志,回答被强行榨取。就算想像之前那样冲洗魔术回路,亚德也不在启动状态下。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回答完这句话,我终于从咒缚中解放了。
她的命令结束了。
“啊啊,我早该注意的。原来你是一种巫女吗。看来还特别擅于凭依之术。”
赫费斯提翁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冰与铁在摩擦一般。如果是意志薄弱的人,可能因此就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从那声音深处渗出的敌意,就是有着如此的毒性。
“但我说过不会在这里对你出手。马其顿的战士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说完,她慢慢站了起来。
转过身。
连皮革与石地摩擦的声音,听上去都仿佛利刃一般。有类似打火石的气味钻入鼻腔。
“等你恢复了就离开这里吧。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那辆列车。”
伴随着脚步声,她的身影从洞窟中消失了。
过了几十秒,身体才从她的震慑感中解放出来。我抑制住现在还在颤抖的身体,又花了几分钟才强行站了起来。尽管很想再休息一下,但那样做的话想必就会彻底无法与师父会合了。
走出山洞,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之前那冰天雪地的魔性之地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郁郁苍苍的树林在迎接着我。虽然太阳还高挂在空中,但树林中还是一般昏暗,根本无从判断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行迹。
“怎么办……”
我揪住胸口。
这时,指尖碰到了斗篷中的某样东西。

*

“顺利通过了,吗……”
车掌坐在驾驶席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看到这出于安心的叹息的话,大概会目瞪口呆吧。因为他可是比齿轮更加精准的,为了列车的运行而献上一切的存在。
“也预想过万一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出现……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真是太好了。”
主持人也微微点了点头。
先不论孩子,假如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出现的话,它的规格是能与他们离去的主人相匹敌的。他们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绝对要守住这辆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因为这是被留下来的人唯一的使命。
车掌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树木被连根拔起般站了起来。
“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还是要等等后续的客人们。”
通常来说,现在正是常客们送来使魔的时段。就算自己没有中标,了解各种魔眼落入何人手中也是对在魔术师的世界中生存来说重要的情报。
但是,现在列车刚刚从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脱离。虽然有所准备,经常惠顾的魔术师也只来了一半左右。
主持人也点了点头,似乎是对情况有所了解。
“另外还有一人未能从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归还。”
“应该感谢主的加护让牺牲者没有出现更多。虽然或许那并不是她所信奉的主。”
车掌严肃地宣判道。
这便是经营这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人作出的结论。

3

“……不愧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只要找到了灵脉(Ley Line),区区腑海林(Einnashe)之子根本不是问题。哎呀呀真是有趣!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么让人兴奋的情景!”
梅尔文仰望蓝天,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这里是草原。
在冬日里依旧绿意盎然的各种杂草中夹杂着刚刚开始枯萎的紫红色的石南花。这个地方似乎最近被人修整过,斜坡上能看到开发过的痕迹,不过应该也只是最初期的措施,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以及建筑物了。
列车正停在这片草原上。在车尾部,白发青年高举小提琴箱,激动地颤抖着。
自那之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又行驶了十分钟左右,然后在这里停下了。看来应该是正如梅尔文所说,在他们看来腑海林(Einnashe)之子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而同样坐在货车车尾部的考列斯则心神不宁地不断向列车开来的方向张望。
梅尔文似乎刚刚注意到他的举动,慌张地回过头去。
“啊,不是,关于Miss•格蕾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的!但是你想嘛,她看上去也挺坚强的不是,一两场雪崩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就是会合困难了点!”
“您不用解释了。梅尔文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这一点我已经十分清楚了。”
考列斯叹了口气。
通过之前的交流,他已经多少了解到眼前的青年是那种会因他人的失足而喜悦的类型了。和埃尔梅罗Ⅱ世的义妹莱妮丝——这名义妹貌似也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派阀斗争——有着相同的性质。不过,却似乎又有一些不同之处。
举例来说的话,就是目的与手段。那个莱妮丝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纠葛与苦恼,而以接触他人作为手段,与之相反,这名青年的目的似乎在于观察人类这件事本身,因此也同样深爱着生于其中的悲剧。
“……”
考列斯花了几秒钟来摆脱这样的想象。
另外,别在青年胸前的手帕现在已经被染得像玫瑰般鲜红,这是他又再次吐血了的证据。逃脱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后,他喝下补血剂然后趴了一会儿,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就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起来。
“不过我本来还以为这些铁路都是老早以前就铺设好的呢,但是既然列车迷失了灵脉(Ley Line)就无法前进,那就说明之前并没有这些铁路。是刚刚才形成的吗。还是说只有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抵达灵脉(Ley Line)的时候才会从世界的里侧浮上来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真的很感兴趣!如果以此为题出版一篇论文的话,感觉妈咪会夸奖我呢!”
青年俯视着铁轨,认真地陈述着感想。
此外,还有几只好像是使魔的身影出入列车,这些恐怕就是伊薇特之前所说的晚到的客人吧。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没有一开始就上车的魔术师基本上都对魔眼拍卖会不是太上心,现在看来除梅尔文以外的人最多就只是派使魔来参加而已。
其中的大部分都被考列斯没有进去过的第三节车厢吸进去了。貌似那里就是使魔们待机的地方。
“……魔眼拍卖会是在晚上吗。”
汽笛伴随着梅尔文的自言自语响了起来。

“让诸位久等了。规定的时间已到,现在发车。”

在广播声中,烟囱吐出黑烟。
列车启动了,并慢慢地开始加速。实际上,这辆列车所使用的动力多半来自于魔术或神秘,而非纯粹的蒸汽装置。考列斯看着渐渐远去的风景,表情不可抑制地扭曲了。
“格蕾小姐……”
但就连他的声音也在车轮下化为碎片。
列车碾过所有的思念与祈愿,不断加速着。
就在下一个瞬间。
“来了!”
他的表情再次焕发出光彩。
在山坡上。少女从山坡滑了下来,追逐着已经出发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

我意识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已经出发了。
为了减少风压,我俯下“强化”至极限的身体。大概是因为冰雪林消失了的缘故,“强化”的效果比之前要好得多,然而以这个速度依旧无法赶上列车。
因此。
(……这次一定!)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我奔跑着解放出亚德。
新的限定形态“大盾”。我把它当做雪橇坐了上去,接着让大盾的正面一口气放出火焰。一边在心中向着被魔力之炎灼烧的草原道歉,我一边在剧烈的加速中蜷起身体。
飞向了空中。
大盾画出一道抛物线,撞向货车。
“格蕾小姐!”
考列斯好像咏唱了什么咒文。
就在撞击的一秒,从侧面吹来一阵风,接着下一个瞬间,我与列车猛烈地相撞了。但至少我还能保持清醒。看来是考列斯随机应变施展出的风魔术,帮我减轻了撞击的力度。
我扒住货车的外壁,虚弱地低下头。
“不、不胜感激。”
“哈哈,太好了……”
考列斯倚在栏杆上,露出一口白牙。
“太好了……你能赶上……”
“……嗯。我赶上了。”
我将大盾形态的亚德变回原本的封印形态收回到固定器(Hook)中,小心地沿着墙壁移动到考列斯他们所在的车尾部的连廊。然后,对另一个现在正呆呆的张着嘴的人露出微笑。
“梅尔文先生。”
“……啊、啊啊。Miss•格蕾。真亏得你没事啊。话说你居然还能找到列车的位置。”
在一脸茫然的青年眼前,我把手伸入口袋中。
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皱巴巴的纸片,两人瞪大了眼睛。
“这个……是梅尔文先生的邀请函。对不起,忘记还您了。”
那时,邀请函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就是那道光为我指明了列车的方向。这样的功能恐怕是给那些在半途上车的乘客们准备的吧。偶然间从昏倒的梅尔文手中拿来的邀请函,将我从那个山洞一路指引到了这里。
“哈哈,那还真是万幸啊。”
说着,梅尔文挠了挠自己的额角。
然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师父怎么样了!”
考列斯连忙安抚慌张地凑过来的我。
“他没事。刚才一离开冰雪林,情况就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没有恢复意识,但应该马上就能好转了。”
“这样、啊。”
我瞬间失去了力气,就这样瘫软到地上。自从离开那个洞窟,我就一直在“强化”的状态下奔跑,现在看来随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在同时也迎来了极限。这与其说是单纯的疲劳,更像是在更加内在的部分,连骨头都被抽走一样的感觉。

“咦嘻嘻嘻嘻!咋地脚软了吗!话说你那么粗暴地用老子也就忍了,可往盾上坐你还当不当老子是个匣子——”

“嗯,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听、听错了吧。”
我冲疑惑着的梅尔文摇了摇头,并悄悄甩了甩右手。然后无视了那含糊不清的惨叫声。不过,身体依旧还是使不出力气,看样子要站起来还得再等一些时间。
这时,温暖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
“欢迎回来。”
考列斯将我拉了起来。
“……是。我回来了。”
“去看看老师的情况吧。”
“好。”
我坦率地扶住少年的肩膀。
就在我们慢慢前进着准备走进货车的时候,新的气息出现在黑暗之中。
“哎呀,就说感觉又有谁上了车,幸好来看了看。”
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的女子说道。
如同被梳理过的夜色一般有光泽的黑发,淡朱色的双唇。她衣冠楚楚,但每一步却都能悄无声息。那凛然的气度,现在比任何魔术与神秘都要可怕。
化野菱理只是露出美艳的微笑。
“有何贵干。”
“希望诸位能赏光前往待客车厢一聚。”
她用邀人去喝茶一般的语气说道。
然而,眼前的人绝不可能对我们发出这样的邀请。
“……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并非我的角色,但平时做这份工作的那位先生现在似乎还在睡懒觉,只能暂且由我来【假扮一下侦探】了。”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嫣然一笑,宣言道。
“毕竟要指出凶手,就是得全员到齐呀。”

4

我们一行人看样子是最后到达的。

伊薇特•L•雷曼——魔眼之少女。
卡拉柏•弗朗普顿——圣堂教会的神父。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
梅尔文•威因兹——调律师。
让玛利奥•斯皮内拉——前电视台的魔术师。
化野菱理——法政科的魔术师。

接下来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主要工作人员。

车掌罗丹。
拍卖会主持人蕾安卓。

连我在内共计九人。减去梅尔文,再算上师父、考列斯和过世的特莉夏的话,就是最开始时搭乘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成员。
(……)
铺在地上绒毯过于柔软,感觉连脚踝都要被吞没了。并排摆放的茶几上准备了精致的糕点和红茶,这才让我反应过来现在还只是过午时分。短暂的昏迷完全扰乱了我的感觉。从早上开始的这半天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其中一张茶几旁,一支白皙的手臂正在挥舞着。
“你可回来啦,小格蕾!”
伊薇特向我们喊道,连那耀眼的粉色双马尾都在随之左右摇晃。
“人家就知道你绝对会回来的!”
“……呵。刚才在说,老师内弟子的位子说不定要空出来的人是谁来着。”
“人、人家才没说……等等,神父先生?!”
伊薇特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卡拉柏。听到这名认真耿直的神父开玩笑,我也吓了一跳。在短短不足一小时的时间里生死与共之人的,出人意料的一面。
看到神父清了清喉咙,伊薇特嘻嘻一笑,然后再次向我搭话。
“不过,能从那场雪崩中逃出来你也真不容易呢。”
“怎么说呢……算是运气吧……”
是英灵救了我这样的事实在不好说出口,更何况对方还是在昨天以性命相搏的敌人。以我那糟糕的沟通能力,怕是花一整晚也解释不清楚。
神父也目光一转,询问我道。
“埃尔梅罗的另一个徒弟呢。”
“您说考列斯同学的话,现在正在照看师父。是他说这边还是由我来参加比较好的。”
在到达这里的途中,我们顺路回了一趟客房。正如考列斯所说,师父还没有恢复意识,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光是这样我的心里就已经放下了一块大石。想到自己在那片冰雪林中的战斗并没有白费,我感到喜不自禁。
“谢谢您带我们脱离腑海林(Einnashe)之子。”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为了自己才提议的。你不必道谢。……不过,还是祝你的师父早日康复。”
“谢谢。”
道过谢后,我转过了身。
我还有话想对另一个在待客车厢里的人说。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她走去。
“奥尔加玛丽……小姐……?”
“……”
银发的少女没有抬头。
她始终低着头,在她的脚下,放着一个旅行包大小的箱子。虽然这个箱子让我莫名的有些好奇,但现在还是眼前的人更让我在意。
“奥尔加玛丽小姐。”
“别理我。别跟我说话。”
少女别过头去。我怕再进一步冒犯她,但又觉得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正犹豫间,她先开口了。
“……你师父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考列斯在照看他。”
和刚才与卡拉柏进行的对话差不多。
明明师父与这些人的接触并不多,却奇妙地被他们在意着,或许这就是那个人所独有的特性吧。我想正因为师父是这样的人,所以现在我才能站在这里。虽然为自己持续拼搏十分困难,但一想到我或许能为那个一脸不高兴的人带来些许的支援——带着这样傲慢的想法,我就觉得不能再踟蹰不前下去。
“哦。”
奥尔加玛丽嘟囔道。
就这样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但也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因为少女并没有漠视我们——师父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就在我开口想要问她脚下箱子的事时,情况突然出现了变化。
在之前的那张茶几旁,有人提出了疑问。
“你把我们都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法政科的。”
听到卡拉柏提起正事,菱理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一拍双手。
“确实还没有对你们几位解释呢。因为某位先生正在睡懒觉——所以我想就由我来先假扮一下侦探的角色。站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立场上,应该也觉得在拍卖会之前将事件解决掉比较好吧。”
“……是吗。”
黑肤神父声音一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您怎么了?”
“恕不奉陪。”
卡拉柏简短地回答道。
“我也要回去了。”
伊薇特也站了起来。
“哎呀,你也要走吗。”
“这还用问吗?你的推理是对是错,我们是不是凶手,这些事都无关紧要吧。反正对于魔术师来说厮杀就是家常便饭,还不如躲到房间里等拍卖会开始。”
“……我同意她的意见。更何况我是圣堂教会的人。没理由听你们法政科指使。”
毫无疑问是魔术师的发言,毫无疑问是圣堂教会的发言。
真相与人命都没有太多的重量。无论何时都有可能去杀人或者被杀。因此回避多余的风险是天经地义,这就是他们的意思。正因为身为魔术师,所以应该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发言。
然而,
“……我倒是觉得不错哟!推理剧!”
梅尔文举起手。
魔术师们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工作人员双方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和我一起到达待客间的白化症青年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支持你来推理。推理剧不是挺好的嘛。可以的话我还想多体验几次呢!”
“梅尔文•威因兹……特兰贝利奥的调律师。”
这次是奥尔加玛丽小声嘀咕道。
我对特兰贝利奥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印象中就是伊薇特所说过的三大贵族。与巴鲁叶雷塔和巴瑟梅罗并列,在时钟塔是名门中的名门。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力量,伊薇特才在那时三缄其口。
(……这样啊。)
我隐约理解了师父从不提起这名友人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梅尔文只会站在有趣事物的一方。只要能从中感到愉快,哪怕是潘多拉的盒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打开,在青年身上能看到这样的个性。他对于自己的家名有着怎样的意义和效果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如此却依旧不改那轻浮的举止,这就是这名青年。
接着,车掌也站了出来。
“本人代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在此事上表示支持菱理女士。对于占用诸位的时间一事本人感到抱歉,但还请多多谅解。”
车掌还是老样子,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仿佛并不是在刻意板着脸,而是他的表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甚至与同样面无表情的魔术师都相去甚远的感觉。
菱理应该就是趁我们在冰雪林中战斗的时候打点好关系的吧。
“……知道了啦。”
“……”
伊薇特和卡拉柏似乎是放弃了,回到了座位上。法政科和三大贵族的分家,再加上有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撑腰,看来继续反对下去也只是徒劳。
菱理确认了所有人都就位之后,
“——那好吧。”
她如花一般行了一礼。

“就容我从法政科的立场上,对这次的案件发表一点看法。”

“正等着您呐,名侦探!”
梅尔文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来。
仔细想想,他的行为实在是非常自私,毕竟作为一个姗姗来迟的局外人,这出推理剧完全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影响。
“首先作为前提,我想为诸位出示几件情报。”
菱理微笑道。
白皙的后颈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中摇曳。她的影子也在随之晃动。
同时,在场的全员或许都产生了一种不悦的感觉。这名妖蛇一般美丽的女子,仿佛在诱导着一切的感觉。
“就在刚才,我派往时钟塔的使魔回来了。”
“使魔?”
对于梅尔文的疑问,菱理微微颔首道。
“正是,我请法政科提供了关于七年前某起事件的情报。”
“喂喂你这人!不是说法政科没有松散到能轻易查阅不是自己负责的案子吗!这话难不成是胡诌的!”
是让玛利奥•斯皮内拉。
在电视媒体工作的魔术师用一如既往夸张的肢体语言发出抗议,而菱理则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确实无法轻易查阅,但在有了您提出的关联性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唔,反正怎么说都凭你一张嘴就是了。”
“哦哦哦,七年前?这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梅尔文兴致勃勃地弹出头去。看样子在这群人中,只有这个奇妙的调律师毫不畏惧法政科的名号。
“好的。诸位能允许我占用一些时间来进行说明吗。”
菱理一边慢慢思索着一边询问道。
我感到有些不妙。但在我想好怎么说明以前,法政科的女人就继续了下去。
“七年前,发生过手段相同的连续杀人案。据说当时曾发现了数具无头尸体。”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就将我的血液冻结了。就算是在魔术师之间也被认为是无比凄惨的无头尸体,由普通人发现会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
而梅尔文则歪过头思考了一下。
“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事的话,我应该会记得呀。”
“因为情报被封锁了,由我们法政科。”
对于这个问题,菱理提起典雅的民族服装的袖子,轻巧地承认了。
封锁情报。对于法政科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吧。正确达成隐匿神秘这一时钟塔第一使命的,第一原则执行局。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让玛利奥不满地鼓起嘴,但女魔术师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
“然而,根据刚才调查到的情报,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实。”
“嗯嗯。另一个事实是?”
“关于此案,曾有另一个组织介入过。就是圣堂教会。”
“——唔!”
瞬间,车厢内产生慌乱的气息。
自然就是来自卡拉柏。如湿润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眸慢慢转向他,菱理对黑肤的老人说道。
“卡拉柏•弗朗普顿。您就是当时的搜查官吧?”
“……没错。”
卡拉柏简短地承认了。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都没有见过的慌乱,现在正笼罩着圣堂教会的老人。
“为什么一直都没告诉我们呢?”
“随意泄露以前这些案件的情报属于违反保密义务。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黑肤的神父用生硬的声音说道。
但是,在场者不可能全都接受他的说辞。菱理非常自然地继续问道。
“仅此而已吗?”
“……”
菱理凝视着保持沉默的卡拉柏,
“那么,继续说明吧。”
然后,她这样说道。
她穿过待客车厢的茶几之间,将目光投向某个位置。在几秒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特莉夏就是死在客车的那个位置上的。
“这次的事件就算借助卡拉柏先生的过去视,也无法看到案发时的现场。而特莉夏女士虽然拥有未来视,但也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换言之,从过去和未来都无法看到案发的那个瞬间。”
菱理举起双手,如同在歌唱一般地说道。
一只手从上而下,另一只手从下而上。这是在比拟来自于过去与未来的视线吧。当双手交于一点时,她继续道。
“既然如此,答案就显而易见了。非常单纯——因为案发现场并不是‘那里’。”
“啊……!”
听到她的话,伊薇特一拍手。
“这样啊。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
“不愧是魔眼的专家(Specialist)。理解得很快呢。过去视与未来视能超越的终归【只有】时间轴而已。因此无论怎样去看,只要不在案发的‘现场’,就会什么都‘看不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兼具了远视能力的那种千里眼的话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似乎并不是这样吧?”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魔术师们似乎也都在反刍、检验着她的推论。就算能在特定的方向上看穿时间轴,也无法穿越空间。在这种情况下,究竟会发生何种现象。
只有梅尔文一人在悠闲地摸着下巴,频频点头。
“嗯唔。所以到底是谁杀了特莉夏小姐呢。”
“没错,是时候来探讨这个问题了。”
面对这个最根本的问题,菱理轻轻转过头。
“那么,就请另一位证人出场吧。——奥尔加玛丽小姐。”
少女的肩头一抖。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听到女人的声音,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呻吟声。
“请给大家展示一下【那个东西】吧。”
听到她的指令,低着头的少女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似乎是在为恐惧感到羞耻一样。她进行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将手伸向了放在脚下的箱子。
最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是金色的长发。
当然以那个箱子的大小是无法装进人的。然而顺着金发,额头、眉毛、紧闭的双眼与鼻子逐一出现,最终组成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只有脸】。
“这是特莉夏小姐的……”
菱理点点头,肯定了我的低吟。
“是的。这是之前下落不明的特莉夏•菲洛兹的头颅。”

*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菱理优雅地拿起了头颅。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美艳得如同渴求着预言者首级的妖女莎乐美。
“……这是怎么回事?”
卡拉柏的声音沙哑了,对于他的问题,女人沉稳地回答道。
“她的头是被虚数魔术的术式藏起来的。我想恐怕是由特莉夏•菲洛兹本人设下的封印吧。”
“特莉夏自己把自己的头给藏起来了?”
简直莫名其妙。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本以为是在死后被人带走的特莉夏的头部,居然是被特莉夏自己藏起来的。那砍下她的头的人又是谁?不,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头藏起来?又不是变戏法里的切断表演,这个头难道不是真的吗。
因为实在难以理解,我只能呆滞地听菱理慢慢继续讲解。
“恐怕特莉夏•菲洛兹察觉到了自己将会死于被斩首吧。因此预先在头部将要落下的地方设置了虚空口袋。”
菱理的发言太过荒诞无稽了。但我却无法否定她。无法打断她提出质疑。我感到有某些真相在其背后。无法抑制的不安,温柔地包裹住了我的心脏。
在发现尸体的现场,卡拉柏这样说过

——“在头掉下来的前后十分模糊,看不清楚。”

反过来说,特莉夏走入房间时的情景应该还是能看到的。
然而,掉落的头颅直接消失了。所以才会误以为是看不清吗?不对,这样的话应该还是能够看到凶手的身影才对吧?
让玛利奥撇过头去,丝毫没有在意处于混乱中的我。
“那,到底是咋回事?你说特莉夏察觉到自己会死是……”
“是因为未来视吧。”
伊薇特再次插嘴道。
“虽然不清楚确切的时间——说不定是坐到椅子上后不久——通过未来视看到自己会死于断头。因此必须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那个在虚空中设置口袋的魔术应该只要一小节(One Count)就能完成吧?”
“……是的。”
奥尔加玛丽点了点头。
美丽的银发凄惨地晃动着。
“对于特莉夏来说,那是只靠意念就能施展的魔术。”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可惜魔术属性这东西没办法更换。”
伊薇特伸了个懒腰,嘟起了嘴。印象中师父以前也提到过类似的话题。依存于个人的魔术属性,基本上来说就算是非同一般的神秘也无法进行干涉。正因为如此,像先代君主•埃尔梅罗那样的二重属性才显得珍贵,诸如此类。
然后,化野菱理再次开口道。
“啊,对了对了。在奥尔加玛丽小姐打开虚空口袋的时候,特莉夏小姐的头颅还没有死透。毕竟在虚数魔术的术式中时间是完全停止的。没错,在连写下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情况下,她可以说是选择了最棒的死前留言。你们觉得她用最后一口气留下的唯一的那个单词是什么?”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在鸦雀无声的车厢里,她笑道。

“她说的是,卡拉柏。”

过于决定性的证言。
在场的魔术师之间涌起了冰冷的紧张。只需一句咒文——不,或许连咒文都不需要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怪物们的敌意。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像是在挥舞指挥棒(Taktstock)一般操纵着语言。
“卡拉柏•弗朗普顿。”
她再次点名。
“您所拥有的【魔眼】,应该是测定的过去视——不对,虽然无法严格区分,但应该说是依靠测定来进行的过去视吧?”
卡拉柏惊叹一声捂住了一只眼睛。
预测和测定。关于这点考列斯曾讲解过。未来视与过去视都分为预测和测定两个类别,前者就是单纯的人类想象力的延伸。后者则是通过自身的行动来固定时空轴的一类异能。
“通常情况下,过去视的预测和测定往往被认为没有太大的区别。与未来不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因此究竟是用哪一种方式观测过去的这种问题无关紧要。但是,这终究只是在通常情况下。——对了,昨天不是有哪位提起了直死之魔眼的话题吗。据说是平等地赋予所视之物以死亡的,‘虹’之位阶的魔眼。”
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直死之魔眼。在魔眼拍卖会之前的说明会上,奥尔加玛丽提到的东西。如果当时的说明没错的话,那是超越了“黄金”与“宝石”,位于顶点“虹”之位阶的魔眼。
“虽然我无缘拜见那样的魔眼,但稍作想象的话,还是能大致推测一下其原理的。是的,那一定是究极的未来视吧。至少也应该是一种能看到那类命运力的能力。”
“……你说那个什么直死之魔眼,是究极的、未来视?”
菱理对卡拉柏的低吟作出肯定。
“难道不是吗。人终有一死。因为一切都是不完美的,所以才将想要彻底推倒在重新来过的愿望埋藏在心底。而看到了那个终结并将其带到现在的这种能力,如果不是究极的未来视那又是什么呢。”
“……”
对于菱理的发言,我能够理解其中一点。
因为不完美而想要推倒重来。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地破坏掉。与其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在未知的未来到访的终结,不如现在就扼住自己的脖子。每个人一定都这样想过。非常朴素而又昏暗的愿望。正因为朴素,所以以这个愿望作为收场的这番说明,我意外的能够接受。
“反过来也是如此。人皆有一生。因为以不完美的状态诞生,所以为从最初就是错误而愤怒着。同样看到了那个起始并使其浮现于现在的能力,不正是究极的过去视吗。啊啊,或许在【那】看来世界就像是泡沫一样。”
(……泡沫?)
“你是说时空泡沫吧。”
梅尔文插嘴道。
“您知道吗?”
“虽然只是科学上的概念就是了。是说在极小尺度下,物体就像泡沫的集合体一样。虽说他看到的应该不是正确的科学上的绘景,但你想说的就是类似的概念吧?”
“我想就是您说的那样吧。”
菱理点点头。
我感到一股不适从喉头涌了上来。
世界看上去就是泡沫。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担忧。将人、野兽、树木、鱼、花、土地、岩石、水、光芒,将这一切的一切都看成泡沫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啊。在毫无分别的事物中度过每一天,这是怎样的人生啊。
这样的话,一定会想要把自己的眼球挖出来吧。
“……不过遗憾的是,这次的魔眼与传说中直死之魔眼不同,并没有到达那个境界。既看不到终结,也看不见起始。至多就是将预先设定好的过去的现象,在特定的时机通过认知使其重现——应该就是这样的魔眼吧?”
菱理那恭敬有礼的语气反而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仿佛有小刀的尖端在抚摸着我的后颈。那刀刃上涂满了剧毒,就算没有留下一道伤痕,也似乎能将我连心脏都腐蚀掉。
“测定的未来视,是将未来确定为自己所设定的未来的魔眼。”
她如同在歌唱一般地说道。
“那么,测定的过去视理应就是将过去确定为自己所设定的过去的魔眼。是的,既然万物的终结是‘死(停止)’,那万物的起始自然就是‘生(启动)’。这次的魔眼所拥有的能力就是让过去的现象于现代复苏。”
啊啊,就像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一样,化野菱理详尽地罗列。曝光。切碎。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想道。
从第一次在剥离城阿德拉相遇时起,她就是这样的人。仿佛从未遗忘过一般,我找回了自己对化野菱理的第一印象。
法政科。管理魔术师的魔术师。
“……也就是说,那是能够再现过去发生过的事的魔眼喽?”
伊薇特问道。
就像是在等待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一样,菱理颔首道。
“是的。恐怕能够从过去再现的行动是有限的。这次的情况是将预先记录下的斩击在特定的时点重放——或许就是这样的用法。比如说,像这样。”
菱理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小刀和苹果。
她先用小刀横切了一下。
“像这样对斩击进行记录,并保存下来。”
然后,她将苹果移动到刚才小刀划过的地方。
菱理像刚才那样再次挥动小刀,划伤了苹果的表面。
“之后,魔眼的拥有者就可以借由观测,在任何时间利用记录下的斩击将对方切断。我所说的魔眼就是拥有这样的功能。——请问,难道不就是您吗。”
说着,她又一次看向老人。
“就是您吧。卡拉柏•弗朗普顿。”
“……你说,是我、”
黑肤的老人像是在【打摆子】一样颤抖着。在女魔术师和老人之间,仿佛有不详的诅咒在嗤笑。
“既然拥有这样的魔眼,那么对您来说,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应该是一个方便的道具吧。毕竟列车是沿着铺设好的轨道前进的。”
她的食指一挥。
这个动作似乎是在比拟铁路。在途中,小刀闪过,切断了幻影的铁路。
“事先在前端的待客车厢中对虚空进行斩击,然后特莉夏的首级迟早都会到达那个坐标。确认椅子在房间的什么位置并非难事。而且还可以将斩击的范围设置的大一些。”
她拿起刚才苹果,放到小刀闪过的地方。
“ 特莉夏的尸体被发现时,列车正停在森林中,卡拉柏先生当时也在室外。只要从窗外轻轻一瞥就可以了。之后,虚空就被您所认知的过去所拉扯,再次被撕裂,连同特莉夏•菲洛兹的脖子一起。接着,特莉夏•菲洛兹的首级就通过她自身的虚数魔术,被封印在了次元口袋中。”
“……”
小刀将苹果切成两半。
沉默降临了。人们似乎在重新验证菱理所说的话。既然经由魔术师之手,那么从一开始不可能犯罪就是不存在的。然而即便如此,对于在场的魔术师来说她的解释也还是过于离奇,很难立刻领会。
让玛利奥挠了挠头,开口道。
“喂喂,你等一下。照你这么说,那七年前的连续杀人案也是……?”
人们的目光集中到老人身上。
七年前的连续杀人案。有数人失去头部,圣堂教会派遣卡拉柏作为调查员的案件。菱理为什么要在事前特意提起这件案子,谁都能明白。
然而,她却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我并非是要断定您既是七年前的杀人魔,同时也是这次的凶手。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既然发现了这些环境证据,我们也应该有理由采取一些措施了吧?”
动人的微笑现在包含了可怕的意义。
“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如果是您的话——是您的魔眼的话,是否能在头颅被斩下很久之后,强行赋予结果呢。”
“我的过去视怎么可能——”
就在卡拉柏惊慌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请等一下。”

有人说道。
待客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首先是碾过地毯的车轮出现在黑暗中,接着是高级的皮鞋。坐在轮椅上的人忧郁地环视屋内。推着轮椅的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卷毛少年——考列斯•弗尔维吉,那么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谁,自然就不用问了。
“师父——!”
“韦伯——!”
连一直都只是在看热闹的梅尔文都站了起来。
“您终于起床了吗。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菱理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师父。
而师父只是推了推眼镜。
“遇到了点意外。因为现在还没法走路,所以让徒弟去找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借来了轮椅。……不过没想到连梅尔文都来了。”
“哪儿的话!挚友有难我怎么能不赶过来!”
“多管闲事。而且我根本就不觉得咱俩是挚友。”
“所谓朋友可不是靠双方签字画押来确定的吧!靠的应该是心灵的交流!无意识间的承认!你难道不应该更加敞开心扉来交换肺腑之言吗!啊,顺便拥抱一下也可以哦!”
“成了,你闭嘴吧。”
师父不耐烦地说道。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应该是因为刚刚恢复意识没多久吧。说实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师父会在这时出现。会坐在轮椅上更是远超出我想象的范围。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冲向他身边。
在这个瞬间,不管是案件还是其他的什么,已经都与我无关了。
“师父,您的身体——”
“我没事。你放心吧。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是不会特地到这里来的。”
师父隔着兜帽摸了摸我的头。平日里冷淡的师父现在却展露出温柔的一面,反而让我感到痛苦难受。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考列斯说了。看来你遇到了不少事啊。”
“……嗯。”
我点点头。
我拼命忍耐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虽然心里清楚最辛苦的人并不是我,但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传达这份心情。
“真的……真的发生了好多事。但是比起我,师父您要更……”
语言是多么的无力啊。不对,无力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要是提前准备一下就好了。既然知道师父正在恢复中,就应该预先为这个时刻做好准备。脑海里闪过种种思绪,却连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明明一直在想等他醒来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哈哈,所谓从者啊。”
师父扬起了嘴角,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那苦笑中渗出了痛楚。绝不只是肉体上的。与自称为赫费斯提翁的女英灵的接触,为师父的精神带来了非同寻常的痛苦。
“到头来腑海林(Einnashe)之子和虚数魔术,还有过去视的终点。这短短半天也太丰富多彩了。”
“——哎呀,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起的呢?”
菱理歪过头。
“从你说‘虚空就被您所认知的过去所拉扯,再次被撕裂’开始的。凭这几句话,大概也能推测出你在说什么了。……格蕾,关于那个从者的事一会儿再说。”
师父对我耳语道,然后慢慢转动了轮椅的车轮。
他从正面凝视着菱理,竖起三根手指。
“Miss•菱理。你刚才的推理中,有三个问题。”
“您的苏醒真是让人充满期待啊,看来马上就能见识到您的名推理了呢。”
“第一,卡拉柏氏的魔眼是否真的拥有那种能力。第二,假使他有那样的能力,也依旧存在Miss•特莉夏是死于其他魔术师之手的可能性。”
师父没有在意菱理说的话,不加停顿地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第三,刚才的推理中并没有提到动机吧。”
他追问道。
“卡拉柏•弗朗普顿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要去杀死特莉夏•菲洛兹。要对别人穷追不舍,你不觉得这个猜想过于不完善了吗。”
“原来如此,是您得意的Whydunit吧。”
菱理点了点头,笑容变得更加深邃了。
“如您所言,关于动机我确实没有任何头绪。其他的魔术师也说不定能使用类似的手法。但是,特莉夏的遗言要如何解释呢?而且,我们向来都不依现代社会的法律行事,也不是由国家管理的警察。根本不需要遵从法律中疑罪从无(in dubio pro reo)的原则。”
菱理所说的,应该是从古罗马法的时代流传下来的拉丁语。而她满不在乎地直言不讳到,不需要这种东西,并且在这辆列车中,她的话语即为真实。
接着,她啪的一拍手。
“对了,如果您一定想听动机的话,那么因为过去视魔眼的副作用,而把自己和杀人魔视为了同一个人这个解释如何?比如说在七年前调查杀人案时过于专注,而将自己当成了杀人魔之类的。在逐渐无法控制魔眼的情况下,这种事不是很有可能发生吗?”
“……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是认真的您就能接受吗?我们可是魔术师啊,认真与戏言难道不是没有太大的分别吗。”
菱理耸了耸肩,摇头道。
我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不定在时钟塔的历史上真的曾出现过她所描述的事例。与小说《化身博士》相似的情节,或许也存在于时钟塔所记录的历史中。
“作为时钟塔的魔术师,已经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要求暂时拘捕卡拉柏先生了不是吗?”
她向神父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再次要求道。
“另外关于能力的问题,只要有人作证就能解决了。”
“……我不是说过我办不到了吗。”
卡拉柏声嘶力竭地申辩道。
“是吗,您说您办不到?那也没关系。”
菱理的笑容更加渗人了。
“卡拉柏先生的魔眼将会在拍卖会上出售不是吗。那么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诸位应该能为我们说明他的魔眼拥有怎样性能吧。”

“——是的,他的魔眼确实拥有那样的能力。”

突然有人这样说道。
不对,那不是在说。严格地说甚至不是在想。
那就像是概念本身突然渗透到我们的大脑中一样。
玫瑰之女也像概念一般现身了。被称为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代理经理——曾数次出现在我眼前的女人。
似乎只有这回,除我以外的人也认知到了她的身影。
聚集在待客车厢的魔术师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她。

[时限已到,在此前来收取魔眼。]

“时、限……?”
[工作人员应该通知过。须在拍卖会开始半日前实施魔眼的摘除。]
为了拍卖会而进行魔眼摘除。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不对,不是这样。正因为到了这个时间,菱理才会选择公开自己的推理。
(【相反】……)
我为自己发觉的这个事实感到不寒而栗。
菱理自然清楚,自己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让其他魔术师认同自己的推理。先不论特莉夏的死前留言和卡拉柏曾参与过七年前的事件的事实,她擅自假设过去视所拥有的能力这种做法,不可能得到所有在场魔术师们的认同。
然而,无论多么离奇,多么荒诞无稽,她都有自信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将会为自己提供证据。在正常的需要集齐证人与证据才能指证凶手的方式中无法办到,只有在都是魔术师的这个地方才能实现的逆转的手段。颠倒的侦探。
不对。
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自己要成为侦探。对她而言,这并非推理剧。
【是政治剧】。化野菱理像解决时钟塔暗潮涌动的种种权力斗争一样处理了这次的事件。她在暗中向魔术师们宣示着,这就是是法政科的做法。
卡拉柏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等、等一下!现在还……”
玫瑰之女仿佛是被吸过去了一样入侵到试图反抗的老人胸前。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展现过过人体术的老人会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接近,是因为他正处于非同寻常的慌乱中吗,还是因为玫瑰之女拥有着卓越的神秘呢。
她的手指戳入了卡拉柏的脸中。
如同伸进泥土中一般,自然到异常地戳了进去。在这过程中一滴血都没有流,或者这是某种类似于超自然手术的技术。她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都伸入到第二指关节处,然后在几秒之后慢慢地拔了出来。仿佛连意识也一同被夺走了,卡拉柏倒在了地上。
“代理经理。”
主持人迅速递上了装满溶液的玻璃圆筒。
代理经理的手一挥,两只眼球【咕咚】一声落入了圆筒中。
在她施术的这段时间里,人们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
“魔眼摘除至此结束。”
主持人宣告道。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看到了神明降下奇迹。
我们的声音也颤抖了。只要是见到了如此非凡的景象的人或许都会是这样的反应吧。我无法判别刚才的施术作为魔术,或者作为神秘有多么精湛,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让我无法呼吸。
甚至都没能立即发觉代理经理再次不见了踪影。
“虽然移植可以由我们来进行,但摘除是只有代理经理才能办到的绝技。也是因此,那位大人才长期处于休眠中。每次使用过后,她都会再次进入沉眠。”
主持人一边摩挲着玻璃圆筒一边说道。
比抚摸婴儿时还要温柔,比碰触艺术时更加自豪。
“哦哦……哦哦,太美妙了。”
她对着圆筒内的眼球再次发出声音。
那是纯粹的感动。纯粹的冲动。是发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虽然伊薇特和卡拉柏说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不一定会对魔眼有所执着,但看样子至少这个主持人属于例外。
那层层包裹的眼罩之下,能看到什么呢。
还是说,是不同于视觉的其他感觉吗。仿佛能从圆筒中听到声音一般,仿佛能闻到气味一般,她用脸摩擦着圆筒,然后这样说道。
“虽然卡拉柏先生本人并没有察觉,但应该能到达‘宝石’位阶。足以成为本拍卖会的眼球商品(eye catcher)。使本应早已终结的过去之影,如同泡沫一般浮现于现在——就命名为泡影之魔眼吧。”
泡影之魔眼。
在她宣布这个名字的同时,化野菱理转过头去。
“看来暂时是告一段落了呢。”
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卡拉柏,轻轻整了整振袖和服。
“占用诸位宝贵的时间,请多包涵。还请诸位继续享受此次愉快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旅吧。”




第三章
1

卡拉柏就这样被监禁在了房间里。
由法政科出面,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协助下,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了。不对,或许除卡拉柏以外的时钟塔魔术师其实都巴不得这些麻烦事能够早早了结也说不定。
他的眼部被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所提供的绷带包扎了起来。双脚由镣铐束缚着。而那枷锁也通过魔术加以强化,仿佛在向他宣告着不要妄想能够逃脱。
我和师父现在就站在囚禁他的房间中等他醒来。
因为还有一些话想问他。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接受了师父的要求,这能说明他们姑且还信任着我们不会擅自放走卡拉柏吗,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总之,他们的工作人员现在暂且在房间的外面监视着这里。
师父凝视着自从魔眼被夺走后就一直处于昏迷中卡拉柏,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为什么你也跟来了?”
“我当然要跟来啊!咱们可是挚友!你如果对我太冷淡的话我会哭的,会吐血的,到时候血泪和鲜血把这节车厢淹掉也可以吗!”
梅尔文烦人地假哭了起来,而师父则爽快地无视了他。
顺便说一下,因为师父的要求,考列斯现在正和奥尔加玛丽在一起。他应该是觉得在昨天特莉夏刚过世时陪在她身边的少年更容易接近她吧。
“……师父,您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
“至少像这样说话是没问题了。”
师父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的脸色一点都不好。根本不可能会好。就算准备了防御术式而没有遭到直击,他也是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个从者的宝具。我现在还能闻到肉被闪电烤焦的气味。
即便如此,师父也没有诉苦。看着他的侧颜,我感到很难受。
“……在卡拉柏先生醒来以前,咱们先整理一下情况吧。”
师父推了推眼镜,说道。
整理情况。将从登上这趟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前就开始的诸多事件进行整理汇编。顺序排列。
比如说,被偷走的圣遗物。
比如说,留在现场的邀请函。
比如说,特莉夏小姐的死。
比如说,从者的来袭。
比如说,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出现与探索。
比如说,法政科的女魔术师所进行的,应该称为蹂躏的推理剧。
不过,想到最应该确认的问题,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师父,您真的认为,是卡拉柏先生杀死了特莉夏小姐吗。就像菱理小姐她们说的那样——利用泡影之魔眼。”
“……只有后半部分是可以确定的。”
师父摇了摇头。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方面将其命名为泡影之魔眼,并断言可以以此来实行这次的犯案,只有这部分能确定是真相。但是,可以实行和真的去实行了那是两回事。Miss菱理不过是强行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她自己应该也清楚。
只是在她看来,这样应该就足够了,毕竟法政科不需要真的去搜查凶手。”
“毕竟法政科的目的就只是正确地经营时钟塔而已嘛。”
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梅尔文也附和道。
虽然我也这样想过,但看来对于长年身处时钟塔的魔术师来说,法政科的这种手段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不同于权力的腐败的,一种贯彻自身职责的存在。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似乎在双方眼中,对方都不过是单纯的齿轮而已,这样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什么代理经理。……格蕾,你之前见过她?”
“……是的。不过只是偶尔。”
“既然你能看见,那也就是说问题在于作为灵媒的感受性吗。”
师父的话语中,透出了一丝类似羡慕的感情。
“可能、是吧。因为其他的魔术师好像也都看不见。”
说完,我咬住嘴唇。
因为烦恼着另一件事到底该不该问出口。虽然很烦恼,但实在无法继续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我忍不住问道。
“师父,对于那个从者您是怎么想的。”
说着,我瞟了一眼梅尔文。
顺带一提,将青年胸前的手帕染红的,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吐血。说实话我觉得以他吐血的量,再不输血就要失血而死了,到底是怎样的身体构造才让他现在还能精神地站在这里的呢。
“从者?嗯嗯嗯?怎么回事?”
不出所料,梅尔文有了反应。
“难道是说韦伯以前参加的圣杯战争中出现的那种,英灵的假身——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吗?我是很在意是谁打伤了韦伯的,但难不成会是从者?!等等,为什么英国会出现从者?还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我还想知道呢。”
面对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师父简短地回答道,然后疲惫地靠在轮椅背上。
“师父,您果然还是再休息一下……”
“我没事。这不都借了轮椅来了吗。”
虽然他这样说,可呼吸看上去却很痛苦。
但他还是抬起头,对梅尔文发问道。
“姑且还是问一下吧,该不会你就是凶手吧?”
“唉哟韦伯君,我好受伤啊。从以前开始就是,什么婚姻骗子啦,禁药贩子啦,你不觉得怀疑到我头上的罪名有点太多了吗!”
“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前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现在肯定得意洋洋地坦白了吧。格蕾,你不用在意他,直说吧。在我昏迷的这段期间,你和那个从者有过接触是吗?”
“……啊,是的。”
我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信赖关系有点过于难以理解了,但既然师父无所谓,我也没理由反对。
“是在逃离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时候,那个从者从雪崩中救了我。——她说我是战士,不应该死在战场之外的地方。”
“确实像是古代战士的理论。”
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师父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
“……啊啊,我果然不是战士吗。”
他喃喃自语道。
仅凭这句话,我便清楚地感受到与那名从者的邂逅,让师父受到了超出了负伤的冲击。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那名女战士的话,或许可以说是将他整个人格都否定了。

——“真是张让人不爽的脸。”
——“还想着是个怎样的魔术师呢,结果居然是这么个废物。”
——“啊啊,真是烦透了,这张脸再看都要吐了。”

我心底一冷。
心脏变得像是石头一样,我捂住胸口,慢慢进行深呼吸。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去想象师父的心情。被不断追随着的人——可以说是那个人最亲近的人当面否定,该有多么的心碎啊。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问他。
“那个……”
我向他搭话。
我甩开仅存的犹豫,抬头问道。
“那名从者……是怎样的英灵呢。”
“……”
听到我的问题,师父一时间沉默了。
平时的话我或许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但只有这次我追问了下去。
“她说她是……赫费斯提翁吧。奥尔加玛丽小姐说,作为伊斯坎达尔的友人来说,那是最出名的人物……”
“没错。赫费斯提翁毫无疑问是伊斯坎达尔的第一心腹。大量的传说都证明着这一点。伊斯坎达尔麾下的英雄、军神数不胜数,但第一心腹非赫费斯提翁莫属。”
师父肯定道。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咦?”
看到我不解的样子,师父详细解释道。
“我……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没有见到她。”
“……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我却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师父似乎是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这一点,眯起了眼睛。
“哼。听莱妮丝说过了?”
“……啊,是的。是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听命于师父的英灵——伊斯坎达尔所使用的宝具之一吧?”
“听命,啊。”
师父摸了摸脸,苦笑道。
“总之概要还是没错的。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是将伊斯坎达尔那蹂躏了世界的至上之军队,连同固有结界一同召唤的超规格宝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可是吓得我腿都软了。纵横于遥远的马其顿与亚细亚之间的伟大军势,里面每个人都是货真价实的英灵。军神、王公、王朝的开祖,全都是将同样的羁绊与景色烙印于心底的勇者们。”
师父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对谁说话,更像是在背诵已经读过成百上千遍的书籍。
我也能看到那片风景。
在荒野中发出咆哮的强壮军队。混杂着骑兵与枪兵,身着喜爱的装备,举起自豪的武器,然而双瞳中却闪烁着天真的憧憬与好奇心。
然后——是率领着全军的,独一无二的王的身影。
伊斯坎达尔就算在英灵之中也被特别看待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件宝具吧。就算经历了死别,就算过去了二千多年的时间,就算他们的灵魂被世界收缴,只要有魔力与王的呼唤就会再次马不停蹄地赶来,强大无比的羁绊的所在。
“在那军势中有数万人,我也不可能和每一个将军都说过话。但是,在场的心腹中没有那样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弄错。就像刚才说的,身为第一心腹的赫费斯提翁明明不可能不在。”
“……”
理应在场的英灵却不在。
我想正因为是超脱现实的英灵大军,才会让欠缺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在总数达到数万的军队中,各自统领着数千人的将军们想必也应该都散发着能够团结部下全员的存在感吧。自古以来被称为气场或者领袖气质的,立于人上之人所拥有的光辉,师父不可能看漏。
既然如此,那么那名女战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但也很难因此而否定她就是赫费斯提翁。毕竟她能使用伊斯坎达尔的宝具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能够使用那件宝具的英灵,除了伊斯坎达尔本人之外也就只有被说过‘他也是伊斯坎达尔’的赫费斯提翁了吧。”
看来师父也知道那段逸闻。
在大流士三世的母亲将赫费斯提翁误认为是那位征服王之时,伊斯坎达尔这样说着一笑置之的故事。
师父靠在轮椅上,一手揉着太阳穴。
“或者……如果说她是那位奥林匹亚丝的话,倒是挺有说服力的。”
“哦哦,你说的奥林匹亚丝是指亚历山大……伊斯坎达尔的母亲吧。那个马其顿同盟国中的强国的公主。”
梅尔文在一旁说道。
之后我才详细了解到,奥林匹亚丝不单只是伊斯坎达尔的母亲,更是一位惊人的角色。
据说,每当祭祀之时她都会被天启所凭依,操纵数条大蛇钻入人群。
据说,她在婚礼的前夜梦见一道闪电击中自己的腹部,因此坚称伊斯坎达尔是宙斯的儿子。
据说,她因为伊斯坎达尔的父亲腓力二世准备将其他的妻子选为正室,而被怀疑暗杀了腓力二世……等等。她所拥有的那骇人的刚烈,能让人联想到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雄的经历。
“我记得因为马其顿没有专门的神官阶级,所以国内的重要仪式好像也是由这个奥林匹亚丝一手承担的。以当时人们的信仰坚定程度——神秘的强度,无论对伊斯坎达尔还是马其顿来说,她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可不能用新兴宗教的信徒这种说法来概括。”
梅尔文的话让我冷不丁地想起了女战士说过的话。
“……对了,她说过自己是母亲派去监督他的。”
“嗯。他们一开始是这种关系也不足为奇。”
师父附和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为了不打扰他的思考而准备安静下来的时候,梅尔文跑来我耳边说道。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总之就是说赫费斯提翁出现在这里了是吗。”
“至少她是这么自称的。”
“哦哦哦。”
青年缺乏色素的眼睛里闪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安静。”
师父突然将食指竖在嘴前,看向一旁。
没一会儿,倒在床边的老人动了动。
“卡拉柏先生。”
看来神父似乎醒来了。
他似乎是在为突如其来的失明而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扯了扯拴在脚上的锁链。
“十分抱歉。因为Miss菱理的发言,不得不将您囚禁起来。”
“……是吗。听声音,你是君主•埃尔梅罗吧。”
“我的徒弟格蕾和姑且算是友人的梅尔文•威因兹也在这里。另外,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师父平静地订正道。听到他的话,神父的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
“是吗,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听说新任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Lord)为了表示对先代的敬意,四处通知别人要加上Ⅱ世。”
“……这个,作为魔术师来说,那位阁下确实让我望尘莫及。”
师父不置可否,绕开了这个话题。
就算是对这些事了解不多的我也能理解,师父与先代的关系想必一定非常复杂吧。曾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对决,厮杀,然而最终却没能见证彼此结局的两人。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师父是怎么看待先代的,但他确实很执着于Ⅱ世一词。
“我能确认几件事吗。”
师父平静地提出请求。
“七年前的事件,真的与卡拉柏先生有关吗?”
“……我不知道。”
说着,老人抱住了头。
满是皱纹的手指,仿佛就要折断了一般颤抖着,看上去异常悲哀。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忘了自己曾经参与过那次事件。”
“……您不记得了?”
听到他的话,我瞪大了眼睛。因为在我看来,这种事与老人的形象太过不符。但同时,这也让我理解了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
“不光是那起事件。这段时间里,我的过去一直都在被蚕食,已经到处都是漏洞了……”
我诧异地听他讲述。
师父也带着僵硬的表情倾听着老人的自白。
“看得见过去……就算不想看也看得到。哪怕闭上眼睛也会倾泻而来,就像是在嘲笑我在做无用功一样。而我本身的记忆,则以更加可怕的速度崩坏着。那双魔眼就是这种东西。”
这就是他想要放弃魔眼的理由吧。
走进危险重重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还有阻止魔眼拍卖会中止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因为抗拒着继续崩坏,他才登上了这趟列车。
然而,这也暴露了另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您已经完全无法控制那双魔眼了。”
师父说出了这一事实。
某种意义上,这句话就像是在证实着化野菱理的推理一样。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卡拉柏像枯木一般垂着头。
他的手指抵在绷带上。那里并没有浮现出血迹。那位代理经理所实行的眼球摘除手术貌似并不会为患者留下痛楚。绷带应该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准备的东西。
“……啊啊。”
老人发出呻吟。
“但是……但是如果现在能使用那双魔眼的话,或许就能知道七年前的事件……”
卡拉柏的声音无比沉重。
明明现在正是需要那曾经打从心底里憎恨着的魔眼的时候。
这结果过于讽刺,让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和平时一样,我除了旁观以外什么都做不到。面对这凄惨的结果,哑口无言。面对这绞紧脖子的棉花般的无力感,只能呆呆地站着。
“如果……”
我还是开口道。
“如果有谁买下了那双魔眼的话,说不定就能查清七年前的事件了。不仅如此,连这次的事件也……!”
“或许吧。但以我的预算应该是不可能的。”
师父摇了摇头。
确实如此。虽然也可以去拜托买下来的魔术师,但对方会协助我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法政科的菱理,也不会再特意去追查真相,这是显而易见的。无论那双魔眼落入谁的手中,我们也都无法看到卡拉柏的过去和七年前的事件了。
“——哈哈,只要买回来就可以了吗?”
一个悠闲的声音应声响起。
“梅尔文。”
“哎呀哎呀,从刚才开始就净是一些让人在意的单词。从者啦无头尸体啦。虽然不敢保证能刷新拍价的记录,但挑战一下也蛮有趣的。毕竟难得参加一次魔眼拍卖会嘛。”
那仿佛在得意地笑着的双眼注视着师父。
“当然啦,前提是要足够有趣。你说呢,韦伯?”
“我不打算把灵魂卖给恶魔。”
师父冷淡地撇开了目光。
对此,梅尔文只是耸了耸肩,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说起来Miss•格蕾。我很遗憾没能和被害人——特莉夏•菲洛兹见上一面啊,你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对特莉夏小姐……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陷入沉思。
遗憾的是,我和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对话时也基本上都是和师父在一起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只有我注意到的情况。
“对了,说起来初次见面的时候……”
突然闪过脑海的记忆让我面红耳赤。
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她携带的那样东西。
“你怎么了?”
“啊,没有……就是和特莉夏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看到……她大衣下面……这个、那个……有一些……下流……的东西……”
“你说什么?”
因为师父的追问,我感到脸上都要冒出火来了。
而且皱着眉头的师父还丝毫不在意我泛起红潮的脸,又问了一遍。
“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咦,咦咦咦!您怎么这样!”
师父就像没有听到我的抗议一样,探过头来。
“你,那时看见了什么?”
“这、这个……那个……”
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说第二遍。
然而,我的意志并没有坚强到让我能坚决反抗到底,我投降了。我垂下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我是说……特莉夏小姐的衣服上……有下流的东西……”
我羞耻得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从右肩上传来亚德正愉快地憋着笑的气息更是让人火大。如果上帝您真的存在的话,请立刻将这个臭脾气毒舌型封印礼装干掉。
但是,师父的反应却和我不同。
他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然后他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像得到了启示的预言者一样喃喃自语道。
“她带那种东西来本身很正常。我也准备了几种防御手段。可是在案发现场却没有那样的东西。假设那是防御手段的话,安定性终究也无法与魔眼杀相比。……既然如此,那答案就是、”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有别的用途】了。”

“师父。”
就算我叫他,师父也没有反应。
他盯着虚空,继续镇定地说道。
“这不是推理。终究不能算是推理。但如果我的想象就是真相的话那很可能是这样。可以肯定了。这次的凶手,是【我的敌人】。”
我吃了一惊。
至今为止,我已经在师父的身边经历过数次复杂奇怪的事件了。
然而,无论哪起事件,师父都只是站在接受委托的——解决事件的立场上而已。这就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本来应该在位置吧。但是,现在他却断言说凶手是自己的敌人,这是经过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那么,就还有一件事需要调查。为了完成这个仪式,应该还有必要触媒。”
“师父。”
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一边向门口前进,一边回过头来。
“之后,无论如何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时间,拜托了。Mr.卡拉柏。”
“对、对不起。先告辞了!”
说完,我慌忙追赶那已经渐渐远离房间的轮椅而去。

2

几分钟之后,
“——啊,老师!”
站在走廊中的考列斯转过头来。
他的卷发也随之在眼镜上方晃动着。师父之前吩咐他来看看奥尔加玛丽的情况……然而现在他正在走廊里傻站着,可见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师父,以及推着轮椅的我两个人。梅尔文似乎是听师父说了些什么,现在正和我们分头行动中。
“十分抱歉。我被她赶出来了。”
“没事,你不用道歉。”
师父说着摆了摆手。
然后,他吩咐少年。
“考列斯,有件事要拜托你,可以帮我看守这里,别让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吗。”
“看守是吗?当然可以。”
“如果碰到实在没法拦下来的情况,比如工作人员来了之类的,就先提前通知我是谁来了。虽然我接下来准备要张开结界,但说实话我的技术还是不太可靠。”
听到师父苦涩的发言,考列斯直率地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不过,老师也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以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为好。”
“谢谢。”
师父道过谢后,径直来到门前。
“门没锁吗。那就容我打搅一下了。”
我拉开门,看向里面。
奥尔加玛丽正坐在这个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什么呀,又是你啊。”
银发少女斜眼瞪着我们。
在化野菱理的推理剧结束后,她将考列斯赶出房间,然后似乎就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闭门不出。她的表情既僵硬,又冰冷,仿佛在宣言着自己已经一步都不想动了。
“赶紧出去。你的徒弟我也已经赶出去了。”
面对她的拒绝,师父轻轻碰了碰门框。
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术式,应该就是刚才他说的结界吧。看来只是让外部无法听到多余的内容这种程度的话,就算对师父来说也并非难事。
“格蕾。”
“……啊,是。”
我将师父的轮椅推到冷漠的奥尔加玛丽身前。
在连对方的呼吸都几乎能感觉的位置上,师父缓缓地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奥尔加玛丽似乎也觉得他不可能轻易地知难而退,于是不甘不愿地开口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问什么?事件不是已经被法政科那人彻底蹂躏过了?”
她说的不是解决。看来对于法政科不过是利用事件作为政治剧的舞台一事,她也是心知肚明。
“那帮家伙就是擅自闯进来,擅自抢走了特莉夏的头。不过这些事对于你们来说无关紧要吧。”
听她的语气,可能对于菱理来说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就只是为了解决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发生的事件,才将奥尔加玛丽和特莉夏的头颅作为证据而利用而已。之后的事菱理一概不问。
(……真的是这样吗?)
我感到有些违和。既没有原因也没有道理,但就像是紧抱住的羽绒枕中混入了几根人工羽毛一样的感觉。
就在我组织语言的时候,师父开口了。
“女士。”
他对她说道。
“我现在很不甘心。”
“不甘心?”
“没错。这次的凶手显然是我的敌人。”
师父又一次称其为敌人。他认为这个现在连轮廓都还看不到的凶手,与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势不两立。
“所以我想问你。特莉夏•菲洛兹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吗?从虚数术式的口袋中发现的,就只有她的头颅吗?”
对于师父的问题,少女没有立刻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我说。”
她低声说道。
“回答你的问题对我有什么好处。”
“奥尔加玛丽小姐?”
我忍不住向她搭话,但少女并没有将视线移到我身上。
“我讨厌你们。”
她揪住裙子,抬头瞪向我们。
她的双唇在颤抖,嘴角向下耷拉着,眼角含着泪光,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客气地说道。
“我讨厌那些脸上写着只要加油努力就会被认同这种蠢话的家伙!讨厌那些一脸不需要别人认同我行我素的家伙!占齐了两样的你,简直超级讨厌!”
“师父才没有……”
“那只是没用嘴说出来罢了!你们不正试着重振旗鼓呢吗!在看了法政科的推理之后,还没有放弃想要做些什么,难道不是吗!这样一来,不就显得我就像条丧家犬一样吗!”
少女使劲摇着头,呐喊道。
完全是感性的,毫无道理的话语,但也因此而让人难以否定。幼小的双手用尽全力地握成拳头,鼻子抽动着,她将屈辱吞进肚子里,怒视着我们。
“现在这个没法完全拒绝你们这种人的我自己……最讨厌了。”
颤抖的声音与地毯交织在一起。
“……”
师父暂时沉默了,然后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咔嚓。
是雪茄盒被打开的声音。师父取出雪茄,用火柴点燃后叼在嘴里。那香气让我感到非常怀念。虽然考虑到师父的身体状况应该阻止他才对,但我还是希望现在能与这个气味多待一会儿。
为了不呛到奥尔加玛丽,师父将头转到一边,慢慢吐出香烟,
“女士,那时我没能获胜。”
师父向她倾诉道。
“……你指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既然对第四次圣杯战争进行了调查,那你应该清楚在那次战争中我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没错,我确实活了下来,但也仅此而已。我没能取得胜利。不光是我,那次战争中没有赢家。”
(……啊。)
我眨了眨眼。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第四次圣杯战争并没有赢家。虽然知道在与多名魔术师和英灵的对决中,师父活了下来这个结果,但整个事件的结局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样的话,)
第五次圣杯战争之所以马上就要举行,就是因为没有出现赢家吗。
在魔术师与英灵的厮杀的终点,可以利用圣杯实现愿望的这个仪式中没有人获胜的话,那剩下的不就只有凄惨的死者们吗。
而幸存下来的师父——
“我并没有重振旗鼓。——只是垂头丧气让我更加痛苦而已。
也并不是没有放弃。——只是无法停止思考而已。
在那场战争中我没有后悔的事。但每个晚上我也都在思考着。如果我的做法稍有不同的话,是不是就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呢,这样的想象已经不知道在我脑海中模拟过多少遍了。是的,我想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理由很简单。女士,我只是想去证明一件事而已。证明那时拙劣的只是御主(我)而已,从者是绝对有可能夺得胜利的这件事。”
(啊……)
听到师父的话,我咬紧牙关。
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让我难以平静。我感觉如鲠在喉。这就是师父想要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原因。在这趟奔驰于既非现实亦非异界的空间中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师父终于坦白了他真实的想法。
向着和自己一样败北的,君主(Lord)的女儿。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他又一次慢慢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他取下雪茄,对她说道。
“这一次,我想要取胜。既然知道了这起案件的凶手是我的敌人,我就绝对不能输。”

他的话语彷如祈祷一般。
并不是优美的那种。不同于跪拜于静谧的教会中的尼僧那般的圣洁,而是不休不眠地紧咬牙关,紧握的双手中已经渗出鲜血般的热情在燃烧着。或许这才是信仰本来的含义吧。并非是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的神圣的羁绊,而是让任何人都能勇往直前的压倒性的火焰。
奥尔加玛丽身下的椅子发出了声响。
被师父的气魄所压倒的少女,稍稍改变了姿势。
“你……”
她小声说道。
“你是觉得这次事件的凶手,不是圣堂教会那人吗?真凶另有其人,而且只有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是这个意思?”
“以我现在搜集到的线索还没法逼那个人现形。但是,只要能再找到些线索的话,我想、”
师父话语的深处,有刺眼的光芒在闪耀着。
“你不想试着去夺取胜利吗,奥尔加玛丽。”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直呼少女的名字,向她提问道。
如同纯真的恶魔。如同狡猾的天使。非常矛盾的概念共存于师父之中,并且正试图传染到少女身上。
“或许我会损害到特莉夏小姐的名誉。或许我的结论最终只是在加固Miss菱理构筑的理论。或许连你都会脸上无光,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列车。——但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师父吼道。
“不想证明看看吗。不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一下吗,自己绝不是那种只能对着死去的随从哭泣的丧家犬。”
他说完了。
在激动的发言之后,师父靠到轮椅的椅背上。看来是刚才无视伤痛滔滔不绝的反作用让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我急忙跑到他身边,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少女长出一口气,开口道。
“你叫我奥尔加玛丽了。不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也不是君主(Lord)的女儿。”
“……没错。我需要的是你。没有你的回答,我无法取胜。”
奥尔加玛丽的目光迎向虚弱地作出肯定的师父。
“你别忘了,这是交易,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那是当然。”
“那好吧。”
看到师父点了点头,奥尔加玛丽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从身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某样的东西。
“……这是和特莉夏的头一起掉出来的。”
“……果然。”
师父接过那东西,闷声说道。
他把它摊在手掌上,非常确信地说道。
“身为法政科的魔术师不可能漏掉这东西。她肯定知道这件礼装的意义。只是因为在自己的拼图中没有它合适的位置,所以故意在推理时去掉了。哼,【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那一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看来这东西对于师父的推理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我看见的……不是这个东西。)
那不是我在初次见到特莉夏时看到的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而是一个奇怪的装饰品。在蓝色玻璃的正中画着眼球一样的花纹,仿佛是在盯着我们看一样的造型。
他又把那个装饰品放回到书桌上,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师父说道。
“虽然你们说是因为阿尼姆斯菲亚稍微调查过一下,但对于圣杯战争,你们知道的还是太详细了。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管多琐碎的细节都可以。”
“你问这个和事件没关系吧,不就还是对那次圣杯战争纠缠不清吗?真不像个男人。”
少女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她明显是在挑衅。不过师父还是面不改色。
“可能是这样。我确实不敢说自己现在很冷静。但我不想停下收集碎片的脚步。如果在此停下的话,我觉得自己就会在真正的意义上止步不前了。虽然可能只是无聊的纠结,但我能做到的终究就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事。”
“……”
“对圣杯战争那么了解的你,曾说过那个圣杯很可疑,不可能存在那种非凡之物之类的话吧。你明明很清楚能召唤出英灵,也知道连封印指定局都出手了的事,为什么会对圣杯作出这样的评价?”
奥尔加玛丽陷入了思考。
仿佛是在眺望着远方一样,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道。
“……是以前爸爸他,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说的。”
姣好的双唇这样说着。奥尔加玛丽的父亲正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现任君主(Lord)。是继师父和那位豁达的老妇君主•巴鲁叶雷塔之后,我所知道的第三位君主(Lord)。统领时钟塔的十二名王者之一。
“他说,冬木的大圣杯是残次品。”
“大圣杯是残次品?”
师父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
(……大圣杯?)
我也咀嚼着这个单词。
所谓圣杯战争,应该是被选中的七名御主和像伊斯坎达尔这样的七骑英灵共同战斗,最后幸存的一组人可以得到能够许愿的圣杯……就是有这样流程的魔术仪式。可是,那个大圣杯是残次品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爸爸有一段时间拼了命地调查那个先代君主•埃尔梅罗阵亡的圣杯战争,但在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作罢了。……所以我才觉得那个圣杯战争应该是骗人的。虽然耍了些手段召唤出了英灵,但并不是能用来许愿的非凡之物。我一直都以为就是这个意思。”
奥尔加玛丽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呢,知道别的意思吗?作为经历了第四次圣杯战争的人?”
“……不,我也不知道。”
师父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大圣杯。虽然在事后进行了一些推论,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还在想,说不定只要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就能解开这些谜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与他简短的话语成反比的漫长时间。
从第四次圣杯战争开始的十年。考虑到师父的性格,他究竟被圣杯战争困扰了多久呢。说不定,那是能与我为自己的容貌而苦恼的浓度相匹敌的时间。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明明不聪明的我和师父之间应该完全没有共通之处,但偶然我却能擅自从他身上感到一种亲近之情。唯独忍耐不住痛苦想要发声大叫的刹那,我感觉自己在与这个人共享着。
银发少女的目光游移着,她冷不丁这样说道。
“好像残像一样。”
“你是说圣杯战争吗?”
“我是说全部。在这趟列车之旅中接触的一切,都像是残像一样。”
奥尔加玛丽回答道。
她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疾驰而去的午后风景。
在冬日里微弱的阳光下,逝去的影子也是那么淡薄。在脱离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之后,经过的基本都是开阔的原野,列车就像是在分开绿色的海洋前进着一般。
“你经历的圣杯战争也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也是,都像是被丢下的残像一样。明明主人早就已经走远,影子却被留在了现在。明明知道剩下的只有影子,为什么每个人都还是那么恋恋不舍。真是蠢到家了。”
少女的话语让我的眼前也浮现出了这样的幻觉。
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原本的经理。
双方都出现在谈话之中,在这次的事件中留下的只有影子。不光是它们,连让过去的影子浮现出来的泡影之魔眼也是这样。每个人都被过去所束缚,即便本体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却依旧被影子玩弄着。
“……残像?”
师父又一次重复道。
瘦削的后背颤抖了。难道是被从者的宝具所伤的身体终于到达极限了吗,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师父?”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第二个零件。决定性的齿轮。”
然而,师父仰望着天花板,如同呻吟一般地说道。
他把手搭在额头上。然后慢慢抚过自己的脸,发出低沉的笑声。
“不愧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啊。就算不是出于理性,你的视点也还是俯瞰着这个世界吗。”
“唔,干、干嘛呀。不要突然夸别人!”
“不过要验证这个答案的话……啊啊,可恶,至少要是能弄到时钟塔的地图的话、”
他抓住轮椅的扶手,轻轻咬住嘴唇。
似乎是对他的话有些在意,满面通红的奥尔加玛丽问道。
“你需要地图?”
“没错。我需要包含灵地状况在内的地图。虽然光靠最新的卫星照片应该也能想想办法,但考虑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情况,对应的星幽界的数据……”
“我可以准备。”
少女干脆地说道。
“什么?”
“我说我可以准备。总之,只要有这个星球的现实(Texture),以及与现实(Texture)重叠的內界的坐标情报就可以了吧?”
说完,奥尔加玛丽从手边的行李中取出了一个由镜片和齿轮等等组成的机器,大概有手掌大小。
那似乎是个类似于放映机的魔术礼装。

“照耀(Bright)。”

伴随着她的咏唱,镜片中放出光芒。
礼装响起低沉的声音,在房间的中央映照出如同地球仪一般的幻象。
在幻象的表面有几束光在流窜着,奥尔加玛丽抬手将其扩大,就浮现出了我们所在的英国周边地区。
“……这是、”
“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制造的虚拟环境模型的诸多试作品之一。虽然是幻象,只能用来确认灵脉(Ley Line)和灵地,但对你来说应该够用了吧。怎么了,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吧。法政科应该也有差不多的东西。不然他们就没法确认获得专利的魔术的使用频率了。”
看着低声惊叹的师父,奥尔加玛丽挺起胸膛,嘴角带着得意。
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幻象,然后点了点头。
“……啊啊,道理我都懂。不过是真没想到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居然也会对地球有兴趣。”
“地球不也是一颗行星吗?而且归根到底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在于天体本身。只是如果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地球(行星)的话,先解决周围的问题可以说是一条捷径,既然如此,那么只要进行重现——”
话说到一半,少女突然捂住了嘴。
“……奥尔加玛丽小姐?”
“……当我什么都没说!言归正传,如果这东西可以的话,那你赶紧调查。”
“好。”
说完,师父也将目光转向经过放大的表面上。
修长的手指拂过在球体表面流动的白光,停在了大概是我们所在地点的位置上。师父一边在记事本上做着笔记一边不断地点头,像是在验算一样记下数字。
“没错,这就对了。至少理由是搞清楚了。凶手的目的这下非常明确了。那么……”
师父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无论多么想要帮助他,我都没有办法解答他的疑问。只能紧咬住嘴唇撇开视线,看着窗外逝去的景色来逃避。冰雪林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幕幕恬静的田园风光从眼前掠过,而师父的思考也在向着遥不可及地深处沉淀着。
最后,他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哈哈。”
“师父?”
“原来如此。是顺序的问题吗。”
浮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与往日里相去甚远。
洁白的牙齿如同猛兽的獠牙般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就要袭向我的脖子,几乎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啊啊,终于捉住了……哈哈哈,为什么之前没有发觉呢?这根本算不上是谜题。从一开始就明显得像是在挑衅一样。我的头壳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塞满了木屑啊。
因为自己的问题受到的刺激太大,结果完全认错了。啊啊,没错。会去思考被召唤的赫菲斯特翁为什么会是女性的理由也无可奈何。但其实这件事并不重要。赫费斯提翁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也不重要。经过了两千多年,在传承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隐情或错误都不奇怪。所以,应该思考的问题是更加基本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像是在咀嚼自己的答案一般轻语道。
“……为什么,那人要报上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
Whydunit。
为什么要那样做。
迄今为止重复过多次的,师父思考的源泉。但是,这次究竟是有着怎样的Whydunit呢。
“不对,全都是这样。这也根本不是什么事件,只是过去事件的残像而已。不,是更加无可救药的残骸。”
“你在嘀咕什么呢?”
奥尔加玛丽诧异地皱起眉头,但师父只是摇了摇头。
“之后我在一起解释。很遗憾,如果不出示物证的话,这个推测多半不会被人相信。……不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师父叼着雪茄,露出苦笑,然后突然看向房门的方向。
屋外似乎有人在骚动。虽然师父之前设下了某种措施,但可能并不具备隔绝来自外部的声音的功能,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请、请等一下,梅尔文先生。老师说过谁都不让进的。”
“呜呜!我都说了,我可是帮那个韦伯完成了他求我的事了!”
听到这个对话,师父的表情有些缓和了。
“原来是那个家伙啊。格蕾,帮我给他开门。”
“啊,好。”
门一打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倒了进来。
一边是考列斯,另一边是梅尔文。白发青年啪啪地掸了掸白西服,然后自豪地挺起胸膛。
“哼哼。就照你苦苦拜托我的那样,我去让他们延迟拍卖会了!”
“结果呢?”
“哈哈,这种需要投诉的工作就放心交给我把。目录上的漏洞、列车延迟、在中途上车方面安排不妥,反正有什么说什么,抗议他们一脸以后接机以需要进一步筹集资金为由要求他们延迟拍卖会的开始时间。别说黄昏,他们已经同意在深夜开始了。”
X闹这个词闪过我的脑海,但我强忍住没说出口。要说的话这个青年的身上确实散发着很擅长这种事的气息。我可以轻松地想象出他在伦敦的奢侈品店中像现在这样滔滔不绝发牢骚的样子。然而从结果来看,他又属于那种应该能归为贵客的种类,这就更恶劣了。
“正好。”
师父也点了点头。
他取出拴着银色链条的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到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吗……。还是挺让人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老师,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考列斯有些不安地问道。
对于他的问题,师父只是略显苦恼的笑了笑。
“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养精蓄锐吧。——对了,考列斯,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

之后,情况并没有出现变化。
师父乖乖地躺回去休息了,而我则寸步不离他身边。
考列斯替师父更换了背后的绷带,又上了一次奥尔加玛丽给我们的秘药(万应灵药),然后也一直待在房间里。虽然中途响起了通知晚餐的广播,但因为师父说不需要,所以就无视了。
梅尔文是唯一一个兴致勃勃地四处闲逛的人,但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纠纷。
不过,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
这趟短暂而又惊险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旅将要迎来终局的预感。
终于,在夜深人静之时,车内响起了某段广播。
“诸位。”
那是车掌罗丹的声音。
已经听惯了的男中音庄重地击打着我们的耳膜。

“诸位——魔眼拍卖会就此召开。请移驾至第二车厢•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




第四章
1

“欢迎诸位光临本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引以为傲的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

车掌的问候如同庄严的乐器一般回响在列车内。
这奇异的场所,几乎让人窒息。
正如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之名,里面的墙上摆满了装着眼球的玻璃筒。这些密布着的眼球,拥有着连已经见识过众多魔术师的我都感到威压的异样。如果这些全部都是魔眼的话,那么想必每一个中都密藏着超乎想象的神秘与故事吧。
同时,另一件怪事也让人无法忽视。
(……房间大小不太对劲。)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节车厢应该有的大小。
先不说长度,宽度应该有正常尺寸的两倍。我感觉这里应该是以所必须的最低限度施加了扭曲空间的魔术或者使用了其他什么方法吧。深处要高出一节,车掌和主持人正在那里等候着。现在驾驶这趟列车的应该是其他的工作人员吧。又或者列车本身可以自动运行。
“让诸位久等了。”
车掌再次开口道。
他的身姿,他的声音,都像是与黑暗同化着伫立了数千年一般。我感觉只要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存在一天,他就不会消失。同样,如果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不复存在,那么他也会随之而去。
包括我和师父在内,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了。
梅尔文。
奥尔加玛丽。
伊薇特。
让玛利奥。
化野菱理。
只有被嘱咐了什么的考列斯,和处于囚禁中卡拉柏不在。
在脱离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后前来的乌鸦等使魔现在分成了两组,在天花板附近静候着。
“本次出展的魔眼共五件。关于每件魔眼的性能与条款,成交预估价(Estimate)以及拍卖会的注意事项,在诸位手上的目录中均有说明,请提前确认。”
一共五件。
我之前只见识过其中三件,剩下两件恐怕是在我们没有参加的晚餐时介绍的吧。不过没有参加也是我们自作主张,所以没有立场抱怨。
“此外,根据此前的说明,本拍卖会所使用的货币单位为美元。尽管本次旅途全程于大英帝国境内,然则本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运行范围为欧洲全境,或许引起部分客人的不满,还请见谅。本列车亦具备美元兑换业务,同时可与外界进行联络,以便诸位确认自身的融资状况。请随意使用。”
结束说明后,车掌后退了一步。
取而代之的,是身着毛皮大衣的女人。
“那么,魔眼拍卖会就此开始。”
拍卖会主持人•蕾安卓庄重地宣言道。
一个小小的木槌在毛皮大衣的胸前摇晃着。不知为何,那个寒酸的木片在我看来非常可怕。
“……师父。”
“……很遗憾,物证还没有送到。”
师父悄声回答道。
梅尔文的拖延工作要就这样白费掉了吗。
不管是奥尔加玛丽还是伊薇特,现在都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虽然在事件中与她们都有所牵连,但与此同时她们也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术师。在这魔眼拍卖会召开之时,她们能够撇下其他所有杂念。
同时,这种异样的热情不仅来自于在场的客人们。
我感到刚才的使魔们那密集的视线正聚焦于台上。
“现在公开第一件魔眼。”
主持人一鞠躬,另一个工作人员就出现在她身旁。
在他的手上,抱着一个不同于摆在墙边的,造型优美的玻璃筒。不用说,装在里面的是一对眼球。看到那个圆筒被安置在旁边,主持人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首先是一件Noble Color,‘炎烧’之魔眼。作为Noble Color可以说是最基本的,因此起拍价为一百万美元。那么,拍卖开始。”
木槌敲下了。
那声响未落,叫价就已经开始。
“一百一十万美元。”
“一百二十万美元。”
“一百三十万美元。”
使魔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听说在大型拍卖会上,叫价的金额是由主持人来宣布的,不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拍卖会算上使魔,参加者也不足二十,所以才采取了由参加者直接报出数字的方式。
话说回来,因为使魔的种类多为猫头鹰或者乌鸦这些鸟类,使场面看上去让人感到脊背发凉。虽然鹦鹉也能够学人说话,但那终究只是模仿而已。它们的话语中既没有自己的意志,也不具备知性。而现在,使魔们发出的鸣叫不仅带着知性,更是黏着着对魔眼与金钱的异样的执念。
“一百五十万美元。”
“一百七十万美元。”
“一百九十万美元。”
叫价在继续着。就像有多个小节的咒文。
在潜藏在声音中的执念的作用下,这场拍卖会在我的眼中变得仿佛是某种大仪式一般。每当报出新的价格,椅子都会发出呻吟般的声响,我感觉这扭曲的空间在进一步歪斜着。不,或许这真的就是魔术。我想起师父曾经说过,金钱既是由人所创造出的共同幻想,也是一种魔术。既然如此,那么所谓拍卖会就是这一理论最好的实证吧。更何况,这是魔眼的拍卖会。
在所有的使魔都报过一次价之后,第一次有人举起了牌子。
“五百万美元。”
是伊薇特。
她一口气将价格提升了近三倍。我想起她之前说过,真心想要竞拍的客人是不会通过使魔来参加拍卖会的。现在她就像是在宣言前面的不过是暖场而已,好戏才刚刚开始一样。列车里的空气更加激烈了。
又有一个人举起了牌子。
这次是让玛利奥喊出了“五百三十万”。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虽然他说过自己通过媒体赚了不少,但真的能准备出这样的金额吗。还是说他有别的方法赚钱吗。
“五百五十万。”
“六百万。”
伊薇特和让玛利奥又相继喊道。
一种不快感从我的脊背滑过。几乎连人命都能轻易买下的金额,现在好似微不足道般地在这辆列车中飘过。又好似微不足道般地消失。这几乎像是魔术一般,侵蚀着我的神经。
“六百一十万。”
“六百二十万。”
“六百三十万。”
伊薇特和让玛利奥交替着说道。
涨幅开始变小了。各相差十万的报价声,听上去仿佛拥有了某种节奏。夹杂着不时响起的主持人的倒数声,车厢内的热度继续上升着。
思绪与热意浑然一体,催熟着这场拍卖会。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拍卖对象的魔眼是在被注视着吗。还是是说在注视着我们呢。
“六百三十万。还有人出价吗?”
主持人环视着车厢内,确认道。
让玛利奥虽然看上去很不甘心地咬着牙,却没有继续加价,但就在主持人举起木槌的时候,另一个人发出了声音。

“一千万。”

白发青年举起了牌子。
(梅尔文……)
我屏住了呼吸。
将数字提升了一位的梅尔文依旧一脸平静。
伊薇特和让玛利奥终究也难以反抗这个数字,这一次在一片寂静中,主持人敲下了木槌。落槌价,清脆的敲击声明示着赢得商品的人。
伴随着这个声音,群聚的使魔们之间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
(什么样的魔眼落到了谁的手上,事关未来时钟塔的权利……)
以前伊薇特曾这样说过。上级的魔眼就是拥有如此的分量。梅尔文•威因兹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得到了某种Noble Color……仅仅是这样一件情报,或许就会有人因此而失去性命。
台上换上了另一件魔眼。
“接下来是掠取之魔眼。首先在此重申,还请诸位提前确认目录中的责任限制条款。这件魔眼位于‘黄金’位阶,因此起拍价为五百万美元。”
我回想起她所说的责任限制条款。
根据主持人之前所说,是会威胁到宿主的魔眼。仅凭注视就能夺取他人生命力的‘黄金’之位阶。
其实在她说出‘黄金’这个名词时,使魔之间就发出了一阵惊叹。即便事先确认过目录,在实际出现在眼前时也还是会发出感叹吗。正因为是与神秘相伴而生的魔术师,才最清楚神秘的价值。黄金之魔眼究竟为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呢。
这一次让玛利奥没有参加。可能是经过刚才的价格战,觉得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照样是经过一轮使魔间的小幅竞争之后,变成了伊薇特和梅尔文的一对一胜负,不过这次是伊薇特以四千万美元的价格拍下了。
“到底是魔眼的名家。在关于魔眼的事上不会退让啊。”
师父摸着下巴评价道。
或许对于伊薇特来说,这是绝对不容错过的一幕。
接下来的两件魔眼连Noble Color都不是,最终由使魔拍得了。听说碰到这种情况,移植手术就会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与买主经过协商决定日期与地点后举行。

*

然后,这个时刻到来了。
装有第五件魔眼的圆筒,终于被放到了台上。

“那么,在最后——是今天的重头戏。‘宝石’位阶,泡影之魔眼。”

主持人鞠了一躬。
似乎并不是向着客人们,而是向着那双魔眼在行礼。
没有一个人对她的态度提出异议,不如说这反而让本就沸腾着的车厢内再次升温了数十倍。欲望与执念,还有某些更加不同的热情混淆在一起,某种难以言喻的热潮席卷了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
“这也是本列车首次经手‘宝石’之魔眼。不仅是我,对于此刻在场的诸位也不得不说是无上的幸运。”
主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受控制了。
充斥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里的热意,绝不仅是来自于买家(Bidder)。虽然列车上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都被认为只是在继续以前的经理留下来的活动而已,但看来一旦事关“宝石”之魔眼,他们也都暴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起拍价为三千万美元。”
单位一上来就不一样。
到了这个级别,通过使魔参加的魔术师们似乎也都不准备轻易出手了。鸦雀无声,这是只有以肉身参加的客人们之间的竞赛。
“——七千万。”
梅尔文先起了头。
就算到了这种价格,纯白的青年也还是面不改色。他平静地抛出起拍价两倍以上的数字,点了下头。
“八千万。”
接着是奥尔加玛丽举起了牌子。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竞拍,我差点惊讶地叫出来。
“……奥尔加玛丽小姐。”
“要说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虽然遇到了从者死于非命这种不幸的事件,但她本来就是冲着这次的魔眼来的。就算不是‘虹’,‘宝石’之位阶也算能满足她的目的了。她没道理客气。”
师父小声说道。
虽说之前与我们进行过交易,但看来对她来说那件事与拍卖会是两回事。
确实也没错。即便奥尔加玛丽参与进拍卖会中,应该也不会对师父寻找凶手造成妨碍。只是对于胆小的我来说,曾经有过交流的人参与进如此残酷的竞争中这件事足以让我心生动摇。
“八千五百万。”
“九千万。”
火花迸射在两人之间。
即便没有用真刀实枪或者魔术来交锋,我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有血光四射,双方都在忍受着强烈的痛楚。这就是名为金钱的人类共同幻想所拥有的意义。
“九千五百万。”
“一亿。”
将金额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的,是第三个人。
伊薇特也毅然参战了。
然而,就像在嘶吼着那又如何一般,声音继续响起。
“一亿一千万。”
“一亿两千万。”
梅尔文和奥尔加玛丽都没有放下牌子。
心脏剧烈跳动着,甚至让我感到痛苦。现在连只旁观者的我的意识,都被卷入那数字的漩涡中。
“啊啊,毕加索大概也就是这个数了吧。不过对于宝石之魔眼来说,还早得很呢。”
师父嘀咕道,就在这几秒间,数字再次刷新了。
“一亿三千万。”
我差点惊呼出来。
是一直在静观其变的化野菱理举起了牌子。第四个人的参战。她那身着优美振袖和服的身姿,让工作人员和魔术师们都吞了吞口水。
“……不不不,法政科姐姐您是在开玩笑吧?”
就连伊薇特都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眼,大概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她故作轻松地说着俏皮话。在一般的拍卖会上这种行为或许有违礼仪,不过在这趟列车上似乎并不是什么需要警告的事。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里可不是能容我开玩笑的地方吧。”
菱理的声音依旧很平稳。
在她的笑容面前,不管是梅尔文还是奥尔加玛丽都无言以对。
“好了,请各位不要在意,继续拍卖会吧。”
主持人催促道,然后轻轻敲了敲木槌。
就这样,竞拍再次开始了。
“一亿四千万。”
“一亿五千万。”
“一亿六千万。”
梅尔文、奥尔加玛丽、菱理依次说道。
在有第四人加入竞拍的情况下,拍卖会无法否认地加速着。让人联想起大海中的漩涡。参加拍卖会的魔术师之间,以名为金钱的“力量”为媒介,施展着漩涡的大魔术仪式。在让人痛苦的漩涡之中,四人依然没有放下牌子。
“两亿。”
伊薇特的声音让数字又一次进入了新的高度。
四周开始骚动起来。从围观着的使魔之间传来了明显惊慌的情绪。这些情报应该会经由他们进一步流传到外界吧。这波澜将会为魔术的世界带来怎样的动荡呢。
“局面很复杂呢。”
师父低声说道。
“如果这是在不限制来客的时钟塔的拍卖会中,摆上特莉夏死前所说的‘虹’之位阶——直死之魔眼的话,价格再翻上几十倍也不奇怪。如果真的存在那种能超越理论与因果赋予名为死的结果的魔眼,不管谁都会趋之若鹜吧。不过,这次的泡影之魔眼在这一点上并不具有这样的决定性。‘宝石’之魔眼虽然也很稀有,就算是君主(Lord)也得花费大力气才能取得,但是让过去浮现于现在这种特性本身的价值会因人而异吧。所以,这场拍卖会就只是在为其稀有性标价。”
(……是啊。)
我隐约能够理解。
所谓价格,并非是绝对的。神秘更是这样。正因为了解其价值与意义的魔术师本身就不多,所以产生巨大的起伏也是无可奈何。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标价,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物美价廉了。毕竟魔眼这种东西本来可以说是无价的。但是如果限定了客人的话,那么终将会有极限。”
实际上,也发生了变动。
奥尔加玛丽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放下了牌子。
不光是她,梅尔文也放下了牌子。终于要结束了吗。所有的庆典都会到达终点。最终会花落谁家呢。能够看到新世界的人,会是谁呢。
现在只剩下菱理和伊薇特了。
菱理报出了新的数字。
“两亿一千万。”
“两亿两千万。”
伊薇特即刻应道。
但是,她那拼尽全力地叫价,菱理依旧带着笑容回击了。
“两亿三千万。”
菱理清澈地声音回荡在列车中。
伊薇特终于没有再应声了。直到刚才还步步紧逼的奥尔加玛丽和梅尔文看样子也不打算再一次举起牌子。
主持人再一次观察着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的每一个人。
“两亿三千万,还有人吗?”
果然还是一片安静。
“没有人了吧?”
她一边向在场的人确认着,一边举起了木槌。落槌价。曾经存在于卡拉柏的眼眶之中——或许能够看穿整个事件的魔眼,将要落入法政科之手——

“——两亿四千万。”

有人举起了牌子。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伊薇特和奥尔加玛丽自不必说,连刚才报出了最高级的菱理也呆住了。
“师父!”
举起牌子的人——是师父。
出乎意料的魔术师的参加,让几只使魔发出了悲鸣一般的叫声。就连在菱理加入时也很镇定的主持人现在似乎也吃了一惊,举着木槌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说两亿四千万。主持人,可以继续吗。”
师父用无比平静的声音催促道。但是坐在他身边的我能够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正微微地颤抖着。
“那么——”
主持人放下了木槌,点了点头,这时,
“等一下!”
梅尔文举起了手。
“不觉得现在气氛有点太紧张了吗。不好意思,能不能中场休息一下。”
大概是师父的参加过于出人意料了吧,没有一个魔术师对他这我行我素的发言作出抗议。
主持人略带迟疑的开口道。
“接受您的提议。现在开始休息十五分钟。”
主持人的宣言,久久地回荡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

2

“——韦伯,你到底想干嘛。”
梅尔文用少有的认真声音说道。
这里是我们的房间。暂时告别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回到师父的房间之后,青年就以之前从没见过的强硬态度逼问师父道。
“现在的埃尔梅罗根本不可能准备出那么多钱吧!另外,韦伯你欠的钱现在也还完全没办法还上!你是觉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拍卖会会允许你开空头支票吗。”
“我当然准备不出来。”
师父点了点头,眯起眼睛。
“可是,你刚才是打算收手了吧。”
“这个……是啦。虽然我是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终究只是本家赏的残羹剩饭而已。荷包已经撑不住了。没办法再继续坚持下去啦。”
青年夸张地摆出投降的姿势。
对于我这个只见过兼职薪水的人来说,已经超出理解范围十万八千里了,撑不撑得住都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别说一亿美元了,就算是一万美元我都想象不出该怎么去用。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伊薇特小妹蛮可疑的吗。不管怎么说两亿美元也太逞强了吧。可能也就阿谢洛特或者巴瑟梅罗的本家能拿得出来,而且对他们来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小数字。就算说是历代专门研究魔眼的家系,我觉得应该也没这么有钱。”
“……您是说,伊薇特与事件有关是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侦探。只是在对她家资产的极限进行评价而已。”
反过来说,评估有实力的家系的资产极限,对于身陷时钟塔的权力结构中的人来说应该是基本技能吧。这也是时钟塔被评价为绝非单纯地研究魔术的场所,而是各式各样阴谋的坩埚的原因。
刚才的拍卖会所象征的,时钟塔的战争。
我感觉自己留下了冷汗,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法政科的菱理小姐的极限大概是多少呢?”
“……她的话,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多少都能拿得出来。”
“啊?”
我惊讶地转过头,师父见此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想想,这场拍卖会赚来的钱最终会到哪儿去。”
“这、这个……”
对着无法立刻理解的我,梅尔文竖起修长的食指,继续说明道。
“你看嘛,泡影之魔眼和其他的魔眼不一样,本来是卡拉柏先生的东西不是吗。虽然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会强制别人交出自己看上的魔眼,但也只是基于所有的魔眼都应该由这辆列车处置的信念,而不是以赚钱为目的。所以会在扣除手续费(Commission)之后以公道的价格把钱付给卖家(Seller)。”
“咦,也就是说,那超过两亿的美元几乎都会交给卡拉柏先生。”
“嗯。但如果卡拉柏最后被收监了的话,他的财产就会被时钟塔没收。这次不断飙高的魔眼的花销,最终也会直接回到时钟塔的口袋。”
“啊……”
我不禁惊叹道。
我终于察觉到梅尔文话里的意义,然后师父继续说明道。
“这些财产必然就会由掌管时钟塔经营的法政科取得。在化野菱理判断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拿出多少钱都应该没问题吧。毕竟交给拍卖会的钱在扣除了手续费之后就会原样返还。”
这个单纯却又离谱的策略让我目瞪口呆。
就在我被拍卖会的气氛搞的晕头转向的时候,背地里居然正在展开这样的阴谋。或者说是阴谋的一角。在她看来,这就只是把钱换个钱包而已吗。
“这样的话,关键就在于她认为可以接受范围是多少了。说到底她也只是法政科的一介职员而已,我觉得应该快到极限了。而且就算只有百分之几,手续费(Commission)也会是个不容小觑的数字。再加上卡拉柏是圣堂教会的人,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会演变成战争。”
梅尔文摆弄着自己的白发。
而师父的眉头锁得比平时更紧,他这样问道。
“梅尔文。你的上限是多少?能再坚持一下吗?”
“呼呜。韦伯你肯定不是想要那双魔眼吧。目的是什么?”
“对方恐怕也没有预料到价格会攀升到这个地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拍卖会上。趁这个机会,我的王牌就能送到了。”
(……【对方】?)
他说的究竟是谁呢。
和他委托考列斯的事是不是有关系呢?
“还真是昂贵的机会呢。”
梅尔文豪爽地笑了。
然后,
“我说韦伯啊。”
他用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对师父说道。
“让我再问你一次吧。你能保证,这样会变得有趣吗?你能对着我发誓吗?你能断言,这将是让你把朋友置身于倾家荡产的危险下也不会感到愧疚的一幕吗?”
青年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师父。说不定在第四次圣杯战争开始之前,在年轻时的师父向他要求去往远东的旅费时,他也是这样的注视着师父的。在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中凝聚着我无法窥探到的时光。
师父微微点了点头。
“我向你保证。一定对你的胃口。”
“好——嘞,那你等着。”
梅尔文迅速取出手机。在拍卖会开始前确实说过可以与外界联络,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说,电话很快就通了,青年立刻进入正题。
“喂,是我是我。关于你之前想要的那个调音器。不是要送你。虽然不送,但如果拿那个做抵押的话你准备出多少?三千万美元?太扯了吧,七千万怎么样。嗯——,反正我也赶时间就折中个五千万吧。那就这样。”
“嗨,是我。我想把我的房子拿去抵押……别别,偷偷来,别让妈咪知道。现在就要的话能筹集到多少?”
“嗯,我是梅尔文。噗呜呜呜呜呜呜。抱歉,吐血的老毛病。对了,我想用你一直很喜欢的那套礼装做抵押,现在立刻的话能资助我多少……”

一转眼间,青年就搞到了三笔融资,然后他点点头,转过身来。
“好了。追加了一亿三千万。姑且能一战了吧?”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脱臼了。因为就算是我也很清楚青年刚才进行的工作的意义。就算不愿意我也很清楚,他刚刚用请人喝杯咖啡一般轻巧的态度,将可以说是自己的一切转让给了别人。
听到他的话,师父也点点头,然后转向我的方向。
“对了,格蕾。莱妮丝有没有给你一张卡?”
“嗯?啊……有、有的!”
师父提起了几乎被我抛在脑后的东西,我慌忙摸了摸口袋。
“这个就是莱妮丝小姐给我的!”
在坐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前,从莱妮丝那里收到的。用她的话说,这是拍卖会上所需要的实弹(Cash),然后几乎可以说是硬塞给我的东西,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师父瞥了一眼信用卡,有些不快地闭上一只眼。
“啊啊可恶,大概只能撑个三千万左右吧。我就知道,以那家伙的立场来说,就是希望我的欠款能增加这么多所以才会把这个交给你。”
“这样加起来就有一亿六千万了。能撑到三亿六千万呢。”
正在计算的梅尔文突然冷不丁回头看向身后。
房间的门开了,戴眼镜的卷发少年出现在那里。
“老师。”
“考列斯同学。”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考列斯不知道被师父安排了什么任务,拿着一个巨大的皮包回到了房间。
皮包中露出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视线。
“……啊。”
“看来很顺利啊。”
师父低声说道,而考列斯带着一脸还不能放松警惕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就直接放在菱理小姐的房间里。和老师说的一样,她既没有锁门也没有采取别的什么措施。”
“特莉夏小姐的、头。”
我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东西。
考列斯拿着的皮包中,装着奥尔加玛丽发现的——由虚数魔术隐藏起来的特莉夏的头颅。他之所以没有在拍卖会中断的时候就立刻拿过来,应该是因为担心菱理会回到房间然后引起骚动吧。
不过结果上来说,菱理依旧留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所以事情没有被发觉。
“在她看来,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全都无法信任,所以即便上锁也没有意义。就算真的有人潜入自己的房间,也很难逃离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更何况Miss•特莉夏的头现在已经无法作为证据使用了。虽然因为有魔眼而施加了防腐魔术,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有重大的意义。”
师父得意地笑道。
“对了,请问,拍卖会怎么样了。我刚才到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去看了一眼,发现您不在,所以才慌忙赶回这里的。”
“哦,在两亿四千万美元的时点进入休息时间了。顺便说一下,现在报价最高的人是我。”
“咦咦咦?!”
师父从惊讶得快要跳起来的考列斯手上轻轻接过皮包。
他把皮包放在膝盖上,然后灵巧地转过了轮椅。
“我先去做准备了,考列斯。”
“唔,是!”
少年急忙跟上离开房间的师父。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梅尔文。
之前那一连串的经过里所包含的信息量对我来说过于巨大,我晃了晃头,长出一口气。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现在却感觉像是浓缩了几个月在里面一样。在这段休息时间里,其他的阵营说不定也在为了筹集资金而忙个不停吧。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我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对梅尔文提问道。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呢?”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协助师父到这个地步,但却没能组织好语言。
不过,青年还是察觉到了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理由很简单啦。”
他傻笑着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我会从别人的堕落或失足中感到愉悦,意外挺没人性的呢。关于这一点你只要去问时钟塔里认识我的人,应该全都会立刻点头吧。这个评价简直太对了,他们一定会这样打包票。反正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啦。”
说完,梅尔文用手帕擦了擦嘴。
又有鲜血隐约从那里渗了出来。
“在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成不了普通的魔术师之前,我就是这样了。所以性格扭曲也不是家庭环境的问题。一定天生就没有人性吧,而且就算因为体质原因被家里冷落,其实对我本身也没什么影响。嗯,也就差点死了那么二次三次几十次吧,这种事每个魔术师都会经历过啦。”
从细枝末节处窥视到的内情,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就连每个魔术师都会经历过的事,对于并非魔术师的我来说也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即便如此,至少这名青年的话语中所饱含的真挚,我能够感受到。
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是一副不正经模样的梅尔文,至少在此时是认真地在回答我的问题这一点已经传达给了我。
“不过呢,没人性的家伙也有没人性家伙的自尊。只要觉得有趣的话,那么不管是要赌上父母还是自己,都应该老老实实地奉陪到最后的最后。如果只有自己隔岸观火,那这样的人就连没人性都算不上了,只是一个卑鄙小人(Chicken)而已。”
纯白的青年平静地说道,然后追着师父的身影而去了。
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战场正在等待着他。

3

“——那么,拍卖会再次开始,现在的报价为两亿四千万美元。”
主持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看来她只是对于参加者感到意外,金钱的多寡对她来说早已不是值得惊讶的事了。她确认过刚才在场的全员已经归位后,敲响了锤子宣布拍卖会再开。
“两亿五千万。”
“两亿六千万。”
惊人的数字迅速飘过车厢。
一开始是菱理,接着是梅尔文。看到一度放下牌子的梅尔文再次复活,菱理轻轻眯起了眼睛。虽然现在暂且是避免了让师父身上那天文数字般的负债再次增加,但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不仅是他,另一个人也回归到拍卖会的战线上。
“两亿八千万。”
是伊薇特。
她是和梅尔文一样在休息时间又去筹集资金了吗。或许是觉得以一千万的步调很难分出胜负,双马尾的少女一口气将报价挺高了两千万。她举着牌子,樱桃小嘴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
“三亿。”
“三亿两千万。”
菱理和梅尔文依旧迅速追上了。
两千万两千万的追加。超越三亿的金额,已经让在场魔术师的使魔们连惊叹声都不敢轻易发出了。拍卖会进入了连身为常客的他们都没有见过的世界。
“三亿三千万。”
“三亿四千万。”
“三亿五千万。”
接下来,涨幅再次回到了一千万。依次是伊薇特、菱理、梅尔文。
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削减生命一般。魔术的原则中有等价交换这样一个词语,那么能与这样的金额等价的魔术,究竟有多少呢。如同理所当然似的不断增加的一千万美元这一数字,到底有多少人能在自己的一生中碰触到呢。
“三亿六千万。”
终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这个数字。
梅尔文重新筹集来的金额的,上限。
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然而,数秒之后,
“三亿七千万。”
菱理举着牌子宣言道。
我知道身边的师父已经握紧了拳头。虽然师父努力绷紧表情,试图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慌乱,但现在我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那只是稚拙的扑克脸而已。师父本来应该是一个既热情,又冲动,还不懂忍耐的人。就算再怎么努力锻炼,他的本性也不可能改变。
这样的师父,现在正在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我感到梅尔文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可以了吗,但师父没有回应。如果回应的话,就会被别人察觉到我们已经到了极限。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梅尔文抬起头,叫价道。
“四亿。”
“四亿一千万。”
我差点惊呼出来。
接着应价的人竟是伊薇特,而菱理则放下了牌子。本来是三足鼎立状态的拍卖会,终于崩溃了其中一角,变成了伊薇特和梅尔文两人之间的竞赛。
(和伊薇特小姐……?)
说实话,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态。我本以为不管是谁先退出,法政科的菱理也一定会留下。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两个人为了“宝石”之魔眼进行争斗。
一时间,谁都没有行动。
“四亿一千万,还有人吗?”
主持人再次确认道。
不等她说第二次,梅尔文高举牌子,宣言道。明明早已超出极限,明明是这样,他却依然没有停止叫价。
“四亿两千万。”
“四亿三千万。”
伊薇特立刻应道。
这已经是接近之前她放下牌子时两倍的价格了。
(雷曼家真的有这么多钱吗……?)
既然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常客,那她应该不会不知死活地在这里抬杠。话虽如此,但据我所知她家也不是能与法政科和三大贵族的分家对抗的资产家。当然,因为我对时钟塔内部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所以实际上她家确实有可能真的很有钱,但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是这样。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在给伊薇特撑腰?)

——“对方恐怕也没有预料到价格会攀升到这个地步。”

师父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他说的【对方】,指的是伊薇特吗。
又或者是,给伊薇特投资的其他——
“四亿四千万。”
“四亿五千万。”
“四亿六千万。”
梅尔文、伊薇特、梅尔文。

“五亿。”

终于。
这个数字分出了胜负。
面对再次将金额刷上新高度的伊薇特……梅尔文放下了牌子。
就在这时。
(……咦?)
可能是错觉吧。一瞬间,我感到列车颠簸了一下。
就是这个刹那,身边的师父的表情恢复了生气,仿佛在说正如我所愿一样。
他坦然地举起了手。
“请等一下。”
师父向拍卖会中的所有人宣告道。

*

“本拍卖会不接受第二次中场休息。”
主持人摇了摇头。
从她那威严的态度中可以看出,第一次仅仅是出于特例。
然而,
“不是中场休息。我是想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一些提议。”
听到师父的回答,主持人的气息有些动摇了。
但就在她作出反应之前,一名女性从参加者的坐席上站了起来。
“哦,您有什么事吗,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莫不是不服我的推理?”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歪着头,看上去却有几分喜悦。仿佛就像是看着自己姗姗来迟的舞伴一般。
“不,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师父说着摇了摇头。
“虽然逻辑上漏洞百出,但你的推理本身并没有错。至少关于在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大致上都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我希望大家能先看一下那样东西。”
师父建议道。
一部分的使魔开始交头接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们来说,应该连事件本身都是第一次听说吧。拍卖会突然被中断,法政科和师父又提到推理云云,也难怪他们无法理解。
“考列斯,过来。”
“……唔,是!”
考列斯吞了吞口水,拿着那个皮包走到了车厢的中央。
被堂而皇之地展现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的,自然就是特莉夏的头颅。使魔们见此也多少了解到列车上曾发生过怎样的事件,全都开始骚动起来,而奥尔加玛丽也茫然地站了起来。
菱理的眼睛在镜片下投出一道寒光。
“您……”
“为了解决事件这是必须的,所以我擅自拿来了。没问题吧?本来也不是你的所有物不是吗。对了,非法入侵这件事就饶了我吧。”
师父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他抬头看向天花板附近的使魔们。
“对事件一无所知的诸位,还请允许我占用些许你们的时间。我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Lord)在这里拜托你们。”
听到他的宣言,使魔们的气息一瞬间泛起波澜。
但是,并没有人发出抗议。虽然只是代理,但也是君主(Lord)与法政科之间的论战,无论是出于怎样的事态,都有一听的价值,他们应该就是这样想的吧。而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也再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的态度。
“感谢诸位赏光。”
师父颌首道。
“那么,就从七年前的事件开始整理吧。仿佛这次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发生的特莉夏•菲洛兹死亡事件原型的——由法政科封锁了情报的连续杀人事件。”
他简单地回顾事件,应该是为了向通过使魔关注着这里的外界魔术师们说明情况吧。
“虽说当时的事件依旧存在几处未解之谜……不过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被斩首,头部不知去向。那么,看到这个情况,诸位会想到什么呢?”
“咦……”
在众人的注视中,师父缓缓道出结论。
“就是他们都死了。”
一时间,呆滞的气氛充斥在车厢中。
据说是因为有天使经过而导致的,突然的沉默。
“喂喂君主(Lord),这不是在说废话吗。你疯了?还是说这是什么鹅妈妈童谣里的词?”
旁观着的让玛利奥用他那一如既往夸张的肢体语言耸起了肩膀。
但是,菱理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她用被某种香气环绕的——事后师父告诉我,远东似乎有熏香这样的传统——振袖捂住嘴,简短地回答道。
“问题出在现代社会上呢。”
“没错。在现代,只要有人不见了,社会就一定会有所反应。对于失踪者漠不关心是不被允许的。如果是过去的话,一个人不见了这种事用被妖精拐走了就可以解释。但是,在现代可不能就这样结案。就算最后以下落不明而告终,也要经过彻底的搜查。毕竟社会正在情报化,今后也会以惊人的速度继续下去吧。这是一个不管是谁都能提供情报的时代。就算碰巧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失踪,那也不过是巧合而已。……不过,如果像这样让尸体被轻易发现的话,先不说凶手,首先【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到去寻找被害人吧】?”
“啊……”
我终于理解师父在说什么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我疑惑着的时候,师父继续说道。
“在特莉夏•菲洛兹被杀害前,我曾与她交谈过,并且感到她对某个远东的仪式过于了解了。”
他故意隐去了圣杯战争这个名字。
有几只使魔虽然表现出了疑惑,但似乎光是远东这个词就让他们不大提得起兴趣。就像师父以前说过的那样,圣杯战争应该属于非常小众的仪式吧。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她特意留下的提示吧。如果最后自己能平安无事那自然可以当做普通的闲聊了事。而万一自己出事了的话,就算本身不能当做线索,也可以作为契机引导他人找到线索。她的未来视是预测。与测定不同,可以设法回避悲剧性的未来,但也说明她确实看到了通往悲剧的可能性。”
他观察着在场者的反应,
“同时,将自己的头藏起来也有两个目的。”
说着,师父竖起两根手指。
然后放下中指。
“第一,是为了留下遗言使自己的死与七年前的事件能联系起来。在虚数魔术所制造的次元空隙中,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意义的。这样或许就能至少留下一个词,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理由很好理解。毕竟正是因为她的死前留言直指卡拉柏,卡拉柏才会被当做凶手。
就在我总算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师父放下了食指。
“第二,是为了防止自己的魔眼被人利用。”
“为了防止魔眼被利用?”
奥尔加玛丽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重复道。
“……你是想说,七年前的那些被害者也、”
“没错,七年前的那一连事件是——虽然不一定是所有人,但应该主要是以魔眼的拥有者为目标的。”
师父的结论让车厢内再次卷起了与拍卖会时相同的热潮。魔眼持有者连续杀人事件这样骇人听闻的过去被公之于众,瞬间就引起了所有魔术师的注意。
而奥尔加玛丽则从另一个角度切入话题。
“可是,摘除魔眼移植到别人身上这种事,不是只有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才能做得到吗。虽然别的地方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成功率太低了。你说要利用魔眼的话,意思是说这辆列车也是七年前的共犯吗。”
“怎么会。”
师父摇了摇头。
“应该就是因为你说的理由,凶手才没有只取出魔眼,而是连头部一起带走了。”
我没能马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困惑与疑念扰乱了车厢,一段时间之后,奥尔加玛丽才终于用呻吟一般的声音说道。
“难不成……你是说……那些头、”

“是的。被害者被带走的头部,【还活着】。”

他说,还活着。
师父说出了让人无法相信的结论。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大脑与眼球还有与其相连的回路保存好,就能够发动魔眼】。毕竟魔眼有其单独的魔术回路。手脚、内脏、神经应该都不需要吧。当然能保存血液的术具或者魔术还是必要的,不过切下狗或者猴子的头部并利用人工心肺使其生存这种事,几十年前的科学就能办到了。对于优秀的魔术师来说,应该更加轻松吧。”
听到他平静的说明,每个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盘踞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墙壁上的无数只魔眼,突然全都开始大笑起来的错觉向我袭来。刚才的推理就是这样的疯狂。我现在简直想立刻蹲下身呕吐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让被害者的头部活着,就能够使用魔眼。这样做也就不必担心他们逃跑,更不会被反抗了。即使不利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也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多种魔眼。不过就算以魔术师的角度来说也是相当不人道的手段呢。没错,得到了这么多的魔眼,要想调查【远东的仪式】也就轻而易举了。”
“……”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就算身为魔术师,又有几个人能如此异想天开呢。谁又能想到,之所以会切下头部,是为了利用被误以为已经死去的头颅呢。
而且还是为了调查圣杯战争?
“等等。”
奥尔加玛丽制止道。
“照你刚才的解释,特莉夏她、”
“没错。特莉夏•菲洛兹与七年前的案件有牵连。而且是和凶手。”
奥尔加玛丽惊讶得发不出声音来。
就连只是在一旁听着的我也无可避免地感到震惊。本以为只是事件被害者的人,实际上却与过去更加凄惨的案件中的凶手有所关联,不管是谁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吧。
奥尔加玛丽虚弱地瘫坐到椅子上。
“那……特莉夏……为什么会……”
少女没有否认。父亲曾经告诉她的关于圣杯战争的知识在阻挠着她去否认。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么父亲是如何收集到大圣杯是残次品这一情报的呢。
然而,
“看来你好像误会了。”
师父温柔地说道。
“虽然他们与凶手有所牵连,但我并不是想说特莉夏或令尊就是凶手。我想,实际上特莉夏应该也很想知道七年前的凶手是谁吧。”
“什么意思……?”
奥尔加玛丽抬起头,师父耐心地对她解释道。
“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恐怕是为了调查那个仪式,而委托了外界的协助者。不过对方应该没有告知他们自己的手段。或许身为君主(Lord)的令尊隐约有所察觉,但如果对方真的向他报告了详情的话,我想Miss•特莉夏大概也不会事到如今还想要试着去与卡拉柏氏接触了吧。”
“和卡拉柏。”
菱理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您刚才说,我的推理大致上是正确的对吧。那您的意思是,七年前事件的凶手也是卡拉柏•弗朗普顿了?如果圣堂教会派来的调查员就是凶手,案件陷入迷雾之中倒也不足为奇了。”
“某种意义上是的。恐怕是通过类似这样的礼装吧。”
师父指了指自己的眼镜。
“魔眼杀……?”
“本来,纯粹以魔术而论的话,魔眼是非常原始的种类。毕竟这是对人类而言最古老的魔术。因此作为神秘非常强大,但同时在世界各地也都总结出了对应的方法。比如说,像这个。”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是奥尔加玛丽发现的装饰品。在蓝色玻璃的中心,画着眼球一样的花纹。
“这是恶魔之眼,是土耳其的护身符。特莉夏将它和自己的头一起,通过虚数术式藏了起来。”
说着,师父回看了一眼菱理。
似乎是在对她说,就是你在推理的时候没有公布的那个东西。
“以魔眼还魔眼。这应该是最好懂的对策了吧。与这种想法相类似,在印度和东洋一代也催生了某种魔术研究。——根据这种研究所说,万物都具有被视之力。”
“您是说……被看到的能力吗。”
因为完全无法理解,我忍不住插嘴道。
“没错,这种思想是说,正因为存在被视之力,人才能够看到东西。用科学来比喻的话,可以说就是反射光线的能力吧。天使与佛像的背后之所以会有圆光(Halo),也是基于这种概念。正因为拥有更强的被视之力,他们才能够成为引导人类的存在。再简单一些,不是有气场或者领袖气质这种说法吗。可以说是强行吸引别人目光的能力。”
看与被看。
视物之力与被视之力。
本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在魔术之名下反转了。扭曲了。
“这种情况的话,被视之力与魔眼杀的镜片这样能够直接阻挡魔眼效果的礼装相比,普通防御的效果要差一些。但是即便如此,它对魔眼来说也是天敌。毕竟它让对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接受本不需要的情报。而这些情报有多种应用方式。”
师父拿起那个恶魔之眼,以固定的节奏摇晃起来。
我感到一阵晕眩。
看到我捂住额头,师父点点头,补充道。
“……举例来说,比如催眠术。阈下效应之类的应该也包括在内。虽然是在现代科学中偏向于被否定的题材,但在魔术的分野中初期梅斯梅尔疗法是有效的。在眼前晃动坠子这种做法,也可以说是被视之力的应用。”
我记得梅斯梅尔疗法好像是可以称为现代催眠术根源的体系。
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课上曾经讲过。印象中是号称从天体中释放的“流体”是百病之源,因此要利用人体磁场来为患者进行治疗之类非常不靠谱的超自然学说,而其真面目实际上则是作用于对方潜意识的催眠术。
“视物之力越强,越容易在无意识间被被视之力所诱导。虽然暗示在魔术中是初级技巧,但两者结合起来的话,就会发挥出远高于初级的效果。正因为拥有强大的魔眼,所以越是难以反抗被视之力。如果对方对自己的视物能力认识不足的话,很有可能会非常轻易地就中招。”
“您是说卡拉柏是被催眠术操纵了?”
菱理的语气中透着怀疑。
“这不是正好符合你的推理吗?我说没有动机的时候,你说过可能是因为魔眼的失控吧。这可以说是对卡拉柏氏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夺去意识这种可能性的一种肯定了。”
菱理那时的发言绝不是在肯定这种可能性,只是为了应对师父的质疑而已,但在这时却形成一种诡异的共识。
师父环视着周围。
他确认着自己的发言被接受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慎重地继续道。
“恐怕,特莉夏•菲洛兹早就知道会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遇到卡拉柏了。以她的未来视,要预测到他的相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她没能看到自己与七年前事件的主谋者直接见面的未来。所以才会试图利用卡拉柏来寻找那个人吧。考虑到他被暗示所操纵的可能性而带来了刚才的恶魔之眼等等礼装,准备潜入他的深层意识。”
师父非常缓慢地说明道。
轮椅上传来一声苦闷的长叹。
“这也是她失败的原因。”
他断言道。
“恐怕,真凶已经料到特莉夏会这么做了。同时,也做出了要对她直接下手会非常困难的推测。毕竟对方拥有未来视。大部分的袭击都会被预测到。……然而,超越时间轴自过去而来的利刃是未来视的死角。”
扭曲时间轴后现身的死亡之斩线。
师父说,利用未来视,无法回避来自过去的攻击。我多少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未来视看向的是将来之物。从过去如同泡沫一般浮现的死之阴影,毫无疑问是在对象之外。
“因此,那个人抢在特莉夏前来追问自己之前,先下手操纵了卡拉柏。对了,实际上特莉夏•菲洛兹好像也带了其他对付魔眼拥有者(Holder)的礼装,但最后发现的只有这个用虚数术式藏起来的恶魔之眼,我想是因为其他的都被真凶用高明的手段处理掉了吧。虽然是有些特别的用法,但对于拥有这方面知识的魔术师来说,应该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被视之力。”
(啊……)
在我们与特莉夏初次见面时我看到的那个下流的东西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我好像听说过,对付魔眼的方法之一就是对其展示丑陋的东西。想必那也是通过对视物之力灌输令人不快的情报来防止诅咒的一种手段。
“即便如此,Miss•特莉夏还是在自己死前的一瞬察觉到了。就算看不到来自过去的利刃,也能看到自己将要死去的事实。剩下的时间只够发动一小节(One Count)虚数术式。就算难逃一死,也要给留下的人一些提示。这一定是因为她不想放任七年前事件的真相就这样埋葬在黑暗之中吧。
Miss•奥尔加玛丽,她会将次元口袋设定为能由你来解开,一定是因为她希望至少你能够得知真相吧。也许一旦知晓这个真相就会置身于危险之中,但她还是相信着,如果是你就绝对能找到办法转危为安吧。”
师父真诚地说道。
一时间,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被沉重的寂静笼罩了。奥尔加玛丽放在胸前的双手握紧了,双肩颤抖起来。随从那没能被察觉的思念与选择,现在终于传达给了身为主人的少女。
“……小笨蛋玛丽。挺胸抬头。”
少女突然嘟囔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我想,那一定是对特莉夏和奥尔加玛丽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一句话。
接着,
“您说完了吗?能不能早点结束拍卖会呀。”
说着,伊薇特嘟起了嘴。
她之所以会流露出不满,是因为自信于自己绝对能得到那双“宝石”之魔眼吧。实际上根据刚才拍卖会的情况来看,几乎可以说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难不成……)
怀疑从我的脑中闪过。
(那……难不成,伊薇特是……)
想象让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冷汗止不住的流淌。即便坐在椅子上也还是觉得三半规管被搅得天翻地覆。我甚至产生了这辆列车变成了过山车的错觉。
伊薇特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情况,越说越起劲。
“归根到底,老师您究竟想说谁才是那个真凶?还像献宝一样把特莉夏小姐的头拿过来,但和刚才的推理不是没有半点关系吗。”
“……你说这个啊,是这么一回事。”
“咦?”
就在伊薇特惊讶地皱起眉头的时候。
白色的光芒闪过车厢。
考列斯手上的头颅,突然喷射出光之漩涡,如同锁链一般束缚住了少年的四肢,隔绝了光的内侧与外侧。
“老……师……唔?!”
“这咒缚用的魔术还真厉害,Miss菱理。以我的话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啊。”
听到这句话,我瞪大了眼睛。
不仅如此,
“多谢称赞。”
菱理也像是在附和他一样道谢道。
直到刚才为止,都在通过推理对立着的两人,非常合拍地对视一下。
“你把使魔的五感都封印了吗。我好像没拜托你这么做吧。”
“我不希望有太多的情报在闲杂人等间流传开来。”
菱理回答道。
本来在天花板附近观看的使魔们,现在都在光芒的照射下僵住了。恐怕是利用辅助来行使的术式吧,不过不像魔术师,使魔并没有发达的魔术回路,所以这种程度的术式就足以封住它们的行动了。
被光之锁链束缚住的考列斯艰难地说道。
“老师,到底、为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我和Miss菱理联手算计了你。”
师父非常轻巧地承认了。
然后,他对自己的徒弟——考列斯•弗尔维吉宣告道。
“操纵卡拉柏•弗朗普顿,杀害特莉夏•菲洛兹的真凶——就是你。”

4

师父的告发,清晰地回荡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
这名突然告发了自己徒弟的君主(Lord),让参加拍卖会的魔术师们都骚动了起来,列车方的工作人员也都不明所以,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被剥夺了五感的使魔们,则依旧像石像一般僵直着。
“怎么、会……师父……”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准备站起来。
就在这时,某个悄悄走到我身后的人拉住了我的胳膊。
“不行,不能靠近。格蕾小姐。”
(咦?)
我茫然了。因为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入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这个人应该是看准刚才术式发动的时机进来的吧,毕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的注意力才被分散了……不过,现在另一件完全与之无关的事占据了我的思考。
因为,正拉住我的手的人是——

*

“老师,您不要闹了——”
被光之锁链束缚住的考列斯微笑道。
他一开始的表情似乎是以为师父在开玩笑,但在确认到不管是师父的发言还是结界都纹丝不动之后,困惑地摇了摇头。
“那、个,您难道是认真的?”
“那当然。”
“看来您好像认准了我就是凶手呢,但仅凭您的说辞,在【这里】是行不通。您应该也很清楚吧?”
“没错。如果在场的只有魔术师的话,光靠法政科的强权就能解决,但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是死徒的领域。因此除了推测,还必须要准备出能够让列车方信服的物证。就好像Miss菱理为了证明卡拉柏魔眼的能力,准备了头颅的死前留言以及代理经理的发言。”
师父承认道,然后回过头去。
“所以,我一直在等他。”
站在我身后,拉住我的手臂阻止我的人。
“多亏你赶上了。”
“真是累死人了,老师。”
少年的卷发晃了晃,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苦笑道。
连他嘴角牵起的弧度,都和被束缚着的人一模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
“至少我站在这里的事实,可以说是你做了伪证的决定性证据了吧。”
他对着被束缚的人放言道。
这也是自然。呆坐在一旁的奥尔加玛丽终于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考列斯•弗尔维吉。”
是的,刚才出现的少年,正是考列斯本人。
响起了掌声。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兴致高扬地。
“干得好啊,韦伯!”
梅尔文鼓着掌,大喊道。
纯白的青年带着爽朗的笑容,为师父送上发自心底的赞辞。在拍卖会上奋战到极限的调律师终于从种种咒缚中解放了出来,无与伦比的自由让他充满了喜悦。
“果然很愉快啊!痛快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实是一出值得我拿身家性命做赌注的好戏,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是用了什么魔法吗!”
“好歹你也是魔术师,别随便把魔法挂在嘴边。”
在这谜团又召唤了谜团的奇妙光景前,师父苦涩地撇撇嘴。
“说实话可也是千钧一发。虽然我料想他因为要将精力集中在拍卖会上所以多半不会察觉到莱妮丝在接近,但同时也就不得不争分夺秒了。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拍卖会是绝对的。一旦成交,事后不管揭露多少违规手段,交易也都是成立的。这样的话也太对不起卡拉柏氏和Miss•特莉夏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自尊也不允许。”
他从口袋中取出雪茄盒,拿出一根叼上。
在平时的话他都会慢慢地用火柴点燃,但只有这次他打了个响指,点上了火。实际上对于师父来说这个技巧似乎比起点火要更类似于打火石,而这次没有像平时那样用火柴,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那种从容了吧。
师父靠向轮椅上,吐出烟雾,
“给伊薇特投资的人也是你吧。”
同时指出。
“我就承认了吧。”
而考列斯——不,是伪装成考列斯的少年也坦白道。
“相对的,我也有些事想问你。真正的考列斯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说老实话,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你用电话或者通信魔术来揭发我的话还是能想办法蒙混过去的呢。”
“那当然是靠本小姐的努力了。”
吱的一声,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名熟悉的少女。在金发的缝隙间,她的双眼熊熊燃烧着。应该是认为在这里不需要用眼药掩盖魔眼的颜色吧。
“因为有为兄长着想的义妹,不远千里,一路施展飞行魔术才飞到这里来的,这样一桩美谈怎么能不让你知道呢。我的兄长啊。”
莱妮丝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耸了耸肩。
不过,她眼睛下面浮现出了明显的黑眼圈。因为这无从遮掩的疲惫,她抬手擦了擦脸颊,然后拔高声音逞强道。
“好歹我也是一介女魔术师。只要准备好扫帚和魔女的软膏,当然可以飞过来。”
“飞行魔术?可那样的话……不是说非常困难吗。”
我回想起与师父的对话。
他那时说过,不管使用怎样的魔术,只靠人体本身飞行是极致困难的。尽管对女魔术师来说如果满足几个条件的话相对而言会变得简单一些,但要因此而进入恍惚状态,在这种情况下飞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来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然而,听到她的话,假考列斯说出了一个单词。
“那就是用了橙子之旅喽。”
“Chengzi、Zhilv?”
听到这个耳熟的单词我愣了一下,而师父则眯起一只眼睛。
“简直就像是作弊一样的方法呢。事先设定好目的地,然后就像被超长的橡皮筋拉着一样,是以这种方式得以成立的术式。因为是被目的地拉着,所以不管是恍惚状态还是什么状态,只要有稳定的魔力就能确保成功。不过,这种方法和从飞天这种幻想中联想到的憧憬与自由实在是沾不上边。啊啊,也就只有那个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吧。”
“……”
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听到那名女魔术师的名字。
话说回来,在拍卖会临近结束时我感受到的晃动,应该就是他们撞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导致的吧。
“啊,用来设定的记号我拿着呢!”
梅尔文举起手,用滑稽的声音说道。
“哎呀,我就想莱妮万一要是追过来呢?邀请函上也写了允许带最多两名同伴,我这么干没问题吧?”
青年像是在搞笑似的向着工作人员的方向张望,不过看来包括撞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这件事在内,并没有人表示不满。
确认过这点之后,师父开口道。
“不是说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将在四天三夜里绕雾之国一周后【回到伦敦】吗。就算遇上了一些突发事件,在第三天的拍卖会时理论上距离伦敦应该也只剩下半天左右的路程。更别说我们还尽可能地拖延了拍卖会的时间。”
“哎呀呀,听你说这事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莱妮丝一如既往地哼哼笑道。
“突然就用手机联系我,说什么真正的考列斯应该还在这边赶紧去找。幸好斯芬回来了才能及时找到。那家伙的鼻子还真是优秀啊,不到一个小时就发现了睡在废墟里的考列斯。”
“我明明在家里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废弃大楼里去了,还以为有人对我下了幻术呢。而且一觉醒来居然好几天都过去了。”
考列斯咬牙切齿地瞪着冒牌货。
听完他们的话,我终于理解了一点现在的事态。也就是说,考列斯在登上列车之前就被人掉包了。而注意到这件事的师父立即和莱妮丝取得了联系,把真正的考列斯找了过来。
但还是太让人眼花缭乱了。
为了理解接二连三灌输进来的情报,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原来如此,是斯芬君找到的吗。”
结界中的冒牌货挠了挠脸颊。
“他是我唯一警惕的人。考列斯•弗尔维吉成为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徒弟不过几周的时间,我想应该可以蒙混过去,但只有他的嗅觉这关不好过。听说他要去第一科(密斯提尔)参加特别课程所以暂时不在的时候,我还觉得是个好机会呢。”
冒牌货非常平静地供述道。
“那你和Miss菱理联手,就是在我是冒牌货这件事暴露的时候吧。”
“对。就算与莱妮丝取得联络确定了你是冒牌货,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制服你。如果告诉格蕾和梅尔文的话他们多半又藏不住秘密。能够顺利骗过你的唯有Miss菱理了。而要偷偷设下咒缚用的魔术,Miss•特莉夏的头是首选。不过因为她说不准备在拍卖时协助我,所以拍卖会过程中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呢。”
在与卡拉柏的对话中,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一定就是那时候吧。
当时师父嘀咕着有别的用途先一步离开了房间,在我追上去的时候他让我先等一下,然后一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之后没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了奥尔加玛丽的房间,没想到那个时候他是去进行了这样的交涉。
唉——,冒牌货冲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觉得自己模仿(Trace)的考列斯•弗尔维吉大致上应该是完美的呀。”
“你的模仿确实很漂亮。应该是降灵术的应用吧。如此精湛的共感经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在我所了解的范围内,几乎一言一行都与真正的考列斯•弗尔维吉没有分别。……只有一点除外。”
轮椅上的师父伸出食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就是对我的治疗。”
“呜。不是和考列斯•弗尔维吉现在的技术配合的很好吗,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看着不满着嘟起嘴的少年,师父像平时讲课时那样点了点头。
“在巴格达电池方面确实很完美。施术时连我指导的习惯都看透了。只不过,考列斯还几乎没有涉足过草药术的知识。万应灵药归根溯源的话是属于植物的,与电气接触就会变质。而你对于万应灵药和巴格达电池双方的活用,以他的技术来说可以说优秀过头了。”
“……搞砸了呀。”
少年夸张地仰起头。
“哎呀,当时的确是有点着急了。毕竟老师的死可不在我的计划里。没想到那个从者居然会做得这么绝。再怎么说也是一派的君主(Lord),就这样没了的话不知道会给将来造成多大妨碍。不过,以考列斯的技术其实八成也能救得了你,但你不觉得两成的几率也还是挺大的吗?”
我能感觉到,在他说出从者这个词的时候,师父的吐息微微地颤抖了。但似乎是咽下了这份慌乱,师父用毫无动摇的语气继续道。
“在向我提出想要登上列车的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掉包成考列斯了吗。”
“这个嘛,考列斯想要乘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这事可是真的哟,反正本人就在这里你可以直接问他。我想就算没有我来碍事,他应该也会去找你。否则应该也瞒不过你吧?哎呀,如果是跟你时间比较长的学生,我也没有自信不露出破绽,伪装成考列斯这个人真是各方面都太合适了。虽说没有他的话我也有别的对策。”
假考列斯腼腆地笑了。
那笑容和他暴露身份以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看上去却仿佛完全不同。因为他的笑容,我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关于姐姐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都是真的哦。人这种生物啊,在想象别人性格的时候,会擅自将自己通过表情呀过去呀行为举止之类的里面随便得来的情报碎片联系起来,得出‘原来如此所以这个人才会这样’这种结论。正因为我透露这样的情报,你们才会难以怀疑我不是考列斯啊。”
确实如他所说。因为关于姐姐的故事是那么逼真,足以成为他登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动机,所以我完全没有怀疑过他。
就在刚才,真正的考列斯•弗尔维吉听到冒牌货的供认后颤抖了。
似乎是对姐姐这个词有所反应。我感到很过意不去。这应该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隐私,是他前往时钟塔的理由的起点,而我却在未经他许可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现在就向他道歉,然后就此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隐居起来。
接着,师父的目光转向了另一名学生。
“是你把我们的情报告诉他的吧,伊薇特。”
“露馅啦?”
说着,这名少女看上去很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人家在做梅亚斯提亚派的间谍以前还有过别的工作,那时受了这一位不少照顾呢。而且这次他也答应人家可以在移植以前对拍下来的魔眼进行调查。”
这是不是应该叫双重间谍呢。
仔细想想,伊薇特的魔眼应该是有感情视的功能的。如果她不是同伙的话,那么伪装成考列斯这件事一定轻易就会被识破了。
更何况他还承认了自己是给伊薇特投资的人。
被师父称为敌人的人,一定也是他。
但我还是感到恐惧。
惧怕这个即便被揭穿是冒牌货,却依旧保持着略带寒意的笑容的人。
师父正式对冒牌的考列斯提出那个问题。
“你是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看着歪过头的冒牌货,师父不置可否道。
“并不是推理。只是直觉而已。不值一提。”
“但是,光有直觉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吧?反正你也不是侦探。就不要客气大方地说吧。只要你说,作为回敬,我答应你就算说错了我也会把真正身份告诉你。”
冒牌货作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约定。
他露骨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当做了交易的资本。在被咒缚结界困住的现在,这样的提议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
师父暂时没有说话。
他闭着眼睛,只有雪茄的烟在飘荡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提示已经足够了。”
他喃喃低语道。
“七年前,能让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君主(Lord)委托去调查,并且即便察觉到与杀人事件有关也没能插嘴的人。能拉拢伊薇特,将足以拍得魔眼的巨额资金交给她的人。对于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情报了解到能够化身为区区一介学生的考列斯……同时,还是能够打开放有圣遗物的保险柜上的魔术锁(Mystic Lock)的人。”
冒牌货对着他列举的每一个要素一一点头。
师父拿起嘴边的雪茄。那看上去就像钥匙一样。解开复杂错综的谜题的,唯一的钥匙。
伴随着摇动在顶端的火星,师父公布了答案。

“你能打开保险柜再正常不过了。归根结底,那个保险柜就是由你制造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先代学部长】。”

我感觉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
对啊。我应该早就注意到的。不光是保险柜。这次的对手对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了解得太过详细了。而且虽说暗示魔术只是初步,梅斯梅尔疗法也是近代的产物——也就是在现代魔术的范畴中。
“很严谨的称呼嘛。我确实没当过君主(Lord)。”
冒牌货回答道。
“现代魔术科(诺利吉)在你出现以前就存在了。但是虽然被算作时钟塔主轴的十二科,却没有担当的君主(Lord)。不过是为了应付时代的要求而挂上去的装饰品罢了。十二家中谁都不当真。只觉得多少能增加当做廉价劳动力的新世代(New Age)而已。嗯,对了,所以在我听说那个重建了埃尔梅罗教室的君主(Lord)接手了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时候,不自觉地兴奋了起来。想着会不会带来什么变化呢。”
少年露出了如花般的笑容。
那是考列斯绝对不会露出的笑容。
“所以,我忍不住想凑近些看看。新任学部长的做法。”




第五章
1

冒牌货带着笑容眨了眨眼。
两次、三次……在他第五次眨眼的时候,我所认识的少年消失了。
“抱歉。中止术式需要费一些功夫。”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说道。
他的身材高瘦,有着火焰一般的红发,搭配上他那白皙的肌肤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变成了海蓝色的西装。看不出年龄,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不管说是中间哪一个数字感觉都可以接受。不过,唯有他唇边那如花般的笑容,短时间内我一定无法忘记吧。
因为那柔和而平稳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一直被他所伪装的考列斯看着他的身影,强压住自己的困惑。
忍耐着疲劳的莱妮丝捂住嘴,观察着情况。
连终于能与凶手正面对峙的奥尔加玛丽,也没有发出斥责。
伊薇特沮丧地捂住了脸,让玛利奥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而法政科的菱理,脸上失去了表情。
“变身术的水准相当高。居然连服装也能包括在内。本来应该是动物科(奇美拉)的领域,不过前任学部长看来触及了不少的魔术啊。”
师父说道。
所谓变身术,就是童话故事中魔女将被害者变成青蛙的手段。听说其中还包括了强大的诅咒,和古老而高端的魔术,不过再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而这个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前学部长使用的,似乎就是这种术式。
前学部长在结界中点头示意道。
“故交都叫我Dr.哈特雷斯(Heartless),如果你们也能这么叫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哈特雷斯……”
看着这个始终笑容满面的男人,我忍不住重复道。
然后,
“……有传闻说他的心脏被妖精偷走了,所以才这么叫。”
站在我身边的梅尔文对我耳语道。
看来就算是处于时钟塔权力斗争外围的他也知道这个名字。
(……被妖精,偷走了?)
说起来,在之前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停车的地方也发现了妖精环(Fairy
Circle)。听说妖精也分为使魔、幻想种等几个种类,而它们所造成的一些神秘现象,到现在时钟塔也还没能定性。
比如换走鞋子,擅自打扫房间这种天真无邪的故事。
比如调换儿(Changeling),神隐这种严肃的故事。
据说被妖精拐走的人类,大部分都再也无法回到名为现代的常识(Texture)中了。
连魔术都无法触及的,遥远的彼岸。
又或者,是他们所渴求的深渊的天赐之子。
“听说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学部长曾经被妖精掠走过,他的心脏也在那时被偷走了。所以诨名叫Heartless。即便是主十二科中唯一一个不是君主(Lord)的学部长,他的神秘也不容小觑。……这是大概十年前的传闻,我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到梅尔文的话,我咬住了嘴唇。
就算是在那个时钟塔,他也被人们所畏惧,是身负着一个学部的领袖之职——最重要的是,是在师父之前管理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人,这个事实让我感觉如鲠在喉。
师父诚恳地说道。
“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相遇。”
“毕竟在你接任学部长的时候,没能当面交接啊。那时我已经放弃时钟塔了。”
哈特雷斯笑眯眯地说道。
看上去他似乎是发自心底地在为这次相遇感到喜悦。又感觉他是发自心底地觉得事不关己。可能这两者其实是一样的吧。
“对了,推理还没结束吧?就是你最拘泥的部分。没错,Whydunit怎么样了。”
为什么要去犯罪。
不惜犯罪也要达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师父爽快地开口了。或许是厌倦了反驳他吧。
“这起事件是残骸。”
他断言道。
“因为你真正的目的早就已经达成了。”
“你说啥?!”
让玛利奥突然大叫道,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家伙的目的不是‘宝石’位阶——泡影之魔眼吗!所以才会在这次拍卖会上像疯了一样投入那么多的钱吧!?”
“魔眼应该就只是赠品的而已。能够得到最好,但就算错过了也无所谓。虽说光是为了防备这个赠品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师父苦涩地握紧了雪茄。
然后,
“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君主(Lord)委托你调查的远东的仪式,就是圣杯战争。”
他这样说道。
这次他直接说出了圣杯战争这个名字,是因为觉得现在使魔们的五感已经被封住了,所以没必要再隐瞒了吧。
“圣杯战争是七名魔术师召唤七位英灵,围绕着能够实现愿望的圣杯进行争斗的魔术仪式。对了,对于大部分的魔术师来说,导致先代君主•埃尔梅罗过世的仪式这种说法应该更好理解吧。考虑到时间,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君主(Lord)或许就是因为先代的死才产生了调查的想法。”
像是感到了讽刺,他撇了撇嘴。
“总之,调查的结果应该是让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君主(Lord)作出了那场仪式中的大圣杯是残次品的判断。虽然我也不清楚根据是什么,但既然能够得到君主(Lord)的认可,那份调查报告应该没什么好怀疑的。实际上,这是同时利用了多副魔眼才完成的调查,其精准度应该不难想象。归根到底在时钟塔,觉得远东的魔术仪式根本没有像样的许愿功能这种看法本来就是主流。”
听到师父的话,我屏住了呼吸。
被切下了头部,还被迫不断使用魔眼的人们。与他们的怨恨成反比,他们的魔眼想必彻底地看穿了名为圣杯战争的仪式吧。
“同时,你应该也在调查中得到了其他的情报吧。与这次的事件有关的情报。”
“不错,真不错。我当学部长的那段时间里,怎么就没一个你这样的学生呢。”
哈特雷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峙,与平时正相反。由化为学生(考列斯)的哈特雷斯进行提问,由身为讲师的师父进行回答的奇妙形式。
“你说的全对。请继续。”
“……我可不想讨你欢心。”
“但你想知道真相。看到谜(Myster)就想将其解体,这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已经近乎于本能了。不用客气。尽管刨根问底到你心满意足为止吧。作为代价我向你发誓,一定会告诉你是否正确。我想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种确认是必须的,不是吗?”
红发的男人如同恶魔一般催促着推理。
又或者是像撒着娇想看故事续集的孩童一样。说不定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个概念。
“同样的情报,让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选择了放弃,却让你选择了引发了这次的事件,是因为你们的目的不同。根据刚才的供述,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君主(Lord)因为圣杯是残次品才会选择放弃。既然如此,那么你的目的显然就不是圣杯了。没错,虽然还不知道你的最终目的,但你在这起事件中的目标已经清楚了。毕竟,我已经亲眼看到那个结果了。”
师父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一次将雪茄放入口中,随着烟雾吐出了答案。
“就是英灵。”
他挑明道。
“你想将英灵作为从者召唤出来。”
“好极了(Excellent)!”
哈特雷斯捂住胸口,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仰头看向天花板。
不过,这个回答也在其他的地方泛起了涟漪。
“你等等。英灵是指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吗。你是说他真的召唤出了那种东西吗。”
一旁的让玛利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这样问道。
菱理和梅尔文当然是知道的。
奥尔加玛丽微微颤抖了一下,考列斯和莱妮丝只是表情又严肃了几分,似乎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列车方的工作人员就算感到惊讶我想也应该不会表现出来。
而师父并没有进行回答。
因为哈特雷斯召唤出了从者这个事实已经被确定了。在列车的车顶上相遇,交战,然后令自己现在不得不依靠轮椅行动的对手。
“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格蕾说她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发现了某种种子。”
师父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吓了一跳,但就在我作出反应之前,师父继续发出了疑问。
“设下那些种子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哼哼?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与腑海林(Einnashe)之子——如果将这两者配置在同一条灵脉(Ley Line)上,那么必然会产生扭曲。可以用纸来打比方。试想在一张纸的上下两端各画一个点,然后让这两个点不断靠近。”
我想象了一下。
画在纸上的两个点一靠近,纸的形状就会被扭曲。两个点附近凸起,致使中间被弯曲,产生出一个同等深度的凹陷。
就好像【杯子一样】。
“没错。会产生出杯盏。虽然实际上并不一定会出现在正中间的位置,不过两股强大的魔力相冲的地点上就会出现这种程度的扭曲。这时,相冲的魔力最好能是等质且等量的。比如说,同为被称为上级死徒的存在所遗留下来的纪念品这种情况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吧。
当然,光是这样虽然作为杯盏或大釜是成立的,但还是不能算作圣杯战争中的圣杯。相应的利用术式做一些手脚的话,也能够符合大魔术的标准,不过若要完成能召唤出从者的亚种圣杯,还缺了一两道工序。好比说,埋入能够成为小圣杯的礼装,或是接续上位于日本的大圣杯,借此来诱导扭曲的形状。”
接续,师父是这样说的。
握着雪茄的手指划过。在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中,雪茄上火星的残影留下一道红线。
“灵脉(Ley Line)本身会流经全球各地,自然也会连接到遥远的远东。没错,说不定你已经把那一带的土地买下来进行开发了,以便修整灵脉(Ley Line)。”
“……唔!”
我想起来了。
在逃脱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后,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会合的时候,四周的土地不知为何被开发过了——然而,却看不出有准备建造新建筑物的迹象。当时的情况让我实在没有闲心去怀疑,没想到却包含着那样的意义。
“为了修整灵脉(Ley Line)而实打实的去收取土地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在迁都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去做这件事。这种做法时至今日,依旧在东洋以地镇祭、风水等形式为人们所熟悉。如果要对没有固定的轨道,行驶于灵脉(Ley Line)之上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动这种手脚,应该就可以预先决定其行驶的土地吧。然后就能在它前进的方向上准备好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不是吗。同时,还能接续上位于遥远的日本的大圣杯。”
“厉害啊。这就是让埃尔梅罗教室一举扬名时钟塔的鉴定眼吗。”
哈特雷斯发自心底地感叹道。
在光之结界中,男人有些滑稽地板起脸。
“我可以花了整整一年才想出这个主意的。真是太受打击了。”
“我只是在对答案而已。都已经得到这么多的提示了,不管再做什么也都比不上发现者或者发明者的功绩吧。对了,再详细说一些的话,你应该是在第一天的夜里召唤出从者的。”
“根据呢?”
对于哈特雷斯的提问,师父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那个从者说过,是她让你写信把我叫过去的。就是第二天魔眼展示会之后你拿来的那封。也就是说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召唤出从者了。——伪装成考列斯的你,在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也就只有第一天的夜里了。”
(第一天、夜里……!)
回忆了一下那个时间,我差点叫了出来。
和考列斯——现在应该说是假考列斯聊过天之后,他向我道过晚安我就睡了。师父的雪茄让人很安心,【不知为何睡得比平时更香的夜晚】。同时,也是司空见惯,我以为是因为疲劳而导致的,【师父不知为何很赖床的早上】。
“那……难不成……”
“我没有下毒哟。只是用了点能让人睡得更沉的药而已。”
哈特雷斯微笑道。
听到他挑明内情,我的心中仿佛刮起了狂风暴雨。每一件事都在以最糟糕的形式符合着事实。这样的结果,就算是在噩梦中也不曾出现。
那天夜里,伪装成考列斯的哈特雷斯召唤了赫费斯提翁。
说不定他当时为此离开了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毕竟就算出现什么问题,只要有那个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就能轻易再次接近列车。然后可以趁我们被赫费斯提翁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再次潜入列车。
(不仅……如此。)
在与赫费斯提翁交战时,考列斯感应到落雷的魔力而赶了过来……他是这么说的。因为他正在修炼巴格达电池,所以我也接受了这种说法。但这些完全是虚假的。骗子。
那个时候,变装成考列斯的哈特雷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帮助师父,为他施展治疗术式的呢。
师父压下了这一切的想法,说道。
“换句话说,在这次的事件中,不管是杀害特莉夏还是拍卖会,对你而言都只是顺带的。在召唤出从者的那个瞬间,你就已经成功了。”
“真是明察秋毫。给你打个满分吧。”
哈特雷斯喜笑颜开。
师父无视了他的笑容,问道。
“既然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不立即离开,那样不是更好吗?”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想看看你啊。”
他的表情非常柔和。
“为什么,要变成考列斯?”
“因为想更了解你啊。”
哈特雷斯的回答听上去宛如小鸟在鸣唱。
师父曾经断言过,这次事件的凶手是自己的敌人。
然而,现在这个敌人正在非常亲昵地对他说话。
“我越是调查,越是对圣杯战争感兴趣。他们都活着。神话和传说都如实地重现在现代。哪怕对魔术师来说这也像是荒诞的童话故事,所以我才被深深地吸引了。就像童年看到的晚霞一样,那时我就在从心底祈愿,希望能够永远追随这副风景。”
晚霞这个词不知为何触动了我的心弦。
逐渐落入黑暗的绯色风景。可以自由地眺望光芒变幻的时代。这个男人仿佛现在依旧伫立在那片红光之中。就像始终凝视着晚霞,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过去几十年的瑞普•凡•温克一样。
突然,一个身影插了进来。
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车掌。
“就是您,召唤出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吗?”
“可以这么说。”
“魔术师之间的纷争与本列车无关,但您的行为已经对本列车造成了危害,因此您将失去参加拍卖会的权利。”
这次响起的是主持人那沙哑的声音。
“因为尚未成交,所以您的共犯伊薇特•L•雷曼也将失去竞拍泡影之魔眼的权利。”
“咦咦咦!人家也?!怎么这样嘛!”
就在伊薇特惊讶地大喊时,一条蛇从背后缠住了她。或许是为了不让少女使用她得意的魔眼,那条蛇细致地连眼睛的部分也一起缠住了,然后瞬间变成了封印用的布条。
这是菱理的魔术。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看来就像她给别人的印象那样擅长用蛇。
“就由我代表法政科在此剥夺二位的自由了。”
“唉唉。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说着,哈特雷斯耸了耸肩。
他站在强力的结界中,轻轻地将特莉夏的头放在脚边。
“……不过,还不够啊。”
哈特雷斯笔直地举起右手。
我看到他的手背上刻着一个奇怪的花纹。里面明显蕴含着魔力,这东西是非同寻常的神秘,让人根本无从否定。
“你的话是知道的吧。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是令咒。既是与从者契约的证明,也是仅有三次的绝对命令权。不过可不光能让他们服从命令,还有其他好几种用法。”
“Miss菱理!马上把结界——”
师父大喊道。
然而,哈特雷斯的呼唤来得更加迅速。

“以令咒令之!过来吧——”

白光的结界,在更加强烈的光芒面前消散了。
我立即‘强化’了眼球,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恢复了视力,但异变已经结束了。在被破坏到连痕迹都没能留下的结界中,哈特雷斯的身边出现了一名女子。
所谓战士,指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
微卷的半长发中,只有编起来的一缕垂至脚踝。一只眼睛如大海般蔚蓝,另一只眼睛如鸦羽般漆黑。由皮革与金属所制成的铠甲,过于的时代错误,但仅凭一人却仿佛在蹂躏这个时代。
在她的英姿前,菱理的呼吸第一次被打乱了。
“英灵……”
“还真把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弄成使魔了!”
让玛利奥喊道。看来这个名字对魔术师而言才是正式的称呼。无论如何,就算对熟练的魔术师来说,她也无疑是超凡的威胁。
女战士则悠然地转头看向哈特雷斯。
“我等的快不耐烦了,御主。”
“哈哈哈,因为君主(Lord)的话太有趣了嘛。一不小心就久留了。”
“无聊。”
赫费斯提翁嗤之以鼻。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互动,就让周围的魔术师都凝固了。
“什么、呀,这是……”
奥尔加玛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正因为作为君主(Lord)的女儿见识过诸多浓烈的神秘,她现在才最清楚不过了。
这与她所见过的有着天壤之别。强大、骇人、无与伦比的不讲理的具现化。
我现在也无法抑制住颤抖的双膝。眼前的人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战力,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已经了解到不能再清楚了。被完败的记忆束缚了我的四肢。
“……咦嘻嘻嘻,来喽!喂喂格蕾,你可振作点!”
亚德小声地呵斥道。
即便如此,我光是忍住不落荒而逃就已经拼尽全力了。现在简直就是强行用透明胶带将早已千疮百孔的意志修补起来一样的状态。
“捡回一条小命吗。”
英灵看向师父。
仅是被那冷酷的眼瞳的余光瞟到,仿佛就会连灵魂都被冻结。
“我一直在思考关于你的事。”
师父低沉地说道。
他不可能不感到恐惧。这是当然的。他之前就差点死在这个人的手下。那时受的伤不仅还没有痊愈,更是落到了必须靠轮椅才能行动的下场。
即便如此,师父也还是强行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说道。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从者。”
“我说过,我是赫费斯提翁。”
“我指的是职阶。”
据说在圣杯战争中,通过限定英灵特定的方面,能使召唤变得更为容易。
比如说,剑之英灵(Saber)就是抽出了拥有圣剑或魔剑的侧面,术之英灵(Caster)就是抽出了行使魔术的侧面。由此形成的职阶,在面对敌人时也能代替不便公开的真名,作为暂时的称呼来使用。
所以,这个公开了真名却没有公开职阶的英灵,让师父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议。
“现在我明白了。”
说着,师父从口袋中拿出一枚信封。
是放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房间保险柜里的邀请函。
“不惜在保险柜中放下邀请函也要将我引诱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理由,就是为了让系统误以为这里有亚种圣杯吧。”
他将那封邀请函举在胸前,继续道。
“你确实制造出了亚种圣杯。就算无法许愿,也还是保证了召唤从者的性能。在此基础上,你为了进一步提升安全性而把我叫到了列车来。如果有曾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被承认为御主的我在,圣杯产生误解的可能性也就更高。然后,为了预防我成为御主,你还像这样伪造了令咒。”
师父指着刻在哈特雷斯手上的——现在已经缺少一画的令咒,说道。
“但还是不够。因为在真正的圣杯战争中,从者职阶的架构是已经定好的。虽然你通过接续大圣杯仿造出了其中一部分机能,但还是无法篡改大圣杯本身。既然无法用同样的架构召唤英灵,你就不得不自己制作全新的追加(Extra)职阶。”
追(Extra)职阶。
在原本的圣杯战争中出现的七个职阶,之外。
“你用的是【虚假】这个概念吧?”
我突然回想起奥尔加玛丽曾说过的话。

——“我是说全部。在这趟列车之旅中接触的一切,都像是残像一样。”

师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曾说过这就是第二个零件。是支撑推理的,决定性的齿轮。
“虚假的圣杯。虚假的御主。虚假的令咒。一般而言,像这样胡来的术式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如果职阶本身就是象征虚假的职阶又如何呢?没错,这就像是文字游戏一样。也可以说是骗术吧。不过,魔术本来就是从文字游戏和骗术中诞生的。不然的话,就连使用运用了世界等象征的塔罗牌都不可能。”
也许这确实是骗术。
师父的意思就是,既然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就利用身为虚假一事本身来行使魔术。根本上就是乱七八糟的理论,但却让我感觉是能够说通的。我全身的神经都在告诉我,师父的话是对的。
“也就是说……这个英灵(人)是……”
“没错,应该是叫伪之英灵(Faker)或者其他什么有着类似意思的职阶名吧。”
“看来我们起名字的品味很像耶。”
哈特雷斯苦笑道。
他捂住蓝色西装胸前的口袋,对师父的话作出肯定。
“没错,我将这个新职阶命名为Faker。”
Faker
伪之英灵。
新的Extra职阶。
“是召唤英灵被冒名顶替或者替身影武者一面的职阶吧。你就是想隐瞒这一点。所以她才没有报上职阶,而是自称为赫费斯提翁。宝具没有解放真名也是这个原因。”
说完,师父再次看向女战士。
“……那么,你觉得我是谁?”
英灵严肃地问道。
实际上,不管是列车的工作人员还是魔术师们都不会想放任他们像这样进行对话。现在与刚才不同,哈特雷斯和女战士都是自由之身。但是,他们的战斗力过于强大,也不能轻举妄动。仅仅一人的神秘,现在涌起了能覆盖整个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敌意。
师父咬紧了后槽牙。
他似乎是在克制着牙齿的颤抖。隐藏在轮椅阴影中的拳头已经握得发白了,他终于说出话来。
“我曾经在圣杯战争中召唤过伊斯坎达尔。”
师父说道。
“但是,【他】的样子与传说中的伊斯坎达尔并不符合。首先据说他的身材矮小,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身高超过两米的肌肉壮汉。就算年轻的时候可能不是这样,他的发色和瞳色也显然是朱红色,和传说相去甚远。根据文献记载,伊斯坎达尔的发色是金色或者黑色。眼睛也是被形容为一只眼犹如夜空般深邃,一只眼犹如映照着碧空的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
“……那不是、”
我不禁发出了呻吟。
因为师父刚才所形容的样貌——
“……没错,说的就是这个女人。”
女英灵因为师父的话而微微颤抖了。
说不定奥尔加玛丽也发现了这个可能性。她现在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般颤抖着,琥珀色的双瞳正注视着我们的互动。
“你不是赫费斯提翁。”
师父断言道。
“在召唤上应该称你为伊斯坎达尔吧。是的,那件圣遗物不可能叫出其他英灵。但因为召唤职阶的不同,召唤出了与真正的伊斯坎达尔似是而非的存在。理所当然会出现在与暗杀和战争为伴的古代王族身边的存在。”
似是而非的存在。
理所当然会出现的存在。
师父解明了其中的含义。
“你是王的残像——伊斯坎达尔的影武者。”

2

“但、但这不是很奇怪吗?替身和影武者居然一点都不像。”
我忍不住插嘴道。
因为如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师父的解释。外貌和性别全都不一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影武者呢。
然而,师父却用沉着的声音说明道。
“所谓影武者,外形上并不需要完全相似。特别是在没有照片的古代就更随便了。你能明白吧,在伊斯坎达尔真正的样子没有流传开的时点,样子相似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话是这么说……”
“而且她应该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影武者。恐怕是像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中的例子——”
“……你说对了大概八成。”
女英灵打断了师父,肯定道。
她承认自己就是伊斯坎达尔的影武者。
是假冒者。是替身。是与这些词汇相联系的“Faker”。
“不过,剩下两成说错了。这就是Whydunit的极限了吧。作为通过动机分析出的推理而言是正确的。只是,并非事实。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虽然属于兄长,但我也不时会借用。”
“兄长?”
“我没兴趣听你继续胡扯了。好了吧,御主。”
女英灵——Faker转过头,她的表情表明了已经没有交涉的余地了。
“哎呀哎呀。”
哈特雷斯挠了挠红发。
然后,慢慢环视四周。
“这个,我是不在意在这里战斗啦。”
他对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车掌说道。
“但这样会牺牲掉不少魔眼吧。虽然我早就离开时钟塔了,但作为一名魔术师也还是无法容忍这种悲剧。能麻烦你打开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吗?”
任性的理由。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仅仅因为不想被打听七年前的事件就杀害了特莉夏,并且为了召唤从者而引来腑海林(Einnashe)之子使所有人身陷险境,可见他的话语是多么的无法无天。
然而,既然有从者做他的后盾,别人也就难以反抗他的这份无法无天。
更何况,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里还储存着各式各样的魔眼、魔眼、魔眼。
每一双魔眼,都由这个拍卖会证明了其价值。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在这里开战会产生多么凄惨的结果。
“……好吧。”
车掌一点头,立刻就出现了变化。
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的天花板敞开了。或许是为了搬运某些大型货物而准备的出入口吧。夜空中,繁星在闪烁着。
“多谢了。”
道过谢后,哈特雷斯向另一名少女搭话道。
“伊薇特,你有什么打算?要和我一起逃吗?”
“人家要留在这里。”
被菱理的魔术束缚住的伊薇特摆了摆粉色的双马尾。
“和您的契约就只是以投资为目的的协助吧?虽然接下来要接受法政科的制裁,不过到时候人家会老实交待的。就算是和前学部长在一起,人家也不想过逃亡生活啊。”
“噢噢我被甩了。”
男人扬起一边的眉毛,Faker握住他的手,轻松地跳到了屋顶上。
“……怎么能让你走。”
师父用力抓住轮椅的扶手。
他勉强自己站了起来。
伤口当然还没有痊愈。他应该只是像梅尔文一样,用魔术回路代替了神经。梅尔文就算是吐着血也能灵活行使的魔术,师父却要集中精神到满头冷汗才能实现。
“考列斯,格蕾。追上去。”
“可是老师……”
“好。”
在考列斯还在犹豫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考列斯似乎也因此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我们两人圈住师父的腰,利用‘强化’跳了起来。
我们落在了列车的屋顶上。
哈特雷斯就站在前方,他一脸无奈转过头来。
“唉,我觉得就此告别才是明智之举。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准备让君主(Lord)死在这里。”
“我的事还没办完呢。”
师父俯着身说道。
虽然我在着地时尽可能地让他不要受到冲击,但看来对于现在的师父来说,光是站着就已经为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了。
“你偷走的圣遗物还没有还回来。”
“哦哦,原来如此。那好吧。反正召唤结束之后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男人取出一块古旧的布片。
他一松手,布片就顺风飘了过来,被我们接住了。
师父确认过回到了手上的圣遗物之后,抿起了嘴。他又取出一块手帕,小心地包住布片收回口袋中。
“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呼。我是很想和你慢慢聊啦……”
“不是和你。”
师父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你,Faker。”
他用职阶称呼她。
不是赫费斯提翁,而是Faker。
“我说过不想再听你胡扯了。”
面对丝毫不掩饰敌意的女英灵,师父毫不在乎地继续道。
“你说我有两成说错了。自己会不时借用兄长的名字。——那么,你们是双胞胎吗。”
“……”
Faker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师父没有漏看她的惊慌,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时,将双胞胎中的一人作为普通人来养育,另一人交托于魔道的做法并不罕见。更何况伊斯坎达尔的母亲——奥林匹亚丝是狄俄尼索斯教的狂热信徒。”

——“最开始,是那人的母亲让我去监督他的。”

我想起她在山洞中所说的话。
另外我记得梅尔文也说过,伊斯坎达尔的母亲一手承担了马其顿的宗教仪式。既然如此,那么由这样的母亲所养育,并作为监督者送去自己儿子身边的孩子是——
“我一直觉得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很奇怪。按照希腊的风俗,通常都会给男孩起名为赫淮斯托斯。而特意改用派生出的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之后,性别与出身也都立刻扑朔迷离起来。毕竟可是有亚马逊的女王也叫这个名字。——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包含有献给神的贡品这种意义。”
他一定调查了很久吧。
关于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灵。关于那名英灵所生活过的年代。每当直面这些历史的时候,师父的双眼似乎都在眺望着遥远的地方。那既是在面对已经去往遥远彼方的时代,也是在回顾自己的青春。
所以,他现在能如此确信。
“如果要行使王的权力,绝对不会背叛的部下是必需的。为了使伊斯坎达尔成为独一无二的王者,奥林匹亚丝一直在筹划着,为此就算从小开始培养忠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她才会为你的兄长取这样的名字吧。”
“——闭嘴!”
女英灵激动地拔出了她的剑。
在雷鸣一般的斩击挥落之前,我挡在了两人之间。
“亚德!”
“嘻嘻嘻嘻嘻!又来了!”
我吸收周围的魔力,展开了亚德。
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定。
大盾。
在我勉强保护住师父的瞬间,惊人的冲击在盾牌中游走。那是仿佛乘载了英灵所有的愤怒,沉重到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几乎无法承受的一击。
“……抱歉,格蕾。”
“我没事。”
我架好盾牌,果断回答道。
“这种程度的攻击,不管多少次我都会防御下来。所以,请师父尽管畅所欲言吧。”
我隐约理解了师父想要做的事。
哈特雷斯说过令咒是仅有三次的绝对命令权。只有三次。而且其中一次已经在召唤Faker时用掉了。那么,他应该会尽量避免使用令咒。
因此,现在也无法完全掌控受到师父挑衅的Faker。
英灵不是单纯的使魔,正因为拥有自己的人格才会难以驾驭。同时,师父对于英灵的这种习性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
“——说你是伊斯坎达尔的影武者,指的并非是外形。”
师父再次提前先前的话题。
“那时,就算已经临近终结,但也处于魔术远比现在盛行的神代的余音中。那是魔术更加强大,其中多数还被视为魔法的时代。也是有实力的王者为了从诅咒中保护自己,必定会准备神官或者魔术师的时代。再向上追溯的话,甚至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就有着替身王这样的仪式。据说是为了逃避凶兆,而将毫无关系的农夫推上王位,在灾祸过去之后杀死替身的残忍风俗。”
替身王。
为了躲避灾祸的,仪式。
“……那师父你之前说的是、”
“不是普通的替身。而是魔术上的影武者。”
师父断言道。
“别多嘴——!”
Faker的速度更快了。
她避开我的大盾,从奔跑中的列车外侧边沿绕了过来。卓越的运动能力将这近乎无视物理法则的行动化为了可能。连我那经过“强化”的动态视力也无法完全看清的,压倒性的速度。
(来不及——)
瞬间,雷电之网困住了她的身体。
“——唔?!”
“……哈哈,这就是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考列斯预先在列车上设下了陷阱。
细微的电流划过他的指间。在列车的屋顶上如同蜘蛛巢一般散开的电流之丝,缠绕住了英灵的四肢。
“将人体的魔力与巴格达电池产生的电力相融合,再利用流电学的术理进行强化。我以前和老师练习过。”
弗兰克斯坦这部小说的灵感来源,就是伽尔瓦尼的电池实验。师父和考列斯从生物电流的角度出发,发展出了几种魔术。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和现代魔术十分相称的术理吧。
带着紧张、少年所特有的清高以及自豪,考列斯说道。
“是不是命名为绞首刑之雷(Crafted Tree)比较好。”
“……哈。”
Faker叹了一口气。
英灵露出得意的笑容,她的双唇微启,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格蕾,吸收魔力!”
那个声音推了我一把。
我迅速将大盾变形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斜砍了下去。
按照吩咐,比起攻击敌人,我将重点放在吸收周围的魔力上。虽然考列斯所施展的巴格达电池的魔术也被解除了,但完全不同的——从世界集中向英灵内侧的魔力也同样被吞噬殆尽,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与她高举的剑相撞了。
撞击的余波卷起了飓风。
但是,比起这一击的威力,刚才吞噬到的魔力量更加令我感到恐惧。
“刚才是……”
“好危险啊。”
师父说道。
“格蕾,考列斯。她是魔术师。”
考列斯惊讶地眨了眨眼。
他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来他虽然下定了与英灵作战的决心,但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伊斯坎达尔那个时代的魔术师……老师,那也就是说、”
考列斯的声音扭曲了。
“是神代的、魔术师……!”
“要成为魔术上的替身的话,自己先成为魔术师应该是一种捷径。成为魔术比现在更加万能的时代的魔术师。”
师父将目光移向Faker,接着说道。
“没错,一早就盘算着将儿子推上王者宝座的奥林匹亚丝,在看到年幼的双生子时是这样想的吧,只要让其中一人成为将军,另一人成为魔术师,就能制造出自己心目中的忠臣吧。
将军当然不用说,想要尽早为儿子准备好值得信赖的魔术师也不无道理。会重用他们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和她,是为了王而准备的,为了王而教育的,为了王而制造出来的【最合适】的将军与魔术师。”
被她骗了。
不,应该说是被她误导了。因为之前的那次交战,我单纯地认为她就是挥舞着宝剑与伊斯坎达尔并肩作战的将军。实际上,在伊斯坎达尔成千上万的部下中,名为赫费斯提翁的将帅也格外耀眼。但是,既然她的真实身份不是赫费斯提翁,而是那位王者的影武者的话——
“——我让你闭嘴!”
“亚德,吞噬魔力!”
间不容发地,我挥下了死神之镰(Grim Reaper)。既然Faker是神代的魔术师,那就绝不能让她发动魔术。否则的话,本来就不高的胜率将会彻底变为零。
万幸的是,看样子只要持续吸收魔力,她就无法行使魔术。
反倒是我们的速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咦嘻嘻嘻嘻!这货厉害呀!先不说量,这种品质的魔力在现代根本瞧不着啊!”
可见师父的话语激怒她到何种程度。
不然在已经被无效过一次魔术的情况下,她不会再重复第二次、第三次同样的手段。但是,也没有第四次了。她放弃了魔术重新握起利剑,以倍于我们的速度进行反击。
身体的核心感到火辣辣的。
比平时更加活跃地回转着的魔术回路,让筋力、敏捷和感觉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高。不,不仅是这样。由眼前的英灵灌输给我的战士之魂为我指明了方向,让我不再惧怕自身的异常。
从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
“为了躲避诅咒,你应该不断放出着关于伊斯坎达尔外貌的假情报。不,实际上你应该也曾作为伊斯坎达尔的代理人进行过行动吧。因此,流传于后世的伊斯坎达尔的外貌与你非常相似。”
黑发。
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
以男人来说矮小的身材。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当时情报工作的结果呢?
伊斯坎达尔会带着她驰骋于诸多战场也是理所当然。远征到埃及为了抵御那里古老的魔术时,或者是面对印度那一脉相承的妖术时,她便是守护征服王的王牌。
同时,正因为她是王牌,所以才要隐瞒其真实身份。
Faker保守了一生,不,是带进了坟墓里秘密,在此刻被师父所揭露。甚至可以说是解剖。我明白,正因为这近乎残忍的话语,我才能勉强防御住来自这名英灵的猛攻。
“……是解体呢。”
在一旁注视着的哈特雷斯突然这样嘟囔道。
师父的话语,在解体着神秘。哈特雷斯观察着这个现场,然后命名道。他说,师父是解体者。
唰,Faker后退了一大步。
我正准备追上去,但发现她并没有咏唱咒文。
“……纠正一下吧。”
女英灵发出了阴郁的声音。
“光说印象的话,我们以前真的很像。甚至能让我代【那人】去办一些事情。接着让我做代理人也是自然而然。……不过大流士的母亲认错的确实是兄长。”
Faker露出獠牙般雪白的牙齿,说道。
她的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憎恨。交织着杀意与敌意的眼瞳,仿佛变成了会吞噬一切光芒的黑珍珠。
“啊啊,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如果那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名字。”
她自白道。
“……没有、名字?”
“以成为王的影武者为目的加工出来的我,没有固定的名字。因为只要没有名字,就能彻底成为王的影武者。成为抵御以名为伊斯坎达尔的王为目标的所有诅咒的,完美无缺的盾牌。哈哈哈,奥林匹亚丝在将兄长培育为将军的同时,可是不惜对幼时的我使用药物,来防止我产生多余的自我。”
据说在魔术中,被他人知晓自己的个人情报是一种禁忌。甚至在某种魔术系统中,光是被知道名字就能让诅咒的精度跃升几十倍。
既然如此,只要不取名字就可以了。
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借用伊斯坎达尔这个名字。
我感到一股寒意滑过脊椎。那是一种与恐惧相似却又有细微差别的感情。说不定,是与被渴望着成为早已死去的亚瑟王的自己近在咫尺的感情。
“尽管如此,那个王也曾多次要为我取名字,但我都强硬地拒绝了。在需要王之外的名字时,就会借用兄长赫费斯提翁的名字。仅此而已。只是这样而已,魔术师(Magus)。”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间不容发地,师父插嘴道。
“就是你没有出现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的理由。”
Faker的脸染上了愤怒。
利刃在沸腾的杀气中挥舞得更加迅速了。
我见死神之镰(Grim Reaper)已经无法完全应对,于是让亚德变回了大盾。
大盾与利剑相撞,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音在惊人的速度下串联起来,听上去仿佛组成了某种管弦乐。强烈的冲击几乎能将我经过“强化”的身体贯穿,我咬紧牙关,用全身的力量支撑着。
“王说过要为你取名字,是吧!”
师父如同在吐血一般大喊道。
虽然有我在掩护他,但屋顶上几度炸裂而产生的强烈的余波,也足以导致他的伤口开裂。我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既然那家伙这么说过,说明他肯定对你的境遇难以容忍!他不可能允许你像被当成工具一样没有名字!然而,你却拒绝了,是因为觉得那样的话就无法成为他的替身吧。没错,你毋庸置疑是那名为伊斯坎达尔的王者宝贵的忠臣之一。像你这样的忠臣却没有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那是因为——”
“闭嘴!”
当,伴随仿佛巨大的吊钟被敲响一般的轰鸣声,我的身体被吹飞了。
(糟、糕——要掉——)
要从列车上掉下去了,就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我感到后背与什么东西接触了。是预先“强化”了自己的考列斯接住了我。然而,这也等同于现在没有人能保护师父了。
“师父!”
我全力跳了起来。
Faker的剑正向着师父的头顶挥去。

“那是因为,你自己在憎恨着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

大概就是这句话让女英灵的剑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我看准这个刹那,将化为大盾的大盾扔了出去。雷鸣本身所具备的冲击蹂躏了列车的屋顶。飞出去的亚德被魔力所吸引,再度回到了我的手上。在飘散的粉尘中,师父的身体倒下了,停止在列车的中间位置。
眼镜翻滚着掉到了列车的外面。
粘稠的血液滴落了下来。就像水洼一样。
我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看着师父扶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然后,
“应对得不错,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哈特雷斯好像十分佩服地说道。
“不过,原来如此啊。就算同样了解圣杯战争,仅仅是在事后观赏的观众,和实际经历过的生还者还真是不一样。你确实很了解如何与英灵相处。像这样无法用现代常识来衡量的对手,你好像还挺有就这么直接与他们面对面的手段的。”
“也是一言难尽啊。”
师父的苦笑中透着痛楚。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身体的痛楚还是心灵的痛楚。
哈特雷斯应和着不断点了点头,然后挠了挠脸。
“看来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掉你,Faker大概是不愿意陪我离开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再用掉一画令咒,而且如果用了的话,我和她应该也很难再和好了。与你为敌还真是辛苦啊。”
面对这种局面,红发的男人依旧保持着柔和的微笑。
“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再继续下去就要对我造成妨碍了,所以我也试着抵抗一下吧。”
“你也?”
“是啊,像这样。”
哈特雷斯的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

【【反转吧,我的心脏。】】

那是歌唱一般的旋律。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反转了】。不是自己,而是在外侧。就像是世界的外皮被整个反转了一般强烈的违和感,让我一时之间有些想吐。
我也感觉到了它来自哪个方向。
夜色中,在列车前进的方向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刚才、是?”
“虽然我不是虚数属性,但也能做到类似的事。作为这颗心脏的代价。”
哈特雷斯平静地说道。
他说作为失去东西的代价,自己也得到了什么。我想那多半与通常的魔术不同。是与以咒文或动作进行申请,以魔力或魔术基盘来驱动而造成的一系列现象似是而非的行为。
作为被妖精诱拐的代价,而得到的无可替代的特权。
“对了,你们不觉得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消失得有一点太轻易了吗?就算孩子比不上本体,但身为伟大的神秘之徒就那么简单地被消灭也太丢脸了。”
在轨道的前方不断膨胀的魔力,我曾经见过。
就在不到半天以前,品尝到几乎反胃的魔力。
“哈特雷斯……!”
“我偷偷地回收了受伤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核,也封印在虚数口袋里。然后刚刚在列车前进的方向上放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它都是顽强的死徒。伤得越重,就越是会寻求能用来填补的对手。”
伴随着他的话语,传来了巨大的异响。
从轨道的前端不断迫近而来的,如同触手般的树枝。外侧依旧是被冰层包裹着,但从树皮上能清楚地看出来,那如同血液一般鲜红的不断脉动着的东西,是受伤至极限状态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所选用的新形态。
“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可从来没有这么饥渴过。那么请问,这附近魔力最充沛的是什么呢。”
这还用问吗。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现在正被冰树枝缠绕着,被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不断吞噬。

*

菱理轻轻扶了扶眼镜。
列车屋顶上展开的死斗所发出的惊人的轰鸣声,连车厢里也能听到。但是,她还察觉到出现了另一股强大的魔力。
她走向装饰雅致的窗户旁,将窗户向上推开了。
就这样,她看到了在轨道的前端像触手一样扭动的古怪树枝。
“哎呀呀。”
菱理无奈地摇了摇头,嘀咕道。
“唉。虽然预料到了他会设下什么机关,但没想到居然会利用腑海林(Einnashe)之子。该说他不愧是原学部长吗。”
“你说腑海林(Einnashe)之子……?!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被束缚住的伊薇特对她的话作出了反应。
因为眼睛也被缠上了封印,她无法自己确认情况,但看来并没有忘记在之前的逃脱剧中品尝到的恐怖。
“——法政科该不会束手无策了吧?”
莱妮丝愉快地挑唆道。
因为从伦敦一路施展飞行魔术到这里,现在她的魔力已经见底了。也是因此才放弃了协助义兄埃尔梅罗Ⅱ世,话虽如此,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还是想看好戏……这种心情要更强一些。
而菱理转头看向另一名魔术师。
“先请助我一臂之力吧,让玛利奥。”
“我、我?!”
让玛利奥吓得举起了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使劲摇着头。而他的表情相比动作要更加严峻,他现在面如土色,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
“您的使魔正好可以用来侦查情况。应该说,反正您早就已经这样做了吧。”
“……算是吧,暂且先派了八十七只出去。”
从他的袖口中掉落出漆黑的小颗粒。
米粒大小的蜘蛛从列车的缝隙间潜入了外部。对于在拍卖会开始前就在用使魔四处观察的他来说,这种准备是必须的。
“既然如此,接着就尽可能地在列车外张开结界——”
“……那样是不行的,法政科。”
声音从地毯上划过。
菱理回过头。
是垂着头的银发少女说的。
“您有何见解?”
“我刚才已经把这条灵脉(Ley Line)都看过了。结界并不是最有效的术式。以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为对手的话,我能做得更好。”
“原来如此,地之脉与宇宙相对照吗。那可以交给您吗。”
“……可以。”
少女颔首道。
她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随从——在哈特雷斯等人离开后,被留在地毯上的特莉夏•菲洛兹的首级。奥尔加玛丽捡起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然后与头颅对视了一会儿。
“……嗯。这一定,是我想做的事。”
她喃喃自语道。
菱理又对车掌说道。
“各位呢,又有何打算?”
“魔术师之间的纷争请自便。”
车掌用他那一如既往无法听出感情的声音说道。
“但是,本人决不允许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再被贬低。更何况,对方是与我们处于相同立场上的死徒的庶子。本列车自有我们的应对方式。”
他果断地回答道,然后转过了身。他们应该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吧。与众魔术师不同,但同样是基于自身理念的战斗。
就在菱理目送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菱理姐,要不要来个司法交易?”
伊薇特突然提议道。
虽然她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口气却十分轻快。就像在对昨天被自己抢走零食的人说今天我的零食分你一样。
“司法交易,是吗?”
“嗯。人家本来也和哈特雷斯召唤从者的事无关吧?他邀人家一起逃走的时候也拒绝了他,人家都这么老实了,时钟塔那边不至于不答应吧?”
“……好吧。”
菱理扇了扇手掌。
扇出的风一飘过去,封印伊薇特的布条就解开了,滑落到她的脚下。
“哼、哼、哼。愚蠢的魔术师啊,居然替我解开了封印……等等,不要不理人家嘛!认真地和人家对台词啦!人家很寂寞啊!啊啊真是的,没趣的家伙。啊,对了梅尔文,之前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你不也帮忙了吗。再来一次吧。”
“没办法,就协助你们吧。毕竟也和韦伯有关。”
被人强行抛来话题,梅尔文只好耸了耸肩。
话虽如此,眼下青年也没有冷淡地拒绝她这个选项。
梅尔文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提琴箱。
里面不出所料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小提琴。纯白的青年将那把小提琴搭在肩上,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
“这可是我第一次在没有妈咪拜托的情况下免费使用调律器。绝对要用心聆听啊。”
魔术师们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开始行动起来。
然而,
又一个人影冲进了他们之间。
那人以惊人的速度闯进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从还留在里面的主持人身边夺走了放在台上的透明圆筒。
“泡影之魔眼被……!”
悲痛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3

我茫然地注视着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向我们逼近的光景。
那就像陆地上的海啸一般。冰树枝蠕动着,爬行着,化为了恐怖的巨蛇群,蜂拥至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我们打下路标逃出冰雪林时袭击过来的树枝不过只有眼前的几十分之一。濒死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如字面意思一般赌上了一切,想要吞噬列车。
(这样的话……)
喉咙逐渐干涸。
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无能为力。就算解放秘藏在亚德中的宝具,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消灭。我感到绝望正在夺走我身体里的力量。
“已经可以了吧,Faker。”
哈特雷斯说道。
到了现在,男人的微笑依旧那么柔和。
“之后只要交给腑海林(Einnashe)之子就行了。在魔力的品质上面你也不差,不走的话会被那个冰雪林当做目标的。虽然有些勉强,不过连同列车一起被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吃掉的话,君主(Lord)的死应该也能当做意外来蒙混过去了。”
“……好吧。”
女英灵转过了身。
看来,她已经彻底对我们失去兴趣了。
“等等,Faker。”
师父再次叫道。
“我还有话要说。”
“你还想啰嗦到什么时候。反正你马上就要被那座森林吞噬了。就这么急着想死吗。”
“我可不能让你走。特别是你还憎恨着王之军势。”
对着瞥向他的Faker,师父苍白的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
“毕竟,我也是王的部下。”
“你有完没完!”
从女英灵的双唇中吐出的话语,直接化为了火焰。
她咬牙的声音惊人得响。妖异的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中蕴藏着如同鲨鱼般捕食者一样的杀意,映照出师父的样子。
“是,我是憎恨着王之军势!”
人型的火焰怒吼道。
“憎恨那些毁了王所成就的一切的蠢货,也憎恨还妄图加入到那群蠢货中的家伙!还有教我魔术,想要操纵王的奥林匹亚丝!明明知道了结局,还和那群蠢货勾肩搭背的兄长也是!”
“……啊啊,这样我就明白了。”
面对Faker的愤怒,师父眯起了眼睛。
“你之所以没有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现身,是因为你无视了王的呼唤。”
非常单纯的结论。
连谜题都算不上,理所当然的原因。
“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世界尽头之海(Ωκεανός)。那家伙也说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怎么好受。你这部下和王还挺像的。只要现界就会被世界赋予相应的知识,那么存在因为这些知识而翻脸的部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这样的结局,应该谁都不愿意看到吧。”
啊啊,我也知道这件事。
回顾世界史,伊斯坎达尔的临终非常明了。
在大远征最终失败后,死于热病之前,那位王者竟然留下了“让最强者继承王位”的遗言。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但最后招致了怎样的结果昭然若揭。
那就是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
领土面积在整个人类史中都能引以为傲的帝国瞬间分离崩析,有能力的将军们兵刃相向。连同母亲奥林匹亚丝也包含在内,战争持续了数十年。曾经共同以世界尽头之海(Ωκεανός)为目标的同伴们将那荒唐的异想天开那抛在脑后,展开了血流成河的死斗,最终连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在继续着那丑恶的战争。
在梦的尽头,居然会是如此凄惨的结果。
“既然你是王的替身,那么你理应比王更早死去。在生前应该不知道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这件事吧。……对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拿我与欧迈尼斯和亚里士多德比较来贬低我,但这根本不算什么。实际上你憎恨的是这一切。”
“是啊。”
Faker迅速回应道。
就算王能够承认,自己也无法承认。
就算王能够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
她那近乎异常的愤怒,是被多达数万的王的部下共同点燃的。不,可能还包括了原谅他们的王本身。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让女英灵皱起了那英挺的眉毛。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实在太过不合时宜,连屋顶上气氛都有一瞬间呆滞了。受伤的师父抖动着双肩,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觉得很有他的风格而已。强迫数万名士兵进行那样的大远征,却依旧能与他们结下羁绊的大王,却把自己的影武者惹生气到不想搭理自己。那家伙果然老是棋差一招。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才能啊。”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似乎因此扯到了伤口,他的脸稍稍扭曲了一下,
“谢谢。”
然后继续道。
听到他的回答,连Faker都倒抽一口气。
“……唔,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这十年里没有一天不在烦恼。就算想追寻【那人】的背影前往那应该抵达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毕竟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庸才,根本没有成为英灵的器量。只有徒弟得到了成长,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种才能展翅翱翔。”
如同在堆积一般,师父慢慢地说道。
非常沉重,一路被压缩过来的十年。
“但是,现在我能抬头挺胸地说了。不管在哪里重逢,毫无疑问我都能向他炫耀。不管念叨多少次他应该都会允许吧。如果我的理智不允许我像个复读机一样的话,那也可以稍微喝点酒。啊啊,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给我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向你道谢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嗯?哦哦,就是这么一回事。”
师父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向你的爱将——向另一个你报了一箭之仇哟,这样对那家伙说的话,他一定也会捧腹大笑吧。”

“……”
所有人都沉默了。
听到他那大胆的发言,不光是我和考列斯,连哈特雷斯都屏住了呼吸。
Faker也像被魔眼迷惑了一样呆住了。刚才师父所说的话,简直就像现代的魔术师无法完成的失传的大魔术一样。
最终,
“你是想战胜我吗。”
Faker狠狠地说道。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向了我这边。
“格蕾,你能帮我吗?”
“……好!”
我忍不住感动起来。
这是多么逞强啊。这是多么固执啊。即便如此也还是笑着试图重整旗鼓的这个人,为什么如此……
(如此的……美丽啊。)
我想让他看到。我想让他们相见。让这个人想要对他倾诉的“王”——留名于历史的英灵(伊斯坎达尔),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本以为早已燃烧殆尽的身体中涌现出力量。
“原谅我,御主。”
说着,Faker再度架起了利剑。
“这次现界我的本意是为您尽忠,但这样的挑衅我无法视而不见。”
“唉~唉。”
红发的魔术师夸张地叹了口气。
蓝色的西装迎着屋顶上呼啸的狂风飘扬,他的叹息也被吹散在黑暗之中。
“我就预料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所以早就阻止过你。现在也没办法了。那就赶紧——”
他的话被突然刺入脚边的黑色物体打断了。
看着那造型独特的利刃,我瞪大了眼睛。
“黑键——!”
又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顶上。
身着漆黑的大衣,脸上有着显眼伤疤的老人。他双眼紧闭,每只手上各持有三支黑键。
“瞎了眼也还是追了过来吗。”
“不。”
老人否定道。
他手握黑键,白发在风中舞动着,扫过老人的脸颊。
“既然拍卖会已经无效了,我就让他们还回来了。”
他睁开了眼睛。
魔眼正塞在卡拉柏之前空荡荡的眼窝里。并没有经过细致的移植,而是强行塞进去的,其证据就是两只眼球分别看向了不同的方向。
当然,这样是无法发挥作为眼球的功能的。但是——
“——本来,魔眼的摘除与移植,就是将对方与灵性相连接。”
师父低声说道。
“是一种超自然手术。可以说是通过断缘来摘除,通过结缘来移植。因此,如果是魔眼原本的拥有者——而且还是进行摘除还没有经过一天的人的话、”
就算无法发挥眼球的功能,也能发挥作为魔眼的功能——!
卡拉柏的黑键奔驰着。
他的战斗技术达到了我完全无法效仿的领域。在纯粹的身体运用方面,甚至远超生于古代的Faker。
“快闪开!”
Faker忠实地服从了哈特雷斯的指示。
确实,利剑没有被接触。卡拉柏与Faker的身体仅仅交错了一瞬,就再次分开了。
然而,几秒之后,Faker的利剑被斩断了。
“啊啊,是吗。原来看上去是这样的吗。”
卡拉柏笑了。
刚才并不是因为卡拉柏的黑键过于锋利而使折断的瞬间延迟了。两人的交锋与剑被折断之间有着明显的时间差。那就像经过加速处理的影片一般,在超越了时间轴的情况下被改变了。
“是泡沫。”
老神父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的身体向Faker滑近,丝毫不给她可趁之机。那是仿佛盗走了间隙一般,流畅的接近。卡拉柏的步法让单论身体能力本该远超于他的从者都无法对应,双手上的黑键放出呻吟。
他的对手,不仅是从者。
刚刚抵达列车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妖枝——全部都被那不曾碰触过它的利刃斩断。
“啊啊,没错。就是这样。世界,是由泡沫堆砌而成的。”
他的声音和语气与平时的卡拉柏判若两人。
(……和被操纵时的卡拉柏先生。)
这种情况恐怕与双重人格有所不同。
大概就像是卡拉柏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欲望与冲动一样的东西吧。
“我事先和Miss菱理打过招呼了。拜托她将拍卖会和之后发生的事逐一转告他。”
师父说道。
所以他才会被释放吧。知道了情况的卡拉柏在得知了自己从七年前开始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之后,下决心要去战斗。他取回了自己的魔眼,然后来到了屋顶上。
“原来如此。这种事例也不是不可能呢。”
哈特雷斯笑着说道。
“因为失去了正常的视力,使得魔眼进一步特化了。现在可以看到平时的人格看不到的东西了吗。”
“哈特雷斯——!”
以那笑容为目标,卡拉柏在屋顶上跳了起来。

*

“星之形;宙之形;神之形;吾之形。
天体即为空洞;空洞即为虚空;虚空即为神之所在。”

少女清澈的咏唱声回荡在车厢里。
所谓魔术,总的来说就是一种改写世界的法则。
小节(Count)越长,便也越有深度。但是,人类这种灵魂格式所能承受的极限据说大概只有十小节(Ten Count)左右。以此为界线,再往下会被称为瞬间契约(Ten Count)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当然,通过长时间的仪式能使魔术的规模及安定性大幅提升,但从品质的角度来说已经没有改善的空间了。这就是所谓魔术在现代的极限吧。
通常情况下,这是要使用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仪式场,耗费数天才能完成的大魔术。
而现在,在梅尔文的调律下,终于成形了。吐血青年还摆出一副轻而易举的神情,可见他的技术是多么出类拔萃。
伊薇特则主动承担了辅佐任务。
她以让玛利奥的使魔搜集来的情况为依据,通过自己的魔眼进行精密检查,慎重地将魔术上的焦点统合在一起。本以为她只是魔眼方面的专家,没想到在援助方面也能面面俱到。
(因为埃尔梅罗教室……?)
那名君主(Lord)的熏陶,不仅让学生们发挥了自己各自的长处,也像这样在团队合作上为他们带来了影响吗。尽管他们之间依旧有着必然存在于时钟塔的尔虞我诈,但他的教诲也仍在某些地方将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
此外,还有梅尔文的音乐带来的效果。
他的音律,增强了魔术刻印的作用。而现在的调律,更是特别针对由多人共同完成的魔术的。
就算是魔术师,在运行魔术刻印或魔术回路时也会有大量多余的动作。单人会这样,在多人共同完成一个术式时自然会产生更大的浪费。而梅尔文似乎就是在暂时性的调和每个人的波长。
在寄身于优美音乐的同时,
“……是啊。就是这样吧。我终于明白了。”
在其他人的咏唱中,奥尔加玛丽突然喃喃自语道。
特莉夏的头现在正放在椅子上。她保持着高度的集中,悄悄地对着紧闭双眼的特莉夏说道。
“在应该生气的时候,我可以生气的吧。”
魔力仿佛在舞蹈一般。
得以活性化的魔术回路同时接受了大源和小源,现在已经产生了物理上的热量。那热量,或许会将生涩的魔术师的神经烧毁。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我生气的那一刻?特莉夏。”
没有回答。不可能会有。
如果用死灵魔术(Necromancy)说不定能让死者开口讲话,但那也不过是死者那已经终结的情报而已,并不等同于她在生时的想法。就算少女现在的想法只是她任性的自以为是,大概也只有魔法使能够验证吧。
不过,现在就要来编织了。
她应该完成的魔术。

“Stars; Cosmos; Gods; Animus.
Antrum; Unversed; Anima, Animsphere——!”

魔术——开花结果。

4

Faker踉跄了几步。
女英灵的铠甲上被斜砍出一道伤口,鲜血从肩头流了下来。
“那双魔眼……居然能匹敌一级的概念礼装吗。”
Faker发出了呻吟。
当然,亚德也毫不逊色。内藏着宝具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即使以从者为对手,也能发挥出足够的威力。但是,这名老人的魔眼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哪怕只用普通的小刀也能引发奇迹。
不仅如此,老人的目标既不是从者也不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
“是你!是你操纵了我!哈特雷斯!”
从Faker得知那充满激情的利刃指向哪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逃脱了。
与刚才的我与师父正相反。如果御主被袭击,那么从者就必须保护他。即便对手是战斗技术与我有天壤之别的代行者,并且他的攻击不仅来自手中实体的利刃,还有来自过去的斩击。在列车依旧在行使的前提下,配置于过去的斩击马上就会被抛到后方,但同时也意味着配置下的斩击转眼就会改变位置,甚至对我们也造成威胁。
因为击中的事实会从过去浮上现在,所以一旦进入斩击的范围内,不管是灵体还是物质都无法防御。就算Faker的战斗能力远超人类,也无法完全躲过这可以称为某种二重现象(Doppelgänger)的攻击。
但是,尽管能够压制住Faker,对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还是无计可施。妖枝似乎是记住了卡拉柏刚才的攻击,这次开始从侧面向着后部的列车迫近。
就在这时。

“——你们几个,小心别被波及到!”

大概是通过使魔传过来的意念,来自奥尔加玛丽。
瞬间,群星闪耀于夜空。
与列车行驶的轨道中传来的魔力相对应,天与地仿佛在拉扯着对方一般,魔力被连通了。如果有诗人看到这副光景,或许会将其形容为被拆散的诸神在亲吻久别的爱人吧。
随后,数十道光枪从天而降。
仿若星光之魔弹。
像是在圆舞一般聚集着的光芒,一齐攻了过来。就算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那层出不穷的妖枝,也在转瞬间被破坏,被粉粹,伴随着哭号一般的声音被摧毁了。
“……哈哈哈,还真是大魔术啊。”
师父忍住苦笑。
身为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下任君主(Lord)的她所施展的大魔术,就连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无法承受。
同时,战况发生了变化。
大量的粉尘飘散开来,转眼间就覆盖了夜空,与我们拉开了距离的Faker正在咏唱着什么。
“吾在此祈愿。吾在此祈愿。”
传入耳中的一节,让我全身所有的神经都感受到了危机。

“nereide——”

“——唔,休想!”
我经过卡拉柏的身边冲了过去。
变形后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吸收了所有的魔力,对魔术进行了无效化。
不对。
【被她引诱着,进行了无效化。】
神代的魔术只是诱饵而已。魔术已经多次被死神之镰(Grim Reaper)无效化过,Faker不会愚蠢到再去尝试。说不定连她之前怒不可遏地多次试图施展魔术也只不过是为了引诱我落入这最后的陷阱而做的准备而已。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将冲向她的我和卡拉柏玩弄于鼓掌之间。
“好好看着吧!”
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强制的Noble Color。这时机太过致命。不光是我,连师父的魔眼杀眼镜也在刚才的攻击时被打落了。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Faker自然也把这一点考虑了进去。
卡拉柏的动作立刻僵硬地停住了。哪怕对方失去了正常的视觉,对Noble Color的魔眼的效果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趁机施展出的踢击正中老神父的胸口,他的身体在屋顶上被向后击飞了数米。
老人的身体数次与屋顶发生碰撞,看上去就像打水漂时使用的石头。
然后,Faker的魔眼捉住了我。
(不、行……!)
面对那美丽魔眼的侵蚀,我感到所有的细胞都被凌辱着,身体就这样挥下了死神之镰(Grim Reaper)。

*

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进攻依旧不见疲势。
卡拉柏斩断的部分自不必说,就连奥尔加玛丽的大魔术也只是烧尽了第一波攻势而已。作为核心的树木依旧镇守在前方,只要它还健在,袭击就不会间断。
当然,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方面也清楚这一事实。既然双方都是被上级死徒遗留下来的存在,也就会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对方的情况。就算没有想象过会像现在这样进行对抗,也早已知道对方的底细。
然而,驾驶室中,车掌•罗丹呆住了。
因为白衣女子正站在那里。
“代理经理……”
他的声音非常空虚。
没想到在进行了那次超自然手术之后,她能马上再次现身。她就是如此虚无缥缈的存在。是曾经的经理留下来的幻象;是只被允许存在于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影子。实际上,她一定勉强自己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作为证据,女人那半透明的身影现在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不仅如此,

[——许可魔眼大投射。]

白衣女人表示道。
“请恕本人僭越,但这个方法、”
[让这趟列车继续受伤,是萝洁安之耻,亦即是我等经理之耻。]
面对如此决绝的思念,车掌罗丹暂时闭上了眼睛。
然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睁开眼睛。
“了解了。谨遵代理经理的指示。蕾安卓,你回来了。”
“——我知道了。”
自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归来的主持人点了点头。
她也没有想到代理经理会再次现身,想来还没有恢复到能利用超自然手术进行再移植的程度吧。否则,在她刚刚目睹卡拉柏将强抢回来的泡影之魔眼塞入自己眼窝的暴行时,应该就会现身了,而卡拉柏应该也是因为已经得知了这个事实,才会不由分说自行取回魔眼的吧。
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主持人的手指在墙壁上划过。
她从摆放在那里的装入新魔眼的圆筒中选出一个,插入驾驶席的凹槽中。圆筒被慢慢吞入内侧,彻底不见了踪影。
“魔眼装填完成。”
车掌低声说道。
他看着手边的仪表,观察魔眼与列车装置的反应。从几个晃动着仪表针中计算着其中的含义,车掌的手指细致地移动着。就算是他,实际使用这些装置也还是第一次。他一直以为,在经理离去的现在,这些装置会在从未被使用过的状态下毁灭。
“魔眼大投射自动程序开始。基干车厢利卡佩罗与魔眼接续完成。解析需要三……二……一……完成。接续魔眼特性延伸性确保。灵质回归型镜片•萝洁安展开。”
伴随着他的话语,驾驶室里的蒸汽机发出了古怪的噪音。
比起齿轮在摩擦的声音……更像是悲鸣。人被剥去血肉,让骨头相互摩擦的话,或许才会发出这样的惨叫吧。
“魔眼大投射!”
他拉下了操作杆。
【列车,开眼了】。

5

——列车,开眼了。

只能如此形容的光景。先不论内在,在有着古典(Classic)外表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车头上,出现了巨大的眼睛。
不,那是魔眼。
主持人所选择的魔眼,是“炎烧”的Noble Color。
那只魔眼发挥出百倍的威力,从巨大眼瞳中释放出的神秘,将视线范围内袭来的冰树之枝灼烧殆尽。
与冰雪林中伊薇特所使用的“炎烧”之魔眼相比,显而易见不是一个等级。那恐怖的火力与范围,以仿佛在嘲笑一般的差距超越了伊薇特那理应能匹敌Noble Color的伪造魔眼。简直就是烟花与导弹。连去比较都显得那么愚蠢,这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就是拥有着如此绝大的神秘。
然后,屋顶上发生了另一起异变。
“啊……啊……”
眼前,有人在呻吟着。
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Faker的魔眼——“强制”的Noble Color再次将我压制住了吗。实际上,我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尽可能赶快挥下了镰刀。
“刚才是、”
卡拉柏在倒下的地方晃了晃脑袋。刚才他确实被魔眼囚禁了。作为战士,Faker毫无疑问在我们两人之上。
那么,这个结果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女英灵的身体中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你……”
Faker按住铠甲破裂的地方,血液从她的嘴角滴落。
是我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造成的。攻击命中的感觉现在还留在我的手臂中。用身体接下这斜斩的一击,就算是从者也应该会受到重创,然而女英灵却依旧能够站立,她用冰冷的眼神瞪着师父。
“你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吗。等着我使用魔眼。”
“——是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使用魔眼(那东西)。”
师父在我的身后说道,他的手上正拿着那件礼装。
恶魔之眼。
以眼球为意象的,用来从邪视中守护自己的护符。
被视之力,师父曾这样说过。在七年前和这次的事件中,卡拉柏就是被利用到被视之力的催眠术(梅斯梅尔疗法)所操纵,而魔眼的力量越强,就越难反抗它。刚才,师父通过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将Faker瞬间无力化了。
“当然,用的不是我而是Miss菱理的魔术。”
师父拿着恶魔之眼碎片,说道。
或许是无法承受被注入的魔力吧,以眼球为原型的护身符碎成了一片一片。
哈特雷斯没有行动。
似乎是因为刚才被踢断了胸骨,卡拉柏依然趴在屋顶上。
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被魔眼大投射暂时逼退了,在回归安静的屋顶上,师父对她说道。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虽说你贬低了我,但是不是在生前你也经常这样做呢。”
“……唔。”
我冷不丁回想起来。
那时,Faker说过会把师父叫来是照顾她的好奇心。将师父叫到列车的最末端——第一次战斗的时候。
“站在你的角度思考的话,就算你与伊斯坎达尔生前所有的心腹都有过这样的交流,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如说听你的口气,已经习以为常了才比较自然。你对所有人都说过凭你也想当伊斯坎达尔的部下吗这种事也不难想象。……如果【那家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想介绍我和你以及你那名为赫费斯提翁的兄长认识吧。”
“……开什么、玩笑。”
面对露出微微苦笑的师父,女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就算吾王已经不在了,区区一个巴结他半个月的杂兵凭什么谈论他!”
“他还在。”
师父的声音非常真诚。
“他不曾消失过。王的影子啊。就算伟大的王所缔造的国家分裂了,将军相杀,被所有的人遗忘——哪怕被从历史中抹去,其中的意义也从未消失过。所以,现在我才会在这里!”
“这是狡辩!”
Faker大喊道。
那柄被折断的剑发出了呻吟。
我本已充分地警惕她了,明明应该承受下了这一击,我的身体还是被大幅震退了。
何等可怕的耐久力。英灵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即便不是人类,也受到了足以致命的创伤,然而Faker却依然健在。这就是与那名大英雄一起,差点征服了世界的人的底力。
“那个魔眼使折断了我的剑,你的徒弟妨碍了我的魔术,然后你又封印了我的魔眼。好,我承认。就算这些事不全是你做的,但作为统率者你也许是有着某种才能。”
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幸存下来吧。”
断剑一挥,虚空被撕裂了。
伴随着黑云一起露出威容的,是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
女英灵终于召唤出那件宝具。击碎虚空的,闪电之蹄。牵引着战车的骨龙狂暴着,仿佛要撕碎一切仇敌。
“这些龙种也是来自也狄俄尼索斯信仰中的蛇崇拜吗。”
“在王将战车托付给我的时候,效仿利用宙斯的神威驾驶战车的王,我利用自己的魔术来驾驶战车。”
事后,我向师父询问过。
好比说科尔基斯的魔女美狄亚,在杀害了背叛者伊阿宋之后就是乘上龙之战车离去的,据说这在神代的希腊文化圈算是相对而言比较大众化的传承。因此,师父才看穿了这名英灵是魔术师的事实。
“可以吧,御主。”
“哈哈,随你喜欢吧。”
哈特雷斯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坐上了战车。
Faker一甩缰绳,战车就同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一起奔跑起来,划过一道弧线。虽然与列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那距离才是必杀。不光是我们,连列车都有可能被一同分碎的,英灵的真本事。
“那个……该怎么办、”
我仰头呻吟道。
就连卡拉柏的黑键也无法攻击到那里。同时又位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斜上方,处于刚才魔眼大投射的范围之外,而奥尔加玛丽的大魔术应该也无法连续发动。
“——格蕾,交给你了。”
师父刚这样说完,就瘫倒在了屋顶上。
“师父?!”
“现在是一决胜负的时候。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师父轻轻点了点头,一脸平静地说道。

*

魔眼大投射确实给予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极大的打击。
然而,见证了这一切的工作人员们却丝毫没有感到报得一箭之仇的快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消费魔眼排出。”
当的一声,刚才的玻璃圆筒被吐了出来。里面那刚刚成就了神秘的魔眼,已经变成了凄惨的黑色。
“……”
车掌与主持人全都一言不发。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仅仅一次,魔眼就被消耗殆尽了】。
看到这副光景,究竟有多少魔术师会发出哀嚎呢。就算有人昏倒也不足为奇。哪怕一整袋宝石也不及其价值万分之一的稀有魔眼,在这仅仅一次的魔眼大投射中就被完全消耗了。
车掌咬紧了后槽牙,冰冷的鲜血流至下颚。
面对代理经理的指示,就算是他也有有所犹豫也是自然。为了守护旧主列车的行为,与确保主人蒐集来的收藏品完好无损的理念之间出现了矛盾。如果现在可以去死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立刻选择这个结局。
然而,使命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守护这趟列车,这正是在最后托付于他们的使命。即使过去的经理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继续装填魔眼。”
主持人将其他的魔眼插入凹槽,低沉地说道。
车掌也已经无法再发出一声呻吟。
从刚才燃烧过的地方,能够看到新一波死之枝如同雪崩般涌现。腑海林(Einnashe)之子依然没有放弃。就像自己也没有放弃那样。既然如此,那么应该做的事就已经决定好了。
“确认魔眼装填完成。第二投射自动程序开始。魔眼接续完成。解析需要三……二……一……”
作为职业人士的自尊,甚至不容许他的声音带有悲壮。
他再次拉下了禁忌的操作杆。
“魔眼大投射!”
这一次大魔眼放射出古怪的光芒,让不断逼近的冰树之枝瞬间枯萎了。

*

伴随着再次释放了魔眼的列车,驰骋于夜空的战车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就像彩虹一样。如果我的眼睛能够看到魔力的话,映照在视网膜上的一定会是一副五光十色的风景吧。“强化”到超出极限的双耳,听到了战车上的低语。
“如果我……如果我们没有死在那种地方的话……就不会分裂……!”
那是悲鸣。
那是恸哭。
是烙印在足以成为英灵的魂魄上的伤痕。
恍惚间,我想起了昨晚的梦。

——“你为什么要追求这种地方。为什么没有舍弃这种东西。明明知道不过是梦,为什么却还是放不下。”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她是在质问哪一个伊斯坎达尔呢。
是真正的伊斯坎达尔吗,还是身为替身的Faker自己呢。我感觉两者皆是,同时也两者皆非。
接着,仿佛是要甩脱这样的方向性一般,姣好的双唇编织出台词。
“吾之忠诚与王同在!请于这一刻,将雷之御名借与此身!”
真名解放。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Faker一直没有使用过的宝具的真面目。
事已至此,能够与之对抗的就只有那个了。
“……会突围的。”
我说道。
冷却内心。停止不需要的机能。自己只是为了伟大的神秘而生的齿轮。将自己化为结构(神秘)的零件,将精度打磨至极致。抛开恐惧与迷惘,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恍惚状态。
啊啊,既然如此,那这就是运作的声音了吧。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口中的咒文进一步加深了自我暗示。
大源(Mana)是充足的。本来就在灵脉(Ley Line)之上,而不管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还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都蕴藏着对我来说取之不尽的魔力。在这种环境下,毫无疑问我能够展开宝具。
(但是……够吗?)
我能够战胜那辆战车吗。
就算拥有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Faker也是真正的从者。即使是象征着虚假的职阶,她的真本事也不会有所变化。我真的能够战胜那样的怪物吗。
我的双唇撇下疑虑,自动地念出那既定的话语。
“Grave(铭刻)……me(于我)……”
“冷静下来。”
有人对我说道。
浑身是血的老人,在考列斯的搀扶下走到了我身边。Faker的一击造成的伤害看来超出了我的想象,伤口处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胸骨。
(卡拉柏……先生。)
我无法发出声音。
现在我已经进入恍惚状态了,处于展开途中的亚德从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形态分解开,化为光柱一般的形态。而卡拉柏的双眼已经浑浊了,即便如此也像是感到耀眼一般眯起了眼睛。
“……啊啊,真让人吃惊啊。这就是宝具了。没想到居然能以人之身使用。”
不知是与Faker交战时的冲动人格已经消失了,还是他接受了以前被催眠术操纵的状态,卡拉柏的口吻恢复了我所熟知的柔和。
现在的卡拉柏非常平静,他如此教诲着我。
“看来这支枪承载着祈愿。凝缩为十三种形式的祈愿。”
那是他用魔眼看到的光景吗。
我无从知晓。
但老人却依旧温柔地笑着,对我说道。
“侧耳倾听吧。倾听枪的声音。倾听在久远的过去,有谁所祈愿的存在方式。你应该很擅长这样的事。”
(有人祈愿的存在方式……)
那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我现在能听到已经几乎完全化为光柱的亚德的声音呢。
“咦嘻嘻嘻嘻!他说存在方式哟!喂,格蕾!你不是一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吗!像你这样,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想成为啥样的存在吧!”
(亚德……)
听到这刺耳的声音,卡拉柏惊讶地眨了眨眼。
亚德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不过啊,你还是应该好好问问自己!问问自己想做什么!没错,如果你有想做的事,那就应该好好说出口!如果你想找谁帮你一起保护你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东西,不说的话谁知道啊!”
(亚德……你……)
面对这个啰里啰嗦的家伙,不知为何我感到胸口发闷。
在故乡的时候,作为我唯一一个朋友的礼装在向我发问。回想起来,小时候它经常叫我慢性子格蕾惹我哭。但随着年龄增加,它渐渐不再这样叫我了……对了,自从决定跟随师父前往伦敦以后,它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我。
“我……”
我发出了声音。
因为还处在恍惚状态下,声音非常僵硬。我意志的所在还非常模糊。
即便如此,我也尽可能努力地说道。
“我、想、保护、师父、和、大家。我、想、成为、能、守护、他人、的存在。”
“嘻嘻嘻嘻嘻,老子可听清楚了,慢性子格蕾——”

“模拟人格停止。魔力收集率突破规定值。开始解除第二阶段限制。”

亚德的声音切换为平时的自动语音。
接着,自动语音中出现了我从没听到过的内容。

“十三拘束解放(Seal•Thirteen)——圆桌议决开始(Discussion•Start)!”

“——唔。”
这句话让我回想起以前听过的传说。
据说,圣枪本来并不是武器。
在人类登上万灵之长的宝座上时,原本的神秘迎来了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最适于人类的名为“物理法则”的桌布(Texture)包裹了行星,而为了维持这条单薄的桌布(Texture),几只锚被插在了大地之中。
而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维持世界而制造出来的锚,被交给了骑士王,在不知不觉间被施加了由王与骑士们制定的封印。
也就是限制圣枪之“力”的枷锁。十三拘束。
只有在能够达成复数的荣耀与使命的事态下,才能解放真正的圣枪。
完全解放所需要的议决数是七。
现在,在圣枪内侧宣布着圆桌的决议。

“是为,为生而战。” ——承认,凯。
“是为,与强于己身者之战。” ——承认,贝狄威尔。
“是为,不违人道之战。” ——承认,加赫里斯。
“是为,为真实而战。” ——承认,阿格规文。
“是为,非与精灵之战。” ——承认,兰斯洛特。

绝非全部。
尚不及半数,仅仅五条。
但是,刚才得到解放(允许)五拘束,使枪迸发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最重要的是,我的祈愿得到了认可,有人在支持着我的事实鼓舞着我。
(——这样的话、)
我下定了=决心。
“开始解除第三阶段限制。”
伴随着新的自动语音,处于恍惚状态下的我咏唱出了最后的语句。
“Grave(掘墓)……for you(为你)……”
讴歌。赞颂。咏唱。
古老的神秘(Myster)啊,灭绝吧。
使那甘甜的谜,尽数归于无。
我看到远处Faker挥动着缰绳的模样。

“驰骋吧,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战车转身背向月光,在此化为一道流星。
以地上为征途的星光,竟是如此激烈如此美艳。迸射的魔力有多么壮大现在已不必再说了。如果那件对军宝具的突击剜过地表,一定会轻而易举地留下一个环形山吧。
被闪电所环绕,狰狞的一道星光。
同时,我也慢慢举起了枪。
“圣枪,起锚。”
我仰望着手中的枪,突然这样想道。
这道光芒,多么得耀眼啊。
这份感情,多么得让人激动啊。
古代的骑士们,都是这样被点燃了心中的激情的吗。
战车已经逼近到眼前了。闪电的炽烈让我产生了眼球被灼烧的错觉。像是在回应一般,我手中的圣枪,收束为更加纯粹的光芒。被过分收束至极限的光芒脉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狂暴起来。
来吧,呐喊吧。
在咆哮中解放。

“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

歪曲的光芒疾驰着。
灼热和闪电与之相比都显得温和。光的奔流灭绝着各种所有的物质,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屋顶上向夜空中投出一道直线。天之国所在何方。所在何方,吾之光辉也定将其击落。
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也消失在光芒之中。
击落明星的光芒,仿佛宿命一般,最终也回归了夜晚的怀抱。

*

“……怎么……样了……?”
解放了一切之后,我茫然地说道。
假如是平时,我应该已经昏过去了。实际上我感到自己确实有几秒的时间失去了意识。说不定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分钟甚至几小时了,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发觉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真的很想躺倒一睡不起。除了肉体,过度运转的魔术回路也在发出悲鸣。脑与神经都被疲劳占据了,我感觉好像从头到脚都陷入了泥淖之中。
但是,我现在决不能倒下。
我确信着如果现在倒下了,那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会无法站起来。而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事要解决。

【【反转吧。】】

在释放宝具前的瞬间,我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因此,在确定其他人都没事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我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移动身体上。就在刚才还像羽毛般轻盈的四肢,现在就像所有的血管中都被灌入了铅一般沉重。我感觉就算只是转过头也要花上一个小时,尽管如此,我还是僵硬而又狼狈地爬行在列车的屋顶上。
“格蕾小姐!”
考列斯正在另一边等我。
眼镜少年的臂膀中,是老人瘫软的身体。
“……卡拉柏、先生他、”
就算不听少年那颤抖着的下文我也明白。即便是代行者那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老者也无法在胸骨尽碎的情况下支撑下去。不,或许在将魔眼塞回眼窝的时候,他的大脑与肉体就已经不堪重负了。最终,他究竟有没有看到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发动的情景呢。
他在最后看到的景色,是过去还是现在呢。
从身边传来了声音。
“直到最后,他都在帮助我们。……可我,却救不了他。”
“……师父。”
我感到不知所措。
明明之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些东西却止不住地从眼眶往外流。明明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却已经无法再见到赠送它的人这一事实。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想要转向师父的方向,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现在,列车似乎已经脱离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范围了。
列车也没有再次使用新的魔眼,只有地平线上渐渐被染上了颜色。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真是把拍卖会拖延了不少时候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是、啊……”
一定。
终其一生,我也无法忘却这个颜色吧。
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每当看到类似的颜色时,我应该都会回想起这段在那时得到了重要东西的记忆吧。每当过去像泡沫一般浮现的时候,我都会再次回味起那苦涩与温暖吧。

那就仿佛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太阳的身影,但朝霞那朦胧的绯色,已经轻轻地渗入了轨道的另一端。




终章

之后发生的事,要分成几个章节。
首先要讲的,果然还是关于考列斯•弗尔维吉的事吧。
回到伦敦后,我和师父大概整整一周都躺在由时钟塔经营的医院里。这里的治疗同时运用了现代医学与魔术,听说基本上只有魔术师才会来这里看病。据说一方面是隐匿的问题,另一方面为了抑制治疗的副作用,患者也需要专门的知识,所以不管怎么说感觉普通人都无法利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不到几天我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整洁的现代化医院的形象,和将大锅中沸腾的绿色药液直接倒入杯子的手法实在不搭调,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就在来看望我的人之中,有着考列斯的身影。
他带来了散发着香气的水果,然后在用削果刀削苹果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些事后的情况。比如事件最后当做死徒的内讧来处理了,还有魔眼拍卖会常客们的使魔因为在关键的时刻被封印了,所以避免了多余情报的流出。不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与腑海林(Einnashe)之子发生了冲突的新闻还是被各个地方观测到了,今后难免会在魔术界的一些地方引起骚动。
有时,在不擅交流的我思索话题的时候,他会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插花或外面的风景,好让气氛不会变得尴尬,也让我十分安心。居然会有像他一样的魔术师,我多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样的相处中,他突然提到了那个话题。
“那、个,Dr.哈特雷斯他,对你说过我姐姐的事,是吗?”
在洁白的病房中,考列斯挠了挠鼻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啊、那、那是、对不起。”
“没事,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少年笑了笑,然后扶了下眼睛,目光似乎投向了远方。
“姐姐她啊,作为魔术师的才能比我要高得多。凡是了解弗尔维吉家的人应该都会这么说吧。不过即便如此,在遇到了老师之后,我也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一点,那假如是姐姐遇到老师的话……其实我想过这种事。”
少年所说的话,与伪装成他的哈特雷斯所说过的话非常相似。
师父说是因为共感经验。貌似登峰造极的变身术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让本人附身一样。但是,我感觉还是有所不同。也可能是我希望他们有所不同。
“不过,我很喜欢斯拉。”
他说道。
斯拉,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所管理的小镇。
将这条打着补丁的大路(Street)称为小镇其实多少有些夸张了,但考列斯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很高兴。
“虽然没想到会被人冒充,但还是觉得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在这里,我不光遇见了老师,还能认识你们大家。到这里来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然后,他用温柔的眼神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说道。
“弗拉特也好莱妮丝也好,大家都在等着你和老师回去呢。特别是斯芬听说你受了伤,激动得差点把第一科(密斯提尔)剩下的特别授课都抛下了。为了阻止半兽化的他闯进医院,大家可都拼了老命了。”
“……他不会是想趁机来给我补最后一刀吧。”
“哈哈哈。”
少年开朗地笑了。
他拿起一块自己切好苹果,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

再过了几天,我可以出院了。
尽管身上还有些地方在痛,但好像因为能在医院进行的治疗已经全部结束了,所以想让我赶紧把床让出来。虽然有种社会真残酷的感觉,但以我的性子,既然已经能活动了也就不想继续在床上躺着了,可以说是正好。
办完了手续,我在医院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件熟悉的大衣。
“师父。”
“没想到我们居然同一天出院,我还觉得自己伤得比你要轻呢。”
“才不是呢。”
我摇了摇头,站到他旁边。
毕竟他现在虽然不需要坐轮椅了,但一手也还拄着拐杖。看他一蹦一蹦的样子走路应该还很艰难,不过我还是没有出手扶他。因为他一定会不愿意吧。
从他身上还飘来了些许熟悉的草药味。
“回斯拉吧。”
“好。”
听到师父的话,我不禁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我们先坐巴士回到了近代魔术科(诺利吉)的都市斯拉附近。
用师父的话说,就是因为魔眼杀眼镜的价格也不便宜,必须要节约。因为久违的接触到师父的这种作风,所以我还是决定乖乖跟着他了。不过为了要忍住不哼起歌来,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转过几个路口,穿过那个驱散普通人的结界,拼布一般的街景出现在眼前。
然而,在感到怀念以前,另一件事让我们停住了脚步。
道路的一角,远东的民族服装正在迎风飘舞。
那被称为振袖和服的服装上,这次画着白鹤。印象中师父曾经在课上讲过,在日本,因为它的声音非常嘹亮,连遥远的彼方都能听到,所以被视为上天的使者。接下来好像是说在欧洲则是象征着“觉醒”的鸟类,并且在许多寓言集和纹章上都绘有爪握白石的白鹤之类的内容。
是化野菱理。
“啊,虽然听说您今天出院,没想到居然正巧能碰上。”
“装什么傻。怎么可能是巧合。”
“哎呀,还需要拐杖吗?”
菱理无视了师父的回答,扯开话题。
师父好像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用拐杖戳了一下地面。
“医生说还要再拄一周。”
“是吗。请多保重。……今天我是来归还之前保管的证物的。”
说着,菱理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师父把盒子打开一条缝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接着又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里面装着的是师父即使付出极大的牺牲也要取回的圣遗物——破旧的,朱红的布片。
师父盖上盒子,小心地装入西服的口袋中。
“谢谢。”
“七年前的事件,最终还是既往不咎了。”
菱理继续说道。
“毕竟对圣堂教会来说,现在再旧事重提的话,那就要出面作证自己派出的负责人被凶手操纵了,面子上挂不住。”
这也是当然。就算要追究魔术协会的责任,哈特雷斯也只是原学部长而已,现在已经不在时钟塔的管辖范围里了。而对普通的警察来说,如此复杂地牵扯到魔术世界的事件也无法调查。
被埋藏于黑暗之中。
只是,又增加了一起这样的案件。
“由于相关的调查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伊薇特•L•雷曼已经被释放了。”
菱理环顾着由砖瓦与水泥交织而成的既新又旧的街道
然后,
“此外,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她对师父说道。
“什么事?”
“是关于事件的。有关推理中的漏洞,您自己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为什么,要召唤从者】。”
听到师父毫不犹豫的回答,菱理露出微笑。
“是的。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确实是贵重的资料。身为魔术师,即使拼上性命也想要召唤一次也不足为奇。但是,同样贵重的资料并非不存在。魔眼即是其中之一。说实话,风险高出回报太多了。
而且按照您的推理,事件当时卡拉柏应该正处于哈特雷斯的操纵之下。那么,他十有八九已经预计到使用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召唤Faker的话,将会出现无名的影武者。”
我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因为卡拉柏当时也从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中读取到了十三拘束。既然如此,我不认为通过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会看不到过去的影武者。制定了如此周密计划的哈特雷斯,肯定会确认这件事的吧。
“事件大概还没结束吧。”
师父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过,之所以会拼命救我,是因为在现在这个阶段有君主(Lord)死亡的话会造成妨碍。没错,我们迟早会再会的,绝对。”
师父果然也确信着哈特雷斯和Faker还活着。既然当时会撤退,他们或许也是受了什么伤,而让他们活下来的,应该就是我最后听到的那句咒文吧。
师父说完,又冷不丁地提出了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讲。只有您在回答问题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看到菱理同意,师父清了清嗓子,这样说道。
“我想你不可能忽略恶魔之眼的含义。就算为了稳固推理而故意忽略了它,应该也有没收之后将其销毁这样更稳妥的做法。虽然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想促使别人作出正确的推理,但这种方式也太拐弯抹角了。而且作为那个可能让你抱有期待的人,我当时正在昏迷中。”
“……原来如此。不过,您不是应该已经作出假说了吗?”
“姑且算是吧。”
师父仰望着斯拉的街景,嘟囔道。
今天的天空一片晴朗。尽管已经到了冬天,不过在这有着充足日照的短暂时光里,还是感觉暖洋洋的。虽然感觉与这两名魔术师的对话格格不入,但一想到这温度终将转瞬即逝,或许其实也意外的相似。
“你当初是说,搭乘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是因为私事吧。如果那句话是……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呢?故意公布错误的推理,是不是想让特定的某个人放松警惕,以此来引诱他呢?”
“对于我来说,这次的事件完全是出乎意料。”
像是想要澄清一样,法政科的女魔术师说道。
“不过,您的假说大致上还是说中了。因此在您提出合作的时候,我才会轻易地接受,而且也如您所愿地在特莉夏女士的头颅和恶魔之眼上施加了魔术,不是吗?”
“是啊。我忠心地表示感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应该会辛苦得多吧。说不定连小命都难保呢。”
“那我就是您的救命恩人了。”
“你这是结果论。”
师父冷淡地撇了撇嘴。
可能是这副表情有些滑稽,菱理被逗笑了,然后,
“至于问题的答案,就是像您与莱妮丝小姐一样的关系。”
她说道。
在冬日的伦敦,鲜艳的振袖和服一翻,她像往常那样微笑着。
“……Dr.哈特雷斯是我名义上的兄长。我们以前都是诺利吉的养子。”

*

“——哦哟。兄长和他的内弟子刚才可都出院了。”
莱妮丝惊讶地抬起头。
在飘荡着些许消毒水的气味,铺着油毡的走廊。
她的眼睛闪耀着愉悦的红光。因为这里是魔术师专用的医院,所以没有使用眼药。不管是这里的医生还是护士,都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惊慌失措。
“我说,有人告诉过你你运气很差吗。”
“我、我又不是来见那两个人的!”
“这还真是失礼了。因为我自己就是来处理一些遗留问题的,所以擅自误会了。毕竟有贵人为他们特别提供了贵重的秘药,现在医院正要接管剩下的药呢。”
少女窃笑道。
“关于事件,你好像也替我们美言了几句。”
“阿尼姆斯菲亚可不会欠别人人情。”
年约十一岁的少女——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一边摆弄着柔软的银发,一边回答道。
然后,她转过身来,刷的一下低下头。
“特莉夏的事谢谢你们。至少君主•埃尔梅罗代她传达了她没来得及传达给我的心意。”
“如果兄长在的话,肯定会先让你加上Ⅱ世。”
莱妮丝眯起一只眼睛,说出自己的感想。
奥尔加玛丽盯了她几秒,然后转换了话题。
“其实我本来想问问七年前的事,但是父亲大人不见我。”
“哦哟。”
看到她因为这突然的话题转变眨了眨眼,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少女这样继续道。
“父亲大人以前期待过圣杯战争,不过最后放弃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如果那场圣杯战争真的像他所期待的那样的话,结果可能会截然不同吧……但那终究是不为我所知的时光,不为我所知的世界。”
“看不出你还挺文艺的。”
奥尔加玛丽的脸瞬间染上了红晕。
她撇开视线,看向窗外,却看到意外的景象反射在玻璃上。
“我中意你。就当成将来会为你提供公平(Fair)的情报这个意思怎么样?”
莱妮丝笔直地伸出了手。
“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君主(Lord)的下任继承者。而且又都是贵族主义,借此机会加深交流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和你那兄长还真不像呢。”
“这个啊,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嘛。”
年长的少女愉快地扬起嘴角,奥尔加玛丽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握住了对方的手。
“也是。先不说你那兄长,看来和你应该是能好好相处。”
“那么,在彼此还有利用价值的日子里,请多关照了。”
听到这句话,奥尔加玛丽也浮现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

在与化野菱理分开之后,我们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本部的学术楼前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们发现师父之后,一拥而上前来迎接他。看到师父这么受欢迎,我也感到很高兴。不过,因为现在会对身体造成影响,所以我还是狠下心来赶走了其他的学生。
喧闹声从大厅跟到了二楼,一直持续到我们进入师父的房间。
在确定了我们已经用后背强行关上了房门之后,师父将拐杖放在一边,瘫倒了椅子上。我顺便也检查了一下窗户和天花板,刚确定没有学生想从这些地方硬闯进来,就听到师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莱妮丝那家伙……”
看来她是以飞行魔术还有住院期间工作的处理等等的名义,将文件工作尽情推给师父了。而师父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也是因为她精准地把握住了不会让伤口的那个界线。
“那个,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事的话、”
“不用,没事。这是君主(Lord)的工作。我会慢慢解决的。”
他板着脸说道,然后伸手拿过了有狮鹫(Griffin)纹样的钢笔。
一段时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回响着。因为我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所以决定先打扫一下这个久违的房间。虽然这个房间和公寓不同,基本上收拾得很整齐,但离开超过一周的话还是会落满灰尘。
就在我拿羽毛掸扫去各处灰尘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诺利吉的养子是怎么回事呀?”
当然,指的就是菱理。
师父坐在暂别过的书桌前,一边流畅地签着字,一边回答道。
“诺利吉本来就是以会支援有才能的年轻人,也就是长腿叔叔之家而闻名的。虽然大部分都只是捐助学费,不过干脆成为养子的情况也不算稀罕。时钟塔里姓诺利吉的人会特别多基本上就是这个原因。”
师父头也不抬地继续这个话题。
“大举推动现代魔术科成立的也是诺利吉。所以这个姓才会成为现代魔术科的别名。”
“啊……”
这样一说,我明白了。
“所以哈特雷斯才会是之前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
“恐怕是吧。至于Miss菱理应该是因为要加入法政科,所以才会解除和诺利吉的关系。毕竟事关时钟塔的派阀斗争,这种事也时有耳闻。再说诺利吉向来是去者不追的。”
师父放下钢笔,在头顶上方把手叉在一起。
像伸缩布料一样伸过懒腰之后,他拿出刚才菱理交给他的小盒子,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用钥匙上过锁后,又咏唱了一段简短的咒文。
“虽然这锁上的不怎么靠谱,但再怎么说应该也比小偷制造的锁强。早知道还不如像平时那样保管在第一科(密斯提尔)的房间里呢。”
如果自己好好注意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案件。包含着苦笑的话语中,混杂着师父这样的叹息。
然后他又取出了雪茄盒。
“师父。现在抽雪茄是不是……”
“今天就抽这一根。之前在医院可是一根都不让抽啊。”
说着,他眯起一只眼睛。
“说定了哦。”
“啊啊,说定了。”
今天他用小刀切断前端,接着用火柴慢慢点上了火。我觉得果然还是这种方式适合师父。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在充分地享受过香烟之后,吐出了烟圈。
因为说了只抽一根,所以这次他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品味,同时认真地说道。
“我正式辞退了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参战名额。手续在住院期间已经都办好了。”
他终于提到了这个话题。这是他之前一直回避的话题。
因此,我忍不住多嘴了。
“为什么……!”
“本来,就只有我想做个了断。”
师父回答道。
“我想要证明,伊斯坎达尔才是那个应该在圣杯战争中获胜的从者。证明他会在第四次战争中败退,完全是因为御主太过拙劣了。”
我感觉雪茄的烟非常苦涩。
师父的话,与我在列车上听过的没有区别。他一定考虑了很久很久吧。这份思绪,在这十年间成为了名为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一存在的根基。
“不过,我觉得可以算了。想要做出了断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英灵伊斯坎达尔的。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也不是应该固执的事。不管是作为接触过他的人,还是作为时钟塔的君主(Lord),我现在必须要分出胜负的对手就在眼前。——而且、”
而且。师父补充道。
“我向另一个那家伙报了一箭之仇——现在可是有了这么一件能让我今后一直自豪的事啊。”
那不是平时那种有些困惑的微笑。
也不是一边害怕着一边直面敌人时那种无畏的笑容。
明朗的,过于清爽的,快活的笑容浮现在师父脸上。
那的话语与笑容太过耀眼了。虽然我希望这个人能够得到更多更多的回报,但看着这张笑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格蕾。”
师父郑重地对我说道。
“抱歉,以我的能力肯定是不够的。请和我一起战斗。”
我没能立刻回答他。
我使劲蹭了蹭脸。就算只是一瞬间也好,我想要摆出我所希望的表情。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但还是拼了命地咧开嘴角。
“……您觉得、我可以的话、”
最终却还是用一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笑脸回答道。
就在这时,应该上着锁的门被打开了,两个小个子的人影倒了进来。
“好——啊!我也是我也是!”
“弗、弗拉特!你不要抢在我前头!”
滚成一团的两个学生是谁,应该不用说了吧。
“弗拉特,斯芬。”
“故乡(摩纳哥)的事都搞定喽!啊呀斐姆船宴(Casa)上的发牌员可真是强敌啊。”
“第一科(密斯提尔)的特别课程已经都结束了!啊啊啊,格蕾亲亲欢迎回来!刺痛我心扉的、甜美的灰色香料的香气!”
两个人都气势满满地像敬礼一样立即站直了。
师父可能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所以也没有责备他们,而是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可以拜托你们两个吗?”
“交给我吧,教授!”
“当然可以,老师!”
弗拉特和斯芬抢着回答道。
然后,我们又看向站在门外的另外两个人。
“……伊薇特。”
“啊哈哈,老师可能已经听说了吧,人家已经被法政科释放了,就夹着尾巴回来啦!哎呀没想到正赶上你们在谈论一些好像很重要的话题,不管是作为间谍还是情妇志愿者,人家都不可能放过吧?而且似乎还真是很重要的话题?哎呀我在拍卖会上的掠取之魔眼在魔眼大投射的时候被用掉了,之后的计划全都泡汤了,您知道吗?”
大大方方走上前的少女用手指摆弄着粉色的双马尾。
一般情况下大家现在应该会一拥而上声讨她吧,不过因为她一早就说过自己是梅亚斯提亚派的间谍,在师父看来可能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弗拉特和斯芬应该也听说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对她有意见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在时钟塔这是常有的事吧。
“咦嘻嘻嘻嘻!这下又要变得更吵闹喽!”
亚德的声音冲入我的耳朵。
接着,
“啊,对了。”
师父看向自己的学生。
“弗拉特,关于你在考列斯的巴格达电池上安装窃听机能这件事,写一份检讨交上来。然后探亲期间的作业翻三倍,在下次上课前完成。”
“教授你是恶鬼吗?!或者说鬼神,还挺帅气的呢!啊,下次英雄史大战用日本恶鬼卡组怎么样,茨木童子酒吞童子星熊童子风鬼水鬼隐形鬼任君挑选!到时候我会从日本的朋友那里进口最新的卡——”
“——我想想。你是怎么反省的我算是知道了。给我安静一下。”
“教、教授!Bear!Bear是不行的啊!”
亚德的预想立刻就命中了。
在吵闹中,师父“强化”过的BearClaw紧抓着弗拉特的脸把他拎了起来。

*

——故事还有一点后续。

在大约一周后的晚上。
十二月也已近进入中旬了。镇上早已被圣诞气氛所包围,四处都能听到铃儿响叮当的曲子。在刚来到伦敦的时候,大量的人群组成的杂乱无章的景色曾经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每天定时拥入灰色大楼的人群,在我看来就像是向着墓地前进的死者队伍一样。
现在……至少不会感到讨厌了。
装着毛绒玩具的气球浮在空中,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路上的行人看上去比平时要更加幸福。我现在可以这样解读这些景色了,可以去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了。虽然我大概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全习惯,但也没必要因此就去抗拒这副我无法习惯的光景。
突然,一阵特别热闹的音乐传入耳朵。
那是即使在圣诞之前的伦敦,也特别鲜艳的一副光景。
好像是游行。穿着布偶装或者戴着面具的人们排成大队,以管弦乐式的乐团为背景,展现着引人入胜的舞蹈。在慢慢前进的队伍后方,时不时会有美丽的烟火升入空中,引来观众的喝彩。
(……新开的百货商场?)
盛大的游行看来是为了庆祝百货商场的开业。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施工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优美的白墙建筑。这场开幕式营造出了一种这里将会成为伦敦出名地点的氛围,可以说是非常成功,我漫不经心地这样想道。
不过,让我停住脚步的,并不只是游行。
在百货商场的门口,一个拿着小提琴箱的人影在向我挥手。
“……梅尔文先生。”
“嗨。”
白发青年露出笑容。
因为那引人注目的外表,他光是站在公路旁就引的路人频频回头。让我都忍不住担心起这样对于以隐匿为美德的魔术师来说是不是不太好。
“那个,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哈哈哈,这里是妈咪经营的店呀。”
梅尔文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建筑。
“这家百货商场是吗?”
“没错没错。因为今晚是落成晚会,我的身体状况正好也好到能出门,所以姑且来打个招呼。毕竟魔术师也是需要表面世界的门面的。”
这与魔术师有所不同的高档感让我惊讶得吞了吞口水。虽然在魔眼拍卖会上我也已经切身体会过了,但一想到这就是发生在我的生活圈子里的事,还是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惊。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有时间的话,陪我喝个茶怎么样。”
“不用了……今天还要给师父的房间进行大扫除。”
我手上还拿着要用的工具。
其中,刷鞋用的刷子和抹布是我豁出兼职的薪水买下的。
那还是我第一次自己挑选商品,所以特别紧张,付款的时候还咬到了舌头。不过,反正也可以用在我自己的靴子上,也就无所谓了。师父前天才刚刚能放下拐杖,因此我觉得多少应该帮他一把。
“那一起走走也行。”
“……好、好吧。”
被他的强势所压倒,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梅尔文立刻就站到了我的旁边。我们无言地在圣诞前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段,然后梅尔文用仿佛在哼歌一样的感觉对我说道。
“嗯,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
“和我,是吗?应该会很无聊吧。”
我实话实说道。
听到我的回答,青年咯咯笑了,然后说出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这种肉麻的台词。以他的外表,为什么要当魔术师而不去做演员呢。虽然演技可能略显拙劣,但肯定也会有成堆的人为那英俊的脸庞和神秘的出身而倾倒。
“对了。”
青年说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表情就像绘本上看过的恶魔一样。
“你听说过我家和埃尔梅罗派的关系吗?”
“没有。师父很少提到这些话题。”
虽然应该是有着什么债务关系,但我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是吗,那正好。其实我家正在以五十年为计划调律埃尔梅罗派破损的源流刻印。啊,事先说明,五十年的再生计划可是对别人家来说有些困难的高速哟?不过,除此以外,我还保管着韦伯•维尔维特的担保——维尔维特家的魔术刻印。”
魔术刻印。
在过去的事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对魔术师而言不可或缺的要素。
“您为什么要保管那个东西呢?”
“很简单啊。莱妮丝大小姐出手让他成为埃尔梅罗的君主(Lord)时,作为担保抢走的就是那个魔术刻印。而我这个调律师应该是托付它的最佳人选了吧?”
啊,我恍然大悟。
之前我也听到过几次类似的话题。莱妮丝从师父那里收取了重要的担保这件事,曾经在对话中提到过。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担保的内容。
“那……师父的刻印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吗?”
“不算吧?讲真,作为魔术刻印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价值。维尔维特家不光只传了三代,而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系。是那种虽然没什么副作用,相对也没有记录什么厉害魔术的类型。不过,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韦伯•维尔维特匹配的魔术刻印了。从防止魔术师背叛的意义上来说,这可是最棒的担保哟。毕竟这就像是一上来就夺走他的生存价值一样嘛。”
从魔术刻印的性质来看确实是这样吧。
被祖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魔术师的象征。另一件器官。他们之所以会拘泥于血统,正是因为能传授这魔术刻印的,唯有自己的子孙。师父如果还想成为正经的魔术师的话,魔术刻印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要素。
而那个人不管对自己的才能有多么绝望,也还没有放弃。
莱妮丝应该对兄长报以了绝对的信任吧。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上,早就知道了师父决不会背叛。
(……大概。)
我想,大概。
最开始是这样的吧。
“……”
心中奇妙的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因为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就算开始时是这样的,现在我所认识的师父和莱妮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发生改变。
“哼嗯。好像没受到什么打击嘛?”
“好像是呢。”
我有些事不关己地说道。
青年盯着我,又一次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听上去既像是感到非常无聊,又像是感到非常有趣。
我们沉默着继续走了一会儿。
不知何时起,路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减少了。这是因为离斯拉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进入魔术师的城镇。这里就像是缓冲带,或者说更像是现实与魔术的交界处。
看上去有些寂寞的,可乐的自动售货机。
摆放在古香古色的公寓窗户前的花盆。
溶于夜色中的生活气息,与神殿般的静谧,矛盾地融为一体。
这次,我突然发问道。
“——梅尔文先生为什么一直要叫韦伯呢。”
“嗯?这还用问吗。”
梅尔文歪过头,似乎是在为被问到这个问题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总有一天会把君主•埃尔梅罗这个名字交给别人吧。不是Ⅱ世,更不是Ⅲ世,而是真真正正的君主•埃尔梅罗。到那时,如果没有人叫韦伯名字的话不会很寂寞吗。”
看到他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番话,我不禁眨了眨眼睛。
青年就像是在教我加法一样,详尽地说明道。
“确实那个什么第四次圣杯战争好像给韦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他的。”
在冬日的夜空下,梅尔文热情地说道。
“但是,在那之前的十九年对韦伯来说,应该也是非常重要的时光。因为没有那段时光的话,他根本就没有改变的基础了不是吗。同样,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当君主(Lord)了,那之后的时光应该和他当君主(Lord)时一样宝贵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这样就足够了吧。”
第四次圣杯战争之前的时光。
还有,不再是君主(Lord)之后的事。
啊啊,是啊。
他说的没错。
因为圣杯战争的影响太过巨大,而被忽略的东西。因为他是君主(Lord)一事太过理所当然,而被遗忘的东西。看来这个自称没人性的人,明明没人性——正因为没人性,才能轻松到达平常的被所有人都忽视的地方。
我感到有些不甘心。
不过,我也有办法反击。
“到那时候,对我来说,师父也还是师父。”
我回答道。
“对弗拉特来说也还是教授,对考列斯、露维娅小姐和斯芬他们来说也还是老师。对其他的学生来说我想也是这样。这一点将来也一定不会改变。”
这小小的反击,有没有奏效呢。
梅尔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你说的对。嗯,果然你看他的角度和我有点不一样呢。不过我们多半是一样的。”
“这不是矛盾了吗?”
“不矛盾啊。所谓人脸啊,看的人越多数量也就越多吧?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人在看的话,那就和没有脸是一样的了。”
我不讨厌像这样独特的理论。
“能碰见你我很高兴。回头见了。”
说完,梅尔文挥挥手,转过了身。他的背影马上就被黑暗吞没,彻底看不到了。
我抬头仰望夜空。
不知不觉间开始下雪了。
白色结晶飘落的势头越来越猛,到了早上应该会积上厚厚的一层吧。
赶快去见师父吧,我想道。
我忍不住向着纷纷飘落的雪花——向着在云的缝隙间发光的白皙的明月祈祷起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终于变成了小跑,直奔斯拉的街道。

希望。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希望那个人的心血能在未来得到回报。

<终>



解说
沉溺进“深海一般”的世界中
东出佑一郎

※含本卷剧透

……对在读完本书后歇下一口气,开始阅读解说的你。或者是对总之先从解说开始看起的读者来说,现在有些事已经用不着说明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即韦伯•维尔维特是Fate世界(即使型月世界,用国外的说法是Nasu verse)的住民。
初次登场是在型月发售的书籍Character material。和几名尚不明确的角色共同出现,不为人所知的,让人莫名其妙的谜之魔术师。
接着几个月后,还是狂妄年轻人的他,韦伯•维尔维特在Fate Zero中登场了。
表面上的经历只要看过FZ应该就能轻松了解吧。不过,要了解这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中的他的话,还是有一些地方会让人感到纳闷吧。
归根到底,所谓魔术师究竟是什么。魔术又是什么。什么算魔术,什么又不算魔术。
明明他们没人性得让人毛骨悚然,为什么埃尔梅罗Ⅱ世这个人却又能容忍。
那是因为,流淌于这个世界的大河(不是某藤村小姐),或者说根干部分是型月的世界。
像从者的从者几乎没有登场。连战斗本身都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魔术和谜。
如果还是有不明白的读者,可以试着去通一下魔法使之夜,或者看一下空之境界。如果还是不够的话,可以回想一下Fate作品中各种各样的魔术关系描写,问问朋友,大家一起纳闷。
当然,也可以立刻用眼前的智能机或电脑上网搜索。应该就能知道粉丝(包括我)之间有多少的奇谈怪论了。
假如到了这个地步,那你就与已经沉入深海没什么两样了。
应该可以理解若无其事爆字数的FGO文本,或者杂志访谈中只言片语,是和型月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当然,就算不了解这些事,对欣赏Fate系列也没有太大的影响。神话英雄所编织动感武打戏,激烈的互动,还有充满魅力的角色们应该能让你尽情享受。
不过,但是不过。
不怕招来误解的做比喻的话,那就像是在大海中游泳一样的状态。如果稍稍下潜一点,应该就能目击到悠然嬉戏的鲜艳鱼群和美丽的珊瑚礁吧。
而在漆黑的深海也存在着黑暗之美。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就是能为你带来窥视黑暗之美的快乐的作品。
出场角色基本上都是无可救药的没人性,无可救药的疯狂,有时还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背叛甚至杀人——但是,却有着对魔术近乎疯狂的真挚。
而型月的作品无论何时都与魔术有着很深的缘分,在读透了本作之后,继续看其他的作品会为你增添七成的乐趣。
话说回来,作为本卷××的Fate apocrypha角色考列斯•弗尔维吉君……是○○○而■■的考列斯君则保持着绝佳的状态登场顺便还大活跃(相对本人而言)了一番,另外当然在这边的世界没有发生FAP中的圣杯大战。
不过出于“如果发生类似的事的话,基本上也会导致类似的结局”这个提案,我们也顺利地让考列斯进入了教室。
……那个,虽说到此为止都是在创作考列斯君这个角色时某种程度上预测到的事。
老夫,真的没想到待遇是“甘巴,奇诺。他们来会搞到天翻地覆。(by杀人三部曲)”的红方御主——的亲戚和孩子也能加入教室……。
更没想到在漫画版Fate Strange Faker中连人设都有了……。
不过交给三田的话肯定没问题。一定能好好利用起来的!
(型月名产“有麻烦就交给三田老师吧”)

后记
三田诚

——列车之旅落下帷幕。
魔眼阖上眼帘,进入安眠。
然则,一切尚未终结。
只是在再度开眼,凝视新的谜题前的,一时小憩。

让大家久等了。第五卷,《魔眼蒐集列车(下)》在此奉上。
基于上卷的内容,我也是背负了必须要在这个冬天出版的压力。而且在回收零星分布在上卷中的伏笔时,内容膨胀得超乎了我的想象,就算分成了上下卷,光是下卷的文本量也已经超过了第一卷。和埃尔梅罗Ⅱ世一样,对我来说本卷也是大决战。
我知道对于埃尔梅罗Ⅱ世长年来的粉丝来说,这会是特别漫长的四个月。希望你们能够好好享受本卷的内容。

*

接下来,来稍微谈一下本卷的内容。
如标题所示,这次是以型月世界中特别重要的小道具——魔眼为中心,穿插着死徒与从者,代行者与魔术师的故事。
对于在一般人看来有着超凡能力的魔术师来说,从者和死徒是怎样一种存在呢,并且以人类的魔眼和魔术、体术能与之对抗到什么地步呢,我一直很想描写一下这方面的内容。结果就是在这个Case中塞入了大量的要素,不过如果在读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之后,在阅读Fate,以及其他型月作品时能感到更有趣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当然反过来我也会很高兴!)。
另外,在上卷中写到“接下来将要进入整个系列的下半场”。对于读完本卷的读者来说,我想已经明白其中的意义了吧。埃尔梅罗Ⅱ世不得不去挑战的谜题,还有与他关系密切的对手终于摘下了面纱。虽然露出的还只是冰山一角,但那个谜题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因此,这次下卷的内容是无愧于下半场开幕的激战。
Whydunit这个词,既是推理的要素,同时也是摆在所有登场角色面前的利刃。一旦被这柄利刃相向,不管是谁都会受伤,都会纠结,都会不得不思考起自己的价值观。就是这样的词语。
大概在它的形态上,也反映了我的价值观吧。
人在什么样的时刻是最美的。
至少关于这一点,我是这样想的——受伤败下阵来,满身污泥,然而却依旧努力重整旗鼓的时刻,人是最美的。

那么,这次真正败下阵来的人是谁呢。
满身污泥的人是谁呢。
然而依旧努力重整旗鼓的人,又是谁呢。
如果读完本书的你能够一下子想起来的话,对我这个作者来说就是无上的幸福了。

*

在最后,感谢总是绘制出美丽插图的坂本みねぢ(幼所长超萌),担当本作重点内容考证的三轮清宗,帮我检查考列斯还厚脸皮地让他帮忙写解说的东出佑一郎,协助我整合设定的樱井光和成田良悟,以及以奈须蘑菇和OKSG为首的型月诸位工作人员。
下次应该会在夏季与诸位见面。
2016年11月
阅读苏珊•格林伍德的 《魔术的人类史》中
24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

全部評論 24

  • 1
  • 2
前往
10000
ultrazero 子爵
' 泽东神选 发表于 2017-5-20 19:18 我很在意那个下流的东西是什么 '


ヨーロッパ人の間では、地中海沿岸が最も邪視の信仰が強い。邪視を防ぐ伝統的な方法として地中海沿岸の船の舳先に大きな目が描かれているのをしばしば目にする。また邪視の信仰は北ヨーロッパ、特にケルトの圏内へ広まった。古代ローマでは、ファリックチャーム(陽根の魔除け)が対邪視に有効とされた(cf.金精様:アイヌにも似た迷信があった)。同じく邪視から身を守る動作としてコルナまたはマノ・コルヌータ(人差し指と小指を伸ばして後の指は握り込む動作)、マノ・フィコ(親指を人差し指と中指の間に挟んで握り込む動作、日本では女性器を表すジェスチャーである[2][要出典]が古代ローマでは男性器を表す)がある。

以上来自WIKI,也就是魔眼的现实原型,中东地区对于的Evil Eye的迷信。阳根或类似的下流物体被认为是不能直视的,因此在当地民间被作为一种咒术性的手段来对抗邪视。小说中这里其实玩的是个梗而已

6 年前 0 回復

戏言玩家 公爵
所长和眼镜君居然都出场了,FATE真是越看越耐看

6 年前 0 回復

rogerkitkit 平民

话说解放圣枪那段的翻译应该是错了吧? 怎麽好像都没人发现

“十三拘束解放(Seal Thirteen)——圆桌议决开始(Discussion Start)!”
後面那个应该是Decision Start而不是Discussion Start吧?
还是说这个版本的台词跟旧剑的不一样?

6 年前 0 回復

泽东神选 子爵
我很在意那个下流的东西是什么

7 年前 0 回復

天堂中的沙粒 騎士
我一直以为世界尽头之海就是太平洋....

7 年前 0 回復

ws02629615 伯爵
想不到圆桌来打了个酱油啊。

7 年前 0 回復

gawainli 騎士
' liua 发表于 2017-4-30 11:48 如果所長老爸去打聖杯戰爭就是FGO的世界線了 '


某魔神柱自杀好几年了所以早就过不去了

7 年前 0 回復

gogo40401 勳爵
' castor_fly 发表于 2017-5-1 11:46 FATE不等于就是英灵吧.........不然改名叫Servant算了。 '


應該說仔細點,Fate是圍繞聖杯戰爭,英靈和御主的故事。事件簿則是圍繞著魔術師而講的故事

7 年前 0 回復

御神勿忘 勳爵
感谢翻译
活着的所长!活着的所长!活着的所长啊啊啊啊_(:зゝ∠)_

7 年前 0 回復

一切k不变 侯爵
所长好萌!但是总能想到扶她狗世界所长的结局。。。希望fsn世界会有所不同?

7 年前 0 回復

castor_fly 伯爵
本帖最后由 castor_fly 于 2017-5-1 11:50 编辑


' gogo40401 发表于 2017-5-1 11:25 老實說,這也不是Fate。這是魔術師們的故事,和英靈沒關係......( ´_っ`) '

FATE不等于就是英灵吧.........不然改名叫Servant算了。

7 年前 0 回復

gogo40401 勳爵
' castor_fly 发表于 2017-4-29 20:09 老实说我不怎么喜欢把FATE写成金田一........... '


老實說,這也不是Fate。這是魔術師們的故事,和英靈沒關係......( ´_っ`)

7 年前 0 回復

JosephFong 勳爵
期待已久的下篇終於來了。看到二世指考列斯是兇手時真的嚇死寶寶了!
只能說這是盲點,因為看過Fate Apocarypha所以很自動把考列斯是兇手的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雖然到最後「本人」真的不是兇手
艾爾梅羅伊教室真的很有愛,當然,等凜和露維婭加入後會更雞飛狗跳

7 年前 0 回復

yanwen 伯爵
贴吧看到了,这速度真快,一波流啊

7 年前 0 回復

liua 侯爵
如果所長老爸去打聖杯戰爭就是FGO的世界線了

7 年前 0 回復

阿米Green 伯爵
圆桌点名枪 格蕾用得出来也是挺赞的

7 年前 0 回復

archmaster 公爵
唉,我都忘记上卷是讲了什么的了,需要特意再去看遍

7 年前 0 回復

castor_fly 伯爵
老实说我不怎么喜欢把FATE写成金田一...........

7 年前 0 回復

tuyylihk 侯爵
吐槽系列:
奧爾加瑪麗的目光迎向虛弱地作出肯定的師父。
「你別忘了,這是交易,君主•埃爾梅羅Ⅱ世。」
「那是當然。」
「那好吧。」
「給我到迦爾帝亞幹到死吧」
從此孔明就過勞死了

「厲害啊。這就是讓埃爾梅羅教室一舉揚名時鐘塔的鑑定眼嗎。」
「當然了,這可是人人用過都叫讚,一舉加30NP跟暴擊傷害的技能啊」

「十三拘束解放(Seal•Thirteen)——圓桌議決開始(Discussion•Start)!」
帕拉米迪斯:「這好像不是一對一」(嗄?)
莫德雷德:「對手算邪惡嗎?」(這無法反駁)
加拉哈德:「很明顯是為私慾啊」(.....加拉哈德的定義真難懂)
亞瑟:「這跟拯救世界無關,雖然打種火算」(..........)

7 年前 0 回復

heyang947 伯爵
感谢翻译,先mark。。等干完活再看,期待格蕾的表现~

7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bbb252 皇帝
2021.2.6前的漫画图床全爆了,请去其他地方看
3.5k 粉絲
0 關注
3.9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