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公司]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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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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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公司
  插畫:はいむらきよたか
  譯者:陳士晉
  圖源:linpop(LKID: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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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是說,我希望能暫時住在紫乃的房間。」
  紫乃的暗殺目標──神奈川排行第一的天河舞姬突然造訪。儘管這是兩人獨處的絕佳機會,紫乃宮晶卻不由得驚慌失措。紫乃有辦法徹底隱藏充斥房內的跟蹤物證──舞姬的資料嗎?此外,由於紫乃成了四天王之一,反而讓他遭舞姬等人跟蹤,「神奈川傳統的驚喜整人活動」?
  另外,驚人的事實即將揭露──
  「紫乃……原來是女生喔?」「是又怎樣?」
  新世代Boy更正Girl Stalking Girl!!

  作者:橘公司(Tachibana Koushi)
  現居東京都。以榮獲第二十屆Fantasia長篇小說大賞準入選作品《蒼穹女武神》正式出道。我對朋友說:「有人說要跟在自己人生中最難熬的時期與自己共患難的人結婚,但明明有願意跟自己共患難的人卻還說是最難熬,真是太小看人生了。」朋友就回我:「人生難熬的原因可能就出在那個人身上吧?」真擔心他的未來。

  「女、女……女生?」

  「我啊……一定──喜歡紫乃。」
  天河舞姬(Maihime Tenkawa)
  君臨神奈川,位居第一名長達十年的最強少女。

  「……可惡失算了。」
  音無柘榴(Zakuro Otonashi)
  熱愛舞姬的神奈川四天王之一。人稱〈無聲死神(Silent)〉。
  「看起來是天河同學主動牽手的耶……」
  八重垣青生(Aoi Yaegaki)
  熱愛舞姬的神奈川四天王之一。人稱〈公主的指引者(Princess Lord)〉。
  「居然和公主殿下牽手手,真是太狡猾了……!」
  佐治原銀呼(Ginko Sajihara)
  熱愛舞姬的神奈川四天王之一。人稱〈看門狗(Aigis)〉。
  「……!喂,天河!」
  紫乃宮晶(Akira Shinomiya)
  為了暗殺舞姬而轉學到神奈川學園的少年……更正,是少女。
  「難得換了這身打扮,到街上走走吧!」

  「如果紫乃贏了,我的首級就給妳。不過要是我贏了──紫乃就是我的嘍。」
  「──天河,妳究竟看著什麼樣的〈世界〉?」


  序章 小螢

  ──小螢很可愛。
  不對,不只是可愛,既帥氣又厲害。
  在學校裡最擅長運動,很聰明,誰也搞不懂的問題也能輕鬆回答,總是讓老師們讚不絕口。
  不過小螢從來不會因此得意忘形,也不會向別人炫耀。
  我每次說「小螢真了不起」,小螢總是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回答我:「會嗎?謝謝。」
  我好喜歡小螢那時的表情。
  我想對小螢來說,無論賽跑拿第一名或考試拿一百分,都是稀鬆平常的小事吧。
  但小螢一定覺得如果回答「沒什麼大不了」也許會讓我心裡不舒服,所以才會那樣回答吧。
  所以我喜歡那張能看見小螢內心溫柔的表情。當那份溫柔確確實實指向我的瞬間,那個表情我真的好喜歡。
  小螢是我的朋友──同時也是我心目中的憧憬。
  小螢有一頭漂亮的黑髮,總是把那頭黑髮綁成馬尾。因為我的頭髮有點自然捲,我一直很羨慕小螢那頭有如日本人偶烏黑閃亮的直髮。
  有一次我這樣告訴小螢之後,小螢對我說:「要不要我幫妳綁頭髮?」
  雖然那時我真的很開心……但我還是拒絕了。因為我不由得想到,像我這種人要是和小螢留一樣的髮型,也許會給小螢帶來困擾吧。
  於是小螢笑了笑,給了我一條漂亮的緞帶。
  小螢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想要綁頭髮,到時候就用這個吧。
  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那天夜裡我一直聽著自己的心跳遲遲無法入睡。
  小螢的個性比較文靜,比較不會自己主動找別人講話,所以班上也有些人覺得小螢很可怕。
  但是,我知道小螢不像他們想的那樣。不只是不可怕,其實小螢心地非常善良。
  有男生捉弄我的時候,小螢幫我趕跑男生保護了我。
  當我在放學路上跌倒腳受傷的時候,小螢背著我送我回家。
  當我養的狗死掉,難過得一直哭的時候,小螢整個晚上陪在我身邊安慰我。
  能和這樣的小螢一直當朋友,我真的覺得好幸福。只要和小螢在一起,不知為何感覺連自己都跟著變得堅強。
  所以──在電視新聞上看見這個世界發生大事的時候,我其實不怎麼害怕。
  因為只要和小螢在一起,我就覺得一定沒什麼好擔心的。
  小螢。
  我好喜歡小螢喔。
  要永遠在一起喔。
  要永遠當朋友喔。
  所以要永遠只看著我一個人喔。
  小螢。
  小螢。
  小螢。
  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小螢




  第一章 絕境

  對於戰士而言,何種能力最不可或缺?
  既然人類走在戰爭的歷史上,這便是自古以來的難題。而每個時代與不同的人也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純粹的戰鬥技術,持久戰所需的體力,殺害對方時毫不遲疑的意志力──主要的常見答案大概就這些吧。
  然而紫乃宮晶──紫乃認為「思考的持續性」更在這些要素之上。
  人類的意識必定有其空白期間。
  舉個時間較長的例子,比如睡眠時;舉個時間較短的例子,比如受到突襲時的瞬間空檔。
  既然人類身為血肉之軀就必然有其無可避免的空檔。無論何種強者,在那瞬間就如同毫無抵抗力的嬰孩般破綻百出,門戶洞開。鍛鍊至極的肉體毫無意義,畢生磨練的招數無從施展,就此絕命。
  正因如此,紫乃盡心盡力試著縮短那空檔。
  讓自己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清醒。
  就算遭受意料之外的攻擊,也能在一瞬間恢復平常的思考能力。
  紫乃認為對戰士而言,最重要的並非打倒敵人,而是絕對不能死。
  戰士絕非獨自一人就能成為戰士。有組織、夥伴等各式各樣的人力物力支持下,耗費漫長的時間與龐大的資金,才能逐漸成為真正的戰士。
  假使折損一名兵力,組織為那人所耗費的時間與金錢便付諸流水,同時那人原本負擔的任務就必須由其他人扛起。那將會使組織產生疲憊,疲憊最終將轉變為憔悴與絕望。儘管沒有歷經決定性的慘敗,但戰鬥往往都是細節的累積造成最後的結果。
  倘若失去紫乃這樣超一流的〈世界〉能力者,其損失也將難以估計吧。
  紫乃不會輕視自己的力量。紫乃確實明白壓在自己肩上的責任,以及職責的重量。
  正因如此──紫乃不會鬆懈。
  盡可能縮短意識的空檔,讓思考不間斷地持續運作。
  然而──
  「…………啥?」
  這個當下,紫乃的思考連續性毫無疑問遭到肢解。
  ──只因為不速之客的一句話。
  「嗯……我是說,我希望能暫時住在紫乃的房間。」
  像是在回答紫乃的疑問,天河舞姬如此說道。其實紫乃根本就沒有提出問題,那只不過是從喉嚨衝出的驚呼罷了……不過舞姬也不可能明白吧。
  一個瞬間。經過了如果舞姬打算殺害紫乃,說不定已經足以殺死他三次的時間之後,紫乃終於讓自己的思考恢復正常狀態。
  現在兩人的所在位置是紫乃在神奈川都市內借的宿舍房間門口。現在時間已經不早,夜色已深。
  就在這時間,舞姬突然造訪紫乃的房間……說出了剛才那要求。
  「…………」
  紫乃咒罵自己實在過於輕忽,同時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
  少女身穿以白色為底的神奈川學園制服,雙肩上披著一件白色大衣。色素淡薄的長髮與肌膚,體格與同年齡層的女孩相比也較為嬌小,四肢彷彿輕觸就會折斷般纖弱。毫不知情的人見到她的模樣,大概會以為她是從長期療養院中逃出來的千金小姐吧。
  不過,紫乃非常明白舞姬絕不是那樣軟弱的少女。
  防衛都市神奈川排行第一──天河舞姬。
  換言之,在負責沿岸防衛的這座都市內,找不到實力在她之上的強者。而這也代表了如果她要動用蠻力,誰也無法阻止她踏進這個房間。
  紫乃按捺著微微加快的心跳,開口問道:
  「為什麼?」
  「因為我的房間被炸彈炸飛了,現在沒地方睡覺。」
  「……去四天王的房間不就得了?」
  「嗯,所以我跑來四天王之中紫乃的房間啊……」
  「呃……」
  舞姬的理由令紫乃語塞。
  的確紫乃就在不久之前,由於都市防衛戰的功勞而(半強制性地)受到舞姬的舉薦,成為了神奈川學園學生會成員──人稱四天王──的一分子。
  也許是察覺紫乃的神色中帶著不情願吧,舞姬的臉上浮現幾許不安。
  「不可以嗎……?」
  「…………」
  ──當然不可以。
  紫乃默默地思索了半晌,眼神一瞬間飄向房內。
  房內塞滿了舞姬的相關物品。
  牆上貼著數不清的偷拍相片,地板上堆著自舞姬扔掉的垃圾袋……更正,夢想袋中取得的樣本;設置在桌上的螢幕正播放著之前用針孔攝影機偷拍的舞姬的錄影檔;架在窗口處的望遠鏡則對準了不久前爆炸的舞姬房間那個方向。

  不難想像舞姬一旦目睹這房間的情景會有何反應。紫乃絕對不能讓她踏入這個房間。
  話雖如此,紫乃並非對舞姬有非分之想,也不是因為個人喜好而跟蹤她。
  充滿房間內的無數物品,其實是為了調查舞姬而收集的資料。
  目的是為了──暗殺舞姬。
  不過……更正,正因如此,事態並沒有那麼單純。
  問題在於舞姬為何不去找其他的四天王,卻特地挑了紫乃的房間。
  「該不會……!」
  紫乃眉心微蹙──難道舞姬早已經察覺了嗎,察覺這房間的狀況?
  在取得情報與物品時,紫乃相當留意周遭狀況。然而在紫乃取得這些物品的過程中,曾經遇到其他四天王。就算她們沒有把紫乃的行徑透露給舞姬,舞姬也很可能察覺到某些異狀。
  然而光看舞姬的反應,感覺不像是已經確實明白紫乃房內的狀況。
  不過,這次造訪依然很有可能是種試探。既然如此,就這麼把她趕回去並非上策。因為那就相當於自己主動宣稱這房間裡藏著某些值得懷疑的事物。一旦演變成如此情況,一旦舞姬的疑心轉變為確信,很可能會二話不說衝進紫乃的房內。
  同時這樣一來,紫乃便沒有任何阻止她的手段。舞姬是都市最強者,若要比拚力量,就算是紫乃也毫無勝算可言。
  「……唔。」
  紫乃一瞬間整理思緒後,凝視著舞姬的雙眼,動起嘴脣。
  「……好吧。但是,就一個晚上。」
  「!真的可以?」
  「嗯。不過,因為我沒想過會有客人來,現在房間很亂。給我一點時間收拾房間。」
  「嗯!那我就在這裡等喔!」
  舞姬露出閃閃發光的欣喜神情,純真地使勁點頭。
  紫乃看了她一眼,隨後便關上門轉身走進房內。
  讓眼球在眼窩中旋轉一圈,掃視房內的狀況。
  充滿在房內的舞姬物品,再怎麼想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收拾乾淨。
  「嘖……」
  不過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紫乃立刻開始行動。
  首先最顯眼的自然就是貼滿整面牆壁的偷拍照片。要是被發現了,舞姬一瞬間就會察覺紫乃總是監視著舞姬的一舉一動。
  話雖如此,要在短時間內取下所有的相片並不實際。紫乃思索數秒後,從床上剝下了床單,用圖釘將床單固定在牆面上,恰巧遮蓋貼著相片的部位。
  「……雖然不太好看,不過也沒辦法了。」
  工程還沒結束。紫乃切斷播放著舞姬影像的螢幕電源,偏移設在窗邊的望遠鏡所指的方向。
  隨後,自舞姬的夢想袋採集到的樣本(各項物品都裝在附夾鏈的塑膠袋內,貼上寫有採集日期與各項註記的便條紙)全部集中至一處,硬是塞進衣櫃內。
  恰巧就在這時,房門處傳來敲門聲。
  「紫乃?差不多可以了吧?」
  隔著門傳來舞姬有些模糊的說話聲。紫乃再一次轉動眼球掃視房內後回答:
  「……好了。進來吧。」
  「打擾嘍~~」
  舞姬推開門如此說道。將脫下的鞋子整齊併攏後,步入室內。
  「哦~~這裡就是紫乃的房間啊。」
  她將大衣自肩上卸下,好奇地環顧房間內部。紫乃注意著舞姬的一舉一動,感到有些緊張。
  「隨便找個地方坐吧,至少茶水還有。」
  紫乃如此說道,將衣架遞給舞姬。
  「嗯,我知道了。」
  舞姬順從地點頭之後,用紫乃給的衣架掛起大衣之後,乖乖地坐在床沿。
  紫乃看了她的反應,走向廚房,從熱水瓶中倒出預備的熱水,注入裝有茶葉的茶壺中,又隨便找了一個杯子一同放在托盤上。
  「──!」
  就在紫乃端著那托盤走回房間時,紫乃不禁倒抽一口氣。
  理由相當單純。因為舞姬正滿臉狐疑地注視著掛在牆上的床單,緩緩地伸出了手。
  「不要碰!」
  「哇……!」
  紫乃厲聲說道。舞姬吃了一驚,立刻抽回手。
  她轉身面向紫乃,歉疚地縮起肩膀說道:
  「對、對不起……但我還是覺得很好奇。為什麼要把床單掛在牆上?」
  「…………」
  她這麼一問,紫乃啞口無言。雖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但是仔細一想,掛著床單的牆壁的確容易惹人起疑吧。
  紫乃把托盤放在桌上,一面把茶水注入茶杯一面思索後,開口說道:
  「……其實啊,那面牆壁出現了裂縫,為了不讓碎片掉下來,我先做了應急修補。」
  「咦?是這樣喔?」
  紫乃隨便找了個藉口。舞姬瞪大了雙眼,隨後再度轉身面對牆壁。
  「宿舍的牆壁居然裂了……要早點找人來修才行。我馬上幫你連絡負責的單位,我可以先檢查一下損壞的狀況嗎?」
  「等等。妳先等等。」
  紫乃再度抓住了舞姬伸向床單的那隻手。
  「我剛才說的裂縫是騙妳的。」
  「咦?那是為什麼……?」
  「……其實啊,那面牆壁上出現了神情痛苦的人臉紋路。一開始我也不怎麼在意,但有時在夜裡會聽見莫名其妙的呻吟聲,有時會被鬼壓床,所以我就貼了傳聞效力靈驗的符咒,再蓋上床單遮蔽。」
  「你、你騙我的吧……」
  「是真的。妳隔著床單摸摸看牆壁。」
  聽紫乃這麼一說,舞姬遲疑了一瞬間後,緩緩地伸手輕觸牆面。
  「呀……!」
  下一瞬間,舞姬倒抽一口氣迅速抽回了手──應該是因為紙張的觸感吧。
  「真的耶……有貼著符咒。」
  「對吧?所以別拿下床單比較好,說不定會有不好的事也發生在妳身上。」
  「呃、嗯。我知道了……」
  舞姬表情緊繃地點頭如搗蒜。
  當然舞姬隔著床單摸到的並非符咒,而是映著她自己的偷拍相片……不過,如此一來舞姬也不會想再去碰那床單。
  舞姬調整位置與那牆面保持距離,重新坐穩身子,看向紫乃剛剛泡的紅茶。
  「紫乃,我可以喝嗎?」
  「嗯。」
  紫乃點點頭,舞姬便簡短地道謝,拿起杯子喝了口紅茶後顯得情緒平靜許多地吐了口氣。
  這時,她似乎馬上又發現了令她好奇的事物。她好奇地歪著頭問道:
  「紫乃,那個望遠鏡是用來幹嘛的?」
  「……觀星。我的興趣是天文觀察。」
  「哦,感覺好浪漫喔──啊,那邊的螢幕呢?」
  「那個喔……打遊戲……」
  紫乃說到一半,舞姬的雙眼燦然放出光芒。
  「咦?遊戲?」
  「……之類的娛樂用途完全沒有。是學習用的。」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
  舞姬有些失望地吐出一口氣;紫乃則是吐出與舞姬意義不同的嘆息。萬一不小心讓她起了興趣,開啟螢幕電源那可就糟了。
  然而舞姬的好奇心似乎還沒被滿足。這回她指向擺在螢幕旁邊的相機。
  「啊,對了對了。我可以看看那個嗎?紫乃都拍些什麼啊?」
  「……!那是……」
  紫乃眉心微蹙。
  心中咒罵著自己的輕忽。雖然從外觀看不出來,但是相機內裝滿了貼在牆上那些照片的檔案。儘管剛才時間短暫,但自己居然放任這種物品存在於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當然了,紫乃絕不能讓舞姬看見裡頭的檔案。但如果現在突然拒絕,很可能會激起舞姬的猜疑心。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沒拍什麼有趣的喔。」
  「沒關係啊,我……想知道紫乃對什麼東西有興趣。」
  「…………」
  紫乃默默地拿起相機,作勢要遞給舞姬──
  「喝!」
  然後使盡全力把相機往地面砸。
  鏡頭與電子零件、液晶畫面轉瞬間四散紛飛,至少這樣一來就無法當場檢視檔案了。
  「哇!你怎麼了嗎,紫乃?」
  「不好意思,手滑了。」
  「咦?你剛才不是說『喝』嗎?」
  「我沒有。」
  「可是……」
  「我絕對沒有說。如果有那種聲音傳到妳耳邊,說不定是盤旋在這房間內的怨念所導致的。恐怕是因為妳剛才觸碰到貼在牆上的符咒了。」
  「咿呀!」
  紫乃平淡地說著,舞姬聽了連忙擦拭剛才觸摸床單的手。
  雖然紫乃也覺得這藉口實在很糟,但看來是勉強度過了難關。紫乃拾起了四分五裂的相機碎片,成堆放在桌上。
  這時,只見舞姬突然挑起眉梢,不知為何忸忸怩怩地磨蹭著兩邊膝蓋。
  「那個……紫乃,廁所可以借我用嗎?」
  「可以。就在那邊的門後。」
  「謝謝。我去一下喔。」
  舞姬說完,走向紫乃剛才指示的門。
  紫乃瞇細雙眼凝神注視──這可是好機會。房間裡也許還有像剛才的相機那樣逃過紫乃檢查的物品,趁舞姬上廁所時先處理掉才是上策。
  紫乃再次於腦海中列出房內各項舞姬資料的位置。於是──
  「──!」
  紫乃倒抽一口氣,一個箭步衝向手正要握住廁所門把的舞姬。
  「等等。別開門。」
  「咦……!」
  肩膀被紫乃一把扣住,舞姬訝異地雙眼圓睜,轉頭看向紫乃。
  「怎、怎麼了嗎?」
  「沒什麼……」
  為了不讓舞姬開門,紫乃緊扣著她的肩膀,支吾其詞。
  紫乃當然不能說出原因。因為紫乃突然想起舞姬在打開門的瞬間就會看見廁所裡頭也擺放著舞姬的偷拍照。
  當然,廁所之所以會有那種東西,無非是因為紫乃隨時隨地都在想著暗殺舞姬的方法,沒其他特別的意思。
  「不行,妳不能進去。其實我很久沒打掃廁所了。」
  「什麼嘛,這點小事。沒關係啦,我不會介意的。」
  「關係可大了。總而言之絕對不可以。不能打開這扇門。」
  「咦……怎麼這樣……」
  舞姬不知如何是好,兩道眉毛塌成八字形。紫乃眉心緊蹙。
  「呃……好吧。妳可以進去,但是不准看裡頭的任何東西。先蒙上遮眼布再進去。」
  「什麼?這樣我沒辦法上廁所啦!」
  「嘖……那我來幫妳吧。這樣妳就沒怨言了吧?」
  「幫忙……?」
  紫乃話一出口,舞姬的臉頰便迅速沸騰。
  「你、你在說什麼啦,紫乃!」
  「我說,我來協助妳如廁。我會扶著妳的,妳就安心上廁所就好。別擔心,結束之後我會幫妳把內褲穿回去。」
  紫乃用雙手擺出了母親捧著嬰孩雙腳般的姿勢示意。於是原本已經一片通紅的舞姬的臉頰,這下紅得幾乎要到達極限。
  「可以吧?」
  「我、我去外面的公共廁所……!」
  紫乃一臉認真地逼近,舞姬尖聲叫道,鑽過紫乃身旁,離開了房間。
  「…………」
  紫乃愣愣地看著那背影,然後立刻把視線轉回廁所門上。
  雖然與預料的情況有些出入,但難關已經度過。紫乃快步走進廁所,收起放在架子上的舞姬的偷拍照。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紫乃把照片收入懷中,再度環顧房間內部,一面檢查有沒有其他不該讓舞姬看見的物品,同時等待舞姬再度造訪。
  不久後,玄關房門傳來敲門聲,舞姬回來了。
  「怎麼了?進來啊。」
  「呃,嗯……」
  不知為何舞姬語帶躊躇地回答後,將鞋子擺放整齊,走進室內。隨後她隔著桌子與紫乃面對面坐在地上,拿起了茶杯輕啜一口紅茶。
  「剛才不好意思。在妳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打掃完了。之後妳就用這裡的廁所吧。」
  「咦?真的嗎?」
  「當然。」
  「……紫乃不會來幫忙吧?」
  「……?如果妳要求我,我會盡力協助。」
  「噗……!」
  紫乃這句話讓舞姬雙眼圓睜,連連咳嗽。
  這時,舞姬拿到嘴邊的紅茶也跟著噴灑出去,將舞姬的制服濡濕一大片。
  「啊!……唉~~……」
  「妳在做什麼啊?」
  紫乃把毛巾扔向舞姬後,用拇指指向浴室的門。
  「妳有帶更換用的衣物來吧?稍微沖個澡換衣服吧。要是妳感冒了也滿麻煩的。」
  「呃、嗯。抱歉……謝謝喔。」
  語畢,舞姬便從她帶來的行李中取出便服,走進了更衣間。
  在舞姬的身影消失後,紫乃輕嘆一聲。
  「……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啊,天河。」
  紫乃緊盯著舞姬剛才走進的更衣間的門,喃喃自語。
  紫乃原本認為舞姬起了疑心才前來試探自己……但舞姬的態度未免也太欠缺緊張感了。現在紫乃就在門外的狀況下,她卻褪下了制服。隔著門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紫乃瞇起了眼睛。
  不──不只如此。若要在這房間度過一夜,就代表要與紫乃在同一個房間就寢。
  換言之,就生物而言最欠缺防備的睡眠狀態將暴露在紫乃面前。對身負暗殺舞姬指令的紫乃而言,可說是絕佳的機會。
  然而,紫乃卻難掩內心的動搖。
  首先,當下的狀況對紫乃來說未免也太有利了。然而對方是神奈川最強的天河舞姬,在身體完全放鬆的狀況下突然清醒,擋下紫乃致命一擊的可能性也絕非是零。
  「……不。」
  紫乃垂下眼,微微搖頭。
  紫乃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思考只是種逃避。
  紫乃感覺到的遲疑,並非起於懷疑任務是否能順利進行,而是源自更根本的疑問──就這樣達成任務真的好嗎?
  紫乃為了暗殺舞姬而潛入防衛都市神奈川,現在因為取得戰功而成了四天王之一。
  然而在這過程中,與舞姬交流與交談、並肩作戰,讓紫乃開始懷疑這名少女是不是真的非死不可。
  紫乃身為管理局四課沉默的手腳,這是絕不該有的想法。然而自從察覺自己內心的疑問後,紫乃便難以想像將刀刃抵在舞姬咽喉的自己。
  天河舞姬。神奈川最強的戰士,防衛戰時身先士卒的主將。
  至高無上的壓倒性戰鬥能力,以及在追隨者心中點燃希望之光的領導魅力。如果失去她,將為這座都市神奈川,甚至可能對整個南關東防衛線造成致命性的影響吧。
  不──不只如此。讓紫乃的心遲疑的,是更加單純的理由。
  沒錯。因為紫乃本身對舞姬──
  「……!」
  這時──
  一想到這裡,紫乃不禁忘了呼吸。
  理由很單純。因為紫乃突然回想起,就像剛才廁所的狀況相同,浴室的牆面上貼著經過護貝處理的舞姬的照片。
  為什麼剛才舞姬離開房間時,自己沒有趁機收拾呢?後悔充滿在五臟六腑。萬一舞姬撞見了那種玩意,至今為止的辛勞全都將化為烏有。
  不過──現在還有轉圜的餘地。舞姬剛才踏入的只是更衣間,很可能還沒走進浴室。
  「天河!」
  紫乃高聲呼喊,毫不猶疑地使勁打開更衣間的門。
  「咦?」
  舞姬人還在更衣間,手雖然已經握住浴室的門把,但還沒看見裡面的情景。
  看來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上了,紫乃不禁鬆了口氣。
  當然,舞姬現在已經褪下了制服與內衣褲,一絲不掛的身軀暴露在紫乃面前。晶瑩白皙的肌膚,解開束縛的長髮披散在肩膀上,連忙舉起的纖瘦手臂緊緊壓扁了那與嬌小的身軀不大相襯的圓潤乳房。
  不過這些都只是細枝末節吧。為了沐浴而脫下衣物,這是理所當然的正常行為,沒必要事到如今多說些什麼。雖然能在如此近距離下觀察天河舞姬肌肉的機會相當罕見,但現在還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
  紫乃以平靜至極的語氣向舞姬說道:
  「不好意思,浴室也還沒打掃。」
  「呃……啊……咦?咦?」
  舞姬似乎尚未理解狀況,連連眨著眼。紫乃不理會她的反應,逕自往下說道:
  「當然了,我也不會要求妳不要洗澡。不過,至少遮起眼睛。放心吧,身體交給我來洗。」
  「──────!」
  紫乃面無表情地伸出雙手蠕動十指如此說完,舞姬口齒不清地慘叫。她一把抓起整齊摺好疊在一旁的制服,遮住自己的胸口。
  「為、為為為為為為………為什麼要開門啊啊啊啊!太奇怪了吧──!」
  「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是得拜託妳,讓我蒙上妳的眼睛。」
  「不要呀──────!」
  紫乃手中拿著折成細長條狀的毛巾緩緩逼近,只見舞姬倉皇失措地揮舞著四肢。
  「等等!冷靜下來。」
  「呀!不要啊────!」
  舞姬的臂力足以粉碎岩石、扭曲鋼鐵,儘管她現在無法集中意識,但隨便靠近也許會有危險。紫乃停下腳步,維持一定的距離。
  然而紫乃不慌不忙,將手中的毛巾扔向舞姬的頭頂上方。
  「喝──!」
  紫乃讓命氣充盈於雙眼,「看」向那條毛巾。
  緊接著,紫乃握住右手後,拋出的毛巾一角便隨之收縮,停止在空中。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了毛巾。
  這些身心皆未臻成熟的少年少女們之所以會置身於國土防衛戰的最前線,正是因為這類名為〈世界〉的力量。
  至今大約三十年前,人類被迫與謎樣敵人〈UNKNOWN〉展開戰爭。當時的政府將不具戰力的孩童們送入冷凍睡眠設施,藉此保護孩童的安全。
  然而在戰爭結束讓孩童一一復甦之後──發現孩童們看得見與常人不同的〈世界〉。
  將自己心中的〈世界〉重現於現實中的力量。學生們使用那力量,對抗著仍然向日本發動零星攻勢的〈UNKNOWN〉。
  「────」
  紫乃的〈世界〉──可忽略距離的能力。
  透過視線的接觸能力。簡而言之,只要視線所及之處,紫乃就能觸碰那物體。
  紫乃彷彿默劇演員般挪動雙手,浮在舞姬頭頂上的毛巾像生物一樣蠢動,蓋住了舞姬的雙眼。隨後毛巾的側邊收束打結。
  「呀啊────!」
  也許是因為視野受到遮蔽讓舞姬慌了手腳,她猛甩著頭朝前方衝向紫乃。
  「唔──」
  事出突然,紫乃來不及閃躲。在與舞姬觸碰的瞬間,紫乃以舞姬的腰部為轉軸,踢向她的腳奪去平衡,讓那嬌小的身軀在空中翻轉,並將她壓制在地。
  「哇!怎麼了!剛才好像轉圈了!地震?天地異變?」
  「冷靜點,天河。」
  舞姬混亂地大聲嚷嚷,不停踢著雙腿。紫乃壓著舞姬的肩膀試著安撫她。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
  「公主殿下!妳在這裡嗎?」
  「──公主沒事嗎平安嗎有沒有受到什麼侵犯?」
  砰!房門被撞開的聲音傳到耳邊,下一瞬間,兩名女學生已經衝進了房內。
  其中一名是留著粗獷野性的髮型,肌肉線條精悍的高個子少女;另一名綁辮子的少女身穿附有熊貓耳的連帽外套,帽緣拉到眼睛一帶。
  〈看門狗(Aigis)〉佐治原銀呼、〈無聲死神(Silent)〉音無柘榴。兩人都是信仰舞姬、侍奉舞姬的學生會成員──神奈川四天王。
  「什麼!」
  「嗚噗!」
  將舞姬視為天使或女神的兩人目睹了房間內上演的情景,同時忘記了呼吸。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因為映入眼簾的是全裸的舞姬(而且被蒙著眼的她正死命掙扎),以及正想制服舞姬的紫乃,如此情景在不知情的第三者眼中必然引發嚴重誤會。
  「你……你你你你你在做什麼啊!紫乃!」
  「把公主扒光之後還加上蒙眼布未免也太講究了吧……!」
  「佐治原、音無。妳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紫乃語氣平淡地回應後,銀呼直伸出食指指向紫乃,柘榴則朝自己背著的熊貓玩偶投出了凶惡的視線。
  「明知故問!公主殿下的房間被破壞了!換言之,公主殿下今天沒有住處!」
  「但公主卻沒有來找我們也不在青生那邊於是我們就猜到公主可能來到這地方。」
  「幸好我們趕上了……紫乃,嗚嗚還不快點呼呼放開公主殿下呼呼!」
  「沒錯──既然我們──趕到了──接下來──不准你碰──公主一根──寒毛。」
  「…………佐治原、音無。可以讓我先說句話嗎?」
  紫乃面無表情地問道,兩人憤慨地厲聲回答:
  「呼呼誰想聽哈哈你的藉口啊!呼呼根本是你嗚嗚對公主伸出呼呼狼爪吧!」
  「妳一邊把天河的制服壓在臉上一邊講話,我根本聽不懂。」
  紫乃指出問題後,銀呼一瞬間停止說話,接著「嘶~~~~哈~~~~」深呼吸之後,取下了緊按在臉上的舞姬的制服。
  是的,銀呼直指著紫乃大肆批判的同時,快步走過紫乃的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舞姬的制服,一臉陶醉地享受著那氣味。
  「事到如今──還想──狡辯──還不老實──伏法──」
  「音無,妳也先暫停。」
  緊接著,紫乃對在房裡不停改變位置的柘榴說道。她正從各種角度拍攝一絲不掛的舞姬。
  紫乃的說話聲彷彿當頭棒喝,敲醒了兩人。
  「這……!這是!」
  「什麼時候演變成這樣的……!」
  看來她們兩人自己也完全沒有自覺,也許是類似條件反射的行為吧。
  這時,舞姬似乎終於恢復冷靜,取下了遮住眼睛的毛巾。明明嘴巴沒有被摀住,不知為何卻「噗哈!」一聲吐了口氣。
  「啊──小銀、小榴?」
  「……!」
  舞姬一呼喚兩人的名字,她們便像是被雷打到似的身體為之一震。柘榴轉瞬間藏起了照相機,銀呼將舞姬的制服掛在自己的手臂上,將掉在地上的便服遞給舞姬。
  「來,公主殿下,請用。」
  「啊……嗯。謝謝。」
  舞姬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不知為何銀呼正拿著自己制服的疑惑,但似乎馬上就回想起紫乃也在場,便紅著臉連忙穿上便服。雖然顯得有些凌亂,但至少不再是一絲不掛。
  看著那樣的舞姬,銀呼表情顯得有些惋惜,但她似乎轉念一想,認為沒穿內衣就穿上衣物的公主殿下也很珍貴,再三打量舞姬之後才將視線轉回紫乃身上。
  「好了,紫乃你有什麼想辯解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演變成這樣?和赤裸裸的公主殿下玩摔角未免也太叫人羨慕……更正,是不知羞恥。」
  「這是誤會。」
  「……銀呼何必再聽他廢話總之先交給管理局讓他吃一陣子牢飯再說吧。」
  緊接著,柘榴發出了沉靜但確實懷著慍怒的說話聲。順帶一提,在她這麼說的同時,視線仍然指著熊貓玩偶。
  不過,舞姬像是要打斷兩人的審問般,提高了音量。
  「不是啦!那個……雖然門突然打開讓我嚇了一跳,但是追根究柢還是因為我硬要紫乃讓我住在這裡……」
  「公、公主殿下……」
  「嗚嗯……」
  舞姬這話令銀呼與柘榴詞窮。
  不過,兩人臉上仍然透露著對紫乃的疑心。
  紫乃本身也不希望對方認真起來調查自己。在此埋下往後的禍根絕不是好決定。
  紫乃如此判斷後,對著銀呼與柘榴微微招了招手。
  「嗯……?」
  「是怎樣啊,我可不收賄賂喔。」
  兩人並未放下懷疑,緩步走向紫乃。
  在兩人來到自己面前之後,紫乃用舞姬聽不見的音量低聲說道:
  「……我只是想盡早解開誤會。」
  「誤會?」
  「沒錯。我並非打算對天河造成任何危害,只是不想讓她走進浴室罷了。」
  「……這是什麼意思浴室裡到底有什麼……?」
  「…………」
  紫乃默默地走到浴室,把門拉開一條細縫。
  滿臉狐疑的銀呼與柘榴從那條細縫看向浴室內。
  ──於是……
  「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的確不能讓公主看見。」
  兩人似乎在一瞬間就理解了來龍去脈,如此說道。
  「就是這樣。」
  反應一如預料,紫乃點了點頭。
  就常理而言,兩人因為擔憂舞姬的安危而衝進此處,讓她們發現貼著舞姬照片的浴室簡直相當於自首。
  不過這兩人的反應無法用常識推測──銀呼與柘榴都知道紫乃時常拍攝舞姬的照片,或是私下蒐集舞姬的私物。更正確地說……她們也時常實行這些與紫乃相同的行為。
  話雖如此,她們兩個絕非與紫乃一樣是為了取舞姬的性命而進行調查。她們只是單純因為個人興趣,跟蹤舞姬或蒐集舞姬的私物可說是她們的人生目標……在實行的過程中撞見了紫乃。
  而兩人似乎認為紫乃其實是同好,現在紫乃便順勢利用了兩人的誤會──紫乃猜測兩人的房間內肯定也藏著某些不能讓舞姬見到的祕密。
  「嗯?怎麼了嗎?有什麼東西嗎?」
  舞姬充滿好奇心地站起身。不過她的步伐抵達浴室之前就被銀呼與柘榴攔下了。
  「請留步。公主殿下,不能再往前了。」
  「……公主每個人總是有某些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祕密。」
  「咦?呃,嗯……」
  聽兩人突然這麼說,舞姬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頭。
  銀呼與柘榴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舞姬後,一眼瞥向紫乃。
  「──總而言之,紫乃,公主殿下今天就住在我或柘榴的房間。」
  「……好啊。我沒意見。」
  紫乃點頭回答。別說是有意見,紫乃甚至想主動提出請求。
  然而見到紫乃這樣的反應,舞姬顯得有些失落。
  「嗯……對不起喔,紫乃。我……想要找機會和紫乃多聊聊。不過,如果打擾到你了,我很抱歉。」
  「…………」
  紫乃微微皺眉後,輕嘆一聲。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只是因為妳來得太突然,我沒做好準備而已。」
  「真的?」
  紫乃這麼一說,舞姬的臉龐再度取回光采。
  「那我之後還是可以來這裡玩?」
  「前提是要事先聯絡我。」
  「嗯!」
  舞姬露出洋溢著喜悅的微笑後,在銀呼與柘榴的帶領下,揮了揮手踏出房間。
  「那我走嘍,紫乃。明天見!」
  「……嗯。」
  紫乃半舉起手回答後,舞姬帶著滿臉的笑容關上了房門。
  也許是因為那衝擊力讓至今一直勉強維持力量均衡的衣櫃門敞開,塞在裡頭的舞姬樣本如雪崩般散落一地。
  「…………」
  千鈞一髮。紫乃不由得罕見地流下冷汗,吐出一口氣。
  自己從來沒設想過宿舍的房間會遭到突襲。紫乃深切告誡自己。這可是重要的反省事項。心中懷有中彈的覺悟,才有資格對人開槍。道理也相同,要先做好受人調查的心理準備,才有資格跟蹤調查別人。
  雖然紫乃並非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疏忽了舞姬這麼做的可能性。將反省銘記在心,紫乃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舞姬資料。
  話雖如此,如果將這些資料擺放在與過去相同的位置上,當舞姬再度造訪時必定重蹈覆轍。必須找個能在極短時間內收拾隱藏,而且平常方便調閱檢視的方法。不,乾脆借隔壁的房間當作舞姬資料倉庫也許更有效率──
  「……!」
  思索至此,紫乃眉梢一挑,猛然轉頭。
  因為後方傳來了玄關門開啟的聲響。
  「等等。別誤會。我不是為了暗殺妳才進行調查,這只是為了滿足單純且純粹的私人興趣與學術方面的好奇心。」
  「……啊,這就是紫乃準備的藉口啊。」
  回答紫乃這番辯解的並不是紫乃原本預料的人物,而是一名傻眼地苦笑著的少女。
  長髮以孔雀綠的緞帶綁成一束馬尾,纖瘦身軀穿著神奈川學園制服──她與紫乃相同,是自管理局物品管理四課派遣至此執行暗殺天河舞姬命令的特務,凜堂螢。
  「……原來是螢啊。別嚇人。」
  「我也沒有打算嚇人啊。」
  螢說完,關上門走進房內。她環顧房內的狀況後嘆息說道:
  「千鈞一髮啊。所以我才會反對像那樣近距離頻繁接觸目標啊。」
  「妳剛才都看到了?」
  「嗯,算是吧。剛才有『朋友』告訴我天河舞姬走進了紫乃的房間。」
  「…………」
  「朋友」。這個名詞從螢口中說出,帶有與一般不同的意義。
  螢的〈世界〉是「與任何人都能成為朋友的世界」。只要觸碰對象,就能讓對方認為自己是螢的朋友。
  「……啊,可別抱怨為什麼我剛才不來支援喔。我打從一開始就一直堅持不應該讓目標察覺我們的存在。」
  「我不會向妳抱怨這種事──不過,要把『朋友』用在偵查上是可以,但要小心點,別被發現了。」
  「別擔心。收集情報用的『朋友』,我每次都會在短時間內『解放』。」
  螢一面說一面擺出伸手觸碰的手勢。
  螢再度觸碰「朋友」並且說出「解放」後,藉由〈世界〉構築的虛假關係也會隨之解除──同時,螢在施術時耗費多長的時間,就能消除對象的同樣時間長度的記憶。只要慎重運用,螢本人的動靜基本上不會被察覺。
  螢踩著緩慢的步伐來到紫乃的面前。
  隨後,她把視線往下挪,俯視著跪在地上拾取舞姬資料的紫乃。
  不知為何──那表情看起來與平常的螢不太相同。
  「紫乃。」
  「……怎麼了?」
  「以防萬一我還是先問清楚,你應該沒忘記任務吧?」
  螢用那冰涼平板的說話聲如此低聲說道。
  任務。暗殺天河舞姬。
  原因不清楚,但管理局認為舞姬必須從世界上消失──紫乃與螢只能服從命令。
  紫乃別開視線,輕吐一口氣。
  「……我知道。用不著妳說。」
  「既然這樣……」
  螢彎下腰一把抓住紫乃的領帶,把紫乃的臉拉向自己之後,指向桌上的茶杯。
  「那為什麼不乾脆下個毒?居然放過這種好機會,一點也不像平常的紫乃。」
  「…………」
  紫乃沉默了半晌,甩開螢的手。
  「……要是真的在這地方殺了天河,妳說屍體要怎麼處理?實際上,在那之後佐治原和音無馬上就出現了。如果那時我下手了,我和妳現在肯定正被全神奈川學生追殺吧。」
  「啊哈哈,這樣……感覺也不錯啊。一起動身吧,愛的大逃亡。」
  「少鬼扯了。」
  聽紫乃說完,螢的神色雖然有些不滿,但似乎勉強還能接受他的理由。她挺起了上半身恢復姿勢。
  「總之千萬別忘了。那個人──我們絕對非殺不可。」
  「……我知道。」
  「真的?」
  「……當然。我從明天起就會正式成為學生會成員開始活動,能接近天河的機會理應會比現在多上許多。」
  「這樣啊。那……我會期待的。」
  「…………」
  紫乃點頭後,螢揮了揮手離開了紫乃的房間。

  ◇

  隔天。神奈川學園的學生會室中,身為都市首席的舞姬以及領導這座都市的學生會成員──人稱四天王──齊聚一堂。
  在其他四天王的注視下,舞姬向前一步,將看似任命證書與胸章的物品遞向紫乃。
  「那紫乃……不對,紫乃宮晶同學。有鑑於您的戰功,在此歡迎您成為新的學生會成員!從今以後請同心協力,一同守護這座城市吧!」
  舞姬的話語聲剛落,站在她身後的三人便連連鼓掌。
  銀呼與柘榴,以及戴著眼鏡給人內向印象的少女──八重垣青生。她們正是守護神奈川、服侍舞姬的四天王。
  雖說是四天王卻只有三個人在場,其實有其原因。由於前些日子受到大型〈UNKNOWN〉襲擊時,前四天王之一隱谷來栖身為東京派來的間諜身分曝光,因此被剝奪了學生會成員的資格。順帶一提,據說在來栖的處分決定之前,她目前被拘留於神奈川的設施內。
  同時,由於解決間諜事件加上都市防衛時的功績,紫乃取而代之填補了隱谷來栖的空缺。
  「請收下,紫乃!」
  「──願效犬馬之勞。」
  紫乃如此說道,低下頭接下了證書與胸章。
  如此一來,紫乃就正式成為了學生會成員。換言之──紫乃接下來可以自由出入舞姬平常置身的這間學生會室。
  就像昨天螢說過的,要在舞姬可能食用的茶葉或甜點中下毒也不是難事。
  當然了,這樣的手段因為嫌犯人選範圍太過狹小,同時也可能傷及無辜,所以紫乃不會輕易實行。
  「…………」
  這樣的想法浮現腦海的同時,紫乃微微皺起眉頭。
  因為紫乃覺得自己好像正努力尋找著可以不殺舞姬的藉口。
  「那個,紫乃宮同學?」
  也許是默默不語的紫乃讓青生感到疑惑,她凝視著紫乃如此問道。
  「怎樣?」
  「沒有啦,那個,我只是想向你大概解釋一下學生會的工作……」
  「哦……這樣啊。那就拜託妳了。」
  紫乃回答後,青生點了點頭後繼續說:
  「呃,簡單說喔,學生會的主要職責是與〈UNKNOWN〉戰鬥時的部隊指揮,以及管理並運營防衛都市。我希望紫乃宮同學能──嗚呀~~」
  青生突然發出怪聲。
  不過這也不能怪罪於她。因為銀呼與柘榴像是從兩旁要擠扁青生似的緊靠在她身邊打斷她。
  「這個就先放一旁!」
  「沒錯別管這個了總之先訓練來打場模擬戰吧。」
  銀呼與柘榴一面說一面逼向紫乃。在這過程中,青生就像是被捲進齒輪之間遭到蹂躪,但她們兩個似乎不怎麼在意。
  「也許我們的確一度敗給了你,但是你可別以為那次結果就代表一切!」
  「沒錯就是這樣報仇雪恥這次我絕對不會輸。」
  「啊嗚!」
  這時,在兩人之間受到反覆碾壓的青生彈向後方。
  青生先是扶正了歪到一旁的眼鏡後,怯怯地抬頭看向紫乃等人。
  「那、那個……學生會的工作……」
  「那個之後再說!」
  「怎、怎麼可以……好不容易有個看起來願意認真工作的人加入學生會啊……」
  語畢,青生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然而銀呼與柘榴也不回頭,反而更向紫乃逼近一步。看來之前在舞姬面前敗給紫乃,讓她們真的非常不甘心。
  紫乃舉起手掌像是要阻止兩人的進逼。
  「雖然我也想接受挑戰──但要給我一點時間。」
  「唔嗯?」
  「怎麼了嗎難道是怕了嗎?」
  柘榴語帶挑釁,但紫乃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
  「很不巧,我現在手邊沒有輸出兵器。量產品也無所謂,我想取得一把刀型的兵器,要怎麼申請?」
  紫乃舉起右手發問,兩人突然回想起這件事而彼此對看。
  紫乃在上次的戰鬥時使出了平常封印不用的禁招,讓無法承受那力量的武器當場粉碎。
  「對喔……差點忘記了。對不起喔,紫乃。都是因為我。」
  聽紫乃提起,舞姬神色歉疚地縮起了肩膀。當時紫乃使出三之太刀確實是為了從崔萊頓級〈UNKNOWN〉的魔掌中拯救舞姬。她會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過,紫乃把臉甩向一旁說道:
  「妳沒有什麼好道歉的。我會使出三之太刀是基於我自己的判斷。非得消耗一把特別訂做的武器,該感到羞恥的是未臻成熟的我。」
  「可是……」
  舞姬彷彿挨罵的小狗般垂著頭。突然間,她彷彿靈光一閃,睜大了雙眼。如果她有一條尾巴,現在肯定直挺挺地指向天空吧。
  「啊──對了!」
  「怎麼了嗎?」
  紫乃一問,舞姬藏不住慌張地連忙使勁搖頭。
  「沒有、沒什麼!對了,我想到我有些事情要處理,剩下就拜託你們嘍!」
  只拋下這句話,舞姬快步離開了學生會室。
  「啊──公主殿下!」
  「公主?」
  「怎、怎麼了嗎……?」
  「…………」
  被舞姬拋下的四天王表情納悶地面面相覷。

  「……今天就這樣了吧?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在舞姬突然離開學生會室之後數分鐘,紫乃默默地環顧三人之後,輕嘆一聲。
  「啊,是的。今天的目的主要是紫乃宮同學的正式任命,我想應該沒事──」
  青生話才說到一半──
  「稍等一下。」
  「……還不能讓你回去。」
  銀呼與柘榴一同向前一步,打斷了青生的話。
  「怎樣?還有什麼事嗎?」
  「確實任命儀式已經結束了。紫乃,你現在已經正式成為神奈川的學生會成員了。恭喜了,我們歡迎你。」
  「……不過那終究只是表面上的名義。」
  「表面上?」
  紫乃問道。柘榴一如往常並未正眼看向紫乃,點頭回答:
  「……沒錯我們身為服侍公主服從於公主並守護公主的四天王還沒有真正認同你換句話說就是這樣沒錯吧銀呼和青生。」
  「嗯,就是這樣。」
  「呃,我是覺得無所謂……」
  銀呼與柘榴惡狠狠地瞪向青生。
  「咿……!」
  青生倒抽一口氣向後退開。銀呼與柘榴輕咳一聲清過嗓子,再度正眼看向紫乃。
  「言歸正傳。當然我們不打算違逆公主殿下的決定。然而,我們還是希望有機會可以測試──紫乃,你究竟有沒有身為四天王的資格。」
  「測試是無所謂。不過要怎麼做?」
  紫乃答應後,兩人同時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哼哼哼哼這還用問。」
  「四天王特別測驗!公主殿下信仰度測試!」
  兩人如此說道,擺出誇張的姿勢。晚了半拍後,她們拉著青生的手逼著她一起擺出登場姿勢。紫乃默默地想著:該不會通過這個四天王特別試驗後,自己也必須加入這個登場姿勢吧?
  當紫乃仍在沉思時,銀呼補充般接著說:
  「身為四天王,必須精通公主殿下的各項細節!只要你能正確回答我們接下來提出的公主殿下相關問題,那我們就願意接納你。」
  「……原來如此,明白了。」
  雖然不情願,但現在強硬拒絕讓她們懷抱戒心反而棘手。紫乃如此判斷後點頭答應。
  柘榴點點頭回應紫乃的回答之後,拍了拍青生的背。
  「很好那第一題就請青生出題吧。」
  「咦?我喔?」
  青生訝異地睜圓了雙眼,但或許是受到柘榴的目光壓迫(正確來說是柘榴手上的熊貓玩偶的視線),她一面嘆氣一面點頭。
  「那個,好吧……我要發問了。」
  「請。」
  青生苦惱地雙手抱胸,沉吟了好幾秒之後,欠缺自信地說道:
  「呃……我想想……請問天河同學的血型是……?」
  「O型。」
  「啊,答對了。原來你知道啊。」
  紫乃反射動作般回答後,青生連連拍手。
  話雖如此,這對紫乃而言其實不值得稱讚。萬事始於觀察。暗殺目標的基本資料原本就該事先烙印在腦中。如果這點小問題也答不上來,那根本就無法勝任暗殺任務。
  儘管理由不同,但銀呼與柘榴恐怕感想也相同吧。兩人同時露骨地大嘆一口氣,聳了聳肩。
  「……哎呀呀青生還真是善良啊。」
  「唉,也沒關係。至少知道了紫乃不會連這點小問題都答不上來,就第一道問題而言,也有意義。」
  「……這樣說也有道理那麼接下來換我不過我先說明白我可不像青生那樣善良接招吧。」
  用欠缺抑揚頓挫的語調說完,柘榴向前一步來到紫乃面前。
  隨後她以誇張的動作將手伸進懷裡,從中取出了兩張照片,並排在桌上。
  「接下來是我的問題了你知道這兩張相片的差異嗎?」
  「嗯……?」
  紫乃雙手抱胸,凝視擺在桌上的照片。銀呼與青生也跟著紫乃一起傾身凝視。
  兩張照片的主角同樣都是舞姬。一如往常地制服外披著大衣,走在街上的情景。順帶一提,視線並未朝向鏡頭。恐怕……不,肯定是偷拍照吧。
  「唔嗯……」
  紫乃低聲沉吟,手擱在下巴旁。
  兩張照片雖然同樣都映著舞姬,但並非像尋找差異的益智遊戲那般相似。構圖和拍攝照片的場所應該相同,但表情與衣角搖曳等細節的差異多得無法枚舉。
  話雖如此──紫乃馬上就明白柘榴想問的並非這類差異,肯定有某些更決定性的差別才對。原來如此,難易度確實與青生的問題天差地別。
  紫乃微微瞇起眼,仔細觀察兩張照片。
  細微的表情差異,身體外側的服裝線條差異,以及舞姬姿勢的差異。將這些要素整合後判斷,得到的答案是──
  「哼哼哼……」
  見紫乃陷入沉思,柘榴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看或許還是太難了些啊不過能看穿這點小差異的恐怕也只有我吧如果你怎麼也看不出來我可以好心給你提示──」
  「我知道了。」
  「咦?」
  紫乃短促地說道,柘榴訝異地驚叫。
  「你你你看出來了真的嗎?」
  「嗯。雖然只是猜測,不過左邊照片中的天河──沒有穿內衣褲。」
  「噗!」
  「什麼!」
  紫乃的回答讓銀呼與青生瞪大了雙眼。
  紫乃指著左邊的相片解釋:
  「左邊的表情比右邊僵硬,也能發現些微的出汗。步行時踏出的一步,腿張開的幅度也縮短了七公分左右。雖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忍著尿意──不過決定性的差異在於制服的輪廓。雖然只是些微差異,但胸口處的外型有變化。」
  紫乃平淡地陳述自己的發現。如果還要額外添加一項原因,那就是舞姬的姿勢和表情,和昨天她沒穿內衣褲就穿上便服時的模樣有幾分相似……這正是一連串猜測的起點。
  一滴冷汗自柘榴臉頰滑過之後,她輕吐一口氣。
  「……正確答案左邊的相片是公主不小心把所有內衣褲扔進洗衣機後卻因為有急事必須外出時的害羞表情超可愛的。」
  柘榴露出陶醉的表情,感嘆般喃喃說道:
  「……不過你還真有一手沒想到我還沒給提示你就猜到了。」
  「呃……我也完全看不出來耶。佐治原同學呢?」
  當青生這麼說,銀呼的肩膀微微一顫。
  「!我、我當然知道啊。四天王測驗的問題怎麼可能四天王本人答不出來呢?」
  「話雖如此,妳剛才神情看來還滿驚訝的。」
  「錯覺!只、是、錯、覺!這就先放一旁,第三問由我出題!接招吧!」
  銀呼彷彿為了蒙混過去而大喊後,從懷中取出了五個附有夾鏈的透明塑膠袋,並排在桌上。
  「這是……」
  紫乃的視線落在塑膠袋中的黑色布製品,瞇起眼睛。銀呼緊接著高聲說道:
  「沒錯!這正是從公主殿下的夢想袋中回收的,公主殿下襪子收藏品!把這五個按照新舊順序排列!」
  「咦咦!這算強人所難吧!」
  青生皺起眉頭說道。然而銀呼雙手抱胸,搖搖頭。
  「不是!這絕非不可能!只要懷有敬愛公主殿下之心就能分辨。」
  「不是吧,這個只是心理上的問題嗎……」
  「…………」
  雖然青生仍然一臉納悶顯得無法接受,但紫乃似乎不怎麼介意,拿起裝著襪子的塑膠袋。
  隨後紫乃拆開封口,直接一一檢查內容物的狀態。
  「唔嗯……」
  檢查布料的狀態、髒污、氣味等條件之後,紫乃重新排列了襪子的順序。
  「這樣如何?左邊的最舊,依序向右。」
  「!哦……?」
  目睹紫乃的回答,銀呼微微挑起眉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過,紫乃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最後這個到底要排在哪裡?」
  銀呼如此說道,撿起了紫乃放在桌邊,排除於順序之外的塑膠袋。
  沒錯。因為紫乃調整順序的只有五個袋子其中四個,有一個被他排除在外。
  紫乃垂下眼,稍稍搖了搖頭。
  「那個不能混在這之中。」
  「……哦?為什麼?」
  「因為只有那個不是天河的襪子。」
  「……!」
  紫乃直指向銀呼手上的塑膠袋如此說道。銀呼訝異地睜圓了雙眼。
  沒過多久,她輕嘆一口氣,把手中的塑膠袋隨手拋向桌面。
  「……正確答案。你為什麼會知道?」
  「首先讓人起疑的是布料的差異。雖然差異不大,但只有這襪子質地較薄。除此之外,其他襪子有沾染塵土或摩擦等的磨損,但這條襪子卻是開了洞。更重要的是──雖然程度輕微,但氣味比較重。」
  如此說完,紫乃將視線轉向銀呼的雙眼,銀呼像是認輸般聳了聳肩。
  「了不起。只有這條襪子不是公主殿下的,是青生的。我是打算當作陷阱題,真有一手。」
  「……咦咦!」
  聽銀呼這麼說,青生尖聲叫道。
  「妳、妳說是我的……到底是什麼時候?等等,氣味比較重……?」
  「別太介意。只是誤差的範圍。」
  「而且好像還在安慰我!」
  青生吶喊了半晌後,渾身無力地搖晃著身子暗自落淚。
  不過銀呼本人似乎不怎麼在意,將排列在桌上的襪子一一回收後,手指直指向紫乃。順帶一提,青生的襪子被她隨手扔進垃圾桶。看見那情景,青生的神色顯得十分複雜。
  「哼哼……看來你比想像中更有本事啊,紫乃。不過四天王測試還沒──」
  就在這時──
  銀呼說到一半突然打住。同時,傳出細微的震動聲。看來是她口袋中的隨身終端正在響。
  不,更正確地說,柘榴與青生也同時察覺了什麼似的抬起臉,自口袋中取出了隨身終端。
  「不好意思。」
  銀呼如此說道,一眼看向終端的畫面。
  「……!」
  銀呼圓睜雙眼抬起臉。
  「紫乃,不好意思!我突然有急事!後續的測驗再找機會進行吧!」
  銀呼如此叫道,就像剛才的舞姬一樣突然開始準備離開學生會室。
  「怎麼了……?」
  紫乃狐疑地皺起眉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急事?
  「等等。妳要離開是無所謂,但這個四天王測驗的結果呢?」
  「唔……雖然還有些疑點,不過這次就勉強算你合格吧。不過你絕不能因此懈怠。公主殿下信仰度測試將在每次四天王定期會議實施!希望你日夜匪懈,時時不忘精進!」
  銀呼高聲宣言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學生會室。
  然而,狀況並未就此結束。和銀呼同樣看過終端的柘榴與青生都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那我我我也先告辭了明天見。」
  「那個……那我也差不多……」
  兩人說著,離開了學生會室。
  「…………」
  一個人留在學生會室的新進學生會成員先關上了窗戶並為房門上鎖後,離開了房間。




  第二章 深淵也注視著你

  夜晚。靠近都市中央區的宿舍某房間前。
  「……搞定。」
  銀呼看著隨身小鏡子檢查劉海的形狀後,握緊拳頭使勁點了點頭。
  銀呼對自己的髮型並沒有特別講究,平常也沒有勤於保養。實際上她剛才只是隨手抓了抓劉海稍微改變形狀,直到現在還搞不懂哪種才是正確解答。
  不過銀呼其實不怎麼在意。這種事最重要的還是氣氛與態度。
  闔上鏡子放進口袋裡,彷彿配合著因宜人的緊張而加速的心跳節拍,在走廊上踩出節奏輕快的腳步聲。雖然沒有特別意識到什麼,但不知何時迴響在耳畔的心跳聲彷彿自己正哼著歌。
  當然了,銀呼會這麼愉快也有其理由。
  銀呼從口袋中取出隨身終端,開啟了數小時前舞姬傳來的訊息。
  「呵呵……公主殿下找我私底下聊聊啊。到底是什麼事呢?」
  沒錯。上頭正顯示著有事想與銀呼商量的訊息,以及時間與地點。
  現在銀呼所在的位置正是舞姬過去住處附近的宿舍。遭到來栖破壞的宿舍整修完成之前,舞姬便將此處當成暫時的住處。
  順帶一提,前天晚上將舞姬從紫乃的房內救出之後,舞姬當晚是借住在銀呼的房間(不過最後猜拳落敗的柘榴也一起跑來銀呼的房間過夜)。
  當然銀呼也不會讓舞姬睡在地板上,儘管舞姬再三婉拒,但銀呼還是堅持請舞姬睡在自己的床上……話雖如此,當時舞姬使用的床單和毛毯,銀呼一輩子都不打算送洗。銀呼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精心保管,當作傳家之寶留給後代子孫,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從保險箱中取出,品味那殘餘的芬芳。
  言歸正傳。總而言之,銀呼現在收到舞姬的請求,正前往舞姬的房間。現在心情當然好到極點,幾乎不由自主地要手舞足蹈。
  不過──
  「……嗯?」
  來到舞姬的房門前,銀呼的腳步自動停下了。
  理由很單純。因為青生從右手邊,而柘榴踩響與銀呼同樣喜悅的腳步聲從左手邊出現了。
  「咦?妳們兩個,在這時間有什麼事嗎?」
  「……我才想問妳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
  「啊,該不會佐治原同學和音無同學也都收到天河同學的邀請?」
  銀呼與柘榴滿臉大惑不解時,青生握拳輕敲自己的手掌如此說道。
  「「…………」」
  銀呼與柘榴沉默了數秒後,深深嘆了一口氣。青生連忙來回看向兩人。
  「我、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沒有青生沒說錯什麼。」
  「……嗯。只是覺得,美夢還真是虛幻啊。」
  仔細一想,根本沒什麼好驚訝。不,用常識判斷也知道其他成員也齊聚一堂的可能性相當高。只是因為舞姬突如其來的邀請讓兩人興奮不已,於是現在的失落也格外沉重。
  話雖如此,受到舞姬信賴是不爭的事實。銀呼挺直背脊重整心情,敲了敲房門。
  「公主殿下,我來了。」
  於是,門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大門敞開。
  「歡迎。我等好久了!」
  舞姬如此說著,開門迎接三人。
  ──剛出浴而渾身冒著溫熱氣息,身穿可愛睡衣的舞姬。
  「啊嗚!」
  「噗哦!」
  銀呼與柘榴同時猛然後仰。因為若非如此,鼻血也許馬上就會流出來了。

  「嗯?妳們怎麼了嗎?」
  「沒、沒事……沒什麼。」
  「……沒事的請別介意。」
  「是、是喔?那請進嘍~~」
  語畢,舞姬邀請三人入室。銀呼與柘榴邁步時仍然仰著臉,否則鼻血會滴在地上。
  房間內擁擠地塞滿了填充玩偶或擺飾等雜物,似乎是從遭到破壞的舞姬房間將未毀損的私物搬進此處,但畢竟是急就章準備的房間,看起來收納空間不夠充分。
  不過,在許多填充玩偶包圍下的舞姬,簡直像是童話中的公主嬌憐可愛──銀呼與柘榴好不容易幾乎恢復平靜的毛細血管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
  銀呼深呼吸讓心跳回到平常狀態後,終於正眼看向舞姬。
  「……呼。那公主殿下有事找我們商量?」
  「啊,嗯。就是這樣。其實啊──」
  舞姬一面說一面在桌上攤開一份資料。
  「這是……」
  三人同時探頭凝視。
  一眼看上去,那似乎是輸出兵器的材料訂單。
  環繞著出現〈UNKNOWN〉的東京灣閘門,保護日本國土的灣岸防衛三都市──東京、千葉、神奈川──同時也擁有各自的特色。
  比方說東京設有三都市的首領進行會議的中央會議廳,千葉則擁有提供三都市食物的製造廠設施。
  與另外兩都市相同,神奈川則擁有三都市的學生使用的特殊武器──輸出兵器的製造設施。
  舞姬是神奈川的都市首席,身為最強劍士的同時也是「工房」的管理者。
  「天河同學直接訂材料還真少見呢。難道是要新造輸出兵器嗎……咦?」
  青生說到一半歪過頭,推了推眼鏡後重新閱讀訂單。
  「就天河同學的劍來說,尺寸很小啊。這是……刀型嗎?」
  「刀?」
  聽見青生的疑問,銀呼皺起眉頭。
  刀型的兵器。銀呼立刻就聯想到某一位使用者。
  柘榴與銀呼的思考也抵達了同樣的終點。兩人額頭冒著冷汗問道:
  「公主這該不會是?」
  「嗯,想給紫乃的……紫乃會不會嚇一跳啊?」
  舞姬羞赧地微笑點頭。
  「唔啊!」
  「唔啦噗哇!」
  由於對紫乃的嫉妒加上舞姬那太過可愛的微笑,在雙重打擊之下,柘榴與銀呼不由得整個人栽向桌面。
  「哇!妳、妳們還好吧?」
  「沒、沒問題的,不用擔心,公主殿下。」
  「……是的我沒問題只是一不小心開始思索這世上的不合理。」
  「是、是這樣啊……?」
  舞姬疑惑地歪過頭,隨即繼續說道:
  「紫乃為了救我而失去了他的輸出兵器,所以我想送他一把替代用的刀。雖然紫乃原本的刀品質也不錯,但如果只用命鐵鍛造,我想一定能承受紫乃的那一招!」
  「命、命鐵純度100%啊……?那還真是……」
  冷汗劃過青生的臉頰,她微微蹙眉。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命鐵是鍛造輸出兵器時使用的高命氣傳導率的金屬的俗稱。一般認為命鐵的使用比率越高,越能承受劇烈的命氣循環。
  話雖如此,也不是純度越高就越好。若自己的命氣量與使用的武器不相襯,反而會使得循環效率降低。
  一般水準的輸出兵器大約兩三成,銀呼等上級學生使用的兵器頂多也只到五六成。純命鐵兵器的使用者,目前神奈川內也只有舞姬一人。
  剩下的其他問題……就單純出在造價吧。命鐵的加工相當困難,而且高純度的命鐵甚至比純金更加昂貴,純命鐵的武器並非隨隨便便就能打造。
  「嗯。我想紫乃一定配得上這把武器。現在的紫乃還能變得更強,妳們不想看看嗎?」
  「這個嘛……」
  舞姬這句話讓銀呼喃喃沉吟。
  讓舞姬看重至此的紫乃的確讓銀呼又羨慕又嫉妒──但同時她也能理解舞姬的感受。
  紫乃,紫乃宮晶。除了舞姬與其他四天王之外,第一次擊倒銀呼的對手。如果紫乃手中握著能徹底發揮他所有潛力的武器,究竟能展現什麼程度的力量呢?一想到這裡,銀呼便清楚感覺到競爭意志與好奇心彼此交織的某種情緒在自己的心底深處熊熊燃燒。
  而柘榴的感想似乎也相同。柘榴臉上掛著雖然不甘願但也不得不承認的表情,欲言又止地動著嘴脣。
  「不過……」
  話說到這裡,剛才興高采烈的舞姬突然間壓低了語調。
  「怎麼了嗎,公主殿下?」
  「嗯……雖然應該能湊齊最高水準的材料,但我不知道紫乃身體的正確尺寸啊。雖然最好還是請他接受詳細測量,但那樣就不是驚喜了……」
  兩道眉毛煩惱地塌成八字。
  若要打造專用的輸出兵器,某種意義上武器的尺寸比命鐵比率更加重要。
  特別是近身戰鬥兵器,一公釐的差異都可能左右使用者對武器的評價。至少也要知道正確的身高與手腳長度,否則就無法打造最適合的兵器吧。
  銀呼把手擱在下巴旁問道:
  「唔嗯……原來如此,公主殿下想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吧?」
  「嗯。對不起喔,大家。明知道大家都很忙,還讓大家來陪我。但我就是想不到有什麼好辦法……」
  舞姬歉疚地如此說道。銀呼等人連忙甩頭否定。
  「別這麼說啊,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願意依靠我們,是我們的榮幸。」
  「就是這樣請別介意反倒是更常找我們也沒關係每天每小時每分每秒都無所謂。」
  「小銀……小榴……」
  「那不就是整天湊在一塊了嗎……」
  青生苦笑著回應柘榴的發言。
  不過銀呼與柘榴一點也不在意,就這麼雙手抱胸開始思考。
  「不讓紫乃發現,又能測量紫乃全身尺寸的方法啊……」
  「……嗯的確是高難度的任務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語畢,柘榴挑起嘴角微笑。銀呼的想法似乎也相同,點了點頭。
  「嗯。既然這樣就只有那個辦法了。」
  「……沒錯請交給我們吧公主。」
  「那個方法……?」
  目睹兩人那意味深長的反應,舞姬百思不解地歪過頭。
  青生察覺了兩人的意圖,無奈地苦笑。

  ◇

  於現代二〇四九年,「神奈川」這名詞指的就是為保護國土不受〈UNKNOWN〉侵犯的灣岸防衛都市,以及存在於該處的學園設施。
  在歷經歷史上無前例的戰火後被破壞殆盡的舊橫濱遺址上,重新建造的城寨型都市。灣岸區聳立著監視塔,無論〈UNKNOWN〉何時出現都能立即反應,同時也擔任前線基地的角色。
  話雖如此,都市內的氣氛並非隨時隨刻如臨大敵。
  紫乃走在街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街道兩旁並排著各式各樣的店面,城市中充滿了人們的喧鬧聲。
  「……不錯的地方啊。」
  低聲自言自語。
  住在都市內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是未成年的少年少女,放學後的這時間帶就是最佳的營業時段。許多身穿白色神奈川制服的學生出入在街上的每個店面。
  時常準備迎戰與隨時保持精神緊繃,兩者的意義並不相同。無論是經歷多少訓練的戰士,若全天保持緊張感,恐怕沒多久就會精神耗弱吧。反過來說,在敵人隨時可能出現的狀況下也能好好休養身心,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不過……畢竟學生們都是身心尚未成熟的少年少女,卻培養起這類身為戰士的素養。這樣的現況究竟算不算正常呢,紫乃也無從判斷。
  無論如何,〈UNKNOWN〉來襲的警報並未響起,防衛都市神奈川的下午時光一如往常地平靜流逝著。
  不過──
  「……嗯?」
  紫乃突然轉頭向後。
  雖然只是一瞬間──紫乃剛才察覺到近似他人視線的感覺。
  「怎麼回事……?」
  將手掌按在刀型輸出兵器的刀柄上,環顧四周。
  順帶一提,這把武器是紫乃昨天到武器庫請人準備的。命鐵比率約三成左右的量產品,而且就紫乃的身高而言,刀刃稍嫌長了些,不過現在也不能太過挑剔了。萬一需要時沒有武器無法戰鬥,這可不像話。
  難得置身於這座劍之都神奈川,如果情況允許,紫乃其實希望到都市內的輸出兵器製造設施──人稱「工房」──訂做新的兵器,不過目前他正在執行機密任務,不太希望在這座都市留下自己的資料與痕跡。
  這時紫乃突然發現,路旁露天咖啡廳的一群女學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同時,不停偷瞄著紫乃。與紫乃視線對上的瞬間,女學生們神情羞怯地對著紫乃揮了揮手。
  「…………」
  看來剛才感覺到的視線就是來自於她們吧。自從加入四天王之後,紫乃覺得這樣的狀況似乎增加了。對不想惹人注目的紫乃而言,這算是盡可能該避免的事態。
  話雖如此,刻意忽視她們讓不好的謠言四處流傳也不太妙。紫乃對那群少女稍稍舉起手致意後,背對著女孩們驚喜的尖叫聲,再度在路上邁開步伐。

  「呼……!呼……!」
  在都市內商店街的某面牆壁後面,柘榴氣喘吁吁。
  話雖如此,柘榴並非偶然間臉頰被絆到的舞姬親了一下,也不是因為陣風的惡作劇而撞見舞姬的裙襬揚起的瞬間。若要更進一步說明,這急促的心跳並非源自興奮,而是出於緊張。
  「小榴,妳還好吧?」
  舞姬如此說著,看向柘榴的臉龐。那難得一見的表情讓幾乎恢復平靜的心跳再度加快節拍。
  「……是的我還好。」
  額頭冒著汗水,肩膀急遽起伏,好不容易恢復呼吸的節奏。
  柘榴用力離開原本背靠著的牆並站挺,繼續說了:
  「……不過還真叫人吃驚沒想到在那個時間點和角度也被發現。」
  柘榴一面說一面將視線投向牆壁另一頭──剛才紫乃所在的那個方向。
  沒錯。柘榴剛才原本打算拍下紫乃的背影,卻因為紫乃事先察覺而以失敗收場。
  況且,柘榴並非單純跟蹤靠近紫乃,而是以她的〈世界〉──「隨時能移動至曾經去過的位置的世界」,精準地只在一瞬之間就移動至紫乃的背後。柘榴從沒想過這樣也會被察覺。
  在場其他人的感想似乎也相同。站在舞姬身後的銀呼與青生臉上也寫著驚訝。
  「真有一手啊,紫乃。不過這下可麻煩了。如果連柘榴也拍不到,那全神奈川內已經沒有人能清楚拍下紫乃的全身照了吧?」
  「嗯……我想,應該是吧。」
  「……真是顏面盡失。」
  柘榴歉疚地垂下臉。
  柘榴等四天王現在正為了實現心愛的首領舞姬的心願,打算測量紫乃的身高以及身體各部位的尺寸。
  只要有紫乃與周遭可比較的物體一同入鏡的相片,就能推算出紫乃的身高。於是都市內最擅長偷拍的柘榴便挑起這份重責大任……然而結果就如同上述。
  紫乃過去曾經一度與柘榴交手。也許那次經驗讓紫乃熟悉了柘榴的〈世界〉與氣息吧……除此之外,柘榴的幹勁與拍攝舞姬的照片時相比下降了許多或許是其中另一個原因。
  「不過……」
  當柘榴反省的時候,舞姬神色複雜地如此說道。
  「……怎麼了嗎公主?」
  「嗯……雖然我是想知道紫乃的身高啦……不過,這算是偷拍吧?」
  「…………」
  舞姬那再符合常識不過的一句話,讓三人不由得陷入沉默。
  經過數秒的寂靜後,柘榴滿臉冷汗如此回答:
  「……那個公主如果不想讓紫乃發現那就只剩下這種手段而已。」
  「嗯……說的也是。大家都為我這麼犧牲了,我卻說這種話,對不起。」
  「不會請別介意。」
  「不過,我還是擔心萬一紫乃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家拍照,會不會有種很討厭的感覺啊……」
  「噗喔!」
  柘榴彷彿吐血般深咳,虛脫地癱坐在地上。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柘榴是全都市首屈一指的偷拍專家,而她的鏡頭專門捕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舞姬。雖然她隱約自覺到這並非值得褒獎的行為,但像這樣聽本人當面指出,還是有種彷彿心臟中劍的錯覺。
  「音、音無同學!」
  「振作點啊,柘榴!傷口還不算深!」
  「咦?咦?」
  青生與銀呼慌張地跑向柘榴身旁,舞姬則因突如其來的狀況而圓睜著眼睛。
  儘管有如內臟融解般的錯覺緊纏著柘榴,她還是勉強站起了身子。
  「……沒事的公主說的沒錯我們尋找其他手段吧……」
  「呃,嗯……沒事吧?」
  面對擔憂的舞姬,柘榴虛弱地把頭往前擺當作回答。
  這時,青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話是這樣說,但對方可是紫乃宮同學喔。就連音無同學都會被發現了,真的有辦法在本人不知不覺間測量身體尺寸嗎?」
  「唔嗯……」
  眾人同時雙手抱胸,低吟沉思。
  思索了好半晌之後,銀呼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那這個方法如何?挑選丟垃圾的日子到垃圾場,找出紫乃丟棄的垃圾袋。只要持續數天,也許就能找到某些能推測紫乃體格的物品。而且那些是已經丟棄的物品,拾取也不算犯罪!怎麼樣?很完美吧?」
  銀呼如此說道,充滿自信地點頭。
  然而──
  「咦……?聽起來好可怕……」
  「啊嗚!」
  當舞姬面露膽怯如此說道的瞬間,銀呼膝蓋一軟,當場癱坐在地上。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銀呼也與柘榴相同,將蒐集舞姬捨棄的垃圾袋──別名夢想袋當作人生的目標。
  「對、對不起……明明大家是為了我的任性才幫我絞盡腦汁……」
  不知道背後原因的舞姬歉疚地說著。雖然溫柔善良也是她的魅力之一,但對現在的銀呼與柘榴則是反效果,良心宛如被繩索緊緊勒住似的發出慘叫聲。
  「不、不會啦……沒關係的。說的也是。反正也不一定會成功,我們想別的辦法吧……」
  銀呼擠出虛弱的笑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隨後,又是好半晌的沉默。
  要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之間測量身材本來就是個難題,況且紫乃曾經打倒了整個南關東名列前茅的銀呼與柘榴。再加上他就算在街上行走時也毫不鬆懈充滿戒心,完全不露出破綻。如果在紫乃還有意識的狀態下恐怕──
  「……啊。」
  此時,柘榴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三人察覺到她的反應,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嗯?」
  「怎麼了嗎?小榴?」
  「……呃這個嘛。」
  不喜歡與人四目相交的柘榴看向手中的熊貓玩偶,對著它繼續說道:
  「……我想到了一個方法要不要姑且試試?」
  此話一出,三人面面相覷。

  ──在那之後大約過了十小時。
  舞姬、柘榴、銀呼、青生等四人來到了紫乃住的房間前。
  時間已經過了深夜兩點。由於早已經過了建議就寢時間,周遭一片寂靜,走廊上也只有最低限度的照明。
  「……這、這樣真的好嗎……?」
  在這片寂靜之中,舞姬細語道。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吧。因為舞姬一行人現在正打算入侵紫乃就寢中的房間。
  沒錯。柘榴提出的方法就是趁著紫乃熟睡時,完成身體各部位的尺寸測量。如此單純且確實,而且充滿犯罪感的方法。
  青生對舞姬苦笑著回答:
  「如果要分好還是壞,算是壞事吧……」
  這時,彷彿要打斷青生的話語,正喀嚓喀嚓地試圖打開玄關門鎖的柘榴與銀呼說道:
  「……沒有其他辦法要測量紫乃就只能趁他沒意識的時候。」
  「有什麼關係?反正也算是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
  舞姬不解地歪過頭,銀呼低聲驚呼:「啊!」
  「什麼意思……?」
  「呃,沒、沒什麼。」
  「……銀呼充滿機智的玩笑話先放到一旁公主玄關門開了喔。」
  彷彿要打斷舞姬的疑問,兩人毫不間斷地接連說道。
  繼續追究也沒有意義,況且現在的確就如柘榴所說,必須要集中精神在紫乃的問題上。
  「嗚嗚……對不起喔,紫乃。一定會造一把好劍的,原諒我……」
  舞姬輕聲道歉後,輕輕推開了門,盡可能不發出聲音悄悄走進房內。柘榴等人也同樣壓低腳步聲跟在舞姬身後。
  「紫乃呢……?」
  「應該是那邊。」
  銀呼指向擺在房間角落的床。床上的確就如銀呼所說,毛毯隆起像是底下躺了個人。如果紫乃現在還醒著,那可就糟了……不過看來運氣好,他已經睡著了。
  「好……」
  舞姬下定決心,從口袋中取出捲尺,用雙手抓住捲尺擺出架式,緩緩靠近床。
  「……,……」
  隨後舞姬以眼神指示銀呼、柘榴兩人,請兩人緩緩捲起毛毯。
  然而──
  「咦!」
  當毛毯捲至肩膀處時,舞姬不禁睜大了雙眼。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因為從毛毯底下現身的並非紫乃的睡臉──而是捲起來模仿人型的棉被。
  下一瞬間,舞姬察覺頭頂上有東西朝自己掉落,但在反應之前就被壓倒在地。臉龐被壓在地面之後,亮晃晃的刀刃倏地貼上。
  「──不准動。什麼人?」
  「哇!哇哇!」
  舞姬連忙大叫。
  隨後房間的照明點亮,那說話聲的來源映入眾人眼中──正是跨在舞姬身上的紫乃。
  「紫、紫乃!」
  「天河?」
  紫乃面露疑惑神色低頭看著舞姬,隨後向後退開,站起身讓舞姬恢復自由。不過那反應看起來不像發現是舞姬而放心,而是因為舞姬如果拿出全力掙扎,自己也無法制服,所以在戰術上只好選擇解開拘束。
  紫乃讓眼球在眼窩中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掃視周遭的四天王們。
  「……音無和佐治原,而且連八重垣也在啊。在這時間有何貴幹?」
  「呃,這個嘛,這是因為……」
  舞姬的視線四處游移,站起身之後回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捲尺,連忙把手藏到背後。紫乃瞇著眼睛,狐疑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妳剛才藏了什麼?」
  「沒、沒什麼啊!」
  舞姬發出的聲音顯然十分慌張,柘榴連忙出手相助般喊道:
  「……對對對了我們才想問紫乃你到底在幹嘛?」
  她如此說著,伸出手指向床上那捲成長條狀的棉被。就某個角度來看,還滿有驚悚電影的氣氛。
  「妳這樣問我也答不上來。為了躲避襲擊,我一直都這樣睡。」
  紫乃就像在反問「難道有什麼問題嗎?」理所當然般說著。汗滴流過青生的額頭,她苦笑著問道:
  「襲、襲擊……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我剛才不就遇襲了嗎?」
  「呃……」
  紫乃這句話讓「襲擊者」們不禁臉頰流汗,啞口無言。
  不過,保持沉默就幾乎等同於默認。這時,銀呼靈機一動,高聲說道:
  「對……對了!這個喔,其實是神奈川傳統的驚醒整人活動!照慣例對新加入四天王的所有學生實施!」
  「……驚醒整人?」
  「沒錯。我們防衛都市的學生必須培養隨時應戰的精神。為了測驗你是否無論何時都能準備戰鬥,我們才會實施這種模擬襲擊!我記得柘榴那次……好像是在床邊設置了熊貓型炸彈……」
  「……等等妳在說什麼啊在人家的房間裡放什麼奇怪的……」
  「仔細想想真的有吧!」
  「……!啊啊回想起來確實有這回事我都忘了在床邊擺個炸彈也是人之常情嘛。」
  「…………」
  聽著銀呼等人太過勉強的藉口,紫乃的眉間透露著懷疑。
  不過數秒後,紫乃像是接受了那解釋,雙手抱胸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
  「咦?這樣也行喔?」
  「嗯?」
  「沒、沒有。那個……當我沒說。」
  紫乃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舞姬不禁驚叫。她連忙伸手掩嘴。
  紫乃狐疑地看著舞姬好半晌,最後輕吐一口氣挪開視線。
  「算了──然後呢?結果是怎樣?」
  「咦?什麼結果……」
  「妳們說的那個模擬襲擊測試的結果啊。這不是為了測試我有沒有時常保持戰鬥的心理準備嗎?」
  「啊……嗯、嗯!這個當然是合格嘛。反倒該說是太完美了吧……」
  「是喔。」
  紫乃如此說道,從鼻子輕呼一口氣。表情和聲音雖然一如往常平淡,但平淡之中似乎隱約透露著幾分驕傲。
  「那測驗結束了吧?妳們也早點回去就寢吧。睡眠可是一切的基礎,能睡的時候盡量睡飽也是戰士的職責。」
  紫乃說著揮了揮手,作勢趕舞姬等人離開。
  「呃,嗯……晚安。」
  為了不讓藏在背後的捲尺被紫乃看見,舞姬不自然地橫著移動走出紫乃的房間。
  隨後四人就這麼走出宿舍,一同深深吐出一口氣,簡直像是剛才大家在宿舍裡都忘了呼吸。
  「呼……嚇死了……」
  「對啊……雖然我也考慮過測量途中被發現的可能性,但沒想到會是那樣……」
  「……照那樣看來要找到破綻恐怕很困難啊可能必須放棄測量紫乃的身體尺寸。」
  青生與柘榴神情凝重地對舞姬如此說道。舞姬來回看著兩人的表情後,肩膀倏地下垂。
  「……果然還是放棄驚喜的計畫,老實把理由說清楚比較好吧?」
  「──不,請稍等,公主殿下。我還有一個想法。」
  「咦?」
  銀呼這句話讓舞姬瞪大了眼睛。

  ◇

  受到舞姬等人襲擊後的隔天早上,紫乃帶著輸出兵器前往街上。
  雖然昨天在訓練場試著揮了幾次刀,但就是覺得使起來不順手,於是紫乃決定盡可能靠自己來進行調整。
  刀劍型的輸出兵器由負責傳導學生本身命氣的命鐵,加上命氣儲備匣所組成。紫乃現在手持的刀也一樣,刀鍔的部分附有形狀類似兩個圓錐組成的儲備匣。
  就原理而言,只用命鐵也能打造出輸出兵器,然而學生們能讓命氣循環的時間有其限制。為了補足這一點,在兵器上額外附加事先填充命氣的儲備匣。
  雖然兵器的基本構造無法變更,但刀鍔的大小與刀柄的粗細等,個人能調整的部位也不算少。儘管這把刀是量產品,但仍然能透過細部調整以貼近使用者的習慣,提升精準度。
  記憶中「工房」的附近應該有專門販賣兵器生產過程中產生的瑕疵零件的店家。紫乃在腦海中攤開事先背好的地圖,走在街上。
  當然了,紫乃無時無刻都不忘注意周遭狀況。畢竟紫乃可是前來暗殺這座都市的領袖,換言之,他正置身於敵方的大本營。
  「…………」
  紫乃默默地回想起昨晚的經歷。
  舞姬與四天王──也就是這都市的最高戰力於深夜前來突襲。
  根據銀呼的說明,這是一場驚醒整人活動……說穿了就是一種訓練吧。絕不懈怠,猶如時時置身戰場的精神的確必須銘記於心,實際上紫乃在四課也曾受過類似的訓練。
  幸好舞姬樣本已經收拾好了,沒讓舞姬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物品。至於她們未經同意就入侵私人房間,紫乃也不打算多抱怨什麼。
  不過,比昨天更強烈的猜疑在紫乃的心中打轉。
  為防萬一,紫乃總是在自身破綻最多的睡眠時,將偽裝用的誘餌擺在床上。實際上昨天也因此成功應對了舞姬等人的突襲。
  不過,如果紫乃當時沒有採取這類的防範措施,現在究竟演變成什麼情況呢?
  如果對銀呼的說詞全面置信,那麼頂多就是遭到壓制後嚴重警告吧。也許會被告知「就算是就寢時也不准放鬆戒心」,也或許會因此吃上某些罰則吧。
  不過……真的就只是這樣嗎?紫乃眉心微蹙。
  紫乃還記得當時舞姬手中似乎拿著什麼。因為她馬上就藏到背後,紫乃也沒看清楚,但他敢肯定那是某種繩索狀的道具。
  「突襲睡眠中的對象……繩索狀的道具……」
  紫乃喃喃自言自語。
  從這些條件所得到的回答只有一種。
  「──勒斃吧。」
  沒錯。要殺害毫無反抗的目標,這是有效的手段。與利刃不同,不容易留下痕跡,如果處理得宜也能佯裝成自殺。況且如果出自舞姬的臂力,一旦繩圈套上脖子恐怕就不可能掙脫。那確實是就「襲擊者」的角色而言相當適宜的選擇。
  不過,光是單純的模擬襲擊,有必要如此追求真實度嗎?這樣的疑問一直在紫乃心底盤旋。
  神奈川的危機管理訓練就是這麼紮實……也許答案就這麼單純,但舞姬本人的危機管理簡直破綻百出。具體而言,時常被人跟蹤並偷拍照片;夢想袋遭人拾取回收;房間被人裝設針孔攝影機;鈕釦被人偷偷安裝竊聽器等。
  當然了,舞姬對這些行徑瞭若指掌,但是私生活的一切受人監試讓她心生愉悅,她才因此刻意不揪出犯人──這樣的可能性並不是零。不過刻意準備繩索未免也太不自然了。
  「…………」
  紫乃默默地摸了自己的脖子。
  如果當時紫乃真的躺在床上熟睡──舞姬難道不會毫不猶豫地用繩圈套住紫乃的脖子,使勁勒緊?
  會不會在成功殺害紫乃之後,消除所有人的痕跡,並且將紫乃的屍體吊在天花板上,偽裝成自殺?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但如果紫乃的目的已經被她們看穿──
  「喝啊──!紫乃,吃我這招──!」
  ──這時……
  就在紫乃整理思緒時,突然間從後方聽見呼喊聲。
  「────」
  紫乃當然不會因為沉思就放鬆對周遭的警戒。他立刻跨開馬步壓低上半身,伸手按住刀柄。
  旋轉眼球,在一瞬之間掌握狀況。
  看來剛才大喊的人應該是銀呼。銀呼站在道路另一頭,朝著紫乃投出了某種球狀的物體。
  「什麼──?」
  雖然紫乃不懂銀呼的意圖……但就算是受到突襲,這種攻擊也不可能命中紫乃。紫乃輕蹬地面閃過那顆球。
  然而下一瞬間,紫乃不禁暫時屏息。
  在紫乃向後跳開之後,他看見地上出現了數個點狀的影子。
  紫乃倏地抬頭向上,發現與剛才銀呼投出的物體相似的球狀物正朝著自己墜落。恐怕是看準了紫乃向後跳開的位置,有人從建築物的樓頂拋下的吧。
  「嘖──」
  狀況和剛才不同,球的數量相當多。況且紫乃才剛著地重心並不穩定,光靠再度移動難以躲避所有球體。
  但這不算什麼難題。紫乃凝神注視,將逼近自己的所有球體納入視野中,拔刀出鞘。
  剎那間,紫乃「看」見的所有球體上都出現了一道縱線。
  透過紫乃的〈世界〉,他拔刀的斬擊力道傳遞至視線另一端的每顆球。
  然而──
  「什麼……!」
  下一瞬間,紫乃訝異地睜大雙眼。
  散布在空中的無數球體因為紫乃的攻擊而迸裂──但下一刻,大量的水從球體中灑了出來。看來這些球狀物其實是橡皮中充水的水球。
  這下紫乃也沒辦法閃躲了。在響亮的水聲中,紫乃被淋得渾身濡濕。
  周遭的神奈川學生們因為突然其來的事態而騷聲四起。
  「……這是怎樣啊?」
  紫乃撩起濕透的劉海環顧四周。這時,剛才對紫乃投出水球的銀呼跑到了紫乃身旁。
  「啊啊!紫乃!對不起!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銀呼一面說一面像三流演員般擺出生硬的動作。緊接著,舞姬、柘榴與青生便從一旁的建築物中現身。
  「……原來是紫乃啊真是不好意思沒想到我們打水球仗的流彈居然命中你了。」
  「……水球仗?」
  「是的,我們分成兩組彼此投擲裝水的水球。你就當成是城鎮巷戰的訓練吧。不過沒想到你居然正好在這裡。」
  紫乃吊起眼睛瞪著銀呼。
  「不過妳投球時看起來是瞄準了我耶。」
  「哎呀呀,這怎麼可能呢?這只是碰巧啦,碰巧。只是不幸的意外。」
  「而且妳還說『吃我這招』。」
  「應、應該是你聽錯了吧?」
  「…………」
  紫乃對銀呼投以充滿疑心的視線。這時舞姬發出響亮的擊掌聲。
  「先別管這個了!紫乃,這樣下去會感冒喔!」
  「說、說的也是。要早點更衣才行。」
  青生附和舞姬的意見般,連連點頭說道。
  雖然紫乃不明白她們的意圖,但她們說的也不是沒道理。當然紫乃認為自己經過鍛鍊的身體不會這麼容易感冒,不過也沒必要背負不必要的風險。
  「……說的也是。沒辦法,我就回房間吧。」
  語畢,紫乃轉身邁開步伐。
  但這時舞姬慌張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不、不可以啦,紫乃!走回宿舍一路吹風會著涼的!」
  「不會吧。就一小段路而已……」
  但在紫乃把話說完之前,四天王已經圍繞在他身旁,紛紛開口附和。
  「公主殿下說的對!你應該更細心保護自己的身體才對吧!」
  「是、是啊……啊,對了,我記得有個不錯的地方喔。」
  「……咦事情還真巧青生那地方在哪裡?」
  「之前天河同學住的宿舍,那裡現在正為了裝潢而請居民全部暫時搬到其他宿舍了,不過正好今天大澡堂特別開放使用喔。」
  「那樣正好啊!我們會準備好更換衣物當作賠罪,紫乃就放輕鬆泡個澡吧!」
  四天王不由分說地紛紛逼近紫乃。紫乃不由得額頭冒汗。
  「等等,天河的宿舍和我的宿舍距離根本沒多遠吧……而且,為什麼裝潢中的宿舍的澡堂會開放使用?」
  「也、也許這幾百公尺就是生死的界線啊!」
  「對啊對啊!況且澡堂能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應該也想像過一個人包下整個寬敞澡堂的感覺吧?現在宿舍裡也沒有其他人,我想恰巧是個好機會啊!」
  「等等,可是……」
  「好了好了!總之我們走吧!繼續站在這裡體溫會一直下降喔!」
  舞姬大喊,抓著紫乃的手往前走。
  不只舞姬,四天王們為了不讓紫乃逃走而環繞在他的左右與後方,引導他的方向。
  「喂,妳們幾個……!」
  紫乃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時,彷彿受到保護的大人物般被逼著往反方向前進。
  事到如今逃脫可說是十分困難。儘管在旁人眼中看起來也許相當滑稽,但現在環繞在紫乃周遭的毫無疑問是防衛都市神奈川的最強戰士們。
  「…………」
  紫乃清楚感覺到某種冰冷的感觸在胃中逐漸擴散──現在的狀況,很不妙。
  雖然紫乃還不明白她們的想法,但她們如果只是為了殺死紫乃,在剛才的水球中裝進硫酸或毒藥就足以了事。
  既然她們沒有這麼做,就代表她們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紫乃吧?但如果真是這樣,在其他學生面前擄走紫乃應該也不算上策。既然如此……
  「該不會……」
  紫乃回想起剛才青生說的話,倒吞一口氣。
  沒有其他人的大澡堂肯定是個非常「方便」的地點──扯開喉嚨大喊也不會有人聽見,就算沾滿血汙也能輕易清洗的場所。
  沒錯。如果她們已經對紫乃的行動起疑,而且已經掌握了紫乃真正的目的──這個手段的確是最快的。
  那就是──拷問。
  折磨目標的肉體,藉此取得情報的常見手段。
  但就算察覺了這樣的可能性,手臂已經被舞姬扣住就無法抵抗了。在紫乃思考的過程中,一行人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宿舍。
  舞姬之前住的宿舍是神奈川第一的大型宿舍,但現在周圍拉起了封鎖線,禁止學生們出入。抬頭往上一看,儘管瓦礫已經撤除,但尚未補修完成的大洞依舊朝天開口。
  「來,這邊這邊!」
  舞姬使勁一拉,紫乃就被拖進宿舍中。
  判斷一旦進入建築物內,逃亡將會更加困難,紫乃試著抵抗──但根本無法敵過舞姬的力道。儘管雙腳挺直不動,整個人仍然一路被拖向更衣間所在的位置。
  「呃……」
  紫乃咬緊了牙根做好心理準備──萬一情況危急,就算自斷一臂也得逃出這地方。
  在陷入這狀況前沒有果斷逃亡,原因出自紫乃的疏忽。雖然紫乃自認無論受到任何折磨都不會鬆口──但世界上有自白劑與催眠等手法。況且只要有能夠讀取對方思緒的〈世界〉能力者,死守緘默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
  「好了,紫乃,更換用的衣物已經擺在裡面了。你就去泡個澡吧!」
  舞姬說完就放開了剛才緊握不放的手,催促紫乃進入更衣間。
  「什麼?」
  紫乃睜圓了雙眼,因為他原本以為自己將被拖進陳列著拷問器具的澡堂內。但是仔細一看,她們說的大澡堂似乎是露天澡堂。這種地方別說是不適合拷問,如果放任紫乃獨自一人,紫乃只要想逃隨時都有辦法逃走。
  「……妳們沒有要進來嗎?」
  「咦……咦咦!怎麼可能嘛!」
  紫乃如此問道,舞姬便滿臉通紅地甩著頭否定。
  「…………」
  這下紫乃完全搞不懂舞姬等人的目的了。紫乃掃視其他三人的臉龐,銀呼、柘榴、青生臉上同樣堆滿了不自然的笑容……該不會她們剛才真的是用水球在練習巷戰,然後把澡堂借給自己表示歉意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反正恐怕也找不到方法逃走,紫乃簡短地說完,走進了更衣間。

  紫乃步入更衣間後數分鐘。在宿舍走廊上等待時機的舞姬對銀呼使了個眼神。
  「……怎麼樣?」
  「嗯。剛才傳來浴室門開的聲音。應該走進澡堂了。」
  「那……我們開始吧。到紫乃的衣物籃那邊。」
  舞姬說完,三人同時深深點頭。
  沒錯,舞姬等人在大街上扔水球,其實不是為了嬉戲。
  而是為了讓紫乃渾身淋濕後把他推進澡堂,趁這時測量他平常穿著的制服尺寸。
  紫乃的確是個優秀的戰士,優秀到幾乎找不到破綻。要在紫乃本人沒察覺的狀況下測量身體尺寸,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吧。
  然而,只要明白紫乃平常穿著的制服的正確尺寸,就能合理推測他的體格。特別是就武器而言格外重要的四肢長度,可取得近乎正確的數據。
  「……不過還是要謹慎畢竟對方可是紫乃。」
  「說的也是……考慮到昨晚的狀況,也有可能假裝走進澡堂,人其實躲在更衣室的某處。」
  柘榴與青生如此回答舞姬的疑問。舞姬緊張地嚥下口水,點了點頭。
  青生的擔憂有道理。紫乃的小心謹慎超乎尋常,設下這樣的防範也不足為奇。
  然而──不,正因如此,舞姬等人才準備了這個場地。
  就如同前來此處之前紫乃所說的,這間宿舍與紫乃的宿舍距離上並不遠。如果只是更衣並且泡個熱水澡避免著涼,那麼紫乃的房間就很夠了。
  然而,要是溜進紫乃的房間並且偷翻更衣室內的制服,曝光時沒有任何藉口。
  但是當地點在這間大澡堂,假設紫乃看見舞姬等人出現在更衣間,只要說「我們也打算泡澡」至少還有藉口能蒙混過去(雖然剛才紫乃發問時,舞姬不小心回答「沒有要泡澡」,但那其實不在計畫之中)。也因此,今天她們已經事先卸下更衣間的短簾,改成男女混浴的形式。
  「要上嘍,各位。」
  舞姬向眾人宣言後,躡手躡腳走進更衣間。
  此處不愧是神奈川最大宿舍的澡堂,更衣間相當寬敞。無數的衣物籃在眼前一字排開,右手邊則並排著附有鏡子的洗臉台。
  雖然宿舍的每個房間都設有自己的浴室,舞姬仍然時常使用這間澡堂。因為和學生們裸裎相見是重要的交流──更重要的是,寬敞的澡堂泡起來才舒服。當宿舍的裝潢與修繕完成後,舞姬決定第一件事就是跳進這裡的澡堂。
  話雖如此,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舞姬壓低呼吸聲,環顧四周。
  就在這時,浴室傳來了聲響。那正是將臉盆擺在地上時發出的聲音。看來紫乃的確已經走進澡堂了。
  「很好……!」
  舞姬使勁點頭,邁開步伐。隨後四天王就像跟隨母鴨的小鴨般魚貫而入。
  但舞姬等人馬上就遇見了難題。
  ──在更衣間內四處都找不到紫乃的衣物。
  紫乃毫無疑問已經走進澡堂了,但是更衣間內四處都找不到裝有衣物的衣物籃。
  「這、這是怎麼回事……?」
  「……該不會紫乃穿著衣服泡澡吧。」
  「!不是,各位,請看那邊!」
  青生一面說一面指向離浴室最近的置物架。
  舞姬等人將視線轉向該處,低聲驚呼。
  只有那個架子上缺了原本應該存在的東西。
  「籃子……少了兩個?」
  「啊──對、對喔,紫乃把脫下的制服,和我們準備的浴巾、更換衣物塞進衣物籃中,帶進澡堂裡了!」
  「呃,咦咦!」
  銀呼的解釋讓舞姬不禁驚呼。
  不過仔細一想,確實只有這個可能性。雖然原本就知道紫乃的謹慎小心,但沒想到居然會到這個地步。
  「嗚嗚……既然這樣,這個方法也行不通嗎……只要能量到制服的尺寸,應該就會有辦法的耶……」
  舞姬長嘆一聲,肩膀倏地下垂。
  不過,堅定的兩隻手按在舞姬的肩膀上──那正是銀呼與柘榴。
  「先等等。要放棄還太早了。」
  「……沒錯還有其他方法。」
  「咦……?」
  舞姬圓睜著雙眼,視線在兩人的臉龐之間游移。銀呼挑起嘴角,柘榴則是羞怯地挪開視線。
  「可、可是……到底要怎麼做?連衣物籃整個都被拿走,那不就……」
  「不對。就算紫乃再怎麼小心謹慎,也不可能把衣物籃一起帶進浴池裡吧?就算把衣服拿進澡堂,萬一連毛巾和更換衣物都濕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
  「……也就是說至少在紫乃泡澡的時候衣物籃會放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
  青生聽了兩人的話,敲了一下手心。
  「原、原來如此……要量制服的尺寸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只要趁紫乃宮同學入浴時躲在樹叢中回收制服,量完尺寸之後再放回去──」
  銀呼與柘榴點了點頭。
  「沒錯。還是有可能不被紫乃察覺,達成任務──公主殿下,要試試嗎?」
  「……!」
  在銀呼的注視之下,舞姬不禁屏息。
  「嗯……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賭看看。但是,不可能不被紫乃察覺地走進澡堂……」
  「……這個問題請交給我們我和銀呼對這座露天澡堂可說是瞭若指掌。」
  「嗯。我們事先掌握了進入浴室時不被泡澡中的目標察覺的路線。」
  「咦?為什麼妳們會知道有這種路線……?」
  「…………」
  舞姬一問,銀呼與柘榴的笑容瞬間在臉上凝固。
  「現、現在應該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吧,公主殿下?」
  「……對對對啊不快點行動紫乃很快就會出浴喔。」
  兩人神色驚惶,眼神四處游移。不過……她們說的也有道理。現在可沒有空檔呆站在這地方聊天。舞姬下定決心之後,握緊了拳頭。
  「嗯……拜託妳們,把那條路線告訴我。」
  舞姬如此說道,銀呼與柘榴不知為何安心地呼出一口氣後,同時使勁點頭。
  「請往這邊,公主殿下。」
  「……沒時間了動作要快。」
  「嗯……!」
  「啊,請等等啊,各位。」
  在銀呼與柘榴的指引之下,舞姬與青生走出了更衣間。從走廊上的窗戶離開宿舍之後,來到了環繞露天澡堂的竹牆外側。
  沿著竹牆走了一小段距離後,帶頭的兩人突然停下腳步。
  「這裡。」
  銀呼短促說道,把手伸進竹牆的隙縫中,熟練地使勁一拉。竹牆的一部分向旁邊移動,開啟了能讓一個人蹲著鑽進去的洞口。
  「哦、哦哦……」
  舞姬不由得雙眼圓睜。沒想到在這地方居然會有這種祕密通道……當然這顯然有私自改造公共建築物的痕跡,說起來,兩人為什麼會知道這種密道,舞姬雖然感到疑問,但還是決定現在先以達成任務為優先。
  「……這後頭就是澡堂了,請務必小心。」
  「嗯、嗯……」
  舞姬點頭後,與四天王一起鑽進竹牆另一邊。
  竹牆與露天澡堂之間正好有排樹叢,只要壓低姿勢,入浴中的人就無法看見入侵者。如此巧妙的位置讓舞姬暗自驚嘆。
  在某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環繞中,舞姬悄悄地從樹叢的隙縫中看向水氣四溢的浴池。
  在那猶如旅館的石砌大浴池中,舞姬看見肩膀以下泡在水中的紫乃身影。
  而就在距離紫乃一小段距離的位置──擺著兩個衣物籃,以及刀型的輸出兵器。
  「……!有了……!」
  舞姬用紫乃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說道。情況如同預料,紫乃真的把衣物籃擺在浴池邊。
  而且還有一點符合預測的是,為了不讓衣物籃濡濕,紫乃把它擺在離自己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而且恰巧就在眼前樹叢的附近。
  大好機會。舞姬等人對彼此點了點頭示意後,在樹叢後方壓低身子靜靜移動,來到衣物籃的後方。
  「別動喔……」
  舞姬一確定紫乃的臉並沒有看著這方向,下定決心從樹叢伸出了手──把裝在衣物籃中的制服拖進了樹叢中。
  「嗯……?」
  但就在這個瞬間,也許是察覺到異狀,紫乃突然轉頭環顧四周。
  「……──!」
  舞姬抱著濡濕的制服屏息。萬一當場被抓到,舞姬可就成了百口莫辯的變態。懷著近乎向神祈求的心情,舞姬伸手按著胸口按捺自己的心跳。儘管明知道不可能,但舞姬還是覺得紫乃很可能循著這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發現自己。
  不過,也許是舞姬的祈求生效,紫乃微微歪過頭之後,再度把肩膀泡進水中。
  「太、太好了……」
  「……公主不是安心的時候。」
  「啊,對喔。」
  現在不能只顧著鬆口氣,任務還沒有真正完成。舞姬壓低身子趴在地上,躲在岩石後方並攤開紫乃的制服,拉出帶在身上的捲尺準備測量紫乃的手腳長度。
  然而──
  「……!天河同學,紫乃宮同學他……!」
  就在舞姬就要開始測量尺寸時,正監視紫乃動靜的青生發出警告。
  下一瞬間,水聲傳到舞姬的耳畔。看來紫乃已經泡完澡,打算走出浴池了。
  「……!」
  舞姬倒吞一口氣。現在目的不但還沒有達成,萬一紫乃發現衣物籃中沒有制服,那可就糟了。但在紫乃面朝著此處的狀態下也不可能把制服放回籃中,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嗯……?」
  就在這個瞬間,岩石另一側發出了樹叢搖動的沙沙聲,同時傳來紫乃疑惑的反應。
  「什麼……?」
  紫乃這句話聽起來距離遠了些。
  舞姬一瞬間感到疑惑──但馬上就察覺了真相。
  剛才還待在身旁的銀呼與柘榴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
  兩人肯定是事先預料到這樣的狀況,在舞姬測量紫乃的制服時,移動到浴池另一側了。
  當兩人察覺舞姬的危機,立刻發出聲音吸引紫乃的注意。
  「謝謝妳們,小銀、小榴……!」
  舞姬不禁感到眼眶發熱,對兩人喃喃道謝。
  不過──已經沒有太多空檔了。雖然兩人為舞姬爭取了時間,但紫乃很快就會回到這邊吧。
  「……!」
  舞姬把紫乃的制服拿在手中,將力量注入雙腳,衝上剛才遮擋自己身影的巨大岩石。
  站在岩石上瞄準衣物籃,舞姬就要投出紫乃的制服──
  「啊!」
  就在這時,舞姬腳一滑整個人栽進了浴池中。
  「嗚哇噗!咳、咳咳!」
  舞姬立刻把頭探出水面,為了排出灌進氣管的熱水而連連咳嗽。吸飽了熱水的頭髮與制服沉重地黏附在舞姬身上,彷彿要將舞姬束縛於原處。
  不──現在緊纏著舞姬不放的並不只如此。
  「……妳在這裡做什麼,天河?」
  紫乃平靜的說話聲從頭頂上傳來。舞姬的肩膀倏地一震。
  「這、這個嘛……這是因為那個……」
  舞姬努力地思考著藉口,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咦?」
  舞姬的思考不由得暫時停滯。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紫乃就如同舞姬所預料的站在眼前……但那模樣與舞姬的想像截然不同。
  濡濕的頭髮凌亂地服貼在纖細的肩頭,柔和的曲線描繪出身軀的輪廓。
  而在赤裸裸的胸口處,有著雖然起伏平緩但圓潤的乳房。
  沒錯,毫無疑問地──

  「女、女……女生?」

  舞姬愣愣地說了。




  第三章 少女與少女的約會

  「…………」
  「…………」
  就學生宿舍的設施而言顯得豪華過頭的露天澡堂中,紫乃死守著沉默。
  不,不只是紫乃。剛才跳進浴池中的舞姬也一樣,愣愣地注視著紫乃,一語不發。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反應吧。循著舞姬的視線,紫乃低頭對自己的身軀瞄了一眼。精實鍛鍊打造的四肢,微微分塊的腹肌。如果凝神注視便能在全身上下找到細微的傷痕,記述著紫乃身為戰士的歷史。
  不過,那窈窕的曲線所描繪的腰臀與乳房,毫無疑問是屬於少女的形狀。
  沒錯──紫乃是名少女。
  紫乃以男性的身分潛入神奈川出自非常單純的原因──因為身為搭檔的螢也是女性。
  比起兩名女性,男女各一能增加方便進出的場所與收集情資的手段。同時,紫乃的體格比起螢更適合女扮男裝。理由就這麼單純。
  不過──這件事被其他人發現可不妙,而且當那人就是暗殺目標舞姬就更不用說了。
  「…………」
  緊接著,紫乃把視線挪向眼前的舞姬。
  轉動眼球,掌握自己目前置身的狀況。
  舞姬身上仍然穿著制服,與剛才的紫乃同樣全身濡濕,長髮貼在背部,吸了水的大衣看起來十分沉重,兩管袖子筆直垂入水中。
  不過,紫乃首先注意到的是舞姬手中抓著的制服。
  紫乃默默地看向擺在浴池邊的衣物籃。如同紫乃的猜測,裝在裡頭的紫乃的制服已經不翼而飛了。
  為了有需要時能立刻穿上衣物離開,同時也為了讓舞姬等人沒有機會暗藏發訊器或竊聽器,紫乃特地把衣物籃帶進了澡堂……看來他的擔憂確實成真了。恐怕舞姬原本就打算對紫乃的制服動手腳,但在更衣間找不到目標物,才會入侵至此處。
  當然了,舞姬的目的也有可能是奪取衣物讓紫乃無法逃離此處,但這未免也太小看紫乃了。因為羞恥心而判斷失誤簡直愚蠢透頂。只要有需要,紫乃甚至有赤身裸體逃向大街的心理準備。
  話雖如此,現在的狀況的確十分不利。
  會使用這種間接的手法,表示舞姬應該尚未掌握紫乃的真正目的吧。然而反過來說,這也代表了舞姬確實對紫乃懷有疑心。在這樣的狀況下,偽裝性別一事曝光了,舞姬對紫乃的疑心恐怕更加──
  「……呼……哈──啾!」
  就在這時──
  當紫乃整理思緒時,突然間舞姬打了個大噴嚏。
  看來是因為她全身溼答答地站著,吹風受涼了吧。儘管人站在浴池中,但水深只到腿沒什麼意義。
  彷彿與舞姬的噴嚏相呼應,前方的大岩石後面與背後的樹叢同時傳出了人聲。
  「天河同學!」
  「公主殿下!」
  「公主沒事嗎?」
  「…………」
  青生、銀呼、柘榴紛紛從四周的藏身處現身……當舞姬出現時,紫乃便已經有所預料,看來她們果真躲藏在附近。
  「嗯、嗯……我沒事。不過這樣下去應該會感冒──紫乃,等我一下喔!」
  語畢,舞姬拖著浮在水面上的大衣爬出浴池後,先把紫乃的制服仔細摺好後,走向更衣間的方向。
  「──久等了!」

  不久,脫下制服後全身赤裸的舞姬回到了澡堂。一見到那模樣,旁邊的四天王紛紛發出「唔喔!」的慘叫聲,身子向後仰。雖然三人追求的方向不同,但心中對舞姬都懷著強烈的敬愛,突如其來的裸體刺激太強了吧。
  舞姬就這麼一躍跳進浴池──在那之前,她突然想起什麼般停下腳步,回到淋浴間沖過澡之後進入浴池……雖然舞姬剛才一度跌進浴池中(而且還穿著衣物),不過她還是沒忘了禮儀。整齊摺疊衣物與併攏鞋子的習慣,隱約看得出良好的家教。
  「呼~~……好暖和……」
  舞姬讓肩膀以下泡進浴池中,露出陶醉的表情如此說道。
  這時,剛才彷彿遭到雷擊的四天王終於開始動作,她們連忙湊到舞姬身旁。
  「公主殿下,妳妳妳到底在做什麼啊?」
  「……對啊為什麼突然脫得精光現在紫乃也在場啊。」
  「咦……?不過這樣下去會著涼啊……而且紫乃好像也是女生嘛,我想應該沒關係吧……大家要不要也來泡一下?很舒服喔。」
  「…………」
  聽舞姬這麼說,三人面面相覷了好半晌後跑進更衣間,褪去衣物回到了澡堂。
  三人依照銀呼、柘榴、青生的順序,發出由大到小的水聲紛紛進入浴池內。
  結果,剛才只有紫乃一個人的露天浴池中,現在多出了四名新訪客。
  ……話雖如此,紫乃面對的事態並未因此好轉,反倒是……有種越來越麻煩的感覺。
  「…………」
  「…………」
  「…………」
  沉默再度籠罩眾人。舞姬與四天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紫乃──更正確地說,是打量著紫乃的身體。
  雖然紫乃並不因此覺得害臊,但總是不太自在。於是她彎起膝蓋,把上半身泡進浴池中。
  這時,舞姬等人也發現自己正對紫乃投出沒禮貌的視線,眾人吃了一驚連忙別過臉。
  「……那個,紫乃?」
  不久後,舞姬戰戰兢兢地問道。
  「怎樣?」
  「紫乃……原來是女生喔?」
  「是又怎樣?」
  事到如今再辯解也沒意義。紫乃老實承認。
  於是舞姬露出了彷彿仍然無法相信的表情。
  「呃……那個,我可以檢查看看嗎?」
  「……可以是可以。」
  紫乃同意後,舞姬便盪漾著水面緩緩靠近紫乃。
  隨後她像是按捺著緊張般屏息,緩緩伸出手──觸碰紫乃的乳房。
  「喔,喔喔……」
  事到如今,舞姬才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訝異表情。
  「是真的……」
  在她這麼喃喃自語的同時,手仍然不停揉捏著。
  四天王像是受到影響,也紛紛來到紫乃身旁。
  柘榴撫摸著側腹一帶想確認肌膚質感,銀呼抖動著鼻翼嗅著頸邊的氣味,青生則是面露遲疑地握起紫乃的手觸摸手指。
  「…………」
  「…………」
  「…………差不多夠了吧?」
  「!啊,不、不好意思……!」
  紫乃一句話讓舞姬等人慌忙縮回手。
  其實紫乃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胸部被抓被揉這件事本身其實無關緊要,但是那個天河舞姬觸碰著自己心臟附近的部位,讓紫乃不禁心底發寒。那是當然,只要舞姬起了殺意,隨時都能把紫乃的心臟連同肋骨一起捏碎。
  「原來真的是女生啊……」
  舞姬喃喃自語,神色顯得有些複雜。紫乃眉心微蹙問道:
  「……是女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啦。妳要這樣講我也答不上來……」
  「──然後呢?」
  雖然牽強但至少大概說明之後,紫乃銳利的視線反瞪向舞姬等人。
  「妳們幾個又是在幹什麼?」
  「咦……!」
  舞姬臉上明顯透露著驚惶。
  「呃,這、這個嘛……想說幫妳刷刷背……」
  「手上卻抓著我的制服?」
  「沒有啦,那個是……要拿毛巾時不小心拿錯了……?」
  「…………」
  完全說不通的回答讓紫乃吊起眼睛直盯著舞姬瞧。
  話雖如此,接下來就是互相試探的時間了。紫乃不希望追究過頭反而讓對方注意到自己的矛盾之處,便點頭佯裝接受這解釋。
  「這樣啊。」
  「……!」
  紫乃如此答道,舞姬與四天王臉上同時露出「還真的接受了?」的表情。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汗水滑過舞姬的臉頰,她接著說:
  「不過,為什麼紫乃會穿著男生的制服呢?」
  「…………」
  預料之中的問題讓紫乃沉默了數秒。
  舞姬與四天王屏息等候紫乃的回答。
  受到懷疑也沒辦法。不過這時只要回答有誤,就會更加深她們的疑心。紫乃是為了執行任務而女扮男裝,這一點絕不能被她們看穿,一定要找個理由搪塞,把紫乃偽裝性別的原因歸於私人問題。
  「……其實啊……」
  紫乃一面構思,一面開口說道:
  「……我家是武將的家系。為了繼承自祖先代代相傳下來的單傳奧義,父親一直想要一個繼承人……但事與願違,後代沒有男丁,所以將身為女兒的我一直當成男孩撫養長大。」
  紫乃流暢地述說自己的過去。
  ……當然了,話中內容絕大部分都是隨口胡謅。家族許久以前是武將的家系是事實,但父母從來沒有把紫乃視為男生。況且紫乃的父親也不是道場的師父,是個公務員。
  雖然這一字一句都出自紫乃之口,但那未免太超脫現實,讓紫乃不禁感到目眩。
  又不是漫畫或小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如果有人對紫乃說出這種藉口,紫乃敢肯定自己會回答:「妳在開我玩笑嗎?」
  ──不過……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如此……所以才一直扮成男生。」
  「……妳一定很辛苦吧紫乃。」
  聽了紫乃編造的故事,舞姬與四天王露出同情的眼神如此回答……只有青生的表情顯得不知該作何感想,其他三人看起來完全相信了。
  「…………」
  看她們這麼輕易就相信,紫乃反而有種她們也許打算欺騙自己的感覺。
  話雖如此,話已出口就無法收回,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好藉口。至少在舞姬等人面前,接下來紫乃只能貫徹「以男生身分被養大的女生」這樣的設定。
  柘榴困惑地歪過頭。
  「……不過那應該是戰爭前的事我想現在應該沒必要繼續老實遵守了吧。」
  「……妳說的沒錯。不過,說起來不好意思,我至今從沒穿過裙子,所以我拜託管理局準備了男生的制服。」
  當然這同樣是謊言。不過紫乃在管理局內總是選擇方便行動的長褲裝扮,最後一次穿裙子的記憶已經是戰爭前的事了,因此不習慣穿裙子這一點其實與事實相符。
  舞姬聽到這裡,突然雙手握拳不停地顫抖。
  「太過分了!」
  隨後她鼓起了臉頰,對紫乃如此說道。出乎意料的反應讓紫乃愣住了。
  「……什麼……?」
  「這樣子太過分了!紫乃明明就是女生啊……!」
  「等等,穿不穿裙子我覺得……」
  就在紫乃打算解釋時,青生靈機一動般握拳輕敲掌心。
  「說、說的也是!太過分了對吧!到這個年紀了連一點點打扮都不被允許,這樣實在太可憐了吧!」
  青生說著對舞姬還有四天王使眼色。柘榴與銀呼彷彿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愣了半晌後驚覺而連連點頭。
  「……青生說的沒錯真是太可憐了紫乃這麼漂亮應該要更重視打扮才對我們等一下正好有空就幫妳選幾件衣服吧。」
  「好提議!而且制服也得重訂一套女生的才行!為了訂做新制服,得先幫妳仔細量尺寸!」
  「……!啊──」
  一開始挑起話題的舞姬這時才察覺青生的用意。
  「說、說的也是!走吧,紫乃!泡好澡就上街去吧!我們來幫紫乃選些適合的衣服!」
  「等等,我──」
  雖然紫乃試圖勸阻,但舞姬等人什麼也聽不進去。

  ◇

  最後,在舞姬與四天王的環繞之下,紫乃被帶到了都市內的商店街。
  由於紫乃的制服尚未烘乾,現在身上穿的是舞姬等人事先準備好的運動服。雖然紫乃屢次聲明這樣對她而言已經十分足夠,但不知為何舞姬等人堅持不接受她的解釋。
  「別擔心別擔心,交給我們!」
  舞姬拍著胸膛如此說道。順帶一提,舞姬的制服剛才也同樣濕透了,現在她穿的並非運動服,而是之前與紫乃一同上街購物時買的服裝。那是柘榴瞬間移動到舞姬的房間幫舞姬拿來的。
  一群人彷彿保護國賓的保鑣般環繞著紫乃,走在大街上。
  這樣的行動原本就已經十分惹人注目,組成這集團的還是都市首席天河舞姬再加上四天王,不招惹視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周遭的學生們紛紛投出好奇的目光。
  由於特務基本上行動必須低調,這情況讓紫乃不太自在。紫乃輕嘆一口氣,微微擺動身子……不過,當暗殺目標已經掌控自己的長相時,在乎這些事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久後,一行人抵達了位於商店街上的某間店。光是看見玻璃櫥窗內衣冠華美的假人,就知道那是間服飾專賣店──那其實就是之前紫乃與舞姬一同造訪的店家。
  「嗯,總之就選這邊吧。」
  舞姬愉快地說著,走進店裡。店員反射性地說出「歡迎光臨」之後,目睹走進店內的一行人而睜大了雙眼。
  不過舞姬等人看起來不怎麼介意,轉身面向紫乃開始討論。
  「嗯~~總之裙子是一定要的,紫乃適合哪種衣服啊?」
  「這個嘛,畢竟紫乃不習慣穿裙子,不要選太短的比較好……」
  「不行不行,這種時候怎麼能妥協,應該把適合紫乃與否放在優先。」
  「……說的對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事。」
  當柘榴如此說完,舞姬與銀呼同時點了點頭。青生晚了半拍後,傷腦筋似的將兩道眉毛向下拉成八字形。
  舞姬將手伸入懷中取出掌心大小的捲尺,在紫乃面前捏著捲尺的前端俐落地抽長,加上那銳利的目光,簡直像是正要把繩圈套上目標頸部的職業殺手。
  「首先──得測量紫乃全身上下的尺寸……走吧,紫乃。到那邊的試衣間把衣服脫了吧?」
  舞姬說著,一旁的銀呼和柘榴連連點頭附和。青生晚了半拍後,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苦笑。
  不知為何,她們的表情有種不由分說的魄力,讓紫乃不由得後退半步。
  「等等。又不是要手工訂做,沒必要量得那麼詳細吧?而且,就算真有需要,為什麼是妳來量?交給店員不就──」
  「好了!總之快點搞定吧!」
  「……好事不宜遲啊紫乃。」
  但紫乃說的話沒人聽到最後。左右兩臂都被扣住的紫乃就這麼被拉進試衣間。
  她們恐怕打算在這地方測量尺寸吧。這間服飾店的試衣間比一般的要寬敞,甚至足以容納數個人。紫乃被拉進試衣間後,四天王隨即拉上拉簾,把紫乃逼向牆角。
  「快點啊,紫乃。」
  「抵抗也沒用的,紫乃。」
  「沒什麼好害羞吧我們不是才剛裸裎相見嗎?」
  「……那個,不好意思喔。」
  「呃……」
  她們低聲吐出反派的台詞,紫乃放棄抵抗般輕吐一口氣。雖然體格的數據落入別人手中,對紫乃而言實在算不上好事,但要是紫乃試圖抵抗讓她們動粗扯破這身衣物也很麻煩。
  「……真沒辦法。」
  紫乃再度嘆氣之後,把運動外套的拉鍊往下拉。
  注視著眼前的光景,舞姬等人不知為何臉頰泛紅,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該、該怎麼說啊……」
  「嗯,像這樣親眼看著……」
  「……好像有種正在做不該做的事情的感覺。」
  「呃,嗯……」
  「……妳們幾個。」
  紫乃瞪向舞姬等人,四人紛紛倒抽一口氣。
  「開、開玩笑的啦。」
  「…………」
  紫乃不悅地輕哼一聲之後,褪去整套體育服,身上只剩內衣褲。雖說是內衣褲,但並非樣式可愛的胸罩或內褲,而是為了女扮男裝而綁上的纏胸布,以及灰色的四角褲。
  見到紫乃的貼身衣物,舞姬等人面露驚訝。
  「咦?紫乃沒穿胸罩嗎?」
  「而且還是纏胸布?雖然紫乃的胸部算不上大,但是這樣綁緊壓抑應該不太好吧?」
  「……對啊不好好保養的話年老之後會下垂喔。」
  「……這是我的自由吧。」
  雖然紫乃如此說道,但舞姬等人對著紫乃連連搖頭。
  「不!怎麼可以呢?公主殿下,看來除了服飾,連內衣也得一起選才行。追加測量部位!」
  「嗯!」
  舞姬使勁點頭後,將雙手拿著的捲尺壓到紫乃身上。
  「按照順序來喔。嗯,身高……一百六十四公分,上臂二十九點五公分,前臂二十三公分,從手腕到指尖是……」
  「等一下。只是要選衣服的話,測身高三圍就很夠了吧。為什麼要測量手掌的大小?」
  「咦!那、那是因為……那個,比方說要做手套會用到……?」
  「……真的嗎?」
  「真的啊!所以那個……接下來要測手指的粗細。啊,等一下握力也讓我測一下。」
  「為什麼做手套要調查握力啊?」
  紫乃眉心微蹙如此問道,但舞姬等人只是言詞閃爍不停找藉口,從來不給明確的答案。
  就在這樣的過程中,全身的尺寸都測量完成了。順帶一提,舞姬報出數字後,青生便記錄在筆記本上,銀呼與柘榴則是看著忙碌工作的舞姬,露出彷彿守護著自己孩子的父母的慈愛眼神。老實說,很煩人。
  「好了,都量完了!紫乃,我們去挑衣服,稍微等等喔!」
  舞姬讓捲尺自動收起後塞進口袋,充滿幹勁地雙手握拳。
  「──上吧,各位!」
  「喔喔──!」
  就在舞姬的一聲令下,四天王同時衝出了試衣間。高高掀起的簾子讓人難以想像裡頭其實有個只穿著內衣褲的女生。
  紫乃默默地把被大大掀開的簾子重新拉起來,這時恰巧與店員四目相交。店員看著紫乃的臉龐與身體的曲線,以及纏在胸口的纏胸布,擺出難以理解的表情。
  不知在這之後過了多久,一個人留在此處的紫乃正打算重新穿上剛才的運動服時,又聽見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簾子再度被扯開。
  出現的人物如同預料,是舞姬。那張泛紅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把手中的成套貼身衣褲遞給紫乃。
  「紫乃!首先是這個!選妳中意的試穿看看!」
  在舞姬打頭陣之後,銀呼、柘榴、青生也紛紛帶著各自挑選的衣物闖進試衣間。
  「這就是我的選擇!」
  「……絕對是這套比較好。」
  「那個……我想還是有幾套素色的比較好吧……?」
  她們像舞姬一樣把衣物留在試衣間,再度回到店內。
  「這是……」
  紫乃把視線挪向被她們留下來的成堆內衣褲。當然全部都是女性用的貼身衣物,繽紛的造型讓紫乃不由得皺起眉頭。
  紫乃回想過去,自己從未穿過這類的內衣。即使在沒扮男裝的時候,紫乃也習慣選用灰色的運動內衣與四角褲。就紫乃的胸圍來說,也不需要什麼功能豐富的胸罩,更重要的是有鋼圈的類型讓紫乃覺得不方便行動。
  雖然紫乃也考慮過胸罩的鋼圈部分也許可以暗藏某些暗器,但就紫乃本身的能力而言,直接用手中的兵器更單純,於是最後就習慣了目前的裝扮。
  因此,現在拿給紫乃這些著重於觀賞用的服飾,只讓紫乃感到不知所措。紫乃板起了臉,看向疑似銀呼選的類似情趣用品的吊帶襪加內褲,以及柘榴拿來的哥德風格胸罩。
  「…………」
  姑且把胸罩按在胸前看向鏡子,未免也太不合適讓紫乃感到目眩。

  話雖如此,沒換內衣褲又被她們抱怨也很麻煩。雖然青生拿來的款式比較單純,但罩杯部位有鋼圈,不符合紫乃的習慣。
  「嗯……?」
  突然間,柔軟的觸感自指尖傳來。舞姬抱來的那堆內衣褲中,正好有與目前紫乃習慣穿的類似的款式。看來她似乎判斷這符合紫乃的喜好。
  真是再幸運不過了。紫乃鬆開了束縛著胸部的纏胸布,穿上那樣式樸素的運動內衣。也許是因為剛才量過尺寸的關係,感覺相當合身。
  「紫乃~~!」
  彷彿看準了這個時機,舞姬的說話聲再度傳來,簾子被扯向一旁……如果早個幾秒鐘,紫乃正解開纏胸布,胸部裸露。
  不過舞姬和四天王看起來一點也沒注意到紫乃的擔憂,把她們這回找來的形形色色的服裝遞給紫乃。
  「接下來是這個!找妳喜歡的穿穿看!」
  「喂!我再聲明一次……」
  「換好之後再叫我喔!我很期待!」
  舞姬毫不理會,留下大量的衣物之後再度拉上簾子──同時也收走了那些紫乃沒選的內衣褲以及剛才穿著的纏胸布與運動服。
  「……嘖,真沒辦法。」
  這樣一來,紫乃只能穿上她們準備的衣物。雖然只穿內衣褲離開此處的最終手段依舊存在,但是紫乃不想太引人注目,因此那絕不是好選擇。
  紫乃別無選擇,首先一一檢視堆在試衣間內的衣物。
  不過情況和剛才不同,紫乃馬上就發現這次沒有逃生門。沒錯──雖然她們為紫乃準備了各式各樣的上衣,但是下半身的部分清一色只有裙子。
  「嘖……」
  由於她們一開始就宣稱是為此而行動,這樣的情況並未超出紫乃的預料,但是當選項真的擺在自己眼前,還是讓紫乃深感棘手。
  話雖如此,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紫乃先把應該是銀呼選的品味奇異的緊身皮裙,以及應該是柘榴挑的附有十字架圖樣的裙子全放到一旁,從樣式比較普遍的選項中挑選了白色的高領針織上衣與黑色裙子。
  「……結束了。」
  隨後帶著嘆息如此說道。話才剛出口,試衣間的簾子便倏地掀起。
  恐怕早就已經在試衣間前等了,舞姬看見紫乃的模樣,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
  「喔喔喔喔喔!好棒!很可愛喔,紫乃!」
  「哦,這樣一看還真的是女生啊。」
  「……嗯嗯看起來真是判若兩人啊。」
  「啊哈哈……不過這身打扮真的很適合喔。」
  在舞姬的讚美之後,四天王也撫著下巴打量著紫乃。
  不……不只是這一行人。也許是因為舞姬與四天王在店內的行動引來了旁人的好奇心,不知何時試衣間附近聚集了剛才沒出現的觀眾們。
  「哦哦?這女生是誰啊?真可愛耶。」
  「先等等。那張臉……他不是剛加入四天王的紫乃宮嗎?」
  「該不會紫乃宮同學有女裝癖?」
  「咦?最近的女裝連體格都能變成女的喔?人體真神奇耶。」
  「不是吧,那個……擺明了就是女生吧。」
  當然了,舞姬與四天王之外的學生仍然以為紫乃是男兒身,突然目睹自更衣室現身的少女身影,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驚呼失聲。幾天前一邊偷看紫乃一邊交頭接耳的少女們也在場,但見到穿上裙子的紫乃似乎讓她們深受打擊而不由得雙腳一軟。
  「…………」
  紫乃感到幾分暈眩,伸手扶著額頭。雖然事到如今再提起也沒意義,不過盡量降低旁人的注意才是潛伏任務的常態,紫乃不由得反省自己似乎太惹人注目了。
  這時──
  「………?」
  紫乃突然察覺某些異狀。
  剛才那樣興奮不已的舞姬,不知為何突然愣愣地注視著紫乃的臉。
  「……怎麼了,天河?這套衣服妳不滿意?」
  「!啊──不是啦,我沒有這樣想啊……」
  紫乃一問,舞姬便連忙左右甩頭如此說道。
  但在回答之後,舞姬不知為何把紫乃的模樣仔細地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那莫名其妙的反應讓紫乃不由得眉心微蹙。
  數秒鐘後,舞姬微啟櫻脣問道:
  「那個,紫乃。我有個請求……」
  「怎樣?」
  「那個……可不可以把頭髮綁起來?」
  「頭髮?」
  紫乃稍稍歪著頭,觸碰自己的頭髮。自從出浴後紫乃就沒綁頭髮,任憑頭髮披散在肩上。
  「嗯……可以嗎?」
  「是無所謂……」
  雖然不明白舞姬的目的,但也不是非拒絕不可的要求。紫乃一如往常地要把頭髮在後頸處束起來。
  「啊,不對。不是那樣。」
  這時,舞姬出聲制止紫乃。
  「那要怎樣?」
  「這個嘛……可不可以像這樣,綁高一點。」
  舞姬一面說一面以雙手圈起自己的長髮,形成馬尾的髮型。
  「……?」
  紫乃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還是模仿舞姬的動作把頭髮撩起,在後腦杓將頭髮綁成一束。
  「這樣就可以了吧?妳到底──」
  話說到一半,紫乃停了下來。
  注視著紫乃的舞姬睜大了雙眼,嘴脣微微顫抖。
  「……天河?」
  「紫乃……紫乃,我們在戰爭前,有沒有見過……?」
  在納悶的紫乃詢問之前,舞姬吞吞吐吐地如此問道。也許是察覺了舞姬那反常的態度,四天王也對舞姬投出疑惑的目光。
  「戰爭前……?」
  聽舞姬這麼問,紫乃皺起眉頭。
  戰爭指的是距今二十九年前發生的第一類災害指定異來生物〈UNKNOWN〉與人類之間的戰爭。雖然戰爭發生在二十九年前,但由於紫乃這一輩的年輕人都接受過冷凍睡眠,所以就她們自身的感覺來說是十年前的事。
  「……嗯?」
  在記憶之中翻箱倒櫃好半晌──紫乃的表情倏地凝結。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腦幹發麻似的輕微頭痛傳來。
  「紫乃?」
  「…………嗯。不好意思,我不記得有這件事。」
  「…………」
  聽紫乃如此說道,舞姬再度凝視著她。
  「……是喔。說的也是。」
  隨後,露出帶著幾許寂寞的微笑。
  「抱歉,應該是我搞錯了吧。當我沒說。」
  「怎麼了嗎?」
  「沒有,沒什麼啦。只是……覺得紫乃有點像以前的朋友。啊哈哈,不過應該不可能吧。況且名字也不一樣。」
  舞姬重新打起精神露出滿臉的笑容,接著立刻轉身指向店門外。
  「不管這個了,難得換了身打扮,再到街上走走吧。」
  隨後她便找店員結帳,走向店外。
  「快點啊~~!妳們還在做什麼啊?再不快點要丟下妳們嘍~~!」
  舞姬揮著手這麼大喊。四天王們突然回過神來,肩膀猛然一震。
  「啊,馬上到!」
  「等等,我也要去。」
  「……走吧紫乃也快點跟上來。」
  她們紛紛說道,跟著舞姬離開服飾店。
  「…………」
  注視著她們的背影,紫乃默默地伸手扶額。
  紫乃思索著──剛才試圖回想過去時,突然在頭顱內產生的輕微頭痛究竟是怎麼回事。
  「紫乃!還沒好嗎?」
  「……知道了。現在就過去。」
  然而,那疼痛已經消逝無蹤。紫乃半舉起手回應舞姬的呼喚,提起刀、穿上鞋子,跟著走向街道。
  現在紫乃的手臂並沒有被舞姬扣住,四天王也沒有圍繞在紫乃身旁。如果想逃走,現在應該是絕佳的機會,但紫乃決定現在還是聽從舞姬的要求。
  就算舞姬心中有什麼盤算,至少今天看起來不會再有大動作了。況且就算現在逃走,只要任務尚未完成,終究還是得回到舞姬身邊。既然如此,現在不要助長舞姬等人的疑心比較好吧。
  況且──
  「…………」
  紫乃再度輕觸自己的頭。
  剛才的頭痛。當舞姬詢問紫乃過去的經歷時突然湧現的痛楚──轉變為難以言喻的奇異感受,揮之不去。
  「來了來了。好,那我們走吧,紫乃。」
  紫乃一走到店門外,在那裡等候的舞姬便微笑著握住紫乃的手。
  「……!喂,天河。」
  「快點快點,go~~go~~」
  紫乃雖然有話想說,但舞姬看起來毫不在乎,牽著紫乃的手在商店街上邁開步伐。
  紫乃輕嘆一聲,拿不出辦法只好跟著她走。這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人聲。
  「這……紫乃,居然不動聲色地和公主殿下牽手手,真是太狡猾了……!」
  「……可惡失算了隨侍在公主左右居然如此大意……」
  「那個,看起來是天河同學主動牽手的耶……」
  「…………」
  充滿怨恨與忌妒的人聲與視線毫無遮攔地直接投向紫乃的背。話雖如此,紫乃也沒辦法解決什麼。雖然感到幾分不自在,但紫乃還是決定置之不理。
  順帶一提,當事人舞姬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四天王等人的反應,悠悠哉哉地哼著歌,愉快地大步走在街上。
  ……就在這時──
  「…………」
  被舞姬拖著走在街上的紫乃突然額頭冒著冷汗,板起了臉。
  「嗯?怎麼了嗎,紫乃?」
  「想上廁所……?」
  走在身旁的舞姬與後方的青生感到奇怪似的問道。
  「……不是。和那沒有關係。」
  紫乃搖著頭回答的同時,用手背壓住臀部一帶。
  ──沒錯。這是因為好幾年沒穿裙子而造成的預料之外的弊病。
  由於長年來習慣穿褲子,那每次邁開步伐都會輕盈搖曳的裙襬讓紫乃感到萬分介意。
  紫乃並非事到如今才對內褲可能暴露感到害臊,只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那一片輕盈單薄的布料擦過大腿的感觸、風直接拂過肌膚的感覺、人體的要害只有一層布料覆蓋等等的事實,讓紫乃感到某種異樣的不安。
  當紫乃不自在地讓膝蓋彼此磨蹭時,後方傳來了興趣盎然的疑問。
  「……哦哦銀呼銀呼這該不會就是那個?」
  「嗯,也許真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喔。」
  那彷彿盤算著某些陰謀的竊竊私語聲才傳到紫乃耳畔,下一瞬間在啪沙聲響中,紫乃的裙子被高高掀起。
  「……!」
  預料之外的狀況讓紫乃不由得忘了呼吸。走在附近的學生們紛紛訝異地睜大雙眼,凝視著紫乃這邊。
  「哇!紫乃?」
  「……妳們兩個。」
  犯人的身分再清楚不過了。紫乃隨即壓住裙子,伸手按住刀柄惡狠狠地瞪向後方。早已經逃開一段距離的柘榴和銀呼映入眼簾。
  「……哼哼真叫人意外沒想到紫乃也會有這種反應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只是一時興起啦!」
  「…………」
  紫乃以視線捕捉到兩人的身影──更正確地說是制服的裙子,手握刀柄瞬間抽刀,刀光一現後旋即收刀。
  下一瞬間,原本在笑的兩人的裙子和內搭褲出現一道裂縫,隨即向下垂直掉落在腳邊,兩人的內褲也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嗚呀啊啊啊啊!」
  「哇!什麼!紫乃!」
  兩人連忙把裙子拉回到腰間。順帶一提,銀呼的內褲是沒資格批評紫乃的四角褲,而柘榴的內褲後方印著熊貓的圖樣。
  「唉,紫乃妳真是的。」
  「……哼。自作自受。」
  紫乃輕哼一聲回應舞姬。
  這時,原本在後方手足無措的柘榴一瞬間消失後,手拿著兩人份的裙子再度出現在原處。看來她不知從何處拿來了更換用的衣物。
  兩人連忙穿上裙子後,又回到紫乃身邊。
  「……對不起是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真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啦。」
  「哼。」
  兩人歉疚地對紫乃低頭說道。紫乃鬆手放開刀柄示意接受兩人的道歉。也許是注意到紫乃的動作,舞姬哈哈笑了笑。
  「……對了,天河。要逛街是無所謂,但妳的目的地是哪?」
  「這個嘛,嗯。我是想說先散步一下之後去我的房間。有人送我好吃的甜點喔。正好肚子也有點餓了,大家一起吃下午茶吧。」
  舞姬豎起食指如此提案後,四天王紛紛面露喜色高舉起手大喊:「贊成──!」
  「好,那就這麼說定嘍!出發往我房間──」
  話說到一半,舞姬突然停了下來,視線轉向道路的另一側。
  「嗯……?」
  眾人循著舞姬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了霜淇淋的販賣車停在路邊。
  當然這同樣也是學生經營的店家之一。按照往例,駕駛執照需要滿十八歲才有資格取得,但是在二〇四九年的當下,只要經過審核手續,學生也能獲得駕駛車輛的許可。
  「……稍等。各位難道不覺得霜淇淋不算在下午茶甜點之內嗎?」
  舞姬眉開眼笑地這麼說道,於是四天王便像剛才那樣紛紛高舉起手,附和道:「覺得!」「……同意。」「呵呵……應該吧。」
  「很好!那就展開突擊!不好意思~~!請給我香草口味的!」
  「我要和公主殿下一樣的!」
  「……我也要和公主同樣的。」
  「呃……那我也選一樣的吧。」
  舞姬與四天王邁開步伐衝出去,群聚在霜淇淋攤前。紫乃長長吐出一口氣,跟在她們身後。
  「紫乃!紫乃要什麼口味?」
  「不了,我……」
  「哪個比較好?也有很特別的口味喔,比方說芥末和咖哩味。」
  「啊,這個海帶味好像也不錯?」
  「……給我草莓。」
  繼續默不作聲的話,她們好像會點些奇怪的口味。紫乃眼神透露著無奈,隨便點了個常見的口味。
  不久後,老闆將白色的霜淇淋一一遞給舞姬等人,再將粉紅色的霜淇淋遞給紫乃。
  付帳之後,一行人再度邁開步伐。舞姬一面哼著歌一面舔著香草霜淇淋,陶醉地發出「嗯~~!」的聲音。
  「呵呵,大家一起吃特別好吃呢。」
  「對啊,正好今天是個好天氣。」
  「……說的沒錯和公主一起吃一樣的口味美味加倍。」
  「…………」
  看著四天王與舞姬嘻笑打鬧,紫乃注視著手中粉紅色的霜淇淋好半晌之後,舔了一下。沁涼的甜味在口中漾開,清涼的感覺傳遍全身。原來如此,的確相當美味。
  這時,舞姬似乎發現了什麼而將視線投向紫乃。
  「啊,對喔!只有紫乃是其他口味啊──給我一口。」
  「……!」
  舞姬話才說完,立刻把臉湊向紫乃,對準紫乃手中的霜淇淋舔了一口。
  「嗯~~好吃!草莓也不錯啊~~」
  舞姬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天河妳……」
  「嗯?怎麼了嗎?啊……對喔,不能只顧著吃人家的吧。來,紫乃也請用。」
  紫乃因為那突兀的行動而感到訝異時,舞姬已經將自己手中的霜淇淋遞到她面前。
  「…………」
  「嗯?怎麼了嗎?討厭香草口味嗎?」
  「不,也不是這個原因。」
  現在刻意拒絕也只會助長不必要的疑心。紫乃撩起了蓋在臉頰旁的髮絲,稍稍彎下腰,伸出舌頭。
  就在紫乃要舔霜淇淋的那個瞬間──
  「咕嚕嚕嚕嚕!」
  「……開動。」
  銀呼與柘榴分別從左右兩邊現身,張嘴咬向舞姬的霜淇淋,轉瞬間把霜淇淋吃個精光。
  「……!佐治原、音無,妳們在幹什麼?」
  「那可是我們該說的啊,紫乃。妳到底是心機多重啊?居然事先設想到這個情境才特地選和公主殿下不同的口味嗯唔唔。」
  「還真是不能放鬆戒備啊嚼嚼嚼。」
  「……妳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紫乃傻眼地問道。這時,舞姬低頭看著自己手中只剩下圓錐狀餅乾的甜筒,兩道眉毛頹喪地往下拉。
  「我、我的霜淇淋……」
  這聲音立刻讓銀呼與柘榴猛然渾身顫抖。
  「抱歉,公主殿下,一不小心就……既然這樣,請用我的霜淇淋吧。來吧,請儘管舔啊!熱情地舔!」
  「……我的也可以請公主放心享用我已經徹底舔過一次的香草口味。」
  「呃,兩個都吃的話會吃壞肚子的。而且,妳們兩個眼神感覺很恐怖耶。」
  舞姬臉頰掛著冷汗,向後退開。
  還是老樣子,一群吵吵鬧鬧的傢伙。紫乃輕吐一口氣,把手中的霜淇淋遞給舞姬。
  「我已經吃夠了,拿去吧……話說,風好像轉強了。裙襬飄來飄去的讓我有些在意。我們快點走吧。」
  「啊……嗯!謝謝妳,紫乃!」
  舞姬接過草莓口味霜淇淋之後,臉上洋溢著笑容如此說道。
  「…………」
  「…………」
  另一方面,銀呼與柘榴那怨恨的視線似乎不停戳向紫乃的背……不過紫乃決定別太介意。
  ──一行人就這麼在街上散步一段時間後,穿過公園抵達了舞姬目前暫時居住的宿舍。
  舞姬的房間位於五樓的最裡側。舞姬從口袋中取出鑰匙開門,招呼所有人進屋。
  「來,大家都進來吧。」
  「嗯,打擾嘍。」
  「打擾了。不,該說我回來了吧。」
  「……簡直有如老家的安心感。」
  四天王這麼說著,紛紛脫下鞋子走進屋內。
  「啊,對了。紫乃是第一次來這房間吧?呵呵,歡迎光臨!」
  「……嗯。」
  紫乃簡短回應後,將鞋子併攏後走進房內。
  看起來應該是客廳的空間就已經比紫乃目前住的整個房間還要大,卻仍然給人一種擁擠的印象。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加上紫乃共五個人一起出現在這裡──再加上房中擺滿了大量的填充玩偶與造型可愛的裝飾品,就連立足之處都嫌少。
  「我馬上就端茶來,在那邊坐著等一下喔。」
  舞姬如此說道,快步走向廚房。
  「啊,知道了。」
  舞姬如此說完,青生在矮桌旁找了個位子輕輕坐下。
  「……寶貴的取景機會。」
  柘榴趁著大好時機,開始將房間內的景緻收入相機中。
  「嗚喔喔!嗚喔喔!」
  銀呼把臉埋進舞姬常用的坐墊,兩條腿痙攣般不停抖動。
  「…………」
  為了把這瞬間映入眼簾的驚悚光景自記憶中消除,紫乃默默挪開視線。
  就在這時──紫乃在牆邊的櫃子上發現了某個物體。
  「……嗯?」
  紫乃微微蹙起眉心,靠近那物體。
  造型可愛的相框內裝著一張相片。三名目測不到十歲的年幼少女的笑容映在相片中。
  「這是……天河吧?」
  三人正中央的應該就是舞姬吧。看起來應該是在戰前拍的。雖然年齡與現在不同──但是那罕見的淡色頭髮與白皙肌膚,同樣給人強烈的印象。
  ──這時……
  「……什──」
  緊接著──當紫乃將視線轉向相片中左手邊的少女,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理由非常單純。因為紫乃覺得自己見過那少女。
  「嗯……?怎麼了嗎,紫乃?」
  這時,舞姬拿著放了茶水與甜點的托盤回到客廳。不停按著快門發出喀嚓聲響的柘榴與趴在座墊上的銀呼剎那間恢復正常姿勢。
  舞姬把托盤放在桌上,看向紫乃手中的相片。
  「啊,那個喔?那是以前的照片。我旁邊的是──」
  「──螢。」
  「咦?」
  聽紫乃喃喃說道,舞姬臉上寫滿了震驚。
  沒錯,這張照片中映著的正是紫乃的搭檔,管理局物品管理四課的特務。
  與紫乃同樣前來暗殺舞姬,名為凜堂螢的少女。
  「為什麼妳會知道這個名字?啊……對喔,我之前好像講過?嗯……就是這樣。這個女生就是小螢,是我的好朋友。」
  「……果然沒錯啊……」
  紫乃疑惑地揪起眉頭。
  過去從舞姬口中聽見螢的名字時,紫乃曾經問過螢這件事。
  然而──螢當時清楚回答自己從來就不認識舞姬。
  不過,這張照片上的女孩不管怎麼看都是螢。如果這是事實,究竟──
  就在紫乃這麼思索的同時,舞姬突然輕笑道:
  「怎麼樣?真的很像紫乃吧?不過,小螢不像紫乃這樣冷冰冰的就是了。」
  「……什麼?」
  聽見這句話,紫乃歪過頭。
  「很像我?妳說這個人像我?」
  紫乃一面說一面指向相片中的螢。
  這時舞姬出乎意料似的睜圓了雙眼,搖了搖頭。
  「啊,不是不是。不是那一邊,小螢是我右手邊的那個女生。左手邊的女生是小真,依藤真里香。」
  「…………妳說什麼?」
  聽舞姬這麼說,紫乃再度把視線往下挪向照片。
  注視著舞姬右手邊──把頭髮綁成馬尾的女生。
  的確,那女孩與紫乃確實有幾分神似。

  ◇

  「…………」
  日落已久,只剩零星學生走在街上的時分。紫乃默默走在路燈照亮的道路上。
  左手握著刀型兵器,右手中的手提袋內裝著尚未全乾的制服,走在回到自己房間的歸途。
  「……!」
  這時,紫乃因為路面的突起而差點絆倒,身體失去平衡。踉蹌地走了幾步取回平衡後,紫乃告誡自己般深呼吸,再度邁開步伐。
  雖然紫乃自知不該讓意識出現破綻,但現在的她顯然注意力相當散漫。如果現在有人對她發動突襲,恐怕三兩下就能輕易制服她。
  話雖如此,理由非常明白──因為不久前在舞姬房間內發現的照片。
  年幼的舞姬,以及與螢異常相像的少女「真里香」,還有與紫乃有幾分神似的「螢」。
  當然了,既然年幼的紫乃不可能與舞姬出現在同一張相片中,那麼後者恐怕只是碰巧吧。
  不過,自從聽了那名字之後,之前在服飾店舞姬向紫乃詢問過去經歷時湧現的頭痛再度侵蝕著紫乃的腦海,也因此連舞姬端出的紅茶與甜點,嚐起來也像在咀嚼沙子般食不知味。
  「……可惡!」
  簡直就像有異常細小的蟲子鑽進腦袋內蠢動的噁心感覺。紫乃皺起臉,低聲咒罵。
  就在這時──
  「……嗯?」
  紫乃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方照亮柏油路面的路燈光芒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為了看清楚眼前那人,紫乃抬起臉。彷彿配合著紫乃的視線,人影走進了路燈的正下方,原本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浮現在紫乃的視野中。
  那正是現在占據了紫乃絕大部分思緒的少女──凜堂螢的臉龐。
  「──螢。」
  呼喚那名字的同時,紫乃覺得自己的心跳節拍似乎微微上升。
  「紫乃……?」
  螢呼喚紫乃的名字回應她。
  然而,螢似乎與平常不同。她雙眼圓睜,眉間刻著數道皺紋,微微張開的嘴脣細微顫動。簡單說──那是驚愕的神色。
  「妳這打扮……」
  「嗯……?」
  紫乃一瞬間無法理解那張表情的意義……但她馬上就明白了。現在紫乃穿的並不是早上那套男生制服,而是針織上衣加裙子,還把長髮綁成馬尾。螢會震驚也是正常的反應吧。
  「喔。這是因為──」
  紫乃開口打算解釋上午的經歷──卻不再說話。
  因為紫乃覺得螢的反應似乎不太對勁。
  紫乃現在的打扮確實與平常不同,而且還是從男裝突然變成了裙子。因為在潛入這座都市前已經決定要偽裝性別,因此身為搭檔的螢會吃驚也是正常的反應。
  但是──
  「…………」
  萬事始於觀察。紫乃敏銳的觀察力從螢的表情發現了與預料中方向全然不同的驚愕。
  彷彿證明了紫乃的疑惑,螢顫抖的脣間吐露細微的話語聲。
  「……妳……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妳是指什麼?」
  「……!」
  紫乃如此反問後,螢的雙肩猛然顫動。
  「沒、沒什麼。話說,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制服呢?」
  「…………這個嘛。」
  雖然螢的反應令紫乃狐疑……但現在追究只會讓螢隨口蒙混過去吧。紫乃簡單地說明了事情經過。
  「哦,是這樣喔。那還真是倒楣啊。不過,應該騙過她們了吧?」
  「嗯。算是勉強成功。」
  「……天河舞姬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什麼?」
  紫乃面露狐疑,螢立刻露骨地挪開視線。
  「算了,沒什麼。只要管理局的任務沒被拆穿就好。」
  「…………」
  紫乃凝視著螢的表情,緩緩開口說道:
  「我也有一件事想問妳,可以嗎?」
  「咦?可以啊……怎樣?」
  「──真里香。」
  「…………」
  當紫乃說出這名字,螢倒抽一口氣。
  普通人肯定不會察覺這細微的反常反應吧。然而,與螢長期一同工作的紫乃──擅長觀察對象的紫乃,剎那間就看穿了。
  些微的出汗、視線的飄移、指尖的動作。這一切都比語言更清楚地告訴紫乃。
  ──她肯定早已經聽聞過這個名字。
  「依藤真里香。這名字妳有聽說過嗎?」
  「不曉得耶。誰啊?」
  「…………」
  再明顯不過的謊言。紫乃微微瞇起眼睛。
  螢恐怕同樣也從紫乃的反應察覺了她的疑心吧。她露骨地假咳一聲,旋即轉身。
  「總而言之,別讓天河舞姬太懷疑妳。」
  螢只留下這句話,再度走進黑暗之中。
  「…………」
  紫乃只能站在原處,目送那背影消失。

  喀滋。
  喀滋喀滋。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喀滋。
  螢啃咬著拇指的指甲,快步走在灰暗的路上。
  「不可以啊……不行、不行。不行。紫乃,紫乃。要快點想辦法。」
  空洞的眼神茫然地凝視著地面,口中喃喃反芻著誰也聽不見的自言自語。
  狀況不太好。雖然紫乃還沒有忘記任務,但想法顯然開始有所改變。與舞姬相處的過程中,漸漸被舞姬吸引了──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要快點殺掉才行。在紫乃傾心於舞姬而無法下手之前,得先殺了那女的。
  螢的理想依舊,讓紫乃殺了舞姬。這是最完美且必須達成的條件,但總是有不得不的情況。為防萬一,也許要開始著手進行準備了。如果為了追求完美的結局卻落得最糟的下場,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舞姬的死。只要達成這一點,剩下的總會有辦法。
  舞姬無庸置疑是最強的。能和舞姬正面對決並取得勝利的人,除了紫乃之外再也沒有別人。話雖如此,這不代表其他人無法殺死舞姬。實際上前些日子這手法隱谷來栖已經示範過一次了。
  「要快點準備、要快點準備、要快點準備。」
  要細心、要縝密、要慎重。
  在紫乃心意已決之前──
  在紫乃認同舞姬之前──
  在紫乃──
  「──紫乃、紫乃、紫乃。」
  螢繼續咬著已經變得粗糙的指甲,陶醉地喃喃自語。
  剛才見到的紫乃重現腦海。那是久違了的「少女」身影。那美麗不禁讓螢感到電流穿過腦髓般的快感。
  「好美啊……呵呵……還是一樣那麼美啊。」
  嘴角挑起、嘴脣微啟、視野縮小。
  「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
  這時,駝著背走在路上的螢突然不知撞到了什麼。
  抬頭一看,那是一群男學生。應該是因為螢走路沒看前方,一不小心撞進了群聚在路邊的男學生集團。
  「很痛耶,幹嘛啊?」
  「…………」
  螢抬起視線,那名男學生皺著眉頭滿臉疑惑地看向她。
  這時,旁邊的其他學生興趣盎然地打量著螢的全身上下之後,露出故作親暱的笑容。
  「怎麼啦?該不會是想和我們玩玩吧?可以啊,很歡迎喔。我們來當好朋友嘛。」
  男學生如此說著,伸手攬住螢的肩膀。
  「…………」
  螢也沒有拒絕男生的動作──他這句話讓螢挑起了嘴角。
  她就這麼順勢舉起雙手,緊緊抱住了男學生的身體。男學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哈哈。幹嘛啊,妳認真的喔?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啦,妳這種女生該不會──」
  話才說到一半,男學生突兀地陷入沉默。
  不,不只是這樣。他彷彿電源被切斷的機械,頭沉重地向下擺,雙手無力地筆直下垂。
  直到這時,其餘的男學生們終於察覺異狀,紛紛驚聲叫道:
  「喂、喂!妳到底做了什麼!」
  「別鬧了好不好……」
  他們額頭冒著冷汗,向後退開一步的同時這麼說著。
  螢斜眼看著他們的反應後,鬆手放開了渾身癱軟的男學生,轉身面向他們。
  隨後她露出笑容如此說道:
  「不用怕啊──你們也一樣,來當我的好朋友吧。」




  第四章 無可避免的戰鬥

  如果這世上真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那應該不是肉體上的痛苦或心靈遭到撕裂般的悲慟,而是接受不到任何刺激的無聊狀態吧。
  茫然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房內景象,隱谷來栖沒由來地這麼想著。
  波浪般的金色捲髮與白皙肌膚,嘴脣下方有一顆惹眼的笑痣。身上穿著的是以白色為底的神奈川學園制服,但由於她無論躺著或起身時都穿著這套衣服,裙子已經壓出無數的皺紋。
  儘管睡眠相當充分──甚至可說是遠遠超過生理所需的時間,倦怠感依舊揮之不去。肌膚與頭髮似乎也漸漸失去了光澤。
  現在來栖的所在之處是神奈川都市內某處的拘留設施。約兩坪多一點的空間內只設有簡易床鋪與便器,房間入口處的門以及採光用的窗戶全都由牢固的鐵條所組成。
  話雖如此,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處置。畢竟來栖是防衛都市東京送到此處的間諜──同時也是之前趁著〈UNKNOWN〉襲擊時企圖綁架都市首席舞姬的犯人。
  神奈川、東京、千葉三都市同樣是守護國土的夥伴,但同時也是互相爭奪戰功的競爭對手。由於舞姬長年來君臨於排行榜頂端,卻又遲遲不轉任內陸且長期留在最前線,會有人對她心生不滿也是必然的結果。
  話雖如此,不管誰對舞姬有什麼情緒,來栖以及東京首席所採取的行動依然是對友軍的背叛行為。聽說認為事態嚴重的管理局目前正謹慎討論如何防止類似事件再度發生,還有該對來栖等人做何種處分。
  來栖等人的犯罪出自東京首席的指示,這一點已經完全曝光了。既然如此,首席也不可能平安脫身,甚至可能已經被管理局逮捕而淪為囚犯。
  不過,來栖本身對首席並沒有多麼強烈的忠誠。雖然失敗的原因出於自己的疏忽讓來栖懷有幾分歉疚,不過事到如今剩下的都是個人責任。
  「話說回來……」
  ──真是無聊。
  來栖把話語的後半段轉為嘆息吐出。
  雖然聽說拘留只會持續到處分決定,但是在這狹小的空間中能做的事實在太少了。這座設施內應該還收容了與來栖一同參與舞姬綁架作戰的東京學生,但或許是防止彼此私下溝通,所有人都分別監禁在不同區域。來栖有時試著大吼幾聲,但回應總是只有自己的回音。
  與人之間的溝通,就只有和每天三次前來送飯的守衛學生的簡短交流。來栖不禁想著,如果這樣的狀態再持續數個星期,自己說不定會愛上守衛。
  聽說有些犯人喜歡受到借提,現在的來栖或多或少能明白那種心情。在日常生活中不會注意到,與人對話其實是種遠勝於任何行為的娛樂。
  來栖的〈世界〉是瞞騙對方認知的〈世界〉。如果這效果還沒有讓對方得知,也許還有可能逃脫──不過現在思考這個也沒有意義了。
  來栖一度在守衛前來送飯時對自身重現〈世界〉,讓對方無法認知自己的存在,但守衛只是一瞬間露出訝異表情,隨即一如往常地放置餐點後離開。
  恐怕舞姬和四天王等人已經徹底通知守衛了吧。守衛在牢房中找不到來栖而連忙開門查看,來栖趁隙逃亡──事到如今這種漫畫般的情節已經不可能發生。這樣毫無意義地重現〈世界〉,只會徒然失去與守衛對話的寶貴機會而已。
  這時,來栖微微挑起眉梢。
  鼓膜捕捉到輕微的腳步聲。
  「……?」
  來栖困惑地歪過頭。會造訪此處的,照理來說只有送飯來的守衛──但時間似乎比平常要早了一些。
  也許在來栖動情之前,守衛先愛上了她吧。腦海中冒出這種想像,來栖不由得聳了聳肩。
  接下來等著她的肯定不會是這種浪漫情境,八成是處分已經決定,要將來栖移送至管理局吧。來栖慵懶地扭動身子,轉身面向鐵條組成的房門。
  喀嚓的聲音響起,自從來栖進入後一次也沒開啟的房門緩緩地敞開。
  但是──
  「……哎呀?」
  看見出現於眼前的人物,來栖狐疑地瞇起了眼。
  出現在該處的並不是平常送飯來的守衛,也不是穿著管理局制服的成人──而是一名穿著與來栖同樣的白色制服的少女。
  「妳是……」
  來栖把手擱在下巴旁,輕聲說了「啊」──那少女的長相,來栖記得自己曾經見過。

  沒錯。她是曾經與紫乃一起偷溜進舞姬房間的少女。來栖還記得──少女名叫凜堂螢。
  「轉學生找我有和貴幹?或者妳其實是管理局派來的?」
  來栖話才說完,螢便輕聲苦笑說道:
  「該怎麼說才好呢,妳還真的滿敏銳的呢。雖不中亦不遠矣吧……話就先說到這邊。」
  螢一面說一面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不過今天不是為了那件事來找妳的。」
  「哦?是這樣啊?那妳是來做什麼的?」
  「隱谷來栖,我想放妳逃走。」
  「……哦?」
  聽見螢這句話,來栖眉心微蹙。
  「我很感謝妳的好意……不過,妳為什麼要為我這麼做?妳的目的是什麼?究竟希望我做些什麼?」
  雖然這個提案本身對來栖而言是求之不得──但來栖心中的不信任感不停打轉。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條件對來栖實在太有利了,有利得讓她不禁懷疑如果她答應了螢的提議而逃獄,也許會被課以更重的刑罰──又或者螢根本是為了營造「不得不」殺害來栖的情境。
  「怎麼會呢?我哪有什麼目的?」
  然而,螢臉上掛著彷彿連來栖的疑心都瞭若指掌的溫柔笑容,悄悄地伸出了手。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

  在低沉的運轉聲與電子音效中,巨大的機械規律地振動。
  舞姬並沒有坐在為她準備的椅子上,而是站著凝神觀察那模樣。
  「──還沒好?」
  「再等等。」
  舞姬發問後,站在一旁身穿工作服的男性以低沉的嗓音如此回應。
  神奈川都市內的輸出兵器製造設施──俗稱「工房」的某處,現在數名工科學生以及實質上掌管「工房」的工科科長鋼城鐵兵正隨侍舞姬左右。
  鋼城鐵兵的高大身軀恐怕有舞姬的三倍,滿是鬍渣的方形下巴再加上凌亂粗獷的髮型,特徵相當顯眼。雖然實際年紀應該是十八歲,但外表上看起來擺明超過了三十。那容貌令人不由得聯想到奇幻小說中巨人與矮人的混血兒。
  「不過啊,居然能讓公主親自為他準備武器,那小夥子還真夠幸福的啊,而且居然還是純命鐵打的特別製品。那小夥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不是小夥子。紫乃是女生喔。」
  舞姬如此糾正,鋼城舉起他木樁般的手臂搔了搔頭。
  「哎呀,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等等,紫乃不就是那個……新加入四天王的那個人?」
  「嗯,對啊。非~~常厲害喔。」
  「……嗯?特別模擬戰我也有去看,那傢伙不是男的嗎?」
  鋼城納悶地歪著頭,旁邊的工科生紛紛苦笑道:
  「老大……你是說多久前的事啊?」
  「上星期不就到處都在傳了嗎?紫乃宮晶原來是女的?校刊社也出了號外啊。」
  「哦?是這樣喔?」
  鋼城輕撫著滿是鬍渣的下巴,從鼻孔呼氣。
  「怎麼啊,第二個能用純命鐵的也是女的啊。神奈川的男人還真不中用。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就是了。」
  鋼城說道,伸出那隻大手使勁撫著舞姬的腦袋瓜。
  「真是的……讓這種小姑娘去和怪物戰鬥,我卻在安全的都市裡頭悠悠哉哉的,這還真是丟臉啊。」
  「才不會呢。」
  舞姬覺得很癢似的扭動著身子,抬起頭仰望鋼城的臉如此說道:
  「如果沒有老大你們在,那可就糟糕了。是因為有大家打造的武器,我們才能戰鬥啊。上前線或是在後方支援,只是大家看見的〈世界〉不一樣而已。適才適任。大家就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這才是通往和平的捷徑喔。」
  舞姬說完,鋼城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後,再次用那巨掌磨蹭舞姬的頭。
  「哈哈……小不點還是一樣說起話來神氣十足的。」
  「好~~痛~~喔~~老~~大~~」
  舞姬逃離鋼城的掌中之後,為了恢復被壓扁變形的髮型,像淋雨的小狗使勁甩著頭。
  「討厭啦,老大力氣總是這麼大。」
  「被蠻力享譽全關東的女孩這樣說,真是榮幸啊。」
  鋼城打趣似的這麼說著,看向仍不停發出振動聲的機器。
  「……差不多可以出爐了。」
  「真的?」
  舞姬雙眼綻放燦爛神采,探頭把臉靠向機器想看個仔細,但鋼城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回來。
  「就說很危險嘛。在那邊等一下。」
  「知道了~~……」
  舞姬順從地回答後,再度看向那巨大棺材般的機器。
  現在在舞姬等人面前運轉的機器,是為兵器本體安裝儲備匣系統的裝置。
  這機器裡頭裝著舞姬在鋼城等人的協助之下鍛造、研磨並加上裝飾的刀型輸出兵器。現在只剩下這道最終工程,之後紫乃的專用兵器便就此完成。
  機器上頭的紅色燈號轉變為綠色的瞬間,尖銳的電子音效響起。
  「好了。」
  鋼城走到機械旁,伸手使勁扭轉機械上的活栓。
  剎那間,大量蒸氣自機器內噴出,一瞬間遮蔽了舞姬等人的視線。
  「哇!」
  「來吧,來瞧瞧吧,公主。」
  「呃、嗯!」
  舞姬緊張地點了點頭後,走向朝天開口的機器前方,探頭往裡頭看。
  那是一柄刀柄與刀刃通體漆黑,閃爍著銳利光芒的黑刀。金色刀鍔上附有蝶狀的裝飾,裝飾中閃閃發光的是翠綠的命氣儲備匣。
  刃紋為細直刃。但是除了刃紋之外,還有金黃色如幾何圖形般的紋路攀附在刀身──這是以一般的武士刀工法絕不可能產生的輸出兵器獨特的紋樣。
  「哦哦……」
  舞姬將刀拿到手中,不由得讚嘆。
  雖然刀身是自己槌打鍛造的,但如今親眼目睹完成品,似乎出現了某種不一樣的格調。
  鋼城撫著下巴,感嘆般輕吐一口氣。
  「嗯……品質不錯啊。這可是難得的珍品啊──刀名已經決定了嗎?」
  「當然嘍!」
  「哦?叫什麼名字?」
  「呵呵……祕密。我已經決定好要第一個告訴這孩子的主人了。」
  「哈哈。原來如此。這樣也對。」
  鋼城愉快地擊掌後,從作業台上抓起那與刀身一同製造的色澤艷麗的朱紅刀鞘,交給舞姬。
  「來,收刀入鞘吧。總不能就這麼亮著刀子走在大街上。」
  「嗯,謝謝!」
  舞姬接過刀鞘,以手扶著刀背流暢地讓刀身滑入鞘中。金屬相觸的清響聲迴盪在工房內。
  「──希望那個叫紫乃的會喜歡啊,公主。」
  「嗯!」
  舞姬露出滿臉的燦爛笑容深深點頭。

  ◇

  「…………」
  紫乃在自己的房裡坐在椅子上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通訊終端。
  全身上下彷彿靜止般,視線也同樣文風不動,全心全意專注於思考。然而無論再怎麼思索,都無法得到解答。
  回想起來,這樣的狀態大概維持了一個小時左右吧。對於重視效率的紫乃而言,這狀態非常罕見。
  話雖如此,這也是正常的反應。畢竟現在紫乃讓終端上顯示的是──為了開啟通往管理局的祕密通訊頻道而準備輸入密碼的畫面。
  一般來說,紫乃等特務不會使用這個頻道。這只供緊急事態使用。只有面臨生命的危機──或是發生使任務前提顛覆的重大事件時,才准許使用。
  一旦送入敵營,在射穿敵人心臟之前絕不回頭的必殺箭矢。這就是紫乃等四課成員的存在意義。
  因此這其實是不被允許的行為。
  ──居然想請教上級暗殺對象是不是真的非殺不可。
  「……嘖。」
  紫乃把隨身終端扔向桌面,從椅子站起身。
  因為長時間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腰部與雙腿發麻傳來痛楚。但是紫乃不怎麼在意,緩緩走向廚房從冰箱取出礦泉水,一口氣喝個精光。
  把寶特瓶扔進垃圾桶後,再度回到房間。這過程中,映在窗戶玻璃上的自身模樣映入眼簾。
  ──那是身穿女生制服的自己。
  上星期,舞姬等人得知紫乃偽裝性別之後,紫乃很快就收到了符合當時測量尺寸的一套女生制服。
  雖然對紫乃來說,繼續穿男生制服也無所謂,但要是忽視舞姬的好意,應該會有人跑來吵鬧抱怨(主要是柘榴和銀呼就是了),再加上紫乃其實是女兒身的消息已經在都市中傳開,紫乃判斷事到如今再刻意隱藏也沒有意義了。
  不過,紫乃終究無法習慣裙子不時掠過大腿的觸感,所以穿著質地較厚的褲襪。
  頭髮束起的位置也比過去高。這同樣是在舞姬要求之下而綁的髮型……紫乃有種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外表照著舞姬的喜好被改造的感覺。
  「…………」
  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逐漸對舞姬萌生好感了──這樣的疑惑掠過腦海。
  啊啊,這是真的。雖然不願承認──但紫乃肯定喜歡上舞姬了。
  喜歡上那名比誰都強悍、正直、純真的少女。
  有生以來第一次懷抱著這樣的感情,再加上對象居然是暗殺目標,紫乃從未設想過這樣的情況。
  然而──不,正因如此,紫乃釐不清頭緒。
  紫乃現在深感迷惘,不知該如何判斷。
  ──真的應該就這樣殺了舞姬嗎?
  但是這原因追根究柢是不是出自單純的個人好惡呢?這樣的疑惑仍然在紫乃胸中盤旋。
  對暗殺目標心生情感而背棄任務,理所當然是愚蠢至極的行為。紫乃是管理局四課的特務,特務不需要自我意志。紫乃的思考理應只需要專注於如何最有效率地達成任務,懷有這樣的煩惱本身就是錯誤。
  明知如此──紫乃還是無法按捺自己的疑惑,無法放棄追究理由。
  天河舞姬。這名少女非死不可的真正原因。
  「…………」
  紫乃拿起終端,輸入密碼,開啟了祕密頻道。
  數十秒後,輕微的雜音響起,通訊終端傳出低沉的嗓音。
  『──我是金屋。發生什麼事了嗎?』
  紫乃的直屬上司,物品管理四課課長金屋久秀以沉穩至極的聲音如此說道。紫乃穩定自己呼吸節拍般輕吐一口氣,回答:
  「是。我有事想請教您。」
  『什麼事?』
  「……天河舞姬的暗殺理由。我調查的結果,找不到非殺死她不可的必然性。請問這個任務究竟是為什麼而下達的?」
  『妳到底在說什麼?』
  聽了紫乃的疑問,金屋回答時沉靜語氣之中帶著嚴厲。
  『我之前已經說過了。這是機密事項。』
  「我明白。但是,也許還有其他處理方法。」
  『居然會讓妳說出這種話,我想肯定有某些緣故吧。然而,天河舞姬無論如何都非死不可。剝奪首席權限或者拘禁、送返內陸等手段毫無意義。只要她活著就會產生問題──還是妳想說管理局的判斷有誤?』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冷汗滑過紫乃的臉頰時,房門突然開啟了。
  「……!」
  紫乃將視線轉向門口,看見了螢的身影出現在該處。當然房門已經上鎖,但只有她擁有備份鑰匙。
  「…………」
  螢微笑的表情彷彿完全理解紫乃正在做什麼。她快步走進房內,從紫乃手中奪下終端。
  她隨即將終端貼在耳邊說道:
  「──我是凜堂。是,沒有任何問題。任務很快會完成──完畢。」
  螢說完切斷了通訊,把終端拋向紫乃。
  緊接著──
  「──紫乃。」
  她用冰冷的語氣如此說道,探頭凝視著紫乃的臉。
  「妳在做什麼呢,紫乃?居然用上祕密頻道和金屋課長聯絡。」
  「這是因為……」
  紫乃正要反駁,卻找不到言詞。
  冷靜一想,螢說的有道理。現在行動不正常的是紫乃。對暗殺目標產生感情而質問上級任務的意義,簡直是瘋了。
  「妳到底怎麼了啊,紫乃?太奇怪了。為什麼會對那女的動情到這個地步?那個人不就只是個暗殺目標嗎?調查之後,殺掉,這不就結了嗎?妳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螢……?」
  螢連珠炮般吐出的話語讓紫乃微微蹙起眉心。
  因為她的模樣似乎也與平常有所不同。
  不過這也許是人之常情吧。畢竟一同執行任務的搭檔對任務懷抱疑問,甚至直接找上司試圖中斷任務。如果換成其他時代,也許紫乃同樣會淪為暗殺目標。負有連帶責任的螢會如此激動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不明白要殺死天河舞姬的理由……?這種事,只因為管理局的命令不就夠了?以前不也是這樣嗎?那我反問妳喔,哪種理由可以不殺天河舞姬?就算違背管理局的命令也不想殺那女人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呃……」
  紫乃無法反駁。
  她可以隨口舉出天河舞姬的必要性。最強的戰士、國土防衛的主力、學生們的精神支柱。可以想見失去她對這個都市、這個國家,甚至對這個世界造成的負擔實在太過沉重。
  然而,將這些影響全部列入考慮之後,管理局仍然判斷天河舞姬非死不可。這樣的決定絕非最底層的特務憑個人的觀點就能顛覆。她擁有的力量越是強大、她擁有的影響力越是龐大,判斷失誤時的損害也就越難以衡量。
  「……紫乃,我再問妳一次。我們的工作是什麼?妳肩負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螢凝視著紫乃的雙眼,如此問道。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口中哼著歌詞記不太清楚的歌,舞姬精神煥發地走在宿舍的走廊上。
  身穿制服,肩上披著大衣,而手中──拿著剛完成的紅鞘黑刀。
  「呵呵……紫乃會不會開心呢?」
  舞姬看著手中的黑刀,臉上浮現笑容。
  現在舞姬所在的位置是紫乃居住的宿舍。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完成了紫乃專用的輸出兵器,現在她正為了將禮物親手交給紫乃而趕到此處。
  這時──
  「嗯……?」
  來到紫乃的房間門前,舞姬停下腳步。
  因為她隱約聽見似乎有對話聲從房門後傳來。
  舞姬沒有偷聽人家聊天的嗜好。她沒想太多,舉起手就要敲門。
  但──就在這一刻……
  「嗯……?」
  房門後方傳出的說話聲較為清晰了,舞姬不由得停下動作。
  房裡除了紫乃,還有另一個人,而且剛才的對話中確實提到了舞姬的名字。
  「在講什麼啊……」
  舞姬面露疑惑,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還是悄悄把耳朵貼到門上。

  「………………,殺了天河舞姬。」
  紫乃低聲如此喃喃說道。
  「沒錯。那才是我們的使命,我們該做的事,我們領受的絕對指令。」
  「……這種事,我也知道。」
  「那這一星期以來,紫乃都在做些什麼?性別被天河舞姬揭穿、穿著天河舞姬給妳的衣服、聽從天河舞姬的要求改變髮型。這些難道是為了暗殺天河舞姬的策略嗎?」
  「…………」
  紫乃無言以對。螢的每句話都一針見血地刺穿紫乃內心的苦惱與糾葛。
  螢哀傷地揪起眉心,傾身靠向紫乃。
  「紫乃,紫乃。聽我說,紫乃。以前的紫乃到哪去了呢?冷靜、冰冷又冷酷地執行任務的妳,究竟去哪了?回來啊。殺了那女生,回到我身邊啊。」
  像是要傾訴心中悲痛似的,螢捶打著紫乃的胸口。
  紫乃垂下視線,輕輕吐出一口氣,推開了螢。
  「……我知道。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使盡全力從喉嚨擠出的這句話,聽起來不像自己的聲音。
  就在這瞬間──
  「……!是誰?」
  剛才螢走進的那扇門外頭傳來細微的聲響,紫乃的視線挪向房門。
  她隨即一個箭步衝向房門,看向門外。
  然而,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
  「怎麼了嗎,紫乃?」
  「……沒事。只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動靜。」
  紫乃再度掃視走廊左右後,關上門。
  然後再度看向螢。
  「……總之,妳要說的我明白。我從沒有忘記任務……不過,執行的時間點交給我決定。」
  「……唉。」
  紫乃的回答讓螢輕嘆一聲。
  「嗯……目前就這樣吧。不過,如果妳繼續悠悠哉哉地浪費時間,也許會被我搶先喔。」
  「……什麼?」
  「妳應該沒忘記吧?我──同樣也是四課的特務喔。」
  螢微微扯開嘴角。

  ◇

  「呼……!呼……!呼……!」
  逃離紫乃的房門前之後,舞姬一路慌忙逃到了宿舍的後方,這才終於讓背貼著牆面,吐出一口氣。
  心臟劇烈地蹦跳,汗水爬滿額頭,肺部傳來近乎疼痛的緊繃感。
  話雖如此,神奈川都市首席天河舞姬的身體不可能跑個幾分鐘就疲憊成這副德行。讓舞姬的心跳節拍失序的,毫無疑問就是剛才無意間聽見的紫乃與某人的對話。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紫乃是來殺舞姬的?
  「這是……怎麼回事?」
  舞姬背抵著牆面緩緩癱坐下來。手中的黑刀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好一段時間,舞姬垂著頭一動也不動。但無論再怎麼思考,都無法得到自己能接受的答案。當昏暗的思路在腦中不停反覆循環,舞姬甚至有種灰暗的想像逐漸滲透全身上下的錯覺。
  紫乃轉學到神奈川之後的種種在腦海中浮現而又消失。特別模擬戰、第一次的約會,以及與崔萊頓級〈UNKNOWN〉的戰役──
  這一切的回憶剎那間浮現了相反的意義,彷彿正從內在開始侵蝕舞姬。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舞姬咬緊牙根甩了甩頭。
  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將之徹底自肺部排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自己的吼叫聲中,將額頭猛然撞向牆面。
  叩!巨響聲響起,整棟宿舍彷彿地震一般晃動。頭頂上傳來建築物內的學生們紛紛打開窗戶的聲音。
  「……這樣才對。」
  舞姬看著牆面彷彿被鐵鎚敲打的痕跡,輕聲說道。
  這樣一來,精神就振作了些。鑽牛角尖不符合舞姬的行事風格。黑暗之所以駭人,是因為裡頭不知暗藏著什麼。那麼舞姬需要的絕非靜靜等待不知何時會來臨的黎明,而是點亮燦爛明亮的火光大步向前。
  至少──舞姬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舞姬轉念一想,自己只是偶然聽見那段對話,也許只是自己聽錯了,也許那番話的意思其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總而言之,不向紫乃本人確認就無法確定任何事。舞姬從口袋中取出了隨身終端。
  ──直接找目的也許是暗殺自己的人物問話,肯定是下下策吧。目前舞姬可能單方面得知了對方的意圖,如果要活用這樣的優勢,一定還有許多更好的做法才對。
  然而舞姬沒有這麼做。無論是惡意或者殺意,一切全都面對面承受並且反擊,這就是天河舞姬身為關東最強的信念與覺悟。
  開啟終端的訊息畫面,一一輸入文字。
  如果這只是舞姬的誤會,那也無所謂。之後再向紫乃為這失禮至極的行為道歉,並將這把黑刀交給她吧。
  但如果舞姬剛才聽見的話沒有錯誤,屆時──
  「…………」
  舞姬輸入訊息之後,深呼吸一次讓精神維持平靜,按下了送出鍵。

  螢離開宿舍房間的幾分鐘之後。
  紫乃察覺隨身終端在口袋中震動,眉心微蹙。
  「……是誰?」
  能傳訊息到這終端的人物並不多。剛才螢所說的話浮現腦海,紫乃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然而,顯示在終端畫面上的名字超乎紫乃的預料。
  「……天河?」
  紫乃的終端收到的正是她的暗殺對象──天河舞姬傳來的訊息。
  回想起來,在紫乃成為四天王的時候,舞姬曾半強迫地要求她登錄自己的ID。
  「到底有什麼事?」
  紫乃感到疑惑的同時開啟訊息──
  「嗯……?」
  當那文字映入眼簾,紫乃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

  乾燥的風穿梭在崩塌的城鎮建築物之間,細微的塵埃拂過頭髮與制服,留下令人不快的感受後遠去。
  「…………」
  紫乃一語不發,站在碎裂的柏油路面上環顧四周。
  遭驚人力量粉碎並掀起的柏油路面,被攔腰折斷的高樓大廈,失去意義的交通號誌與告示牌零星地矗立在各處。數十年前或許有無數的行人往來的地點,現在已經是飄盪著鮮明死亡氣息的廢墟。
  ──都市外牆的外側,過去名為「神奈川」的土地某處。
  與濱海公園所在的海岸方向相反,這裡是面朝內陸的地點。紫乃的背後可看見神奈川的都市外牆,前方則是一片荒涼的肅殺景色。
  當然了,紫乃並沒有特地造訪廢墟的嗜好。她從口袋中取出了隨身終端,讓昨天收到的訊息顯示在畫面上。
  寄送者是舞姬。內容相當簡明扼要,要求紫乃今天在這個時間來到都市外的此處。
  接到突如其來的訊息,心生狐疑的紫乃當然也回了詢問理由的訊息。但是在那之後沒有任何回音,紫乃沒辦法只好就這麼造訪此處。
  「──天河,妳在哪?」
  把終端塞回口袋中,放聲呼喊。在這除了紫乃之外沒有其他生命發出聲音的空間中,人聲四處迴響後消散。
  就在十幾秒之後,右手邊的瓦礫發出細微的喀啦聲響。
  紫乃挪動視線,在該處看見俯著臉的舞姬。
  「天河。」
  紫乃轉身朝向她,呼喊她的名字。
  「──紫乃。」
  舞姬以平淡的口氣如此回應。因為反應與平常的舞姬有些不同,紫乃不由得皺起眉頭。
  「叫我來這個地方,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有事想問紫乃妳。」
  「有事想問?」
  「嗯。」
  舞姬俯著臉點了點頭,稍作停頓後繼續說道:
  「──紫乃來神奈川,是為了殺我?」
  「…………!」
  舞姬這句話──
  讓紫乃的吸呼不由得暫停。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紫乃腦海中填滿了問號。不過,不能讓舞姬看穿紫乃心中動搖。紫乃壓抑著臉部肌肉的動作,佯裝平靜。
  「……妳在說什麼?」
  紫乃如此回應。舞姬聽了倏地抬起頭,凝視著紫乃的雙眼。
  「回答我。」
  「…………」
  在那雙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視之下,紫乃再度陷入沉默。
  舞姬究竟是何時,經由什麼手段得知紫乃的目的呢?儘管無法否定舞姬對紫乃可能一直懷有某些懷疑,但舞姬應該還無法掌握紫乃的目的是「暗殺」才對。
  既然如此,這也是舞姬的計策之一吧。她應該打算試探紫乃,誘使紫乃言行失措。
  ……不。紫乃在心中否定了這個判斷。紫乃凝神看向正凝視著自己的舞姬,那身影、表情、眼神。紫乃的觀察力明白舞姬認為自己說的話有所根據。
  這時,紫乃回想起昨天與螢交談途中,突然傳進耳中的細微動靜。
  如果舞姬那時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就收到訊息的時間來說也很合理。在那之前的舞姬與現在的舞姬態度顯然不同。
  「該不會……」
  緊接著,紫乃喃喃說道。
  那時螢該不會是為了讓舞姬聽見她們交談,才會開始談起任務的事吧?這樣的想法突然掠過腦海。
  對了,簡直就像是為了營造眼前的狀況──紫乃必須與舞姬對峙的狀況。
  「……不。」
  這想法未免也猜疑過頭了。況且現在應該處理的根本不是為何舞姬會發現目的──而是如何回答舞姬。
  就紫乃的立場而言,裝傻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吧。既然還要特地質問紫乃,就表示舞姬可能也還沒有得到確切的證據。
  當然,舞姬已經得知一切之後才約紫乃到此赴會的可能性並不是零,柘榴或銀呼、青生也可能正埋伏在廢墟暗處。倘若真的是這樣,紫乃向舞姬坦承事實也無所謂。
  但如果不是,一旦紫乃承認了舞姬所說的話,兩人就無法再恢復之前的關係了吧。
  所以無論再怎麼裝模作樣,裝傻蒙混才是正確解答。
  但是──
  「……如果我說是,妳會怎麼做?」
  從紫乃口中流洩出了這句話。
  徹底忽視實際利益的判斷。如果螢或金屋課長在場,肯定會因為紫乃的行動而忍不住伸手掩面吧。
  但究竟是為什麼呢?
  在舞姬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紫乃怎麼也沒辦法說謊。
  儘管可以有所隱瞞──但就是無法說謊。
  「……這樣啊。」
  聽了紫乃這句話,舞姬平靜地回答。
  她的神情看起來沒有受到打擊。不,若要更正確地說,那是已經一度克服了打擊,做好心理準備才來到此處的表情。
  舞姬悠悠舉起了藏在大衣中的左手。
  握在那手中的一柄刀也隨之映入紫乃眼中。紫乃目睹那動作,反射性地將手添在刀柄旁。
  不過舞姬慣用的輸出兵器應該是巨劍。照理來說,不太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更換自己慣用的武器──
  紫乃這麼思索的同時,舞姬將手中的刀拋向了紫乃。
  「什麼?」
  紫乃連忙舉手接下那柄刀。
  「這是……」
  臉上寫滿了狐疑的紫乃將視線挪向那把刀。那是一柄收納在朱紅刀鞘內的輸出兵器。自鞘中抽刀一看,漆黑的刀身沐浴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紫乃一眼就明白這是超乎常識的稀有珍品。這把刀命鐵的比率,紫乃手中的量產品可說是難以比擬吧。
  「那個,就給妳用吧。用量產品沒辦法和我打吧?」
  舞姬這麼說完,將右手伸進大衣中,從中拔出了具有金色劍身的巨劍。
  「理由我就不問了。反正就算問了,妳大概也不會告訴我──不過,如果妳想要我的首級,就正大光明來拿。」
  「……妳在打什麼算盤?」
  納悶的紫乃瞇細了眼打量舞姬,舞姬只是毫不鬆懈地盯著紫乃。
  「──如果紫乃妳真的是來殺我的,那該怎麼辦才好……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最後,發現了一件事。」
  「……發現?」
  「嗯。我啊……一定──喜歡紫乃。」
  舞姬如此說著,眼神中的真摯不減。但她立刻補充似的說道:
  「啊,不要會錯意喔。」
  「…………」
  「和紫乃在一起很開心,和紫乃並肩作戰很可靠,紫乃開心我也覺得高興──就算紫乃的目的是『殺了我』,我覺得這些還是都不會改變。其實啊,在這個當下也沒有改變喔。所以……」
  舞姬將巨劍的劍峰指向紫乃。
  「就簡單明瞭地分個勝負吧。如果紫乃贏了,我的首級就給妳。不過要是我贏了──紫乃就是我的嘍。」
  「什……」
  聽了這從未料想到的一句話,汗水劃過紫乃的臉頰。
  「妳在說什麼,天河?」
  「有什麼關係?我也賭上性命了嘛──還是說堂堂正正的對決,妳沒自信取勝?」
  「……妳說什麼?」
  紫乃板起了臉。這挑釁未免也太露骨了。
  不過,如果現在拒絕這場決鬥,紫乃肯定會被逼入更不利的狀況吧。
  如果舞姬向四天王商量這件事,紫乃恐怕馬上就會遭到逮捕。如果暗殺出自管理局的指令這一點沒有曝光,也許紫乃有可能被送返至管理局──但是得到殺害目標的機會卻空手而歸的無能特務會受到什麼處分並不難想像。
  現在的情況,甚至可以說是建立在舞姬對紫乃的寬容上。
  「…………」
  紫乃長長吐出一口氣,將原本握在手中的刀拋向地面,將舞姬拋給她的刀收入鞘中提至腰際,右腳向前踏出一步,上半身向前傾──擺出了拔刀術的架式。
  既然舞姬已經得知紫乃的目的──
  同時紫乃也已經承認的這一刻──
  如此情勢已經避無可避。
  那麼──就只剩你死我活了。
  無論結果將會如何,紫乃懷著必勝的殺意挑戰最強者天河舞姬。
  如此一來才能對舞姬的決心表達尊重,同時也是紫乃向前進的唯一道路。
  「來吧。」
  「──嗯。」
  話才說完,舞姬一腳蹬向地面。
  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舞姬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儘管手中握著幾乎等同於身高的巨劍,速度依舊超乎常識。
  然而,紫乃並未驚慌。
  如果這是第一次與舞姬對峙,也許紫乃會有短暫的一瞬間手足無措吧。
  但是紫乃自從潛入神奈川至今,時時監視、調查、觀察著舞姬的一切。
  這些行動所得到的資訊,不僅止於她的興趣嗜好或思想信念等。揮劍時的動作、進攻時的習慣,就連舞姬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紫乃都已經瞭若指掌。現在的紫乃甚至敢說自己已經比舞姬更了解舞姬的身體。
  所以──紫乃不慌不忙。
  如果是一般人目睹舞姬突然出現在眼前,也許會嚇一跳而退怯,反射性地向後退開。
  但是採取這種行動的瞬間,勝敗便已成定局。那樣的姿勢不可能招架舞姬的臂力揮出的強烈劍勁。
  紫乃右腳沉穩地向前踏,順勢將黑刀從鞘中拔出。
  話雖如此,她不會愚蠢地正面接下舞姬的巨劍。如果真的正面迎擊比拚力氣,紫乃的手臂肯定會折斷。她在刀劍彼此碰觸的瞬間扭轉手腕,將舞姬的力道方向微微錯開。
  「────!」
  這時,紫乃眉梢微微挑起。
  並不是因為舞姬的攻擊而訝異。驚訝的原因其實來自於自己手中的黑刀。
  映入眼簾的瞬間就明白這是相當高級的兵器,然而實際拔刀一揮,紫乃才知道那樣的評價還太過低估了。
  刀柄有種好像吸附在掌中的觸感,刀彷彿成了手臂一部分般契合。那就像是專為紫乃而打造的,光用高級品這樣的字眼無法真正予以評價。
  「喝──!」
  然而紫乃也不能只顧著讚嘆。舞姬應該早就預料到紫乃的刀路了,她踩穩雙腳穩住身子,讓紫乃剛才偏轉方向的巨劍從不自然的角度再度揮向紫乃。
  「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
  用肉眼幾乎無法目視的速度揮出無比沉重的一擊的同時,舞姬笑道:
  「好厲害,果然好厲害,紫乃!真的──好強!」
  「……喝!」
  紫乃勉強偏移那道劍鋒並蹙起眉頭。然而,舞姬無所謂地繼續說:
  「啊啊,啊啊──這種戰鬥還是第一次!我還是好想要紫乃啊!」
  「少胡言亂語了!」
  「我才不是亂說呢!嗯……我真的喜歡妳,超喜歡妳的!來嘛!和我一起戰鬥嘛!和我一起守護這座都市吧!只要有紫乃在,我們就是最強的!」
  「……!」
  連續三四次偏轉舞姬那快到眼睛幾乎追不上的劍鋒,紫乃覺得胸口一緊。
  幼稚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童言童語。
  然而,紫乃卻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那樣似乎也很不錯。
  「嘖──」
  紫乃板起了臉,轉動眼球以視線捕捉舞姬的臉龐。
  「喝!」
  伴隨著裂帛般的吆喝聲揮刀。在紫乃的意志指使之下,黑刀在偏轉舞姬劍鋒的同時,將威力傳至舞姬的臉。
  紫乃不認為這樣就能打倒舞姬,只求能讓舞姬露出一瞬間的破綻。
  然而就在那瞬間,只見舞姬張大了嘴──用牙齒緊緊咬住了看不見的刀刃。
  「唔!」
  「什麼──!」
  紫乃再怎麼樣也料不到這一招。紫乃的〈世界〉能觸碰視野內所有事物。反過來說,這也代表了在〈世界〉的重現過程中,紫乃也會受到對方的干涉。
  透過紫乃的視線,舞姬咬住了黑刀的刀身,紫乃的動作一瞬間靜止了。
  露出兩排白牙的舞姬雙手高高舉起巨劍,灌注渾身之力往下劈。
  「唔……!」
  紫乃解除〈世界〉的重現,往左方閃避。環繞巨劍的濃密命氣紮紮實實地命中紫乃剛才站的地面。
  閃光。猶如炸彈爆炸,原本就受損的柏油路面被轟得更加碎裂殘破。
  紫乃蹬地與舞姬保持距離,一眼瞄向舞姬的一擊所造成的破壞痕跡後,開口說道:
  「威力還是一樣驚人啊──天河,妳究竟看著什麼樣的〈世界〉?」
  「嗯?」
  紫乃這麼一問,舞姬雙眼圓睜。
  紫乃並非為了向舞姬尋求回答而開口。只要能避免舞姬趁勢追擊,讓她的意識一瞬間轉移就夠了。況且,沒有人會好心地向交戰中的敵人仔細解釋自身的力量泉源〈世界〉的奧祕。
  不過,舞姬再度顛覆了紫乃的預料。
  「〈世界〉原本是冷凍睡眠中見到的夢境演變而成的吧?如果妳是指這個──我沒作什麼特別的夢喔。」
  舞姬彷彿毫不在乎對方猜透自己的底牌,這麼說道:
  「我夢見的是……『幸福的〈世界〉』。爸爸和媽媽還有小螢……大家都笑著生活,和平的〈世界〉喔。」
  「妳說什麼……?」
  紫乃皺起眉頭。
  她從沒聽說過這種缺乏具體性的〈世界〉。然而舞姬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不過仔細一想,舞姬使出的招數全都是命氣控制所能得到的結果。不像柘榴能在瞬間移動到其他地點,也不像銀呼得到野獸的嗅覺,就只是純粹且異常的蠻力與命氣的強度。
  舞姬像是看穿了紫乃的思緒,挑起嘴角。
  「──那紫乃呢?」
  「……什麼?」
  「就是紫乃的〈世界〉啊。只有我說出來不公平吧。我看大概是眼睛看到就能砍到的力量……對吧?紫乃那時候作了什麼夢啊?」
  「…………」
  思考運轉了短暫數秒──紫乃默默地提刀擺出架式。
  「哪有傻瓜會在戰鬥的過程中向對手解釋自己的能力?」
  「咦!好過分喔!明明是紫乃妳先問的!」
  舞姬倏地鼓起臉頰,抱怨著「討厭耶!」的同時舉起了巨劍。
  「…………嘖。」
  紫乃微微皺起眉頭,輕聲咂嘴。
  並不是因為舞姬觸怒了她,而是因為她試著回想起冷凍睡眠時──俗稱「夢境季節」的記憶時,之前那陣莫名其妙的頭痛再度湧現。
  紫乃不回答夢境的內容,並不是因為任何戰鬥上的理由。
  單純只是因為──無法回想起夢境的內容。
  能觸碰視線所及之處的〈世界〉。那究竟是源自於何種原因而產生的,紫乃無法回憶。
  同時在剛才舞姬如此詢問之前,紫乃對這件事甚至從未感到任何疑惑,簡直就像是對這件事懷抱疑問的想法從腦海中被抹消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究竟……」
  一個疑問接二連三連鎖喚醒了其他疑問,麻癢的不快感在腦海中湧現。
  然而,現在紫乃沒有空閒把注意力放在過去。
  當下她面對的毫無疑問是最強的人類,一瞬間的疏忽都可能是生死的分界線。
  「喝──!」
  舞姬短促低喝,再度急速衝向紫乃。
  「唔──」
  紫乃揮刀,使用與剛才相同的手法連續化解舞姬的攻勢。
  但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劍鋒逼近之時,紫乃沒有嘗試偏轉劍的方向,而是故意正面接下舞姬的巨劍。
  不,正面接下這樣的敘述並不正確。紫乃在刀劍相觸的瞬間,輕蹬地面利用舞姬的攻擊威力往後方跳躍。
  「────!」
  紫乃讓命氣充盈於雙眼,眼球在眼窩中迅速旋轉。
  不過,紫乃注視的並非舞姬。
  而是矗立於舞姬身後,傾頹大廈的玻璃帷幕。
  「一之太刀──〈噬空〉。」
  開口的瞬間出刀揮到底。剎那間,刀光劃過大廈的玻璃帷幕,無數的碎片從舞姬的頭頂上如雨而下。
  「哇!哇啊!」
  舞姬看似驚慌地往前方逃竄。
  但是,紫乃原本就不認為這種小招數能對舞姬造成傷害。
  「喝──!」
  紫乃再度旋轉眼球,注視舞姬身體的要害以及散落在她身旁的玻璃鏡面──更正確地說,紫乃鎖定了映在鏡中的舞姬身影。
  「二之太刀──〈閃塵〉!」
  伴隨著裂帛般的吆喝聲,紫乃再度揮刀。
  「唔……!」
  目睹紫乃的動作,舞姬持劍飛快旋轉。
  超乎想像的反應速度。舞姬以肌膚感知看不見的刀刃殺氣,藉著如此超乎常識的敏銳知覺發現了自身危機。其實這招在同一時間對目標施加多重斬擊的〈閃塵〉,在過去也曾被舞姬破解。
  然而,紫乃藉由過去近乎狂人的觀察,正確地掌握了舞姬能應對的攻擊範圍。
  無法目視的斬擊從三百六十度殺向舞姬。
  就算是舞姬,也不可能完全抵擋每一刀。在一連串急促的金屬碰撞聲之後,舞姬按著側腹輕聲呻吟。
  「唔……嗚……」
  舞姬的手掌下方鮮血逐漸滲出。
  「……!」
  然而,紫乃見到那抹紅色卻不由得忘了呼吸。紫乃發現自己反射性就要呼喊舞姬的名字,連忙緊閉上自己的嘴。
  看見自己造成的傷口而驚慌失措,簡直莫名其妙。然而看見舞姬負傷痛苦的模樣,紫乃有種全身寒毛直豎的驚恐感受。
  但是──這瞬間的空檔,舞姬自然全部看在眼裡。
  儘管臉上充滿了痛楚,舞姬仍使勁一蹬,在眨眼間便貼近至紫乃身旁。
  「啊──」
  「真溫柔啊,紫乃。不過,妳還有時間擔心別人嗎?」
  舞姬平靜地如此說道,高舉巨劍直劈向紫乃。
  紫乃為了化解那攻擊而將刀向上揮──但是太遲了。精神上的動搖讓反應晚了一瞬。
  附有濃密命氣而綻放光芒的大劍逼近眼前。
  明確的「死」的想像束縛著紫乃的身體。
  「───」
  然而──
  舞姬的劍鋒掠過紫乃的長髮,劈開了瓦礫。地面有如地震搖晃,強烈的衝擊波直撲紫乃的全身肌膚。
  舞姬在這距離下不可能失手。紫乃一瞬間就理解了。舞姬認為這一招如果確實命中肯定會殺死紫乃,故意偏轉了必殺的一劍。
  「…………!」
  烈焰般的衝動瞬間充滿紫乃全身上下。
  對舞姬的感情,以及受到敵人手下留情的屈辱,在腦海中如狂風橫掃。
  刻意扭轉目標後的全力劈擊讓舞姬露出了一瞬間的破綻──同時,只要有那一瞬間,就已經足以讓紫乃採取行動。她一腳踢向舞姬的腳踝,手推肩膀,像是要讓舞姬的身體旋轉般把她壓倒在地上。
  「呀!」
  就算舞姬擁有驚人的蠻力,但體格與同齡的少女相比格外嬌小。只要抓住空檔,要奪走她的平衡並非不可能。
  儘管如此,舞姬無法反應的時間也就短短一瞬間。
  「啊啊啊啊啊──!」
  紫乃立刻跨坐在舞姬身上,雙手握住黑刀刀柄,將刀鋒刺向她的咽喉。
  她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呼……!呼……!呼……!」
  「──!──!──!」
  兩人急促的呼吸在一片寂靜中迴響。
  紫乃手握的黑刀刀刃擦過舞姬頸邊的皮膚,刺進一旁的地面。
  並不是舞姬閃過,而是紫乃的手錯失了目標。
  簡直就像──剛才舞姬揮出的那一劍。
  「…………」
  「…………」
  在幾乎能感覺到彼此氣息的距離下。
  兩人四目相交。
  就在這時──
  「────」
  紫乃發現了難以理解的現象。
  舞姬那惹人憐愛的臉龐上不知為何接連出現顆粒狀的物體。
  「紫乃……?」
  「啊──咦……?」
  紫乃沒花上多少時間就察覺那是從自己眼中掉出的點點淚珠。

  ──無法理解。
  紫乃以顫抖的指尖按著自已的雙眼,站起身。
  「紫乃,我──」
  舞姬挺起身子,對她說道。
  「……!」
  然而,紫乃沒有回答。
  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但是紫乃就是無法繼續站在舞姬面前。紫乃無法忍受──讓舞姬繼續看著這樣的自己。
  「紫乃!」
  「────!」
  聽見舞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紫乃頭也不回地逃離此處。




  第五章 小姬

  神奈川學園的學生會室中。
  「……好了,完成了。」
  青生喃喃自言自語,稍微伸了個懶腰。因為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面,覺得背部肌肉格外僵硬。
  青生目前正在書寫的是要上交南關東管理局的每月報告書。灣岸三都市中尚武風氣格外強烈的神奈川學生會中,擅長事務處理的人就只有青生一個,因此這種工作必然都會落到青生手上。
  「嗯~~……紫乃宮同學看起來對這類文書工作應該很拿手的耶……」
  青生搔著自己的臉頰喃喃說道。最近加入學生會的學生紫乃給人一種對這類工作能駕輕就熟的印象。
  話雖如此,他(不,應該說她吧)同時也擁有卓越的戰鬥技術與〈世界〉。青生不得不承認就她的角度來看,把紫乃放在辦公桌前或司令室內未免也太浪費人才了。
  青生輕吐一口氣,讓電腦進入休眠狀態後,一面扭轉著肩膀一面從椅子站起身,把印表機吐出的整疊文件用迴紋針固定。
  隨後她拿著文件走出房間,沿著走廊移動。
  就在轉過走廊轉角的時候,撞見了熟識的人物──柘榴與銀呼。
  「啊,音無同學、佐治原同學。」
  「嗨,青生。」
  「……嗯。」
  青生向兩人打招呼後,兩人也半舉起手當作回應。
  這時,銀呼歪著頭指著青生手中的文件問道:
  「那是什麼?」
  「喔,這是要給管理局的報告書。正好我有事要上管理局,想說順便帶去。」
  青生如此回答後,柘榴與銀呼裝模作樣地開始假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是辛苦妳了青生要不是我們的身體這副德性……」
  「……不用裝了啦,事到如今我也不期待兩位會幫忙了。」
  青生臉上掛著三條線無奈地瞪向兩人。兩人馬上擺出了無所謂的表情,停止假咳。
  「……話說回來青生現在還用實體文件啊不過就每月報告而已用電子郵件不就好了?」
  柘榴面對著熊貓玩偶如此說道。青生搔著臉頰回答: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不過我還是覺得這種事要正式點比較好,因為我算是比較老派的人吧……」
  這時銀呼拍了拍柘榴的肩膀。
  「哎呀,柘榴。因為青生和管理官們滿要好的嘛。」
  「……啊~~仔細一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喔不過我不太想見到那些人就是了沒事愛裝熟又一直想看我的眼睛。」
  「我覺得那樣算普通吧……」
  青生對著從來不願與人視線相對的柘榴苦笑道:
  「管理官們其實人都不錯喔,也很為我們學生著想。兩位接下來要不要一起去?聽說拿到了好喝的茶葉,會請我們嚐嚐喔。」
  「什麼嘛,妳說有事要去管理局,原來是下午茶喔。」
  「啊……不是啦,重點不是那個,主要還是去報告……」
  青生連忙打算解釋時,銀呼笑著搖頭。
  「我也沒說這樣不好啊。畢竟青生平常就那麼努力,這一點點甜頭有什麼關係?」
  「佐治原同學……」
  銀呼稍稍聳了聳肩後,突然察覺什麼似的睜大雙眼。
  「對了。先不管這個了,青生,妳剛才是從學生會室過來的吧?」
  「嗯,是這樣沒錯……請問怎麼了嗎?」
  「……公主在不在學生會室裡?」
  「沒有,就我一個人而已……」
  青生回答後,兩人表情苦惱地低吟。
  「那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只是從昨天開始就沒見到公主殿下。我也有試著拜訪公主殿下的房間,但好像也不在。」
  「……聽說昨天人好像去過『工房』但是在那之後的行蹤成謎我想應該是那把武器完成了打算送到紫乃手上但是紫乃本人也不見人影……」
  「咦?是這樣嗎?紫乃宮同學是怎麼說的?」
  「……不是這樣紫乃她也同樣不知去哪了。」
  「既然這樣,應該是兩個人一起上哪兒去了吧……?」
  「……啊!」
  青生手扶著下巴如此說完,柘榴與銀呼剎那間忘了呼吸。看來在青生提點之後,兩人才察覺這樣的可能性。
  「紫、紫乃綁架了公主殿下……!」
  「不是啦,怎麼會想到那邊去呢……假設兩人真的在一起,應該也只是很普通的出遊吧?」
  「……不不不不無論是真是假這事態無法坐視不管居然騙過我們的眼睛幽會。」
  「什麼……!難道說紫乃收下刀之後,哄騙公主殿下說要用自己的身體當作謝禮,就把公主殿下……!」
  「很有可能不對應該說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不是吧,請往其他方向思考吧。話說,紫乃宮同學明明就是女生啊。妳們擔心過頭了吧。」
  「青生妳在說什麼啊這種輕忽大意才是最要不得的。」
  「對嘛!啊啊!在我們放鬆戒心的當下,公主殿下的貞潔遭遇危機了!」
  ──就在這時……
  「……!」
  突然間,柘榴與銀呼同時訝異地轉頭看向後方。
  她們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掃視四周。青生歪著頭困惑地看著兩人的動作。
  「……?請問兩位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覺得剛才好像有人碰了我的肩膀。」
  「嗯。不過……沒有其他人在啊。到底是──」
  這時,青生皺起眉頭。
  因為兩人突然不再說話,渾身失去力氣般雙手無力地下垂,頭沉重地向前擺。
  「咦……!怎、怎麼了嗎?音無同學、佐治原同學……?」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青生慌張地搖晃著兩人的肩膀。
  但就在下一瞬間──
  「咦?」
  自己的肩膀傳來被某人抓住的感覺,青生轉頭向後。
  然而,身後沒有任何人影。那感覺就像是具有質量的幽靈觸碰了她。
  「剛才的是……」
  這時,青生突然回想起──
  柘榴與銀呼在陷入沉默之前說過的話。
  「啊──」
  思考至此,青生感覺到自己眼前彷彿突然蓋上一片布幕般,視野落入黑暗之中。

  ◇

  「呃……啊……!」
  紫乃伸手按著前額,蜷曲著身體,痛苦呻吟。
  頭部異常疼痛,簡直像是頭蓋骨內側反覆受到猛烈敲打。雖然之前就曾有過謎樣的頭痛侵襲紫乃,但是症狀如此鮮明,這還是第一次。
  可能的理由就只有一個──舞姬。
  現在回想起來,每次產生這樣的頭痛都是在與舞姬交談,或是思路繞著舞姬打轉的時候。就在剛才紫乃要將刀鋒刺向舞姬的咽喉時,那疼痛以過去從未體驗的強度侵襲紫乃。
  那簡直就像紫乃的身體對於加害舞姬這件事產生抗拒反應。
  「……呼!……呼!」
  紫乃花上數分鐘,好不容易調勻呼吸,讓背抵向牆面。幾許煙塵隨著細微碰撞聲揚起,沾黏在紫乃汗濕的肌膚上。
  紫乃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都市外舊市區內的一棟半垮大樓的某個房間內。逃離舞姬面前之後,難以忍受頭痛的紫乃逃進了附近的一棟建築物內。
  雖然在當下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判斷,但就結果而言,應該是正確的選擇吧。如果當時直接回到都市內,也許會在這樣的狀態下撞見舞姬,學生們甚至有可能已經接獲舞姬的通報,前來抓住紫乃──
  「……不對。」
  紫乃自己否定了這樣的想法。舞姬肯定不會這麼做。
  就特務來說絕不該抱持的天真想法,但紫乃懷著充分的自信。紫乃相信舞姬絕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自己能相信舞姬到這個地步,紫乃自己也不知道。確實紫乃已經觀察舞姬好一段時間,但紫乃也知道自己對舞姬抱持的信賴已經超越了一朝一夕的觀察所能培養的程度。那甚至可說是認識十幾年的好友般──
  (──要和……分開……我好怕。)
  「────!」
  紫乃這時倒抽一口氣。
  那樣的想法掠過腦海的同時,腦袋中突然浮現了帶著雜音的說話聲以及年幼少女的身影。
  「這是……什麼……!」
  紫乃面露痛苦神色,從喉嚨中擠出自言自語。
  記憶中不存在的少女身影。不,更正確地說,紫乃僅僅一次曾經目睹那身影──就在舞姬房內的相片中。
  「天河……?為什麼……我會……」
  ──為什麼自己會「回憶起」這些事呢?
  這時,紫乃再次發現自己的思緒出現矛盾。「回憶」……剛才紫乃自然而然地這麼想著,但她的記憶中理應沒有這樣的場面。
  「……唔……」
  紫乃按著額頭,輕閉起眼追溯自己的記憶。
  大戰之前,就體感而言大約十年前,就現實時間來看大約是三十年前,紫乃也並非清清楚楚記得每一件事。
  若要細數清楚記得的事,頂多就只有家人──以及螢。
  沒錯,現在與紫乃一同工作的凜堂螢在戰前就是紫乃的朋友。也許是因為彼此住處靠近,自從懂事以來兩人就常常玩在一起。
  人稱〈UNKNOWN〉的怪物出現在世界上,還有戰爭開始時,以及政府決定把孩童們送進冷凍睡眠設施保護時,紫乃與螢都在一起。
  對了。當螢得知自己必須進入與紫乃不同的設施時,螢似乎非常害怕。那時紫乃安慰她肯定能再相見──
  「…………!」
  這時,紫乃緊緊皺起眉頭。無法解釋的矛盾。紫乃還記得,螢和紫乃被送進同一個冷凍睡眠設施。
  不會錯。紫乃記得很清楚,在進入睡眠裝置前,兩人還有說過話。
  而且聽說收容紫乃等人的設施在孩童們的冷凍睡眠解除之前,因為崩塌事故而半毀,紫乃恢復意識時是在醫療設施的病床上。那時──紫乃還記得,當時先清醒的螢握著自己的手。
  「對……是這樣沒錯。」
  紫乃蹲坐在牆邊,不斷地喃喃自語。
  當時。在彷彿於黑暗中遊蕩的感覺中,紫乃循著那握著自己手掌的柔和觸感恢復了意識。
  朦朧不清的思緒與模糊不清的眼前景物。首先躍入眼簾的是雙眼盈滿淚水的螢。
  (啊……)
  (……!太好了……我好怕要是妳再也不醒來……)
  (這裡是……?)
  (我也還搞不太清楚……人家說這裡是管理局的醫務室。)
  (……妳是──)
  (妳在說什麼啊?我是螢啊。我是……妳的朋友,不是嗎?)
  當時的交談浮現於腦海。
  回想起來,當時紫乃因為事故的影響而意識朦朧不清──就在那個瞬間,紫乃回想起螢的名字以及「螢一直是自己的朋友」。
  「────」
  這時……
  紫乃覺得剛才彷彿受到高熱侵襲的腦袋在一瞬間冷卻。
  一個可能性掠過了腦海。
  雖然那只是一種可能性,但若非如此,紫乃記憶中的矛盾與模糊之處就難以解釋。
  「難不成……真的是……」
  雖然紫乃也不願意思考這樣的可能性,但如果這是事實,紫乃自清醒至今也許已經錯失了無數重要事物,而且──其中某些事物恐怕已經覆水難收了吧。
  「…………」
  儘管如此。紫乃長長吐出一口氣,握緊拳頭,扶著牆面撐起了身體。
  讓感情執掌自身行動是愚蠢的做法。紫乃身為管理局四課的戰士培養至今的意志無法阻止她停下腳步。
  ──紫乃必須釐清真相,就算結果可能顛覆她到現在的人生。
  紫乃手中提著舞姬給的黑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邁開步伐。

  ◇

  「唉~~……」
  坐在都市內某間咖啡廳的露天座位,螢輕嘆一口氣。
  「結果紫乃最後還是不行啊?」
  「看來是喔。雖然一度有機會得手,但看起來像是故意沒刺中。」
  螢如此說完,坐在對面的女學生如此回答。
  她是螢重現〈世界〉而使之成為「朋友」的學生。雖然螢曾告訴紫乃自己只會最低限度地使用能力……但其實螢一直固定維持著數名這類情蒐用的「朋友」,讓他們去蒐集情報。
  當然了,為避免周遭的人起疑心,螢會定期解放情蒐用的「朋友」,更換新的「朋友」。如此一來,就能在蒐集情報時讓目標無法察覺螢的存在。
  雖然螢向紫乃坦承自己能消除相當於施術時耗費時間的記憶,但實際上也不是沒有其他方法──儘管紫乃是螢的搭檔,完全坦白自己的〈世界〉就相當於暴露自己的要害。
  「……這樣啊。」
  螢一口喝光了擺在桌上的柳橙汁,惋惜地如此說著。
  一發現舞姬與紫乃似乎有所行動,螢就暗中派遣她到現場,讓她觀察狀況──但看來結果不符合螢的期望。
  「雖然我也設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還真叫人不愉快啊。」
  螢把手肘抵在桌上,不悅地嘆息道。
  都已經「為紫乃準備」如此周全的舞台了,紫乃最後對舞姬還是下不了手。這事實讓螢不由得心中一陣焦躁。
  「……不過,也沒辦法吧。然後呢?天河舞姬現在人在哪裡?」
  「先回到都市內簡單治療之後,似乎又離開都市了。」
  「又出去了?回到同樣的地方?」
  「不,這次是往海岸方向──濱海公園遺址的方向。」
  聽了這句話──
  螢微微瞇細了雙眼。
  「哦……是喔。那個公園啊……呵呵,雖然不曉得這是命運還是偶然,但這舞台還滿適合的嘛。」
  螢淺淺笑了笑,起身離席。
  「辛苦妳了。謝謝妳帶給我許多有益的消息。」
  螢說完緩緩邁開步伐,走過那女學生身旁的同時讓自己的手心蓋在女學生的手背上。
  「──解放。」
  這字眼就是讓螢的〈世界〉的控制對象重獲自由的解放鑰匙與咒文。螢以手觸碰對方並且說出這字眼之後,對象就不再是螢的「朋友」。
  一般而言,這些朋友可以多留在身旁一段時間預防萬一,但是像她這樣找到重要情報的人,螢都會盡早解放讓他們失去身為「朋友」時的記憶。雖然「朋友」們不會背叛螢,但螢也無法確定情報百分之百不會走漏。
  況且──考慮到接下來的行動,也不能太過浪費自己的「容量」。
  「再見嘍。」
  螢短促說道,邁步就要離開露天咖啡廳。
  但就在這時──
  「嗯?那個,請問下次要在幾點報告?」
  螢聽見後方的女學生對她如此說道,便訝異地停下步伐。
  從她的言行來看,「朋友」狀態似乎還沒有解除。
  「…………」
  螢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掌心,反覆握拳又鬆開兩三次。剛才明明就覺得有碰觸到了啊……看來似乎是不小心失敗了吧。
  剛才那故作瀟灑的動作讓螢不禁覺得有些害臊。這次螢改將手放到女學生的頭頂上,清了清嗓子重整態度正色說道:
  「解放。」
  「……!」
  在螢話語聲出口的瞬間,女學生渾身一震,表情轉為空白。
  「嗯。」
  看來這次確定成功了。螢留下一頭霧水地東張西望的女學生,離開了露天咖啡廳。

  ◇

  ──遠處不時傳來的浪潮聲輕輕敲打著鼓膜。
  位於都市外海岸邊的濱海公園遺址處,舞姬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抱著腿,愣愣地望著大海。
  四周毫無人蹤。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此處是都市外又面向〈UNKNOWN〉出現的東京灣閘門,會特地來這裡的學生原本就少之又少。
  但是舞姬時常忙裡偷閒,一個人來到這座公園。
  當舞姬遇到開心的事或是發生悲傷的事,這種時候,她常常會來到這裡,什麼也不做就只是眺望著波光蕩漾的水面。
  話雖如此,舞姬並非想一個人獨處。如果只是那樣,把自己關在宿舍的房內便足夠。
  若要正確描述──舞姬真正的希望其實是兩人獨處。
  這裡是舞姬接受冷凍睡眠之前那一天,與好友凜堂螢兩人一同造訪的地點。
  當然了,就算舞姬來到這裡,螢也不會真的現身,也無法與螢交談。
  但是在這徹頭徹尾與過去相異的世界中,聽著與當時相同的海潮聲,望著與當時相同的海景,舞姬便覺得自己心中螢的身影變得稍微鮮明一些。
  「……小螢。」
  好一段時間默默地注視著大海,舞姬突然喃喃說道。
  在舊市區與紫乃交手之後,究竟經過了多久呢?賭上舞姬項上人頭的戰鬥就那樣戛然而止,沒有結果。
  「…………」
  舞姬輕撫自己的側腹。雖然剛才一度回到都市內簡單治療,但白色制服上還留著些許血漬。
  那是紫乃的攻擊造成的傷口。舞姬應該只要讓命氣循環提高治癒力,好好睡一晚就會完全癒合,但目前疼痛還沒徹底消褪。
  ──就如同舞姬所想的,紫乃相當強。
  當然了,光是手中兵器的差異就十分明顯。過去紫乃使用的刀雖然品質也不錯,但命鐵比率頂多就六成左右吧,顯然與她的命氣量不相襯,無法與舞姬和「工房」的師傅們鍛造的那把黑刀相提並論。
  不過,就算撇開武器的性能不談,紫乃比起特別模擬戰那時又變得更強了。那刀路彷彿完全預料舞姬的一舉一動,沒有分毫多餘。再加上無比強大的〈世界〉,每一項都是第一流的水準。
  舞姬知道戰鬥無法重來。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像著。
  如果讓舞姬受傷的瞬間,紫乃沒有露出破綻。
  此外──如果在那時,紫乃精準地刺向了舞姬的咽喉。
  那麼舞姬現在肯定無法來到這裡看海了吧。
  「……紫乃。」
  舞姬把撫著側腹的手拉到臉頰旁。
  雖然痕跡早已經消失,但是那溫暖的水滴打在臉頰上的觸感仍然留著。
  不會錯的,當時跨坐在舞姬身上,刀尖刺向地面的紫乃──的確在哭。
  究竟是不想殺死舞姬,或者是因為舞姬故意砍歪而感到屈辱呢?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他理由。雖然舞姬不明白理由,但在近距離下目睹那表情讓舞姬有種揪心的感受。
  舞姬的確說過她想要紫乃的戰力。
  紫乃很強,而且是無論到哪個防衛都市都能成為首席的水準。如果她願意留在神奈川,那肯定十分可靠。
  話雖如此……舞姬那樣說的理由並不只是因為這一點。
  現在舞姬胸口的痛楚才是真正的原因吧。當紫乃哭泣,舞姬也覺得悲傷。一想到那原因也許是自己造成的……舞姬就覺得難受。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小螢?」
  舞姬自言自語,抱緊了雙腿。
  當然了,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只有海浪聲拂過耳畔又遠去。
  但是──
  「……?」
  舞姬這時抬起了頭。
  剛剛還毫無人蹤的公園遺址內突然出現了一名少女的身影。
  「──好久不見了,舞姬。」
  「咦?」
  因為那少女一開口就直呼舞姬的名字,讓舞姬不由得愣了一會。神奈川的學生大多稱呼舞姬「公主」或「天河同學」,聽人這樣稱呼已經是許久之前的往事了。
  不,不只是這樣。她剛才的確說了好久不見。難道是以前曾經見過的人嗎?
  舞姬凝神注視,打量著背對大海站在眼前的少女容貌。
  少女身穿與舞姬相同的神奈川制服,身材纖瘦,以緞帶綁成的馬尾在海風中輕輕搖晃。
  「妳是……誰?」
  舞姬問道,少女覺得很滑稽似的輕笑著,把手按在胸口處。
  「我是螢──凜堂螢啊。」
  「……!小螢?」
  這句話讓舞姬圓睜著雙眼,剛才抱著的雙腿倏地向前踢,身子前傾就要起身。
  少女的輪廓有一瞬間和舞姬記憶中的好友螢重疊了。沒錯,這名少女的髮型或站姿的確與螢有幾分相似。
  然而──不對。舞姬改變了想法。如果她是螢,應該不會叫自己「舞姬」。
  更重要的是,她的長相給舞姬的感受與螢截然不同。當然舞姬沒有見過「現在」的螢,所以無法真正斷定,但是氣氛未免差異太大了。
  「妳……應該不是小螢吧?還是剛好同名同姓?不過,我認識的螢就只有一個人……」
  「妳真的想不起來?」
  「咦……?」
  少女歪著頭凝視著舞姬的雙眼如此說道。舞姬納悶地皺起眉頭。
  「唉,這也沒辦法吧。畢竟最後一次見面已經差不多十年前……不,就實際的時間來說是二十九年前了嘛。」
  「二十九年前……?」
  舞姬揪起兩道眉毛思索。二十九年前,正好是舞姬等人進入冷凍睡眠設施接受保護的時候。
  「啊──」
  這時,舞姬終於回想起來。
  眼前少女的名字。
  「小、小真……?」
  沒錯。這名少女就是舞姬擺在房間的相片中與螢分別站在舞姬的左右,自冷凍睡眠前就認識的朋友──依藤真里香本人。
  因為整體印象和當年不同,所以一時之間沒有察覺,但仔細一看就發現確實還留著年幼時的某些特徵。舞姬的表情剎那間變得開朗,連忙從長椅站起身跑向真里香身邊。
  「小真……!真的是小真耶!太好了,妳也平安啊!既然穿著這套制服,妳一直都在神奈川嗎?怎麼都不告訴我!」
  「…………」
  舞姬又驚又喜,但真里香只是臉上掛著淺笑,默默地看著舞姬。
  雖然舞姬對那樣的反應感到幾分納悶──但她馬上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握拳輕敲手掌問道:
  「對了!我記得小真和小螢是同一個避難所對吧!小螢和妳在一起嗎?」
  當舞姬說出那名字,真里香的眉梢微微顫動。
  「……舞姬還是一點都沒變啊。現在也還是一樣喜歡小螢啊。」
  「咦?嗯,這是當然的啊。不過……對了,剛才小真怎麼會說自己是凜堂螢?而且髮型也和小螢好像……」
  當舞姬這麼問,真里香咧嘴一笑。
  「想知道?」
  真里香說著,像是要撫摸舞姬的臉頰般揚起了手掌。
  下一瞬間──
  「────!」
  舞姬倒抽一口氣,上半身連忙向後仰。
  眼前──剛剛舞姬頭部所在的位置,圓錐擺錘般的物體如子彈般劃破空間。舞姬順勢將手按向地面,向後空翻旋轉身子。
  隨後她對真里香投出銳利的視線。在真里香舉起的右手制服袖口中,舞姬看見了護手般的武裝,也看見像鋼絲的物體從那裡向外延伸。
  「哦,這個距離也能躲過啊。該說不愧為神奈川首席吧?」
  真里香敬佩似的一面說一面翻轉右手,剛才射出的擺錘便迅速收回她的護手。
  「……!小真,為什麼……?」
  「為什麼?」
  聽見舞姬那透露著心中疑惑的問話聲,真里香圓睜著雙眼歪著頭回答:
  「妳是問攻擊妳的理由?那當然是為了要殺妳嘛。哎呀,我也知道都市首席大人不會這麼容易就讓我得手,不過剛才妳看起來還滿沒有防備的,不試白不試嘛。」
  真里香聳了聳肩,以無所謂的語氣說著。
  如果沒有聽見剛才話中的內容,看起來就像是與朋友輕鬆交談吧。
  但是──不,正因如此,舞姬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妳在說什麼……?小真,這是騙人的吧?」
  「妳問的問題好奇怪喔。如果我笑著說『騙妳的啦』,那妳就會相信嗎……啊,以舞姬的個性還滿有可能的嘛。那我就說給妳聽吧──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想殺舞姬呢?」
  真里香展露微笑,展開雙臂作勢歡迎舞姬。
  「……!」
  不過舞姬表情緊繃地向後退開一步,更提高了戒心。
  就算舞姬個性再怎麼純真,聽見剛才那句話之後也不可能就這樣跳進那懷抱之中,更重要的是──現在的真里香散發著一種有如張大了嘴的食蟲植物的凶險氣氛。
  那張臉上確實殘留有當年友人的特徵,但舞姬無法把她與當年的真里香互相連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小真?」
  「咦?什麼啊?」
  舞姬問道,真里香隨即抹去那有如面具掛在臉上的笑容,露出不悅的扭曲表情。
  「妳該不會是想說一陣子沒見面,我變了很多吧?啊哈哈,妳真的很可愛耶。」
  真里香聳了聳肩,直瞪向舞姬。
  「不過,不好意思喔,我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從戰爭開始之前,在那些〈UNKNOWN〉出現之前,在被迫進入冷凍睡眠設施之前。舞姬,早在那時候──我就一直非常非常討厭妳。」
  「小……真……?」
  一瞬間,舞姬無法理解真里香口中的一字一句。
  然而,真里香也不理會舞姬的反應,面露憎惡地逕自說道:
  「妳永遠都在礙我的事,一直、一直讓我覺得煩到不行。老是黏在小螢身邊,永遠跟在小螢後面,向小螢撒嬌裝可愛──只要沒有妳,小螢就是只屬於我的朋友啊。」
  「妳、妳在說什麼……」
  「本來就是啊。小螢明明是我的,為什麼老是跟小瑩在一起的卻是妳啊?這不是很奇怪嗎?很奇怪吧?小螢一定也想跟我玩,卻因為有妳在,什麼事都不方便。」
  真里香絲毫不在乎舞姬的反應,如此說道。充滿憎恨的混濁雙眸燦然發光,直瞪著舞姬,洋溢著怨懟的聲音像汙泥一般沾黏在舞姬身旁。
  然而,真理香的表情突然轉為柔和,陶醉地接著說: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因為現在我就是『螢』了嘛。」
  「……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啊。現在我就是小螢,我已經變成那個溫柔又堅強又帥氣的小螢。啊哈哈,這個髮型也滿適合的吧?因為我髮質有點捲,要徹底燙直還花了不少功夫呢。畢竟頭髮不夠漂亮就不是小螢了嘛。雖然身高還想再增加一些……不過這之後再慢慢來。」
  「什……」
  真里香露出一臉戀愛中少女的表情,手指捲著自己的頭髮把玩。舞姬不由得心生顫慄。
  突兀感。難以溝通的生物近在眼前時的感受。明明使用的語言相同,舞姬卻完全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
  真里香將指尖與銳利的視線同時指向舞姬。
  「所以那時小螢說不出口的話,我就代替她說給妳聽吧──妳很煩耶,不要再纏著我了。」
  「……!」
  舞姬剎那間難以呼吸。
  舞姬當然也清楚知道她不是螢──但由於舞姬沒有像這樣直接面對露骨惡意的經驗,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好半晌。
  真里香悠悠揚起下巴,露出輕蔑般的眼神接著說道:
  「──剩下的,只要妳願意消失,一切都會順利。所以嘍,妳就乖乖死掉嘛。已經很夠了吧?反正那時候妳老是霸著小螢不放嘛,妳的時段已經結束了,該把位子讓給我了吧。」
  「…………」
  真里香這句話讓舞姬臉色凝重地握緊了拳頭。
  看來她根本就不打算與舞姬彼此交談。殺死舞姬──雖然她的目的與紫乃相同,但舞姬覺得兩者之間有著天與地的差距。
  隨後舞姬跨出一步,從大衣中抽出了收納狀態的巨劍型輸出兵器「愛麗絲」。以金黃色命鐵打造的刀身,在逐漸西斜的陽光下綻放著燦爛光芒。
  舞姬將銳利的視線與劍鋒指向真里香。
  儘管舞姬不願意與友人刀劍相對,但既然對方懷著殺意而來,舞姬也無法當作沒這回事。
  「──小真,接下來我就不能一笑置之了喔。在發言之前,先明白我是神奈川都市首席。」
  當舞姬這麼說道,真里香便露出了不快中參雜著譏諷的表情。
  「哦?話都說這麼難聽了,妳還願意把剛才那些當作玩笑話啊?真善良啊,舞姬──真叫人想吐。早點死一死吧,賤人。」
  「……這樣啊。真遺憾。」
  舞姬輕吸一口氣之後,為了切換思路而吐氣。
  眼前的已經不是過去的朋友,而是前來取都市首席天河舞姬項上人頭的叛徒。
  「……所以說,妳真的打算殺我?如果妳有紫乃水準的戰力,那還有可能,但是光看剛才那一擊,會不會太有自信了──我很強喔。」
  聽舞姬這麼說,真里香聳了聳肩輕笑道:
  「哈哈,這我也知道啊。再怎麼說也是神奈川首席,而且不只如此,這幾年來還長期霸占著關東圈的第一名──不過啊,妳好像也太小看我了喔。」
  真里香說著,伸展雙臂。
  簡直就像站在指揮台上的指揮家。
  「──大家同心協力一起擊敗邪惡的魔王,這才是王道劇情吧?」
  「……!」
  真里香咧嘴一笑的同時,舞姬察覺背後有動靜,在轉身的同時由下往上揮劍。
  下一瞬間,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沉重的震動傳至手臂。不知誰突然出現在舞姬的背後,對舞姬發動了攻擊。
  「咦……!」
  目睹那襲擊者的身影,舞姬睜大了雙眼。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濃濃的黑眼圈掛在雙眸下方,附有熊貓耳的兜帽中露出兩條辮子。
  揮舞著掛有熊貓吊飾的巨鐮型輸出兵器的少女──那毫無疑問就是神奈川四天王之一,音無柘榴。
  「小榴──為什麼?」
  舞姬驚訝地叫道,然而她已經沒有吃驚的空檔。她察覺殺氣從下方逼近,挪動視線正好看見頭髮伸長如野獸的銀呼正將裝在右手的「爪子」揮向她。
  「什……!」
  舞姬雖然心中震驚,但還是揚起一隻腳用鞋底擋下了那一擊,並且利用力道順勢朝著左後方跳開。
  「小榴……小銀……怎麼了嗎?為什麼妳們會……」
  她對兩人吶喊問道。
  柘榴與銀呼悠悠抬起臉,對舞姬說道:
  「……妳在說什麼呢為了朋友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沒錯,就是這樣。為了我們親愛的螢,可以請妳去死嗎,公主殿下?」
  兩人如此說著,雙眼無神地展露笑容。那情景讓舞姬表情凝重。
  「什麼……!」
  「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怎麼樣?很棒吧?兩個人都是我的朋友。什麼都願意為我做,非常非常寶貴的好朋友喔。」
  真里香高聲笑道。舞姬只轉動眼球再度觀察柘榴與銀呼的表情,咬緊了牙關。

  那兩人不可能做這種事。雖然不明白真正的理由,但八成是因為真里香的〈世界〉而受到操縱吧。
  舞姬沒辦法傷害兩人。而且,雖然對方懷抱殺意而來,但舞姬其實沒有殺害真里香的意圖。要想辦法控制力道讓她失去意識,並逮捕她才行──
  就在舞姬如此思考的同時,真里香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只要讓我昏過去就好……妳正這樣打算吧?嗯,就妳的力量確實能辦到吧。因為妳是真的很強啊──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因為之前有人教了我一個好方法。」
  語畢,真里香彈響手指。
  就在這個瞬間,舞姬身旁的風景突然扭曲──數名學生憑空出現。
  「……!這是……!」
  舞姬不禁倒抽一口氣。少年少女們全都穿著與舞姬相同的白色制服,手持各自的輸出兵器,直瞪著舞姬。看來他們也都像柘榴或銀呼等人一樣,落入了真里香的操縱。
  不過,讓舞姬吃驚的不只是這樣,而是讓估計超過一百人的神奈川學生在一瞬間出現在此處──不,更正確地說,將他們事先部屬在公園內卻又讓舞姬無法察覺他們的存在,能辦到這件事的〈世界〉,舞姬仍記憶猶新。
  「──嗨,小公主。好久不見了,妳還是老樣子這麼可愛呢。」
  彷彿回應舞姬的猜測,出現在真里香身旁的少女微微舉起手。波浪般的金髮,脣角下方的笑痣。她的手臂處數把飛刀狀的輸出兵器排列為扇狀。
  「來栖……!」
  舞姬表情緊繃,呼喊那名字。
  出現在該處的,正是曾經將整個都市當作人質而綁架舞姬的前四天王──隱谷來栖。
  照理來說,在管理局決定處置之前,她應該都會被關在拘留設施內……看來真里香之前已經入侵那裡了。
  真里香撫摸著來栖的下巴,將視線拋向舞姬。
  「之前〈UNKNOWN〉進攻的時候,這位來栖不是想綁架妳嗎?那時候妳明明有力量打倒所有犯人,卻一度乖乖就範了嘛。因為妳知道都市內四處都裝了炸彈,只要自己不聽話,學生們就可能受害──好帥氣喔,為了保護大家,我不惜犧牲喔~~」
  真里香以演話劇般的口氣說道,手臂環繞著自己的腰扭動身軀──
  接著突然惡狠狠地瞪向舞姬。
  「──妳從以前就像這樣,老是說:我沒關係啦,大家好就好。明明笨得要死還自以為英雄?妳就這麼想耍帥?妳應該是這樣想的吧──因為妳知道只要那樣講,大家就會喜歡妳吧?小螢就會誇獎妳吧?有夠奸詐,真讓人想吐。」
  「…………」
  舞姬一語不發地瞪著真里香。
  舞姬並非精神上完全不受影響。面對過去友人彷彿變了個人,舞姬的內心自然也無法完全平靜,然而現在最重要的不是任憑感情使喚而哭喊尖叫。為了尋找打破現況的手段,舞姬不時掃視著周遭。
  也不知真里香是否察覺舞姬的反應,她神情陶醉地繼續說道:
  「──不過啊,沒關係的。就是因為妳這奸詐的小聰明,我才能讓妳屈服嘛。讓我瞧瞧啊,舞姬。妳要怎麼和我這些朋友們戰鬥呢?一個不小心太用力可能就會死掉喔。」
  「嘖……」
  「啊!不過不過,這樣還不夠啊。這點小問題,也許妳還真的有辦法解決呢。所以嘍……」
  真里香舉起左手,勾起食指。
  在這動作的號令之下,受操縱的學生當中有一人來到真里香的身旁。那是一名戴著眼鏡的女學生。
  「!小青……!」
  舞姬不由得眉頭深鎖。沒錯,出現在那裡的就是與柘榴和銀呼並列為四天王的其中一人,青生。
  真里香愉快地欣賞舞姬的反應,把手放在青生的肩膀上。
  「青生,拜託妳嘍。」
  「好的。」
  青生順從地點頭之後,取出了短刀狀的輸出兵器,將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
  「……!小、小青!妳在做──」
  「沒關係。畢竟是為了朋友,這點小事是理所當然的。」
  青生面露微笑如此說道。那柔和的表情與她當下的行為之間的隔閡,讓舞姬感覺到自己的指尖不停顫抖。
  「那根本不是什麼朋友!住手啊,小青!」
  舞姬喊叫,真里香不悅地揪起眉心。
  「煩死人了。不要干涉別人的友情好嗎?」
  隨後她將另一隻手往下甩。周遭的學生與柘榴、銀呼便同時向舞姬發動攻擊。
  「唔──!」
  舞姬將力量注入握劍的手,讓身子微微向前傾。接下來只要使勁蹬地,在逃出包圍的同時,將命氣轉變為衝擊波掃向四周。如此一來,也許就能奪走大家的戰鬥能力也不至於傷害性命。
  但就在舞姬要行動的瞬間,青生毫不猶豫地拉動壓在頸子上的短刀。刀刃割破了青生的白皙肌膚,劃出一條紅線。
  「!小青──」
  那情景吸引了舞姬的目光,讓她的反應晚了一瞬。
  同時,包含四天王在內的防衛都市學生們自然也不會放過舞姬的破綻。
  雙臂被學生們扣住,上半身被壓向地面形成跪地磕頭的姿勢。當然就舞姬的力量來說,要掙脫也不是辦不到。不過,只要青生將刀刃抵在咽喉,舞姬就無法動彈。
  「啊哈哈哈哈哈!真善良啊!不過這也正常吧,如果妳對青生見死不救,小螢就不會誇獎妳了嘛。」
  真里香笑著說道,悠悠揚起下巴。
  「好了……我也不想花太多時間,就盡快結束吧。呵呵,其實啊,我已經事先準備了最適合『處理』妳的朋友喔──來栖。」
  「嗯。」
  真里香使了個眼神,來栖便點了點頭,彈響手指。
  剎那間,學生們後方的空間產生扭曲,從那之中出現了數隻巨大的怪物。
  「……!〈UNKNOWN〉……!」
  舞姬看到那模樣,屏住了呼吸。
  身高近乎三公尺的巨大身軀,與地球上的生物迥異的造型與輪廓。出現在那裡的正是人類的敵人──第一類災害指定異來生物,人稱〈UNKNOWN〉。
  「小真……不,依藤真里香,妳這傢伙!」
  舞姬憤恨地吶喊。那反應讓真里香感到萬分愉快似的扭動著身子。
  「啊哈哈,怎麼樣?很可愛吧?這是我趁上次進攻時先準備好的朋友喔。雖然它們在講什麼我根本聽不懂就是了,不過,願意順從我的意志行動這一點倒是真的很方便喔。因為──就算〈UNKNOWN〉殺了哪個學生,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嘛。」
  真里香說完便笑了笑。其中一隻〈UNKNOWN〉接到指示般緩緩走到舞姬面前。
  儘管周遭還有許多學生在場,但面對這異樣的情景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所有人只是用空洞的雙眼凝視著舞姬。
  「呵呵,至今為止殲滅了數以千計的〈UNKNOWN〉的防衛都市首席會因為單單一隻〈UNKNOWN〉就無法抵抗而被殺掉,還滿滑稽的嘛。」
  〈UNKNOWN〉彎曲上半身彷彿要探頭仔細打量舞姬的臉龐,緊接著那身軀上半部造型奇異的頭短暫蠢動──下一瞬間,有如花苞綻開般張開了巨大的嘴。
  「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啊,太棒了,真是太棒了。我從來不曉得恨一個人是這麼美妙的一件事。我真沒想過讓人直接品嘗惡意,居然這麼有快感。」
  真里香狂笑著──將高舉的手往下一揮。
  「動手吧,我的〈UNKNOWN〉。」
  理應與人類無法溝通的怪物〈UNKNOWN〉張大了嘴,為吞噬舞姬的身軀而逐漸逼近。
  「嗚,啊……」
  面對這情景,舞姬發出顫抖的聲音。
  這樣下去,舞姬就要被怪物一口吞噬了。不是譬喻也不是玩笑話,貨真價實的吞食。然而舞姬只要試圖抵抗,真里香將毫不猶豫地命令青生自殺吧。真里香不怕失去人質,因為她的人質不只青生,也包含在場的所有學生。
  舞姬當然也不想死,她還有必須去完成的事。然而,舞姬也無法接受因此讓青生等人送命。究竟該怎麼做──
  「……!」
  〈UNKNOWN〉已經逼近至眼前。舞姬咬緊了牙,渾身僵硬。
  ──然而……
  〈UNKNOWN〉就要把舞姬吞下肚的瞬間。
  一道細線突然劃過〈UNKNOWN〉的頸部,它的頭隨即被剖成兩半。
  「咦──?」
  舞姬一瞬間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什麼事,愣愣地說著。
  晚了半拍之後,〈UNKNOWN〉的龐大身軀緩緩倒向地面。
  「剛才那是……」
  舞姬睜大了雙眼,連忙環顧四周──因為剛才發生的現象,她並非第一次目睹。
  「怎……該、該不會……!」
  同時真里香似乎也一樣。臉上流露驚愕神色,指尖微微顫抖。
  「唔!」
  「嗚啊……!」
  緊接著,舞姬左右兩側傳來痛苦的呻吟,扣著舞姬手臂的學生們失去意識倒向地面。舞姬雙手突然恢復自由,身子猛然搖晃。
  然而她沒有因為重獲自由而喜悅,也沒有立刻離開現場,而是直盯著前方。
  ──飛越群聚於周遭的學生們的頭頂上,一名少女在舞姬面前降落。
  「啊──」
  目睹那背影,舞姬愣愣地從喉嚨擠出驚愕的說話聲。
  綁成一束馬尾的烏黑長髮,彷彿與之相襯的純白制服。少女手中握著朱紅艷麗的刀鞘,裡頭收著一把漆黑的刀。
  「紫……乃……?」
  「紫乃──為什麼……!」
  舞姬與真里香的聲音彼此重合。
  沒錯,出現在這裡的正是不久前與舞姬賭命相搏的少女──紫乃宮晶。
  ──然而……
  「…………」
  紫乃默默地轉頭看向舞姬,溫柔地笑了。
  她說:

  「抱歉我來晚了──『小姬』。」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語氣。
  「咦……?」
  因為那表情、那句話,以及那稱呼。
  舞姬好一段時間只是愣愣地圓睜著雙眼。
  但她馬上就理解了,珍藏在腦海深處的無數記憶逐漸彼此連結。
  ──不會錯的。
  舞姬許久以前就認識這位少女了。
  「……小螢?」
  舞姬輕喚那名字,紫乃──「螢」點頭回應她的呼喚。


  體感上大約十年,現實時間為二十九年。
  分隔了比身體年齡更漫長的時光,只存在於記憶中的那名少女,在舞姬眼前形成實像。
  舞姬之前確實就時常從紫乃身上感覺到螢的氣息,但螢不可能忘記舞姬,況且那性格與舉止與舞姬認識的螢未免差距太大。
  然而現在眼前的她──
  只需要這麼一句話就能讓舞姬理解一切,與記憶中的她如此契合。
  「啊,啊,啊……」
  壓抑許久的感情一口氣爆發潰堤。
  舞姬站起身,整個人靠向螢似的緊緊抓住了螢的身子。
  「小、小螢……小螢,小螢!我……我一直在等妳啊……!我們……我們約好了啊……!」
  淚珠止不住地掉落,滲入螢的制服留下濡濕的斑點。螢溫柔地輕撫著舞姬的頭,連連點頭說著「嗯、嗯」當作回應。
  「──不可能!」
  這時──
  彷彿要撕裂兩人的重逢般,真里香尖聲說道。
  「這不可能……我的〈世界〉怎麼會……!」
  她面露不可置信的驚惶,雙手不停顫抖並吶喊著。
  螢轉身面對真里香,正氣凜然地清楚說道:
  「妳的〈世界〉的確相當強大,不過──施加在我身上的〈世界〉其實是妳親手解除的啊,真里香。」
  「什麼……!」
  螢這句話讓真里香瞪大了雙眼。

  ──數個小時前。
  紫乃回到神奈川都市內,趴在建築物的屋頂上,屏息等候。
  「…………」
  她的視線正指著學生經營的咖啡廳,在咖啡廳前的露天座位處,紫乃的搭檔凜堂螢與紫乃不認識的女學生坐在同一張桌子旁。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就只是友人正在談天說笑──但並非如此。如果知道螢的真正身分與〈世界〉的能力,肯定能理解她正在做什麼吧。
  沒錯。那名女學生是她重現〈世界〉而得到的「朋友」,她正藉此收集情報。
  螢擁有的〈世界〉是與任何人都能成為朋友的能力,在收集情資上具有無與倫比的便利性。被她的手觸碰過的人會將她視為「朋友」,面對她時各方面的心理防備都會極度下降。
  同時──紫乃會像這樣不動聲色地觀察夥伴螢的動靜,也是因為她的〈世界〉。
  在紫乃試圖殺害舞姬時產生的強烈拒絕反應。而在拒絕反應中,紫乃回想起過去的記憶。那記憶包含了紫乃無法忽視的矛盾。
  「……!」
  這時,紫乃挑起了眉梢。
  恐怕是對話結束了吧,螢站起身。
  「……好機會。」
  紫乃喃喃說道,讓命氣盈滿於雙眸。
  ──那頂多只是一種可能性。如果那只是紫乃的誤會,那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紫乃無法不去真正確認。
  紫乃銳利的眼神注視著螢──正確地說,是螢的手。
  緊接著,就在螢要觸碰女學生的手掌的瞬間。
  紫乃重現了〈世界〉。
  紫乃擁有的〈世界〉能讓她觸碰視野內任何物體。
  紫乃透過視線,在女學生與螢的手彼此接觸之前,將自己的手插進了雙方的手掌之間。
  隨後,螢的嘴脣微啟──解放。
  剎那間──
  「────────!」
  紫乃有種腦袋中火花迸射般的錯覺。
  當紫乃重現〈世界〉時,紫乃就相當於觸摸著視線上的物體。反過來說,她也會因此受到對方的影響。就像與舞姬戰鬥時,刀刃反被舞姬咬住的情形。
  換言之,紫乃為了不讓螢察覺,從遠距離讓螢對自己使用了「解放」。
  ──之前彷彿被厚重簾幕所覆蓋而無法一窺究竟的記憶,接二連三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不自然地佚失的空缺拼圖,逐漸填滿而重回完整。
  她首先回想起的是,自己的名字。
  「對了……我、我是……」
  螢。凜堂螢。至今為止自己一直認為這名字屬於視線前方那名少女,但那其實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緊接著,螢接連著回想起視線前方的「螢」的真正名字──依藤真里香。那名少女在戰爭爆發前就是紫乃──螢的朋友。
  接二連三。
  「嗚……啊、啊……!」
  原本被封閉的記憶,在腦海中瘋狂奔流。
  最後──躺在屋頂上痛苦掙扎好一段時間的螢,最後回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小姬──」
  那是與好友的重要約定。

  「全部……我全都想起來了。包含小姬,還有真里香妳也是。」
  螢態度平靜地瞇細了眼,對著以自己名字自稱的少女說道。
  「雖然我並不認為,只因為我們是搭檔妳就已經對我坦承自己的〈世界〉全貌……但我也沒想過居然到這個地步。竄改記憶,附加並改寫價值觀,操縱情感方向……『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令人震驚的〈世界〉啊……金屋課長會發出暗殺指令,也是因為妳的操縱吧?真里香。」
  「……不可能,騙人的……」
  真里香驚愕地盯著自己的手,彷彿自己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誤。
  「紫、紫乃……妳是在開玩笑吧?啊哈哈,別這樣嘛──」
  「真里香。」
  螢語氣平靜但清楚地呼喊那名字,真里香的肩膀猛然顫動。
  隨後她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顫抖的聲音如同求情般說道:
  「不是妳想的那樣……小螢。我、我是為了小螢著想……因為,只要舞姬消失,我就能和小螢永遠兩個人在一起喔……」
  「……所以妳打算讓我親手殺了小姬?」
  螢如此問道,真里香使勁左右甩著頭,散亂的髮絲在空中躍動。
  「對啊……!因為舞姬就是很過分啊!我從冷凍睡眠中醒來,得到這份力量,好不容易才讓舞姬從小螢心中消失了耶!居然給我變成神奈川的首席,而且還不去內陸,像個白痴一樣一直等著小螢!所以……所以我一定要讓她明白才行啊!讓她知道:小螢根本就不喜歡妳!」
  「小真……」
  舞姬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喃喃說著。然而真里香並不理她繼續說道:
  「……小螢,現在還來得及。和我一起,殺了舞姬吧?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再妨礙我們了喔……?在這之後,妳就會說喜歡我對吧?妳就會只注視我一個人吧?就像妳對舞姬說的那樣……就像妳對舞姬做的那樣!」
  「……真里香。」
  螢垂下眼,輕吐出一口氣。
  「──我那時的確滿喜歡妳的。和妳與舞姬一起度過的時光,真的很開心。」
  「小、小螢……?」
  螢睜開雙眼,筆直地注視真里香的雙眼,接著說道:
  「但是,現在的妳不是我認識的真里香。為了自私的理由奪走我的記憶,甚至想讓我殺死舞姬,這樣的妳──我很討厭。」
  「…………!」
  聽見螢的這句話。
  真里香彷彿遭到電擊般渾身顫抖。
  「啊、啊……」
  那震驚而睜大的雙眼中,不停掉出淚珠。
  雙手抱著頭,膝蓋不停打顫,真里香放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尖叫彷彿成為命令一般,學生們與〈UNKNOWN〉同時衝向了舞姬。
  「啊──」
  「小姬,趴下。」
  然而螢不慌不忙,伸手按在黑刀的刀柄,命氣凝聚在雙眸。
  螢的〈世界〉。
  現在回想起來,那簡直像是為了舞姬而存在的能力。
  螢現在已經回想起一切。包含自己的名字,與舞姬之間的約定,以及──自己的〈世界〉的起源。
  因為,螢在夢中一直──對著舞姬伸長了手。
  為了實現總有一天要重逢的約定,想要前往舞姬的所在之處。
  「喝!」
  螢讓身子飛快旋轉,「看」遍周遭的敵人。
  同一時間,讓黑刀順著刀鞘滑出。螢所揮出的一擊便在同一時間擊中學生們的側頸或心窩,學生們紛紛在呻吟聲中倒地。
  那是她控制力道後以刀背使出的敲擊。不過這樣的攻擊,無法阻止其中某些敵人──那就是四天王與〈UNKNOWN〉。
  柘榴與銀呼以自身的〈世界〉高速移動躲過了攻擊,至於擁有強韌身軀的〈UNKNOWN〉光靠螢那壓抑力道的一擊似乎不足以擊倒。而站在〈UNKNOWN〉與一般學生後方的來栖與青生,似乎不在紫乃的視線範圍內。
  柘榴、銀呼以及〈UNKNOWN〉同時發動了攻擊。螢微微蹙起眉心。螢無法對兩人施加威力足以殺死〈UNKNOWN〉的斬擊,而且一旦失手,兩人必然有機會同時近身。
  「嘖──」
  「小螢!」
  這時,與剛才的情況相反,舞姬向螢喊道。
  舞姬沒有解釋她的想法,也沒有事先知會。但是螢剎那間就明白了舞姬的意圖,一腳蹬向地面。
  沒錯。螢自然而然就能理解舞姬打算做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舞姬是螢的好友,同時也曾經是螢徹底觀察每個細微動作的暗殺目標。
  「──交給妳了。」
  「嗯!」
  聽見舞姬回答的同時,螢已經開始迎戰從前方逼近的數隻〈UNKNOWN〉。螢的視線準確地捕捉它們的頸部,黑色刀光一閃。
  剎那間所有〈UNKNOWN〉的頸部同時出現一道細線,頭部沿著那平滑的切斷面滑向地面。
  「喝!」
  同一時間,舞姬將手中巨劍刺向地面,踏著有如古流武術的步法轉身面對自後方逼近的柘榴與銀呼。
  ──衝到舞姬眼前的柘榴的身影突然消失,從舞姬的視野死角出現揮出巨鐮。
  然而舞姬彷彿知道柘榴的出現位置般,俐落地躲過那攻擊,一瞬間就逼近至她眼前,將充滿命氣的掌底灌向她的心窩。
  「唔啊……!」
  柘榴彷彿還不曉得究竟發生什麼事,表情痛苦地呻吟並倒向地面。
  「唔──」
  緊接著,伸長的頭髮如鬃毛的銀呼發揮她驚人的速度,衝進舞姬的眼前從下方朝著舞姬的下巴揮出「利爪」。
  然而,在這之前舞姬早已經抽身,以幾乎伏地的姿勢出現在銀呼的下方。
  「什……!」
  「喝!」
  就像剛才對柘榴的那一擊,舞姬手不握拳以掌部向上推,直取銀呼的下巴。銀呼隨即兩眼翻白失去意識,渾身無力地沿著拋物線飛出去,仰躺在地不省人事。
  「搞定!」
  舞姬將拳頭敲在掌心發出響亮的聲音。
  「…………」
  以眼角餘光目睹那光景,螢感到額頭滲出汗水。雖然舞姬應該是為了不傷害柘榴與銀呼而選擇徒手戰鬥……但沒想到之前讓螢陷入苦戰的兩人,在舞姬面前竟然撐不過幾秒鐘。
  最強的名號果然並非空穴來風。螢感到幾分膽戰心驚的同時,淺淺苦笑。
  儘管如此,現在也不能只顧著欣賞舞姬的英姿。
  「……!來栖!青生!」
  剛才表情呆愣的真里香尖聲叫道,指示剩下的兩名四天王。
  「還……滿厲害的嘛!」
  來栖讓夾在雙手指間的六把飛刀透明化,射向舞姬與螢。
  同一時間,青生彷彿突然回想起自己的職責般,握緊短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小姬。」
  「嗯!」
  螢再度只用一聲呼喚與舞姬溝通,將命氣盈滿於雙眼,使勁蹬向地面。
  那是為了衝向真里香的一步,同時也是──
  「呀!」
  青生發出慘叫聲,手中的短刀脫手掉落。剛才螢蹬向地面的力量,透過視線傳導至青生手中的短刀。
  同一時間,舞姬握住剛才插在一旁地面的巨劍,使勁拔起。巨劍劈開大氣的聲音響起,驚人的風壓捲起周遭沙塵。
  話雖如此,那並沒有真正劈開什麼,只是灌注力量的空揮罷了。
  然而──現在空揮就已經足夠。
  「咦!」
  來栖流露出驚愕之色。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因為剛才她投出的透明飛刀沒有一把命中螢或舞姬。
  要正確擊落高速飛行的短刀,就連螢也難以做到。因此舞姬以灌注全力的空揮捲起陣風,偏移了飛刀的軌道。
  「哼!」
  螢充滿命氣的雙眼「看」向來栖,踏出下一步時腳跟著地的力道擊中她的腦門。
  「唔喔!」
  來栖發出奇異的慘叫後,隨即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面。
  「喝────!」
  只剩一個人。
  螢繼續奔馳,流暢地穿過癱倒的〈UNKNOWN〉巨大身軀之間。
  目標只有一個。手握所有「朋友」韁繩的真里香。
  「小螢──」
  真里香那爬滿淚水的臉龐朝著螢,她伸展雙臂,彷彿要迎接螢飛進她的懷中。
  「──抱歉。我不會去妳那邊的,真里香。」
  然而螢平靜地如此說道,視線捉住真里香──揮出手中黑刀。
  咚!沉重的打擊感回傳至手掌的同時,真里香失去意識倒下。
  下一瞬間,螢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舞姬正跑向螢的身旁。
  「──小螢!」
  螢轉身面向舞姬,將舞姬擁入懷中。
  「小螢……小螢……」
  「嗯……妳很努力喔,小姬。」
  「嗯……嗯……!」
  舞姬緊緊抱住螢的身軀,把臉壓在螢胸前。溫暖的觸感漸漸傳遍螢的胸腹。
  ──懷念的說話聲。
  儘管在調查時已經聽過不知幾次,同時那聲音與過去也並非全然相同,但螢依然沒由來地有這樣的感覺。
  沒錯。現在緊抱著螢的並非擁有最強名號的都市首席,而是一名嬌小的少女。
  要扛起都市的命運,那單薄的雙肩與纖瘦的身軀未免太過瘦弱。
  螢不難想像舞姬過去經歷的人生絕非一帆風順,這條路上肯定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辛苦艱難。
  儘管如此,舞姬仍然在這裡。
  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仍然待在這地方──等待著螢。
  螢不認為舞姬失手而沒有擊殺〈UNKNOWN〉。仔細一看,剛才現身的〈UNKNOWN〉已經全部癱倒在地。
  但就在不遠處,那恐怕是真里香事先命令來栖為防意外情況而事先透明化的〈UNKNOWN〉吧。由於真里香失去了意識,〈世界〉解除了,所以〈UNKNOWN〉從真里香的「朋友」重新變回了人類的敵人。
  「真里香!」
  螢大喊,但已經太遲了。
  〈UNKNOWN〉張大了嘴叼起真里香,朝著大海的方向奔跑。
  「嘖──!」
  螢盯著那背影,再度拔出納入鞘中的黑刀。
  這一刀精準地透過螢的視線傳遞,斬下了〈UNKNOWN〉的頭部。
  然而──在這一個瞬間,〈UNKNOWN〉已經從濱海公園的邊緣處朝著大海飛躍。
  失去了支撐的真里香的身體自然而然在重力的牽引下,朝著大海墜落。
  「真里香!」
  螢再度吶喊,蹬地奔馳。然而──螢的速度追不上!
  就在這個瞬間,螢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視野邊緣掠過。
  淡色長髮在風中舞動,大衣翻飛在空中。
  沒錯──發揮那關東地區無人能出其右的速度與爆發力,少女在地面踩出凹陷的足跡,以驚人的加速度向前飛馳。
  「小姬!」
  「──小真!」
  舞姬叫道,從護欄毀壞的濱海公園崖邊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在空中抱住真里香。
  然而,舞姬並沒有憑空移動的能力。儘管攔下了真里香的身軀,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一起墜崖。
  「呃──!」
  螢晚了半拍抵達崖邊,將視線往下方投出,「看」見正逐漸墜落的舞姬與真里香。
  緊接著,螢重現〈世界〉,使勁握緊手掌抓住兩人身軀。在重力加速度的增幅之下,兩名少女的體重讓螢的手臂感到撕裂般的痛楚。
  但是,螢絕不能鬆手。螢讓命氣循環全身,交互使用左右手,將兩人向上拉回公園的崖邊。
  「……!沒事吧──小姬?」
  「嗯……!謝謝妳,小螢。不過,其實有點恐怖耶。」
  輕輕把依然昏睡的真里香平放在地上,舞姬開朗地笑了笑。
  「太亂來了。要不是有我在,妳已經摔下去了喔。」
  「嗯……抱歉。」
  舞姬神情歉疚地縮起肩膀。螢輕嘆一聲後,把視線往下挪向真里香。
  「為什麼……」
  「嗯?」
  「為什麼要救她?真里香真的想殺了小姬喔。」
  螢如此問道,舞姬圓睜著眼愣了半晌,苦笑回答:
  「小螢還不是一樣。」
  「呃……」
  舞姬說的也沒錯。儘管是匆忙之中的行動,但是砍下〈UNKNOWN〉首級的是螢沒錯。
  就在螢這麼想著的同時,舞姬接著說道:
  「我想說只要讓命氣充滿全身就算掉下去也不至於會死。況且……」
  「況且?」
  「……再怎麼說,還是朋友啊。」
  「…………」
  聽了舞姬的回答,螢輕吐一口氣說道:
  「……嗯,說的也是。小姬。」
  語畢,螢溫柔地將手掌擱在舞姬的頭頂。




  終章 約定

  「──呃,真的可以嗎?」
  「沒關係。拜託妳了,小姬。」
  聽見舞姬語帶不安,螢深深地點頭。
  現在螢與舞姬就置身於不久前騷動的現場──濱海公園遺址。面對著大海的寬廣空間中,只有兩人抽長的影子。
  更正──更正確地說,螢坐在椅子上,舞姬則站在她的背後,兩人的影子彼此重疊完全融為一體。
  「那……要開始嘍,小螢。」
  「嗯。」
  螢回答之後,表情透露著幾分緊張的舞姬抬起了右手。手中拿著一把銀色剪刀。
  舞姬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夾住蓋在螢眼前的劉海,輕輕使力──喀嚓。
  因為恰巧有這機會,螢就拜託舞姬修剪這頭許久未剪的長髮。
  不是其他的地方,就是在這地方。
  二十九年前立下重逢約定的這個場所。
  螢一語不發地這麼想著的時候,舞姬突然對她說道:
  「──小真好像在昨天深夜醒來了。」
  「………………是喔。」
  兩人沉默了好半晌,螢問道:
  「管理局那邊呢?」
  「還沒報告。」
  「是喔。」
  螢輕吐出一口氣。舞姬似乎也明白了螢這問題的意義。
  「……我之後打算離開四課,繼續留在這裡。小姬呢?」
  「我也還沒有去內陸的打算。雖然留在這地方的最大理由是為了和小螢相見──但是想保護大家也是真的。」
  「這樣啊。」
  螢語氣柔和地喃喃自語。
  隨後,她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說道:
  「──既然引發了這種程度的問題,真里香肯定會受到某些處分。」
  「嗯。」
  「而且,如果就這樣把人交給管理局,甚至可能隨便找個理由就讓她『意外身亡』。」
  「……嗯。」
  舞姬剎那間屏息,隨後點頭說道:
  「那個,小螢。」
  「小姬,怎麼了?」
  「……小真昨天已經被〈UNKNOWN〉吃掉死了……這樣不行嗎?」
  「…………」
  舞姬這句話讓螢睜圓了雙眼。
  這的確也是一種手段。就如同真里香昨天說的,〈UNKNOWN〉襲擊學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名義上已經死亡,那麼管理局也無從繼續追殺真里香吧。
  然而,螢會吃驚是因為另一個理由。
  ──因為螢也在腦海中思索著同樣的選項。
  「不過,真的沒關係嗎?小姬。也許她會再次對小姬出手喔。」
  「嗯……這樣的確有點傷腦筋。既然幸運活過戰爭,我還是不想讓小真死掉。」
  「這樣啊。小姬真是堅強啊。」
  「啊哈哈,才沒有呢。」
  舞姬苦笑道。
  在這之後好一段時間內,螢一面聽著喀嚓喀嚓的剪刀聲,默默地看著公園遺址的風景。
  完全荒廢的公園早已與記憶不同,然而碧海藍天的景色依舊。彼此相反的風景,讓螢感覺到時間流逝的殘酷。
  從冷凍睡眠中清醒後,已經過了大約十年。
  年幼的舞姬一直守護著這個地方。
  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實現與螢重逢的約定。
  用那纖瘦的肩膀扛著超乎想像的重責大任,一直在這裡等待著。
  「……抱歉,小姬。」
  螢輕聲喃喃說道,舞姬睜圓了雙眼。
  「咦?怎麼了嗎?」
  「讓妳……等了太久。」
  「沒關係啦。因為──我們說好了不是嗎?」
  舞姬淺淺微笑。那太過爽朗的神情讓螢不由得為之苦笑。
  十幾分鐘後,舞姬將髮梢修剪至整齊,把螢的頭髮綁成馬尾,取下圍著脖子的披肩。
  「好了,完成!」
  「嗯──」
  螢輕輕甩了甩頭起身,轉身面向舞姬,微微歪過頭看向舞姬。
  「還可以嗎?」
  「嗯,很適合啊。感覺小螢變得更像小螢了。」
  「什麼意思啊。」
  回答後,螢也不由得挑起嘴角。
  舞姬像是要回應那笑容般展露微笑……開口說道:
  「歡迎回來……小螢。」
  「嗯。我回來了,小姬。」
  兩人彼此對看了好半晌,突然間又不約而同笑出聲。
  「感覺好奇怪喔。明明一個月前就已經重逢了啊。」
  「說的也是,真的滿怪的。」
  螢笑了好一陣子後,調勻呼吸,正色對舞姬說道:
  「──小姬。」
  「嗯?怎麼了嗎,小螢?」
  「再立下一個約定吧。」
  「嗯?」
  「──我會成為小姬的劍。當小姬危險時,我一定會去救妳。當小姬求助時,我一定會全速趕到。只要小姬願意,我就會一直待在小姬身邊。」
  「小螢……」
  螢伸出小指後,舞姬害臊地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那份溫暖。

  ◇

  「…………」
  神奈川學生的集體昏迷,以及離群〈UNKNOWN〉出現騷動的隔天。
  一切事件的主謀依藤真里香,被關押在神奈川都市內的拘留設施內。
  雖然房間不同,不過這裡就是之前關押來栖的設施。房內只有單調的牆面、地面、天花板,以及便器與床鋪。現在真里香也能明白來栖為何感到精神耗弱,這裡的確是個無聊至極的場所。
  話雖如此,真里香並不怎麼在意,只是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理由很單純──因為螢與舞姬。
  真里香深深喜歡著螢。即使在這個當下也沒改變。十年前,她成功取代了「螢」的位子,讓螢成為只屬於真里香的「紫乃」,對這件事她沒有分毫悔意。與她兩個人一起執行各項任務的日子,依然是真里香心中閃耀動人的回憶。
  儘管如此,當「紫乃」取回螢的身分,之前身為「螢」的自己自然就變回了真里香。
  自從螢親口對她表達厭惡之後。
  然後又聽說了自己失去意識後,舞姬救了自己一命。
  對舞姬的殺意彷彿斷了線般,逐漸變得淡薄。
  自己明明做了那樣的事,舞姬卻原諒了自己、救了自己,真里香因此對舞姬深深感動──並非如此。就算是現在,真里香仍然很肯定如果以二分法來區隔,舞姬還是屬於厭惡的那一邊。
  真里香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許近似於失去所有動力的憂鬱狀態吧。這十年間灼燒著自己的那份對螢的執著,也隨之在真里香心中微微變了色。
  簡單說──真里香明白了。
  無論真里香做了什麼事,終究無法介入螢與舞姬之間。
  同時,真里香無法控制自己這麼想著:
  螢對舞姬溫柔微笑的表情──真的好美。
  「唉……」
  把交疊的雙手放在後腦杓,真里香在床鋪上躺平。
  「……那種表情,這十年來就連一次也沒給過我啊。」
  鬧著彆扭似的嘟起嘴脣,吐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
  喀嚓聲響傳到耳畔後,慎重上鎖的房門就這麼緩緩開啟。
  「……怎麼,管理局已經來接我了?還真早啊。」
  真里香慵懶地撐起身子。
  速度比起來栖那次快上不少啊──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真里香是管理局四課的特務。而且在螢擊昏真里香的同時,施加在金屋身上的〈世界〉也已經解除了吧。趕在額外的情報外洩之前趕緊帶回真里香,是很自然的想法。
  ──至於被帶回管理局之後會受到什麼處分,真里香也不太願意去想。
  但是,經過好半晌仍然沒有人走進房內。真里香狐疑地從床上站起身,看向大門的另一側,同樣沒有半個人影。
  「……?什麼啊,到底是……」
  就在這時──
  「──哇!」
  下一瞬間,人聲突然在耳邊響起,真里香不由得渾身一震。
  「哇呀啊!」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邪惡大魔王的驚叫聲還滿可愛的嘛。」
  笑著如此說道,一名少女的身影憑空出現。那正是隱谷來栖,前些日子還被關押在此處的前四天王。
  「什……妳、妳這傢伙!」
  「哈囉,螢同學……啊,抱歉。我想想,妳好像叫真里香吧?」
  來栖像是拿真里香取樂般咧嘴笑著說。真里香為了按捺剛才受驚而加速的心跳,把手按在胸口處,疑惑地皺起眉頭問道:
  「妳怎麼會在這裡……等等,妳沒有一起被逮到嗎?」
  「啊哈哈,別說傻話了。都市外的公園遺跡、昏倒的大量學生、發狂的〈UNKNOWN〉……這些條件都湊齊了,〈隱形伯爵〉隱谷來栖怎麼可能被逮到呢?」
  來栖如此說著,對真里香輕輕擺著手……看來當時她似乎趁著混亂逃走了。來栖擁有操縱認知的〈世界〉,若將所有力量運用在「逃亡」上,就連舞姬也難以阻止她吧。
  「……所以呢?高高在上的〈隱形伯爵〉大人找我這髒兮兮的囚犯有何貴幹?老實說我現在沒心情和人交談。」
  「呵呵,只不過是失戀得有點慘,不要遷怒在我身上好不好?」
  「妳……!」
  真里香板起了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不過,察覺到來栖說的其實也沒錯,真里香便放棄了反駁。
  來栖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我只是來還人情債的。也許妳當時沒有考慮這麼多,但是我能逃走還是多虧有妳嘛。所以我就同樣只幫妳開門,剩下的就請自便吧。」
  「…………」
  真里香默默地注視著來栖好半晌,最後長嘆一聲。
  「……那妳呢?妳有什麼打算?」
  「我?這個嘛。我既不能待在神奈川,也不能回東京……嗯,看是要逃到千葉去,或是找個管道去其他地方應該也不錯。反正都市也不是只有關東才有。」
  語畢,來栖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露出一臉捉弄人的笑。
  「怎麼啦?你該不會想跟我一起走?啊哈哈,可以是可以啦。反正妳應該也沒朋友吧,我也能好心當妳的朋友。一個是被小公主甩了,一個是被螢甩了,境遇相同的我們就好好相處吧?」
  如此說著,來栖伸出手作勢要與真里香握手。
  真里香交互看著那隻手與來栖的表情,臉上浮現露骨的疑心。
  「……實際上的原因是?」
  「要是有交『朋友』的〈世界〉,感覺到哪邊都能過活啊。」
  「連藏都不打算藏啊!」
  真里香不由得大叫。
  ……不過,數秒後她便嘆了口氣,露出冷笑。
  「……這樣也好。這樣相處起來反而比較輕鬆。反正有操縱認知的〈世界〉也超方便的。」
  語畢,真里香聳了聳肩,伸手握向來栖的手掌。
  但是在兩隻手相觸之前,來栖抽回了手。
  「……幹嘛啊?」
  「哎呀,因為我突然想起讓妳摸到好像不太好啊。而且我很討厭讓人掌握主導權耶~~」
  「虧妳剛剛才講什麼朋友不朋友的,戒心也太強了吧!」
  「這是兩回事嘛~~」
  「……哼,無所謂。給我記著,反正只要我想要,妳睡著的時候我愛怎麼摸就怎麼摸。」
  「妳講話好煽情喔。看來我睡前要讓自己隱形才能安心啊。」
  真里香與來栖以充滿猜疑與戒心的視線互相打量對方,一同步出牢房。

  ◇

  「──對了,小姬。」
  「嗯?小螢?」
  自濱海公園往都市的回程中,螢視線看向舞姬開口。
  隨後她提起握在左手中的紅鞘黑刀,如此問道:
  「這把刀是小姬打造的吧?有名字嗎?」
  「啊~~對喔,我還沒告訴妳吧。當然有啊。」
  舞姬神氣萬分地點了點頭,擺出了將雙手高舉過頭的姿勢。
  「有如夜空中閃耀的星星,成為照亮黑暗世界的光明。
  同時那刀刃的寒光,將成為人類仇敵的凶兆。
  刀名為──輝天熒惑舞姬!」
  聽著舞姬如此高聲宣言,螢睜大了雙眼。
  「輝天熒惑……舞姬?」
  「嗯。刀不是都要加上鍛造者的名字嗎?雖然師傅們也幫了一些……呃,其實是很多忙啦……不過大致上是我打造的喔!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吧!」
  舞姬再三強調似的說道。
  因為那模樣感覺太有趣了,螢不由得露出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笑容。
  「咦?難道說不行嗎?」
  「不會啊,沒這回事──只是覺得責任很重啊。手上拿著勝利的女神,當然絕不能輸啊。」
  「啊哈哈,太誇張了啦。」
  螢這麼說,舞姬苦笑回答。
  就在這時,自前方──都市外牆的方向,有三名學生正朝著兩人跑來。
  「喂~~!」
  「……公主和紫乃更正螢。」
  「原、原來妳們在這裡啊!」
  那正是銀呼、柘榴、青生等三名四天王。發現兩人身影的同時,三人紛紛神情慌張地大喊。
  「怎麼了嗎?慌慌張張的。」
  「糟糕了!拘留所的依藤真里香好像逃走了!」
  「什麼!」
  螢眉心緊蹙,青生補充般接著說道:
  「應、應該是昨天就逃亡的來栖暗中牽線。都市內也接到了一台車輛失竊的報告。恐怕是駕車逃出都市了……!」
  「…………!」
  「…………!」
  聽了這句話──
  螢與舞姬不由得相視而笑。
  「……公主和螢妳們兩個在笑什麼啊?」
  「啊……沒什麼,不好意思。」
  「嗯,沒什麼啦,抱歉。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兩人說著,四天王納悶地歪過頭。
  「總而言之,這可是大事一樁。快點通知──」
  這時,銀呼的話語聲被打斷了。
  因為從都市的方向,傳來了宣告〈UNKNOWN〉出現的刺耳警報聲。
  「……!警報?」
  「……怎麼剛好又挑這種時候。」
  「糟、糟糕了!要快點準備才行!」
  四天王紛紛說著,舞姬為了凝聚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拍響手掌。
  「──冷靜下來。總而言之,先準備戰鬥吧。各自就戰鬥位置。」
  「是!」
  三人精神抖擻地敬禮,拔腿跑回都市。
  看著三人的背影,螢向舞姬說道:
  「我們也動身吧,小姬。」
  「嗯,那麼──」
  舞姬深深點了點頭,挑起嘴角笑著說道:
  「──今天也來拯救一下世界吧。」


  後記

  好久不見,我是橘公司。
  在此獻上《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第二集。不知道您感想如何呢?希望您會喜歡。
  等等,在這裡我得先特別提醒您。當後記提及故事內容的時候,難免暴露書中劇情,所以若您還沒有閱讀本篇故事,請您先從故事本身開始享受。
  ……這個嘛,就如您所見,創作本書時同樣讓我自由自在地發揮了一次。上回的拯救世界的學園戰鬥跟蹤故事!的續集。這次聽說連我們的公主殿下也變成了跟蹤狂啊。如果就連公主也墮入魔道,這座學園內大概沒剩半個正常人了。像變態的壞傢伙們大概都是朋友。真是糟糕啊。

  不過這些就暫且放一邊。這就是各方面真相揭曉的神奈川篇下集。
  是的,我有句話要說。
  首先最該說的就是那個吧──封面上的妳是哪位啊?彩頁中的妳又是哪位啊?這應該是大家共通的疑問吧。
  這個其實是有原因的。橘公司,自出道作之後再次出手了──沒錯,就是女性主角!基本上賣相不好,所以責任編輯指示除非有重大理由,否則絕對不要寫的指定封印型主角。雖然這次一開始女扮男裝了,所以狀況或多或少不同,不過是貨真價實的女生。因為難得有這機會,讓我寫得很開心。
  不過,回頭一看這故事的主要角色全部都是女生啊。首席、四天王加上敵方,全部都是女生。肯定氣氛優雅高尚,平常打照面就說「日安」吧。妳的領結有點歪了喔。對呀,比平常往左邊平移了0.2公釐左右,而且眼睛下方好像有點黑眼圈喔,是不是睡眠不足呢?和朋友傳簡訊也許很開心,但不把握分寸對身體不好喔。咦?妳問我為什麼知道這些事?當然的啊,因為我一直都注視著妳啊,從早安到晚安。啊,正確來說,在晚安之後也不例外。
  糟糕。這座學園果然一個正常人都不剩了。

  在第一集的後記我已經提過,《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一共有上下集,因此在這第二集就告一個段落。
  不過,小姬和小螢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不,她們的故事可說是從這裡才真正開始吧。

  沒錯,已經讀到這裡的讀者可能已經知道了吧,本作《Qualidea Code》將會#動畫化#!真的!請鼓掌!

  若要更加詳細地說明,《Qualidea Code》這個故事中──
  ●神奈川篇(橘公司著。已於FANTASIA文庫出版。本系列)。
  ●東京篇(さがら総著。已於MF文庫J出版)。
  ●千葉篇(渡航著。預定於GAGAGA文庫出版)。
  有這三座都市存在,而每個都市中也有各自的角色們活躍的故事。
  雖然這些事件發生在同一個世界中,但由於故事全部彼此獨立,因此只讀其中一篇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而動畫版的《Qualidea Code》是在上述的神奈川、東京、千葉的所有角色齊聚一堂之後發展的全新故事。

  擔任動畫製作的是A-1 Pictures!導演則是曾擔任《索尼子動畫版》導演、《企業傭兵》副導演等職務的川村賢一老師!
  而動畫腳本是由我們三個人分擔寫作。我想應該滿有趣的,敬請期待。
  此外,舞姬與螢的聲優也已經決定了。舞姬是悠木碧小姐,螢則是福原綾香小姐!東京陣營與千葉陣營的聲優之後也會接連公開,敬請期待日後的發展!

  還有,動畫版《Qualidea Code》的漫畫化也已經敲定了。連載雜誌是鼎鼎大名的JUMP SQ.!漫畫版也請一併享用喔!

  在一連串的廣告結束後。
  這次同樣有各方面人士的助力才得以讓本書問世。
  插畫家はいむら老師。這次同樣要感謝您精緻美麗的插畫!當我目睹兩人交手那一幕的草稿,那畫面帥到讓我幾乎要流鼻血啊。除此之外,第一張彩頁更是讓人心癢難熬。除了紫乃那艷麗的曲線之外,舞姬也可愛得叫人愛不釋手。
  這次同樣帶來莫大助力的責任編輯。我途中突然變更章節名稱,真的很不好意思!
  編輯部的各位,出版與通路等方面的各位,以及選購本書的您。真的非常感謝。
  最後,さがら老師與渡老師,動畫腳本的工作讓我們一起努力吧!我也同樣滿心期待著東京篇的第二集以及千葉篇!
  順帶一提,兩位已經在DASH X文庫出版了《Qualidea Code》系列的前傳《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一書。若您有興趣,可連同該作一併閱讀!

  那麼,希望下一次能在《約會大作戰DATE A LIVE》的新刊與您重逢。

  二〇一五年十二月 橘 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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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疗伤治疒 伯爵
上卷:如此性冷淡的男主让人提不起劲
下卷:我真兴奋我真兴奋我真兴奋

7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这样子这对组合就聚集了

7 年前 0 回復

ryuken 皇帝
第五章貼了兩次,
橘公司,相樂總,渡航各寫了一組,不知哪一組人氣較高

7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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