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乐总]那样的世界毁掉算了─Qualidea Code─2[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8 编辑


  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Qualidea Cod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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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相樂總(Speakeasy)
  插畫:カントク
  譯者:陳冠安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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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這個世界,非常喜歡。
  比任何人更加不顧一切地,愛著這個世界。

  在人類的『敵人』──「UNKNOWN」襲擊下崩壞的近未來世界。
  隸屬灣岸防衛都市東京學園的朱雀壹彌,第一次面臨這個問題。
  瘋狂的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抑或是──「隨時保持笑咪咪,臉旁比個V!
  你的卡娜莉亞,眾人的卡娜莉亞!大家都熟悉的宇多良卡娜莉亞」
  ──這個女人呢?
  身穿泳裝、毫無意義地蹦蹦跳跳的卡娜莉亞,撼動著朱雀的正義。
  猶疑到最後,他帶著這樣的思緒指揮新伙伴們作戰,然而……
  「讓我告訴你──這種心情,就是戀愛。」
  「妳眼睛糊到蛤仔肉了嗎?」
  TV動畫「Qualidea Code」原作企劃,
  《變態王子與不笑貓》黃金搭檔,
  為讀者帶來冓春戀爱喜劇最前線──眾所期盼的第二集!


  作者:相樂總(SAGARA SOU)
  1986年生,現居東京都。興趣是將棋。
  第六屆MF文庫J輕小說新人獎最優秀獎得主,以《變態王子與不笑貓》一書出道。
  朋友用充滿夢想的眼神說:「人生最痛苦時,希望有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人生中有一半的苦難,來自與旁人發生摩擦,居然希望苦難加倍,難道他是被虐狂嗎?
  插畫:カントク(KANTOKU)
  主要活動為遊戲原畫、輕小說插畫以及其他美少女插畫等。
  牛年生的理工科,居住埼玉縣歷十五年。
  最近經常在工作時喝酒助興。
  下酒菜我偏好沙拉,各位都吃什麼呢?
  鹽可以嗎?


  雙能者
  在三座防衛都市當中,只存在於東京的概念。
  意指同時發現飛翔能力與另一種能力的人。
  這是戰鬥科學生默認的入學條件之一,也被認為是某種自信的根源。

  送往內地
  意指因受傷、生病或醜聞,在學期間從防衛都市轉讓至內地的程序。
  待遇不同於學籍屆滿畢業的學生,據說會影響在內地的地位與之後的出路。

  夢境季節
  意指大戰中,隔離在冷凍睡眠設施內的孩子們,戰後依序清醒之前的期間。
  由於睡眠之際體驗的夢境世界,與個人發現的能力有密切關連而德明。
  朱雀壹彌夢見的景象,是伴隨屈辱被束縛於大地之上的景色,因此他重現的【世界】為操縱重力。

  大災禍
  二十九年前突如其來展開侵略的UNKNOWN,爆發長達八年抗戰的戰爭總稱。
  由於自內陸地區陸續擊退敵人,人類勢力暫時宣告勝利,但UNKNOWN之後仍持續對沿岸地區進行零星攻擊。


  「順利完成囉~!」


  「這座都市的實力很強喔。」
  「沒錯吧?大家──都是我自豪的夥伴們呢。」
  「嗯,可是──」
  ──『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


  0 我愛這個世界!

  我喜歡這個世界,非常喜歡。
  比任何人──更加不顧一切地,愛著這個世界。
  我一直覺得,如果以一個人的外型描述世界這個概念,真想讓她握握手摸摸臉,輕撫嘴脣拉拉舌頭,被世界上下其手呢。
  …………?
  啊,沒有,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單純的比喻而已!什麼突發性的愛慕啦、愛情啦、青春的嘻嘻哈哈,或是進一步的嗯嗯啊啊,絕對沒有這些不純潔的意思!人家還是百分之百純真無瑕,剛從媽媽懷裡誕生,嶄新熱騰騰免運費可隨意退貨的卡娜莉亞喔!
  ……我在胡說什麼啊……有點難為情。
  也就是說,我想告訴各位,不論世界對我做什麼我都能接受。雖然實際上不會有人對我上下其手,還是先聲明。
  每次說出我喜歡世界,內心就洋溢著一股暖流。
  我與世界,世界與我。
  在內心深處的深邃井底,我們互相連結在一起,應該吧。

  我喜歡這個世界,非常喜歡。
  比任何人──更加不顧一切地,愛著這個世界。
  我喜歡燃燒般火紅的夕陽。在一天結束之際將西方天空染成火紅,這是燒盡快樂的今日,或是痛苦的今日的顔色。我認為夕陽在激勵地表上的人們,只要放眼明天就好。
  我喜歡仰望夕陽步行的人類。穿梭在瓦礫與塵土之間的步伐,從未有停下的一刻。我認為活在那場大災禍──UNKNOWN襲擊之後時代的人類,心中都烙印著穩健的堅強。
  我喜歡繼承自先人的意志。在前人苦戰的最後,建立了灣岸防衛都市,我們的奮戰最後一定會迎接和平。人類永遠相信未來,一天結束之際會仰望天空。堅信明天會更好,以這個願望為燃料,勇敢活在當下。
  這個世界,就是由天空、人類與人心所構成的。
  高貴不凡又美麗,完整而完美,永遠循環的世界。
  深愛每個人,每一樣事物,深愛一切的世界──
  當然,這個世界裡不包括我

  我喜歡這個世界,非常喜歡。
  而這個世界,絲毫不喜歡我。
  宇多良卡娜莉亞,明顯缺乏在空中飛行的能力與戰鬥能力,這在防衛都市東京尤其要命。不論心中有多少熱情,都無法凌駕重力。
  要是有任何人重視我也就罷了,偏偏我沒有任何家人,也沒有朋友,當然更沒有故鄉。遭到UNKNOWN襲擊的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切。
  沒有人願意回頭多看我一眼。不論天空、眾人或內心,都在與我無關的地方連結在一起。
  因為我毫無價值,這也無可奈何。這個世界裡,能力就是一切,這種理論是理所當然的。其實我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
  可是──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能持續大喊喜歡。
  大聲訴說自己深愛世界。
  即使世界不喜歡我,但至少我喜歡世界,應該就能與世界連結在一起了吧?
  我與世界,世界與我。
  在心中深處的井底,啪啦啪啦、噗咚噗咚,某些事物剝落毀壞,劈里啪啦碎裂掉落。在冰冷生硬的黑暗中,噗通一聲,孤獨地下沉。
  每次我說出喜歡世界,就能聽見灰暗的水聲。
  光是這樣,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我喜歡這個世界,非常喜歡。
  真的、真的很喜歡這個不喜歡我的世界。
  即使沒有人願意看我一眼,沒有人對我伸出援手,我始終深愛著。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6 编辑


  A-1 仰慕,或是廢棄

  朱雀壹彌這個人,似乎擅長從善意的角度解讀任何事。
  防衛都市東京的同學們,眾口一致認定。
  其實朱雀根本不這麼想。只是提醒自己要正確判斷,思考領域與善意或惡意絲毫無關。
  當然,主觀與客觀一致才是稀罕事。
  若以朱雀的負責人、馬尾少女鵜飼鶇的話形容──
  「要說對倒也不算不對,但認真說起來根本大錯特錯!」
  「到底是怎樣……」
  「你這樣根本不叫善意解釋啦!而是討厭加三級的東西!誤會與曲解層層交疊,再淋上衝動與妄想的扭曲信念鬆餅!」
  「呣。」
  「怎、怎麼?生氣了嗎?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啊?」
  「不,只是感到佩服罷了。原來鶇也會用這麼時髦的形容方式,就像這件剪短的裙擺長度一樣。」
  「呀啊啊啊!?喂,你剛才面不改色做什麼啊!?夠了喔,朱雀同學!為什麼亂掀人家的裙子啊,喂!?掀人家裙子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時髦歸時髦,不過掀開一瞧,看妳底下穿著這麼可愛的布料,也饒富一番趣味呢。」
  「喂喂喂你夠了沒!?」

  就是這樣。
  朱雀事不關己地心想,鶇還是老樣子,會莫名其妙手舞足蹈地大吼大叫呢。
  總之,不論正當判斷也好,帶有偏見的解釋也好,有草莓花紋的鬆餅也好。無論如何,朱雀理應勝任對一件事情提出評價的工作。

  然而。
  朱雀現在卻深深感到一頭霧水。
  「她在做什麼啊?」
  遠離東京都市活動領域,位於都市之間,遭人遺棄的戰爭傷痕中。
  從蓄積在轟炸坑洞的雨水窪探出頭的混凝土,以及即將崩塌的瓦礫堆形成一個小小空洞。在都市無法容身的淘汰者們躲在這裡形成群落。
  在光線幾乎照射不到的廢墟角落,朱雀定睛凝視。
  「唔……」
  連身旁的鶇都看到細長修整的眉毛皺起扭曲,明顯表示困惑。
  兩人的視線另一端,是一名勤快四處奔走的金髮少女。
  「大家好!哈囉大家好!隨時保持笑咪咪,臉旁比個V!你的卡娜莉亞,眾人的卡娜莉亞!大家都熟悉的宇多良卡娜莉亞在此!是的,那邊那位同學!妳有什麼困擾的事情嗎!?」
  可能是鎖定了目標,卡娜莉亞突然停下腳步。
  眼看卡娜莉亞擋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嚇得肩膀一抖。
  「呃,沒、沒什麼特別……」
  「哎呀,別這麼說嘛!來來來,請儘管開口吧!」
  「這樣、我、很傷腦筋……」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請問有什麼事情讓妳傷腦筋呢!?」
  瞳眸顏色宛如夏季藍天毫無陰霾,臉上堆滿太陽般開朗燦爛的笑容,十足的生意口吻。
  「就是說……嗚嗚,現在、這件事……」
  居住在這片廢墟的少女,在卡娜莉亞頂著笑容逼近下顯得慌張不已。
  年齡看似比卡娜莉亞與朱雀略為年輕。眉頭固定成八字形,嘴脣害羞地緊閉,肩膀膽怯地瑟縮。
  一條雜亂的髮辮,在臉頰旁不停發抖。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喔!困擾的時候更要露出笑容!說說妳傷腦筋的原因吧!我記得妳的名字是……對了,珠子妹妹!我還記得喔!妳是鶉野珠子妹妹吧!」
  「嗚嗚嗚嗚嗚……不要喊這麼大聲好嗎……」
  名叫鶉野珠子的少女,看似在意周圍的視線,紅著臉低下頭去。
  她上半身前傾,雙腳成內八字不斷摩擦自己的大腿,害羞地踱著小碎步。
  動作很明顯在忍耐某種生理需求,視線的彼端是設置在廢墟角落的公用廁所。
  兩者之間是張開雙手的卡娜莉亞,大剌剌擋住去路。
  「這、這樣我很困擾,請、請讓開好嗎……」
  「我不能對困擾的人坐視不管!我絕對不會讓開!會隨時陪伴在珠子妹妹身邊喔!」
  「快要、沒時間了,真的……快、快到極限了……」
  「放心吧!沒有什麼極限不極限!有志者事竟成,絕對辦得到!請務必讓我解決妳的煩惱!」
  「啊,不、不要碰我……」
  被卡娜莉亞緊緊抓住肩膀,鶉野悲痛地呼喊。
  「啊!我明白了!難道妳身體哪裡痛嗎!?是生病還是受傷呢!得趕快組織醫療小組!」
  「不、不是,不是的,啊,等等,拜託妳、等等……」
  身子被前後左右劇烈搖晃,聲音宛如登上單行道階梯般愈來愈尖銳。
  「討、討、討厭,這樣不行,真的不行,不要搖,不要不要不要,討厭、討厭討厭,憋不住了,快停下來、快停,要溢、要溢、要溢出來了──」
  「要溢?藥液?奧義?」
  「啊,啊、啊──」
  宛如繃緊的琴弦,鶉野身體一顫,猛然僵硬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視線在空中游移,全身頓時完全放鬆。
  「咦……咦、咦、咦、咦?珠子妹妹……?」
  已經沒有人理會卡娜莉亞的聲音。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四周只有聲音悄悄響起。
  由於廢墟位於凹陷的地形正中央,每當風吹拂雨水形成的湖面,就會形成漣漪。聽到的水聲肯定是漣漪,肯定是。
  「啊嗚、啊嗚、嗚哇……」
  鶉野孱弱的嘴脣,鬆弛無力地半開著。一道口水般的液體,從放鬆力道的縫隙中宛如涓涓細流緩緩滲出。
  無法定焦的瞳眸,夾在無法擺脫的絕望與一絲愉悅的縫隙中,露出心蕩神馳的空虛眼神。

  當一切都結束後,四周籠罩在凝重的沉默中。
  嘩啦嘩啦演奏的水聲也已經完全停止。風平自然浪靜,此乃理所當然。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少女哭得彷彿喪失了某些身為人的重要事物。
  宛如支撐身體的支柱崩塌般,鶉野當場蹲了下去。
  「……明明就說不行,真的不行了……討厭啦,卡娜莉亞同學……」
  雙手掩著通紅的臉頰,淚眼汪汪地隔著手指縫隙仰望卡娜莉亞。髮辮就像隨地便溺的貓咪尾巴一樣無力地垂落。
  「啊、啊哇哇、哈哇哇……我該不會犯下非常嚴重的錯誤了吧……?」
  卡娜莉亞慌張地揮舞雙手,全力表現自己的不知所措。
  「……我說,鶇。」
  目睹一連串悲劇的朱雀喃喃開口──
  「……嗯,不用大肆宣揚。」
  鶇以同樣的聲音回應。
  「不,讓我說吧。那是怎麼回事啊?雖然不太清楚,但看得出來那名叫鶉野的女孩在流口水。」
  「嗯,我也只看到那女孩在流口水,其他什麼也沒看見。可能她剛才一直在忍耐口水吧,非常普通,一點都不奇怪。天下太平,風平浪靜。」
  「呣……話說宇多良卡娜莉亞,她究竟在做什麼?那是哪門子玩法啊?」
  「就說不要用『玩法』這兩個字了啦!」
  「如果不是玩法,難道是恐攻?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專門瞄準同性少女,害人家日後惡夢纏身的行為。」
  「連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麼知道嘛。身為卡娜莉亞負責人,不會想想辦法喔?」
  「傷腦筋,我怎麼能負責腦袋有問題的人呢。」
  「……總覺得,聽你講這種話,心情好複雜……」
  朱雀與鶇兩人一同嘆了一口氣。

  *

  那件事情發生後,過了一個月。
  受人矚目的下屆戰鬥科王牌,曾經是朱雀的同學──冬燕桃華。遭到背叛的她,內心深處嚴重受創的那一日。
  在波浪聲靜靜響起的岸邊,朱雀與他對峙。
  『畢竟我最喜歡人類了。』
  東京都市主席,雷鬼頭少年。
  即使輕易拋棄的夥伴出現在視野內,也絲毫不覺得羞愧,快活地露出笑容。
  對朱雀壹彌而言,他的聲音簡直就像鏡子裡的自己。
  朱雀喜歡人類,非常喜歡。比任何人、任何事更加優先,深愛以防衛都市為戰鬥最前線,持續與異形天敵戰鬥的人類。
  二十幾年前,遭受UNKNOWN蹂躪的屈辱永難磨滅。
  付出慘痛犧牲後,人類社會迎來了一定的安寧。
  正因如此,沒有容納個人感情或欲望的餘地。
  真正的和平不會來臨,直到驅除最後一隻UNKNOWN為止。為了恢復過去的榮景,人類必須永遠保持勝利。而要永遠保持勝利,整體利益必須凌駕個人幸福之上。
  個人為了群體,群體為了世界。
  ──世界上的一切,僅為了奉獻世界而存在。
  只要人類這種物種以存續為目的,這種理論就完美無缺。
  世界永遠是對的,而且不容質疑。
  自己之前從未絲毫質疑過這種理論。
  在防衛都市東京,只有兼具能在天空飛行的【世界】與固有【世界】的『雙能者』才算是菁英。
  正因為這種徹底的能力刪選系統,東京才得以是東京。
  朱雀一直抱持確信,肯定這個否定劣等【世界】的世界。就算朱雀自己也淪為被戰鬥科踢出來的一分子也是。
  可是──那一刻。
  在冬燕的淚水與海浪聲靜靜交融在一起的海邊──
  『那樣的世界──』
  朱雀實在無法一如往常,主張這才是正確的。親眼目睹有如自己鏡中的翻版,頭一次猶豫該不該肯定。
  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一邊心想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同時筆直瞪著代表絕對的太陽。

  自從那一天以後,朱雀就默認卡娜莉亞的單獨行動。
  在受到管制的防衛都市邊緣另一側,始終沒有絲毫復興的行動或跡象,大量瓦礫堆積如山。
  世界曾經建立的榮景,在被迫選擇與集中的現在世界裡,只是一堆毫無價值的殘骸。
  正因如此,對於被世界淘汰,毫無價值的淘汰者們,此處堪稱最後的避難場所。幾十名學生確實就生活在此處。
  「這些人明明需要他人幫忙,但所有人都裝作沒看見……不過反過來說,都市的人們也不會妨礙我伸出援手。了解到他們的存在,代表直視這個世界的矛盾。」
  卡娜莉亞經常探望棲身於廢墟的他們。定期送來從別處弄到手的生活物資。
  為了補充慢性人手不足的窘境,卡娜莉亞甚至要求朱雀等人幫忙。
  「……幫助他們不會吃虧,有道理。但就算這是正確的,不是也沒有好處嗎?到底為什麼要刻意幫助弱勢?」
  「因為我想幫助他們……」
  「這種回答不配叫做回答,毫無價值。」
  「啊嗚……」
  卡娜莉亞視線緊緊仰望朱雀。
  雖然露出困窘的軟弱表情,卻莫名地難以反抗她的眼神。
  宛如夏季藍天的瞳眸,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像牽著小時候的自己的手,曾經在記憶中的少女。
  緊緊抿著的嘴脣,吐露出央求的言詞。
  「……拜託你,小壹。這是我一輩子的拜託。」
  連稱呼方式都與當時一模一樣。
  可是──這絕對不可能。
  二十幾年前,首都大侵略那一天,在化為火海的街上。
  對眼睛哭紅的少年伸出援手的少女,年紀比自己大很多,更加聰明。
  而且──她已經連同在崩塌下被壓扁的冷凍睡眠機器,永遠離開了世界。
  珍貴的回憶,終究只是回憶而已。
  腦袋有問題的女人在現實裡吹得天花亂墜,簡直胡鬧。
  要這樣下結論照理說很簡單。
  「為什麼……」
  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斷定對方是騙子。
  卡娜莉亞的眼神,海邊的冬燕。每次想到她們,心中就瀰漫一股朦朧的白霧,拒絕割捨兩人。
  無法解釋的神祕感情,凌駕明明白白的理論。
  試圖當個理論機器的朱雀,頭一次面對這種不合常理的現象。
  朱雀向鶇尋求答案,她露出平時的複雜表情笑了笑。
  「這個,我告訴你喔。」
  「妳知道嗎,鶇妳不愧是感情大師。」
  「這種心情,就是戀愛。」
  「……是嗎,鶇。這個……該怎麼說呢,那叫什麼來著。」
  「嗯?為什麼要選詞用字,直截了當地說啊。」
  「妳的眼睛爛掉,耳朵歪掉,腦袋瘋掉了嗎?」
  「不會選一點好聽的形容詞喔,豬頭豬腦豬八戒!」
  結果對話歪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去。
  唯有提到這些事情時,朱雀與鶇會以不合理而無意義的話交流。
  不久,兩個人就這樣不約而同,跟著加入卡娜莉亞的『支援』行列。

  *

  「老師,我明白重要的事情了!」
  滿臉笑容的卡娜莉亞,跑到朱雀的身邊。雙手雙腳不停揮舞,就像一隻笨拙的小狗狗。
  上半身附著晃來晃去的兩顆碩大隆起。每次卡娜莉亞一跳,胸部的隆起也跟著彈來彈去,隨意上下跳動。如白桃般水潤溼透的胸部,強烈主張存在感。
  要進入這座廢墟,必須以橡皮艇渡過湖,因此卡娜莉亞每次都會準備泳裝。剛才她在泳裝上還穿著制服,但似乎會被水花之類濺到,最後還是脫光了。當然絲毫沒有下流的想法。
  「可是現在天氣變得好熱呢。要是衣服布料能再薄一點就好了!」
  卡娜莉亞毫無戒心,以指尖一抹事業線。嘴脣一含沾了汗水的食指,眉頭一皺說『好鹹』。
  受到毫無顧慮的手指搖晃,兩顆白桃也凶猛地晃動。水滴圖案的比基尼,不可靠的表面積勉強支撐碩大的果實。披在肩上的輕薄開襟衫似乎完全沒發揮作用。
  「呣……」
  朱雀獨自嘟囔了一聲。
  原本以為卡娜莉亞受到淘汰者接納,可以自由活動的原因,是因為無條件幫忙搬運物資。
  說不定祕密就藏在她豐滿的身體內。
  「……嗯哼。」
  鶇輕輕咳了一聲。
  「朱雀同學,為什麼你的視線緊盯在那個誰的身上的某個部位……?」
  「我想處理一下這對胸部。」
  「啊?想處理一下?胸部?」
  「鶇,現在正要漸入佳境,妳稍微閉嘴一下。」
  「漸入、佳境……?」
  朱雀的腦海突然閃過靈感。
  卡娜莉亞之所以缺乏飛翔能力,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兩顆白拋拋、幼咪咪的果實造成相當大的阻礙?
  這個可能性很高。體型會對人在水面漂浮造成影響,因此無法否定不會影響在空中飄浮。只要解開個中原理,說不定能讓淘汰者後天學會飛翔能力。
  值得比較一下戰鬥科女學生與卡娜莉亞的胸部尺寸差異。當然基於考察,也同樣得從不會飛的人類身上取得數據才行。
  「有沒有誰能當作比較基準……不,算了,這時候誰都可以。」
  「嗯?欸……咦?」
  「反正一眼就能看出尺寸平凡……」
  「啊?哦──嗄?」
  朱雀瞄了一眼身旁的鶇,聳了聳肩。
  工科應該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找機會隨便實測一下。反正鶇的身材就這樣,既不算豐滿也不算貧瘠,大小平凡又無趣。
  「嗯哼!哼哼!哼~!?」
  正當朱雀基於能力學的見解,目不轉睛比較兩人身材之際,鶇反覆用力咳了好幾聲。該不會是發病的徵兆吧,看得出來,她的嘴角不斷抽動抽搐抽筋。
  「不准比!較朱雀!你這大!白痴大!豬頭!」
  氣勢好比撞死父母的大卡車,肩膀不停撞過來。包裹在制服內的平凡胸部跟著努力地晃來晃去。
  「鶇,妳生病了嗎?多保重。」
  「你也生病了吧!?腦袋有病吧!?」
  多半是噎到了,朱雀以善意的角度解釋。
  空氣中的確瀰漫些許霉味。要是在這種地方生活,很快就會感染疾病吧。
  這座遭到文明遺棄的廢墟,生活環境實在太差了。一切都與近現代化的防衛都市內迥異,讓人不知道究竟該從哪裡開始改善。
  「對了,就是這一點!我終於明白了!」
  卡娜莉亞啪一聲雙手合十,在朱雀面前開心地蹦蹦跳跳。
  「明白什麼,明白自己腦袋有問題?」
  「這一點不用擔心!我從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原來有自覺卻置之不理嗎……」
  朱雀不置可否──
  「等一下,這樣不就代表毫無自覺的朱雀同學,一瞬間在腦袋有洞排行榜上超前名次了嗎……?」
  鶇則嘀嘀咕咕不停嘟囔。
  卡娜莉亞沒理會兩人,充滿自信地挺起比基尼包裹下的胸部──
  「兩位請看!鏘鏘!」
  不知從哪裡掏出從都市帶來的筆記本,雙手高舉。
  「我向居住在這裡的人做過問卷調查。尤其以怯於表達意見的年輕女孩優先,詢問『目前最困擾的事情是什麼?』因為改善環境需要傾聽當地居民的聲音!」
  「噢,剛才的悲劇原來是這樣啊……」
  「沒錯,很了不起吧!」
  「我剛才完全沒有誇獎妳耶。」
  「而這就是調查結果!鏘~!」
  一副『快誇獎我吧~』的態度,卡娜莉亞翻開筆記頁。動作誇張地攤開文字擠得密密麻麻的中間頁──
  「那麼馬上來發表結果!最困擾排行榜的第一名究竟是!鏘鏘鏘!」
  「……怎麼這麼多『鏘』啊。」
  「第一名究竟是什麼呢!?鏘鏘鏘鏘~!?」
  雛鏘~看嘛看嘛,卡娜莉亞投以意有所指的視線。
  「知道了啦,快點說。」
  「是的……聽說她們對『沒有女廁所』這一點感到困擾。」
  知道朱雀始終不肯配合後,卡娜莉亞略為沮喪地開口。
  朱雀一時之間手扠胸前──
  「有道理喔?」
  看似理解般獨自點頭,視線跟著望向廢墟的角落。
  以腐朽木板圍成四方形的空間,靜靜坐落一間男女共用的廁所。設計簡陋到只要在門前排隊,裡面的聲音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神經比鋼纜還粗的朱雀從未想過,但是少女當中甚至有人在意異性的眼光,因而極端減少使用廁所的次數。
  「……看來犧牲相當大呢……」
  視線進一步往旁邊瞧,是體驗過剛才那場悲劇的鶉野。只見她的眼神活像腐敗的魚,一直無力地癱在地上。朱雀靜靜地默禱。
  連鶇都看似雙手合十,或是祈禱般搓著手──
  「有道理。雖然在意,但卻沒辦法直接告訴大家……」
  扭扭捏捏地抿著嘴脣。
  別刻意問他人不想說的事情,對鶇這種年紀的少女而言,是理所當然的智慧。
  沒有人有勇氣跨越那道界線。
  「之所以沒有大肆張揚,是因為這不像糧食衣物、醫藥品之類,每個人的需求都不同吧。除非兩人獨處時詢問,這種答案才有增加的傾向。」
  「……卡娜莉亞真偉大。」
  「咦?可是我什麼都還沒做喔?」
  卡娜莉亞本人一臉認真表情,說得理所當然。
  毫不顧忌穿上方便活動的比基尼,將所有空閒時間傾注在廢墟,熱心汲取眾人的感受。
  她始終認真,耿直,嘗試幫助他人。包括被防衛都市踢出去的淘汰者。
  「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朱雀喃喃自語。
  向劣等世界伸出援手,對人類的繁榮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是與種族大愛為敵──直到幾天之前,自己肯定能毫不猶豫斷言。
  「老師您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
  可是,朱雀已經失去了能如此主張的堅定。
  在人類大愛下僵化的單純理論思考,自從那一天以來,已經化為只會反覆脆弱思考的碎片而已。
  無法否定或肯定卡娜莉亞的正義,只能別過視線,盯著相同地方打轉。
  明明絲毫不想承認,這種劣化是一種進化。
  但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就是朱雀壹彌這個人的身上。頭一次產生巨大變化。

  *

  「那就馬上著手吧!」
  卡娜莉亞啪噠一聲闔上筆記本──
  「基於問卷調查的結果,我和大家談過了喔!締造更優質的生活環境,提升大家的幹勁!」
  露出開朗的笑容,擺出勝利姿勢。
  「……等等。」
  朱雀攤開手掌,制止了卡娜莉亞。
  「欸,怎麼樣呢?」
  微微側著頭,動作彷彿要喊出『汪』一聲的她,緩緩開口詢問。
  「女性專用廁所。為什麼以前一直沒有公開這個要求,妳剛才說了什麼理由?」
  「這個……每個人的需求都不同?」
  「沒錯。進一步而言,男女的需求完全不同。女生們不希望被扣上任性、貪心的大帽子,因此她才會至今從未開口吧。結果妳像擴音器一樣大肆張揚,豈不是幫倒忙?」
  「哈哈,原來如此……」
  卡娜莉亞困窘地皺起眉頭。
  「可是具體而言,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所謂秩序,不是上頭施壓就能奏效的。必須讓社會組成分子產生『自己希望如此選擇』的錯覺才行。」
  「呶呶,此話怎講?」
  「關鍵是讓原本受到排除的一方具備特權意識。換句話說,該設置的不是女生專用──而是男生專用廁所才對。」
  「欸?」
  聽到卡娜莉亞訝異的聲音,朱雀充滿自信地點頭。
  雖然還無法判斷卡娜莉亞是否正義,但朱雀對於社會秩序可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家族代代都擔任學生會長,流竄在體內的熱情滾滾沸騰。
  「建立男生專用廁所,讓男生以為只有自己有權選擇,從而引導他們使用。透過隔離男生實現男女分離,最後也能達成女生的目的。」
  「原、原來如此……」
  卡娜莉亞睜大眼睛後──
  「真是獲益良多呢,老師!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耶!」
  慢了半拍不斷點頭,用力拍了拍手。
  「……朱雀,你明明不懂人心,怎麼這麼了解社會啊……」
  也不知道鶇這句話算不算褒獎,動作極為微妙地聳了聳肩。
  「不過啊,就算製作了男生專用廁所,有辦法立刻引導他們嗎?還是有人會像原來一樣使用原本的廁所吧。」
  像是早已預測同事的疑問,朱雀大方笑了笑。
  「只要安排附加條件,就能輕易引導。」
  「附加條件?」
  「回想一下,擺攤的商科不是經常舉辦限時特賣嗎?從原本的訂價調降愈多,失去理性的客人就會紛紛上門。人類並非依照絕對值、而是相對值做出判斷的生物,道理是一樣的。」
  「換句話說……」
  「只要讓男生認為,這一瞬間選擇男生專用廁所,有壓倒性的好處即可。比方說:『平常要花錢使用的高級廁所,只有現在免費!』這種廣告文句,應該足以蒙蔽他們的判斷力。」
  「真是厲害!老師真是厲害!天才!日本第一喔!」
  卡娜莉亞的眼神已經充滿尊敬的念頭,幾乎要伴隨炯炯光芒滾落眼窩。
  當然,受到毫無顧忌的褒獎,也讓朱雀自我感覺良好。
  「還有應該強調衛生面值得放心。理所當然,妥善管理的印象會大大影響使用頻率。」
  「是的!」
  「要是能宣傳許多夥伴使用過更好。即使有些灌水也無妨,反正總會變成事實的。」
  「是的是的是的!」
  在熱心回應的敦促下,朱雀絞盡腦汁下指導棋。
  聽了教官的指導,連卡娜莉亞都彷彿全力搖著尾巴,眼睛裡只有朱雀。
  「總而言之,要考慮到特權感、划算感、衛生方面、夥伴使用次數對不對,老師!」
  「沒錯。另外要是太死板也有問題,就以妳自己的話隨意修飾一下……」
  「好的!我試著製作招牌看看!」
  「沒錯,凡事最重要的就是實踐。」
  朱雀與卡娜莉亞額頭碰額頭,展開共同作業──
  「……唔,怎麼回事啊,該怎麼說呢,為什麼覺得不太對勁……」
  鶇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注視兩人。

  *

  過了一段時間後──
  「順利完成囉~!」
  卡娜莉亞高舉雙手喊萬歲──
  「包含了之前列舉的所有要素,真了不起,卡娜莉亞。」
  「是的!」
  與朱雀會心地擊掌稱慶,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好好好,辛苦了。可以看一下嗎?」
  鶇的態度有些冷淡,試圖探頭窺看──
  「請!」
  卡娜莉亞則充滿自信地搶先高舉招牌。
  正面與背面都寫著文案。

  『男生專用公共廁所❤
  (刪除線)十次一〇〇〇圓(刪除線)
  (刪除線)十次五〇〇圓(刪除線)
  大特價!只限現在免費!趕快來唷!(*^_^*)
  卡娜莉亞用心為你清理!還有許多額外服務喔!
  多多光顧,讓身心清爽無比吧!(^o^)
  正 正 正 正 丅』

  「這樣完全不行啦──────!」
  鶇忍不住吶喊。喊得有如天崩地裂,摩西開海般慘烈。
  卡娜莉亞不解地一頭霧水,朱雀皺起眉頭。
  「怎麼了,突然大喊什麼。」
  「還問我怎麼了!果然又搞這種飛機!你這豬腦驢蛋!對你抱有一絲信賴的我真是超級大白痴!」
  「妳為什麼這麼激動……這個招牌哪裡有問題了?」
  「百分之百腦袋有問題啦!雖然我沒辦法清楚說明!沒辦法說明!但是你們毫不猶豫衝過了不該跨越的界線吧!?」
  「我認為這是十分具有訴求力的優秀文案呢。」
  「吵死啦!訴求類別歪掉的訴求有什麼意義啊!」
  「訴求類別歪掉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廁所除了下水道業界以外,還有其他類別嗎?」
  面對一臉訝異的朱雀,鶇顯得有些支吾其詞。
  「沒、沒有啦,這個,呃……就說我沒辦法清楚說明了嘛!總之,這種招牌有問題!」
  「真是奇怪。」
  朱雀的表情更加愁眉苦臉。
  「鶇,這可是模仿妳持有的書籍上頭的插圖呢。」
  「……咦?」
  「在妳的衣櫃底下,藏在巧妙偽裝過的箱子裡那些書。」
  「呀啊啊啊啊!」
  鶇真的噴出一口老血。
  這年頭,大半書籍都是在大災禍發生之前出版的。沒有燒毀的書籍都當成珍貴資料,存放在都市圖書館內──而且不分領域。
  「例如又是變態又是貓,又是蘿莉又是費拉杜之類。雖然看不太懂標題意義,但內容十分有趣。裡面描繪了不少我們靈長類的長處,人類的肉體美呢。」
  「那那那那那那個那個完全絕對不是這樣啦。」
  「我明白。因為鶇十分認真,為了尋找妳的【世界】,也就是改良物品能力的極限,才會想看人體的詳細構圖吧?」
  「不是啦,這個……」
  「其中我發現了。有張圖是同樣手持招牌的少女,身旁有大量男性聚集。這麼有訴求力的文膽,怎麼能不借用呢。」
  「嗚嗚嗚……一槍打死我吧……」
  鶇反覆以頭撞牆,一副想人生重來的模樣。
  自己勤學熱心的一面被發現而感到害羞,想不到鶇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呢。朱雀面露微笑注視著。
  「那麼我去向男生們展示這面招牌囉!」
  「天啊地啊等一下啊……」
  受到痛恨一擊的鶇,聲音已經無法傳入耳中。
  就在卡娜莉亞活力十足站起身時。

  「哈哈,這個招牌是怎麼回事?」

  躺臥在牆邊的男學生主動開口。
  看他將長瀏海梳往後腦勺,似乎還算關心自己的打扮。可是物資不足的情況始終沒變。
  沾染灰塵的領口歪七扭八,衣襬破破爛爛,腳上的鞋子和襪子已經磨平到化為一體,全身上下散發狼狽不堪的氣息。
  「卡娜妹,那招牌的意思太直白了,反倒讓人搞不懂啦。該說好像馬上就會弄髒嗎?妳還是一樣猛耶!」
  傳來低聲下氣又虛弱的聲音,瞄了一眼朱雀。視線十分糾纏不休。
  「你是……」
  「康介同學!」
  搶過朱雀的疑問,卡娜莉亞露出笑容。
  「哇塞,妳該不會記得我們所有人的名字吧?」
  「當然呀!你是嘴廣(註1)康介同學吧,我清楚記得你的全名喔。我想當大家的卡娜莉亞,眾人的好鄰居卡娜莉亞!」(註1:鯨頭鸛的日文俗名。)
  「笑死人了,太徒勞無功啦。」
  「咦……」
  「就算記住我們所有人的名字,也根本沒用啦。反正大家只會在這裡爛掉不是嗎?」
  名叫康介的少年一陣訕笑。笑聲始終顯得低聲下氣。
  朱雀直覺認為,這傢伙很討厭。看得出來,自己最痛恨、弱者特有的自暴自棄與自虐觀念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沒有這回事啦,康介同學……」
  卡娜莉亞困擾地垂下眉梢。
  「現在的確缺乏各種物資,可能過得很辛苦。但只要能像這面招牌,一點一點改善的話,大家肯定會積極向前,總有一天離開這裡──」
  「不可能不可能,想太多了啦~」
  聽到康介像唱歌一樣糾纏在一起的聲音,朱雀不知不覺中跨出腳步。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哦?」
  「有志者事竟成,天下無難事。只要不放棄,任何事情都辦得到。」
  「噢,老兄你是這種教義的信徒?我不討厭這種論點呢。有夢想啦,希望啦──簡直就像理想的英雄一樣呢。」
  康介看著朱雀,再度一陣訕笑。
  「……有什麼好笑的?」
  「不好笑不笑,一點都不好笑。好笑的是這裡的現實,就算我們有心努力,這個世界不認同我們有什麼用?就算我們下定決心離開這裡,不是也沒有人會迎接我們嗎?」
  「你又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我們就是太了解了……對不對,小珠?」
  康介的視線依然緊盯朱雀,聲音忽然朝旁邊一喊。
  躺在一旁的鶉野,肩頭陡然一震。
  「那邊的小珠,還有我,都在戰鬥科裡有個哥哥。結果我們都被自己的哥哥,親手趕出了都市啦。」
  鶉野摀耳不願意聽康介的話,抱著頭身子一抖。制服的袖口鬆開,可以看到手腕上戴著像是細繩的手環。
  「不、不是啦……」
  只有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拚命地落下。
  「我、我只是被醫務官趕出城市而已……哥哥明明那麼強,卻還和我感情這麼好,對我很溫柔──」
  「然後呢?妳那什麼心愛的哥哥,曾經來探望過妳嗎?」
  「這個……」
  「親妹妹消失不見,一般都會非常擔心吧。不覺得很奇怪嗎,哪裡不對勁吧,他目前在做什麼呢?」
  「…………」
  鶉野顫抖的嘴脣,已經說不出任何話。
  連朱雀都看得出來,彷彿害怕深沉黑暗的她,緊緊閉著眼睛。
  「哈哈。」
  康介淺淺地笑了笑。
  「我甚至差一點丟掉性命耶。我哥還說,能力不足的人會拖累他人。連血親都敢下毒手,真是笑死人啦。不覺得這真的太好笑了嗎?」
  「──……」
  鶇的視線下垂,沉默不語。工科天才找不到適當的言詞安慰對方。
  卡娜莉亞張開嘴,然後又闔上。像是想說些什麼握起拳頭,搖了搖頭。
  朱雀順著康介的視線望過去。
  居住在廢墟的少年,僅茫然凝視天花板。眺望在轟炸中受損,彷彿即將崩塌般的天花板,再度一陣訕笑──而且聽起來十分低聲下氣又空虛。

  「我們早就被這個世界抛棄了。」

  混雜在模糊笑聲中,可以感覺到遙遠彼端響起警報聲。
  是戰鬥的信號。
  警報大聲提醒UNKNOWN接近灣岸地區,要求戰鬥科緊急出動。為整座都市帶來亢奮與勇氣,以及勝利的榮光。
  可是在這裡,幾乎聽不見警報的聲音。防衛都市的勇氣或榮光,對於定居在廢墟裡的人絲毫沒有意義。

  大海另一端爆發戰爭。
  肯定有人在戰場上奮戰,然後拯救某人,總有一天有人會成為英雄。
  和這個地方,人類的垃圾場,毫無關係。

  B-1 大家都很重要!

  「東西不應該丟棄,要撿起來保存。」
  這句話是我的口頭襌。
  那是距今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天空還藍得很自然,海面安穩平靜的時代。在愛著我的人們呵護下,上學念書的事情。
  世間流行空前的斷捨離風潮。我和變成一日極簡主義者的媽媽,以及不通情面的老師爆發的無情無義大戰,總是以我的失敗告終。每次被逼迫丟棄累積的貼紙角角,或是小小透明袋的收藏,我都會氣得跺腳。
  可能因為如此,即使過了好幾年,我依然習慣保存各式各樣的東西。
  比方說在商科的攤販買甜點時,真是麻煩呢。
  我會仔細撿查湯匙的正反面,冰淇淋蓋子的内側會仔細舔三遍,巧克力香蕉棒的棍子會在嘴裡含到閃閃發光為止──不對,這樣根本就是一隻普通的空腹怪獸吧!對於經常在意體重的少女而言,這可是大問題呢!不對不對,應該想些更不一樣的例子才對!
  比方說,衝進一間破爛廁所内解決内急,正要離開的時候,整捲衛生紙掉進馬桶水箱的慘劇!
  不論任何東西都有用途。即使被水沾溼沒辨法用的衛生紙,只要拍一拍攤開來弄乾,也可以勉強用來擦。這是我的親身經歷,肯定不會錯!硬邦邦的,擦得屁股一陣刺痛!還流了一點眼淚呢!人家是女孩子嘛!
  ……呃,不對,好像又說出微妙地難為情的事情了呢……我會反省的,嗯。
  總之,世界上各種東西都是有價值的。比『第一』更重要的是『唯一』。就像陳列在蔬果店的五顏六色蔬菜一樣。
  任何事物都有權利受到重視。
  ……所以。
  我從來不會丟棄東西。
  不會讓任何人丟棄你們的!
  事後我才想到,那時應該這樣喊的。
  當初聽到康介的怨嘆時,我沒辨法立刻開口反駁。握緊拳頭時用力過度的痛楚,依然留在手掌心。
  語言很無力。如果只是單純說話,九官鳥也辨得到。沒有伴隨實際行動,是毫無意義的。
  語言很殘忍。有時會伴隨殘酷的暴力。出自善意說的話,經常會讓内心已經受創的人遭到更深的二度創傷。
  語言很落魄。只有說的人會感到爽快,什麼也不剩下。僅為了滿足自我而堆砌,最後像泡泡一樣破裂消失。
  可是──即便如此。
  即使非常清楚,語言既無力又殘忍而落魄。
  我還是應該大聲呼喊。
  你們絕對不會被丟棄。
  不論康介同學,或是珠子妹妹,都有確實的生存價值。
  這個世界上,絲毫不存在沒有意義的事物。
  因為有人曾經這樣告訴我。

  這是距今十幾年前的事情。
  「要是在『夢境季節』的中途清醒,【世界】的強度會明顯降低──收穫就是獲得這種數據呢。」
  從冷凍睡眠醒來後,我被身穿白袍的成年人圍住。
  之後聽到的是,由於坍塌意外,我被分配的冷凍睡眠機器停止了機能。
  那個人細心地撫摸不明就裡,一直在病床上不斷眨眼的我的頭。
  「感謝妳的清醒。畢竟凡事都有意義呢。」
  「……咦?」
  彼此視線交會後,那個人瞇起眼睛。
  「不過我再也不想看到這種數據了。」
  叩的一聲,以手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簡直就像蔬果店的老闆,在確認爛掉西瓜的果肉一樣。
  「妳已經沒用了。」
  「……咦?」
  「沒錯,妳。名叫,呃……算了不重要。畢竟妳沒有重要到得以專有名詞管理呢。」
  「……我、我的、名字是……」
  「因為妳在錯誤的時間清醒。對於這個時代,這座都市,這個世界,是最不需要的。所以請妳趕快消失吧。」
  那個人將嘴湊近我的耳邊,以穩重、溫柔過頭的聲音,告訴我。

  康介感嘆的時候,我應該喊出聲音才對。
  你們不會比我先遭到捨棄。
  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有確實活下去的價值。
  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事物比宇多良卡娜莉亞更沒有意義。
  我就是接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5 编辑


  A-2 價值,或是挑戰

  早晨的月臺,吹著強勁的風勢。
  是都市間列車溜進月臺颳起的風。
  各防衛都市與管理局之間的聯絡用電車,據說是回收利用大災禍之前的現役車體。由管理業務的學生主要負責營運。可能因為與以前相同,或是可以發揮更快的速度,技術進步讓人耳目一新。
  人類是一步一步往前進的。
  跨越任何艱難辛苦,不屈不撓,耿直不阿,眼睛只注視前方。
  這是人類的美德,值得自豪的事物──
  「──真的嗎?」
  在晴朗無雲的藍天下,月臺最前緣。
  強風吹亂頭髮的同時,朱雀呆立在原地。
  前幾天目睹的廢墟光景,依然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可是世界肯定不會錯。絕對不能承認錯誤。否則,這個世界──以及我。
  究竟該前往什麼方向才好?
  朱雀站在月臺前端,有如挑戰逼近的都市間列車般緊咬嘴脣。
  感覺如果被風勢逼退任何一步,內心深處的某些重要事物就會動搖。
  「……好可憐……」
  一瞬間,身旁傳來憐憫般細微的聲音。
  朱雀反射性瞪向一旁。
  「怎麼了?剛才是對我說的嗎?」
  在視線略為下方之處,浮現看似魔女的漆黑寬帽子。
  最喜歡的帽子深深戴在頭上,臉別向一旁的少女──
  「要是有意見就說清楚啊──鷹匠。」
  「…………」
  即使朱雀粗魯呼喊名字依然無視,鷹匠略顯擔心地聳了聳肩。
  短短的手臂,纖細的雙腳,瘦削的身體。不論切下哪一塊零件,都比朱雀小了一圈。黑髮整齊修剪在齊眉的位置,嘴脣上的彩飾不多。瞇起眼睛的視線,讓人覺得她總是茫茫然。
  可是身體倚靠的輸出武裝,儼然說明她能在空中飛,而且是戰鬥科的一分子。
  即使外表看起來年幼許多,但鷹匠詩比朱雀大一年。是最高年級生,還是擔任防衛都市東京次席的強者。
  ……至少她還沒被踢下來。根據目前的排行榜,還維持前段。
  「妳說誰好可憐?」
  聽到朱雀焦躁地反覆質問,頓了半晌,鷹匠有如朗讀般開口。
  「這股風,彷彿在哭一樣……」
  「……風?」
  「龍吟嘯,叢雲亂,看不笑貓訕笑在驟雨中。王子死去燕子哭泣,一本杉山丘再度籠罩在月魔王的控制下……」
  「妳在說什麼?」
  朱雀晃了晃肩膀,鷹匠這才一臉不解地抬起頭來。
  『咦,什麼事,朱雀壹彌。』
  「還問我什麼事……咦?」
  鷹匠的【世界】──心電感應,宛如妖精的氣息,在朱雀的耳際響起。伴隨訝異的眼神,好似現在才想起朱雀的存在一樣。
  朱雀的視線停留在鷹匠雙手捧著的東西。封面上打著大大的標題Logo與插圖──也就是俗稱文庫本的型態。
  據說大災禍發生之前十分普及,但現代的防衛都市卻極少看見這些東西。
  「原來次席還在看書啊……」
  『嗯。』
  「……爽朗的冒險小說之類的?」
  『嗯。』
  「……有什麼喜歡的橋段嗎?喜歡到朗讀出聲?」
  『嗯。』
  「……那真是太好了……」
  『好得不得了,插圖很棒。神,也就是God。應該是大戰前遠近馳名的傑作,肯定監督(KANTOKU)著二次元業界全盛時期,看得我起雞皮疙瘩,心跳加速呢。真是有趣,書很好看。』
  鷹匠在帽子內滿足地收下巴,點了點頭。
  基本上雖然難以得知她的感情,但是透過心電感應表達的話,比任何人都正直。制服改造成個人風格,從上到下都散發懷舊的古典魔女風情。漆黑的披肩飽含勁風,劇烈地飄動。緊抱書籍,聽著風兒呼嘯的魔法師,眼裡看見的肯定是不一樣的世界。

  真好啊──但是朱雀可不這麼想。
  反而覺得,這種嗜好簡直像小孩子一樣。
  「真是的……」
  伴隨嘆氣,身體放鬆力道。就像移除梯子,焦躁的情緒逐漸滾落遠方一樣。
  「還沒看完嗎?」
  『快了,還差一點。』
  「很危險,至少站在月臺上的時候不要看。」
  『馬上就看完了,還差一點點……』
  「快停下來。」
  朱雀伸出手來,硬是闔上書頁。看到鷹匠的嘴脣『呣』一聲,明顯噘起表達不悅的模樣,嘆了一口氣。
  大災禍導致許多書籍焚毀,或是遭到遺忘。勉強保存在都市圖書館內的落伍舊書,現在的學生根本不會看(除了鶇在看的類別以外)。
  這個世界的思想基礎是戰爭與排名,吸收資訊效率太差的行為只會削減珍貴的自由時間,因此沒理由特地捨本逐末。
  但是,正因如此,鷹匠喜歡看書。
  『書本很棒。那是一個不同的世界,我們不知道的世界。』
  「原來是這樣。嗯,應該是吧……」
  朱雀聳了聳肩。雖然不知道讀書有沒有這麼神奇,但至少眼前的次席這麼認為。
  刻意挑選一件磨破的陳舊披肩,還自己製作以奇怪使魔為形象的紋章,別在制服上。
  全身打扮成超脫俗世的風格,為了沐浴在陌生的風中。
  『並非此處的世界,不在當下的世界,不存在【世界】的世界。書本很棒,真的很棒。朱雀你也應該看看。』
  「好啦,等哪天想看再說。」
  『……你應該馬上看才對……』
  鷹匠的嘴脣『呣呣』兩聲,噘得更尖。臉頰嘟得圓圓的,彷彿用手一戳就會破裂。
  雖然外表年幼,內心依然偶爾稚氣。朱雀苦笑心想,真是觀其相知其人啊。
  都市間列車沒有絲毫誤差,準確停靠在停車位置。
  車門一開,幾名學生隨即從反射早晨陽光的車體魚貫走出。
  年紀似乎不一。有看起來與朱雀年紀相仿的女學生,還有更加年幼的少女,親暱地肩靠著肩。
  「欸欸,小螢這次休假有空嗎?」
  「當然,為了公主當然有空。」
  「太好了!告訴妳喔,超人氣的千葉名牌有新作呢!好像要發售會嘶嘶冒氣,能讓人心情雀躍的熱帶水果聖代喔!首發特典也很棒,是一日遊溫泉雙人套票呢……希望在週末之前不會賣光才好。」
  「那麼好事不宜遲,這場會議結束後去千葉一趟。」
  「好喔~……啊,不行,沒辦法。今天不是為了公務而來嗎?」
  「當然並不違法。古人有云,公務也有許多種類。」
  「可是……」
  「首先讓嚴格的第三者精確審查,為了都市居民卯足全力完成工作。」
  「可是可是!如果只是和朋友享用聖代聊天也叫公務的話,不就凡事都叫公務了嗎?這樣豈不是破壞公務的規矩。啊,月臺與電車的縫隙很寬,小心一點……公務、月臺(form)……?啊!公務與月臺(form)的發音很像呢!好厲害好厲害,大發現喔!Go Go公務,Go月臺!Let's Go溫泉!」
  果然觀其相知其人。外貌年齡與知性水平成比例的對話小聲傳進耳裡,讓朱雀確信。
  站在車門旁排隊,等待看似親暱的她們走下車。
  可能是神奈川的學生吧。
  她們是一手負責製造強化【世界】武裝的學生。不論她們談話的知性水平高低如何,都是功不可沒。朱雀滿懷某種感謝心意,緊握自己的輸出武裝終端,點頭致意。
  看到對方同樣點頭回禮,目光和緩的朱雀走進車廂後──
  『嘩──』
  背後的鷹匠,依然呆呆站在月臺上。
  「怎麼了?」
  『剛才的人。是神奈川的首席。她還是一樣,好像很強。很厲害,好驚人。』
  「神奈川的主席?在哪裡?」
  順著鷹匠帶有些許敬畏之意的眼神,朱雀回頭瞄了一眼。
  提到三都市鼎鼎大名的武鬥派神奈川首領,聽到的評價都是全身長滿體毛的肌肉大猩猩。靠指尖就能切開蘋果,甚至切開地球。
  多半是肌肉隆起,氣宇軒昂,值得尊敬的大豪傑吧。重視能力的朱雀,視線透露著熱情。
  可是不論怎麼環顧四周──
  「在寬廣的浴場盡情舒展腿部吧!咦?話說我們剛才在聊什麼?」
  「……從千葉約會聊到溫泉了。好吧──就開始我們的公務(約會)囉。」
  映入眼簾的只有體型嬌嫩的少女。很不巧,沒有發現看似珍禽猛獸的魁梧巨漢。
  「沒有耶,嗯,完全沒看到。看來是我看漏了。」
  『真是浪費,明明連四天王都在呢。』
  朱雀搖了搖頭,鷹匠隨即以心電感應傳遞陌生的單詞。
  「四天王……什麼意思……?」
  即使聲音帶著懷疑,鷹匠依然以認真至極的表情點頭回應:
  『跟著神奈川首席的是四天王,據說各自都具備強大的【世界】。公主的指引者──【Princess Lord】。無聲死神──【Silent】。看門狗──【Aegis】等等,都是以一擋千,不分軒輊的強者。武鬥派神奈川一身傲骨,忠肝義膽,橫掃面前的敵人,破除蠢動的陰謀奸計,跨越刀山火海的屍堆,斬除三千世界的邪惡,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帽子底下的瞳眸炯炯有神,『千里魔女』雀躍地滔滔不絕。
  對於這番心電感應──
  「次席妳書看太多了,哪有這種愚蠢的都市啊。」
  朱雀一笑置之。
  『呣……明明是真的嘛……』
  鷹匠相當不滿地瞇起眼睛。就在嘟到極限的臉頰即將破裂之前──
  「更重要的是,鷹匠妳真的能搭這班電車嗎?」
  朱雀說出正題。
  『……問我能不能搭這班車,是什麼意思?』
  「身為工科,我今天要與戰鬥科討論調整武裝的相關事宜。照理說我必須出席──但是次席妳找我出去,我才委託同事代班跟來。既然妳說總會明白原因,我也不予深究。因為我認為是相當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相信次席。」
  『……嗯。』
  「可是神奈川主席特地前來東京,代表今天召開的是──中央會議。」
  『……嗯。』
  鷹匠略為點了點頭。
  位於南關東的三座灣岸防衛都市,分別有擅長領域。
  就像千葉有大規模糧食平臺,神奈川有製造輸出武裝的設施。
  中央會議場就是東京的特色。
  防衛都市基於人口比例與創立宗旨,學生們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性與裁量權。雖然報告戰果與針對UNKNOWN的相關事項,是由管理官駐紮的埼玉──『南關東管理局』進行。但營運都市方面的其他大部分議題,都在中央會議場討論。
  必然,三座都市的幹部級人物會頻繁訪問東京,這提供了東京的學生們些許驕傲。
  相較於來訪者,作東的比較大。任何世道都會出現一些這種想法的人。雖然非常無聊。
  「為什麼不出席這麼重要的會議?鷹匠妳的立場呢?」
  『…………』
  東京次席聳了聳肩,迅速經過朱雀身邊。
  她進入車廂的同時,車門隨之關閉。
  在緩緩發動的都市間列車中,鷹匠主動開口:
  「東京主席很強……交給他全權處理就行了。」
  「這不叫理由。我不認為他擅長內政。」
  想起在海邊對峙過的雷鬼頭少年。朱雀非常清楚,他只對與UNKNOWN戰鬥──也就是純粹的實力感興趣。
  畢竟──他和自己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很快就要被踢出排行榜了。因為我的能力不配當次席。」
  「這樣更不叫理由。我非常清楚,鷹匠的個性不會拋棄自己的理想與職務。」
  太蠢了,朱雀扠起手說。主動揭發世界的現實,將自己拉近懊惱世界裡的罪魁禍首,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
  「更何況我非常了解次席愛說反話的習慣。事到如今,別想再以花言巧語騙我。」
  「……唔……」
  看似無言以對的鷹匠,明顯別過視線去。
  無心看著車窗外流逝的景色,將額頭貼在玻璃上──
  『……因為比起會議,有個重要的地方我非去不可……』
  「我就是在問妳究竟要去哪。」
  『管理局,醫療大樓。』
  「醫療大樓──」
  『──探望冬燕桃華。』
  簡短的心電感應,牢牢留在朱雀耳際。
  「冬燕……」
  朱雀鸚鵡學舌地低喃後,寂靜籠罩四周。
  這個名字的力量,已經不需要再多費脣舌解釋。

  兩人靜靜佇立在車門旁,一高一低的視線持續望向相同的灰色風景。
  象徵人類不屈的精神,防衛都市間的列車,穿梭在遭到棄置的舊都市殘骸中,一點一點靠近南關東管理局。
  反射在車窗上的車內景色,值得自豪的都市間列車顏色,在朱雀眼裡微妙地有些黯淡。

  *

  進出管理局,遠比進出防衛都市嚴格許多。
  可能是防衛設施相關的機密情報都累積在這裡。工作的成年人數量也比南關東多很多。
  以感應器掃描脖子上的代碼,接受成年警衛的目視確認,才好不容易獲准進入醫務官管理的病房大樓。
  放眼望去,相似的雪白牆壁與天花板交錯的走廊上,鷹匠絲毫沒有停下腳步。
  「……這裡吧。」
  不久,伸手推開抵達的門前,朱雀比平時略為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的病房內,瀰漫柔和清潔的香氣。
  「…………」
  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迎接來客的冬燕,乍看之下比以前毫不遜色。
  淺色的嘴脣,滑順的秀髮,怎麼看都顯得氣色良好。呈現健康的秀髮繫成兩條髮束,整齊扣好釦子的衣服縫隙,可以窺見白皙的鎖骨。
  賭上管理局的威信,住院學生都受到了妥善的治療吧。除了身上穿的病人服以外,氣色彷彿可以馬上外出晨間散步。
  「…………」
  可是──唯有話卻一句也不說。
  不論等多久,冬燕都茫然凝視著朱雀與鷹匠,就像施了法術的冰雕般動也不動。
  「話說回來,冬燕有低血壓吧?想起還在國中部的時候呢。」
  「…………」
  「最好讓醫師診斷一下──不過這種話也不該對住院的患者說吧。」
  「…………」
  「畢竟就像海鷗一樣,總是依照相同軌跡飛行嘛。也就是容易被石頭伺候的意思。」
  「…………」
  「噢,剛才的笑話是因為石頭(Ishi)與醫師(Ishi)同音。太難了嗎?」
  即使朱雀發揮朱雀的腦筋,講了一個以朱雀而言朱雀分數很高的朱雀式笑話,冬燕依然堅持不開口。
  「呣……傷腦筋呢。」
  「……不,傷腦筋的人是我。連我都聽不下去了,你該反省一下。」
  鷹匠看似感到寒冷般摩擦手臂。
  「妳說什麼?」
  「如果鵜飼鶇在場,肯定會幫忙罵你永遠不准開口,你這大白痴大豬頭大智障之類……」
  「喂,怎麼罵得比本人還難聽。」
  「還不都是鵜飼鶇害的,怎麼可以丟下工作呢。」
  「次席把鶇當成什麼了啊……」
  「對朱雀壹彌決戰自動處理機。」
  「早知道就別問了。」
  說著,朱雀同時瞥了一眼病床。
  一旁的鷹匠輕輕咬了咬嘴脣。
  「…………」
  聽著探病訪客模仿小丑耍寶,病房主人僅僅有氣無力地眨眼回應。
  她應該不是拒絕探病,朱雀心想。
  問題不在那裡,而是更加嚴重──對外在刺激明顯缺乏反應。
  冬燕毫無感情的透明瞳眸,茫然看著自己。與其說她看著兩人,更像是凝視飄浮在空氣中的小塵埃或棉絮一樣。

  或者也可以解釋成微笑。如果這是相親,她是良家女孩的話,百分之百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柔和,穩重,甚至順從──而且決定性地缺乏某些事物。
  冬燕桃華這個人,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
  『唔、唔、唔咿、唔呶呶……!』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閉嘴閉嘴閉嘴!』
  『你只要乖乖過你的日子就好了啦。』
  平時活力十足的聲音,過去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在鼓膜內側清晰響起,朱雀微微闔上眼睛。
  那一天,在海邊。
  冬燕桃華──笨拙的少女曾經是自己的夥伴、實力的基準,如今卻已脫離這個世界。
  朱雀感受到,內心某處為了熱愛人類,理應早已捨棄的感情軋軋作響。
  「……那就,再見吧。」
  「朱雀,不是才剛來嗎?」
  「我會再來的。」
  有如躲避鷹匠意有所指的視線,朱雀離開病床旁。
  一拉開病房的拉門,風的流動隨即產生些微改變。空氣中的塵埃逐漸消失到無人可見的地方。
  「──……」
  而冬燕的柔和視線,直到最後都未曾改變。
  嘴脣裡沒有吐露過半個字。

  *

  在病房另一側,有一片談話區。
  晚了一步離開病房的鷹匠,瑟縮在面前的沙發上。模樣似乎非常疲勞,因此朱雀也坐在她身旁。
  「次席經常來探病嗎?」
  『經常來。』
  「……她總是這樣嗎?」
  『對,沒錯。原本以為,朱雀來的話會改善。』
  鷹匠平淡地點頭,朱雀聽了嘆一口氣。
  「那麼──」
  猶豫該不該開口,懦弱地猶豫一番後,朱雀繼續說。
  「今天也非來不可嗎?甚至不惜蹺掉中央會議?」
  有如譴責般,鷹匠低著頭──
  『……因為聽說醫務官會回診。』
  簡短回答的同時,傳來幾人的腳步聲。

  「烏丸黑衣──留院觀察。周防鴇子──允許回歸戰鬥科。鷲尾星彥──同樣允許回歸。」
  迅速下達人名與診斷的聲音,一點一點朝兩人接近。
  是成年人的聲音。走廊有轉角,還沒看見長相,但聽得出有好幾人。
  面無表情的鷹匠緊張地抬起頭來。可是談話聲與腳步聲在談話區前方,走過轉角之前突然停了下來。
  「……那具素體已經沒用了,可以不用特地診斷吧。」
  對方提到了冬燕的病房號碼──
  「名字叫,我想想……算了不重要。反正不值得以專有名詞管理,送到內地去吧。」
  冰冷地做出診斷。
  這一瞬間,鷹匠立刻猛然起身。
  毫不考慮後果的步伐,在走廊上疾行繞過轉角。
  「喂。」
  朱雀緊跟在後,只見有幾名成年人,還有一名看似領導眾人,披著白袍的女性站著。
  「──大國醫務官。」
  在南關東管理局,地位僅次於統籌管理官,醫療領域相關負責人的首長。
  面對戴著眼鏡,神清氣爽的大國醫務官,從斜下方面對的鷹匠,使勁踮起腳尖,試圖讓自己的身材看起來高大一點──
  「『不用特地診斷』,意思是連診斷都不用。這種做法──這就是,管理局的判斷嗎?英明的判斷,原來如此。」
  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
  「鷹匠──」
  她連站在一旁的朱雀都不看一眼。從側臉看得出來,平時茫然無神的目光,在怒火中燒下顫動著。
  「哎呀,這可傷腦筋呢──」
  大國醫務官上下打量了鷹匠一眼──
  「我剛才說過這種話嗎?」
  呵呵兩聲,高雅地笑了笑。
  那是為了不讓問題更加惡化,因習慣而駕輕就熟的笑聲。
  「……沒有說過,您沒有。大國醫務官不是會連診斷都省略就說出這種話的人。絕對不是。」
  相較之下,鷹匠努力維持面無表情──
  「所以冬燕桃華不會送往內地。沒錯吧。」
  壓低聲音強調。
  送往內地──意指學生學籍未滿,中途遭到防衛都市淘汰的處置。
  正式被蓋上劣等生的烙印,在內地會受到什麼待遇可想而知。之前卡娜莉亞說過,有人甚至害怕這一點而逃進廢墟。
  「沒錯。當然囉,不經診斷就無法下判斷了。」
  大國醫務官細框眼鏡後方的瞳眸,略感有趣地瞇起。
  朱雀茫然心想,這種態度似曾相識。
  「只不過也有診斷後被送去的例子,一般來說都是這樣。」
  「她曾經是戰鬥科的王牌,能力絕對沒問題。只要傷勢痊癒,理論上可以馬上回歸。」
  「身體的傷勢早就痊癒了。她,呃……」
  故作姿態的大國醫務官按著太陽穴。
  朱雀無法判斷,她的動作到底真的還是故意的。
  「……冬燕桃華。」
  「對,沒錯,冬燕桃華。」
  聽到鷹匠平淡的聲音,醫務官點頭示意──
  「由於她在排名資料留下優秀的成績,我們原本也十分期待她的未來。可是說不定,她在實戰中根本沒派上用場呢。」
  「有什麼根據?」
  「因為我沒收到任何人要求她回歸啊。」
  大國醫務官誇張地聳了聳肩。
  這時朱雀身邊的鷹匠,突然產生身體變大的錯覺。
  「少胡說八道了!那我呢!」
  深呼吸一口氣,東京次席以難得的宏亮音量反駁,可是──
  「沒錯,妳說得對。我更正,的確有收到陳情,不過僅有一人而已。」
  「咦……」
  「東京戰鬥科的其他成員,似乎認為完全不需要她喔?」
  卻立刻遭到打臉。
  大國醫務官一臉陪笑,同時瞄了一眼一旁的成年人。
  「比方說也有神奈川的學生被送來我們醫院,但連日都有同學陳情,希望她能早日回歸呢。」
  接著醫務官操作終端,印出一張紙。是管理資料清單,印出後便交給鷹匠。
  「就像這樣,妳自己看吧。前來探望的同學似乎也絡繹不絕──和這樣的同學比較,誰該優先送往內地不是一清二楚嗎?」
  「沒有這種事……」
  「而且她本身不是已經毫無戰鬥意志了?她真的還能戰鬥嗎?」
  「……這個,可是……」
  「繼續將她綁在危險的防衛都市,或是送往安全的內地,對她而言究竟何者才是幸福呢?」
  「──……」
  鷹匠終於沉默不語。連從一旁都看得出來,她的嘴脣用力咬到發白。
  目睹這一幕的大國醫務官,鏡片後方的眼睛再度開心地瞇起。
  朱雀這才明白,這種態度究竟像什麼。
  簡直就像觀察白老鼠的實驗人員。白老鼠有什麼反應,對她而言只是在累積某種資料罷了。
  「差不多該去其他地方回診囉。她──叫什麼?」
  「……冬燕,桃華。」
  「對對對,是這個名字。就讓她繼續留院到下次觀察吧。衷心希望她能好轉喔。」
  大國醫務官靜靜笑了笑。
  輕輕拍了拍無力的鷹匠肩膀,然後丟下她,與身邊的成年人們一同離去。

  等到眾人身影完全消失後,朱雀深深吐出肺部的空氣。
  難道剛才下意識屏住氣息嗎?一點都不像自己,朱雀聳了聳肩。
  「回去吧,次席。現在這時間,或許還趕得上會議。」
  回頭一瞧,鷹匠仍然沒有反應。
  鷹匠緊握剛才醫務官交給自己的紙張,瞪大眼睛盯著上面寫滿神奈川學生名字的名單──
  『神奈川的確有好幾人前來探望多次,並且提出要求。特別多的是神奈川首席,聽說她們的情誼十分深厚,與東京主席正好相反。』
  「次席?」
  『欸,朱雀你知道嗎?都市的第一名原本寫成首席,而不是主席。只有東京自創慣例以主席稱呼。』
  「……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已經夠了吧。」
  『與其他都市不同,不只得是第一名,還需具備領導防衛都市的力量,因此東京好幾代之前的第一名才會訂下主席的規矩。歷代第一名都將繼承這個名號,可是連一個人都這麼不重視,真的能保護世界嗎?連自己的夥伴都不保護的主席,存在有什麼意義?』
  她只是不斷傳送毫無意義的心電感應。
  魔女帽子不停晃來晃去。身穿與世界格格不入、奇風異俗的服裝,鷹匠始終低著頭,緊咬嘴脣。
  「…………」
  朱雀略微皺起眉頭。
  鷹匠追求這個世界以外的世界,並非因為要追逐夢想與希望。
  答案剛剛好相反,因為深沉絕望就在眼前,鷹匠才會看書。
  原本該拯救世界的人,卻因為與世界格格不入,轉而夢想不同的世界。
  真是──無可救藥。
  「告訴我,朱雀壹彌,之前問題的答案。」
  她嘟囔著虛弱的聲音。
  是鷹匠原本的聲音。愛唱反調卻極為纖細、聽起來十分少女的聲音。
  「這個世界,你究竟有什麼想法。對於這個世界──」
  該怎麼辦?
  鷹匠詩一直在對抗防衛都市扭曲的一面。明明知道鷹匠希望聽到的『正確』回答,朱雀卻搖了搖頭。
  「……我先走了,畢竟我還有工作。與鷹匠次席一樣,與其擔憂世界,我們得先完成上頭交代的任務。對不對?」
  「對──沒錯。」
  在虛弱聲音的間隔中,參雜著失望的嘆氣。
  「謝謝你,特地陪我一趟。」
  「不會。」
  簡短回應後,朱雀緩緩邁開腳步。

  *

  不過,很可惜。
  兩人無法立刻離開此地。
  走下病房大樓的階梯時,正好聽見聲音。
  「我等精明能幹之飛翼都市的戰士們!各位的東京,目前正瀕臨危機!」
  是號召演說。語氣簡直就像如臨大敵的某位都市幹部一樣。
  難道UNKNOWN的魔掌,已經逼近灣岸防衛機構的中樞地帶了嗎?
  ……朱雀可沒這麼想。
  「各位的背後沒有退路,只要各位一轉過身去,強大又可怕的壞蛋們,這個、呃──會對你們做出很可怕的事!每一步都舉步維艱!這可是非常艱難的一場戰鬥喔!」
  這人腦袋肯定不好,哪有這種爛講稿啊。
  而且這聲音還挺熟悉。
  「妳在這裡做什麼──卡娜莉亞。」
  從樓梯中段的窗戶探出頭一看,下面是中庭。
  「……欸?」
  站在木箱上,手扠腰的卡娜莉亞露出不解的神情,抬頭一瞧。
  一認出朱雀,隨即像搖尾巴一樣揮舞手臂。
  「老師!真是湊巧呢!」
  卡娜莉亞的前方聚集了幾名小孩。是住院的兒童吧,手腳纖細,體格實在算不上發達。
  「……卡娜姊姊。」
  「快點,繼續、繼續說……」
  被他們輕拉袖口,卡娜莉亞在木箱上踉蹌了幾步。
  「啊,抱歉抱歉,那麼──我們出發吧!欸、欸、噢──!」
  向朱雀與孩子們鞠躬道歉後,她雙手高舉著從木箱上跳下來。隨即抱起身邊的小孩──
  「嗡──!嗡──!」
  開始讓他像飛機一樣在空中盤旋。
  被選中的孩子開心喊著,沒被選中的孩子則喊得更大聲,央求下一個輪到自己,圍繞在卡娜莉亞身邊。
  「這是在模仿飛行能力嗎?」
  朱雀雛起眉頭,俯瞰卡娜莉亞與孩子們。
  金髮的頭頂上下搖晃,點頭同意。
  「沒錯!準備囉,要消滅敵人喔~!轟隆!磅轟!啊。」
  「……『啊』什麼啊妳。」
  「匡啷!嗚哇!呀~!嗶~波~叭~波~!」
  「妳這不是墜毀了嗎……」
  不過摔落地面的孩子拍拍雙手,顯得格外開心地仰躺在地上。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
  實在搞不懂小孩子的心理,朱雀心想。
  「呣……」
  朱雀哼了一聲,視線移開窗外,走下樓梯。

  從一樓門口來到中庭,發現該處早已變成卡娜莉亞主題樂園。
  「等等,等一下,要排隊!等等啦!」
  被好幾名孩童團團包圍,卡娜莉亞只剩半身露在外頭,但還是露出非常認真的表情,不厭其煩地充當孩童的娛樂設施。
  由於可以體驗和大人相同的視線高度,孩子們可能也玩得很開心。如果這是探望幼童病房的活動,倒是十分完美──假設不考慮卡娜莉亞的本分。
  「我說,卡娜莉亞。」
  「等一下!嗡~嗡~!轟隆~轟隆~!就說要輪流了,不要拉嘛!老師,有什麼事嗎!?」
  「妳今天不是預定要與我討論武裝事宜嗎?」
  「咦?啊!?對喔!啊哇哇糟糕了!得趕快聯絡小壹才行!小壹可能已經去學校了耶!?」
  「……不要再叫我小壹了,我人就在這裡。」
  「啊,那太好了!老師抱歉,能幫我轉告一下小壹,說我會晚一點到嗎!?」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朱雀按著太陽穴,頭痛起來。這裡已經變成卡娜莉亞樂園,要是跟她認真的話,肯定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算了,我也拜託同事出席,所以沒資格罵妳……但妳好歹也是戰鬥科的,怎麼可以忘記戰士的本分?原本腦袋就已經秀逗了,還不靠日常態度挽回顔面?」
  「對呀……哎呀,秀逗是什麼意思……?」
  無視卡娜莉亞頭上浮現空蕩蕩輕飄飄的問號,朱雀開啟分隔中庭與走廊的門。
  「好,走吧。」
  「……欸?」
  聽到朱雀催促,卡娜莉亞以傻乎乎的聲音回應。
  而且還抱起下一個孩子,再度開始玩飛機飛高高遊戲。
  「妳還在做什麼,我叫妳早點回東京啊。」
  「咦,可是這些排隊輪流的孩子……」
  「妳還要陪他們繼續玩!?」
  連一開始抱起來飛高高的孩子,也一臉不過癮的模樣在卡娜莉亞面前排隊。要是等到所有孩子玩夠,太陽早就下山了。
  「是我找他們一起玩的,不該半途而廢吧……」
  以發抖的手臂將孩子高舉過頭,同時卡娜莉亞困擾地垂成八字眉。
  「而且我對病房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很難對這些孩子視而不見。」
  「那是妳個人的心情,與整體利益無關。我們的工作與陪他們玩,到底哪邊比較重要?」
  「這我沒辦法選擇……」
  卡娜莉亞依然垂著眉尾,笑了笑。
  「讓深愛的眾人露出笑容,也是不折不扣的工作喔。」
  「妳又來了,老是搬出無聊的感情論──」
  就在朱雀加強語氣的瞬間──
  「嗚……嗚嗚……」
  一名幼童微弱地嗚咽。
  兩人明明沒在吵架,但可能感受到無意義的不安。所以朱雀才討厭小孩,這種生物簡直不講道理,充滿無用的感情。
  沒理會皺起眉頭的朱雀──
  「別擔心,沒問題的,一點都不可怕喔。」
  卡娜莉亞以氣氛迥異的悠哉態度,彎下腰去。
  視線與幼童齊平後,雙手夾住幼童的臉頰。
  「──看著我。困擾的時候,要露出笑容喔!」
  這一剎那──
  某處的風景,在朱雀心中復甦。
  化為火海的街道,此起彼落的怒吼,放聲大哭的孩子們。以及──她向自己伸出的手掌。
  朱雀的心中再度幻視到瀰漫的白霧。
  這片白霧迷惑了毫無謬誤的理念世界。是完美現實當中的無意義空想。
  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但始終揮之不去。
  「……可惡……」
  朱雀連忙別過視線。
  轉過頭看到的病房毫無人影,只有單調的牆壁與走廊延伸。樓上肯定是冰冷的醫療官們工作之處,以及一語不發的冬燕病房。凝望異世界的鷹匠,多半依然孤獨地佇立。
  再轉頭望向中庭,卡娜莉亞與孩子們的開朗嬉鬧聲往外擴散。是能無條件愛他人的女人,以及在呵護下成長的孩子們。
  自己僅在兩者中間,扶著門板站著。
  簡直就像逼近面前的選項。
  陷入被迫站在人生岔路上的錯覺──
  「蠢斃了……」
  朱雀搖了搖頭。
  具備理性的人類,不該將現實套用在內心風景上。我絕對不會落入這種陷阱。
  ……如果不這樣告訴自己,如果不反覆搖頭,可能會永遠站在這裡無法自拔。

  感到暈眩究竟是一瞬間,還是一分鐘的事呢?
  「我,先閃,了。」
  朱雀斷斷續續擠出聲音,同時緩緩後退。
  「咦!機會難得,朱雀也幫孩子們造飛機嘛──」
  「少來。我臨時有事,妳也應該早點回去。」
  一隻手舉起震動的通訊終端,沒等卡娜莉亞回應,朱雀便走回病房大樓內。
  「可惡、可惡啊──」
  瞪著醫院內的雪白牆壁,像小孩子一樣咒罵。不知不覺中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彷彿擠出肺腑底部的空氣般。
  可是──我臨時有事,這句話本身並沒有說謊。
  剛才傳訊給自己的人,是朱雀的翻版,雷鬼頭少年。
  也就是東京都市主席。

  *

  「鷹匠次席也真傷腦筋。因為她突然不見蹤影,導致浪費了戰鬥科夥伴的時間呢。」
  雷鬼頭少年手撐著臉,一副不怎麼傷腦筋的模樣。
  這是位於防衛都市東京,不論地理位置或意義上都位於中樞的中央會議場。
  會場內還留有開會的氣氛。有負責善後收拾的東京戰鬥科成員,以及散列在桌上的各種終端機。東京主席姿勢慵懶地坐在有靠肘的椅子上。
  「……你是為了向我抱怨,才特地找我的嗎?」
  朱雀在主席面前手扠胸前。
  「這樣的話,你找錯人了。直接向鷹匠次席抱怨吧。」
  「我想和你增進友誼啊,不太想理會其他人。」
  雷鬼頭少年露出皓齒一笑。笑得十分親和。
  「其實我知道次席的情況。反正會議上都是排名榜首的強者,來了也無事可做──我們還有更該關心的事情。自從我當上主席後,已經好幾次提議廢除中央會議了。」
  「……中央會議,難道不是東京的象徵嗎?」
  「哈哈,哪有關係啊,什麼象徵。每個人都被戰鬥以外的無聊雜事吸引過多注意力啦。我們的任務就是與敵人戰鬥,擊敗,消滅。僅止於此,這樣最單純,最有效率。」
  他的聲音總是清晰有活力。只有堅信自己正確,說話語氣才有辦法如此強烈。
  「因此我需要戰力,更多更多的戰力。無聊的限制導致無法提拔有能力的人才,不覺得這樣超蠢的嗎?」
  雷鬼頭少年筆直凝視著佇立眼前、試探真意的朱雀。
  「朱雀壹彌,我會找你來,就是這個原因。你願意加入戰鬥科嗎?」
  「可是根據規定……」
  「要進入東京戰鬥科,必須具備飛行的【世界】──這只是單純的慣例,而且是非常不合理的慣例。一點意義都沒有。不合理到極點的歪理,必須立刻廢除。」
  「我不認為其他人能接受。」
  朱雀瞄了一眼後方。不知何時結束處理事務的東京科成員,全都站在身後。
  沒有任何人要發言。也沒有人特地開口,明顯表示抗議。
  「我是主席,我決定的事情就是規定。這個職位這麼麻煩,耍點小特權無妨吧?」
  雷鬼頭少年再度露出皓齒一笑。
  就像照耀海邊的太陽一樣,笑容十分爽朗。
  絲毫沒有陰影──或者該說,彷彿強制抹消陰影般。
  「……你十分平等。毫無猶豫,對眾人平等。」
  朱雀緩緩選詞用字回答。
  「讓我加入戰鬥科,觀察一段時間。然後一旦認定失敗,會立刻翻臉不認人吧?就像冬燕──或者像你弟弟一樣。」
  在廢墟內自嘲的少年,名叫嘴廣康介。
  而朱雀眼前的他,也是姓嘴廣。
  「對不對,嘴廣?」
  「拜託,怎麼會問我這種事啊?」
  東京都市主席──康介的親哥哥,不解地側頭疑惑。
  「優良分子淘汰劣等分子不是理所當然嗎?世界曾經差點毀滅,現在依然持續受到攻擊,難道我們不該以最短最好的方式為目標嗎?」
  「……劣等分子,包括失敗者、淘汰者──還有生病的孩子們。依照你的理論,這些人都算在內吧。」
  「那還用說。保護無法戰鬥的弱者,有什麼好處可言?別讓我再重複啦,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誰曉得。」
  朱雀並未搖頭,也沒點頭。
  有能的世界,淘汰無能的世界。
  區區意志是無法顛覆世界的。由世界決定【世界】的強弱。
  這是理所當然的。無法戰鬥的人,放棄前途的人,拒絕努力的人就該滾。這裡是人類光榮與驕傲的最前線,三都市之首的東京戰鬥科。
  可是──
  『朱雀,你怎麼看?對於世界的扭曲,有什麼想法?』
  伴隨似曾聽聞的心電感應,眼皮底下產生左右岔路的幻覺。
  在海邊哭泣的冬燕,以及在陷入火海的街道上大哭的年幼自己,到底有多少差別呢。
  為什麼她沒有得救,自己卻得救了呢。
  冬燕與朱雀,到底有哪裡不同呢。
  「……──」
  白霧瀰漫在朱雀眼前。只有朱雀看得見,好不容易才能直視的世界矛盾,就在自己面前。
  「如果無法保護需要保護的人,那樣的世界到底有什麼意義──」
  朱雀輕輕握起拳頭。
  「──我們到底是什麼?你到底為何而戰?」
  「……聽不懂你的問題呢。這又不是在玩遊戲,說話要憑道理,而非情緒。排斥感情,累積分析,將損益化為數值。保護弱者能擊退敵軍前線嗎?讓弱者活下去能提升戰鬥效率嗎?不對吧──」
  嘴廣張開雙臂。
  「──人類究竟是什麼?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就這樣,兩人視線至正面交鋒。
  圍繞在周圍,面無表情的戰鬥科成員們,始終不發一語。
  毫無個人意志可言。種族之間競存的世界,不可以出現優於整體的個人。
  「我──」
  朱雀非常明白他們的思想。
  自己和他們一樣,今日之前一直認為不該對個別的人類施予感情。
  可是,即便如此──
  刻意受白霧中那過去的年幼天使之手引導,朱雀深呼吸一口氣。
  瞪著彷彿自己翻版的嘴廣。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接受戰鬥科的招聘。」
  「哦,是嗎──」
  「──不過,我要以和你們不一樣的方式,與敵人戰鬥。」
  僅在這一瞬間,任憑自己的無聊想法──
  「我要帶領你們視為廢物的人,與你們拋棄的人一起出現在你們眼前,然後──」
  「然後?」
  「變得比你們更強。」
  他語帶挑釁。
  都市主席筆直回望。
  「朱雀壹彌,這就是你的回答嗎?你真的認為這是正確的?」
  為了總是夢想不同的世界,十分不可靠的次席。
  為了曾經彼此競爭的同學,有過相同目標的夥伴(冬燕)。
  為了過去獲救的自己,以及接下來必須伸出援手的孩子們。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而自己不想以這些理由為理由。
  只不過──
  「到底哪裡可笑,誰比較合乎道理,你憑什麼這麼自信?我想站在你的反對方,跟理論無關,而是基於意志。」
  「……是嗎?」
  都市主席聳了聳肩,彷彿興致索然。
  「反正只要能變強,隨你高興。不論你我孰是孰非,其實都無妨。以結果而言,最終是人類勝利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他總是這樣。他的正義只有兩個字,就是實力。

  兩人就這樣凝視彼此,互相確認對方眼神中的某些事物。


  B-2 我會加油的!

  『對手』真的很美好呢。
  人類必須倚靠與他人的人際關係而活。若是一擊必殺的一拳超人也就罷了,但是普通的人類必須與他人砥礪,才能變強。
  不論是夥伴,勁敵或戀慕的女孩,任何人都無妨。只要前進的方向有目標就行了。
  只要有挑戰的對象,人類就能不斷譜出成長的旋律。縱使落敗也會重新振作。
  内心懊悔到極點,無能為力地拳打腳踢,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死命握住橋的欄杆,一邊哭一邊大喊。喊著我要變強我要變強我要變強!我要變得更強!吹響吧,上低音號!
  ……沒有啦,其實沒有必要吹響。
  總之彼此超越對方,切磋砥礪,最後會達到自己無法想像的高度。強敵,努力,勝利!青春三原則在任何時代都通用。
  我也希望有這樣的對象呢──雖然偷偷動過這種念頭,但是沒有的東西是無法強求的。我是擅長忍耐與空想的卡娜莉亞。
  因此我決定,由我充當自己的對手。

  到頭來,宇多良卡娜莉亞沒有變成廢物。
  十幾年前,由於冷凍睡眠機器在意外之下受損,導致我在『夢境季節』途中清醒。
  千鈞一髮之際,我躲過遭到廢棄的命運。表面上以無法回收為理由處置,其實是移送到其他都市,當成其他材料觀察,施行再度冬眠。
  我真的很感謝統籌管理官,願意對我這種無能的人伸出援手。
  只不過,從結論來看──
  對這個世界而言,或許醫務官的判斷才是正確的。
  宇多良卡娜莉亞的【世界】依舊無力。
  即使試圖夢見比一般人更長的『夢境』,睡到與原本比自己年輕的男生年齡相同,也絲毫沒有成長。
  理論上人人都見得到的夢境十分朦朧,清醒後什麼也想不起來。完全無法重現,我的内在永遠空蕩蕩。
  因此【世界】也十分虛弱,頂多只有半吊子的能力活化。而且只要試圖努力一些,馬上就嘔出大量血塊。不僅無法在天空飛,當然也不適合戰鬥。
  與他人相比,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對這個世界毫無用處,世界受到孤立。
  這就是我個人的世界。
  可是。
  可是喔!接下來才是重點!
  這些事情統統都不重要!
  因為我是我自己的對手。
  我只要為了自己,變得比自己更強就夠了!

  我很努力。
  一直堅持努力努力努力努力,今天一整天也要努力喔!我朗誦著自己獨創的打氣口號,不論睡覺起床疲勞摔跤倒地弄髒嘔吐挫折都會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結果如何呢?
  差一點遭到廢棄處分的我,好不容易長得這麼大了喔。
  順利造入高等部就讀,也順利混入戰鬥科。而且居然還和以前遇過的男孩朱雀、也就是小壹見面呢。
  這一切都是「努力教」的成果,大家也一定要努力喔!只要努力就無所不能!沒辨法無所不能?不,那代表你的努力還不夠。再繼續加油吧!只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就行了!
  小壹一開始沒發現是我,那也代表我的努力不夠。
  在單槓下方努力跳躍時,小壹細心指導我,流了不少汗水之類的液體。
  努力之際,小壹從記憶中喚起了關於我的事情,還說過『與回憶中一樣』。這個世界上還記得當時的我的人,只剩下小壹而已了。
  所以我最喜歡小壹,最喜歡了。

  我會更加努力,今天明天後天都會努力。
  熱情,勇氣,毅力!
  Jump、Jump、Jump!Magazine Sunday之後是Jump!心懷英雄三原則,不論何時何地,我永遠都會蹦蹦跳喔。
  疲勞的時候要面露笑容。我和自己相親相愛手牽手,相信愛、夢想與希望,朝向光明的未來衝衝衝!
  我深愛世界的一切,能夠與世界並肩而戰。為了世界我什麼都願意做,任何事情都願意。
  擊敗自己就是我的勝利,如果自己倒下了也是我的勝利。不論怎麽跌倒,我的勝利都不會改變,這是無敵的法則喔!
  努力努力再努力,加油加油再加油,今天我依然和我自己一起努力,直到永遠!

  ──所以。
  停下腳步思考一番。
  不論世界變得怎樣,我都只在我心中和我自己努力而已。
  不論有沒有小壹,其實都沒有差別。

  在我的世界中,肯定,不需要任何人吧。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6 编辑


  A-3 努力,或是英雄

  夕陽之下,一群人在都市外的廢棄區域奔跑。
  「一定要以六人小隊為單位對應!與隊友保持行動一致,隨時注意能力的堆疊!」
  在隊伍前頭發號施令的,是顯現專屬武裝的朱雀壹彌。
  宛如荊棘纏繞的金黃色手鎧,纏繞在左臂與右手背上。裝備戰鬥科分發的零件,接二連三發射壓縮斥力的黑球。
  「咿、咿咿、咿──」
  幾名眼看斥力球撲來的學生,幾乎陷入恐慌中尖叫。
  每個人都死命緊握不習慣的武杖,與一旁的夥伴肩並肩。有人張開看不見的透明護盾,有人以命氣掀起紅土化為壁壘,有人吹起治癒傷勢的風──眾人一同應付假想UNKNOWN的攻擊。
  「個別能力的缺陷,某種意義上是優點。承認自己很弱的人,不會胡亂擅自行動!對不對?既然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那麼就不要相信。取而代之,相信身旁夥伴的協助。力量靠數量,數量即力量,以量彌補質的不足!」
  夕陽的嫣紅,與瓦礫的灰暗混雜,暗喻世界終結的景色中,響徹朱雀宏亮的吶喊。
  「嗚、嗚嗚……不行、沒辦法啦……」
  腰桿無力的鶉野,馬上就淚眼汪汪。只見她上半身前傾,大腿內側反覆摩擦,露出哀求的視線死命高舉武杖──
  「又要漏出來了,漏出來了,為什麼、為什麼……」
  彷彿在忍耐什麼,全身懦弱得不斷發抖。
  在她的身旁──
  「真的到極限了啦,不騙妳啦,卡娜妹。他到底在幹什麼啊,做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啊,真的……」
  滿頭大汗,跪倒在地上的康介大喊。
  躲在廢墟內苟且偷生的淘汰者們,隔了好久後首次被趕出來接受戰鬥訓練。
  「當然有意義!」
  不知為何夾雜在眾人之間,高舉雙手的卡娜莉亞──
  「強敵,熱情,勇氣,努力,毅力!勝利三原則!加油加油,奮鬥奮鬥,衝衝衝!」
  蹦蹦跳跳地跳躍,同時開心唱著歌。
  「……超過三項要素也能叫做三原則嗎……」
  鵜飼鶇小聲嘀咕的同時──
  「如果覺得武裝不對勁,不論多麼微小的地方,都要告訴我喔。隨時可以幫忙調整!」
  在戰鬥中定睛凝視閃閃發光的武裝。利用看見物質未來可能性的【世界】,臨陣磨槍準備武裝的就是她。藉由增幅命氣的武裝,他們終於夠資格上戰場。
  『──後衛組,有幾人交替的速度太慢了。這樣合作攻勢會瓦解。』
  將杖型輸出武裝橫向置於腰間,鷹匠自由飛翔在空中。
  一如字面,鳥瞰戰鬥景象的她,判斷眾人差不多接近極限,並且聯絡時──
  「休息十分鐘!」
  朱雀大聲宣布休息。
  幾乎同一時間,廢墟的居民們如斷線木偶般癱坐地面。
  「一步也走不動了啦!真的受不了朱雀耶,搞宗教喔!我要喝水,水!」
  「啊、啊、啊、要漏……嗯──」
  「哎呀?怎麼忽然有水灑下來……?」
  「……嗚呀啊啊啊啊啊……」
  幾個人疊在一起,累得沒力氣動彈。他們已經發揮了全力,朱雀如此給予正面評價。
  當然不僅【世界】,身體能力與幹勁,各方面都還不成熟。

  *

  朱雀最近的一天從廢墟開始,在廢墟結束。
  只要以搜索調查為名目,就可以輕易進出都市。活用自己進入戰鬥科的立場,朱雀連日頻繁來到淘汰者的廢墟,而且沒有徵詢意見,就主動對眾人實施戰鬥訓練。
  在深沉夕陽中,各人隨意坐在瓦礫堆上,目前是休息時間。
  「……這個……」
  「什麼事?」
  「問、問這種問題,可能很失禮……」
  鶉野戰戰兢兢接近在水泥地上單膝跪地的朱雀。
  脖子與身上披著毛巾,穿著全新運動褲的大腿,不安地彼此摩擦──
  「為什麼,你願意為了我們,這麼努力呢……我們明明什麼都不會,訓練我們明明沒有任何意義。」
  鶉野後方還有好幾名年齡相仿的少女。可能都有相同的疑問吧,視野中還看到幾名淘汰者豎起耳朵,聆聽朱雀等人的交談內容。
  「妳想知道原因嗎?」
  「是的。」
  「我哪知道什麼原因啊。」
  「咦……」
  聽到朱雀的簡短回答,鶉野無力地垂著眉頭笑了笑。
  朱雀跟著哼了一聲。
  「沒有什麼原因。我不想高唱什麼正義、道理之類無聊的高調。這和理論完全無關,是我基於自由意志,決定要救任何人。」
  為了不讓海邊的光景,病房的冬燕,再度出現在面前。
  為了與自己鏡中的翻版站在對立面。
  優秀的人拯救差勁的人。這是人類──不,是我的義務,朱雀心想。
  「而且變強是你們的權利。」
  朱雀如此斷定。
  「妳們缺乏的不是物資,而是意志。自己的意志才能改變遭遇,改變世界。」
  「……是嗎……」
  鶉野困擾地別過視線。
  朱雀還不死心──
  「要有堅強的意志,高揭自己的理想。努力努力再努力──向這個扭曲的世界,展現自己的價值。」
  「……這種事情,真的辦得到嗎?」
  「這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Just do it.」
  緊盯著鶉野的臉開口。
  「……可是──」
  「要我等多久都無所謂。等你們學會相信別人,這也是我自己的訓練。所以你們不用在意任何事。」
  「……是、是的……」
  鶉野噯昧地點頭回應,但依然努力別過視線。始終堅持不肯與朱雀四目相接。

  「──呣~?」
  抱腿坐在地面上的鶇,反而露出幾分不服的態度搖晃身子。
  「……朱雀,你在奇怪的地方很會照顧人呢。」
  獨自咕噥了幾句──
  「你有點變了……不,該說變回以前的你嗎?到底是哪一種呢,真搞不懂。戰鬥比較適合你嗎?」
  「妳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
  有如凝視遠方,鶇不斷支吾其辭混過去。
  朱雀不悅地眉頭一揚。
  「我不喜歡這種噯味又無意義的語言溝通。身為具備知性的文明人,凡事該說清楚。」
  「就說沒什麼了嘛。」
  「妳說過『我變了』或是『變回以前的我』。換句話說,妳的比較基準是我現在與過去的性質吧。」
  「……夠了喔,朱雀?可以別再說了嗎?」
  「我不知道這究竟代表肯定還是否定,但還是聽得出來,鵜飼鶇。從過去到現在,甚至未來,妳的注意力始終放在我身上,甚至對我的作風有獨特見解──」
  「叫你別說了啦────!別再說了聽不懂嗎────!」
  「怎麼了,什麼事?這也可以歸類為某種執著,我由衷讚許妳的熱心與觀察力──」
  「殺人啦────!不對,一槍打死我吧────!」
  抱著頭的鶇,就像熱鍋上的西瓜蟲一樣滿地打滾。
  無可奈何的朱雀只好停止議論。這是鵜飼鶇特有的症狀,總是突然發作。之後再找機會徹底問個清楚。
  一旁,鷹匠一屁股坐在自己飄浮於空中的武杖上。身子瑟縮在自己喜歡的漆黑長袍內。
  「剛才的訓練,合作十分完美。說不定我們四人也能辦得到──就像那座防衛都市的四天王一樣。」
  「『我們』代表我也算在內嗎……?」
  「那邊的四天王個個都品行端正,光明正大,信義篤厚,友誼堅定。理想都市神奈川,我們也該以那樣的關係為目標。」
  「是、是喔……」
  「大家相親相愛,沒有人會遭到淘汰,建立善待人的都市。就這樣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依照慣例,夢想的視線飄向空中。
  「次席真的很喜歡虛構故事呢……」
  自己沒有殘酷到會刻意破壞孩童的空想。朱雀基於個人善意,對其視而不見──
  「好事不宜遲,必須取個不輸給神奈川四天王的名號。我已經有了所以沒關係,千里魔女──【Strange Voice】。好帥,聽起來真的好帥。所以其他人,也得趕快取名。」
  「啊?」
  「橫衝直撞──【Working Dog】。」
  作著夢的鷹匠,手抱胸前不斷點頭。
  「那是什麼奇怪的名號啊……」
  「卡娜莉亞的別名,我剛才想到的。英雄都應該有這樣的名號,我在書上看過。
  在空中飛翔的卡娜莉亞,語源來自加那利群島(註2)。加那利群島在拉丁語的意思是『有狗的島嶼』,所以卡娜莉亞是狗。」(註2:Islas Canarias,位於西班牙西南方。)
  話才剛說完──
  「啊,剛才喊了我嗎!有什麼事呢!?」
  沒人叫卻突然跳出來鏘鏘鏘,一頭秀麗金髮的肉感女孩跑過來。嘿嘿嘿大喘著氣,雙手上下晃來晃去。
  「……根本沒人叫妳,回去。」
  「不不不,可是可是,話說話說回來!?」
  「回去。」
  「好、好的……」
  卡娜莉亞垂頭喪氣離去的背影,確實彷彿看見一條下垂的尾巴,朱雀反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Working Dog,嗯,好名字。今後就這樣稱呼她。」
  「別鬧了。」
  「也幫朱雀取個名字吧。特別的名字,帥到不行的名字。」
  「就叫妳別鬧了。」
  「斥力球。不只這麼單純,要強調逃脫大地的束縛。這麼一來,我想想。」
  「妳鬧夠了沒啊。」
  「翱翔天際者──【Free Gravity】。」
  「拜託妳別再鬧了。」
  朱雀忍不住跪地懇求,鷹匠卻一臉不服地疑惑。
  「能成為英雄呢,有什麼不滿啊。」
  「統統不滿。這種毫無意義的綽號渾名儀式,拜託妳留在舊時代文庫本中的世界就好……」
  「朱雀應該多看點書,你一定會喜歡的。」
  鷹匠顯得更加不滿,鼓起臉頰。雖然很想將她嘴裡說出的話當成開玩笑,朱雀卻感覺到一絲不滿。
  「為什麼我身邊這麼多怪人……」
  真是的,朱雀無奈地嘆氣。只有自己才是正經人,為了避免被四周帶壞,得維持強烈自我意識才行。
  ……很不巧,鶇還在滿地打滾。沒有人能夠吐槽朱雀的錯誤決心。
  感覺自己變成有責任感的領袖,朱雀睥睨四周。
  滿地打滾的鶇,還在作夢的鷹匠,盲目轉圈的卡娜莉亞。
  映入眼簾的成員,對朱雀而言都是一群天兵──
  「……英雄,是嗎?」
  不過唯有這股意志與目標。
  還不壞,朱雀心想。
  偶然望向一旁,發現鶉野正視線朝上凝視自己。
  「……什麼事?」
  「啊……」
  睜得大大的瞳眸,映著朱雀等人。眼看視線差一點四目相接,鶉野連忙低下頭去。
  「沒有,朱雀同學……這個,呃……」
  「到底有什麼事?有話就該說清楚。」
  「唔、唔唔……朱雀同學──不、不對,應該說,大家,都好體貼。」
  纖細的下巴害羞地搖晃。連一旁的髮辮都跟著微微晃動,讓人看得一陣癢。
  「誰曉得。還有我這個人絕對談不上體貼,只是純粹愛所有人類而已。」
  「……真是了不起……」
  鶉野死命低頭望著灰色的地面,同時以手指掐了掐手腕上若隱若現的手環。
  只見她不停把玩細繩手環,以手指轉來轉去──
  「朱雀同學,真的,好厲害。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語氣有如沉浸在遙遠回憶中。
  看似小孩子把玩的動作,多半沒什麼深層涵義。可能是摩擦過度,她的肌膚略為浮現紅暈般的泛紅。
  「沒有不一樣,我們都是平等的人類。只有【世界】的強弱不一樣,身為同伴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是嗎,可能吧。」
  「沒錯。看著我,聽我說,相信我。我們是一樣的。」
  「……朱雀真的好了不起呢……」
  嬌小的背脊更顯瑟縮,緊緊摟著彷彿代替某人的手環。
  鶉野再度抬頭,以虛弱的眼神看著朱雀,然後又緩緩低下頭──
  「可是總覺得,朱雀同學,很像以前的哥哥……」
  「啊?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好還是壞?」
  「沒、沒有,不是好壞的問題……」
  有如點頭同意自己說過的話,嬌嫩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還是在微笑呢,到底為什麼被她笑,朱雀完全不明白。
  「……呣。」
  自己才懶得管那麼多──朱雀心想。鶉野對自己有什麼看法,有多少好惡,那是鶉野自己的問題。追根究柢,這種感情只是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事,現在──
  「訓練訓練!喝!哈!噢噢!」
  映入眼簾的是金髮小狗趁著眾人休息之際,在遠方蹦蹦跳跳。毫不厭倦,朝某種類似自我鍛鍊的境界空翻前進。
  朱雀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休息結束!再開始訓練!」
  「好的老師!欸欸噢~加油喔~!」
  「所有人,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朱雀一如往常,傲然抬頭仰望天空。
  只要每個人完成自己分內的課題,世界就會自動改善。哪有什麼感情能影響意志的力量。

  ──只不過總有一天,朱雀會發現這種想法是錯的。

  *

  拂曉,天空還沉浸在黑暗的期間。
  「朱雀壹彌,你最近似乎很忙呢。」
  雷鬼頭少年以間聊的語氣開口。
  橫越東京灣的海洋線,是灣岸防衛三都市的海上據點,一般視為迎戰UNKNOWN的第一道防線。
  必然,對各都市戰鬥科而言,巡邏周邊的任務是反覆無數次的例行公事。雖然偶遇UNKNOWN的例子不多,但是有備則無患。
  目前分配到東京戰鬥科的偵察任務結束,返還的路上。
  「那個和我不同的作風,還順利嗎?」
  跨坐在輸出武裝的東京都市主席──嘴廣斜斜劃破零星幾片雲的星空,同時打呵欠順口一問。
  「那還用說。」
  另一邊是傲然挺胸的朱雀。正以右手將左腕手鎧產生的斥力球隨意一撥,借用反作用力的踏腳處翱翔天際。
  「你到底在做什麼──我想應該不必問了吧。無關緊要的都市外調查,幾人違反回宿舍時間規定,剩餘物資莫名其妙消失。我收到幾項這樣的報告喔。」
  「是嗎?」
  沐浴在上空的強勁風勢中,朱雀暗自皺了皺眉。進出廢墟明顯違反規則,要是被當成把柄就糟了。
  嘴廣一臉厭倦地大大伸個懶腰──
  「報告我全部先壓下了。在出現成果前,否定過程不太公平呢。」
  輸出武裝進一步推進,來到朱雀身邊。
  「……是嗎。」
  朱雀略為想了想,決定不道謝。僅僅沉默不語,略為放緩步調。
  兩人一時之間,在空中肩並肩。
  一邊飛在空中,另一邊奔馳在空中,兩人同時瞪向夜空。
  「只不過啊。」
  嘴廣再度興致索然地打了個呵欠。
  「清醒時的強弱,幾乎就決定了一切世界的強弱。事到如今再鍛鍊淘汰者,我也不認為能和我們匹敵喔。」
  「絲毫不需要和你們並駕齊驅。」
  「哦?」
  「只要他們具備力量,能集體消滅一隻UNKNOWN夠了。要是給他們一點加分,還能晉級排行榜。排行榜是絕對的,不管排到幾百名,只要進榜就不會再被當成亡靈了。」
  「……所以說,之後呢?」
  「我才不管這麼多。」
  朱雀簡短地回嗆。
  之後的事情,讓統籌管理官或中央會議去傷腦筋就夠了。
  目的只有一個。
  讓無辜遭到拋棄的淘汰者們,再度端上世界的檯面。
  「哈哈。」
  打趣的視線望向朱雀。
  「要是他們順利回到都市,肯定會成為你的派閥分子。如果你的目的是將來爬上主席,說不定會對我動什麼歪腦筋。原來如此,這種戰術的確很現實,而且划算……」
  「我可沒有想這麼多。」
  「──以總體而言,實在太沒意義了。」
  雷鬼頭少年向前湊出一個身子,來到朱雀面前。
  「與其聚集許多弱者訓練,辛苦合作消滅一隻敵人,我邊打呵欠邊消滅十隻不是更快嗎?為了人類,鍛鍊弱者實在太不符合成本了,不對嗎?」
  回過頭來的表情,並非誇耀亦非吹噓,而是充滿現實角度的自信。
  「朱雀壹彌,在這個力量代表一切的世界,為什麼你要幫助弱者?我原以為你站在我們這一邊呢。」
  「因為我看見了。一直看見白霧。」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
  朱雀聳了聳肩,改變說法。
  「因為以前,我曾經被人救過。」
  用力一踩斥力球,比嘴廣更往前一步──
  「原本只是區區弱者的我,曾受到他人拯救。所以這次──我必須拯救所有人才行。我後來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是嗎……」
  背後傳來深深的嘆息聲。
  「到頭來,是以過去的記憶為基礎嗎?什麼嘛。」
  回過頭去,只見表情急速失去興趣的嘴廣,姿勢懶洋洋地倚靠在輸出武裝上。
  「沒錯。記憶會塑造一個人。你應該也有吧,某些重要的回憶。」
  「哈哈,別傻了。」
  嘴廣似乎已無意認真看待。只見他輕輕揮了揮手,逐漸混入原本在後方散開的其他戰鬥科成員。
  「朱雀壹彌,訂個期限吧。」
  然後,從戰鬥科集團中傳來慵懶的聲音。
  「期限?」
  「月底,根據之前UNKNOWN的出現週期,預定會安排大規模掃蕩作戰。東京戰鬥科會派我這一組,到時候你也得連同你選擇的道路,展現你的力量。」
  「……換句話說,要我將淘汰者們──那些人派上戰場嗎?他們現在才好不容易習慣培養鍛鍊的習慣啊。」
  「要上戰場,不上戰場,都是你們的自由。只不過,我如果認為繼續下去也沒意義,就會以違反規則一併處分你和你的夥伴。不論送往內地或什麼處置,你們都得乖乖吞下去。」
  「居然來這一招……」
  朱雀在空中停下腳步。斥力球在腳邊化為黑色的漩渦。
  然後隨即被面無表情,毫無個性的戰鬥科成員們包圍。
  眾人化為群體在空中飛行。不論行徑方向有什麼都無所謂,他們沒有自我意志。在光榮的東京都市戰鬥科,不需要擾亂規矩的夥伴。不論各屆主席的方針為何,這都是長年貫徹的傳統。
  「……難道你要以你的眼睛為基準,判斷力量的有無?」
  「沒錯。」
  「想法對立的一方身兼裁判,不覺得有點不公平嗎?」
  朱雀忍不住嘀咕,結果從集團中傳來嘴廣的笑聲。
  「別太小看我囉,朱雀壹彌。我很公平的,絕對不會偏心。只要我認定有益,可以當場讓所有人都加入戰鬥科喔。」
  這一瞬間。
  面無表情的集團,頭一次亂了陣腳。幾名學生的飛翔【世界】明顯發生異常,飛行速度不穩。
  「……你的意思是,可以讓不會飛的淘汰者加入『雙能者』的隊伍?」
  「那還用說。具備力量的人,必須為了人類適才適所。什麼階級啦條件啦,統統煩死了。」
  「可是你身邊的人似乎不這麼想喔?」
  朱雀定睛凝視黑暗。戰鬥科專屬的機能性護目鏡,在黑暗中也能修正色調,因此可以清楚看見蒼天與藍海。
  還有──面無表情的菁英們發青的臉色。
  自己堅守的領域遭到毫不留情的踐踏,讓他們慌亂得無以復加。
  「戰鬥科也並非完全屹立不搖呢。」
  朱雀語帶挖苦地嘀咕。
  真要說的話,反而是現任主席比較特異。徹底的能力主義與權威性的整體主義,兩者未必能契合。
  「太蠢了。只要我還是主席的一天,我就是規定。要是有意見的話,只要變得比我更強就行了。對不對?」
  雷鬼頭少年開朗快活地笑了笑。
  「…………」「…………」「…………」
  相較之下,沒有任何人反駁。在排名上不如他的戰鬥科成員們,始終保持沉默。
  東京都市主席對一片沉默表示滿足──
  「再見啦。為了我們人類,你可要卯足全力啊。」
  然後遠遠超越站在原地不動的朱雀,劃過集團的前端飛去。戰鬥科這次則保持一絲不苟的整齊隊列,宛如一道箭矢飛行。
  只不過──朱雀瞇起一隻眼睛。
  「…………」
  離去之際,朱雀與幾名戰鬥科成員四目相接。那是屈辱與憎恨交織的視線。
  的確從戰鬥科專屬,特別又代表特權的護目鏡中,瞪向朱雀這個異端分子。
  「呣……」
  無聊的感情──是嗎?
  喃喃的嘀咕,逐漸被晚風抹消。

  *

  「月、月底!?」
  「沒錯。月底,你們就得上戰場。今天拂曉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有目標的話,訓練會比較有效吧。」
  一大早告知眾人的情報,讓淘汰者集團陷入驚愕與恐慌。
  「拜託拜託拜託不可能不可能,哪有突然叫人家戰鬥的啊,真的不行啦!」
  康介誇張地抱著頭呻吟──
  「……啊哇哇──啊啊……」
  鶉野發抖得不斷摩擦雙腿內側,狂冒冷汗。
  居住在廢墟的其他人,多半不是啞口無言,就是感到絕望。眾人毫無任何戰鬥意志。
  「……哎,果然沒錯。」
  朱雀左右搖了搖頭,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音。
  這些人毫無幹勁,絲毫沒有成事的意志。
  即使早就知道他們會有這種反應,還是得先從這一點矯正才行,朱雀心想。堅強的意志可以改變世界,這一點自己已經不厭其煩講到嘴酸了。
  就在朱雀往前跨一步,準備激勵眾人時──
  「大家~!加油喔~!」
  有人搶先開口。
  眾人視線的焦點,是一臉由衷笑容,站在瓦礫堆山上蹦蹦跳跳的卡娜莉亞。
  「困擾的時候,就要露出笑容!只要笑得出來,就能無所不能喔!我也會面露笑容努力喔!」
  扛在肩膀上的,是自製招牌二號。
  『一次一百圓!便宜喔!』
  上面這樣寫著。
  「……那是什麼啊?」
  「是的!這是之前老師指導過,附加意識法則的活用喔!為了突顯我的幹勁,該怎麼說呢,這個,總之老師說……只要標上價錢就好……哎呀?」
  「根本什麼都沒學到嘛……」
  朱雀按著額頭。
  即使幹勁值得稱讚,但沒人曉得她到底想做什麼。
  真是的,宇多良卡娜莉亞這個人,真的是永無止境地犧牲小我──或者是。
  「卡娜妹該不會是……」
  「嗯,什麼呢?」
  康介對四處散布笑容的卡娜莉亞一臉苦笑。
  「偏好徹底羞辱自己的類型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
  卡娜莉亞一瞬間感到不解,然後頓時滿臉通紅,不停搖頭否定。
  「絕對沒這回事!這是誤會!我只是全力以赴而已!」
  她的辯解絲毫沒有說服力。
  在眾人好奇的視線聚焦下,卡娜莉亞有點淚眼汪汪。不知為何望向朱雀哀求。這是自己種下的因,根本沒必要幫她擦屁股──朱雀原本這麼想,但是無可奈何下,朱雀張開一隻手。
  「算了,卡娜莉亞就是毅力過於常人。單是這一點,應該給予正面評價。你們也應該向她效法。」
  「過於常人……是嗎?」
  卡娜莉亞一副沒自信的模樣,脖子一歪。
  「如果置之不理,妳會專心到不顧一切吧?」
  「啊,有可能喔!我的加油幹勁可不是假油趕雞喔!」
  「……嗯……」
  朱雀以指尖揉著眼角。
  剛才卡娜莉亞在胡說什麼,肯定是我聽錯了吧。這麼蔚藍美麗的地球上,怎麼可以存在會講這種無敵霹靂無聊冷笑話的生命體呢。
  「……哎呀呀?哈囉哈囉?有聽到我剛才說的嗎?我說,我的加油幹勁可不是假油趕雞喔!」
  卡娜莉亞像鸚鵡一樣主動重複了一遍──
  「該不會太難了吧?卡娜莉亞!我,卡娜莉亞!加油的幹勁,可不是假油趕雞!加油幹勁,假油趕雞!嗯,真是高水準笑話!」
  然後一臉得意,自豪地挺起彈力十足的胸部。
  「難道水準有點太高了嗎!因為我是姊姊嘛!小壹說不定忘記了,但我的年紀比小壹大喔!有時候在這種場合,也得表現出姊姊的一面嘛!」
  是有幹勁沒錯,但就是讓人火大。剛才淚眼汪汪是怎麼回事啊。
  朱雀以左手按著眼角,緩緩走進卡娜莉亞身邊。
  「怎麼了嗎,小壹──」
  右手緩緩伸向自以為大姊姊風範,歪頭疑惑的卡娜莉亞──
  「……呣咕咕咕咕咕!?」
  使勁渾身力氣掐住兩邊臉頰。
  「好弄、好弄耶!?晃叟、快~晃~叟~啦~!」
  「閉嘴少囉嗦小心我揍死妳。」
  「欸什麼!?欸什麼!?我可似、我可似!大節節喔!?小壹的,大節節呢~!」
  「還有,別再叫我什麼小壹了。我們根本就同年吧,廢物少對我擺出姊姊的架子。」
  「哎歐!業來業痛了耶!?原浪偶吧!?」
  卯足全力的朱雀,教訓手腳不停掙扎的卡娜莉亞。
  金髮女孩的嘴巴像金魚一樣一開一合,雖然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表情像變臉一樣變來變去,一點也看不膩。

  近距離盯著卡娜莉亞的同時,朱雀的嘴角略微上揚。
  「…………笑了…………」
  鶇的眼神微妙地意有所指,斜眼望著兩人──
  「該適可而止了吧……當著別人的面耶。」
  以不明所以的論調打圓場。
  「我只是做出正確反應而已。當著別人的面是什麼意思?」
  「……就說了,大家,都在看,拜託,你們不要當眾放閃……」
  「放閃?什麼意思?」
  「總之給我住手啦!」
  雖然鶇像怪獸噴火般大吼,但看到朱雀投以訝異的視線,連忙搖了搖頭。
  看似迅速調適心情般壓低聲音──
  「……而且,這個,你還不是一樣,也說過莫名其妙的笑話。」
  「不,我從不說無聊笑話。更別提缺乏知性,單純的雙關語。」
  「唔……有種強烈非吐槽不可的想法,但總覺得吐槽就輸了……」
  身為對朱雀自動決戰處理機的鶇,可能因為本身抱持複雜的煩惱,靜靜閉上了嘴。
  「……哎,總覺得,看了,好洩氣喔。」
  看到朱雀等人的互動,康介百感交集嘆了一口氣。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如果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作戰,我真的更加尊敬他們呢。」
  「……是這樣的嗎,我不知道呢。」
  與鶉野噯昧地四目相接。
  隨後,抬頭仰望烏雲密布的天空,康介再度嘆了一口氣。
  「月底是嗎,真沒辦法。小珠,如果我臨陣脫逃,之後就拜託妳啦。」
  「……咦?」
  「沒啦,這是最壞的打算。反正他們也不打算等我們。難道小珠妳真的要認真努力?」
  「……這、這個……我覺得只能盡自己所能吧……」
  鶉野戰戰兢兢地露出困擾的笑容。
  夾在兩人之間,其他淘汰者們似乎跟著動搖。他們沒說要拚還是放棄,僅凝視自己不可靠的雙手。
  「…………」
  Just do it. 拚命加油。只要加油就辦得到。你們可以成功的。一定辦得到。我相信你們。你們要相信我──
  朱雀一時之間猶豫該怎麼對眾人開口,最後還是放棄。
  取而代之,朱雀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
  「那就開始今天的鍛鍊!」

  *

  當天的鍛鍊直到很晚才結束。
  淘汰者們的【世界】都是沒什麼用處的能力。比方說摩擦大腿內側,就能從雙腿間稍微多排出一點水量,頂多只有這樣。
  循環在體內的命氣量值,與【世界】的強弱成比例。
  想當然耳,他們的體力完全比不上朱雀。
  僅僅反覆訓練層層交疊護盾,就已經讓淘汰者們累得頭昏眼花。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結束次席任務,前來探視的鷹匠見狀,都不禁皺起眉頭。
  「距離月底剩沒多少時間了。只能趁現在持續加重身體負擔,強化合作而已。」
  「可是天色已經暗囉。」
  鶇抬頭瞄了一眼夜色。星光雖然比大戰前明亮許多,但是對於團體戰鬥依然杯水車薪。
  「你丟的那個,叫做斥力球吧?不是也有危險嗎?」
  「不,我們──東京戰鬥科有分發機能性護目鏡。如果想要,可以透過色彩修正,不論夜晚或白天都能看見相同的世界。」
  朱雀以指尖敲敲自己的太陽穴時,傳來嘶啞的聲音。
  「……原來如此。戰鬥科大大真好耶。」
  是康介。
  他不知何時離開團體,蹲在瓦礫堆上。
  「要是當上戰鬥科主席,拿到的肯定都是好東西吧。以前我明明凡事都離不開大哥呢。像我這種人,只不過張開的護盾比別人強一點而已。」
  康介露出空洞的眼神凝視世界,嘴裡不斷嘀咕。
  「其實啊,問題不是能力在哪裡有用,或是項目在校內不獲看好之類。就是你們口中的劣等生吧?什麼時候拉開了這麼大的差距啊。因為我最討厭什麼努力的關係嗎?可是就算努力,也是有極限的耶。人類打從出生以來,差距就大到絕望啦。沒辦法啦,就說真的不可能了啦。」
  「…………」
  為什麼要放棄得這麼徹底。辦不到這三個字是用來撒謊的。快努力。盡份一切所能努力。快點。加油。死命。豁出性命努力。拚死也要努力。只要拚死命就能辦到。夢想一定會實現。要積極向前。朝向光明的未來Never give up──
  朱雀將忍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封印在心裡。
  還是僅握緊拳頭而已。
  為了不讓過去的訓練場,讓戰鬥科的淘汰者內心受挫的悲劇再度上演。
  只要相信,等待即可。如同對鶉野說過的話。
  同樣身為人類,要尊重他人。深愛人類的同時,要相信個人。這是朱雀自己的訓練。
  康介對始終默默注視的朱雀『嘿』一聲淺笑。
  「錯的可不是我。每個人都腦袋有問題,什麼宗教啊,我可要開溜了,決戰當天我一定會臨陣脫逃。不論你們怎麼罵我才不管,辦不到就是辦不到,真的──」
  「康介,同學……」
  鶉野困擾地垂下眉頭。
  薄而小的嘴脣微微張開,以相同的視線凝視同樣立場的相同夥伴。
  「……這個,其實我啊,真的,也一直很想逃跑呢。」
  「啊?到底怎樣啦,小珠。」
  「人家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是,如果要與戰鬥科合作,說不定,還有機會見面喔。」
  「……見誰啊。」
  「將康介趕出都市,的人。」
  「啊────!?想太多,誰要見他啊!?」
  可能對鶉野的話大受衝擊,康介亂抓自己的頭髮。
  「他可是能力至上主義者耶!反而更加強了我逃跑的決心吧?話說,難道小珠想見到妳哥哥嗎?妳到現在依然還戴著手環吧?」
  「咦,唔,這個……」
  鶉野輕輕摀住手腕,手繞到背後躲起來。
  康介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妳有什麼珍貴回憶,但妳哥哥一定早就忘記妳啦!看清楚現實好不好,現實!」
  「嗚嗚……」
  似乎再也無法反駁。鶉野沮喪地低著頭,窸窸窣窣摩擦大腿內側。
  然後不明所以地。
  「…………」
  瞥了一眼朱雀,輕輕闔上眼睛。

  卡娜莉亞充滿無比自信的聲音傳來──
  「別擔心啦!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毀掉一瞬間造訪的尷尬沉默。
  「船到橋頭,是嗎?卡娜莉亞同學或許可以船到橋頭自然直。但我們是掰也掰不直啊,」
  「一樣的!我也是一無是處!但就是能自然直的!」
  「……怎麼直?妳說啊?」
  「這我不知道!可是船到橋頭一定自然直的!」
  卡娜莉亞的眼神宛如毫無雲彩的藍天,炯炯有神地發出光芒。
  由於充滿天馬行空又荒誕無稽的堅定──
  「是、是喔……」
  讓康介不由得縮回自己要說的話。
  「今天不是也很努力了嗎!明天也可以努力喔!」
  滿臉笑容的卡娜莉亞,向康介伸出手。
  仔細一瞧,康介一屁股坐著的地面,鶉野站立的腳邊,夜色下的土壤溼淋淋一片。
  如果這些全都是汗水,代表他們流的汗多到可以從襯衫擠出來。雖然嘴上說沒辦法,但努力確實展現了成果。
  「連沒用的我都可以努力,代表康介也可以努力,一定的!」
  「就算妳這麼說,但我根本無法產生共鳴啦。」
  「不會吧!我明明最了解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呢……」
  卡娜莉亞有如靈光一現,拍了一下手。
  「康、康介你這個沒骨氣的男生!笨蛋!愛撒嬌!膽小鬼!我不管你了!我真的不管你囉!?」
  「……我在妳眼中有這麼廉價喔……」
  康介別過臉去吐苦水。
  然後,康介並未藉助卡娜莉亞的手,光憑自己的力量緩緩站起來。
  「哦!站起來了,康介同學站起來了呢!我派上用場了喔!」
  「畢竟不想和卡娜妹畫上等號,應該是這樣吧?」
  「……咦?我派上用場了嗎?」
  「真的啦,很羨慕卡娜妹看起來這麼享受人生呢……什麼一樣,根本一無所有嘛。」
  「這、這樣算是誇獎嗎?對吧?」
  頭上浮現大大問號,嘴裡『呣呣~』嘟囔的卡娜莉亞,的確沒有絲毫說服力。
  可能是因為她極度缺乏的悲戚感吧。
  樂天,極樂,悠哉。卡娜莉亞總是這樣,開朗快活得無可救藥。
  但是無邊無際開朗的她,在心底肯定有某些事物,朱雀心想。某些事物──只不過不知道那究竟是自信,還是其他事物。
  這一點讓人在意。
  以前,在戰火遍布的殘破街道上,對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女,個性有這麼快活嗎?
  雖然已經不懷疑卡娜莉亞與記憶中的天使就是同一人,但她真的正常成長後,變成現在這樣嗎?
  她究竟怎麼成長的,到底又在想什麼呢。
  朱雀只想知道這一點。明明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
  「…………」
  再度產生朦朧白霧的幻覺,在眼前擴散。
  每次碰觸不合理的感情,朱雀就會見到這片白霧。
  「……朱雀。」
  「什麼事。」
  「你的表情。好奇怪。啊,大概原本就奇怪吧!開玩笑的……」
  「那當然。每個人的肌肉骨骼結構都不同,任何人表情都會變。個性很重要,大家不一樣,個個都是寶。不就是這樣嗎?」
  「…………」
  「怎麼了,有說錯嗎?」
  「是、是沒錯……朱雀你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輸是什麼滋味吧,或許,我乾脆別當人算了……哈哈、哈哈哈……」
  鶇整個人從腰部癱軟。不知道遭受什麼嚴重打擊,頹坐在地面上。如果不當人的話,說不定有機會當個青蛙女孩,朱雀心想。
  「話說回來,鶇。我感覺自己最近似乎不太對勁。」
  「……哈哈,什麼……」
  「每次看到卡娜莉亞,就覺得心情莫名地煩悶。」
  「是喔。呣……咦?」
  青蛙女孩身子一震回過頭來。雙手依然置於地面,圓滾滾的眼睛仰望朱雀。
  「這,這不就是,那個……」
  「我小時候的英雄,居然變成那種沒用的笨狗,或許讓人很不爽。可是卡娜莉亞會變成什麼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妳不覺得這是極為神祕的現象嗎?」
  「…………」
  鶇保持沉默的同時,以臉的右半邊笑了笑,左半邊皺著眉頭,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
  「怎麼了。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說清楚啊。」
  「我說,那種心情啊。」
  「妳知道嗎?不愧是感情大師鶇。」
  「……算了,我才不告訴你呢。」
  青蛙女孩緩緩抱住腿,彷彿即將進入漫長的冬眠。
  「為什麼捨不得說?難道這是什麼零和遊戲,告訴別人就會少一塊肉?」
  「就說不知道了嘛。不會去看書啊?」
  「別跟鷹匠次席說同樣的話……」
  滿不在乎回答的鶇,始終不肯看朱雀一眼。
  別過頭去直到極限,以喃喃自語的音量嘀咕。
  「……朱雀,你真的變了呢。」
  「不管有沒有變,我還是我。碰到事情採取適當行動而已。」
  「就像這樣,受到某人的影響,逐漸變成正確的英雄吧。啊~啊~啊~啊~!」
  一股腦說完之後,始終關在自己的世界裡。雖然朱雀絲毫無法理解鶇的感情。
  「成為英雄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對於最後一句話,很自然地點了點頭。
  朱雀壹彌將成為英雄。
  就像過去拯救世界的無名英雄們。總有一天,自己也將為了深愛的人類而拯救世界。
  不會捨棄任何人。
  與活在這座都市,這個世界上的夥伴們攜手。

  朱雀一直天真地相信這種未來。


  B-3 大團圓結局!

  話說,之前講到哪裡了?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想到其他的事情了。
  說來丟臉,我有時候會這樣。尤其關鍵時刻會出這種包……
  比方說有人一臉酷樣,光明正大宣告會成為人生關鍵的事情。像是今後的目標,或是未來的夢想。其他人靜耳傾聽,聽到精采之處鼓掌,之後的故事大膽朝這個方向啓動。
  特別是這種時候,我都沒有認真聽。
  事後,總會無法和大家取得共識,造成大失敗。老是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做事不分東南西北,連前進方向都和別人不一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該從哪裡修正才好呢。
  我總是因為這樣而沮喪,不斷自我反省──直到現在。
  今後將會不一樣。
  啊,不對,我當然有反省。雖然我的人生一直在反省,生涯中三天兩頭丟臉。我沒資格當戰士,在夕陽的世界裡,朝玉川上水奔跑吧,卡娜莉亞。
  我會加油反省,不過。
  不過,後來我也開始覺得,其實不用這麼消沉嘛。
  因為我,和眾人的世界,關係就是這麼薄弱。
  換句話說,我一個人就能畫上句點了。

  雖然我愛這個世界,但世界並不愛我。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比我更沒價值。
  但是我是我自己的對手,因此只要贏過自己就是我贏,即使我輸了也是我贏。
  別人想做什麼,要往什麼方向前進,與我的勝負都絲毫無關。
  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最後一定是大團圓結局。毫無疑問是大團圓結局喔,大圑圓結局!閃閃發光的光明力量,快快樂樂圑團圓圓!再度以我獨創的口號之力,迎向完全的大團圓結局!
  太棒了太棒了,我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我的故事就到此為止。現在的我,沒有幸與不幸之分。一切就這樣過去。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謝謝各位。
  那麼各位,最後請和我一起喊吧!
  來來來,準備要喊囉!

  一、二、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7 编辑


  A-4 懷舊,或是叛逆

  這幫人原本就從未算在戰力之內。
  臨陣磨槍的淘汰者們,熟練度與戰鬥科有天壤之別。短時間內要他們上戰場玩真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東京都市主席──雷鬼頭的嘴廣,始終以現實角度做出判斷,他也對這一點有自覺。
  所以。
  「目視到海洋線前方海域出現大群UNKNOWN!主席,該怎麼辦!?數量比原先預測的更多!」
  「依照慣例。依照慣例,從上空擊退,沒什麼差別。」
  「OK,依照慣例!隊伍別亂!」
  雖然向管理局呈報與其他學生共同作戰,不過從一開始,就只有戰鬥科擬定作戰計畫。
  在海域上空發動暴力級的【世界】,如暴風雨傾注而下。
  對於雙腳無法離開陸地的『一能者』,這種戰鬥方式根本毫無出手餘地。
  原本就不打算讓淘汰者賺到任何分數,也不需要淘汰者幫忙。
  只不過,真要說唯一的失算的話。
  「右翼,殲滅速度慢了,怎麼回事!」
  「敵軍增援接二連三出現!那邊應該是由千葉負責……那些臭小鬼該不會又在摸魚吧!」
  「……又來了。他們老是出這種包。」
  「老是把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掛在嘴上,根本沒從千葉渡航到這裡來過,只會一直扯後腿!」
  「冷靜一點。就當作他們沒出動,重組隊列。」
  過於受制與其他都市的合作,因此沒發現沿著灣內北上的UNKNOWN速度比以前更快。
  眼看戰線不斷後退,達到海洋線的海上道路附近。
  「別分心管地上那些傢伙!我會去提醒他們!」
  在眼看即將下雨的陰天下,可以望見豆粒般大小的影子。
  主席俯衝而下,影子頓時化為人類的輪廓。
  「……原來如此,的確是共同作戰。特地跑一趟真是辛苦啊。」
  是朱雀壹彌。
  他在海上道路的防壁上方,腳踩斥力球瞇著眼睛眺望戰況。後方還跟著一票淘汰者。
  「戰列顯得有些混亂呢,該不會發生什麼傷腦筋的事吧──我們的老大,東京都市主席?」
  「哼,沒事啦。你們就含著手指乖乖看吧。」
  「那太好了。我們也忙著自己分內的工作呢。」
  傲然的口氣聽得主席略為一笑。比起多數戰鬥科成員,他的言行十分乾脆果決,一直讚賞他這一點。
  「所有人,張開護盾!別讓空中那些人來不及消滅的UNKNOWN成為漏網之魚,跑到海洋線後方!」
  朱雀回頭發號施令。
  淘汰者們似乎沒有餘力回應。只見他們以數人為單位聚集,拚命構成看不見的障壁。
  「……原來如此。」
  主席瞥了一眼後,小聲嘀咕。
  組成移動障壁。對於缺乏有力攻擊手段,連躲避與佯攻都不會的弱者們,這是唯一可行的戰法。
  雖然不認為己方戰線真的有漏網之魚,但他們或許能向管理局強調一定程度的貢獻。淘汰者看似在戰場上堅持了很久。雖然推測等級低得可憐──但他們的合作比想像中牢靠。
  而且。
  「可惡、可惡──我要逃,我要逃,我一定要逃跑,現在就要逃跑,現在逃跑,管他那麼多我就是要逃跑,逃跑逃跑逃跑!」
  其中還認出熟悉的身影──自己的弟弟。
  雖然嘴裡不停咒罵,但絲毫沒有逃跑的跡象。
  汗如雨下,緊咬牙根,拚命在原地站穩腳步,挺身面對UNKNOWN。
  以前懶到有剩的模樣,馬上就舉手投降的態度,似乎有了一點改變。
  「呣……」
  腦海角落裡思考,他要是從一開始就這麼努力,或許就不會被趕出都市了。
  「……可惡……」
  康介的視線一瞬間瞥向自己,隨即別過頭去。反正弟弟對哥哥無話可說,哥哥也覺得沒什麼開口的必要。
  「主席!UNKNOWN溜走了喔!?」
  「我知道,別吵鬧。」
  從空中傳來尖叫般的大喊。乘坐在輸出武裝的主席急速上升。
  戰況分分秒秒都在改變。
  嘰嘰嘎嘎發出歡喜尖叫聲的大群UNKNOWN,層層朝海洋線進逼。
  但這裡是南關東防衛機構的主要防衛線。即使三番兩次以此為據點殲滅敵人,但自從就任主席以來,從未讓敵人跨越過雷池一步。
  沒錯,戰線後退反而是僥倖。讓戰術幅度更寬廣──主席搖了搖頭。少來了,東京戰鬥科的力量才不只這樣而已。
  「兵分三路,重整旗鼓!前半數號碼跟我來!」
  分割戰線,反覆進行重整、補給與出擊。這是再熟悉不過的防衛戰,平常早就熟練了。
  不同之處在於,地上有淘汰者們張開防壁布陣。
  由於是在自己的據點武裝維修與重整武裝,因此最傷腦筋的不是敵人,而是沒有說好就散開的夥伴。
  「煩死了,垃圾!」
  「別進入動線,髒死了!」
  「無能的傢伙,掂掂自己的斤兩吧!」
  海洋線上尖叫與衝突此起彼落。
  到處都是為了補給而低空飛行的某個戰鬥科成員囂張大吼。咒罵夥伴的髒話難聽到耳朵都會爛掉。具備飛翔能力的菁英們,絲毫不把狠狠推開的淘汰者們放在眼裡。
  這可能就是優越思想吧。
  連主席都撞上某人,差一點掉進海裡。
  「嗚嗚嗚……嗚嗚……」
  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孱弱的女學生面孔近在眼前。不知道她究竟遭受多少羞辱、咒罵與碰撞,制服上到處都是擦傷,嬌小的身軀滿是新傷痕。
  「啊、啊──」
  少女凝視自己的手腕,宛如小鳥般呻吟。顫抖而溼漉漉地摩擦纖細的大腿內側。
  可能是自己的身體,撞上了她情急之下舉起的手臂。一判斷雙方都沒有嚴重過失──
  「哼──」
  主席隨即別過視線,急速上升。
  原以為是無聊的混亂,但本來就不打算刻意打招呼。
  在這個世界裡,【世界】就是一切。
  因此無論如何,都會出現被抛棄的人,以及受到霸凌的人。主席自己都缺乏能力以外的價值觀基準,其他人就更別提了。
  『你應該也有吧,某些重要的回憶。』
  鏡子中的自己,曾經這麼說過。
  『──我們究竟是什麼?你到底為何而戰?』
  當時的回答是,聽不懂他的意思。
  戰爭除了勝利以外沒有其他目的。戰鬥沒有求勝以外的原因。
  只不過──
  女生哭泣的表情,是他至今見過的世界景色當中,相當罕見的事物。
  「…………」
  忽然,難得想起冬燕桃華這個人的名字。
  她好幾次拉自己一起逛街,到頭來,還是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之前曾經跑到管理局想探望她,結果戴眼鏡的醫務官認為探望無意義而拒絕,才會乖乖回去,反正實際上,自己也覺得無所謂。
  連冬燕長什麼模樣,自己也記不得了。
  「那傢伙真是奇怪呢──」
  所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想起她。
  腦海裡略為思考,她哭起來到底是什麼表情呢。
  甚至心想『下次好歹露個臉探望她』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蠢爆了。」
  主席嘴裡喃喃嘀咕。自己是不是有病啊,真的。
  大概是戰鬥導致精神亢奮,以及在混亂的戰場繃緊神經,才會想起奇怪的事情。
  殲滅敵人為優先。
  一如往常,必須帶給人類勝利才行。
  這是他唯一的人生目標。迄今見過的景色,十六年的人生,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就這樣。
  正當主席朝向UNKNOWN,改變行進方向的當下。
  「──什麼?」
  輸出武裝被看不見的障壁擊中。
  從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遭受衝擊。
  而且反覆接二連三──簡直就像詛咒,或是復仇。
  主席頓時失去身體平衡,朝海面墜落。
  彷彿似曾相識的光景重現,主席心想。
  天旋地轉的景色十分脫離現實。主席事不關己地心想,她當時也是這樣墜落的嗎?
  在張開大口的白色波浪中,認出了某人的身影。
  繫成兩條的髮束,以及經常羞紅的臉頰。朦朧中見到她哭成淚人兒的幻影──主席的視野就此陷入永遠的黑暗中。

  *

  「……他們在,做什麼……?」
  朱雀壹彌茫然地在海上道路嘀咕。
  他難得發出如此不知所措的聲音。
  因為眼前呈現的光景,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在混亂中,淘汰者們以小隊為單位井然有序。男生女生依照指導張開障壁,妨礙敵人行進的障壁。
  只不過,障壁瞄準的目標──
  「──喂……?」
  是在天空飛的戰鬥科。
  一個人,緊接著又一個,連喊都來不及喊,輕而易舉掉進海中。墜落時的表情看似完全沒料到,居然會有來自地面的妨礙。成員一落水,隨即面對四面八方的UNKNOWN,這才發出淒厲尖叫聲。
  淘汰者們不知何時,將攻擊目標轉向戰鬥科成員。
  這樣。
  這種情況,不就是──
  站在UNKNOWN那一邊,驅除戰鬥科嗎?

  「──我,似乎,有點會錯意了呢。」
  當著朱雀面前,背對自己的鶉野以極為虛弱的聲音低喃。
  她以輸出武裝朝天空揮舞,同時嬌弱的背脊不停發抖。
  「……我可能在作奇怪的夢吧,也可能不是。缺乏力量的人類,怎麼可能和有能力的人──厲害的人並駕齊驅……明明從一開始就認清了這一點……」
  腳邊掉落一條細繩。
  是在兵荒馬亂中被扯得四分五裂,遭到無情踐踏,髒得不成原形的手環。
  宛如連同某些重要事物遭受無情踐踏。
  鶉野已經不再低頭。
  遭到唾罵、羞辱,傷痕累累的手臂,緊緊握著鶇幫她調整的武杖。以護盾撞撃戰鬥科成員,始終站在原地。
  「……別說蠢話。我不是說過,沒有什麼差別嗎?」
  朱雀依然以茫然的聲音嘀咕。
  腦海裡明明知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身體卻跟不上反應。由於眼前的景象太超乎現實,讓朱雀產生輕飄飄浮游的錯覺。
  「我們是平等的人類……彼此都是夥伴,這一點不會改變。」
  「朱雀同學,真的,好厲害呢……」
  髮辮搔著她的側顏。分不清汗水還是淚水的水珠,滴滴答答,逐漸溼潤腳邊。
  「……別管了,聽我說的話。相信我就對了。要堅定意志,高揭理想。努力努力再努力。為了向這個扭曲的世界,展現自己的價值──」
  「朱雀同學,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鶉野頭一次回過頭來。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淚珠。臉上只剩下皮笑肉不笑,虛弱地窺視的笑容。
  「展現價值……這種事情,辦得到嗎?不。」
  害羞的側顏,靜靜低著頭。
  「怎麼可能,辦得到嘛。」
  這句話彷彿代表身邊的同伴發言。
  「沒有價值的事物,不論怎麼努力都毫無價值啊。」
  在戰場中,聽起來特別大聲,特別清晰。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價值。既然毫無價值──那不就只能藐視整個世界了嗎?」
  淘汰者的男生女生,再度與周圍的夥伴合作,扯戰鬥科的後腿。
  擊落從未預料自己會遭到偷襲,目空一切的戰鬥科菁英。
  「快點停下來,叫妳停,快停啊!」
  朱雀搖搖頭。臉上依然一片愕然,反覆不停搖頭。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這可是戰爭中啊──不要被一時的感情沖昏了頭,幫助敵人!」
  想不到我居然,會講出如此脫離現實的話。哪有什麼感情的力量強烈到足以影響意志啊?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再這樣下去,會輸的!沒錯,戰爭,會輸喔……?」
  「會輸。呵呵,沒錯呢。或許這樣也不錯。只要以戰爭讓一切重新來過,大家不就平起平坐了嗎?」
  「妳在胡說什麼……」
  「既然無法提升自己,就只好期望他人完蛋。即使無法往上爬,只要將上面的人拉下來就好。這麼一來,就不會有人優越,有人差勁,也不會有人笑而有人哭了。」
  「……妳……」
  「不再有、任何一人,抱持這種優劣觀念。對不對?」
  鶉野嬌小的肩膀進一步瑟縮,而且──
  纖細孱弱的肩頭靜靜地顫抖。
  她究竟在哭,還是在微笑呢。朱雀完全不明白,她到底為了什麼而笑。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朱雀的認知。
  「朱雀同學也一樣,老是說淘汰者要加油,雖然是淘汰者卻很努力。在你的眼中,我們仍舊是淘汰者吧?」
  「不──我只是喜歡人類,試圖保護每一個人──」
  「呵呵呵,傷腦筋呢……朱雀同學……真的好體貼呢。真的,真的──這樣會很慘喔。」
  鶉野的眼神絲毫沒有光明。
  宛如深不見底的井。宛如只有水聲迴盪的無止境黑暗。
  只剩下層層厚重的深沉絕望。
https://e.share.photo.xuite.net/archer3421/1e4c190/20384585/1198168391_x.jpg
  「我們不喜歡任何人。不論是世界或人類,我們都討厭。」

  眾人齊心協力疊起護盾,揮舞他們唯一具備的武器。

  就這樣。
  接二連三,一個接一個。
  人類製造的壁壘張牙舞爪。
  在天上飛的戰鬥科成員摔下來,一一墜落。
  宛如匍匐在地面的人,對天上的人施加墮天之刑。
  自豪的雙能者,飛翔能力集團,瓦解得無影無蹤。
  白色波浪碎裂,喪失羽翼的人一一遭到漆黑的大海吞沒。
  有如宗教家預言的盲目惡魔,或是降臨世界的末日。
  一擁而上的大群UNKNOWN,嘰嘎作響的關節聲宛如審判日的號角般響徹四方。

  飛翼的王國,就此毀滅。

  *

  這一天。
  東京都市戰鬥科,遭逢破天荒的慘敗。


  C-4 鵜飼鶇小劇場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故事發生在大災禍還無蹤無影的時代。
  有一年生日,我收到的禮物是有機械裝置的玩具。
  是圍繞在廣大森林中,高聳高塔的玩具。
  魔女躲藏在森林裡,天上有妖精飛舞,高塔的底端有王子的人偶仰望空中。
  旋轉玩具側邊的把手,王子就會喀噠喀噠爬上高塔外牆。繼續轉下去,公主會從最頂樓的窗口探出頭來。再繼續轉把手,王子會抵達公主所在的窗口。轉到最後,王子與公主會以齊平的視線凝視彼此,靜靜擁抱在一起。
  我很喜歡這個玩具。
  日復一日,旋轉把手亳不厭倦。
  仰望天空的王子,反覆不斷登上高塔,反覆不斷與公主相遇,最後兩人一定會擁抱。
  故事就從這裡誕生。
  擁抱過去的王子。被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在森林守株待兔的邪惡魔女。從空中支援的善良妖精。
  在封閉的玩具中誕生,代替玩具中的角色加上聲音,創造專屬於自己的童話故事。
  當然,小孩子的遊戲嘛。故事本身亂七八糟,角色也飄忽不定。看當天的心情,也經常替換魔女與妖精的角色。
  可是唯有一件事情始終不變。
  仰望天空的王子,無論如何,都會與公主相遇。
  兩人就這樣結為連理。

  這就是,鵜飼鶇的小劇場。

  *

  從『夢境季節』清醒時。
  在夢中與機械人偶如玩具說話的少女,達過重現【世界】,幻視到眼前物質的發展可能性。
  鶇進入國中部就學時,就與高等部的工科生混一起,泡在車輛維修基地。
  有喜歡的事物是一件幸福的事。鶇的生活就是維修分配給自己的車輛、改造、廢棄零件,或是一隻手拿著武裝玩弄眼前的機器。一天過得實在太快,迫不及待盼望明天的到來。
  就在充實的每一天中,鶇遇見了。
  在大操場訓練的少年。

  東京都市的車輛維修基地。有一座在内部組建,高度大約三層樓的鋼骨平臺。
  順著平臺來到牆壁邊,就能透過採光窗窺視大操場的一角。
  他總是出現在角落的小小空間。
  不論晴天雨天或假日,每天一定會訓練。
  只見他產生黑色的球,嘗試在空中飛行。飛到天空後,又反覆不斷掉落地面,但依然持續仰望天空。
  絕對不曾放棄,也不曾有一句抱怨。
  真的很帥氣。純粹,就是帥氣。
  雖然很難以言語表達──但簡直就像王子,鶇心想。
  為了將思念傳達給高塔小窗内的公主,試圖在空中翱翔的王子。
  趁著維修的空檔,注視他的情況成為鶇的每天課題。
  其實真的不是自己一時沖昏頭。
  真的──如同告訴朱雀的一樣。
  自己一直一直,很長時間,觀察過朱雀。
  所以。
  升上高等部,與朱雀同班時才會喜不自勝,一時沖昏了頭,在同學慫恿之下告白。
  結果就是踏上無可挽回的錯誤之途,揭開讓人想哭的喜劇序幕。

  當然也有好事。
  其一,是兩人可以一起行動。
  其二,是得知當時少年的身影,的確深深札根在朱雀的心中。
  在防衛都市外側,眺望他訓練居住在廢墟内的淘汰者,就有一種回到往日時光的感覺。
  在記憶中,毫不厭倦在大操場試圖飛行的身影,與現在為了夥伴而訓練淘汰者的模樣,很不可思議地重合在一起。
  朱雀壹彌可能很適合戰鬥。而且不侷限於看得見的敵人。
  自己的能力,錯誤的概念,扭曲的世界。從一旁觀察的鶇認為,他下意識期待與這些看不見的敵人戰鬥。
  有喜歡的事物,是一件幸福的事。
  鶇偷偷為朱雀加油,希望他與看不見的敵人戰鬥順利──就這樣。

  在海洋線展開共同作戰,然後就此結束。

  *

  戰鬥剛結束沒多久。
  「……該不會第一次送這麼多傷患來吧。」
  在病房大樓的走廊上,鶇喃喃自語。
  戰場上似乎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這種謠言在後方如野火般延燒。舉凡居住在都市外的學生似乎參加戰鬥。海洋線似乎一時之間遭到UNKNOWN占領。主席似乎受到致命傷。以及自己人似乎打了起來。
  在謠言傳聞滿天飛的洪流中,根本無法專注在工科的工作上。
  坐立難安之下,鶇衝到埼玉的病房大樓。
  結果見到傷患接二連三送來。
  有似乎受到UNKNOWN攻擊的戰鬥科成員,受到擦傷的淘汰者們,還有還有──
  但奇妙的是,沒有任何人,願意與他人四目相接。
  喧囂與寂靜宛如廢物般隨處可見。
  「……欸,發生了什麼事。」
  鶇靜靜坐在走廊上的長凳一端。
  「管理局終於開始調查居住在都市外的學生們。這樣算達成目的了吧。不論對UNKNOWN的戰爭是贏是輸,都代表朱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吧?」
  再也按捺不住沉默,反覆嘀咕地開口。
  一旁的男生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他以雙手摀臉,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嘴廣──那傢伙,他沒有錯。結果錯的人,反而是我。」
  「……朱雀……」
  「試圖相信他人,難道是一種錯誤嗎?伸出援手幫助他人,難道是一種蠢事嗎──」
  聲音低沉,宛如詛咒般嘀咕。
  「到底怎麼了……」
  窺視表情後,鶇當場啞口無言。
  遠過手指縫隙窺見他的眼神,表情。
  ──染上一層從未見過的顔色。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7 编辑


  A-5 瘋狂,或是瘋狂

  「雖然有好幾人重傷,但死亡人數為零,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南關東統籌管理官說話的聲音很溫柔。
  顏色柔和的秀髮束起,既是成年女性,代表她沒有經驗過『夢境季節』。
  她是領導南關東的管理官之一,名叫夕浪。
  「海洋線據點受到的損害不容忽視,但我們也擬定了復原的目標。記得要感謝支撐戰線到最後一刻、努力不懈的神奈川啊。」
  午後時分的陽光,照進管理局的報告室。
  列席的東京戰鬥科成員,容貌受到陽光平等照射,浮現相同形狀的影子。
  除了都市幹部以外,通常無法進入這裡。會找來幹部以外的代表人,表示發生相當特殊的情況──可是至少,從夕浪管理官的態度看來,毫無不耐與焦躁。
  她以穩重的視線,看向在場的眾人。
  注入不多也不少的,一種公平的愛情。
  「更重要問題在於UNKNOWN。雖然它們暫時撤退,但是出現了在海上集結的徵兆。因此戰鬥科剩餘成員要重新編組,隨時準備出動。一、兩天之內,會再度下達出擊命令。」
  「…………」
  「有什麼問題的話,儘管開口喔?」
  在戰鬥科夥伴當中,朱雀筆直瞪著夕浪。管理官微微側頭感到疑惑,敦促朱雀開口。
  見到朱雀始終沉默不語,夕浪略為垂下眉頭。
  「如同我剛才所說,幸好這次事件中,沒有造成什麼無法挽回的過錯。我知道你們氣憤某人,或是責怪自己的心情,但是得先消滅眼前的敵人再說。」
  聲音緩慢,筆直的視線彷彿說給朱雀聽。
  即便如此。
  朱雀還是不明白。
  「……幸好……?」
  幸好。哪裡幸好了?
  「我……我也要,重新編到,出擊組嗎?」
  「不只是你,所有人都一樣。畢竟我們的確缺乏人手,因此不能讓戰鬥科成員閒置。如果你感到後悔或懊惱,就在戰場上盡情發洩吧。」
  「……這就是,管理局的,結論?」
  「當然是這樣,同時也是我的期望。沒有人希望你們就此裹足不前。」
  這句話毫無虛假。嚴苛又體貼,充滿身為人的溫情。
  而且──令人有種遭到世界雙重背叛的感覺。
  朱雀感到一陣暈眩。
  原本抱持某種覺悟,牢牢站穩的腳邊,正逐漸崩塌瓦解。報告室的寂靜,宛如嘲笑聲在耳際響起。
  這不就等於對我沒有任何處分嗎?
  東京都市主席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重傷,目前依然躺在醫院。甚至謠傳會直接被送往內地。
  導致防衛都市東京排名榜首毀滅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提供力量、並且支持至今的淘汰者集團。
  即使被視為嚴重造反行為也不足為奇──自己原本也不打算辯解。
  「為什、麼──」
  朱雀的視線游移不定,環顧四周。
  原因顯而易見。

  「──來得正好,之前辛苦你了。」
  「不……應該說事情變成這樣,十分過意不去……」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現在先擱著。管理局也正在調查以不當手段將學生趕出都市一事,你們不用放在心上。」
  在另一張桌子邊,另一名男性管理官與淘汰者代表談話。
  代表人不是鶉野──而是康介。
  「我……完全、搞不懂情況,真的,是事後才得知的。」
  就朱雀所知,這句話沒說謊。
  UNKNOWN正好湧向他的堅守位置。他光是拚命張開護盾就很勉強、應該沒有餘力跟叛徒一起攪和。
  就這樣。
  「怎麼可能嘛──都市主席居然刻意偷襲友軍。」
  接下來這句話,讓朱雀懷疑自己的耳朵。
  「幸好有戰鬥科的成員作證,洗刷了我們的嫌疑。可是總覺得,我的大哥有這麼扯嗎,居然會幹這種事……」
  康介露出困惑的表情開口。從表情可以窺知,連他自己都不太接受這種說法。
  「……這到底──」
  人在真正啞口無言的時候,會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朱雀就這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睜大眼睛注視事態發展。

  來到管理局的走廊上,之前始終閉口不語的戰鬥科集團,頓時開始七嘴八舌。
  「要由誰負責組成出擊組?」
  「次席已經遠離前線很久了,只能靠我們自己囉。」
  「我們當中排名最高的,是誰?」
  「是我吧,那就不好意思僭越了。」
  連珠炮似的你一言我一語,音色聽起來完全一樣。
  均勻化,整齊劃一,毫無自我的成員們。有男有女、有高年級有低年級,有能力差異卻沒有個性。朱雀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只不過──
  「依照慣例,以排名順位組隊吧。」
  「只要我們齊心協力就無敵啦。」
  「得讓別人見識一下,三都市唯一會飛的東京都戰鬥科真正的力量。」
  「我們很強。我們不會輸。」
  毫無個性的聲音們,開朗的氣氛聽起來格外刺耳。
  絕對不是自己看錯。
  看得出來,面貌如一的他們,嘴角和緩地揚起。
  「感覺有連帶責任呢,刻意讓他們針對主席。」
  「沒這回事啦,不過──這次只是因為嘴廣不在才這麼做喔。」
  「他確實滿強的,真的。該說強過頭了嗎?」
  「就因為他不明白別人的心情,才會招致混亂。」
  「像是廢除中央會議或雙能者規則,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就說他做得太過分啦。」
  「能力至上主義也該有個限度吧。」
  「呃,話說,他搞出這件事的原因是什麼?」
  「鍛鍊啊。以鍛鍊為名目,唆使那些淘汰者。別忘記喔。」
  「對對對就是這樣。一如報告內容,得好好記住才行。」
  有人開口,有人點頭同意。有人訕笑,有人嘲諷。
  毫無個性的戰鬥科成員們,以毫無特徵的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七嘴八舌。
  「你們這些人──該不會。」

  將責任統統推給嘴廣了吧

  有幾道視線,刺向呆站在原地的朱雀。
  所有視線──
  「能讓管理局正視淘汰者的存在,朱雀,你的所作所為其實沒有錯呢。」
  「雖然主席做得太過分,但我們可不會這樣。今後也想與淘汰者們和睦相處。」
  「抱歉啊,今後一起加油吧。」
  「再也沒有討厭鬼了。正直善良的東京戰鬥科回來了。」
  所有人都充滿體貼與關懷
  有如將過去,將真相,將思想──一切歸零。
  「你們明明沒付出什麼努力,也拋棄過夥伴,之前甚至痛罵淘汰者──」
  朱雀緊咬嘴脣嘀咕。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冬燕住院時,明明沒有人探望過她;對於淘汰者,之前明明沒人加以理會。
  為什麼現在卻能擺出這種態度?
  「更何況區區一年級,怎麼可能成為東京第一嘛。」
  「從以前我就覺得那種做法很奇怪了。居然對人見死不救。」
  「話說冬燕妹妹,還真是可憐呢。明明是重要的夥伴。」
  「對呀對呀,桃妹有精神是好事,但見死不救可不能原諒。」
  「全部,全~部都是嘴廣的錯。」
  「他回來後會降級吧。」
  「反正他也回不來啦,在內地度過第二人生吧。」
  「東京還是要維持該有的作風。」
  「我們得保護無法戰鬥的人。」
  「加油喔,新主席。可不能輸啊。」
  「哈哈哈哈。」
  「終於晉升為東京榜首了嗎?」
  「別這樣啦,人家會害羞。」
  「這是能在空中飛的人該獲得的正當評價。」
  「因為我們是菁英嘛。」
  「這座都市都是強者喔。」
  「大家──都是自豪的夥伴呢。」
  「對啊!」
  「哈哈哈哈哈。」
  「正義長存。」
  「和睦相處。」
  「依靠友情。」
  「贏得勝利。」
  「未來願景。」
  「光輝閃耀。」
  「人類攜手。」
  「這個世界。」
  「美麗和諧。」
  「哈哈哈哈哈哈。」
  「夢與希望。」
  「愛與和平。」
  「理想都市。」
  「共存共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是一體的。」
  「個人為了眾人付出。」
  「眾人為了個人付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無特色的集團,毫無個性的聲音,七嘴八舌說個沒完。
  毫無意義的話語,毫無道理的論調。
  每一分每一毫都很微小,但聚集在一起便十分可怕──
  惡意的巨大集合體,就此出現。

  朱雀瞇起眼睛。
  透過管理局擦得發亮的地板反射,窗戶的另一頭是太陽。日暮低垂,夕陽宛如濃稠低落的墨汁。
  在彷彿碰觸地平線卻又未碰觸的位置,猛烈地,燒盡地表。
  茫然中,朱雀想起當時那一幕。
  冬燕遭到捨棄的時候,在海浪聲與哭聲交融的海邊。
  『究竟是我,還是這個世界?』
  筆直仰望,肯定有一方是瘋狂的景色。當時在頭上燦爛發光的太陽,理應代表絕對的正確。
  今天的太陽與那一天看似完全一樣,卻存在決定性的差異。
  並非高高掛在空中,而是逐漸沉入地表。
  朱雀已經不再仰望空中。
  而是一直死死盯著地面。
  「答案,揭曉──」
  極度乾燥的嘴脣,有如撬開裂痕般,說出了幾個字。
  同時太陽跟著褪色,腳邊瀰漫黑色的霧氣。
  並非白色,而是黑色。與少女們產生的白色絲毫不同,宛如淤泥從地面不斷湧現。
  層層圍繞身體,絆住雙腳,糾纏腰際,緩緩朝上半身蔓延開來。
  原本茫然的視野,沒多久完全染成厚重的黑色──
  「終於──我終於,知道了。」
  瘋狂的不是我。
  肯定,不是只有我而已。
  戰鬥中突然背叛的弱者。戰鬥後背叛的強者。不論能打的不能打的,鏡子外與鏡子內的自己,一切的一切──
  這裡的每一個活人,統統都瘋了。
  應該說,世界已從基礎上徹底腐敗。
  既然如此──

  「──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
  朱雀使盡渾身力氣,死命咬住嘴脣。當一切正籠罩於黑暗之中。
  一道鮮血,宛如血印般,滴落腳邊。



  C-5 鵜飼鶇小劇場‧2

  深夜中,響徹吵雜的聲響。
  是車輛维修基地的鐵門被強硬破壞的聲音。
  「──欸?」
  二樓工作室的鶇嚇得跳起來。
  一瞬間連現在幾點,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緊握著工具的手指好痛。然後才想起上一場大戰中,有幾項武裝報廢。趕工調整新發下的裝備,才在基地裡過夜。
  緊接著又響起巨大聲響。
  斷斷續續響起,彷彿有人伸手翻攪一樣。
  難道有人在車輛維修基地内搗亂嗎?
  手邊的燈光只有手電筒,其他工科生應該已經回去了。就算要回來,也一定會走後方的側門才對。
  「討厭,什麼啊……」
  鶇戰戰兢兢從鐵欄杆湊出身子,將手電筒照向一樓。
  見到的是──
  「朱、朱雀──」
  圓形的光圈,照出自己熟知的同學身影。
  「──……」
  朱雀瞇起眼睛瞥了自己一眼,隨即回到自己的作業。
  只見他一腳踹向停放在中央的維修車輛。硬扯車門強行拉開,不顧三七二十一鑽進車内。
  甚至進一步注入命氣,驅動車輛。
  「欸,拜託!?你在做什麼啊?」
  「準備出擊。」
  簡短、不容分說的回答。
  「如果獨自從北方橫越海灣,遭到UNKNOWN迎擊的機率很高。走千葉路線從海上道路繞一大圈,應該能更早抵達海洋線。再加上以我的【世界】而言,車輛也可以當成有用的武器。」
  「拜、拜託,冷靜一點好不好!?」
  「我非常冷靜。冷靜到考慮過殲滅敵人的最有效手段。」
  「什麼時間了,你在胡說什麼啊……而且怎麼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瞬間,朱雀的手停下動作。
  犀利地抬頭瞪向上方。
  「──我一個人就夠了!」
  宛如野獸般大吼,鶇從未聽過他這種聲音。
  「不需要那些傢伙──那些沒用的廢物幫忙!」
  宏亮怒吼的回音,撼動整座維修基地。
  即使在微弱燈先中,也能輕易窺知朱雀的表情。與當時在病房大樓一樣,不,比當時更加濃厚。
  讓人毛骨悚然的憤怒神色,清楚寫在他的臉上。
  「錯的是這個世界!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只要變得比任何人都強就夠了!」
  上一場大戰中,朱雀壹彌完全失敗。
  聽說導致了無可挽回的後果。
  對如此歌頌人類愛的他而言,這會是多麼沉重難受的背叛。無法親臨戰場的鶇不明白他感受到的絕望、屈辱,也不明白他看見的世界,以及白霧。
  「朱、朱雀……」
  但依然試圖理解,向朱雀開口。
  朱雀絲毫不介意。
  「我不會重蹈失敗的覆轍。不會讓任何人跨越半步雷池,看我消減所有UNKNOWN。」
  咒罵的聲音僅撂下這些狠話,隨即將工科用以維修都市的炸藥,胡亂塞進尚未維修完畢的車輛。
  「等等,等一下,等等啦──」
  再也忍不住的鶇,兩階併作一階衝下樓梯。
  「──好痛!」
  途中,手撞到隨意散落的鋼材,手掌擦傷還微微滲血。
  但鶇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僅在被夜晚的黑暗切離的世界中,照亮有限區域的燈先下。
  視線茫然落掌中,思考著。

  小時候自己編出來的眾多小劇場中,有個故事是關於從高塔墜落的王子。
  王子在絕望的深淵中徘徊,在深霧瀰漫的森林徬徨。從此王子再也不仰望天空,而是化為向邪惡魇女復仇的惡鬼。
  然後,在妖精的幫助下了結一切,終於與公主相見。
  這是故事的内容。
  雖然小時候,絲毫沒有想過自己能扮演什麼角色。
  但是現在的我,能做得到的。
  能幫助朱雀的方法是──

  「妳來做什磨?憑妳是無法阻止我的。」
  大喘著氣,趕到朱雀身邊的鶇,低頭看著朱雀宛如惡鬼般燃燒的眼神。
  然後別過臉去,『呼~』一聲,吸了一口氣──
  「因為,我也要去。和你一起去,現在。」
  「什麼──?」
  「不論是駕駛車輛,或是使用炸藥,我應該都比你熟練。你就專心攻擊吧。」
  僅說到這,鶇迅速鑽進駕駛座。
  朱雀像是啞口無言,短暫地露出熟悉的表情看著鶇──
  「哼,多管間事。」
  隨即又恢復原本凶惡的神色。
  「……也對。抱歉喔,朱雀。」
  沒有回答。
  在鶇的認知中的朱雀壹彌──有點少根筋,純粹、耿直而可愛的他,已經出現難以抹滅的缺憾。

  *

  關於鵜飼鶇的小劇場。
  對於掉落在地上的王子,只能伸出援手而已。
  ──不論會招致任何後果。
  在車内,鶇缓緩地,握住自己的手掌。
  覺得傷口有些隱隱作痛。
  連鶇也分不出來,這陣痛楚究竟是身體哪裡受的傷。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7 编辑


  A-6 瘋狂,或是──

  黑暗中,毫無一絲月光與星辰。
  橫越東京灣的海洋線海上道路,輪廓有如貫穿海底般沉浸在深處。
  伴隨彷彿情人間耳語的海浪聲,人類的據點靜靜沉睡在夢鄉中。
  ──有如撕裂這一片寂靜──
  「渣!渣!你們這些渣!」
  彷彿UNKNOWN慘叫的關節聲,在夜空中響起。

  海洋線中央附近的遙遠高空。
  「你們居然爬上了陸地……」
  朱雀壹彌利用漆黑的團塊產生反作用力,飄浮在空中。
  犀利冰冷的視線,瞪著沉鈍銀色的軀體擠得水洩不通的道路,一隻手依序揮舞。
  左臂纏繞的荊棘輸出武裝產生斥力球,以犀利發光的右手手鎧擊落地面。
  幾隻UNKNOWN在強烈壓力下變形,扭曲斷裂,痛苦掙扎。
  「知道自己有多廢吧!」
  絲毫不留情的朱雀,進一步以斥力球壓扁UNKNOWN。
  丟下後方的車輛與鶇,獨自一人前往戰場。在重力的狂宴中解放身體,反覆在空中跳躍。
  自己的舉動既非保護弱者,也非為夥伴開路。更不是為了他人而戰。
  管他什麼弱小的淘汰者臉孔,自己鏡中翻版的主席面貌,或是與那幫人的廢話。此刻,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愚不可及。
  「優良的人拯救差勁的人,是嗎──哈哈。哈哈哈──」
  這種想法除了傲慢還是傲慢。
  打從一開始,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需要拯救的人。
  就算我想法扭曲,世界卻比我更扭曲。我犯了錯,但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正確答案。
  所有人類都是渣,毫無疑問都是渣。每一個人都是錯的,沒有任何人值得付出愛。
  所以。
  「我一個人就夠了!」
  伴隨怒吼,又將一隻UNKNOWN擊落海中。
  這一瞬間,朱雀的確比任何人都強。
  比任何人更像戰士的戰士。
  究竟消滅了多少敵人,過了多少時間呢?
  ……朱雀的腦海裡,絲毫不曾一瞬間在意這些問題。
  只想撕裂、踹扁、壓碎視野中所有UNKNOWN──這個世界上所有的UNKNOWN。
  切斷過去與未來,以暴力級的重力消滅面前的敵人。
  朱雀壹彌只為了這個目標而活。
  海浪聲遠去,在海邊目睹過某人的淚水,已經在霧氣的彼方。一切都是虛幻,一切都是幻夢,視野逐漸染黑。
  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人,與成群結隊的沉默敵人奮戰。靠自己執行的正義,只有自己是唯一保障。
  沒有其他任何人,也不需要其他人。
  「這些──無能的廢物!」
  一踢斥力球,朱雀沉入漆黑的夜空。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有東西逐漸剝落。從不知名的地方,滴答一聲,傳來灰暗的水聲。
  封閉在孤獨的內心深處,深邃不見底部的井。
  朱雀的眼裡只有這片井底的水窪。
  在這片與世界隔絕,冰冷而堅硬的黑暗中──

  聽見了,歌聲。

  *

  優雅的旋律在空中搖曳。
  蘊含在微風中,包覆在春雨中,柔軟而帶電的歌聲。
  歌聲讓人想起失去的某些重要光景。有如纖細的搖籃曲,讓積壓已久的淚腺決堤。引導人前往黑夜的彼端,深邃井底的另一頭。
  好像最近才聽過這歌聲──不。
  「怎麼可能……」
  朱雀搖了搖頭。
  不論有聽過或是沒聽過,都不重要。
  目前所在位置可不是和平的市內或校舍,想起現在身在何方。為什麼最前線會聽到歌聲,該不會是幻聽吧。
  可是不論搖幾次頭,鼓膜依然確實在震動。有如與心中深處的跳動重合,朱雀的身體沉浸在歌聲中。
  有如受到誘蛾燈引誘的蟲子,朱雀搖搖晃晃降低腳下的斥力球。從封閉的自我世界中,降落到夜空之下,井底的另一頭,瀰漫著幻想白霧的陸地上。

  隨後,朱雀發現。
  在海洋線據點、建築物的屋頂上。
  選擇麥克風杖型武裝,放聲歌唱的少女身影。
  從雲朵縫隙間喜怒無常灑落的月光,朦朧照亮著海洋線。
  剎那的聚光燈中浮現的,是身穿熟悉制服的少女。
  只見她閉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前,唱著自己編的歌。

  是發動【世界】的歌聲。可能也多少有驅趕UNKNOWN的效果。
  宛如孤零零佇立在禁忌神域的靈樹。
  在周遭的世界隔絕下,她縱身跳進井底的世界。
  UNKNQWN們也遠遠圍觀,或像是看見不可接觸的事物,團團圍住據點的屋頂。
  然後,忽然──
  「──……?」
  少女編織音色的櫻脣,突然停了下來。
  活像忠犬察覺主人的氣味,一睜開眼睛,隨即滿臉綻放燦爛的笑容──
  「小壹!是小壹耶!」
  歌姬卡娜莉亞,筆直凝視著朱雀。
  「居然能在這裡相遇,好巧喔!晚安!」
  「妳怎麼會──」
  「深夜偶然相遇,真是美好的體驗呢。即使遇見熟人也會特別激動,該怎麼表現這種心情呢,呣呣呣……」
  沉思了一段時間後,卡娜莉亞舉起一隻手。
  「欸嘿嘿,小壹!Peace!」
  「──……」
  朱雀一臉愕然,卡娜莉亞跟著充滿幹勁地追加另一隻手。
  「Peace~Peace!Peace!」
  沒什麼根據的歡樂雙V手勢,直撲朱雀而來。
  「…………」
  連朱雀都看得啞口無言。
  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在異形敵人環伺的戰場,比出V字手勢,還同時兩個。
  而且是看到自己全身散發的強烈憤怒後,照比不誤。
  一步也不退讓,憑藉一副弱雞樣的雙V手勢,正面迎戰敵人。
  「唔呣呣?呣呣唔?」
  卡娜莉亞稍稍側頭疑惑。她的舉動讓人燃起一把無名火,就算看上去純真無邪好了,不僅沒有平息朱雀焦躁的情緒,反而是火上加油。
  導致朱雀好不容易才有辦法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忍耐頭痛,喉嚨擠出聲音──
  「宇多良卡娜莉亞──妳這傢伙……」
  他毫不客氣地開口。
  「是的,什麼事?有什麼事呢!」
  「呃……該怎麼說,妳──」
  簡直瘋了。
  她簡直瘋了,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更瘋狂,狂得要死。
  套用鶇的風格,只能說眼睛業障真的太重了,朱雀心想。如果不用這種蠢話形容,就無法準確形容她的蠢。
  話雖如此,卡娜莉亞總該有『心』這種東西吧。再怎麼說,如果直接以辛辣的言詞嗆她,或許多少能讓她感到受傷。
  深思熟慮了可能性之後──
  「妳──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欸欸!?」
  「噢,妳可別誤會,我就是在說妳腦袋有問題。而且比妳現在想像得到的更嚴重。與全世界任何人相比,妳的腦袋都少根筋脫線歪螺絲,簡直神經病。」
  「小、小壹怎麼這麼過分!?」
  說得準確無誤,一點不假。
  「暫停,暫停!小壹你這樣不行喔。卡娜姊姊告訴你,對女孩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溫柔與──」
  「少囉嗦閉嘴,找死嗎?」
  「欸欸欸!?」
  朱雀伸出一隻手,卡娜莉亞立刻嚇得渾身一顫,反射動作地保護自己的下顎。然後緩緩舉起雙手。
  「我、我們做好朋友嘛,小壹……大家做好朋友!我們是好朋友!」
  臉上露出『欸嘿嘿~』的卡娜莉亞式笑容,再度綻放雙V字手勢。
  動作果然讓人一肚子火。

  *

  UNKNOWN的動作極端遲鈍。
  當然朱雀也消滅了大隻的UNKNOWN,但是卡娜莉亞的【世界】透過空氣傳導,效果似乎還持續著。
  「難道你的歌聲不只能活化能力?」
  「這個呢,大概是極端活化特定的感覺部位,能讓敵人動作變鈍吧……」
  「……這能力挺有用的嘛。」
  宛如休止符的時間,忽然造訪戰場。
  降落在據點屋頂上的朱雀,訝異地盯著卡娜莉亞瞧。如果能隨心所欲增益(Buff)或減益(Debuff)特定對象,早該獲得重用了。
  現狀卻並非如此。
  難道這女人一直隱藏自己世界的使用方法,還是──
  「其實啊,這也是相當困難呢……」
  卡娜莉亞以食指抵著自己的臉頰。
  「我的力量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發揮,非常努力。威力啦,時間效率之類的。比方說這一次,我連續唱了十個小時才好不容易發動呢。」
  「啊?」
  「十小時。」
  臉頰羞紅,『欸嘿嘿』笑著的卡娜莉亞,仔細一瞧,制服到處都有傷痕,以及擦傷。
  「出發時很有幹勁,回去時好可怕。原本想早一點回去,結果遭到敵人包圍。才會心想,總之努力唱歌就對了。」
  ──總之努力就對了
  難道她一邊治療自己,同時唱歌唱到現在嗎?毫無目標,毫無希望,就這樣一直唱下去。
  「對了──原來是這樣。」
  朱雀驚愕地嘀咕,卡娜莉亞能努力不懈地加油──她的個性就是這麼努力。
  想起在都市的地下訓練設施,她勉強自己鍛鍊的光景。
  永遠不放棄的女人,接受一切的女人,意志無極限的女人。
  在這個扭曲世界中,唯一的一人。
  不用等到別人毀掉,這女人就已經有毛病了。
  當時察覺到的感情──純粹的恐懼再度籠罩朱雀,讓朱雀感到一股噁心。
  「啊,對了對了。在這裡,有一項重大發表要告訴小壹喔!」
  卡娜莉亞朗聲開口。
  比任何事物更開朗,無邊無盡地開朗,超越極限地開朗。
  「想不到想不到,小壹之前一直在找的東西,我發現了喔!」
  毫不在意朱雀見到異物般的態度,卡娜莉亞雙手高舉。
  閃閃發光的瞳眸瞥了瞥,示意朱雀──
  「噹噹~!」
  「…………」
  「噹噹噹~!」
  「…………」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趕快說結論,不想活了嗎?」
  差一點被卡娜莉亞牽著鼻子走,朱雀開口回答。
  「……好啦……」
  就像叼回來的球被無視的狗一樣,卡娜莉亞垂頭喪氣。
  有氣無力地攤開緊握的拳頭,掌心出現的是──
  「細繩……?」
  是一條細繩。毫無特色,弱不禁風,迎風飄動的普通細繩。
  「妳一直在找這東西嗎?」
  看到朱雀側頭疑惑,卡娜莉亞也跟著朝反方向微微側頭。
  「哎呀呀?小壹之前不是也在找同樣的東西嗎?」
  「我什麼都沒找,只是來消滅敵人而已。更何況那是什麼啊。」
  「什麼什麼──」
  硬將破破爛爛的細繩在掌心上重疊,只見形狀變成一個圈圈。
  就像某人之前戴在手腕上的手環。
  「難道──」
  「噹噹~!鶉野珠子妹妹!她似乎弄丟了這個……哎哎哎哎!」
  眼看細繩差點被風吹走,卡娜莉亞慌忙握緊掌心。確認細繩碎片全部都在,才放心地緊緊抱在胸口。
  彷彿重要的事物,或是珍愛的寶物。
  「……妳啊,就為了找這種東西,才會跑到這裡來?穿過成群結隊的UNKNOWN?結果陷入回不去的窘境?」
  「反正我就算受傷也不怕嘛。」
  欸嘿嘿一聲,卡娜莉亞瑟縮著脖子。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為什麼妳能為了他們犧牲這麼大……」
  無法在天空飛行的卡娜莉亞,連戰場都無法加入。但是那場戰鬥的結局──鶉野的行徑,她理應從頭到尾都知道。
  鶉野珠子現在遭到管理局囚禁。雖然不知戰鬥科那幫人的計畫有多少效果,但就算將責任栽贓給主席,她也不可能完全擺脫罪名。
  背叛人類的下場就是這樣。
  可是。
  「因為她說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啊!有能力找的人幫忙找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小壹。」
  她既不生氣,也不難過。不感到失望,也不感到後悔。
  為什麼她能做出沒有意義的事啊。
  「難道妳還不明白嗎。優良的人拯救差勁的人有什麼意義……」
  「悠量……?」
  卡娜莉亞睜大了眼睛。
  像是出乎意料──應該說,表情彷彿這句話超出了世界的範疇。
  「我算不上優良,鶉野同學也不差勁。我沒有打算救她,該怎麼說呢……這個……」
  然後『嘿咧~』一笑。
  「一切,完完全全,都是為了我自己而找的。」
  是卡娜莉亞特有的蠢笨笑容。
  只有她才露得出來,毫無抵抗的笑容。
  「跟他人被怎樣,或是沒被怎樣,都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想做,並且付諸實行。」
  毫無逞強,毫無羞恥,也毫無自尊,純粹以一名少女而言。
  「我這個人大概是空蕩蕩的吧。缺乏能力,沒有內涵,毫無義務。在我的身體裡,只有凹陷的空洞而已,因此我下定決心,盡自己一切所能,努力完成想做的事。」
  『欸嘿嘿』一笑,比出V字手勢的卡娜莉亞身後。
  傳來靜靜的關節嘰嘎聲。
  是UNKNOWN蠢動的氣息。在陸地上掙扎的海中惡魔,身上的黏液發光,同時試圖爬上據點的屋頂。
  「啊──」
  在朱雀出聲提醒前,卡娜莉亞深吸一口氣。
  然後唱出旋律。
  歌聲很柔和。聽過許多次。
  「……妳還有力氣唱歌啊……」
  一陣強烈暈眩來襲,朱雀當場跪倒在地。
  「雖然我不記得沉睡期間作過的夢,卻能在空無一物的世界中持續唱歌。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而已──」
  趁著歌聲的間隔,卡娜莉亞低聲說。
  這根本算不上理由。這女人有問題。
  要這樣想很簡單,但自己心中的某些事物不讓自己說出口。
  一種強烈感情超越嘔吐感湧上喉嚨,燒灼頭腦,強制喚醒一幕光景。
  是自己見過許多次的景象。
  化為火海的街道,散落的瓦礫堆上,年幼的自己,以及前來拯救自己的少女。
  『我隨時都在笑喔。遇到困難的時候就要笑。』
  『小壹也一起笑吧。如此一來,就能輕易掃除各種陰霾。』
  讓人聯想到天使的笑容,與她現在的笑容重合。

  「──原來,是這樣……」
  朱雀茫然仰望卡娜莉亞,嘴裡低喃。
  終於明白了。並非基於理論,而是自己一直忌諱的感情。
  明白卡娜莉亞的真面目。

  透過帶有瘋狂的堅強意志,持續給予近乎瘋狂的無償善意,在瘋狂世界中總是孤獨一人,持續唱出溫柔的歌聲。
  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是,卻依然幫助走失的少年,以及生病的孩子們,甚至造反的夥伴。
  正眼面對自己的空洞,卻依然屹立不絕望。
  這是瘋狂。
  卻不是瘋狂本身。
  有更正確的名字,更符合的名字形容。

  就是愛。

  愛所有沒被愛到的人。純粹的愛具備的力量,能抹除絕望。
  這名少女,從當時就一直沒變,沒有任何改變。
  「卡娜莉亞──」
  「嗯?」
  「妳愛這個世界的一切吧……」
  「對啊!我喜歡這個世界,最喜歡了!」
  卡娜莉亞說得有些得意,挺起雄偉的胸部說。
  她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大的力量。
  就算自己只有空洞,但是空洞必須有能形成空洞本身的東西,否則無法存在。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中,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能斷定這是瘋狂。
  至少我絕對不會這麼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力量一點一點從朱雀的肩膀流失。
  剛才緊咬嘴脣的痛楚相隔許久才有感覺,略微瞇起眼睛。
  像是苦笑,又像是不置可否,或是徹底放棄。
  卡娜莉亞伸出雙手捧住朱雀的臉,可能以為被UNKNOWN包圍,朱雀才會露出如此複雜的表情吧。

  「不行不行,怎麼能露出這樣的表情呢!小壹,遇到困難的時候,更要露出笑容喔!欸,看著我,我現在是什麼臉?」
  聽到卡娜莉亞反覆說著註冊商標般的話,朱雀的嘴自動發出一聲。
  「……很……」
  「很?」
  「很──很蠢到讓人嚇一跳的臉……」
  「真是的,小壹好壞!」
  卡娜莉亞打趣地笑著。
  與當時一模一樣。

  *

  停靠在海上道路角落的車輛周邊,滾落著UNKNOWN被炸藥炸得粉碎的可悲殘骸。
  朱雀敲了敲車窗,只見一臉憔悴的鶇探出頭來。
  「比想像中還要快呢──」
  「鶇,抱歉,我決定暫時先回去。」
  「──欸?」
  「敵人數量太多了,而且又撿到東西。」
  朱雀聳了聳肩,指指身旁的卡娜莉亞。
  「……哦……」
  一臉茫然的鶇,大嘴張得前所未見的大。
  這也難怪,連老天爺都算不到卡娜莉亞會出現在這裡──朱雀才聳了聳肩,可是。
  「朱雀,你怎麼──」
  鶇的視線,看的卻不是卡娜莉亞。
  而是筆直凝視朱雀。
  「──笑了……」
  鶇大感驚訝。
  慢了半晌,看向卡娜莉亞。
  然後比對朱雀與卡娜莉亞兩人──
  「──噢,對了,原來是這樣。我現在想起來了……」
  鶇忽然露出凝視遠方的眼神。
  彷彿見到看不見的高塔窗戶。
  彷彿仰望無法接近的高空。
  「想起什麼?」
  「沒什麼。想起公主絕對不會幫忙復仇而已。」
  「啊?」
  「公主僅擁抱愛而生,這是不會變的……」
  深深嘆了一口氣。
  「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才不告訴你呢。」
  整個人縮在駕駛座上,垂著眉頭的鶇笑了笑。
  搶在朱雀質問意義前,鶇忽然深呼吸一口氣,以下巴示意。
  「好啦,趁UNKNOWN來襲之前閃人囉,上車吧。」
  「得救了呢!啊,不過,我是不是從車外抓緊車子比較好?」
  即將坐上車的卡娜莉亞,眼神像是靈光一現般閃閃發光。
  「……啊?為什麼?」
  「得隨時訓練飛行才行啊!抓著行駛的車輛,手腳在空中晃動,嘿呀,嘿呀!這可是體驗風速感覺的好機會呢!」
  「拜託,這樣會死人的吧……卡娜莉亞果然腦袋有問題呢。」
  「才沒有問題好不好!沒問題的!知道嗎,努力總有一天會獲得回報!因為──」
  卡娜莉亞挺起豐滿的胸部──
  「因為未來永遠都是大團圓結局呀!」
  滿臉笑容回答。
  「……別再說了,上車,快點。」
  「啊嗚!?」
  朱雀粗魯地一推背後,卡娜莉亞跟著滾落車內,與鶇一起嘰哩呱啦抗議。
  無視兩人,朱雀以手掌遮著額頭。
  晨曦露臉。
  仔細一瞧,太陽正從東邊冉冉升起。
  就這樣,凝視著照進白色濃霧的一道光芒,久久不能自已。


  7 在世界之中唯一一人

  一個陽光耀眼的早晨。
  防衛都市東京,中央司令大樓最頂樓。
  在富麗堂皇的大樓五樓,林立著辦公室、會議室與會客室等,主要為都市幹部使用的房間。
  從窗戶溜進室內的光芒,在鷹匠詩的瞳眸中閃閃發光。此時她正好站在走廊的梯子上,伸長雙手。
  「……啊──」
  反射性身子往後一仰,失去平衡。
  眼看鷹匠要摔在地上時,某人的掌心輕輕從背後撐住她。
  「具備羽翼的人,怎麼會連梯子都踩不穩。」
  耳邊響起熟悉親切的聲音。
  轉過身子一瞧,只見朱雀一如往常板著臉。
  「沒有人是萬能的。我剛才示範給你看。」
  贋匠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輕巧一躍,跳到地上。
  「話都是妳在說。」
  朱雀的視線瞄一眼梯子另一端確認後,轉向鷹匠的手掌。
  握在小小掌心裡的,是一枝古色古香的毛筆。筆尖沾了飽飽的墨汁。
  「……原來如此。這是就任第一天的第一項工作嗎?」
  「沒錯。」
  鷹匠滿足地點點頭,回應朱雀的視線。
  梯子面朝的方向,是位於門上高處的門牌。
  『主席辦公室』以墨跡畫個大大的叉叉,取而代之,掛在下頭的半張紙寫著修正字樣。
  就是『首席辦公室』。
  再一次,鷹匠這次對自己,非常滿足地點點頭。
  「請自隗始。從這種小地方改變這座都市。」
  「……聽起來很漫長。」
  看到朱雀聳聳肩,鷹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只要是英雄就無所不能。敬請期待。」
  「……哼。我就不抱希望也不抱絕望地看戲吧。」
  朱雀回答得毫無力道,然後掏出通訊終端。
  「總之這是今天暫定的出擊成員表。」
  透過裝置傳輸資料的同時──
  「我不要求什麼無聊的合作,反正只是湊數而已。已經挑選最低限度,不會礙事的成員。為了我的戰果,確認之後幫忙許可一下。」
  「……看你是個大忙人呢。別太專注到忘我囉。」
  「妳也是啊──鷹匠新首席。」
  擺出敷衍了事的敬禮動作,朱雀的嘴角略微上揚。

  *

  海洋線據點奪回作戰結束後,過了幾天。
  雖然說是作戰,但並未爆發大規模戰鬥。
  可能是朱雀早一步開無雙的關係,三都市雖然分別整軍出擊,但大多數UNKNOWN早已撤退。大致上認為,敵人可能也覺得那場侵略毫無意義,或是對那個神經病講戰略講戰術根本緣木求魚。
  獨斷獨行的朱雀,雖然遭受各方面嚴厲斥責──
  「在最近的戰鬥中,我消滅最多UNKNOWN是事實。如果依靠別人導致他人受傷,我這樣的效率反而比較高。」
  朱雀卻一臉泰然自若地反駁,高層也無計可施。
  「請各位不要誤會!小壹真的是好孩子!雖然口氣有點壞,但只要仔細翻譯後,各位會明白他是真心為了世界著想!這次的事情,我也會好好罵罵這孩子的!所以,請各位高抬貴手,原諒他這一次吧!」
  取而代之,卡娜莉亞卻跑到所有相關單位,不斷鞠躬道歉──
  「……卡娜莉亞……」
  「沒事,沒事的,小壹!有我陪在你身邊!小壹可以不用擔心任何事喔。遇到困難的時候呀──」
  「叫,妳,給,我,住,口!擅自行動的妳也是同罪!」
  「呣嘎嘎嘎!?」
  「還有別再叫我小壹了!這是第幾次了啊,不要自以為大姊姊!」
  「無~要~拉~啦~!晃~開~偶~啦~!」
  鷹匠見過好幾次她被朱雀狠狠教訓的模樣。總覺得他們真是一對活寶,鷹匠心想。
  幸好,東京戰鬥科並未追究兩人的責任。
  因為大家都自顧不暇。

  *

  「不過,雖然這麼說不太恰當──沒想到鷹匠會獲選為首席。」
  抬頭仰望門牌,朱雀手抱在胸前。
  即使以視線敦促,他始終站在原地,絲毫不打算進入首席辦公室。不是還得準備出擊任務嗎?
  「因為原本就是次席,要說理所當然也沒錯,但戰鬥科那幫人和妳的關係可沒好到哪去。如果他們共謀推舉不同人選,管理局不是也無法忽視嗎?」
  聽起來傲慢,但並非挖苦。這句話很對。畢竟連鷹匠原本都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首席。
  前主席──雷鬼頭的嘴廣正式確定送往內地時,戰鬥科的主流派原本對於下屆首席,似乎有中意的人選。
  「……不過還是有幾人支持我。」
  可是卻有人出乎意料地造反,導致意見無法一致。
  有人揭發主流派才是叛徒,還指控戰鬥科迄今的所作所為──東京戰鬥科的權力鬥爭,演變為互揭瘡疤的爛仗。
  結果最後由管理局裁定,讓鷹匠次席晉升為首席。
  「真搞不懂戰鬥科那幫人在想什麼。他們還在爭執吧?」
  趁他們陷入內鬥局面之際,朱雀也順水推舟,在戰鬥科站穩腳步。
  期間內消滅UNKNOWN的數量力壓群雄,晉升排名第一,因此沒有人有意見。
  「追根究柢,這座都市從根基就開始腐敗了。為了讓那些囉哩八嗦的傢伙閉嘴,顯而易見的排行榜是最快的方式。」
  朱雀輕輕一拍自己的手。
  「下屆首席肯定是技壓群雄的人。鷹匠在畢業之前,就放心度過所剩無幾的時間吧。」
  「嗯……」
  在雙手之間反覆滑動終端,鷹匠同時不經意地嘀咕。
  「話說回來,我之前去目送開往內地的列車。」
  「一個人去嗎?」
  「嗯。不過我在月臺上見到了,鶉野。」
  「……她哥哥,是嗎。」
  鷹匠避免見到哼了一聲的朱雀表情,略為闔上眼睛。
  由管理局劃分為不適任者的學生們,會在防衛都市的任期內中途脫離,被送往內地。
  這種處分對戰士而言十分不名譽,沒有人希望與自己沾上邊──不過總之,鶉野的哥哥當時在那裡。
  為了目送妹妹。
  『……有好好談過嗎?』
  聽到鷹匠的問題,鶉野的哥哥微微點點頭,跟著滴下一滴、兩滴淚水。
  他就是拒絕戰鬥科針對人事的私相授受,強烈拱次席上位的人之一。當時的淚水顔色,鷹匠到現在都還記得。
  「我們的付出絕非徒勞無功。應該是這樣。至少我是這麼想。」
  「……哼,事到如今還在胡說什麼。」
  朱雀咒罵了一聲。
  「被送往內地的人,沒有一個回到防衛都市過。被都市踢出去,在廢墟苟延殘喘,最後被送往內地。這就是鶉野珠子的人生。事到如今,不論哥哥努力與否,都已就此畫上句點。」
  「但是,他還帶著。」
  依然低著頭的鷹匠,嘴裡低喃。
  鶉野的哥哥,手裡確實緊緊握著。
  卡娜莉亞撿起斷成一截截的手環交給他。他小心翼翼緊握在手中,目送妹妹前往內地。
  「……就說了,這些事情我才懶得管。」
  朱雀顯得有些焦躁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
  「我們是戰鬥科。活在悔恨中不是我們的工作,對個人感情也不存在特別的價值。頂多只是完成自己的分內工作。」
  「分內工作。」
  「戰鬥,獲勝。除此之外,有任何事物值得回首嗎?」
  「回首……」
  鷹匠鸚鵡學舌地嘀咕,同時再度確認成員表。
  伴隨新任首席就職,預定重編戰鬥組,因此目前同意以暫定組別出擊。朱雀要求的成員大多是隨便挑的,名單七零八落,根本沒將他們視為夥伴。
  可是名單中,總會出現鶉野哥哥的名字。
  「這是……」
  「別誤會了。隊伍成員是誰都無所謂,才會加入偶然有印象的名字而已。更何況不論哥哥在戰場上多活躍,都與妹妹毫無關係。這樣根本無法消除任何人的罪過與懲罰。」
  朱雀的聲音十分冷淡。
  覆水難收,時光無法倒流。朱雀說得沒錯。
  可是,即便如此──
  鷹匠抬頭露出倚賴的視線時,朱雀的通訊終端忽然響起。
  在視線敦促下,朱雀按下通話鍵後。
  『哈囉~朱雀同學?是我啦,康介。』
  懶洋洋的聲音連走廊都清晰可聞。
  『剛才啊,管理局聯絡我。說只要我今後認真訓練,就能讓我加入戰鬥科耶。話說啊,其實管理局很好說話嘛。該不會是朱雀同學推薦的吧?』
  「……那真是太好了。對了,你到底是誰?」
  『拜託拜託!康介啦!不是一開始說過我叫康介嗎!?』
  「沒聽過這名字,重播電話。」
  『哪有這樣的啦,朱雀同學!』
  朱雀強硬切斷通話,阻隔來自通話口另一端的喊聲。
  然後若無其事地輕咳了一聲。
  「……打錯電話的。」
  「嗯,謝謝。」
  鷹匠微笑低頭致意,朱雀隨即冷淡地皺起眉頭。
  「為什麼要道謝?剛才有什麼值得道謝的嗎?」
  「只是偶然想道謝才說的。出擊要加油喔。」
  「呣……」
  朱雀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不用我提醒,在被我超越的那一天之前,妳可別扯我後腿啊──鷹匠臨時首席。」
  連朱雀這番傲慢的話,聽在鷹匠耳裡都覺得有些愉快。
  「你也是,別被大地的枷鎖束縛了啊。翱翔天際者──【Free Gravity】。」
  挺直背脊的鷹匠模仿朱雀的聲音,朱雀立刻露出顯而易見的厭煩表情。
  「還提那個別名啊……」
  「朱雀也去看書就會明白,英雄的作派。我會教你直到畢業為止。讓你群覽各種書籍,肯定會讓你自願報出名號。」
  「……哼,隨你高興。我才不會被妳這種手段洗腦!」
  斬釘截鐵斷言的朱雀,態度就像自尊甚高的公主騎士。
  「…………」
  「那是什麼表情啊。」
  「你可能出乎意料地好騙呢。」
  騎士根本不是魔女花招的對手。鷹匠一臉認真確信未來的勝利。
  「……聽不懂妳的意思。真是的,就算晉升首席,鷹匠愛作夢的這一點始終沒變……我要出發了。總之拜託妳同意。」
  鷹匠略為猶豫後,開口喊住一臉無奈,轉過身去的朱雀。
  「朱雀。關於嘴廣,有件事希望你記住。」
  「那是誰啊,沒聽過這名字。」
  「……就是剛才打電話的人,他的哥哥──前任主席。」
  朱雀的腳步略微一震,然後再度邁開。
  「那傢伙的下場也是送往內地。他不在這座都市,也與我無關。」
  「他和朋友在同一班列車上。」
  「……朋友?」
  「冬燕桃華。」
  這次朱雀真的停下了腳步。
  「他們兩人搭同一輛車。雖然不知道聊了些什麼,不過總之,他們選擇坐在一起。」
  目送開往內地的列車時,鷹匠遠遠見到兩人。閉上眼睛,清晰可見當時的那一幕。
  在空位很多的列車內,兩人挑了一張雙人座位坐在一起。
  眼神柔和的冬燕,以及雷鬼頭散開,一頭長髮的嘴廣,嘴裡似乎嘀咕著──靜靜交談些什麼。
  鷹匠強烈相信,他和她在最後一瞬間,肯定望向相同的方向。
  「……是嗎,是嗎──」
  朱雀緩緩呼出剛才屏住的氣息。
  「即使在內地,只要努力完成本分就行。」
  宛如口頭禪般重複與剛才類似的話。不過這次聽起來,彷彿向不知名的神明祈禱。
  側顔顯得非常溫柔──要是他能一直這樣就好了,鷹匠心想。
  「嗯……對了,鷹匠。」
  鷹匠呆呆凝視著朱雀,這時他忽然轉過頭來。
  「說到本分,我這邊也有話要轉告鶇。」
  「鵜飼鶇?」
  「嗯,如果妳發現她,幫我轉告她。」
  他的視線已經恢復平時的傲慢。
  「申請轉入戰鬥科遭到拒絕很可惜,但人各有才能,以及應盡的本分。她的能力顯然比較適合工科,事到如今不需要再迷惘出路。」
  「……了解。」
  「她最近一看到我就開溜。一定要轉告她。」

  *

  進入辦公室內,隨即聽見微弱嘆氣聲。
  「……還是被他發現了嗎……」
  鵜飼鶇累得癱在窗邊。畢竟更改房間門牌,就是她幫忙的。
  看到朱雀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另一端,才立刻找地方躲起來。
  「總覺得與他面對面,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呢……到底為什麼呢,因為擅自提出轉科申請,卻立刻遭到打槍嗎?」
  「呣……」
  鷹匠噯昧地側著頭。
  從窗外吹進室內的風,搖曳觀葉植物的葉片。鶇的手指指向葉脈,嘴裡不停嘀咕。
  「畢竟他都說過,個人感情不存在特別的價值,所以他肯定不會了解我的心情。雖然明知道這一點,哎~哎……只能盡自己的本分了嗎……」
  「不再加入戰鬥科,各方面──徹底死心。是這個意思?」
  「有什麼辦法,又不能怪我。看到朱雀與卡娜莉亞跑遍相關單位謝罪之旅,我也只能舉起雙手投降啊。王八配綠豆,破鍋配爛蓋。照顧朱雀的角色只能恭敬地拱手讓人囉。」
  「……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啊。」
  鶇爽快地笑了笑。
  「我也受夠了被他耍得團團轉。他的腦袋有問題,不理解別人的心情,既難纏,又經常扯一些歪理。」
  「……──」
  鷹匠一句話也不說,將手掌置於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鶇頭上。
  「真的,朱雀是大笨蛋。他人心中的感情明明就顯而易見。」
  拍拍兩下,鷹匠仔細撫摸鶇正好位於合適高度的頭。以指尖梳理滑順黑髮之際,鶇輕咳了一聲。

  「我才不會告訴他。這份心情是我專屬的。在這個世界上,只屬於我一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特別心情……」
  扭扭捏捏抱著腿,望向窗戶的另一端。陽光溫柔反射的側顏,既高貴、高雅又美麗──是隨處可見,青春洋溢的少女。
  「……嗯。」
  鶇的身影,在鷹匠眼中,顯得特別耀眼。
  鷹匠緩緩闔眼,享受柔和陽光傾注在肌膚上的感覺。
  自己已經是最高年級,在防衛都市的時間所剩無幾。
  下一位繼任首席,實力比自己強得多,應該有能耐全力領導人類吧。如同那名少年所說。
  而且最後,不論何時,一定會有最棒的大團圓結局等待著。如同那名少女所說。少年與少女,今後將會一直親臨戰場。而且肯定能建立不少對人類歷史有貢獻戢果。

  但是,世界上並非只有勝利與光榮的戰記。
  既非過去也非未來,而是現在。既非戰場也非內地,就在這個地方。
  閉著眼睛,反覆撫摸鶇的頭──確實感受到,其中流動的血液熱度。
  『我們會繼續,努力活著。』

  夢境魔女重現為了傳達想法給他方某人,所創造的【世界】。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4 19:08 编辑


  後記

  喜劇萬歲!最喜歡Happy Ending了!Peace~Peace!

  大家好,我是相樂總。
  為各位帶來『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Qualidea Code─』第二集。套用責編的話就是『青春喜劇最前線』,各位覺得如何呢?
  是符合各位想像的溫馨戀愛喜劇嗎?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最近在其他系列也是這樣,有時會擔心自己寫的到底是不是戀愛喜劇。具體而言,一天之內會擔心十八小時。甚至比寫原稿的時間還長呢,看來該吃藥了。
  不過看到內心雀躍的超級カントク老師畫的卡娜莉亞神插圖,各種擔心就能獲得淨化。カントク老師的插圖是內心的療癒劑,因此這次又是一部不折不扣的青春戀愛喜劇喔!
  若要比喻的話,就是在開朗快樂的世界中,任何人都能獲得幸福的故事。與可以信賴的夥伴手牽手,憑藉愛情與勇氣的熱情威能橫掃千軍的故事。
  我希望無時無刻,永遠都能寫出這樣的戀愛故事。本作品也是在這種情懷下撰寫的,只要有心就無所不能。辦不到的東西毀掉算了。
  世界上無法毀掉的事物只有一項,就是原稿的截稿日……傷腦筋。

  好的,本作品在這一集暫告一段落。
  不過如同第一集的後記所述,世界觀是與其他作品共用的。

  以東京為舞臺的本作品,『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加上:
  神奈川篇──『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
  (著‧橘公司,Fantasia文庫,現有兩集)
  千葉篇──『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Qualidea Code─』
  (著‧渡航,小學館GaGaGa文庫,預定近期發售)
  前傳──『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
  (著‧渡航、相樂總,集英社Dash X文庫,現有一集)
  等以上作品。敬稱省略。

  每一部都很有趣,題材種類應該也不一樣。如果東京篇是愛與勇氣的反烏托邦,前傳感覺就像現代社會的民俗學,神奈川篇是淑女們的烏托邦吧。是我剛才想到的。千葉篇從標題就看得出滿滿的逆操舵甩尾呢,好賊喔,超期待的。
  每一篇都是完全獨立的故事,單一作品就能讓讀者充分享受樂趣。如果各位在書店看到,也能將其他作品買回家就更開心了。

  然後。
  可能有很多讀者已經知道了──應該說書腰上也一定會寫吧!
  將所有故事囊括在一起的作品,標題為『心靈代碼Qualidea Code』的TV動畫,今年七月開始將在全國播映喔,耶~
  聽說大致會在星期六深夜零時開始播映,不論學生族群或上班族,這個時間帶應該都方便收看吧。耶~耶~
  製作組,監督,人設,各位聲優,以及音樂各方面感覺都超豪華的耶。耶~耶~耶~
  附帶一提,系列構成與各話劇本,將由橘老師、渡老師和我三人負責。
  至於時間軸,將是本集大約一年後,各自系列作的登場人物齊聚一堂的故事。橘公司大師強力斷言『應該會很有趣』,敬請各位讀者期待。身為觀眾之一,我也很期待喔!

  此外聽說在Jump SQ上,也預定推出動畫的漫畫版。
  除此之外,好像還有許多事情必須告訴大家才行。年紀大了,都忘光光囉。
  上網搜尋『Qualidea Code』跳出的官方網站,應該會整理出詳細情報吧。
  希望各位讀者也別錯過官網的資訊喔。
  這一集,同樣更加受到許多人關照,才得以順利出版。
  首先是大正義カントク老師。有神級插畫家,才能在這麼趕的行程內完工──責編一臉認真警告『務必給我交稿』的力量可不是開玩笑的。總是完全依賴您,真的非常抱歉!每次收到您的插圖,就覺得又多了一點生存動力呢!超喜歡招牌哏的!Peace~Peace!
  責任編輯大類先生。由於責編是工作狂,才能在這麼趕的行程內以下省略,還有業界的人一臉認真警告的力量可不是開玩笑的以下省略真的很抱歉!我已經下定決心,絕不再三番兩次讓各位這麼操了。只要下定決心就無所不能!沒什麼辦不到的!加油加油,我會盡全力加油的!
  校稿、印刷,以及其他與本作品相關的工作人員,真的非常感謝。
  橘公司老師,渡航老師,我自己一個人跑去看電影了,真的很有趣。

  還有各位讀者,感謝各位能一路支持到現在,感激不盡啊。希望能在溫馨戀愛喜劇的最北端,變貓新刊與各位見面!
  期望各位的繼續支持。

  相樂總


  非常感謝各位讀者翻到最後一頁,我是負責插畫的カントク。
  相樂總老師撰寫的故事,笑容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
  卡娜莉亞也展現出各式各樣的笑容呢。
  困擾時,就要露出笑容!(雙V手勢的意義)
  Qualidea Code這個系列,我只參加這一部小說,因此不知道神奈川與千葉有什麼樣的變態。
  七月開始播映的動畫應該看得到,真期待!
  希望各位偶爾也想起埼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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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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