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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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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Y.S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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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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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在费尔瑟属州救出丽兹与奥拉的比吕,收到皇帝的召唤令后,随即踏上返回大帝都的归途。比吕看到丽兹开始依照自己的想法迈步向前,他确信葛兰兹大帝国的「千年大计」即将重现,于是毅然展开行动──亦即拉下其他皇位继承者,将丽兹推上王座的计划正式启动。
  接下来的舞台将转至大帝都。第一皇子休特贝尔与比吕再次聚首后不久,北方的第二皇子瑟雷涅也现身大帝都,气氛益发剑拔弩张。就在皇位继承者齐聚谒见皇帝时,休特贝尔突然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出乎意料的事态,谒见大厅顿时一片骚然。
  接着,倒卧在地的竟是葛兰兹大帝国皇帝的────尸体!


  序章
  第一章 炎姬的成长
  第二章 炎姬一展身手的舞台
  第三章 战火之雨
  第四章 炎姬觉醒.炎姬展翅高飞
  第五章 黑辰王
  终章
  后记
  特典小册子 烽火下的余音





  序章

  无以数计的大量尸体覆满地面。
  伤痕累累的残骸倒卧一地。
  焦黑难辨的遗体横躺眼前。
  残缺不全的骸骨四处散落。
  每具躯体全都严重受损,一眼就能判断早已气绝身亡。
  鲜血仿佛无穷无尽般地四处窜流。
  死亡的花朵放肆地绽放,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艳红。
  天花板伴随着阵阵壮烈声响不断崩落,扬起漫天灰尘,将血红世界覆上一片灰阴。
  极尽奢华、堪称是繁荣象征的正殿即将崩塌。
  弥漫异臭的空间里,满是腐臭的空气之中,死亡的气味朝四方蔓延。
  宛如是地狱真实写照的此处空间,一名女性被埋在瓦砾堆下。
  被尘埃掩去光泽的苍绿发丝如今染满了怵目暗红,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还有气息吗?抑或已经断气了呢?她生死未卜。
  而在不远处,另一名红发少女倚着柱子瘫卧在地。
  少女全身布满了令人不忍卒睹的伤痕。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她刚才必定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吧。
  然而,眼前事态的经纬始末却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
  将视线朝向更后方望去——只见这个国家的威权象征、璀灿辉煌的王座上,坐着一具无头尸。
  穿着一袭以金丝银线缝制而成之锦衣的那具尸体,正是君临这个国家之巅的皇帝。
  与遗体分离的首级,如今滚落在某个男子的脚边。
  「………简直没完没了,一群自不量力的家伙,还不明白再怎么挣扎都是白费力气吗?」
  一名男子捣着脸如此抱怨——他是过去曾被尊称为第一皇子的男人。
  而在他的面前,一名神情柔和的双黑少年泰然自若地伫立着。
  少年开口说了——
  「受死吧。」
  ——接着浮现一抹狰狞的笑容。



  第一章 炎姬的成长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九日——时节为冬。
  沁骨的寒风袭卷平原。花草枯萎殆尽,为树木点缀风采的金黄色树叶也被强风吹得漫天纷飞,最后舞落于道路上。
  葛兰兹大帝国主要道路之一的夏因大公路——村人们牵着牛只步行其间。还有孩子以枯枝为剑,开心地比划着。身旁的母亲则是拉着孩子的手,微笑着眺望那幕光景。
  平凡无奇的景色、平凡无奇的日常,随处可见的幸福家庭风景。
  然而,一阵与当下氛围格格不入、让人心生不安的声音,撼动四周空气——直贯腹部深处的重低音沿着地面传至双脚,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小幅微颤。
  出现在村人们眼前的,是一支身穿厚重铁甲的军队。
  前导集团高举的黑龙纹章旗迎风飞扬,沐浴在高挂青空的太阳光辉之中。
  村人们先是一脸瞠目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军队,接着慌慌张张地退到路边,不约而同躬身行礼。行经村人们面前的军势约三千,是由「军神」的后裔「独眼龙」所率领的军队。另外也能看到红底绘有百合图案的纹章旗、紫底绘饰着剑与盾的纹章旗,以及其他用来表明自身势力存在的多面纹章旗分布其间。
  由此可知,士兵们是分属于不同麾下,三千士兵当中的八百人是人称「鸦军」的部队,除此之外则是向西方贵族等阵营调派的护卫兵团。
  『唔哇……』
  孩童雀跃不已地站起身一眼神闪闪发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一步。
  『不可以!』
  母亲急忙想要拉回孩子——然而,只能说她的动作晚了一步。
  就在马匹发出一声宏亮嘶鸣的同时,豪华气派的马车在那对母子的身前停了下来。
  ——这可是妨碍皇族行军的重罪。
  换句话说,即使被处以极刑也没什么好意外。只见母亲当场脸色铁青,让人不禁寄予同情。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挡下了谁的军队!」
  士兵厉声严斥。声音中夹带着满满怒气,让人本能地想要捣住双耳。
  周遭的村人们勉强忍住差点就要出口的悲鸣,然而脸上却因绝望而顿失血色。
  『请您饶命啊!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母亲双手合十,拼了命地连声赔罪。村人们同样纷纷开口恳求士兵原谅那对母子。可是,破口大骂的士兵却丝毫没有息怒。
  因为万一皇族遭遇什么不测,自己绝对会被问罪。丢官事小,严重还可能被追究责任,到时恐怕小命不保。
  士兵显现怒色,将拿鞭子的手高举过头。
  「不可饶恕!你们——!」
  「算了。原谅他们吧。」
  冷不防地传来一道制止声。村人和士兵皆是一脸惊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马车的窗户打了开来。从中采出头的是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
  一见到少年那罕见的色彩——这个世界的人们不可能拥有的颜色,所有人全是一脸惊愕,同时投以无礼的视线。不过,那也仅有一瞬之间,随即就见到士兵移步站到比吕身前,挡去村人们的目光。
  「比吕殿下!可是,他们胆敢妨碍行军……」
  「恪尽职守是好事。不过,这次就饶恕他们吧。」
  比吕的眼神完全不容反驳,士兵见状也只能噤口不语。
  「毕竟皇族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太难得了。小孩子会少见多怪,也是无可厚非。这次纯属无法预测的突发状况。你就这么想,原谅他们吧。」
  「……遵命。」
  「另外,把这个拿给那孩子吧。」
  比吕递给士兵一只小袋子。
  士兵透过袋口微开的小缝确认了一眼内容物后,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
  「……饼干吗?」
  「嗯,那是用来贿赂葛兰兹大帝国未来栋梁的小孩子呀。」
  比吕说完后,投给士兵一记微笑。
  「是……属下这就拿给他。」
  真是奇怪的皇族。士兵的眼神仿佛正如此说着,之后他带着满脸的诧异,转身将饼干交给那名孩童。接过礼物的孩童眼神为之一亮,开心地向士兵道谢。
  「……呃,不是我,是比吕殿下给的。」
  士兵神情显得有些无措,视线来回游移在比吕和孩童之间。
  比吕绽开一抹微笑,举起手指着道路前方。
  「那么就出发吧。」
  「啊……那个……」
  此时士兵的内心想必是充满了困惑吧。因为他正流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尽管如此,又不能违抗皇族的命令。
  士兵随即切换思绪,转身向比吕敬礼。
  「是!立刻照办!」
  士兵那声明快的应答,为寒冷的空气增添了一丝热度。
  『谢谢!谢谢比吕殿下!』
  之后,又再传来村人们的连声感谢,比吕一边听着,一边退回马车里。
  马车再度开始前进,比吕的身体也随之摇晃。之后,他重新扫视了车厢内一圈。
  「呃——刚才说到哪里了?」
  比吕出声询问马车内的其他人,一名少女举起手回应他:
  「……正好提到陛下的信。」
  面无表情——仅此而已。看不出丝毫感慨情绪的那副神色,只能以冷漠来形容。
  少女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准将。
  她虽然是西方贵族的一员,但基于某些理由,现在正和比吕一起前往大帝都。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等丽兹复原后再动身……但陛下已经寄了信来,又无法置之不理。)
  比吕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正握着皇帝的信——召见令。
  内容主要是写到已经决定好奥拉的惩处,另外也针对丽兹此次的失职予以严斥究责。
  (轻则禁足,重则降职,再不然就是剥夺丽兹的皇位继承权吧。)
  率领两万大军出征却锻羽而归,这件事果然无法轻易压下来吧。尽管是场避免不了的败战,但毕竟造成了莫大损害,免不了得被追究责任。就算想拿第六皇女的身分出来挡,恐怕也难弭平贵族诸侯的不满声浪。因此,还是有必要做出相当的惩处才行。而奥拉也是相同的情况。
  话虽如此,至少还是可以逃过严惩。比吕当初就是为此而决定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不管怎么样,她们两人的惩处轻重,全取决于皇帝的思量。)
  比吕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坐在奥拉右边的丽兹。
  平常总是挂着朝气笑容的丽兹,如今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喉间流泄出一声闷哼。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伤势恶化,除了剥落的指甲以外,其他伤口都在精灵剑的加持之下,用惊人速度逐渐愈合。
  「那么,皇帝的信上写了什么呢?」
  比吕闻言后,转头望向坐在奥拉左边的一名戴着兜帽的女性。
  她正是率领费尔瑟余党军,将奥拉逼入绝境的女战神,前费尔瑟王国的王女——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斯卡塔赫一听见皇帝的名字,内心明显掀起波澜,尽管旁人无从得知覆在兜帽底下的表情,不过看得出她正忿忿然地紧抿嘴角。比吕很识相地不去说破,决定当作没看到,继续接着说下去:
  「嗯,皇帝陛下的信中提到……你们还是自己看比较快。」
  虽然是署名给比吕,但内容极其普通,并没有写到什么必须保密的事。
  他将信摊开举在三人眼前,她们立刻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阅读起来。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奥拉。或许是早就已经有所预期了吧,她只是耸耸肩,将身体靠回椅背上。接着,丽兹一脸沉重地凝视着信纸,但随即像是做好觉悟似地握紧拳头,并点了点头。
  至于斯卡塔赫则是反覆地顺着呼吸,试图安抚波动的内心。身上慢慢散发出一股危险氛围,仿佛一见到皇帝就会立刻飞身刺杀似地。
  「所以,我想和大家谈谈今后的事。」
  看着三人迥然而异的三种反应,比吕不由得泛开苦笑,继续开口说道:
  「根据到时候的情势发展,敌对派阀很可能会针对丽兹与奥拉的失败群起攻讦。」
  他们绝对会高声疾呼给予严惩吧。毕竟这可是把丽兹踢出皇位继承之争的大好机会,同时也是把锋芒日益崭露的奥拉踹至谷底的绝佳良机。敌对派阀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既然如此,为了避免这种最糟的情况,有必要先将矛头转向其他地方:
  「正好当下有个最佳替死鬼,那就是在费尔瑟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库罗涅家。我认为应该好好利用他们。」
  一旦将他们的罪状公诸于世,就能移开敌对派阀的矛头。同时也能一口气让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定罪,进而弱化库罗涅家的势力——比吕心中如此盘算着,不过还是得先问过三人的意见。
  「我也赞成比吕的想法……不过,光只是这样还不行。」
  丽兹的眼神中寄宿着坚定决心,笔直地凝望着比吕。双瞳中的光芒尽管尚有一丝动摇,但仍努力地思索最佳良计,再三苦思着试图找出正确解答。
  「也应该要求库罗涅家负担复兴费尔瑟所需的一切经费。」
  听见丽兹的回答后,比吕满意地点点头。
  「也是。你说得没错。必须让他们好好自食恶果才行。」
  除了自己的国民之外,对其他国家的人民同样也必须仁慈以待。
  葛兰兹大帝国如果想要立足于顶点,看待事物的视野就不能太过狭隘。
  「这方面的事,我已经交待给罗莎处理了,尽管放心吧。」
  等一行人抵达大帝都时,大概就能看到有趣的景象吧。
  「是吗?」
  「嗯。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只要交给她,就绝对没问题。」
  比吕微笑回应,接着望向忧心忡忡地陷入思忖的丽兹。
  「那么……再来就是……追究父皇的责任……」
  这是丽兹身为皇族的责任、身为国民的义务。正因为以王位为目标,她也就更加责无旁贷。
  (原来如此……你真的开始迈开步伐了。)
  无论契机为何,丽兹终于开始走上自己的道路了。
  (是王道,抑或霸道。丽兹的目标会是何者呢……)
  不管丽兹会怎么选择,自己终究必须放手,一思及此,没来由的一股落寞袭上比吕的心头。比吕认为这是个好征兆,如此一来,自己的目的也可以一步步实现了。
  (接下来的行动,暂时先以将丽兹推上王位为前提吧。)
  只是,也不能长久专注于丽兹身上。还必须同时设法达成本身的目的才行。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丽兹、罗莎以及任何葛兰兹大帝国的人察觉。因为这个计划就连心腹迦达都不知道。
  (虽然姑且是有向她寻求协助,但太过信赖她的话,只能招来危险。)
  就目前来说,比吕与她的道路算是重叠。但这仅限彼此利害关系一致的情况。
  因此,尽管向她寻求协助,可以信得过她,也绝不能寄予彻底的信赖,否则太危险了。
  比吕透过车窗远眺覆满银白色彩的北方。
  (话虽如此,可以利用时就该好好利用。太过戒慎恐惧,只敢下安全棋的话,自己永远都没机会主动出招。再说了,手上的棋子当然是愈多愈好。就算实为黑幕,至少现在还是白的就好。)
  正当比吕如此思索时,另一方面的奥拉则是兴味盎然地打探着斯卡塔赫。
  「……」
  不过,奥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斯卡塔赫。
  「唔……」
  斯卡塔赫大概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吧,她扭了扭肩膀,动作显得有些刻意,不难看出她内心的动摇。而丽兹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她下定决心地用力点头后,以红色眼瞳望向比吕。
  「比吕……抵达大帝都之后,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从丽兹那蕴含着觉悟的声音,比吕明白她已经决定好未来之路了。
  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那是否会成为关键的分岐点……
  「……我明白了。在那之前还有一点时间,你好好想清楚吧。」
  「嗯。不过,我已经决定不会再迷惘了。」
  丽兹的决心是不会有所动摇的。比吕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是吗……那么,我会好好期待听你说明的。」
  比吕如此细语之后,再次认真地凝望着三人——试着将眼前这幅光景烙印在记忆中。
  丽兹正离开自己的羽翼,踏上属于她的道路。奥拉似乎也因为费尔瑟一战而找出了新的方向。至于斯卡塔赫则是在复仇雪恨之后,还有复兴费尔瑟王国的梦想等着她去实践,或许当下所有思绪仍受到愤怒与憎恨所主宰,即使如此,在目的达成后,一定会有更多余力重新思索吧。
  (关于她们的未来……看来是不需要我多操心了。)
  人类一旦有所觉悟时,就能往前跨出一大步,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过去的比吕便是如此,亚堤邬司也是一样。
  可以如鱼得水一般自在悠游、大展身手,而最终成果都将呈现在葛兰兹大帝国之上。
  那么一来——等到亲眼见证到她们三人的成长,就是比吕功成身退之时了吧。
  (接下来将是关键。)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范围之内,但葛兰兹大帝国免不了将会陷入混乱。
  甚至不排除有可能掀起一场牵连周边诸国的大战。
  (经过了千年的漫长岁月,葛兰兹大帝国才能以王者之姿君临中央大陆。然而,如今只是头垂垂老矣的狮子。其力量早不如过去所夸耀的那般强大。)
  纵使獠牙尚在,但双眼已然昏花,内脏开始退化,就连骨头也疏松了。
  盛者必衰——徒具形骸之物,终将溃如山崩。
  正所谓弱肉强食,再怎么立于荣华之巅,也无法改变自然的定律。
  世代交替之时——亦即,面临存亡危机之际,正是自己出马的时刻吧。
  (亚堤邬司就是在说这件事吗……)
  比吕刚返回这个世界时,曾经梦到亚堤邬司,他在梦里所说的话如今重新闪过比吕的脑海。
  『是吗……那个时代进入「转换期」了吗?』
  不过之后,亚堤邬司并没有回答比吕的问题,只是迳自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并丢下一句「随心所欲地活着吧」。而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因为声音断断续续的,比吕并没有听清楚。
  (你究竟希望我做什么呢?)
  比吕像是要挥开内心的不安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亚堤邬司交给他的那张卡片已经消失了。比吕事后推测,应该是在与费尔瑟余党军的对战之中,当他看到受伤的丽兹一时失去理智的时候消失的吧。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变化。
  不——其实变化早已降临。并且确实地开始一点一滴侵蚀比吕的身体。
  (这或许是赋予我的惩罚吧……)
  比吕泛开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随即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脑海中的不安。
  现在别去思考多余的事,必须专心地确实解决眼前的事态才对。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来考虑自己的事吧。
  「首先第一步,我打算在谒见皇帝时,架空库罗涅家的权力。」
  比吕决定主动从背后推丽兹一把,以免她凡事以他人为优先而裹足不前……虽然她说了不会再迷惘,但生性善良的她,内心的某个角落肯定仍留有一丝踌躇。所以必须替她排除所有顾虑才行。
  「趁贵族诸侯慌张无措、大乱阵脚时,伺机培养东方贵族的力量。」
  接下来,比吕也准备告诉罗莎,要她将拥护的对象从自己换成丽兹。
  只是,这件事目前不能让丽兹知道。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不方便当着隶属于西方贵族的奥拉面前提起,当然也并非碍于斯卡塔赫在场之类的琐碎理由。单纯只是担心若让丽兹太过在意这一点,恐怕会带给她不必要的混乱。
  「之后,再暗中操弄,促使中央贵族疑心生暗鬼,进而投靠东方贵族。最后只要设法让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从皇位继承之争当中出局,库罗涅家就只剩没落一途了。」
  尽管不好当着奥拉的面明说……不过在比吕看来,当前的西方贵族根本不足以与东方贵族相抗衡。究其原因,便是在对费尔瑟之战中被大幅削弱了实力。虽然对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只能请他识时务地放弃皇位继承权了。剩下的敌人就是拥护第二皇子的北方贵族,以及没有特定支持对象的南方贵族。再也没有比一直以来彻底旁观的他们,更让人有如芒刺在背的存在。很可能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更重要的是,万一他们串通勾结,只会更加棘手。
  再说,接下来得交由罗莎所率领的东方去对付中央与西方。
  如果连北方和南方都推给他们应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我很烦恼是否应该托付奇欧尔克先生。」
  奇欧尔克在南方的地位的确正稳定地与日提升。话虽如此,若要论他是否足以与掌握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分庭抗礼,则不得不说非常勉强。
  「舅父大人当然很优秀。我并无意质疑他的力量……只是,光凭他一个人,绝对难以成事。」
  丽兹说得没错,奇欧尔克的力量稍嫌不足,万一失败,甚至可能会失去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尽管对比吕来说,帮手是愈多愈好,但至今为止,已经将他卷进了多场战争之中,实在很难再开口要他介入政治斗争。然而,现在也没时间重新寻找帮手,况且对方还必须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若是在这种地方浪费太多时间,只会让人有机会从背后放冷箭。)
  这是指其他国家的动向——一旦看准比吕的力量转弱,那些原本保持合作关系的人们,大概便会立刻化友为敌吧。
  (单凭一己之力,走到这一步或许已是极限了吧。)
  罗莎和奇欧尔克他们当然也很尽心尽力,不过,目前比吕在大帝国之内,非武官的帮手就只有他们而已,要去应付所有敌对势力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一千年前,比吕甚至连国政也能过问,然而,现在的他并未拥有过去身为双黑英雄王的权力。此时——在比吕视野前方,奥拉举起手开口:
  「……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同伴。」
  「可靠的同伴?」
  奥拉点头回应比吕的话:
  「地处东方边陲,虽然只是小国,却拥有庞大影响力的国家。」
  光从这段话,比吕就已经可以推论出答案了。
  中央大陆的最东方有个名为巴欧姆的小国。国境里有座祭祀精灵王的庙宇,而身任祭司的媛巫女,其影响力不仅扩及周边诸国,甚至就连葛兰兹大帝国都不敢怠慢。
  只要利用她的力量,就能比任何敌对的贵族更早采取行动。
  的确,如果是媛巫女——巴欧姆小国的话,必定会给予比吕全方面协助。
  (但是……我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走上这一步。那个国家承受不住战火摧残的。)
  虽然具有影响力,但由于长年处于葛兰兹大帝国的庇护之下,军事战力几近于零。往后很可能演变成举世皆敌的局势,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向媛巫女请求协助,只会将其卷进战争之中,到时巴欧姆小国恐怕会瞬间从地图上消失吧。
  「虽然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但判断上必须格外谨慎才行。」
  不过,多一层保障总是好事。看来还是有必要先送一封信过去,请媛巫女协助丽兹。正当比吕做好如此判断时,瞥了一眼窗外的奥拉又再对着他开口:
  「即将抵达大帝都了。」
  「比预定时间更早呢。不过,谒见父皇是明天的事吧?」
  插入两人对话的人是丽兹。比吕点头回应她。
  「今天就住在罗莎的宅邸吧。刚才已经派了传令兵通知,她应该正在等我们吧。」
  罗莎很早便抵达大帝都了。当她一接到丽兹遭擒的通知时,便立刻率领做好行动准备的直属军队驻守在大帝都。
  「对了,那么奥拉有什么打算呢?」
  比吕忽然想到这一点,于是开口询问奥拉。
  「我也一起在凯尔海特夫人的宅邸过夜。」
  「这样不太好吧?」
  奥拉所属的派阀——西方贵族不知道会不会有所微词。很可能会害奥拉陷入危机。更重要的是,布拿达拉家是隶属于西方,就怕会波及她的家人。然而,奥拉却摇头否定。
  「我们家族是倾向加入丽兹的派阀。」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奥拉用十分惹人怜爱的动作点点头,回应比吕的话。
  「西方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由于和费尔瑟数度交战,西方贵族的财力可说是捉襟见肘,再加上中央贵族从旁挑拨,使得彼此间陷入疑心猜忌的局面。因此,奥拉此次的失态,西方贵族各个无不担心会波及自己。
  「我会和比吕一起行动,同样也是有理由的。」
  奥拉略显哀愁地垂下视线,之后,眼瞳中带着歉疚之色望向比吕。
  「西方贵族应该会和我切割吧。」
  所以,布拿达拉家的当家、也就是奥拉的父亲,考量到旅程中的安全,才会交待她去投靠比吕。或许奥拉的父亲是认为有了比吕的庇护,其他家族也不敢贸然出手。
  忽然,奥拉挺身坐正,并深深低下头。
  「抱歉,一直瞒着你。」
  奥拉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失败而招致的结果。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她想必已经心中有底了。所以才会更加懊恼,把比吕他们也一起拖下水。
  「你不必放在心上。」
  比吕一说完——
  「就是啊,奥拉根本没必要道歉!」
  「唔咕!」
  丽兹为了安慰奥拉而猛然抱住她,伸手抚摸她的头。
  大概是自觉理亏吧,奥拉尽管表情显得不满,仍然任由丽兹为所欲为。
  比吕会心一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下一瞬间脸色却忽然一沉,思忖般地低语:
  「尽管如此……西方目前的境况真的如此窘迫吗?」
  竟不惜舍弃拥有稀世智谋的奥拉。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难以同时顾全。只是,再怎么自顾不暇,舍弃奥拉只能说是大错特错的选择。
  「暂时应该还没问题。」
  不过……奥拉低下头接着说道:
  「近日有好几个有力贵族,陆续退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阵营。」
  「这么一来,西方贵族必将分裂吧……还是说,会由龙头贵族填补空缺呢?」
  目前西方贵族的龙头,正是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生家明斯特家。
  「原本用来拢络、整合西方贵族的最佳润滑剂就是资金,但如今也已经见底了。」
  正所谓财尽缘尽。不管去到哪个世界,唯有这点是共通不变的。
  然而,奥拉应该多少还是对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怀有感恩之情吧。
  当未来双方真的敌对时,究竟奥拉是否能做出战斗的决定呢……比吕对此不禁有些担心。毕竟奥拉相当重情重义。她的内心某处势必将会有所犹豫吧。
  今日的敌人很可能会是明天的朋友,反之亦然。这便是战争的常态……只能说是无奈吧,比吕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下愈来愈难掌握未来情势的发展了。」
  中央贵族龙头的库罗涅家已经不再受到皇帝信赖。西方贵族龙头的明斯特家同样正逐渐失去皇帝的器重。这究竟纯属偶然呢?还是有人在暗中操弄?若真是如此,那个人的布局又涵盖至何等层面呢?
  当下唯一可以推想到的,就只有南方贵族与北方贵族而已。虽然也有想过东方贵族的可能性,但比吕不认为他们会背着自己擅自行动。
  (整局棋正从先前失虑的环节开始慢慢乱了套……)
  只是,重新详加思考的话,自己的行动无疑是在替对方助阵。
  看来往后必须更加谨慎行事才行。
  而且,包含周边诸国在内,一股不祥的气氛正逐渐在中央大陆弥漫开来。
  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对方根本是冲着葛兰兹大帝国而来。
  (每个人都是为了所属国家而行动。一旦发现情况不利,便会立即切割。)
  目前与比吕建立合作关系的那些国家,不知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
  再说,中央大陆另外还有好几个堪称大国的国家。他们现在必定正安稳过着泰平的日子,稳健地整顿军力吧。只可惜无法取得相隔遥远的西方诸国的情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同样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葛兰兹大帝国。
  如果继续这么永无止尽地征战下去,葛兰兹大帝国终将疲弊不堪,过去挚友们所留下的这个国家,最后却被一群愚昧之徒玷污、拖垮。唯有这一点,绝对不可饶恕。必须将他们的「历史」流传后世才行。
  (只是,要流传下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葛兰兹大帝国如今已经露出倾圮之相。如果这一切同样是在有心人的布局之内,那么就得趁早采取对策才行,只是,就如同刚才所感慨的一样,光凭比吕一人,实在是力有未逮。尽管不想沦于被动,但当下早已经错失取得先机的时机。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有意思啊。如果凡事都在预料之中,那也太无趣了。)
  手上还有王牌。比吕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如果对方抢先了一步,那接下来只要跨进两步超前就可以了。
  (我一定会达成目的。任何人都休想妨碍我!)
  自己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剐尽管来。不过,到时对方也休想全身而退。
  比吕沉着地加深脸上笑意,而坐在他对面的丽兹,则因为奥拉投入麾下而开心不已。
  「今后要请你多多指导我喔。我对军略方面完全不懂……如果有什么值得一读的战略书籍,一定要跟我说喔。」
  「……嗯。」
  奥拉尽管面无表情,但内心似乎也很高兴。
  「顺道一提,我最推荐的书是这本。」
  说着的奥拉,动作俐落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丽兹,那正是《黑之书》。
  比吕顿时脸颊微微抽搐。丽兹也露出略显嫌弃的表情。
  唯有斯卡塔赫一脸兴味盎然地直盯着书看。
  「喔,是《黑之书》啊……听说因为太过稀少,目前很难入手吧。」
  一听到斯卡塔赫似乎很感兴趣,奥拉双眼立刻一亮,用力点头。
  「没错,这本书里记载着『军神』登上王位为止的生平。不过,还不只如此,另外也有许多其他书籍不曾提及的内容,例如他巧妙玩弄敌军于股掌的战术,还有先诈败,再伺机确实摘下胜利的战略等等。也可以说,『军神』的智慧知识,全都收录在这本书里了。更让人惊叹的是,书里甚至也详述了他是如何成为第二代皇帝,以及文献当中也没有记载的『空白期间』。光是这部分就相当值得一读,而且读完后,更会让人有种『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的感觉。如果没看过这本书,根本是白活了。」
  「唔、嗯……之后也让我好好拜读一下吧。」
  突然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奥拉,让斯卡塔赫不由得退避三舍。
  「绝对非读不可。看完这本书,任何人都会喜欢上第二代皇帝的。应该尽早阅读才对,你一定会觉得可以出生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这本书就是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甚至不惜废寝忘食,足以抵过两个星期的食粮。」
  奥拉抬头挺胸地坚定说道,像是说着自己就是最佳铁证似地。
  斯卡塔赫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愕然,但随即掩去,努力堆出敬佩的假笑。
  「这、这么神奇啊……真厉害呢。」
  「希望你现在就马上阅读。然后跟我分享你的感想。」
  「什、现在吗?咦、呃,请别为难我了。」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到奥拉的双瞳逐渐笼罩寒意,斯卡塔赫显得惊慌无措,一旁见状的比吕不由得泛起苦笑。丽兹则像是事不关已似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或许只是不想淌混水吧。
  (话说回来,「空白期间」吗……应该是我返回「地球」后的事吧。)
  顺道一提,比吕也有读过这部分。内容详细得仿佛就在一旁亲眼目睹似地。
  当中感觉不出「虚假」。
  比吕甚至认定这本《黑之书》明显就是由「当事人」所写的。
  只是,如此一来便出现一道疑惑了。
  那就是它究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明明《黑之书》的著者早在久远以前便已经死了。
  「这么说来,那本书的著者是谁呢?光看封面的话,似乎只有写了书名吧?」
  斯卡塔赫看着《黑之书》的书背文字,一脸不可思议地偏过头。
  (插图)
  「我也不知道。」
  奥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表情显得有些遗憾,她将书籍递给斯卡塔赫。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你能阅读一下。」
  「唔……」
  斯卡塔赫投给比吕一记求救般的视线。
  只见比吕像是刻意回避一般,立刻将带着满满罪恶感的双瞳望向窗外。
  (我心底有个唯一的可能人选。写下这本书的,应该就是自始至终一直处心积虑想把我推上「皇帝」之位的那个人吧。)
  外头的夕阳正逐渐西沉。黑暗悄然而生,并企图覆没渲染着美丽茜色的地平线。
  延展于眼前的视野一角,可以看见一座在平原上拉出一道巨大黑影的大城市。
  那正是规模比千年之前更加壮大的都市——大帝都克劳狄司。
  「喔,那就是大帝都吗?」
  斯卡塔赫故作惊喜地高呼,好从奥拉的热切高论中脱身。
  「斯卡塔赫没来过大帝都吗?」
  丽兹出声反问。
  「早从我出生以前,费尔瑟和葛兰兹之间便是纷争不断。一方面也是担心会遭遇危险,所以我从来不曾造访此地。」
  「是吗……那么如果有空的话,我再带你四处逛逛吧。」
  丽兹微笑说道,斯卡塔赫也轻笑着回应「那就拜托你了」。比吕望向夹在和乐融融的两人中间的奥拉,只见她脸上正挂着一个大问号,身体晃呀晃的,同时嘴巴也念念有词。
  「奥拉,怎么了吗?」
  比吕好奇地开口询问,奥拉瞪大圆碌碌的双眼,半带警戒地扫视了车厢一周。
  「……她果然是斯卡塔赫吧?」
  奥拉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声音小得几乎快被车轮声掩盖过去,比吕闻言后露出错愕的表情。
  车上其他同行者也是一脸瞠目地看着奥拉。
  奥拉蹙起眉,满是疑惑地回望众人,就像是说着「干嘛露出这种反应」似地。
  「呃——没人向你介绍吗?」
  「……我可没听说。」
  「丽兹,你没有跟奥拉提过斯卡塔赫的事吗?」
  「我以为比吕会说嘛……」
  比吕一心认定丽兹会向奥拉说明斯卡塔赫的事,不过看来丽兹也是这么想。
  「所以奥拉大人从刚才开始,才会一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啊……」
  斯卡塔赫双臂环在胸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为什么一直迟迟没有开口询问呢?」
  一路上相处至今,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只见奥拉将食指抵在下巴上。
  「我还以为不能说破。」
  这孩子顾虑的点还真是奇怪——比吕在心底这么想,伸手比着斯卡塔赫。
  「我想你对她应该也不陌生吧,她就是率领费尔瑟余党军的人物。基于一些原因,她答应协助我们。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对这件事保密。」
  其他知情的人就只有迦达、沐宁和馥金三个人而已。
  「……是吗?」
  「我当然不会要求你们好好相处。」
  虽然明白之前在战场上对峙相争的两人之间,一定有着许多复杂的感情,不过此时也只能请两人相互忍让了。
  然而——
  「我对她并没有恨意。」
  奥拉的语气完全不像只是说说场面话,甚至朝斯卡塔赫伸手,作势与她握手。
  「唔……」
  对此,斯卡塔赫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的确在这一战中,我痛失了大批部下。不过,这一点你也相同吧。」
  再说了……奥拉语声乍停,眼瞳中漾起一抹惭愧之色。
  「因为布哲推行的政策,使得费尔瑟王都化作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自己能力不足——奥拉开口致歉。她大概是认为自己对此负有责任吧。费尔瑟之所以最后会灭国,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奥拉在第一次的征讨费尔塞之战中,成功取得了胜利。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
  斯卡塔赫温柔地轻笑出声,接着用力紧紧回握奥拉的手。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你的战术非常出色。请务必让我好好向你讨教一番。」
  「……没问题。」
  「对了。有件事我实在非常好奇。」
  「什么事?」
  「那场对战中,为什么你每晚都要派人看守城墙,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比吕也有听说这件事。奥拉在与费尔瑟余党军的对战当中,无论白天或晚上,戒备皆不曾有一刻的松懈,城墙的看守阵仗更是森严,绝不让敌人有机会入侵。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策略。」
  奥拉解释,她只是交待将战死士兵的铠甲挂在搭成人形的木棍上而已。
  也就是障眼法,借此吓阻斯卡塔赫发动夜袭。
  「……原、原来如此,我完全中了你的计呢。」
  斯卡塔赫举起手捣住嘴巴,一脸说着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似地,内心的惊讶表露无遗。
  会无法视破这个计策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费尔瑟余党军当时也是被逼急了。
  骄傲会露出破绽,愤怒会缩限视野,焦急会导致失败。
  (当人处于焦急的状态下时,不是大胆一搏,就是谨慎过虑,唯有这两种选择。把心思焦点摆在下一战的斯卡塔赫,当然会想尽可能避免损失。)
  也就是说,她是属于后者。
  不过……比吕一脸惊讶地望向毫不避讳地摊开底牌的奥拉。
  万一将来再次与斯卡塔赫为敌时,这招不就不管用了吗?
  察觉到比吕视线的奥拉,双瞳中漾着明亮的傲气。
  「到时只要拟定更胜于此的计策就好了。」
  「所言甚是。」
  比吕耸了耸肩回应,就在此时——
  『绝对不能轻饶库罗涅家!他们根本是一群忘了葛兰兹荣耀的家伙!』
  一阵连窗户也随之晃动的怒吼传进马车内。
  『力保「炎姬(瓦尔黛特)」!力保「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
  这并不只是一、两声而已。而是大批群众异口同声的高呼,交叠成数十部的共鸣,撼动着四周空气。同时,贲张的怒气伴随着足以震动马车的踏步,主宰着方圆空间。
  「比吕殿下!」
  「我知道。」
  比吕点头回应马夫的话,并打开窗户查探外头的情况。
  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就在众人闲聊之间抵达了大帝都。
  顺着比吕的视线望去——透过敞开的正门,可以看见中央大道被怒焰高涨的群众挤得水泻不通。
  比吕眯起眼眺望了一会儿,前方一名卫兵骑着马朝他们奔来。
  「比吕殿下,您能平安抵达,属下由衷感到欣喜。只是,目前的情况下,走正门进入大帝都实在太危险了,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从西门进入……」
  「我明白了。话说回来,他们是在吵些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库罗涅家在费尔瑟属州的恶行恶状在百姓之间传了开来。之后传闻愈滚愈大……到了最后甚至冒出『炎姬(瓦尔黛特)』和『少女军神(阿尔萝黛蒂)』被迫扛起这项罪名等等无凭无据的谣言,因此才使得抗议活动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我们就从西门进入吧。」
  「是,非常抱歉,就请您稍微绕路了!」
  卫兵说完后,便将马匹调头,朝杂沓的人群奔去。
  比吕目送他离去后,关上窗户,望向同车的众人。
  「看来罗莎那方面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成效会不会太过剧烈了?几乎就快演变成暴动了吧……」
  脸色略显铁青的丽兹说完,比吕则是用十分冷静的语气回应:
  「的确没错,不过在真的引发暴动之前,我想抗议活动就会平息了。」
  虽然也要看丽兹与奥拉受到的惩处而定,但至少这下子,几乎可以肯定她们两人应该会获得轻罚吧——这都得好好感谢罗莎的努力。
  他国人民往来频繁的大帝都,就好比是国家的象征。为了不让周边诸国看笑话,无论如何都会设法避免大帝都的人民群起暴动。
  因此,皇帝对于丽兹与奥拉她们的惩处,也不得不从轻发落。
  「如果可以成功拉拢民众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剩下的就只要在论功仪式上,好好展现手腕就行了。」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比吕说完后,丽兹敛起正色点点头。
  「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从丽兹的身上感觉不到虚张声势的逞强。相较于之前凯旋时,丽兹还因为肚子痛而哀声连连,这次则是展现出沉着冷静的氛围。
  再也没有比做好觉悟的人更加可怕的存在。若是发现文静的小猫咪居然是头狮子后,贵族诸侯们会有什么反应呢?一定会对丽兹的转变大为惊讶吧。
  比吕不禁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比吕殿下,已经抵达凯尔海特家的宅邸了。」
  就在马夫语声传来的同时,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比吕再次郑重地一一扫视同行者众人之后,伸手扶着车门。
  「好了,总之先好好庆祝和罗莎重逢吧。她一定也同样期待了很久吧。」
  比吕说完后,才一打开车门,随即一对丰满的巨乳便朝他迎面而来。
  「噗!」
  瞬间,眼前的空气朝四方散去,视野也被黑暗所占据。
  依然是如此热烈的欢迎方式。
  「啊啊,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一道轻柔平缓、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传入比吕的耳畔。
  他浮现一抹微笑。
  「罗莎,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可以看到你一切安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比吕感受着包裹全身的温柔拥抱——在对这阵甜美香气感到眷恋的同时,慢慢将身体拉开并重新看向对方。
  「呵呵,你一切安好吧?有好好吃饭吗?」
  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
  她是在葛兰兹大帝国拥有庞大影响力的五大贵族之一——在凯尔海特家代理当家。
  同时也是前第三皇女,从她最具特征的金发碧眼,可以看出身上流有纯正的葛兰兹血脉。此外,蛊惑人心的肢体动作以及描绘着曲线美的身材,就连女性也会忘了嫉妒,男性更是深深为之着迷。
  「你们未免也太慢了吧?我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你们。」
  「我自认为还算是提早到了耶。」
  「才不是这个问题……」
  原本还打算继续叨絮的罗莎,一看到跟在比吕身后走下马车的人,顿时一阵语结。接着,只见她那碧蓝双眸迅速泛起水气。
  「喔喔!丽兹!」
  「啊——哇唔!」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根本不及闪避,丽兹就这么被囚进拥抱带来的黑暗之中。
  「自从听到你被德拉路大公国俘虏之后,我没有一天可以安睡。」
  大概是因为看到丽兹平安无事,所以放下心中大石了吧。罗莎的眼角噙着泪水。
  「姊姊……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奇欧尔克大人也很担心你喔。」
  此时,赛伯拉斯欺近因为重逢而喜悦不已的姊妹两人脚边。
  「赛伯拉斯……你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你真的很努力呢。」
  罗莎轻抚着赛伯拉斯身上缠绕的绷带,慰劳般地说道。
  「对了,姊姊,奥拉今后也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喔!」
  「喔……布拿达拉女士要加入我们吗?」
  「……请多多指教。」
  「嗯。非常欢迎!今后也要请你多多指导丽兹喔。」
  罗莎边说边伸出手,奥拉见状后也准备回握,然而——
  「交给我——啊唔!」
  奥拉的手腕先是冷不防被人拉住,下一秒脸就埋进了罗莎丰满的胸部之间。
  「唔、唔呜呜!」
  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纤短四肢——使得奥拉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娇小,她慌张无措地挣扎着,那幅景象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感,令人不禁莞尔。很遗憾的是,凭她的力气是绝对无法挣脱罗莎怀抱带来的黑暗。
  「我以前就觉得你好可爱喔。害姊姊忍不住好想对你恶作剧呢。」
  罗莎还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正当比吕想这么说时,视野的一角刚好瞥见丽兹似乎有所动作,于是没有出声,静静地守望她的行动。
  「姊姊,另外这位是……呃……神秘女子。」
  丽兹原本是打算向罗莎介绍身边戴着兜帽的女性——斯卡塔赫,但又碍于卫兵的耳目,于是含糊地带过,语末的声音更是微弱得消失于风中。
  「嗯,没关系。我知道她的真实身分。我已经从比吕殿下的信中得知了。」
  罗莎放开奥拉后,静静走向斯卡塔赫。
  她一反刚才的态度,散发出沉稳冷静的氛围——不,应该说是明显流露怒气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皆是噤声不语。斯卡塔赫正是害丽兹受伤的元凶之一。知道个中原因的人们,很轻易地就能推测出,罗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姊姊,等一——!」
  丽兹作势隔开两人,但被罗莎一瞥后,立刻停下脚步。
  斯卡塔赫则是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等待罗莎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然而——
  「你就好好休息,不必太拘束。」
  罗莎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伸手抱住斯卡塔赫。
  「咦……」
  虽然看不到斯卡塔赫的表情,但她表现出的动摇却是一目了然。
  (你的为人就是如此呀。)
  由于年纪轻轻便丧夫,不得不扛起名列五大贵族之一的夫家,身为女性,却得在男性社会中求生存。因此,她深知仇恨会衍生出什么样的结果,也清楚悲伤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换句话说,这是罗莎她身为皇族的歉意。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对斯卡塔赫而言都毫无意义。所以,她才会想以行动表达吧。
  须臾后,终于放开斯卡塔赫的罗莎露出一抹沉静的笑容。
  「好了,气温愈来愈冷。我已经备好餐宴,快点进屋来吧。」
  谒见仪式是在明天中午举行,罗莎补充了这句话之后,便伸手比着宅邸入口,动作十分优雅地催促着众人。
  「姊姊,今天晚餐吃什么?」
  「呵呵,秘密。你就好好期待吧。」
  「……我想吃甜食。」
  「我当然也有准备了,而且是很多种,你尽管放心吧。」
  罗莎接着转身,面对一直到现在都还难掩惊讶的斯卡塔赫问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只要是热腾腾的食物都好。」
  「是吗……那么大家快点趁热享用餐点吧!」
  之后,罗莎斜眼望向比吕。
  「你呢?」
  「我和部下还有些事要谈,你们先去吧。」
  「知道了。要趁赛伯拉斯清空所有餐点之前过来喔。」
  罗莎反手在身后挥了挥,便领着三名少女与一匹白狼进入屋里。目送她们离去后,比吕回过身。
  迦达、沐宁和馥金三人,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待命。顺道一提,此趟旅程中,除了丘匹兹以外的奥拉近侍们也一起同行,不过他们是和特里斯一起住在布拿达拉家——也就是奥拉的宅邸。
  「『独眼龙』,我和沐宁也一起留在这栋宅邸戒备吧。」
  「我明白了。那么,你们就在院子里扎营吧,这样万一有什么情况时,才能及时因应。」
  「遵命。」
  站在迦达身边的沐宁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似乎碍于迦达也在场,所以才不敢抱怨。比吕看到他的反应,不禁露出苦笑,同时望向馥金。
  「馥金就睡在罗莎的宅邸里吧。」
  「咦?不不不,我和大哥他们一起睡就好了。」
  比吕知道馥金只是在逞强。尽管在弓术上,馥金自诩有着技压男性的实力,但接连经历了多场战斗后,她的疲劳一定也濒临极限了。而且,馥金又是个勤奋不懈的人。为了不想输给男性,就算再疲惫,每天也不曾怠于锻炼,更不会仗着女性的身分,要求给予特别待遇,一切都只为了能随时发挥出超乎实力的力量。因此,唯有这次希望她能好好休息,这也是比吕、迦达和她亲哥哥沐宁的共同心愿。
  由于比吕早就料想到她会拒绝,所以已经准备好适当的理由。
  「我希望馥金能贴身护卫罗莎。」
  「护卫吗?」
  「嗯。当今的大帝都,没有一处地方称得上是安全。刺客不管在哪里现身都不足为奇。所以,我希望馥金可以确保罗莎的人身安全。尤其是容易松懈戒心的宅邸或是宴会场合。」
  「……我明白了。既然贤兄都这么说了,护卫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外头的戒备推给哥哥,妹妹却在屋子里喝着温暖的热汤……这就是所谓的阶级社会吧。真是让人羡慕。」
  沐宁一脸讪笑的表情,就像个想到什么鬼点子的坏孩子一样,出言捉弄起馥金。也许是察觉到哥哥态度当中的弦外之音,馥金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
  「贤兄是看中我的武艺,才会派我担任护卫!哥哥若是不甘心的话,就换上女装,穿梭在大街小巷试试看啊!」
  「咦……那样根本只是个变态吧?」
  「哼!哥哥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变态呀!居然喜欢捉弄妹妹,还真是个特殊的怪癖!」
  「那么,我这个变态哥哥也来公布一个妹妹的怪癖吧。我崇高的妹妹每天晚上都会偷看比吕大人的睡相——呕噗!」
  「要、要是你敢继续说下去,我就揍扁你!」
  「你、你明明已经揍下去了吧……」
  「少啰嗦!」
  比吕从正在斗嘴——不,是从单方面猛揍哥哥的妹妹身上移开视线,走近一脸无言地望着兄妹两人的迦达身边。
  「迦达,关于接下来的事……」
  「嗯,什么事?」
  「我想请沐宁潜入中央贵族的宅邸。目标的宅邸有好几间……名单我全写在这张纸上了。」
  比吕递出纸条,迦达尽管身为部下,还是忍不住垮下嘴角,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每间宅邸的戒备都相当森严。这么做未免太危险了吧?」
  「我只是希望沐宁留下一些侵入者的足迹就够了——虽然如此,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中央贵族当中,也有许多对库罗涅家心怀不满的人。」
  「嗯,光是看到刚才民众的抗议活动,就能想像贵族当中会有不满之人也是当然的。」
  「那么,如果只有不满库罗涅家的贵族宅邸遭人侵入的话,你认为会如何呢?」
  听到比吕的说明后,迦达随即意会过来,一脸愉悦地加深笑意,并伸手接过纸条。
  「你是想误导那些贵族,让他们以为库罗涅家是在提防自己是否背叛吧?」
  「没错,那张纸上写的名单,都是目前曾对库罗涅家大吐不满的中央贵族——简单来说,如果只有这些贵族陆续遭人入侵的话呢?」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有趣的点子。我明白了。我会交待沐宁。」
  另外——迦达接着说道:
  「我又该做什么呢?」
  「先静待往后的发展再决定吧。到时会有许多事得劳烦你出马。等时机成熟后,我再详细告诉你吧。总之,今天就请你先专心戒备。」
  「知道了。」
  之后,比吕转头面向还在与沐宁斗嘴的馥金。
  「馥金,差不多该进屋去了。」
  「是!别理哥哥了,我们快进屋吧!」
  馥金投以开朗灿烂的笑容,接着脸色一变,像是威吓一般,对着哥哥沐宁露出雪白贝齿。沐宁也不甘示弱地回以鬼脸。
  看着两人的互动,比吕不由得露出苦笑。
  「哈哈……那么就走吧。」
  之后,比吕又再面向迦达他们开口:
  「迦达、沐宁,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随后又再补充一句「等一下会替你们送饭过来」,比吕便带着馥金进入宅邸。

  *****

  比吕与馥金一进入屋内,便被佣人带往餐厅。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铺上白色桌巾的圆桌——餐桌上排满了许多餐具。此外还有美丽的花卉为桌面增添情调,烛台的火光摇曳生姿。
  女性们正坐在点缀着精细装饰的椅子上。
  没有上位。所有人平等地面对面而坐,这正是圆桌的好处。
  正当比吕烦恼着应该坐在哪里时——
  「你就坐这里吧。」
  罗莎指着自己与丽兹中间的位子。
  不过,这次还有同行者——馥金。比吕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馥金,由于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餐会,果不其然,只见馥金的眼神慌张无措地游移,脸上写满了困惑。
  此时——
  「馥金过来这里吧。」
  如此温柔说道的是丽兹。
  丽兹白皙、纤长的手指,比着摆在她和奥拉之间的椅子。
  「……」
  一脸紧张的馥金迈开步伐。任谁都看得出她已经紧张到全身僵硬了。大概是看不下去吧,丽兹又再开口:
  「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尽管愉快地用餐吧!」
  「唔,丽兹大姊头……谢谢你!」
  「好了,快点坐下吧。我已经饿扁了,等不及要开动了。」
  「是!」
  听见丽兹半带玩笑的催促后,馥金轻笑出声,连忙入坐。
  「那么,开始用餐吧。」
  确认人都到齐之后,罗莎拍了拍手。
  随即,通往厨房的门被打了开来。
  佣人们手上端着豪华料理,从门后鱼贯进入餐厅。
  「为了这一天的宴会,我还特别请人从各地送来当地名产呢。」
  罗莎自豪地说着。
  「这是什么……」
  馥金瞪大双眼,惊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食物。
  「嗯,真是豪华呢。看起来好好吃。」
  原本贵为王女的斯卡塔赫同样发出惊叹,咕噜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闪闪发亮。
  「也有赛伯拉斯最喜欢的羊肉喔。我等一下切给你。」
  丽兹对着坐在脚边的赛伯拉斯说道。一旁的奥拉则是动作熟练地将餐巾围在脖子上,以免弄脏衣服。
  (啊……这幅景象总觉得好眼熟呢……)
  比吕想起了「地球」的家庭餐厅。而奥拉正好让他联想到阖家用餐的家庭,小朋友坐在儿童座椅上的情景。如果说出口的话,奥拉一定会闹脾气,于是比吕闭口不提,默默看着陆续摆满桌面的餐点。
  「那么准备都就绪了……」
  当佣人们把餐点都端上桌后,罗莎单手稍微举起红酒杯。
  「首先诚挚感谢精灵王,谢谢祂庇佑大家可以平安无事地齐聚于此。同时,也将战胜德拉路大公国的捷报传达给葛兰兹十二大神吧。」
  其他人闻言后,也跟着端起摆在各自面前的水或酒,高喊「干杯」。
  开场的「干杯」结束后,大家便开始享用起喜爱的料理,赞叹着餐点的美味,女性们也跟着打开话匣子。在众人的欢腾喧哗声中,罗莎悄悄将脸靠近比吕耳边。
  「我接获报告,库罗涅家似乎有不轨之举。」
  比吕一听到这几个不祥的关键字,原本舀汤的银制汤匙停在半空。
  之后,他将汤匙静静放在餐盘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罗莎。
  「喔……他们做了什么呢?」
  「听说库罗涅家正全力从各个城市召揽年轻人,很可能正在进行什么诡计。」
  「我目前可以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而且,最近这几周,还紧急向城里的锻冶店追加大量的装备订单。」
  「知道他们是想对付谁吗?」
  「在我猜想,他们并不是要针对谁。很可能只是想借此威胁皇帝陛下。」
  大概只是为了因应万一被迫究在费尔瑟的恶行时,所事先准备的保险之策吧。只是,开始准备的时机实在太早了。如果是一开始便预测到的话,倒还另当别论,但若只是为了避免被究责定罪,大可没必要采取整顿军备来威胁皇帝如此强硬的手段。
  (那么就是为了那件事吧……)
  因为武斯特子爵亡故而收归皇帝直辖的那块领地——崔伊特。在比吕出发征讨德拉路大公国之前,听说被转让给无派系的中央贵族马尔克家。尽管库罗涅家请求重新审议,皇帝却不予理会,因而加深了两者之间的鸿沟。
  「据我推测,应该是因为崔伊特的事吧……对吗?」
  「嗯,没错。毕竟那里同时也是贸易的要冲啊。以库罗涅家的立场来说,崔伊特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取回的重要领地。」
  罗莎接着开口:
  「我猜明天的论功仪式上,他们一定会全力出招吧,只是,我认为皇帝陛下绝不会答应,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想借此削弱库罗涅家的力量。」
  「如果一切真的能如愿就好了……但会那么顺利吗?」
  「若能削弱库罗涅家的力量,刚好正中我方的下怀,不过之后的发展就难以预测了。」
  罗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双臂环抱在胸前,表情显得凝重。
  「虽然皇帝陛下企图使库罗涅家步上凋零,以便让马尔克家成为中央贵族的新龙头,但纵使他们真的跻身成为五大贵族之一,恐怕也不会拥护你或丽兹吧。因为他们会选择效忠我。」
  其理由就在于——比吕的身后早有东方贵族的支持。而经过了德拉路大公国一战后,丽兹身后有比吕作为最强后盾,这一点更是众所皆知。
  「不过可以断言的是,目前马尔克家还不至于与我方为敌。总之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有西方贵族拥护,瑟雷涅第二皇子则握有北方贵族的支持,两者都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那么,就只能将目标转向其他皇位继承者,偏偏相较于比吕或丽兹,其他人的继承顺位远远垫后。顺位较前的还有前任皇帝的外甥,不过以现况来看,对方什么时候会寿终正寝都很难说。此时,比吕不经意地闪过一道疑问,他开口:
  「这么说来……现任皇帝有没有弟弟呢?」
  如果有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将是一大阻碍。
  「没有。」
  罗莎如此断言。现任皇帝过去曾有五位哥哥,但每个人都因为意外事故或疾病去世了。
  「当然了,大家都曾经质疑现任皇帝。只是又苦无证据。」
  每起事件都是发生在皇宫内,而且在那当下,现任皇帝一定都不在场。因此,也有人怀疑他雇用杀手的可能性,但立刻便洗刷了清白。
  由于当时现任皇帝的身后并没有拥护他的派阀,所以众人判断,毫无力量的他根本不可能进行如此庞大的计划。
  (真是引人猜疑的往事呢……)
  五名兄长全部死亡。尽管隐瞒得很好,不过可以肯定绝对是现任皇帝下的毒手,只是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虽然比吕很感兴趣,但事到如今,再去锁定凶手也没有意义了。
  (不过,最好还是能捉住他的把柄。希望在谒见时,他可以露出一点马脚就好了。)
  只要到了明天,与皇帝本人面对面——不管再怎么防备,他的企图一定还是会显露出来。
  此外,也能顺便知道未来将会窜起的新贵族马尔克家的底细。
  「将会出席明天论功仪式的有哪些贵族,你知道吗?」
  「最近传闻满天飞的马尔克家和库罗涅家,确定都会参加吧。另外,统整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当家,暂且也有表明将会出席。」
  「表明?」
  论功仪式即使不必特别表明,也能自由参加。更何况如果出席者是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当家,被拒绝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零吧。
  罗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啜饮了一口红酒后,吐出一道沉重气息。
  「……他只是想借由引人揣测的发言来使对手陷入混乱,趁机搅局罢了。穆兹克家的当家是个十分狡诈阴险的男人。在我看来,他应该是不会参加的,不过,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他一口气生吞活剥,所以谨慎提防点总是好事。」
  而且比起他——罗兹停顿了一下,又再开口:
  「最应该严防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他带领了大批部下,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帝都了。」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北方银狼开始行动了。比吕听到这件事后,内心实在难以维持一贯的平静,但在无法掌握对方真正目的的当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这股由胸中深处涌现的情感——并非焦躁,而是喜悦。
  「喔……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究竟是发生了何种心境变化?他明明曾说过对皇位继承权之争没有兴趣。
  「火药味愈来愈浓了。」
  罗莎说道。
  「因为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领了两万大军来到大帝都呀。」
  至于南方贵族带来的军队人数则是一万上下。罗莎率领的东方贵族则有八千兵力同行。而西方贵族这次并没有前来大帝都。
  「……因为西方已经没有余力了吧。」
  奥拉以白布擦拭了一下沾满肉脂、油油亮亮的嘴唇后,插入两人的对话。
  「西方目前的情势十分严峻。光是要巩固派阀就已经够吃力了。」
  罗莎向奥拉投以同情的眼光。
  「……嗯。明斯特家的向心力可以说是降至谷底了吧。」
  所幸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继承顺位排名第三,勉强还能借此拉拢派阀,但万一他被踢出皇位继承之争,西方贵族势必将会顿时瓦解吧。明天的论功仪式,西方贵族应该不至于遭到批判,但往后可得更加步步为营才行。对比吕的计划而言,若是西方贵族现在就垮台,那才是伤脑筋。
  「总之,应该优先对付的是库罗涅家。」
  首先必须先击溃最多腐败贵族隶属的中央贵族。正因为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会出现许多可疑举动吧。在论功仪式上,一旦被追究责任时,很有可能真的发动原本只是为了恫吓而召集的兵力。
  「所以,皇帝陛下在召集贵族们时,对于同行兵数,才会没有设限。一切都是为了防范万一库罗涅家——做出了最坏的选择时所做的准备。」
  提防中央贵族起兵造反……然而,有必要非逼得他们走上这一步不可吗?或许皇帝是仗恃目前民心向着自己,一定很快就能镇压住叛乱,可是对比吕而言,无关乎规模大小,所有内乱他都想极力避免。
  不过,皇帝这次似乎是真的铁了心了。
  比吕望向罗莎,在她的眼神中,有的多是放弃般的无奈。
  「据我推测,到时中央贵族可以动员的兵力约莫五万左右,不过,如果是在你入籍皇家之前的库罗涅家,最多大概可以动员到超过十万大军吧。」
  「只要他们召集到五万以上的兵力,那么其他势力除非联手合作,否则根本不是对手。」
  唯有将聚集于大帝都的所有贵族兵力加总起来,在战力上才足以与其抗衡。
  「就算中央贵族真的造反,大家恐怕也不会联手。」
  罗莎直言。比吕也持同样的看法。
  所有贵族都想要趁机拉抬在皇帝心中的好印象。每个人绝对都只想独占功劳,要谈合作根本是痴人说梦,最糟的情况,还可能会被各个击破。
  尽管如此,皇帝肯定还是会一意孤行地设法架空库罗涅家吧。
  否则,他应该会限制贵族们的兵员数才对。
  「不管怎么样,一切就等听完明天皇帝陛下的旨意后,再做打算了。」
  罗莎品酩着红酒,轻笑出声。
  「无论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事态,除了库罗涅家以外,其他各路人马也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啊。」
  罗莎坚定地说道。然而,真的是如此吗?比吕对此则是抱持怀疑。
  如今,各方的欲望心机错综交杂,贸然做出这样的判断,恐怕太过危险。
  再也没有比政治更加丑陋的事物。纵观古今,毁灭一个国家的,永远都是内部之人。
  一旦库罗涅家没落后,凯尔海特家自然会成为下一个标靶。
  因为凯尔海特家握有比吕与丽兹这两名皇位继承者。
  (更得注意的是,也不排除可能会有来自外部的暗箭。)
  多加提防总是好事,只是该怎么防范从暗处伸来的魔爪呢?
  比吕在心底暗自思忖着,同时继续享用满桌的料理。外头的夜色兀自深沉。

  *****

  用完餐后,比吕便回到安排好的房间。
  女性们现在正和乐融融地一起去洗澡,房里只剩比吕一个人。
  他走近窗边,借着明亮月光,取出一本书。
  那是名为《白之书》的书籍。
  记述着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的生平。
  书中写到,晚年的他——终日与孤独、悲伤为伍。
  「……如果我当初留下来的话,你是否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若是比吕没有返回「地球」,一直效忠亚堤邬司的话,他或许就不会苦于孤独,不会感到悲伤了吧?当比吕这么想时,内心只有涌现无限的后悔。
  「……」
  明明没有开窗,房间内却掠过一阵微寒的冷风。
  每翻过一页,袭卷胸口的唯有悲伤。

  ——这里可不会有快乐的结局。

  拯救世界脱离魔族魔掌的亚堤邬司——他背负着第一代皇帝身分所走过的人生,实在难以说是一帆风顺。阻挡在他目标前方的是人族之间的纷扰、嫉妒以及战争。
  即使达成目标后,等待他的也只有终其一生征战沙场的日子。
  「……实在太没道理了。」
  为了消弭战争而努力不懈,最后换得的结果却是如此,亚堤邬司的苦心根本全都白费了。
  「我们当初奋力打倒魔族,殷殷盼望的可不是这样的未来啊。」
  比吕阖上书,懊恼地握紧拳头。
  此时,因为受伤而无法洗澡的赛伯拉斯发出悲伤的低鸣,紧贴在比吕的脚边撒娇。
  「我没事。」
  比吕低喃道,并伸手轻抚赛伯拉斯的头。
  就在这时候——
  「为什么姊姊的胸部那么大呢?」
  「我反而才想问,为什么明明是姊妹,丽兹的胸部却那么小呢?」
  「要是我知道原因,就不必这么烦恼了!」
  外头走廊传来丽兹与罗莎的声音,比吕连忙将《白之书》收进「黑椿姬」里。
  不久,姊妹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间前方,接着连门也不敲地直接打开房门。
  「喔,你还醒着啊……?」
  发现站在窗边的比吕后,罗莎发出一声惊呼。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哎呀,什么嘛,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呢。」
  罗莎「哈哈」地发出两声干笑,并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对于罗莎欲言又止的发言,比吕不禁感到疑惑,同时望向另一名访客。
  「……那么,丽兹又是为什么过来这里呢?」
  「嗯——就是啊……」
  丽兹扯开一道暧昧不明的笑容,接着整个人飞扑到床上。
  看见两人奇怪的反应,比吕环起双臂,不解地偏过头。
  此时——
  「太太,我替您送红酒来了。」
  「好,放在这里吧。」
  「那么我先告退了。」
  佣人动作伶俐地行完礼后,便退出房间。
  「嗯,辛苦了。」
  罗莎目送佣人离去后,随即打开红酒,在玻璃杯里注入红色液体。
  她细细品味着红酒的香气,同时脸上泛开一抹和煦的笑意。
  「丽兹,你打算磨蹭多久?」
  听见罗莎温柔的语声,伏趴在床铺上的丽兹,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就趁现在没人打扰的时候快说吧。」
  「……嗯。姊姊,谢谢你。」
  受到罗莎的话所鼓舞,丽兹在床上坐起身。
  「那个……比吕,我有话想跟你说。」
  丽兹的视线才一对上比吕,随即又一脸尴尬地别开目光,她缓缓开口:
  「我想追究父皇大人的责任。另外,也要说服他订下费尔瑟的援助协定。」
  之后,丽兹以寄宿着强烈意志的红色眼瞳凝望比吕。
  「我知道比吕为我付出许多努力。一旦得罪父皇大人,至今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会付诸流水。我也晓得如此一来,可能危及姊姊和比吕的立场。可是,尽管如此!也不能放任不理!」
  「丽兹……你……」
  「不、不行吗?」
  丽兹大概是以为自己惹得比吕不高兴了,偏着头小心翼翼地打探比吕,那副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好一会儿,比吕只是一脸惊讶地望着丽兹,蓦然间,不禁好奇罗莎会有什么反应,于是转头望向她。只见罗莎神色愉悦地啜饮了好几口红酒。
  她大概是很欣慰,丽兹终于开始凭着自己的想法往前迈进了吧。
  当然,比吕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
  于是——
  「……当然可以。」
  「咦——真的吗?」
  「不过,你的话还没说完吧?全部告诉我吧。」
  既然她会导出这样的结论,就表示她另外也思考了许多事吧。
  「唔,嗯。」
  丽兹一脸紧张地反覆了几次呼吸后,举起用力握紧的拳头抵在胸前,继续接下去说道:
  「那么……关于库罗涅家……」
  首先要好好追究库罗涅家在费尔瑟所犯下的罪行,逼他们支付用来复兴费尔瑟的资金。另外也要代替那些战争孤儿和因伤失去劳动力的人们向库罗涅家求偿。到时,正殿一定会争论不休、吵成一团吧。再趁着混乱,要求皇帝向费尔瑟道歉。
  「纵使无法消除葛兰兹大帝国的罪过,至少也能稍微取得费尔瑟人民的原谅。」
  「原来如此。可是,皇帝陛下绝对不会答应的。」
  「嗯,这样也无妨。我本来就不奢望他能当场做出决定。所以,趁着论功仪式被打乱时,我也打算向父皇大人谏言,请他剥夺处决费尔瑟王家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皇位继承权。」
  「那么追究皇帝责任一事,你打算怎么做呢?最后恐怕只会不了了之喔。」
  「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会在人民之间传开来的……首先呢,我只是想要取得曾经要求皇帝道歉的事实就好。」
  也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
  就像比吕为了能将库罗涅家定罪而利用人民的声音一样,丽兹也打算以百姓作为后盾,逼得皇帝不得不道歉。
  尽管还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不失为好办法。
  趁着对方动摇时,丢出另一道难题,借此让对方陷入更加纠结的混乱之中,使其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真亏丽兹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而且,丽兹的提议和比吕的想法大致相符。
  「这个办法很不错。就让我帮你吧。」
  「呵呵,看来我的妹妹真的长大了呢,姊姊很高兴喔。」
  罗莎也卸下了担忧,大力称赞丽兹。似乎是有些醉意了吧,她的双颊染上两抹嫣红。
  「真的可以吗?」
  「嗯,你尽管随心所欲地放手去做吧。」
  以王座为目标的人,就应该如此。
  要领导一个国家,就必须要有灵活的思考与坚定的意志才行。
  (……真是令人惊艳的成长。)
  这么一来,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的。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
  罗莎、奥拉、特里斯以及赛伯拉斯,她的身边还有许多同伴。
  现在的丽兹,已经和遇见比吕之前的她完全不同了。
  (这下……就没问题了吧。)
  比吕认为应该尽早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当丽兹要求皇帝陛下道歉时,我也会出声附和你的意见。」
  如果是有东方贵族作为靠山的现在,假若是建立了卓越功绩的现在,一定没问题的。
  「我知道了。」
  大概是由于自己的计策得到认同而雀跃不已吧,丽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比吕不禁有些眩目地眯起眼注视丽兹,同时伸手探向收在「黑椿姬」底下的《白之书》。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丽兹的话,一定可以守住亚堤邬司的历史(荣耀)吧。

  ——那一晚,比吕有了如此的确信。




  第二章 炎姬一展身手的舞台

  宜人的晨曦从窗户洒落室内,鸟啭声惬意地轻撩着耳膜。
  此时,一道划破平静氛围的不祥音色回荡于半空。
  阵阵的气压层层交叠,鲜明剧烈的火花四迸,最后伴随着喊杀声消失于天际。
  不祥的巨响取代了闹钟,比吕从黑暗中逐渐转醒。
  「天亮了吗……」
  比吕将双脚从床上伸向地面,接着站起身。
  期间,他揉了揉还带有几分睡意的眼角,一滴泪水正好落在他的指尖。
  「…………」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看来自己又做了同一个梦。
  像是要甩开恶梦似地,比吕反覆摇了摇头,之后走向可以眺望中庭的窗边。
  『还没结束呢——!』
  『盲目突击,你是不是搞错匹夫之勇和勇气的差别了?』
  隔着玻璃的另一端,可以看见伤势尚未痊愈的丽兹正和斯卡塔赫于中庭锻炼。
  中庭的四方林立着贵族的宅邸,中央设有一座喷水池。围绕在喷水池四周的花圃里,种植着色彩鲜艳的花草。而更外围的地方,则栽种了许多矮树。
  在人工打造出的大自然中勤奋锻炼的两人——斯卡塔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枪术,将丽兹玩弄于股掌;另一方面的丽兹或许是因为剥落的指甲仍在作痛,因此赤手空拳纵身跃到斯卡塔赫面前,发动攻击。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毕竟丽兹拥有「炎帝」的「天惠(格拉尔)」——「怪力」,若是被打中,可不只是皮肉伤而已。
  『唔!光是拳压,就让我差点失去意识了!』
  因此,斯卡塔赫也是拿出全力因应这场模拟战。
  而奥拉则是坐在两人附近的树荫下看着书。
  「一大清早的,你干嘛像个垂暮的老头子啊?」
  如此说着的罗莎,轻柔地倚靠在正眺望中庭风景的比吕背上。
  「因为丽兹的成长而感到落寞吗?」
  「这是个好征兆呀。」
  「是吗……我就有点落寞呢。该说是雏鸟离巢吗?真是难以形容呢……」
  罗莎越过比吕的肩膀,用半是喜悦半是落寞的眼神望向丽兹。
  看着正一步步成长的丽兹——
  「我想将计划提前。不久之后,我希望你将拥护对象,从我换成丽兹。」
  「这样真的好吗?」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比吕说完后,随即感觉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同时,柔软的触感也随之退去。
  「即使如此,未来一旦民意转向,我还是会再回头缠着黑皇子喔。」
  听见罗莎这番出乎意料的发言,比吕不由得回过头——
  「而且,我想要你的孩子这道念头也依旧没有改变。」
  罗莎双手抵着墙壁,像是要封住比吕的去路似地——接着,端正的脸庞慢慢靠近。然而,充满魅惑的湿润双唇掠过比吕的脸颊后,移向他的耳畔。
  「你绝对逃不了的。」
  夹带着妖冶氛围的声音、蕴含着挑逗的吐息,轻挠比吕的耳朵。
  面对罗莎的举动,比吕回以一抹苦笑,接着耸了耸肩。
  「在审罪之后,全力设法架空库罗涅家,此外,剥夺休特贝尔皇位继承权一事,也要同步进行。」
  「明白了。不过,其他五大贵族该怎么办?」
  「北方贵族的夏论家——瑟雷涅第二皇子的派阀相当团结,并不是三两下就能击垮,目前最好还是先置之不理。等到东方贵族取得力量后,再正面突破也不迟。」
  「嗯,西方贵族则是无须担心吧。他们注定终将自然淘汰的。因为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他们将会率先出局。」
  「不,如果他们提早退场,我也很伤脑筋,还是稍微插手一下比较好。不过,我也和你一样,并不担心西方贵族。」
  剩下的南方贵族穆兹克家,如果可能的话,比吕希望能将他们拉进己方的阵营。
  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就位于南方。万一遭到攻打,虽然不至于不堪一击,但终究难以抵抗的。更重要的是,丽兹和比吕的据点是在贝尔克要塞。
  罗莎听完比吕的这番说明后,将头倚向比吕的颈间轻蹭。
  「要是失去贝尔克要塞,你就来东方吧。我随时都很欢迎你。」
  罗莎说得很轻松,万一到时候,东方贵族被其他三方围攻的话,只会让丽兹离王座愈来愈远。因此,务必得避免这样的发展,再说,如果所有焦点全都转向东方,实在太过危险了。
  「因为还有联邦六国这个可怕的存在啊。他们绝对会趁乱使出什么诡计。」
  负责阻隔联邦六国的防线正是西方贵族,只是凭西方现在的战力,根本抵挡不了六国的攻击。若是西方贵族溃败,中央恐怕会一举沦陷。而且,另外还有许多国家企图染指葛兰兹大帝国。
  长达千年的岁月累积出难以数计的怨恨,如今各国正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吐怨气。其中地处葛兰兹大帝国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国、其邻国休太岘共和国以及联邦六国,若是联手进攻西方与南方的话,到时可就别谈什么王座了。
  葛兰兹大帝国势必将面临存亡危机。
  「与联邦六国的战争果然是不可避免了吗?」
  罗莎的神情中难掩忧忡,比吕则是淡然地点头。
  正因为如此,比吕才会希望尽可能拉拢统领南方的穆兹克家加入己方阵营。
  之后,除了必须提升丽兹发言的影响力,同时也得增强国力,接着再怂恿皇帝向联邦六国开战,全力迎向胜利。而最终目的便是将一切责任推到皇帝身上,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让丽兹坐上王位。
  由于得避免被认为是篡位者,因此,表面上必须打点得像是民心所向一样。
  「所以,罗莎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使皇帝的信用扫地。等时机一到,务必一举定出输赢才行,所以希望你先操弄舆论。」
  「呵呵,这可是我的拿手戏。」
  尽管交给我吧——罗莎自信满满地点头应允。
  此时——
  『比——吕——!』
  丽兹透过窗户看到比吕已经起床,便出声呼唤他。
  『早安——!比吕也快点下来吧!一起来锻炼!』
  「喔,黑皇子,这可是我们皇女殿下的要求喔。」
  「那可得赶快过去才行呢,以免惹得她不高兴。」
  比吕朝着向自己出声道早的丽兹挥了挥手,同时转身走向门口。
  「罗莎也要一起来吗?」
  「我先睡个回笼觉,醒来再过去吧。」
  罗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弯身坐到床上。
  「我知道了。那么待会儿见了。」
  比吕将手举在身后挥了挥,接着便加快脚步,准备去找丽兹她们。
  「贤兄,早安!」
  一来到走廊,馥金正等在外头。她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散发出的氛围,有如太阳一般令人眩目。她应该是为了护卫罗莎,才会在走廊上待命吧。
  「你就进到房间里护卫吧,这点小事,罗莎不会有怨言的。」
  「不、不了,反正一有什么可疑状况,我马上就会发现……」
  馥金的态度莫名地见外……而且,眼神近乎反常地飘忽游移。
  是不是有什么理由呢……如此想的比吕开口询问:
  「你和罗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什、什么事也没有!」
  怎么看都知道绝对发生了什么事。比吕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
  「如果影响到工作,我也很伤脑筋。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万一罗莎遭遇什么不测,一切就太迟了。必须趁着还能解决时及早处理,以免后悔莫及。
  好一会儿,馥金迟迟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最后像是认命似地垂落肩膀。
  「我实在不擅长与她相处。」
  「不擅长与她相处?」
  执行任务时,向来不会夹带私情的馥金,很难得地居然会端出这种理由。
  「是的,昨天……我们一起去洗澡,那时候她一直揉我的胸部。」
  比吕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抵在额头上,仰望着天花板。
  不必全部听完,就能大概推知情况。毕竟凶手可是那个性骚扰魔女。她一定是不顾馥金的反感,不停强摸她的胸部吧。对方愈是反感,就愈能挑起她的嗜虐心。而更大的原因是,她最喜欢美丽、可爱的东西。即使对象换成人类也一样。
  「算、算了,她那个人偶尔会有孩子气的一面……你别在意。」
  除此以外,比吕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脑袋完全浮现不出任何词汇。
  「再说了,若来的是熟练的杀手,对方一定会隐藏气息。考量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待在身边顾守比较好吧。」
  「唔……」
  馥金纠结地思忖。她大概正把任务与自我牺牲放在天秤两端估量着吧。
  「这、这一切都是为了贤兄!我会好好执行任务的!」
  馥金无力地垂下头,踏着沮丧蹒跚的步伐,一脸不甘愿地伸手握住门把。
  「打扰了!」
  馥金朝气十足地打完招呼后,一鼓作气走进房内。
  「喔,我刚好缺个抱枕呢。你就代替比吕殿下让我抱着吧。」
  「咦?不要啊——!」
  比吕不禁在心底向馥金道歉,同时决定当作没听见,转身背过房门离去。

  *****

  比吕来到中庭时,丽兹正仰躺在草皮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呼吸。
  斯卡塔赫则是坐在一旁的花圃砖瓦上。
  她拿着毛巾,毫不矫作地擦拭着汗水,同时——
  「比吕大人,早安。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开口向比吕道早。
  「啊,嗯,早安。那么谁输谁赢呢……」
  「不用问也知道。」
  比吕闻言转过身,奥拉正站在他的身后。
  「……早安。」
  「奥拉,早安。」
  回应寒暄后,比吕再次望向倒在地上的丽兹。
  不久前的战役中所留下的伤口正逐渐消失,如今已经不怎么明显。
  背部等身体各处的撕裂伤,也只剩下浅浅的疤痕。即使尚未完全复原,丽兹痊愈的速度,也早已远远超乎一般人了。这都要归功于「炎帝」的加持吧,只是偏偏唯有指甲长得特别慢,所以当丽兹起身时,脸庞有一瞬间因为疼痛而皱起,但她随即对着比吕绽开爽朗的笑容。
  「比吕!你终于来了!陪我过招吧!」
  「不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看着全身活力十射的丽兹,比吕不禁流露一抹无奈。
  更重要的是——
  「虽然我刚才只有站在楼上看,不过你的动作和过去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喔。」
  「可是我的伤势才刚刚复原耶?」
  才没这回事呢——丽兹摇摇手,苦笑地回应。
  「和之前在费尔瑟交手时相比,真的几乎没有破绽。简直判若两人呢。」
  斯卡塔赫也出声同意比吕的话。
  (那么,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丽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包括昨天晚上的事也是,比吕相信,她一定在曹尔瑟掌握了某项契机吧。
  「感觉意志十分坚定、一心不乱。每一击都强而有力。攻势中夹带着令人震慑的觉悟。要是你的手没有受伤,并且今天是持剑对战,输的人或许会是我。」
  听到斯卡塔赫如此称赞自己,丽兹只是羞红了双颊回应:
  「你多心了,多心啦!」
  丽兹像是要掩饰羞怯一般,胡乱挥舞着双臂,并将视线移向奥拉,想要寻求她的附和。
  「对吧,奥拉也是这么觉得吧?」
  「嗯……我不太清——唔!」
  微微偏过头的奥拉,冷不防被丽兹握住手腕,并一把拉进怀里。
  「你、你也是这么认为吧?只是斯卡塔赫多心对吧?」
  丽兹的举止相当可疑,她伸手不停搓揉奥拉的头。
  奥拉一脸不耐烦地抬头看着丽兹。
  「……好痛。我要求你立刻放手。」
  听见奥拉的不满抗议——
  「怎么可能!我明明只是轻轻摸啊!」
  「唔咕!」
  丽兹却完全忘了自己可是拥有一身怪力,她画圆般地搓揉着奥拉的头。
  再这么下去,奥拉的脖子恐怕会被扭断吧。
  「对、对了,去吃早餐吧,大家一定都饿了吧?」
  比吕临时想出一道提议,斯卡塔赫一听完,便立刻站了起来。
  「说得也是。经过刚才的激烈较量,我肚子正好饿了。」
  「那么,锻炼就到此为止,一起去吃饭吧!」
  丽兹也大表赞成,同时放开了奥拉。
  「……真搞不懂她。」
  奥拉一脸不满地伸手按着疼痛的脖子站起来。
  四个人一起朝餐厅走去。

  *****

  一行人抵达餐厅时,罗莎早已经就坐。
  而坐在她身边的馥金正眼泛泪光、紧抿着双唇,整张脸红通通的。
  「唔……我又被揉了……明明就连贤兄都还没揉过耶……」
  比吕当下判断,最好还是别去过问理由。
  可以确定的是,她很尽职地完成了护卫的工作。
  「………嗯?」
  就在不远处,多出了一张昨天还没有的圆桌。
  特里斯、迦达和沐宁三名男性,正围着桌子而坐。
  难怪刚才在中庭时没有看到他们,比吕这下恍然大悟。
  话说回来,明明才隔了一天,比吕却对他们三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
  「各位早安。」
  基于这个理由,比吕开口打招呼的同时,脚步也理所当然地走向他们。
  然而——
  「比吕是坐这桌喔。」
  丽兹从比吕身后捉住他的手臂,并以可怕的怪力,硬是将他拉到女生堆里。
  「好了,那么就开始用餐吧。」
  就和昨天晚上一样,当罗莎一拍手,佣人们随即陆续送上餐点。
  「今天的审议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罗莎乐不可支地轻笑出声,转头望向丽兹。
  「唔?怎么了?」
  丽兹大概是真的饿坏了吧,她大口啃着鸡翅,一脸不解地偏过头。
  罗莎似乎是认定丽兹现在一定很紧张,所以当她看到丽兹那出乎预料的反应后,不由得瞪大双眼。
  「……我们家的皇女殿下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呢。你真的成长了,变得更坚强啰。」
  罗莎以手背轻掩嘴角,噙着满脸笑意,慈爱地凝望着妹妹。
  「话说回来,在审议结束前,我该做什么吗?」
  斯卡塔赫拿着一根竹串指向比吕,上头插着切成丁的肉块。
  「能不能请你跟迦达他们一起留在宅邸看守呢?」
  「这有什么问题。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去取回一、两个敌对派阀的首级呢。」
  的确,凭她的实力,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只能乖乖成为「冰帝」的饵食。不过,若是这么做的话,铁定会引发战争。
  「过不了多久,战火便将点燃。在那之前,就静静地等待吧。」
  「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我的长枪,尽管随时开口。无论敌人是什么来历,我都会将其贯穿的。」
  斯卡塔赫咬了一口肉后,满脸幸福地说道。
  「这么说来……罗莎,其他贵族们目前情况如何?」
  「似乎都已经前往皇宫了。我们应该是最后到的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与之前行踪成谜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好像也都到了。
  「那么吃完早餐后,就立刻动身吧。」
  「这样或许比较好。没必要因为迟到而无谓地增加敌人嘛。」
  罗莎说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她停下用餐的手。
  「另外,南方贵族似乎缺席了。根据部下回报,会场里看不到任何南方贵族的人。」
  「无妨。这次的对手并不是他们,而是中央贵族啊。」
  没错,引颈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可以将库罗涅家狠狠踹下马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就是他们害葛兰兹大帝国步上腐败。没必要手下留情。)

  *****

  正殿里。支撑天花板的柱子底下,聚满了有如过江之鲫的大批贵族。
  除了罗莎以外,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与瑟雷涅第二皇子同样身列其中。而更受到瞩目的是,被称为五大贵族的五门大公家,当中的三家也现身会场。
  若是加上他们带来的随行部下、以及想趁机讨好他们的中小贵族,人数不下两百人。
  中央贵族的龙头库罗涅家。
  北方贵族的龙头夏论家。
  东方贵族的龙头凯尔海特家。
  以及无派阀贵族中,目前声势最大的马尔克家。
  葛兰兹大帝国最具代表性的大贵族们正齐聚一堂。
  正因为如此,正殿里笼罩着难以言述的压迫感。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仪式绝对不会如同往常一般顺利结束。
  在这片凝重空气汹涌翻腾的紧张感之中,乐队所演奏的优雅且优美的旋律,沉静地流转而过——明明是足以安抚人心的天籁,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反而只是更加增添空气中的压迫感。
  所有人皆屏息静待。
  只为了一睹接下来即将写下的一页历史。
  众人目光,全聚集于昂首走在铺设于正殿的红色地毯上的三名男女。
  『布拿达拉家或许气数已尽了。从西方贵族全数缺席的这一点来看,大概是打算将一切责任推给她吧。』
  『因为西方贵族被迫砸下许多冤枉钱啊。当然得赶快甩掉这颗烫手山芋了。不过啊,光是指责她一个人,其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贵族们的无礼视线全集中在奥拉身上。
  尽管如此,奥拉并没有丝毫畏缩沮丧,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在红毯上。
  『不只布拿达拉准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的立场同样很危险。』
  敌对的贵族们尽是等着看好戏,一心想着该怎么逼她们两人扛起责任。
  老实说,很不舒服。
  (……所以,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比吕从全身迸散出浓烈杀气,丝毫无意掩饰。蕴含于其中的霸气,让空间开始出现扭曲。注意到这一点的贵族们纷纷闭上嘴,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低下头紧盯着脚边。就好像是害怕被掠食者盯上似地,所有猎物全都噤声不语。
  顿时,正殿笼罩在奇妙的氛围之中。
  比吕则是继续踏着泰然的步伐往前走,最后来到王座前方。坐在王座上的皇帝丝毫不为所动,全身散发着壮盛的霸气。丽兹与奥拉行臣下之礼跪下,比吕则是间隔了一拍,接在她们之后行葛兰兹式敬礼——举手轻捶右胸后,单膝跪地。
  「一路风尘仆仆地长途跋涉,辛苦了。」
  皇帝开口慰劳三人。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看到你平安无事,朕真的很高兴。」
  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整座正殿。那道低沉的声音,绝对称不上宏亮,却清楚传入耳畔,每个人皆不由自主地倾神聆听。
  「比吕·修瓦兹。你这次可是功不可没。尽管好好期待朕的奖励吧。」
  皇帝举起右手。
  随即,站在附近屏息紧盯局势发展的季里希宰相走向前来。
  「那么,现在开始论功行赏仪式。」
  毕赞·季里希·冯·夏论。
  季里希宰相有着一张细长柔和的脸,总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但若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可是会吃大亏的。
  他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也是五大贵族之一夏论家的前当家。
  他当初选择出任宰相时,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便舍弃了当家地位,不过,坊间绘声绘影地传闻,至今夏论家的实权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上。
  比吕也认为传闻属实。而且,季里希宰相还派出从小培养的密探查采比吕这方的情况,从这一点看来,可以肯定他绝对有所企图吧。
  (这么说来,一直没看到德里库司的人呢。)
  由于打从一开始,比吕便对德里库司抱有疑心,所以并不会交待他重要的工作,只有请他处理一些琐碎杂事。因此,尽管他不在,对比吕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既然他一直没有出现在比吕面前,就表示他有可能是接到其他任务吧。虽然还是得小心为妙,但区区的德里库司,即使置之不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首先是关于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是。」
  「即刻解除你葛兰兹大帝国第三皇军参谋长一职,并剥夺『皇黑骑士团』指挥权,禁足三个月。」
  「……谨遵圣旨。」
  换句话说,现在的奥拉失去了一切地位,而且也没有隶属的派阀。
  即使出声抗议也只是白费唇舌,在场的众人当中,根本没人会站在她这方,若是大吵大闹,恐怕只会给家族带来困扰。
  不过,这样倒也不全然是坏事。如此一来,奥拉就能毫无挂碍地加入丽兹阵营了。
  光是可以保住一条命,就算是轻罚了。毕竟她原本很可能会被处斩。
  贵族们也没人表达不满。由于「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在大帝都有着居高不下的人气,因此对于贵族们而言,奥拉失去后台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他们就能招揽她加入己方阵营。
  「接着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是。」
  「予以禁足半年的处分。」
  「……!?」
  丽兹惊讶地抬起头。东方贵族们顿时发出有如悲鸣的鼓噪。
  对于这样的结果,比吕内心同样大为动摇。
  (……被摆了一道。)
  舆论并不希望丽兹受到严惩。
  依当今的情势来看,为了避免暴发民怨,皇帝也不得不减轻丽兹的惩处。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
  国民一听到只是「禁足处分」的话,所有的不满情绪都会立刻平息吧。
  毕竟丽兹既未被解除第四皇军司令官的职位,也没有被剥夺「蔷薇骑士团」的指挥权,甚至未遭到降级,如此一来,当然就不会引发人民不满了。
  (不过……就政治面来说,这样将会远远落后一大截啊。)
  今后的皇位继承之争将会益发白热化——如此的局势下,长达半年的禁足处分,就等同于剥夺她的继承权。
  (想得还真周到。处分乍看下显得太轻,但既可以讨国民欢心,又能堵住敌对派阀的怨言口。)
  只是,也不必太过悲观。比吕认为目前的情势依旧是对我方有利。
  总是最好还是先乖乖接受禁足处分吧。
  (这不代表万事休矣……还有其他可行之策,千万别操之过急。)
  不能自暴自弃,此时绝对不要辩驳反抗——比吕带着如此期盼望向丽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否有顺利传达,不过只见丽兹再度伏下头。
  「谨遵圣旨。」
  太好了——松了一口气的比吕轻抚胸口。
  之后,他注意到丽兹正懊恼不甘地紧抿双唇。
  (丽兹……我接下来会制造出可以让你一吐怨气的局面,事情还没结束呢。)
  比吕静静吐出一口气,用蕴藏黑暗的双瞳注视着季里希宰相。
  「那么,接下来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殿下。」
  「……是。」
  「您不仅战胜德拉路大公国,更成功镇压费尔瑟属州发生的叛乱。更重要的是,您救出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的表现甚是精采。与前次一样,尽管有人呼吁应该分配领地给您,但碍于与巴欧姆小国之间的誓约,实难从善如流。因此,改而赏赐葛兰兹金币一千枚,并从一级武官晋升为中将。」
  连升两级——比吕受封的新头衔为中将,一般也称为将军。
  如遇战事,可调用三万兵力——亦即也可以分配到军队。
  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没人感到惊讶。因为比吕的确建立如此耀眼的功绩。
  话虽如此,是否可以指挥军队,最后依旧得由皇帝定夺。没有分配到领地的比吕,可以召集到的兵力终究有限。因此,就目前来看,情况与过去并没有两样。
  「遵旨。」
  「那么,论功仪式就到此——」
  就在季里希宰相准备结尾时,比吕的双眼发出锐利光芒。
  (我可不会让仪式就这么结束……)
  比吕忽然以拳头猛然捶打地面。
  静谧无声的空间。突兀的巨响形成阵阵回音,缭绕于正殿。
  所有人无不一阵瞠目,纷纷用无礼的视线望向比吕。
  (好了,该是时候升起反击的狼烟了……)
  比吕环顾着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中也包含了丽兹,她同样惊讶地瞪大眼睛,比吕朝她便了个眼神。
  (你想说什么,都尽管说出来吧。就让在场的贵族们,牢牢记住你的存在。)
  丽兹的双眼瞬间刷上领悟之色,随即气势汹汹地原地站起身。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
  从她口中喊出的那道名字,正是库罗涅家的当家。
  「借着这次机会,也必须让你接受惩处才行!」
  丽兹挥手用力一指,同时慨然而道的话语中夹带着热意。
  「你在费尔瑟所犯下的种种恶行,正是引发此次叛乱的原因之一,你也必须负责!」
  再加上众人原本都以为第六皇女只是只小猫咪,现在却突然露出獠牙。
  因此,刚刚还大放厥词侮辱丽兹的诸侯贵族,当下各个心生动摇,根本没有余力插嘴。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你对葛兰兹大帝国造成的损失简直难以估算!」
  所有人全都陷入一片愕然,以诧异的眼神注视着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丽兹。
  「皇帝陛下!请给他赎罪的机会吧。这也是国民的希望!」
  丽兹毅然说道的字字句句,想必确实传进在场所有人耳里了。
  (众人的反应如何呢?)
  比吕望向中央贵族们聚集的地方,只见听懂丽兹话中含意的人们,无不恨得牙痒痒地怒瞪着丽兹。而希望库罗涅家失势的贵族们则是眼神一变,向丽兹投以期待的目光。
  『……那个小丫头,竟在陛下面前多嘴!』
  『可恶,没想到……第六皇女居然会借机攻讦!』
  中央贵族们发出动摇的鼓噪。因为他们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似乎是为了及时阻止情势继续朝不利方向发展,一名中央贵族往前跨步出列。
  『请恕臣无礼,皇帝陛下,您根本不必理会第六皇女殿下的发言。费尔瑟属州之所以会发生内乱,全是因为西方贵族统治无方,为何却是库罗涅家必须受到惩处?第六皇女殿下的这番话,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他一说完,其他中央贵族也跟着纷纷出声拥护库罗涅家。
  『再说,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殿下现在可是禁足之身,理当没有资格在此发言。还请您自重。』
  『大概是遭到俘虏时,饱受凌虐的痛苦无处抒发吧。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就当作没听见,命她好好休养吧……啊,不,抱歉。已经遭到禁足处分啦。』
  中央贵族的冷嘲热讽一句又一句地射向丽兹。
  『你们还是闭上嘴,安静听着吧!居然一点也不了解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殿下的仁慈之心!究竟腐败到什么程度了!』
  『没必要对那群满脑子只想着怎么中饱私囊的中央贵族白费唇舌了。』
  大概是听不下去吧,东方贵族也跟着加入战局,怒斥中央贵族。
  『哼,东方贵族是不是搞错了?距离费尔瑟属州最遥远的你们,有什么立场插嘴我们的事?』
  『你们中央贵族永远都是这样。光出一张嘴,要出力就不见人。明明就只会躲在库罗涅家的庇护下,怎么有脸那么嚣张地大放厥词!』
  大厅内充斥着纷嚷喧哗,比吕望向库罗涅家的当家。
  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丝毫无意出面阻止当下的混乱场面。
  毕竟再怎么说,库罗涅家身为五大贵族、葛兰兹大帝国的顶尖份子,长久以来傲视天下,或许正是这份自尊,让他表面上不得不展露出从容自若的神态。演技果然高明,也难怪至今不曾被人抓到把柄。明明内心应该早已怒火翻腾了吧……
  之后,比吕不经意地好奇起,休特贝尔会是什么表情呢?
  比吕放眼寻找休特贝尔的身影,似乎是注意到视线,休特贝尔回给比吕一记深远笑意。
  大概是在算计着什么吧。然而,泰然处之的休特贝尔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完全读不透他的想法。
  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做出令人寒栗的暗示,只是……
  (这种情况下,他打算怎么出招呢……?)
  不,当前更重要的是——
  『内务局不就接到不少指控中央贵族的陈情吗?还有很多流离失所的人民移居到东方。你们中央贵族究竟把百姓当成什么了?外头的抗议活动,正是你们无视民怨的结果所引起的吧!』
  『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今天只是因为大帝都位于中央,所以才会觉得中央贵族接到的投诉比较多,要是首都设在东方,你们东方贵族绝对有接不完的投诉吧!』
  由于双方立场互不相让,激愤与憎恶情绪,形成复杂混乱的局面。
  周围的设骂叫嚣愈趋白热化,几乎就快演变成斗殴了。
  如果继续放任不理,最后恐怕会陷入无法收拾的事态。
  (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发展反而是正中下怀……你会怎么做呢?)
  比吕将视线移向皇帝,只见他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
  之后——
  「安静。」
  光只是一句话,就让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贵族们,因为承受不住沉重压力而纷纷噤声。
  鸦雀无声的正殿里——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一股仿佛被人以利刃抵住喉咙的恐惧感,袭卷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应该都察觉到当中暗藏的杀气,以及因焦躁而难以压抑的情绪正开始蠢蠢欲动。
  比吕从之前便一直感到疑惑,当皇帝情绪勃然高涨时,手边的光影便会隐约摇曳。
  他这下总算明白了,皇帝的手上正握有某个无形的东西。
  (精灵剑五帝——『风帝』吗……真怀念呢……)
  皇帝的外表之所以可维持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比吕相信其理由正是——「风帝」的「天惠」。若是皇帝有意动手,他绝对可以在一瞬之间,将正殿化作一片血海吧。
  (不过……终究也只是这种程度的力量罢了——就只是在对上一般人时,才能沾沾自喜的力量而已。)
  人一旦老去,力量也会跟着衰减。不管拥有再伟大的本事,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对于全盛时期的皇帝,比吕只能凭想像推论,但应该是有着更胜现在的实力吧。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上前来吧。」
  皇帝语气严肃地喊了一声库罗涅当家的名字。
  「是。」
  被叫到名字的库罗涅当家离开同伴身边,在比吕他们的附近单膝跪地,并低下头。不愧是统领五大贵族其中一家的当家。他那自始至终冷静沉着的态度散发着莫名的从容。
  「你对布哲·冯·库罗涅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为了能让新贵族抬头,对皇帝而言,库罗涅家是非常碍事的存在。
  尽管皇帝表面上佯装得再平静,但此刻应该正为了演变成可以对库罗涅家开罚的情势而欣喜若狂吧。这一点,只要从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就能察觉到。
  「当然有。那是加入我库罗涅家之人的名字。」
  相较之下,库罗涅当家不愧是一直以来,在葛兰兹大帝国台面下呼风唤雨的男人,若是光看表情,他的神色始终维持一贯的淡然自在。不过,那双眼睛则是渲染着对皇帝的憎恨之色。
  「我记得他好像是费尔瑟属州的长官。他怎么了吗?」
  「我收到许多有关于布哲恶行的报告。当中最是罪大恶极的,莫过于核发给特定贵族略夺权——枉顾人道的许可证。因而使得费尔瑟王家所留下的王都变得残破不堪,同时也导致人民对葛兰兹心生怨恨。」
  「原来如此……只要同为人类,的确都会感到悲愤。」
  「你的辩解就只有如此吗?」
  「这并不算是辩解,毕竟本人不在场,我也无法妄下判断。」
  而且——库罗涅当家接着说道:
  「我想皇帝陛下应该也很清楚,他在对费尔瑟余党军之战中下落不明,目前根本无从确认事实真伪。即使想让他为自己的恶行赎罪,但本人不在的话——」
  皇帝举起手,犹如轻抚空气一般横向一挥,打断了库罗涅当家的话。光只是如此一个动作,就让他顿时噤口。
  皇帝并没有特别对他做什么。他也不是畏于精灵剑五帝的力量。
  只是为了承受住皇帝释放出的威武重压——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逼自己集中全副精神。
  「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
  从皇帝的声音当中迸散出的杀气,有如倾盆大雨一般刺穿库罗涅当家。
  「唔、是。」
  「费尔瑟的复兴资金就由库罗涅负担全额。」
  皇帝的这番话,很明显地使得中央贵族的不满一口气平息下来。只要不会危及自己的家族,其他的事对他们来说,都犹如隔岸观火。因此,当然没人会跳出来表达反对。
  库罗涅当家也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此时试图强词反驳,恐怕真的会无力阻止向心力一路下滑。
  他大概是认为现在最好先忍一时之气吧。而且,光从他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从容,因为凭库罗涅家至今积攒的财产,要支付复兴资金完全绰绰有余。
  「另外,原本分配给库罗涅家的赫仑、米特莱德和固罗路三块领地全数没收,今后就作为朕的直辖领地管理。」
  「——咦!」
  纵使再沉着的库罗涅当家,此时也不禁一脸铁青。因为没收的那三块领地,全是支撑起库罗涅家繁荣家业的地盘。皇帝此举等同是断了库罗涅家重要收益来源——易言之,犹如挖掉了其心脏。
  「请、请等一下,那些土地都是祖先代代——」
  先不论手段为何,但库罗涅家截至今日为止,为葛兰兹大帝国带来了钜大的利益。光是这项功绩便难以数计。再加上库罗涅家还特地召集了兵力,借此向皇帝施压,于是便以为皇帝绝对不至于太过强势吧。
  「此外,朕命令你们接下来的这一年,税收当中的六成,都要上缴给葛兰兹皇家。」
  皇帝无视库罗涅当家的话,又再趁势追击。
  每个人都需要钱。
  何况库罗涅家身为大贵族、还是五大贵族之一——麾下拥有大批士兵,事业的触角更是伸及多方领域。一旦六成税收被夺走,根本就像是要他们去死一样。
  (哈哈,高招。真是强劲的攻势。)
  比吕拼了命地强忍住笑意,其他的贵族们则是因为惩处过重而错愕茫然,库罗涅当家同样哑然失语。不过,大概是思绪慢慢理解过来了吧,只见库罗涅当家的脸色逐渐转为涨红。
  「开、开什么玩笑……」
  库罗涅当家伏着头,满腔怒火脱口而出。
  虽然音量还不至于大到传至皇帝耳边,不过比吕却听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该收手了吧……若是真的逼得他失控,可就平白浪费了如此难得的大好机会。)
  比吕判断,应该是要出面介入的时候了。
  (接下来则是轮到皇帝。)
  比吕扬起一抹肆无忌惮的冷笑,他打算趁现在昭告皇帝的罪状,好让场面更加混乱。
  然而——
  「是否也能容我表达意见呢?」
  此时响起的并不是比吕的声音。比吕听到这句出自其他人之口的发言后,本能地望向声音来源。
  接着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
  在他视线前方伫立的是——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可以。上前来吧。」
  皇帝加深了脸上笑意。
  就好像事先早已知情似地,皇帝毫无迟疑地准许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发言。
  「这次在费尔瑟属州发生的叛乱,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也要归咎于我将费尔瑟王家赶尽杀绝。这都是因为我太过偏袒自己人所导致的结果,只能怪我无法违抗一心盼望库罗涅家能更加壮大的祖父请求。所以,即使知道祖父让布哲投入门下,并在费尔瑟犯下连番恶行,我却始终视若无睹。」
  (插图)
  「休特贝尔,你在说什么……?」
  库罗涅当家一脸惊愕地看着休特贝尔。
  (怎么回事……他究竟想做什么?)
  比吕同样一头雾水,难以理解休特贝尔的举动。
  「我也与布鲁斯·佩尔克斯·冯·库罗涅同罪。」
  丝毫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在尚未掌握情况之下贸然介入的话,到时成为众矢之的的反而会是比吕。
  「关于在费尔瑟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为了以示负责,在此宣布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举例来说,朝着平稳无波的水面投掷一颗石头后,可以看到一道道涟漪随着四溅的水花逐渐泛开。
  就如同那幅景象一般——
  正殿里,休特贝尔投下的石头,在贵族间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惊诧声。
  然而,众人的惊呼仅有须臾之间,休特贝尔不以为意地继续淡然说道:
  「我回顾自己至今所犯下的过错,实在无颜与历代皇帝并列其名。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阻碍葛兰兹大帝国的进步,所以,我决定全面退出皇位之争。」
  皇位继承权第一顺位的休特贝尔竟然早早退战。不只是周边诸国,包括全世界都相当关注下一任皇帝人选。看来接下来的好一阵子,这将会是全世界热烈讨论的共同话题。
  (舍弃皇位继承权究竟有何用意……休特贝尔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吗?)
  事态的演变太过急剧。比吕不禁感到晕眩,思考完全跟不上现况。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皇帝和休特贝尔绝对事先便已经串通好了。
  (……虽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状况,但事态的发展却非我所愿。)
  不管怎么说,库罗涅家已经失去休特贝尔这面招牌。如此一来,他们恐怕是无力阻止向心力持续流失了。
  无庸置疑的是,库罗涅家于名于实,都将因为这次的惩处而步上没落一途。此时的库罗涅当家,便由于这道晴天霹雳的冲击而呆立于原地。
  接下来纵使他想力挽狂澜,恐怕也很难了。
  因为当下贵族诸侯的所有关注焦点,全都集中于休特贝尔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的话题上。
  库罗涅当家正从悬崖上直直坠落。
  连寻找攀附支点的一瞬空档也没有,整个人落入地狱深渊。
  (拜此所赐,我接下来的棋路也被封住了。这下就无法追究皇帝的罪状。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在于此吧。)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太过多嘴,难保所有矛头不会转而指向自己。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全然都是坏事……没问题的。)
  比吕试着静下心来,思忖着有必要稍微重新检视一下计划才行。
  等一下再找丽兹与罗莎商讨看看吧。
  比吕认为追究皇帝责任的事,最好改天再提出。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休特贝尔会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尽管迟早都打算逼休特贝尔退出战局……但他主动退下舞台究竟有什么意义?抑或他只是想让我陷入混乱?)
  皇帝无视于正反覆思索个中玄机的比吕,静静地开口,沉着冷静的语声回荡于正殿。
  「好吧。你的请求,朕都听到了。今后也期望你继续作为一名良臣效忠于朕。」
  「是。」
  这么一来,库罗涅派阀将会掀起一波出走潮吧。
  而接下来,既无派阀、且至今持续蓄积力量的大贵族马尔克家,将会取代长年以来统领中央贵族的库罗涅家,迅速崛起吧。
  「那么,论功仪式就到此为止。」
  贵族诸侯当中,一定不乏有难以认同的人,但既然是休特贝尔本人主动提出的,旁人也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于是,舞台迎接了闭幕之刻——
  尽管解决问题的手段强硬蛮横,纵使仍留下了巨大的疙瘩。
  「休特贝尔、还有皇帝……唯有你们,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库罗涅当家低声咒骂的危险发言,清清楚楚地传进比吕的耳膜。
  (结果并不坏。虽然有必要修正计划……但事态正朝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比吕想像着今后可能会发生的问题,不由自主地在嘴角刻下一道深深的笑意。

  *****

  论功仪式结束后,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庆宴。
  无论方才的仪式多么波涛汹涌,依旧不改击退费尔瑟余党军、战胜德拉路大公国的事实。今天的确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同时也是为了顾全葛兰兹大帝国的体面,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庆宴仍旧照常举行。
  「那么,希望有机会邀请您莅临寒舍一谈。贱内也很希望能见到比吕大人。」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前去拜访的。」
  「那么,容我失陪了。」
  「好的,再见。」
  比吕忙着与众多贵族寒暄致意,好不容易能稍微喘口气的空档,他望向丽兹。
  只见她意志消沉地坐在墙边的沙发上。
  「丽兹,怎么了吗?」
  有些担心的比吕出声询问。
  「结果没能和父皇大人订下协定,要求他向费尔瑟的人民赎罪。」
  丽兹一脸不甘心地回应。
  「不必太沮丧了。之后还会有机会的。」
  此时,从背后传来安慰丽兹的打气声——比吕回头一看,罗莎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的手上拿着两只玻璃杯。应该是去拿饮料回来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而且,光是可以让库罗涅家负起应负的责任,你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或许是吧。」
  「总之喝点东西,冷静一下吧。」
  说着的罗莎,递给丽兹一杯水。
  丽兹道谢后,将水一饮而尽。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伏下头。
  「等一下得去向斯卡塔赫道歉才行。」
  「我认为她也不会责备丽兹的。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罗莎说完后,比吕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同样可以体会丽兹的心情。
  毕竟丽兹上场前还那么志气昂扬。会因为自责而消沉也是无可厚非吧。
  但相信时间一定可以解决一切。总之还是先安抚她,免得她再继续钻牛角尖。于是比吕决定转移话题,而这个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奥拉不见人影。
  「话说回来,奥拉人呢?」
  「刚才明明还在的。」
  「布拿达拉女士去拿餐点了。」
  就算如此,也去太久了。该不会……闪过不好念头的比吕连忙扫视周围,果不其然地就看到奥拉正被众多贵族团团围住。
  从她那一脸不耐烦地紧蹙眉心的表情看来,大概是各个派阀全都来邀请她加入吧。凭她那聪明优秀的脑袋,也难怪会成为各路人马求之不得的人才。
  然而,奥拉只是随便打发掉那些贵族后,便踩着十分可爱的小碎步来到比吕他们身边。
  「辛苦了。」
  「……谢谢。」
  比吕递上一杯水,奥拉接过后,也和丽兹一样一口气喝光。
  「看来即使布拿达拉女士再机灵,果然也很难从成群的贵族之中轻易脱身吧。」
  罗莎投给奥拉一记苦笑。
  「正因为他们没有恶意,所以被搭话时,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吧……」
  由于自己之前也曾经历过相同的处境,丽兹用满是同情的眼神望着奥拉。
  「………真想回家。」
  奥拉忍不住吐露出孩子气的牢骚。
  「似乎还有许多贵族等着过来寒喧喔?」
  丽兹说着的同时,伸手指着那些正偷偷打探着这边情况的贵族们。
  「……我受够了。那些就交给丽兹吧。」
  奥拉露出不胜其烦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隐约透露出疲惫。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
  此时——
  「唔!」
  比吕的背脊忽然窜上一阵寒意。
  敌意毕露的视线与毫不掩饰的杀气,正集中于自己的背上。
  比吕望向原因的所在,眼神对上的正是休特贝尔第一皇子。
  (…………他究竟有何企图?)
  休特贝尔留下一抹意味深远的笑容后,转身走出门外。
  「我好像喝太多水了,去上个厕所。」
  比吕不等丽兹她们回答便离开,连忙追上休特贝尔。
  他穿梭在杂畓的人群之间,好不容易来到门边,接着钻过大门来到走廊上。
  就在这时候,一道显而易察的杀气迸飞而至,就好像是故意提醒他位置似地。
  比吕愉悦地加深了笑意,毫不犹豫纵身投入黑暗之中。
  喷水庭园所在的地点——休特贝尔正伫立于此,抬头仰望夜空。
  比吕刻意不掩去脚步声,当他来到喷水庭园时,休特贝尔缓缓将视线移向他。
  「有什么事吗,小鬼?」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为什么要朝我发出那般显而易察的杀气?」
  「哼,你未免也太自我抬举了。明明是你擅自跟过来的吧?」
  之后,休特贝尔摊开双臂,对着比吕继续说道:
  「无妨,反正我刚好很闲。你就陪陪我吧。」
  「哼……很闲吗?」
  比吕试着打探休特贝尔的意图,不过——
  「戒心不必那么重。我目前什么事都还没做。」
  休特贝尔从喉咙间流泄出一串低沉轻笑,愉悦地说道。
  「自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觉得这个国家的存在很令人倒胃口。」
  「…………」
  「我很好奇,抱持这种想法的只有我一个人吗?或者说和我很像的你,内心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你的话没头没脑的,我完全不懂你想问什么?」
  「真的吗?其实你明明懂我的意思吧?」
  沐浴在月光下的休特贝尔,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既然你不否定,就表示肯定啰?」
  比吕直视着休特贝尔,开口回应:
  「那又如何呢?纵使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也不会和你联手的。」
  「我同样不打算与你联手。」
  休特贝尔不以为然地付之一笑。
  「不过,有件事我想先向你声明。」
  蓦然一道冷风从两人中间轻掠而过,吹乱了比吕的浏海,「黑椿姬」的衣摆也随之翻扬。
  「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终究还是无法阻止这个国家的腐败。」
  「或许吧。」
  正因为如此,丽兹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更加显得不可或缺。
  休特贝尔似乎是看穿比吕的心思,他的表情浮现出愉悦之色。
  「尽情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吧,而这段期间,我会远远领先你。」
  「你能领先多远就尽管超前吧,和我没有关系。」
  「呵呵呵,停滞只会不断腐败喔。即使播下新的种子,也无法带来改变,最终一切都将腐败殆尽。」
  「真不希望从腐败代名词的你口中听到这番话。」
  比吕耸了耸肩,半带嘲讽地说道。
  「你也一样吧?我想你应该和我是同类才对……」
  休特贝尔冷笑了一声,唐突地转头环顾周遭。
  「风开始变强了呢……」
  比吕透过肌肤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原本沸腾的杀气正急速冷却。
  「呵,只能怪垂垂老者实在太烦人了,看来愉快的对话只能到此结束。」
  休特贝尔转身背过比吕,朝着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迈步走去。
  「还没说完的话,就等『风』停了再继续聊下去吧。」
  留下这句话后,休特贝尔的身影仿佛融进黑暗一般消失无踪。
  虫鸣声、呼啸的风声——四周只剩下不明所以的无形压迫感。
  比吕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丽兹她们所在的大厅里。
  当他回到庆宴会场时,欢乐的气氛伴随着轻快乐声流转于室内。
  比吕环顾周围,立刻便发现丽兹她们的身影,于是走了过去。
  然而,半路却突然被人拦住。
  「嗨,比吕。好久不见了。」
  是瑟雷涅第二皇子。
  他开心地扬起大大的笑容,将手搭在比吕的肩膀上。
  「是啊,好久不见了。」
  比吕冷冷地回应。
  (插图)
  「真是的,你的反应还真无情呢。」
  瑟雷涅不满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叉在腰间。
  「如果你只是想来打招呼,那么容我失陪了。」
  比吕说完后,便准备去找丽兹她们。
  不过——
  「先别急着走,至少也听我说几句话吧?」
  瑟雷涅绕到正迈开步伐的比吕前方挡住他。
  之后,他再度捉住比吕的肩膀,将脸靠近他的耳边。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久违地来到皇宫一趟,没想到现在的皇宫竟陷入如此危险的状况。」
  他那中性的声音中,流露出浓浓的警告意味。比吕一脸狐疑地蹙起眉。
  「……什么意思?」
  「绝对错不了的,那些家伙们已经混进来了。你千万要小心喔。」
  瑟雷涅说完后,便退开比吕身边。
  「那么,我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就先告辞了。这种地方,我实在一刻都不想多留。」
  如此说道的瑟雷涅,脸上却挂着与言谈内容背道而驰的爽朗笑容,从比吕的身边穿过。
  比吕急忙回过头。
  「再见了。」
  瑟雷涅反手在身后挥别,带着部下一起离开了大厅。
  (警告?那些家伙们?又要我小心什么……?)
  正当比吕反覆思索着瑟雷涅的话时——
  「比吕!你也离开太久了!」
  还来不及找出答案之前,发现比吕的丽兹一行人,便朝他走了过来。
  「姊姊已经醉倒了。所以我正打算回去宅邸呢。」
  比吕望向丽兹的身旁,只见罗莎满脸通红地任由丽兹搀扶着。
  「唔唔……我好想咬你的脖子喔。」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会被其他人看到的,还是住手吧。」
  看着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的罗莎,比吕脸颊微微抽搐。
  空有酒胆却没酒量,实在让人不予置评。
  「酒品真差。」
  奥拉毫不客气地直言,只是醉鬼当然听不进去了。
  「哈哈……快回宅邸吧。」
  比吕准备转身前,再次放眼打量了大厅一周。
  虽然还有大批的贵族留下来,却不见有力贵族的身影。
  几乎都是无派阀的贵族,当中也包括弃库罗涅家而去的中央贵族。
  之后,比吕的视线落在最多人群聚集的地方。
  一名男子正兴高采烈地与众人谈笑风生——那人正是无派阀贵族当中,声势最大的马尔克家的当家。
  尽管这次的庆宴上,没机会与马尔克家的当家打招呼,但未来纵使比吕再不愿意,也势必得和他正面对谈。比吕在心中如此预感,并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此时——
  「真是的,姊姊自己走好啦!」
  「唔……你的肩膀借我靠吧。」
  「……是是是。」
  面对一把抱上来的罗莎,比吕只能回以苦笑,他决定还是赶快带罗莎回去宅邸吧。

  *****

  「喔,你们回来啦,欢迎回来。」
  比吕一行人回到宅邸后,迎接他们的是斯卡塔赫。
  「庆宴还开心吗——呃,从罗莎大人的模样看来,应该是不必多问了吧。」
  斯卡塔赫微笑望着醉醺醺的罗莎,她的额头上挂着有如朝露般的汗水。
  「你刚才在锻炼吗?」
  比吕一问完,斯卡塔赫便像是要掩去羞涩般地别开脸点头。
  「如果稍有怠惰,实力就会大幅下滑。而且,唯有活动身体,脑袋才不会胡思乱想。」
  独自一个人待在宅邸——虽然迦达等人也在,但斯卡塔赫和他们目前只是点头之交,还称不上亲近的程度。当丽兹她们外出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就有了多余的时间让她胡思乱想。而最让她内心难以平静的,或许是身处于敌人所在的这座皇宫内吧。
  所以,她才会借由活动身体,将那些无谓的庸扰抛诸脑后,比吕不由得这么想——不,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斯卡塔赫!」
  「呜喔?」
  斯卡塔赫急忙伸手接住冷不防扑向自己的丽兹。
  「怎、怎么了,丽兹大人,你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对不起。」
  丽兹的声音细如蚊鸣。不过,她那颤抖的语调,仍深深地渗透至耳膜。
  「……我没能遵守约定。」
  单从这句话,斯卡塔赫便了然于心了吧,她原本错愕的表情忽是一变,换上温柔的笑容。
  「就像我那一天所说的……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那一天——是指丽兹遭到费尔瑟擒为俘虏时所发生的事。
  关于当时两人之间发生的插曲,比吕也只有片段地听说,对细节并不了解。
  不过,正因为有过那段往事,才更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羁绊吧,这一点即使站在旁人立场,也能深刻体会到。
  「不,不可以。既然约定了,就要说到做到。」
  丽兹难以认同似地摇摇头。
  「我应该也说过,希望你能永远做你自己就好。」
  斯卡塔赫温柔地轻抚丽兹的背,那道身影散发着慈爱。
  「你只需要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而烦恼。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一定会达成的,你等着吧!」
  「呵呵,是吗?那么我会拭目以待的。」
  面对丽兹那绝不容扭曲的信念,斯卡塔赫一脸败给她似地泛开浅浅苦笑。
  牵系着两人的真切羁绊。从中绽放出令人为之眩目的光辉。
  旁人光是看着互恤互谅的两人,内心便自然而然盈满一股幸福感。
  「啊……丽兹被拐走了……」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时刻,一句莫名其妙的抱怨却扰动众人的耳膜。
  那道声音的主人就站在比吕的身旁——喝得醉醺醺的罗莎。
  「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因为看到可爱的妹妹离巢高飞的身影,一时感到寂寞嘛。而且一想到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不禁悲从中来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尽挑一些会让人想歪的词汇吧?」
  「这只是醉鬼的玩笑话嘛,何必太在意。先别管这些了,我们也应该加深一下彼此的羁绊才对吧?」
  借酒装疯的罗莎整个人挂在比吕身上。
  「喂,好重——啊……」
  忍不住脱口而出后,比吕随即闭上嘴。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好重』?」
  罗莎全身瞬间窜起腾腾的斗气。
  「不,那个,我只是一时口误……该怎么说呢……」
  罗莎绝对不算重。何况自己现在有精灵剑五帝的加持,她的重量甚至称得上很轻。以习惯性的反应这层意义来说,就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罢了。
  「哈哈,你想试试看被我的胸部闷死的滋味吗?」
  然而,一旦说出这句绝对不能说的「禁句」,就别妄想可以平安脱身。
  「酒品真差。」
  奥拉听着比吕与罗莎一来一往的对话,有些嗤之以鼻地说道。
  「需要帮你扶她回房间吗?」
  比吕对罗莎完全没辄,只能陷入苦战,看不过去的斯卡塔赫主动开口。
  「不用你多事!」
  罗莎坚决地拒绝。抢走妹妹的仇恨看来是不共戴天吧。
  比吕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斯卡塔赫。
  「我送这个醉鬼回房就好。斯卡塔赫不是正要去洗澡吗?」
  斯卡塔赫之所以会在大门附近,应该是刚才锻炼完后,正准备去澡堂吧。
  结果恰巧和从庆宴回来的比吕他们过个正着。
  比吕如此猜测道,斯卡塔赫点头回应,看来还真的被他说中了。
  「亏你猜得到呢。正如你所言。」
  「那么你就快去吧。丽兹和奥拉也去吧。」
  比吕提议的同时,意有所指地向斯卡塔赫使了个眼神。
  仅是短短一瞬间的举动,斯卡塔赫便领悟到其中的用意,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了。丽兹大人、奥拉大人,一起去洗澡吧。」
  斯卡塔赫举起手臂环过丽兹与奥拉的肩膀,将两人带走。
  「咦、等一下?斯卡塔赫,你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唔唔…………」
  被强行拉着走的两人一脸诧异地瞪大眼睛。
  「我刚才已经请人帮忙烧好热水,不过都过了好一段时间,如果再不快去洗,难得烧好的热水就要冷掉了。再说了,三个人一起洗也比较不会浪费水呀。」
  比吕目送她们三人慌慌张张地穿过走廊离去后,便扶着罗莎迈开步伐。
  比吕被安排到的房间,位在二楼的正中央一带。
  室内摆着床铺与办公桌,还有单人用的椅子等,墙上则挂着绘有凯尔海特家纹章的旗帜、以及比吕所举的黑龙纹章旗。
  不过,与其说是被安排到的房间,其实是事先特地为比吕准备好的。
  比吕回到自己专属的房间后——
  「已经可以了。」
  他对着身旁扮演醉鬼的女性——罗莎如此说道。
  「呼……要假装喝醉酒,其实还挺累人的呢。」
  罗莎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之后,她行动自如、毫无颠簸地直挺挺站在比吕面前。
  「有必要特别演戏吗?」
  「我希望在丽兹面前,永远是个坚强的姊姊呀。」
  罗莎如此说完后,便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
  「被皇帝抢走先机了……」
  她也和丽兹一样,因为与一决胜负的大好时机失之交臂而明显沮丧不已。尽管在丽兹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或许她才是最为自责的人吧。
  正因为如此,比吕中途发现时,才会向斯卡塔赫使眼色,请她把丽兹和奥拉带离罗莎身边。
  「要是能早点察觉到皇帝的企图,一切的局势发展明明应该是对我们有利才对。」
  懊悔低喃的罗莎握紧拳头端靠在扶手上。
  像当下这种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毫无意义。
  因为一定只会得到否定的回应。可是,如果试着感同身受,又会和对方背负着同样的负面情绪。那么一来,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沼,简直本末倒置。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人类只要将内心的不满一吐为快,情绪就会平稳许多。把话说出来,可以让精神面轻松一点。因此,当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应该出声安慰才对。
  「那件事不能怪任何人。毕竟没人可以预测到休特贝尔的行动。」
  「就算是这样,我一定还是可以多替丽兹做点什么才是。」
  「不过,如果只赢不输,那也太无趣了。偶尔还是应该相互较劲一下才对。若是凡事都如自己所愿地进展,迟早会感到烦腻的。」
  「确实是如此……」
  「再说,我们也还没输呀。现在还只是序盘战,尽管局势愈来愈复杂,但发展走向倒是不坏。」
  比吕加深了笑意,伸手轻抚眼罩开口:
  「无论结局是成功抑或失败,都尽情地乐在其中吧。否则最后身体会撑不住的。」
  「……即使是攸关生死的事,你也能乐在其中吗?」
  罗莎问道。
  比吕喜不自禁地点头,之后——
  「没错——……?」

  ——忽然一阵愕然。

  比吕回想自己正打算说出口的话,下意识地以颤抖的指尖抵住嘴唇。
  (我究竟……)
  一想到卡在喉咙间的那句话的意义,内心便涌上一股煽动好斗之心的激昂情绪,同时窜起一阵寒意。
  (我究竟想说什么……?)
  比吕揪紧衣襟,努力压抑打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愉悦。
  「……怎么了?」
  或许是看出比吕内心的纠葛吧,罗莎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没什么——比吕摇摇头,但铁青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
  罗莎狐疑地挑高单边形状美好的柳眉,不过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很干脆地转了话题,这或许也算是她特有的体贴吧。
  「算了,一直灰心丧志的话,是绝对无法往前迈进的。总之,现在只要先专注于中央贵族的事就好。」
  尽管不可能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但身为凯尔海特家代理当家的矜持,可不容许自己继续大发牢骚,丽莎双眸中的神采倏然一变,已经不见原本的软弱。
  「这次损失最惨重的莫过于中央贵族。由于休特贝尔放弃皇位继承权,他们势必将会流失众多支持者,不仅如此,就连中央贵族们尊为领袖的库罗涅家,也被剥夺领地。」
  罗莎大概是口渴了吧,她伸手拿起摆在一旁桌上、装有开水的玻璃瓶。
  接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则端起一只玻璃杯,往杯里倒入开水。
  「库罗涅家若是继续袖手坐视的话,中央贵族终究将会瓦解吧。而到时候,无庸置疑的,马尔克家将会崛起取代其地位。」
  像是用倒的一般,罗莎将玻璃杯中的水一口气饮尽,接着以舌尖润湿双唇,泛着淫靡水光,口才也变得更为流利。
  「不过,这是指库罗涅家一直闷不吭声、无所作为的情况——恶名昭彰的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激进的手段,只可惜,任何诡计都绝对逃不过皇帝的眼界。」
  包括罗莎在内的诸侯贵族们正率领军队聚集于大帝都。在这种情况下揭旗造反的话,吃亏的反而会是库罗涅家。话虽如此,若是闷不吭声,不但会被贵族们轻蔑,还会招来民众们的嘲笑吧。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对库罗涅家来说,都不会是太轻松的平坦之路。」
  比吕在床铺坐下,故作平静地回答罗莎。
  至今,「本能」依旧有如暴风一般肆虐袭卷比吕的内心。然而,他只能勉强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因为对于前程茫然不安,而唤起的一股莫名情感吧。
  「最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休特贝尔会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
  罗莎说得没错,大概任谁都预料不到,休特贝尔会当场自判出局吧。在场的所有人当中,绝对没人想得到——或许除了皇帝以外:
  「我也非常诧异,他往后的行动恐怕会绑手绑脚吧。毕竟他此举等于是舍弃了自身的一切价值。」
  一旦失去地位,也将随之丧失权力。
  一旦没了权力,恐将难以在妖魔鬼怪横生丛聚的贵族社会生存下去。
  「你认为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究竟有何企图呢?」
  比吕询问罗莎,她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耸耸肩回答:
  「天晓得……行事那么难以捉摸的人也很少见呢。即使派出密探去调查,却连一点小辫子也握不到,果然不容小觑。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能反过来被他捉住破绽。」
  之后,罗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
  「这么说来,我收到一件让我十分挂心的情报。」
  「嗯?」
  「平时都和休特贝尔一起行动的楼因前大将军最近都不见人影。」
  「……楼因前大将军?他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吗?」
  「啊——」
  罗莎点点头后,接着开始说明。
  事实上,当众人关注的焦点全摆在丽兹遭到俘虏这件大事上时,葛兰兹大帝国还发生了其他重大异动。就在丽兹被费尔瑟擒俘——这项情报传回大帝都的同时,楼因写了信向皇帝请辞大将军一职。
  「虽然皇帝陛下批准了,但对于楼因前大将军自作主张的行动大为震怒,于是将他降为一等兵。」
  楼因的生家因此大惊失措,为了避免遭到究责,楼因的儿子便将他逐出一族之门。
  「当时的大帝都因为丽兹的事,各种情报错综交杂,种种臆测更是漫天横飞。以当时的状况,根本无从判断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再加上又有库罗涅家的事,相较之下,楼因的动向自然也就不那么受到重视了。
  「抱歉,一直到现在才向你报告。」
  罗莎低头致歉。比吕则是摇摇头回应,告诉她不必道歉。
  「这也没办法。你不必放在心上。」
  当时的比吕正因为丽兹的事而焦头烂额,有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楼因的事也很难说……更重要的是,如果传递无法判断真伪的情报,也只会带来无谓的混乱罢了。
  「你的判断并没有错喔。」
  对于楼因,比吕也只能说他愚昧了。
  有必要不惜失去归所,也要辞去大将军一职吗?比吕对此深感疑问。
  (反正人各有志,多说无益吧……)
  比起这一点,更让比吕不安的是,无法摸清休特贝尔阵营的行动。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罗莎露出有如卸下心中大石般的表情。比吕回以一抹微笑,接着偏过头。
  「……那么,楼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人影的?」
  「自从休特贝尔离开大帝都之后,楼因前大将军也跟着行踪成谜,这部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在我出发前往德拉路大公国之前,你部下送来的信上是有提到。」
  「休特贝尔是在前几天回到大帝都的,但他的身边却不见楼因前大将军的身影。现在甚至还传出两人撕破脸的流言。算起来,从大约一个月前就没再看过楼因前大将军了。」
  「这么长的期间,想必足以做好许多准备吧。」
  「或许吧,总之他们一定有所企图,这点绝对错不了。只是说来惭愧,我派出密探去侦察,却一直捉不到他们的狐狸尾巴。」
  「……原来如此。」
  虽然也可以派出沐宁或馥金去调查,但罗莎的密探应该也很优秀,却无法取得任何情报。有鉴于这一点,比吕更是不能让馥金他们两人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万一他们失败而丧命的话,自己一定会懊悔不已吧。
  「总之,先来确立往后的方针吧。我认为应该维持现在的作法,优先处理库罗涅家的事。」
  「我的意见和你一样。若是接下来的局势被他们扭转的话,至今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接下来是皇帝——如果想逼他向费尔瑟道歉,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街坊间散播传言,让民众知道费尔瑟的现状。只要煽动舆论、将民心导向同情,相信皇帝也不可能继续不为所动。再来就是休特贝尔他们,由于当前尚无法摸清他的行动,若是妄下判断,到时惨吞苦果的可能就是自己这方,因此,目前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比吕吐了一口忧忡暗涌的叹息,将身体凭倚在窗边。
  「即使如此,任何的可行手段都姑且一试。既然休特贝尔的狐狸尾巴藏得那么好,就派出密探改从他的近侍或熟稔的贵族、特别关照之人查起。能不能也顺便调查一下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周遭呢?」
  「我明白了。我会严令交代,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
  正当罗莎点头回应时——比吕察觉到走廊上似乎有人靠近。
  就在他将视线投向房门的同时,手把响起一道金属声。
  「比吕,热水温度刚刚好喔!」
  开门走进来的是丽兹。她的脚边还跟着赛伯拉斯。
  「你也快去——」
  丽兹话说到一半,随即意识到房内的凝重氛围,连忙闭上嘴,并停下脚步。
  房间里弥漫着奇妙的空气,愣在原地的丽兹来回扫视着比吕与罗莎。
  「呃……怎么连灯也不开呢,发生什么事了吗?话说回来,姊姊你醒啦?」
  「呃、是啊!因为可爱的妹妹不见了嘛,害姊姊的酒意瞬间都醒了。姊姊寂寞得差点死掉了呢!」
  罗莎用刻意挑高八度的语气说完后,便从椅子站起来,紧紧抱住丽兹。
  比吕一脸瞠目地看着举止可疑的罗莎。
  刚才的那番话,明明被丽兹听到也无妨……罗莎这么做是因为害怕被丽兹责备呢?还是基于罪恶感,才会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企图隐瞒?
  总而言之——比吕决定稍后再详细告诉丽兹就好,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还想多欣赏一下罗莎如此难得一见的模样。
  「……姊姊明明还没醒吧?」
  「哎呀,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呢?亲爱的妹妹呀,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该不会我是真的醉了吧?」
  「姊姊,你百分之百是醉了啦。」
  比吕噙着笑意,眺望着姊妹两人和乐融融的互动。
  他不禁由衷盼望两人可以永远这么亲昵。
  纵使接下来将迎接暗淡无光的未来,比吕仍期望姊妹两人可以携手跨越难关,打造一个能够永远共同欢笑的国度。
  (在那片未来里,我是否也能和你们过着相同的生活,一起相视而笑呢?)
  比吕扯开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视线不经意地投向夜空。
  原本应该闪烁于天际的星辰,如今却被云朵尽数覆盖。
  仿佛是要藏起恶意一般,月光也被吞噬殆尽,温暖的光辉无法洒落大地。
  (不,我想到时候——我应该不在了吧。)
  当比吕回过神时,天空正开始飘落雨丝。




  第三章 战火之雨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从十日开始,滂沱落下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大地笼罩于阴雨之中。
  即使早晨来临,天空仍旧是一片灰濛,光线仿佛从这个世界彻底被隔绝,直到天幕的尽头,放眼只有无限的漆黑。
  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克劳狄司也不例外。无论再怎么壮阔而优美的大都市,仍不敌雨水的洗礼而顿失昔日的光采。
  高耸城墙环绕下的这座都市——平常总是热闹繁华的中央大道,如今路上行人却是三三两两。原本入冬后的气温便已经相当寒冷,如今再加上下雨,民众们也只好待在家里。虽说如此——尽管民众闭门不出,纵使外头气温急降,寒风几乎扎痛肌肤,但这些事对贵族们来说,根本都无所谓。
  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
  划分成四个区块的腹地西侧,座落着有力贵族的宅邸。
  此处笼罩着激昂热气,与城里的气氛有着天壤之别。
  寒风阵阵吹袭而过的这个时刻,有处地方聚集了众多贵族。
  那里正是五大贵族之一——凯尔海特家的宅邸前方。
  贵族们之所以聚集在此,并不是因为什么重大理由。只是前来替今天要启程返回南方贝尔克要塞的第四皇子与第六皇女送行罢了。想当然,他们的视线全集中于出现在玄关前的诸位皇族。几乎盖过雨声的欢呼回荡在宅邸周围一带,不带恶意的纯粹善意盈满了世界。
  与比吕一同出现的红发皇女——被昵称为「炎姬(瓦尔黛特)」而深受仰慕的丽兹惊讶地瞪大双眸。不过,慢慢地理解现况后,她的脸上随即绽开如花般的笑容。
  「谢谢各位来送行!」
  丽兹用力高挥手臂,发出仿佛都能听见划破空气的声音,之后她坐进马车。
  而栖息于东诸岛的稀有生物——白狼赛伯拉斯也跟在她的脚边。
  「……」
  比吕不发一语地举起右手回应后,也跟着丽兹她们上了马车。
  紧跟在比吕身后的,则是将丰满躯体局促地藏进军服底下的罗莎,她的两旁还跟着奥拉与斯卡塔赫。陆陆续续坐进马车的罗莎她们,同样受到贵族们的热烈欢呼。将盛大的欢声抛在身后,皇族一行人离开了大帝都。
  「就算空间再宽敞,塞进了这么多人,果然还是会嫌拥挤呢。」
  当马车缓缓驶动时,罗莎像是难以呼吸似地松开军服领口说道。
  「现阶段,东方贵族会全力瓦解库罗涅家的阵营。」
  庆宴结束后的这一周以来——库罗涅家完全没有任何动作,静得启人疑窦。原本比吕还很期待可以看到他们失控大闹,结果却大失他所望。
  今后库罗涅家的事就交由罗莎全权处置。她的部下们会留在大帝都,暗中操弄风向,借此离间中央贵族。
  「丽兹你们就回到南方等我的好消息吧。先不论库罗涅家是否有所行动,都有必要加强战力吧?」
  由于先后与德拉路大公国及费尔瑟余党军交战过,「鸦军」的战力的确是有大幅折损。虽然战亡人数不多,但伤兵则不少。现在可用兵数减少至八百上下。必须重新招揽新兵,并交由迦达严加训练才行。
  更重要的是——罗莎的眼眸中噙着诡谲光芒,压低声音开口:
  「是不是也该针对南方贵族事先采取一些计策呢?」
  统领南方贵族的是名列五大贵族之一的穆兹克家。虽然他们也有来到大帝都,却没有出席论功仪式与庆宴。
  比吕隐约嗅出当中的理由。
  (大概是为了搜集情报吧。谁应该避而远之,谁又容易摆布。)
  换句话说,他们是为了拢络派阀,而利用此次的论功仪式。众多的贵族齐聚在大帝都里。当然也有不少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想参加庆宴。另外应该也有人是为了和私通的敌对派阀碰头吧。简单来说,就是为了看清谁会背叛,哪些人又值得交付信任吧。
  或许是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两天前,以穆兹克家为首的南方贵族便已返回各自的领地。
  (回到南方后,或许应该先去和穆兹克当家直接见个面比较好。)
  是要留他一命好好利用,还是杀掉后改拉其他人上台,等见面后再来考虑也不迟。
  比吕将单肘靠在窗户撑着脸,窥探窗外的情况。
  倾盆而下的雨滴被车窗玻璃弹开后消逝无踪,却依旧不服输地持续打在窗户上。
  丰沛雨量带来的雨声几乎掩盖了车轮声——不仅是马夫,就连马匹的视线也严重受扰,速度因此拖慢了许多。除此之外,雨天行进在精神与肉体上所累积的疲劳,更是晴天时所不能比拟的。马匹的脚步露出疲态,满地的泥泞仿佛化作路上的障壁,阻碍了去路。这下回到南方的时间势必会大幅延后吧。
  「罗莎,很抱歉。可能会害你成为最后一个回到据点的人。」
  比吕向罗莎开口道歉。
  罗莎之所以会和比吕他们共乘一辆马车,原本是打算先绕到南方后,再返回东方。而另一方面就比吕来说,也是希望尽可能将罗莎带在身边,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虽然比吕感到很过意不去,但罗莎则是摇摇头笑着回应:
  「你不必介意。可以像这样和大家一起长途旅行,我也很开心呀。」
  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毕竟是跻身五大贵族之列的名门,她的忙碌程度是众所皆知的。再说了,当她外出的期间,一定堆积了许多待处理的问题。
  因此,当罗莎回到座落于古拉欧萨姆山脉双子卡(贝琉席亚)山谷间的据点——铁鹫城后,等待她的大概是不眠不休的生活吧。
  「反正早晚都得回去,到时一定会忙到没时间偷懒。所以,虽然对留在城里的部下很过意不去,不过就让我多享受一下与妹妹相处的时光吧。」
  「姊姊的近侍当中,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就算你晚点回去也没关系啦。」
  「当中也不乏别有异心之人,还是大意不得呢。」
  罗莎针对丽兹的话补充说明后,接着又以欣喜的语气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但大部分都是一心想让东方变得更加富饶的好人喔。」
  「真不错呢,可以拥有值得如此称赞的部下。」
  丽兹以闪亮的眼神望着罗莎。那副表情仿佛正说着重新对罗莎肃然起敬似地。
  「唯有仁德之人,方具备明君资质,这点果然没错。」
  斯卡塔赫感慨万千地低喃,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成为王者并不难。只要拥有力量与权威,任何人都能当。如果父亲为王,子嗣自然可以继承王位,没什么了不起的。而王是否堪称为王,则要等卸任后方能定论。这时才是真正的难题。懂得仁民爱物、体恤兵将,并以国家为己任者,便会被颂扬为明君。如果无法做到任何一点的人,则只会留下昏君的骂名,甚而成为亡国成因之一。」
  「哇——……想不到奥拉年纪这么小,却知道好多艰深的词汇呢。」
  丽兹一脸欣慰地说着「好孩子、好孩子」,同时轻抚奥拉的头。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难的词汇……再说了,奥拉还比丽兹年长一些。
  原本比吕还以为奥拉一定会露出不悦的表情,出乎意料之外的,奥拉却是骄傲地挺起胸膛,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流露一抹喜色。
  「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个,丽兹也应该阅读的。」
  奥拉不知从什么地方召唤出《黑之书》
  比吕这下明白奥拉之所以微妙地心情大好、甚至口齿也变得流利起来的理由。
  「咿——」
  之前才遭受过洗礼的斯卡塔赫顿时发出细小悲鸣,迅速地别过头。
  「呃——不会吧……」
  丽兹原本摸着奥拉头顶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铁青地看着《黑之书》。
  一副就是来不及逃走的模样。
  「既然生长在葛兰兹大帝国,又是皇族成员,至少也应该读过一遍才对。不,应该读个一百遍。这本书有着可怕的上瘾性,你一定会忍不住看完的,或许会有无谓的担忧,但只要重看两百次左右,你一定就能开窍了,放心吧!」
  开窍什么……没有人开口反问这点。大概是不想被无端波及吧。
  丽兹泪眼汪汪地以求救的眼神扫视马车内的众人。虽然焰红的双瞳正表达求救讯息,却没人愿意伸出援手。
  看着丽兹的举动,奥拉小幅地偏过头。
  「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带着丽兹一起读。另外,等一下要交心得感想喔。」
  「咦?」
  「居然想读到忍不住都哭了吗?我真是太开心了。」
  「才不是!」
  丽兹拼了命地用力摇头,但当下坐在马车里,根本无处可逃。等一下绝对会被逼着写下长篇大论的心得感想吧。如果没有大肆歌功颂德一番,还会被迫一再重写——体验过那种地狱折磨的斯卡塔赫更是彻底隐去存在感,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眼角甚至还泛着泪光。
  「呵呵,丽兹的表情比过去丰富多了呢。在她被降调之前,即使挂着笑容,却总显得生硬。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喔。」
  罗莎会心一笑地眯起眼,将身体倚向比吕的肩膀。
  或许是很高兴能够看到妹妹这么开心的模样吧。
  「你的眼神简直像是奶奶在看孙子呢。」
  比吕一时口无遮拦地失言——
  「会吗?我明明连孩子都还没生喔?」
  罗莎端正姣好的嘴角微微抽搐,伸手环过比吕的脖子。
  「果然还是应该让你尝尝被胸部闷死的滋味吧?这可是男人们的心愿吧?」
  她晃了晃堪称凶器的傲人双峰,语气中带着熊熊怒意说道。
  「对、对不起。」
  比吕连忙开口道歉,脸颊还有些抽搐。然而,即使道歉似乎仍无法消弭罗莎的怒气,于是比吕思索该如何转开话题——
  「啊……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罗莎。」
  比吕装出一副猛然想起的样子,从怀里拿出一只信封。
  「嗯?信?」
  「麻烦你在返回东方的半路上,派出传令兵,替我把这封信送给媛巫女。」
  「……我明白了。」
  罗莎接过信后,靠近比吕的耳边低语:
  「有名隶属于中央贵族的人愿意提供协助,已暗中备妥三千兵力。」
  如此说道的罗莎握住比吕的手。随即,捏皱的纸团触感透过掌心传达给比吕。他伏下视线一看,手上出现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协助者的姓名。
  「若是有必要时,就与这个人联系吧。」
  不愧是罗莎,看来她早已展开离间的工作。
  「谢谢你。我对你的感激之情,真是难以言表啊。」
  「别客气。替未来的丈夫尽心尽力,本来就是应该的。」
  罗莎的眼神中带点淘气地凝望着向自己道谢的比吕。
  (我们一行人离开大帝都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至库罗涅家了吧。)
  比吕陷入思忖——中央贵族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行动。若是依照比吕的预测,他们应该就快出招了。比吕认为他们会趁着还保有战力、目前影响力尚未完全流失前,正式向皇帝宣战吧。
  (不过在我看来,这是最为愚昧的一步——只能说是最差的坏棋。)
  只是,已经走投无路的他们,也只剩这步棋可下了。
  不,应该说这都是皇帝一手促成的。
  (人类的欲望真的有如无底深渊。愈是掌握权力,就愈是不甘安于现状。)
  然而,皇帝现行的方针却让人很难不质疑。
  统一中央大陆——这个目标真的如此深具魅力吗?甚至不惜四处树敌。
  比吕持否定意见。
  如果是亚堤邬司,肯定会斥为荒唐、嗤之以鼻吧。
  千年前的他们,并不曾想过要统一中央大陆。
  而且,葛兰兹大帝国的版图扩张至今日的程度,更非千年前的他们所望。
  比吕像是想甩开心中的郁闷情绪似地,他放眼望向窗外。
  雨势仍未停歇。
  天空雷鸣声大作,雨水滂然倾注地面。

  *****

  在这个世界,葛兰兹大帝国的版图延伸甚广是众所皆知的。
  自从现今的国家规模底定后,边境便常会发生天高皇帝远的窘况。
  回溯四十三代前的皇帝——由于他担心整个国家的基盘会从边境开始崩塌,于是便将广大领土划分成五个领域——分别为北方、西方、东方、南方与中央。
  俗称五大领域,虽然统治权握在皇帝手上,但实际经营管理的则是称为五大贵族的大公们。
  库罗涅家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名列五大贵族时间极长的家族。他们自葛兰兹大帝国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由于看中其安定的历史与高贵的血统,于是便将首都克劳狄司所在的中央交由库罗涅家治理。
  库罗涅家的据点是位在距离首都三十塞尔(九十公里)处。分布于特莱登特河流域的肥沃土地十分利于施行农业,库罗涅家也借此累积了巨大财富,再加上拥有多条与他国交易往来的通路,因此在中央的地位可谓是固若盘石。
  有如其地位象征一般,库罗涅家的据点「双爪城(格莱夫)」更是极尽荣华之能事,几乎与首都难分轩轾。穿过城墙下的铁制城门后,便是繁华街道。放眼望去,尽是热闹市场与谈笑风生的人们。穿过汹涌的人潮后,前方会看到另一道高墙。设有瞭望塔的城堡,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藏身于都市里的要塞。
  城堡的内部——库罗涅当家的房里,休特贝尔正出现于此。
  「被皇帝狠狠摆了一道呢,祖父大人。」
  「那个风中残烛的垂老皇帝,竟毫不顾及我们家族至今对他的恩情,轻易舍弃我们。」
  相对于愉悦地加深笑意的休特贝尔,库罗涅当家则是低头凝视地面,咬牙切齿地痛斥设骂。
  「库罗涅家的历史就等同是葛兰兹皇家的历史。两者是难以分割的。那个皇帝实在太无知了!他以为一直以来,是谁默默替他撑起当今的治世!」
  库罗涅当家全身正散发出沸腾的杀气。
  一旁的休特贝尔只是冷眼以对。
  「祖父大人,您先冷静一点。」
  「休特贝尔……你认为现在的状况下,我有办法冷静吗?」
  库罗涅当家怒火攻心,面红耳斥地逼问休特贝尔。
  「再说了,你究竟在想什么?居然放弃皇位继承权,这下库罗涅家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呵,的确呢。」
  休特贝尔相当冷静。看着方寸大乱的祖父,他反而在内心有些轻蔑地嗤之以鼻。
  「至今为止,正因为有你在,库罗涅家才能凝聚贵族们的向心力……你打算怎么弥补?」
  库罗涅当家的女儿嫁给现任皇帝后,生下儿子休特贝尔——也就是说,库罗涅当家是休特贝尔的外祖父。然而,身为皇后的母亲却在休特贝尔迎接成年生日的那一天死于非命,仿佛一切早就计划好了一般,库罗涅家就在这一天,被切断了与葛兰兹皇家的外戚关系。
  「祖父大人,您年纪不小了,太过激动的话,小心血管会气爆喔。」
  「你这家伙……非要把别人气死才甘愿吗?」
  库罗涅当家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混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瞪视着休特贝尔。
  「话说回来,从各地召集过来的士兵要怎么办?当初是你指示召集士兵作为威胁,人是凑到了,但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可是这部分并没有遭到究责吧,这样不就好了吗?」
  「拜你所赐,这下脸都丢光了!光是为了确保无用武之地的四万大军粮食,就已经够棘手了,如今领地又被皇帝没收,甚至还得支付费尔瑟的复兴资金!」
  「居然召集到四万大军吗……真是厉害呢。」
  休特贝尔一脸明知故问地询问兵数,眯细眼露出锐利目光。
  「不过,这个数字还是比我预期中更少。听说那些对我有所质疑的贵族们家里,近来都被来路不明的家伙入侵。因此,才会比想像中更难找到愿意出力协助的人。」
  库罗涅当家大概是为此而头痛不已吧,他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如此说道。
  「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好烦恼的。既然拥有如此庞大的兵力,就足以攻陷大帝都了吧。或许还能将皇帝从王位上拉下来。到时候,祖父大人的梦想不就能实现了吗?」
  听见休特贝尔说出口的危险发言后,库罗涅当家对他投以狐疑的视线说:
  「要是这么做的话,库罗涅家就真的结束了。别说是要实现梦想,根本是毁于一旦吧。休特贝尔……你究竟在想什么?」
  「哈,事到如今,还以为您想说什么呢……库罗涅家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休特贝尔唐突地语气一变,压低音量说道。
  库罗涅当家一脸不悦地眯起眼眸。
  「……你说什么?」
  「祖父大人应该也知道吧。三百年前——当时的皇帝遭到暗杀的真相。」
  面对眼前散发出异样氛围的孙子,库罗涅当家显得有些胆怯地咽了一口口水。
  「古老陈腐之物就该淘汰。想要长出新的种子,就必须把腐败的果实捣个粉碎。就和过去那个腐朽的世界再度重生时一样。」
  这一点,即使是葛兰兹大帝国也不例外——如此说着的休特贝尔,浮现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我没吭声,你就愈说愈起劲……尽说一些荒唐至极的事。没有国家,哪来的贵族!」
  伴随着斥责声,库罗涅当家怒气勃勃地举起手臂伸向休特贝尔。
  然而,先发制人的却是休特贝尔。
  他仗恃着强劲的腕力,紧紧捉住垂老祖父的手腕。
  「嘎啊!」
  一道有如骨头碎裂的声音回荡于房间内,同时,痛苦难耐的库罗涅当家当场双膝跪地。
  「休特贝尔,你这家伙!」
  库罗涅当家脸上挂着盛怒与剧痛交加的表情,瞪视着休特贝尔。
  然而,却毫无效果,只见休特贝尔悠哉地从椅子站起来。
  「您这么说可不太对。先动手的是祖父大人吧?」
  「你、你竟敢这么对待我……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你这个失去权势的垂死老头,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霹啪——仿佛与休特贝尔的愤怒相呼应一般,从他的身上迸出一道电流。
  接着,狂啸的暴风肆无忌惮地横扫整间室内。
  墙壁倾圮,地板塌裂,天花板也焦黑一片,房间内放眼尽是震撼人心的光芒。
  「祖父大人……不,应该称呼你丧家犬比较正确吧。」
  休特贝尔举起单手,喜不自禁的表情显得扭曲。就好像动手屠杀刻意养肥待宰的家畜般,眼瞳中浮现喜悦之色,闪烁着绚烂光辉。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继承你未竟的梦想,并且向皇帝报仇雪恨,作为献给你的凭吊。」
  「等、等一下……休特贝尔。你打算杀掉亲祖父吗?」
  「我从来不曾把你视为祖父啊。」
  休特贝尔对自己抱持的感情,冷血得令人难以想像会是出自于人类,思及此的库罗涅当家像是回想起过去的罪孽一般,茫然望着休特贝尔。
  「你只不过是啃蚀世界的废渣罢了。」
  休特贝尔用屏除一切情感的眼瞳望着库罗涅当家。
  刹那间——一道雷击贯穿库罗涅当家的身体。
  没有哀鸿。有如尖枪一般穿刺而过的雷击,瞬间便夺走了老者的生命。
  房间内弥漫着呛鼻的焦肉味。
  仿佛充斥于鼻间,也像是沾染上全身一般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异臭。
  「哼,就连死了也要惹我心烦,果然是一无是处的废渣。」
  休特贝尔的不悦全写在脸上,他从鼻子喷了口气,接着重新坐回椅子。
  此时——
  「打扰了。」
  房门被人从外头连敲了数声。
  「似乎已经结束了。」
  不等回应便擅自开门进来的,是堪称为休特贝尔左右手的人物——
  结实精壮的老兵。全身上下布满了强健的肌肉与骨骼,从中散发出的威严更是在常人身上绝对感受不到的。这也是当然的,他的大名在葛兰兹大帝国内可是无人不知。
  当他手持宝剑,一挥便能斩断江河;当他手持长枪,一劈便能击溃城墙。
  他年轻时,曾是个拥有「恶鬼」封号的可怕人物,足迹遍及各国边境。
  特莱伊·弗林·冯·楼因前大将军。
  楼因低头看着倒卧在地的尸体,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感慨。
  「徒有庞大野心,真正紧要关头时,却又懦弱退缩,真是个成不了大器的男人。」
  「尽管如此,他至少留下了许多东西,唯有这点,应该好好感谢他。」
  休特贝尔端起桌上的红酒啜饮一口后,大笑出声。
  「楼因,我的祖父被某人暗杀了。这一定是皇帝下的毒手吧!」
  听完休特贝尔口中这番不可思议的发言,楼因不禁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但在短暂沉默后,似乎便意会到话语背后的意图。
  「……既然如此,此仇非报不可。」
  楼因居高临下地俯望着库罗涅当家的尸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抹暗喜,声音最终仿佛融入尸体一般。
  「派出传令兵。传令给老头生前拼命召集到的四万大军。」
  「传达内容为何?」
  「至今为了葛兰兹大帝国的繁荣做出莫大贡献的忠臣,却被皇帝残忍暗杀——大概就这么写吧。这么一来,怒火中烧的人们势必将会涌向大帝都吧。」
  接下来的发展则是葛兰兹大帝国瓦解。休特贝尔一想到走过干载繁荣岁月的大帝都烧成一片废墟的光景,忍不住低声闷笑起来,同时将手上的玻璃杯摔至地面。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这一路走来可不轻松啊,不过,往后就不必再演戏了。」
  「可是,皇帝陛下想必早已察觉我们的计划。因此,才会容许贵族诸侯带领士兵聚集在大帝都。」
  「那终究也只是白忙一场。这一周以来,库罗涅家毫无动静,如此便足以让贵族诸侯卸下紧张感,松懈轻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启程返回据点了。」
  情势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这一方——
  休特贝尔的态度仿佛正如此说道,然而,楼因脸上的忧心依旧未能散去。
  「这个说法同样也能套用在我方吧。虽然召集到四万大军,但向心力顿失的现在,很可能只剩一半还愿意听你的命令行动。」
  不过,休特贝尔随即便拂去了楼因的不安。
  「无须担心。正因为如此,才要利用愤怒情绪啊。尽管库罗涅当家是个自私自利的老头,但还是有许多人曾受过他的恩惠。更重要的是,也有部分贵族是骑虎难下,既然卷进了这波瞬息万变的局势洪流,便无法脱身了。根据我的预测,应该可以召集到三万人。就交由你负责指挥吧。」
  正当休特贝尔如此低语时——
  「那么就由我担任楼因先生的副官,作为他的军师吧。」
  察觉不到丝毫气息。
  然而,却有另一道不是出自休特贝尔与楼因两人之口的声音回荡于房内。
  「——!」
  楼因当下脸色一沉,弓好马步、严阵以待。
  休特贝尔则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全身迸窜着电流。
  两人以夹带杀气的眼神望向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哎呀,似乎吓到你们了。是我,『无名氏』。」
  戴着兜帽的男子举起手,说话时的口气随意得就好像是刚好路过,便进来参观一下似地。
  「你究竟……什么时候来的?」
  勃然升起的戒心与不耐,让休特贝尔的嘴角当场垮了下来。
  楼因同样将手扶在系于腰间的剑柄上,瞪视着「无名氏」。
  「我可不是为了听这种任谁都会说的台词而来的喔。」
  你的决定如何呢——「无名氏」用有如商人进行交涉一般的态度接着说道:
  「我不认为向来不擅与人交际的休特贝尔先生会拥有众多帮手。单凭那边那位老兵一个人的话,实在有些靠不住。所以,也让我尽一点微薄之力吧……不过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无名氏」洒脱地耸耸肩,楼因见状后,额头上不禁爆出青筋。
  「喔……『无名氏』,你现在是在侮辱我吗?」
  「不敢不敢,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两人之间流转着险峻的气场。忽然一道雷击有如划破空气般窜过。
  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休特贝尔。
  只见休特贝尔一脸不耐烦地以鼻子喷了口气,猛然坐回椅子上。
  「楼因,现在可不是争执的时候吧。」
  「……是,很抱歉。」
  休特贝尔先是瞥了一眼低头致歉的楼因后,接着眼神锐利地直视着「无名氏」。
  「『无名氏』,不管你有什么企图,都无法左右我的计划——不过,若是你敢有不轨之举,我会砍下你的脑袋弃之荒野,任由乌鸦啃噬。」
  「真是可怕呢。我会谨记在心的。」
  如此回应的「无名氏」,愉悦的雀跃口气却和他的发言背道而驰。
  楼因瞪视着「无名氏」,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可疑份子。
  「那么,休特贝尔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多此一问。」
  休特贝尔染满狂喜之色的双瞳闪烁着锐利光芒,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重整这个混沌的世界——取下垂老狮子的首级吧!」

  *****

  过去连日未歇的大雨持续侵袭着大地。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前几天的雨势就好像一场幻觉般。
  夹带着寒意的轻柔微风吹拂过大地,冒出新芽的花草迎风摇曳生姿。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南方领域北部斐尔瑞特近郊。
  比吕一行人与罗莎分手后,目前正在距离贝尔克要塞二十五塞尔(七十五公里)处扎营休息。营区中央搭建一座司令官专用的营帐,而比吕、斯卡塔赫与奥拉他们的帐篷则以此为中心,座落于四周。
  离此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丽兹与斯卡塔赫正在进行锻炼。
  「喝!」
  丽兹将木刀高举过头,用力劈落。斯卡塔赫举刀挡下。
  两人的木刀以万钧之势缠斗在一起,并发出不祥的声响。
  然而,两人的全副精神都摆在对方身上,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我的攻势才正要开始呢!」
  丽兹倏然握拳一挥,扰乱斯卡塔赫的注意力,接着一记扫腿,用力踢向正往前俯下身、手抵在地面上的斯卡塔赫的脚踝。
  「唔!」
  斯卡塔赫顿时失去平衡。然而,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木刀插在地面稳住身形,接着腾身跃起,使出飞踢反击。
  「喝啊!」
  此时,丽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向前,挥拳挡开斯卡塔赫的强力踢击。
  斯卡塔赫不敌丽兹超乎常理的腕力,硬生生往后退开。不过,斯卡塔赫反过来乘着冲击借力使力,在空中一个回身,漂亮落地。
  「哇!」
  踢空的丽兹顺势往前踉舱了几步,斯卡塔赫则趁机猛然蹬地一跃,拉近两人的距离。
  「这局是我赢了!」
  斯卡塔赫木刀高举于头顶作势挥落,失去平衡的丽兹则是顺着倾倒之势一个扭身挥开木刀。看穿丽兹动作的斯卡塔赫见机不可失,朝着她的右侧头部用力挥拳,却被丽兹轻易地挡开。
  「唔,如果是单纯的角力战,我可就输定了!」
  既然如此,就在技巧面抢得优势——仿佛如此宣言的斯卡塔赫,攻击改以斩击为主。
  丽兹冷静地闪开,同时一找到机会便立即出拳反击。只要能击中一拳,「炎帝」加持的「怪力」就能让斯卡塔赫当场失去意识。丽兹的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即使失去武器、赤手空拳,也足以确实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比吕静静地眺望着旗鼓相当的两位美人,一来一往宛如共舞一般的模拟战斗。
  由于先前的连日大雨影响,地面布满了泥泞,故比吕是坐在简易折椅上观战。
  「奥拉,你认为谁会赢呢?」
  比吕出声询问身旁同样前来观战的少女。她从摊放于腿上的《黑之书》扬起视线,以不带情感的银灰色眼眸望向比吕。
  「嗯……不知道。」
  至少奥拉不是回答她没兴趣,或许就算是很不错了吧。再说了,奥拉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摆在《黑之书》上,根本连看都没看丽兹她们。现在也是,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瞄向《黑之书》,似乎是非常想继续看下去吧,完全无心观看丽兹她们白热化的战局。
  既然如此,问她也不会有答案,比吕不禁露出苦笑。
  「不过,奥拉,如果将来有一天,必须由你判断是否要将部队交给她们时,如果不晓得两人各别的能力如何,到时可就麻烦了喔。」
  就好比职业有分适不适任,在战场上同样讲究适才适所。
  如果人才选任适当,纵使以寡亦足以敌众;但能力与职务之间的差距愈是悬殊,尽管率领千军万马,也是必输无疑。
  「……有道理。」
  奥拉轻轻点头,却依旧不看丽兹她们,只是直盯着比吕的脸。
  看得出来奥拉似乎是在打探着什么。她正试图伸手探索比吕的内心。
  「怎、怎么了吗?」
  娇小少女的身上所散发出的压迫感,让比吕有些难以招架。
  奥拉偏过头,像是在搜寻适当的词汇,之后她耸了耸肩开口:
  「……你究竟身在何处?」
  短短的一句话,比吕立刻领悟到奥拉在想什么,他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
  奥拉伸手抵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比吕胸口。
  她以蕴含着愁怅的眼眸,由下往上仰望着比吕。
  「……你的心又在哪里?」
  比吕无言以对。
  她的思虑之深远,令人不禁为之畏惧。甚至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继续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比吕正打算开口时——
  「急报!急报!比吕殿下,您在哪里?」
  右方传来一道急切的叫唤。
  比吕望着骚动来源的方向。
  只见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边跑边环顾四周。
  「比吕殿下!比吕殿下,您在哪里?」
  丽兹与斯卡塔赫也因为这阵宏亮的声音而分心,同时停下了攻势。
  「那是……凯尔海特家的传令兵吧。」
  比吕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般轻喃,之后举起手,向他示意自己的位置。
  男子注意到后,随即笔直地朝比吕奔来。
  「请、请原谅我的无礼!因为事态紧急啊!」
  话一说完,他立刻掏出一封信递给比吕,接着又再开口:
  「库罗涅当家遭到暗杀了!」
  「什……!」
  比吕惊讶地站起身。一旁的奥拉同样难掩诧异地瞪大双眼。
  「而且,主谋者是皇帝陛下这类无凭无据的谣言甚嚣尘上,誓言复仇的贵族们正开始举兵进军大帝都!」
  传令兵用颤抖的声音接下去说道:
  「指挥官正是楼因前大将军,他登高疾呼各地贵族戮力同心,而赞成的贵族们陆续带兵与其合流,朝大帝都步步逼近。人数至今已增加至三万左右。」
  「……我明白了。」
  比吕点头回应后,交待护卫的士兵去拿水来给传令兵,就在护卫士兵准备跑开时,比吕冷不防地叫住他。
  「啊,等一下。顺便替我去请迦达过来。」
  「是,遵命!」
  被叫住的士兵行完礼后,立刻奔跑离去。
  比吕从士兵的背影收回视线后,交待传令兵好好休息。
  之后,他望向手中刚才接过的信——寄件人是与罗莎建立合作关系的中央贵族。
  比吕对照着信上内容与刚才传令兵所说的话。
  「比吕!」
  听见丽兹的声音后,比吕扬起视线,望着她的脸。她的身旁则站着神色紧张的斯卡塔赫。从两人的表情看来,她们应该也听到刚才的谈话了吧。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比吕决定还是确认一下。
  「丽兹,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嗯,都听见了。没想到库罗涅当家居然会遭到暗杀。」
  虽然还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说完的丽兹耸耸肩,深深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了。原本一心认定会有所行动的是库罗涅家。
  然而,如今居然会是皇帝暗杀库罗涅当家——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手段呢?
  不,若是就一劳永逸削弱库罗涅家势力的这一点而言,确实是效果显著的良策,只是未免太过强势了。这么一来,只会让其他国家有机可趁,并没有好处。
  「……不要误判真相了。」
  奥拉沉着地开口。斯卡塔赫也敛起正色,点头表示同意。
  「奥拉大人说得没错。如果看待事情的视野太过狭隘,可能导致难以挽回的结果。」
  使敌人陷入混乱,进而难以掌握事情的真相——这是古今中外,多有所用的手段。
  谁都无法看穿他人的心思。因此,所谓的真心向来隐藏于黑暗之中,难以一眼看清。
  所以人类才会容易受到言语所迷惑。下意识地只去看自己想要相信的事物。
  (如果这正是对方的目的?若这一切都是照着某人的剧本走……)
  这下棘手了。比吕认为应该即刻返回大帝都才对。
  「丽兹,立即回大帝都吧。」
  「嗯,我明白了。」
  若是继续落后下去、处于被动的话,恐怕会招来无可挽回的事态。
  不该尽信他人之言。
  而是必须亲眼面对现实,亲耳聆听并分辨真实。
  既然如此,就应该立刻采取行动。
  「丽兹,你——」
  正当比吕准备指示丽兹时——
  「立刻准备出发!不必拔营了,粮食也全数丢下!迅远行动!」
  只见丽兹没有一丝踌躇,气势凛然地向士兵们下达命令。
  「……少了粮食,可就无法打仗了。」
  奥拉不知是什么时候拿出纸和笔,亦步亦趋地跟在丽兹身边。
  「没问题的。如果今天是在敌国遇到紧急状况,当然不能丢弃粮食,但既然今天的问题是发生在葛兰兹大帝国境内,可以在半路上向有力人士请求协助,万一遭到拒绝,大不了就到街上采购即可。」
  「……嗯,及格了。」
  奥拉是在试探丽兹吧。她听完丽兹的回答后,满意地点头。
  「另外,能不能请附近的贵族帮忙拔营和回收粮食呢?」
  完好无损的营地若是弃之不理,恐怕会成为盗贼的基地。丢弃的粮食不仅会吸引怪物靠近,一些生计穷困的百姓也会聚集而来,衍生出不必要的纷争。
  「嗯……这部分就交给我发落,丽兹只要专心下达指示就好。」
  「谢谢你!还有,将重装换成轻装。如此一来,就能加快行军速度,也能减轻泥泞造成的影响。」
  「……留下的装备要埋好,以免被人趁机侵占。」
  「说得对,这件事也麻烦你安排吧。」
  「嗯。」
  比吕像是感到眩目似地眯起眼,眺望着丽兹与奥拉两人的互动。
  仿佛往日的回忆重现于脑海,胸口深处油然升起一股怀念之情。
  「『独眼龙』,听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忽然一道低沉语声传来,比吕望向声音来源,视线对上的是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迦达。
  「怎么,看你一脸轻松……是那么悠哉从容的事态吗?」
  「呵呵,比吕大人应该是因为太过惊讶吧。最近丽兹大人的成长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呢。」
  斯卡塔赫开心地微笑望着丽兹她们。
  迦达似乎也有所感触,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如你所言。虽然我不太会表达,感觉小丫头就好像破茧而出一般。」
  丽兹原本就很有才能。毕竟她能被「炎帝」选中,当然不可能毫无资质了。
  然而,过去的她迷失了应该前进的方向。
  迷惘会使才能难以发挥,因而限制了成长。
  她只是需要一个能让她破壳而出的契机,而这道契机正是费尔瑟之战。
  (插图)
  她的身上有着许多令人惊喜的可能性。所以,才让人更希望能好好栽培她。
  (我相信丽兹正是继承了你的意志之人。)
  学会飞翔的雏鸟,一定可以展翅飞往任何地方。
  无远弗届、更高、更远地翱翔天际。
  比吕再次看了丽兹的背影一眼后,才将视线移向迦达。
  「敌军约三万,我们仅有八百人。」
  「哈哈,还真是绝望的状况。可以预见全军覆没的结局啊。」
  「虽然八百士兵全都能作为骑兵队来运用,即使如此,还是难以扭转战局吧。
  「不过,从你的表情看来,应该是有什么良策吧?」
  「双方战力差距之悬殊一目了然。首先必须尽可能拉近差距。」
  虽然时机有点早,不过就先调用罗莎留在中央的三千兵力吧。
  另外也向其他贵族们求援,请他们协助召集军队。
  「另外,派出传令兵。」
  「传令给谁?」
  「中央贵族们。他们大部分都是一群墙头草。」
  在胜负底定之前,大多数的人应该会按兵不动吧。
  不过,比吕可不打算让他们这么好过。一定要逼他们选边站。
  「而且,唯有这一次,如果不运用策略,恐怕毫无胜算。我想请他们帮忙准备一些东西。我等一下会写好信,你先安排好传令兵,以便随时动身。」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拜托你了。」
  比吕对着迦达的背影说完后,低头俯望着地面。
  虽然雨势已经停歇,遍地的泥泞绝对还是会影响到行军。
  不过,己方兵力仅少数——而且又是轻装骑兵队,应该很快就能抵达大帝都。而敌军面临的行军条件也是相同,如果再考虑到反叛军的会合时间等,预估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逼近大帝都。
  再说,皇帝手上握有金狮子骑士团。还有第一皇军也是,尽管分散于各处进行守卫,但至少是留在中央领域。想要攻陷大帝都,可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想,反叛军都不会有胜算的……)
  既然比吕他们都收到消息了,急转直下的事态,想必也传至其他贵族耳里了。如此一来,正踏上归途、准备回到据点的贵族们,一定又会大举折返吧。
  就算反叛军发动短期决战,侥幸攻陷了大帝都,最后还是会被赶来驰援的贵族诸侯们全数歼灭。
  (他们应该是想掩盖什么吧。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们不惜全军覆没也要完成……)
  比吕伸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一旦全灭,他们将得不到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难道是他们握有可以确实攻陷大帝都的方法吗?或者是有什么手段能赶走前来驰援的贵族诸侯——不管比吕再怎么思考,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手上的情报实在太少了。要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判断,太危险了。
  总之,就先暂时搁在心中有个底吧。
  比吕打停思考,环顾周围一圈。
  士兵们正急急忙忙地四处奔走。
  虽然是临时下令出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不满。
  轰然马蹄声穿梭于人群之间。有的部队长是为了赶回队上坐镇指挥,有的部队长则是四处召回部下
  光就现状来看,士气不算低落。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恰到好处的紧张感,着手进行出发的准备。这么一来,应该是没问题吧——比吕如此判断。
  此时——
  「丽兹,我有话跟你说。」
  比吕出声叫唤丽兹。正和奥拉不知在谈论什么事的丽兹一听到比吕的声音,便立刻踩着轻快的步伐,喜出望外地跑到比吕身边。
  「比吕你叫我吗?什么事?」
  如果丽兹有长尾巴的话,现在大概是用力摇到几乎可以听到划破空气的咻咻风声吧。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开口:
  「既然这件事连我们都知道了,就表示消息也传至其他贵族诸侯耳里了。」
  「如果是这样,很有可能当我们赶到时,战事就已经落幕了吧?」
  「恐怕没那么简单。最先遇上反叛军的一定会是我们。」
  比吕他们率领的「鸦军」仅有八百人。相对于此,其他贵族诸侯率领的兵数少说也都有一倍以上。光是这一点,在行军速度方面就远不及比吕他们。
  更重要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领的军队多达两万,不可能和比吕他们一样丢弃粮食,因此若想折返大帝都,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不然,要不要和姊姊会合?现在的话,大概只要等待两天,就能遇上了吧?」
  这个判断并不差,但比吕摇头拒绝。
  的确,若是能和罗莎会合,兵力将能达到一万以上,如此就能一口气拉近与反叛军之间的战力差距。
  只是,现在的情况分秒必争,必须舍弃这个选项。
  「我姑且还是会派出传令兵,但我不打算会合。虽然这么做可以增加战力,但重新编配军队也需要花上好几天,又会严重拖慢行军速度。这么一来,抵达大帝都的时间,将会大幅落后其他贵族诸侯。」
  如果考虑到之后会有贵族诸侯陆续赶来,为了加强丽兹到时发言的份量,无论如何都必须抢在第一个到达大帝都。更重要的是,要让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先前来驰援的是丽兹。
  「可是,只有八百兵力没问题吗……?」
  「不,罗莎已经事先拉拢到几名中央贵族加入我方阵营。尽管如此,现阶段可以确定的兵力只有三千八百左右。」
  就算是这样……喃喃低语的丽兹,眼神望向比吕腰间的「天帝」。
  不过,她的视线随即又移回比吕的脸上,一脸不安地蹙起眉间。
  「虽然我方持有两把精灵剑五帝,但依旧难敌三万大军吧。如果是以库罗涅家为首的反叛军,一定也有许多把精灵武器。」
  精灵偏好干净的水域,在十分稀罕的情况下,会制造出代表本身性质的结晶。美丽无比的结晶,耀眼光芒更胜宝石,人们怀着敬意将其称为精灵石。
  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内,每年顶多只能发现三~七颗精灵石。
  将这些精灵石利用特殊制法所制成的,就是精灵武器。
  由于上头寄宿着精灵的力量,或许程度有限,但的确有助于提升身体的能力。
  因此,物以稀为贵,只要拥有一颗精灵石,就能一生不愁吃穿。
  即使是现在,能拥有精灵武器的人也只局限于皇族,或是与皇族有所关联的人。
  「的确,就算有也不足为奇。不过,我想最多约莫十把——但也已经构成相当的威胁,而且这还只是指持有者是一般士兵的情况。话又说回来,就算是这样,也完全不是丽兹和斯卡塔赫的对手。」
  若果真的有精灵武器的持有者,一旦发现后,只要优先格杀就好。再说,很难想像持有者会是一介兵卒,即使是上头交付的,也会给指挥官等级的人才对。若是这样,依照中央贵族的习性来看,指挥官等级的人是不可能来到第一线。
  「所以尽管放心吧。无须担心。」
  比吕将手搭在丽兹的肩上,笔直地凝望着她。
  「好好让众人见识一下你骁勇的奋战英姿吧。不必想着首战就要拿下胜利。只要最后能获胜就好。到时候,一定会有众多贵族争相投入你的麾下。」
  为此,比吕备妥了好几道计策。
  至今为止的作战中所培养出的知识,全在比吕的头脑里。
  「一定可以扭转战力差距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连这三项神器同样站在你这方。」
  丽兹看着比吕的脸,尽管她的表情仍难掩不安——
  「………我明白了。我相信比吕。」
  最后,丽兹终于将视线从比吕的脸上别开,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么,出发吧。」
  「……嗯。」
  丽兹悄悄窥探着比吕的神色,同时跟在他的身旁迈开步伐。
  而奥拉则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两人。
  「奥拉大人,我把马牵过来了。」
  斯卡塔赫牵着两匹马来到一动也不动的奥拉身边。
  「……居然在笑。」
  「…………谁?」
  听到奥拉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斯卡塔赫顿时浮现许多问号。
  「上马吧!接下来『鸦军』全速前往大帝都!」
  比吕扯开喉咙喊道,音量之大,几乎盖过了士兵们杂畓的军靴声。
  「不愧是『军神(马尔斯)』的后裔。一听到他的声音,总是特别振奋人心,真不可思议呢。」
  斯卡塔赫一脸佩服地呢喃后,便跨上马背。
  「好了,奥拉大人也快上马吧。不然我要丢下你啰?」
  「……嗯。」
  「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对劲呢?真不像平时的奥拉大人。」
  「……比吕居然在笑。」
  「你说什么?」
  「不,当我没说吧……一定只是我多心罢了。」
  刚才说服丽兹的期间,比吕看起来似乎一直挂着笑容。

  *****

  就在比吕一行人动身返回大帝都时——
  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国境上,一支大军正于此扎营。
  兵员数共为两万。
  座落于中央的营帐外头,高挂的是白底银狼的纹章旗。
  细心装饰过的旗帜,散发出奇伟的氛围,优雅地飞扬于刺骨的寒风中。
  大概是正值张罗伙食的时间吧,营地内四处可见冉冉升向天际的白色炊烟。
  有人单手举着酒瓶谈天说笑,有人吵闹着较劲酒量,甚至也有人顶着刺骨的寒风,裸着上身高歌热舞。
  周围感受不到凝重的气氛,有的只是欢腾朝气的氛围,为冰冻大地注入热流。
  如此喧哄的庞大军队在此扎营,想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然而,周遭的城镇、村落,以及负责戒备的边境基地,都没有陷入混乱的情况。
  因为这支大军的指挥官是众所知晓的人物——
  斐尔沃尔夫·夏论·瑟雷涅·冯·葛兰兹。
  身为葛兰兹大帝国的第二皇子,继承顺位却是第四——深受人民的爱戴,有着「北方王者」及「双狼」的称号。
  「呼啊……」
  瑟雷涅压抑地打了个哈欠,抬头环顾四周。
  完全被包围了。
  瑟雷涅被四名强壮的士兵团团围住。
  他们各个手上都拿着危险的武器。
  沐浴在阳光下的刀刃反射着幽光;磨亮的枪尖发射出虹色光彩。
  只要被砍中一刀,绝对会成为致命伤吧。
  「嘿嘿,大将。我今天一定会割花你那张漂亮的脸蛋!」
  「终于可以一报陈年旧恨了!」
  「谁叫大将最近太忙了,都没空陪我们玩。」
  「不过真的好吗?一对四不会太勉强吗?」
  一名新兵说道,听得出来他很担心瑟雷涅的安全。
  「反正很闲嘛。用想杀了我的气势攻过来吧。」
  瑟雷涅绽开一抹从容的微笑。
  「唔……真美。这张脸当男人真是太浪费了!」
  「不,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长这样。」
  「没错,这张脸的话,不管男女都通吃啊!」
  瑟雷涅常被称赞为美人。理由就在于他的容貌。
  如绢丝般柔软的一头蓝发,会让人联想到天空,身体曲线十分纤细,肌肤白皙如雪,五官轮廓更是立体分明。简单来说,就是有着散发中性美的脸庞,外貌非常吸睛。
  不过比起外表,瑟雷涅更加引人注意的其实是他的双眼。
  左眼为蓝、右眼为金——也被称为「异彩眼」,这种特殊的身体特征只有在过去的传奇人物们身上才会看到,因此也被喻为是英雄的资质。
  正因为如此,瑟雷涅悠然伫立的身影,散发出的王者风范,丝毫不逊于过往任何一名传奇人物。
  「好了,别废话了,开始锻炼吧!」
  瑟雷涅两手抵在插于腰间的双刀刀柄上,吐出一口白色气息后,优雅地绽开微笑。
  倏然——瑟雷涅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
  「啐,来了!大家注——唔!」
  一名士兵像是被失控的牛只全力冲撞到一般,猛然飞了出去。接着,他身边的另一名士兵还来不及出声,便口吐白沫倒卧在地。第三名士兵则是漫无章法地对着半空猛挥狂斩,却没有任何效果,忽然脸颊传来一阵冲击,当场便失去意识。
  「咦、咦?前、前辈——咕!」
  仿佛被某种无形物体用力击中,最后剩下的新兵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归于无声。
  「连热身运动都称不上耶。」
  瑟雷涅眺望着昏厥的士兵们,一脸无言地叹了口气。
  瞬间——四周响起沸腾欢声。
  「什么时候……」
  瑟雷涅环顾四周,观战的士兵们各个发自内心地鼓掌叫好。
  大概是听到消息过来的吧,还没开始之前,明明一个观众也没有啊。
  瑟雷涅姑且还是挥了挥手,回应士兵们的欢呼。
  「啊……看这样子,今天酒大概会被喝光吧。」
  只能从附近的城镇采购了,瑟雷涅耸了耸肩,迈开步伐。
  此时——
  「瑟雷涅殿下,您怎么还有心情玩?」
  一名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眼前。
  男子今天似乎不打算遮掩面貌,脸庞直接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嗨,德里库司,你还是老样子,一脸郁闷的。」
  他是瑟雷涅的舅舅季里希宰相的部下——隶属于「密颈(梵各)」的男人。
  不久之前,还曾在比吕的手下工作。
  「我现在的表情根本不重要吧。话说回来,瑟雷涅殿下怎么还能悠哉地在这里玩耍呢?」
  「和你没关系吧。你来有什么事吗?」
  「之、之前不是寄了好几封信给您了吗?您该不会根本没读信吧?」
  德里库司眼神半带怒意望着瑟雷涅。
  然而,瑟雷涅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正眼回望他,微微偏过头。
  「信?」
  「没错。季里希宰相应该寄了好几封信给您吧!」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这个啊?」
  瑟雷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头盖着夏论家的印玺。
  还以为只是一如往常的唠叨碎念,于是就没拆阅,一直带在身上。
  「从你的反应看来,上头似乎写了很重要的事吧。」
  「是的,信中提到的事情非常重要!请您现在立刻阅读!」
  德里库司口气激动地说道,瑟雷涅只是耸耸肩回应,接着拆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
  信上的字迹十分工整,重点条列分明。
  更重要的是,没有一句唠叨赘言,阅读起来十分容易了解。
  「喔……」
  瑟雷涅读着读着,脸上不由得流露出笑意。
  「库罗涅当家被暗杀了?而且背后主谋还是父皇大人?以库罗涅家为首的派阀为此大为震怒,于是揭旗反叛吗……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现在可是事态紧急!季里希宰相希望您立刻率军返回大帝都!」
  「原来如此,如果信上所言都是事实,那确实是国家的危机。」
  「现在反叛军的刀刃很可能已经伸及大帝都了。请您立刻率军回都,讨伐逆贼吧!」
  「我明白了。」
  瑟雷涅神色凝重地低喃后——
  「不过,我没兴趣。」
  他带着一脸灿笑,撕掉季里希宰相的信。
  「什、什……?
  德里库司的视线紧迫着随风飘散的纸屑,同时发出呆愕的惊呼。
  瑟雷涅则是冷眼看着动摇不已的德里库司,低声开口:
  「很抱歉。我只在乎北方的安全。」
  「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那又如何?北方有『精灵壁(弗里特荷夫)』。守护这个更重要吧?」
  「可、可是……若是葛兰兹大帝国基盘动摇,同样也会危及北方。再说,近来『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不是也挺安分的吗?」
  这个世界(亚雷堤尔)主要分为人族、长耳族(阿尔芙)、小人族(德瓦夫)、魔族(琐罗斯德)与兽族(安斯洛)这五大系种族,不过除此之外,还存在着称为三夷族的夷狄种族。
  其中一族就是横行于世界各地的「怪物(蒙斯特)」。
  其余两族分别是称为「嗜肉族(阿耳寇恩)」与「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的残暴种族。这两支种族只生活在中央大陆,在某地域建立独自的国度,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那里正是位在「精灵壁(弗里特荷夫)」另一侧的「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
  「他们只是在等待——我们露出破绽的时刻。他们正虎视眈眈地企图越过高墙。」
  「……可是,即使如此,瑟雷涅殿下还是务必得去大帝都才行啊。」
  「为了王座吗?」
  「…………」
  瑟雷涅的尖锐挖苦,让德里库司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以前便一再声明,我对王座没兴趣。」
  「那么您的意思是,即使看到北方领域以外的人民受苦,您也无所谓吗?」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由此可见,德里库司是真的很焦急吧。
  如果瑟雷涅没有前往大帝都,就会由其他的皇位继承人出面对抗反叛军。能在此战中取得胜利的人,继承下任皇帝的地位就可说是固若盘石了。而这一点对于那些一心想把瑟雷涅推上王位的人来说,是绝对想避免的。
  瑟雷涅的舅舅季里希宰相一直以来,便十分坚持要让他坐上王位,他知道部分北方贵族也是同样的想法。
  「瑟雷涅殿下,中央领域的人民正在等着您。祈求着您能伸出援手。」
  德里库司动之以情的诉求让人心烦,瑟雷涅一脸不耐地深深叹了口气。
  「真让人反感呢。」
  「……您说什么?」
  「走在别人事先铺好的道路,实在太没意思了。既然夏论家对于王位如此执着,干脆叫舅舅自己当皇帝不就好了。对我来说,就算休特贝尔成为皇帝也无所谓。」
  「您疯了吗?万一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真的当上皇帝,葛兰兹大帝国绝对会垮台啊!」
  「自幼便被卷进政治斗争的人,有谁能不疯的?」
  这么想想,休特贝尔也是个可怜之人。小时候被祖父库罗涅当家所利用,自从他得到「雷帝」的青睐之后,则一直被皇帝所利用,于是到了最后,心灵终究还是崩坏了。回顾他的人生,让人不禁感到同情。
  「……这……」
  那句毫无置喙余地的反驳,让德里库司顿时哑口无言。
  瑟雷涅百般无趣地瞥了德里库司一眼。
  「这么说来……」
  他单手抵着脸颊,低下头思忖。
  刚才有一瞬间,脑海里蓦然闪过比吕的事。
  (他会怎么做呢……)
  虽然比吕似乎没有野心,但丽兹应该有吧。
  仅管瑟雷涅自己对王位并没有兴趣,却很期待看到比吕他们的未来。
  针对此次反叛军之乱,他们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瑟雷涅心念一转,招手叫来一名近侍。
  「有什么交待吗?」
  「组织一支特遗队。人数约四千即可。」
  原本单膝跪在地上的德里库司一听见这句话,立刻站了起来。他的双瞳盈满了期待,喜出望外的表情,更是让瑟雷涅大为光火。
  瑟雷涅一脸不悦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此时近侍开口询问:
  「其余的士兵怎么办?」
  「指示他们前往『精灵壁(弗里特荷夫)』。之后就悠悠哉哉地慢慢前往大帝都吧。」
  「遵命。我立刻前去准备。」
  当近侍的背影离去后,瑟雷涅再度望向德里库司。
  只见他因为瑟雷涅愿意前往大帝都,脸上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我可不打算任由舅舅摆布喔。」
  德里库司蹙起眉,一脸像是说着「真是顽固」似地。
  「………那么,您前往大帝都的目的是什么呢?」
  「单纯只是去看戏。看葛兰兹大帝国的未来这出好戏。」
  瑟雷涅双手搭在两边腰间的刀柄上,愉悦笑道:「真期待呢。」




  第四章 炎帝觉醒·炎姬展翅高飞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央领域南部的希望平原(贺夫弩恩)。
  一支神色匆忙的人马。成群士兵身上的铠甲铿锵作响,手上的尖枪闪烁着幽光。
  烈日当空高挂,阳光洒落大地,照亮生活于地面的人们的前路。
  迎着和煦清风翻飞飘动的是黑龙纹章旗,而一旁轻舞飞扬的则是红底绘有百合图案的旗帜——那分别是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与第六皇女所举的纹章旗。
  历史悠久的伟大旗帜下方,士兵们正忙碌奔走。没人开口闲聊,默默地埋头作业,执行着各自的任务。
  井然有序的营地里,有处地方格外醒目。
  那里正是重要人物齐聚一堂的司令部。
  里头充满了凝重的气氛,众人正在等着展开军事会议。
  所有人皆是神色紧张地望着坐在上位的人物——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站在她身旁的则是第四皇子比吕。
  「那么,看来所有人都到齐了吧,能否先请各位报告情况呢?」
  比吕开口询问。对象是答应合作的中央贵族。
  「是!」
  或许是极度紧张吧,那名中央贵族用高八度的声音回应后,站了起来。
  他以颤抖的指尖指着中央领域的地图,开口的字字句句都经过慎重推敲。
  「目前,由楼因前大将军担任指挥官、『无名氏』担任副官的反叛军,在大帝都前方停止行军。」
  「反叛军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完全没有。不过,他们广发威胁信给周边一带的贵族。」
  威胁信的内容写道——若无意成为同伴,就默默静观;若是敢反抗,反叛军绝对会一口气将其剿灭。楼因前大将军的雄威在葛兰兹大帝国全境可是众所皆知。任何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再说,中央大多是些利欲薰心的贵族,有勇气挺身反抗楼因前大将军的人少之又少。
  「看来若想把这一带贵族拉进我们阵营,似乎不容易吧。」
  比吕这方目前兵力为三千八百。对上三万大军,就像是把一颗小石头丢进滚滚洪流一般。
  想必任谁都能想像得到,小石头一瞬间就会被吞没。
  「恐怕是难如登天。周边的贵族大概是害怕被剿灭吧,全都躲在巢穴里,没有任何动静。未来一旦判断反叛军居于不利劣势,或许就会见猎心喜地倾巢而出,但就现状看来,他们往后应该还是会保持静观的立场。」
  听到那名贵族的报告,比吕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么,中央以外的贵族有什么动静吗?」
  「首先是北方贵族。前几天收到消息,瑟雷涅第二皇子正朝大帝都而来。关于西方贵族的情报,今天之内应该就能收到吧,只是,毕竟他们还得进行费尔瑟属州的治安管理与复兴活动,恐怕是分身乏术了。」
  至于——那名中央贵族清了清喉咙后,继续说道:
  「关于南方贵族,目前掌握到的消息不多,所以尚不清楚。不过他们目前似乎没有行动的迹象,我想他们会选择彻底旁观吧。」
  最后是东方贵族,从罗莎昨晚寄达的信里得知,他们正全速赶往大帝都。
  尽管如此,大概还是赶不上比吕他们与反叛军交锋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比任何阵营都更早一步行动吧。」
  绝不能错失这个大好机会。比吕向丽兹使了个眼神,并用力地点头。
  「那么,就在此处休息两天,为即将到来的对战做好准备。这段期间,我会再次发信给周边的贵族。只要表明我们的决心,或许可以说动一些人吧。」
  丽兹的判断很不错。
  就算先不谈提供协助的中央贵族带来的三千士兵,八百「鸦军」从南方一路强行军来到这里。因此,最好还是让他们充分恢复体力后再战斗。尽管只是八百人,还是会对战况造成影响。
  目前还有时间可以休息。因为比吕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抵达这里。
  「不过,还是严加警戒比较好。」
  楼因前大将军一定也知道比吕一行人已经来到这里吧。
  所以有必要严防夜袭。毕竟对手可是立于葛兰兹大帝国武官顶点的男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比起进攻大帝都,楼因前大将军应该会优先全力击溃比吕他们。
  「嗯。反叛军如果不先除掉我们,一定会觉得芒刺在背吧。」
  比吕点头同意丽兹的话。
  若想攻陷大帝都,就必须使尽全力放手一搏才行。
  那么为了避免到时战力分散,楼因前大将军势必会全军出动,先铲除比吕他们。
  「不过,到时候只要和负责守护大帝都的金狮子骑士团合作不就好了吗?当我们与反叛军正面交锋时,金狮子骑士团就从反叛军背后突击。」
  丽兹提出十分合理的疑问。
  比吕正要回答时,奥拉抢先一步从座位站了起来。
  「……这么做会很危险。」
  「为什么?」
  丽兹一脸疑惑地偏过头,奥拉伸手移动桌上的棋子,并开始说明:
  「楼因前大将军的企图正是如此。」
  当反叛军与比吕他们开战时,背后刚好正对着大帝都。
  如此大好机会十分诱人,会让人想要扑上紧咬。
  如果这正是楼因前大将军的企图,假设将金狮子骑士团引出大帝都是他的真正目的,那么可以预想到下场会有多么惨不忍睹了。
  「若是我的话,我会组织特遗队。待金狮子骑士团一出击,特遗队便立刻攻进门户大开的大帝都。」
  后就是虐杀百姓、纵火烧屋、破坏皇宫并扫空财宝。
  一旦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瘫痪,其他国家便会趁机进攻,大帝国瓦解的剧本至此便完成了。所以,目前不得不采取封城战。这才是最佳的上策。
  「唔……看来若是战斗时,太过冀望金狮子骑士团的话,会很危险呢。」
  「……嗯。别把他们算进战力,反而才好。」
  易言之——
  (此次的作战,在胜败底定之前,恐怕都不能动用金狮子骑士团。)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不上楼因前大将军的当,大帝都就不至于陷入战火吧。若是皇帝一意孤行,或许可能主动出城迎击,但既然已经知道贵族诸侯正赶来驰援,他应该不会采取这种强攻计策。
  (再怎么想都只是有勇无谋。)
  只要采取封城战,这段期间内,除了库罗涅家以外的五大贵族兵力便会赶来驰援。再说,大帝都虽然长年未逢战火,但周围高耸入天的城墙平时都有勤加维护,固若金汤是众所皆知的。
  (反叛军已是穷途末路。明明已经可以预见战败的结局……)
  总之,等到开战后,或许就能看清对方的意图吧。也只能转个心念这么想了。当下必须优先思考的是,该怎么以三千八百的军力迎战敌军。
  「那么来谈谈今后的行动吧。」
  比吕说完一走到桌子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同时站了起来。
  「首先,楼因前大将军的本阵设在哪里呢?」
  比吕以锐利视线看向中央贵族。对方咽了一下口水后,伸手移动棋子。
  「反叛军是扎营在距离大帝都两塞尔(六公里)处。」
  那一带周边什么也没有。似无能够藏身的地方。
  不适合发动奇袭的地点——不过,即使有能藏身的地方,因为前几天的大雨,泥泞会让脚步声更加响亮,根本无法安静地接近。
  既然如此,该怎么突破多达三万的大军呢?这下势必要有奇策才行。
  「有没有人想到什么好计策呢?」
  比吕的视线依序扫过围着桌子而站的众人脸庞。
  「呐,比吕,有必要非赢不可吗?」
  只是短短一句话,比吕就明白丽兹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就结论而言,只能说是愚策而不得不舍弃。
  然而,如果此时否定的话,丽兹很可能会就此退缩了吧。她好不容易开始有了自信,敢勇于表达自己的意见。
  比吕一方面对于丽兹的成长感到欣慰,一方面决定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呃……对方只有三万兵力吗?应该没有其他的援军了吧?」
  「对。视今后的战况发展,或许会有人选择加入反叛军阵线,不过现阶段的话,他们手上只剩下三万兵力。」
  「虽然我们的兵力目前只有三千八百人,但等到其他贵族陆续前来会合后,就会不断壮大吧?」
  「嗯。我想至少也会有两万以上吧。」
  「那么,我认为根本不必太过认真地与反叛军硬碰硬。只要在不至于战败的前提下进行牵制战,再和其他贵族们取得联络,最后以包围的方式将其歼灭即可……」
  如此说道的丽兹,扬起视线打探比吕的表情,比吕绽开微笑回应:
  「不错。我认为是个好办法。」
  「真的吗?」
  丽兹有些不安地反问确认,比吕不由得苦笑。他决定婉转地说明,以免伤到丽兹的自尊,因此用平静的语气开口:
  「只是……丽兹的计策若是在葛兰兹大帝国上下团结一致的情况下,确实能发挥效果。」
  真的是很不错的办法。
  可以的话,比吕当然希望让丽兹的计策付诸实行,但当下的情势不容许他这么做。
  「如果这次单纯只是反叛军和葛兰兹大帝国之间的战争,那么就没问题吧。」
  但现在偏偏又牵扯到皇位继承权这道问题。
  若是和其他贵族会合,其他皇位继承者们为了立下功绩,势必会争相抢得头阵。易言之,到时将会发生争功的情况。更可能因此而衍生纷争。
  如果将政治斗争带上战场,日子恐怕没有一天能安宁,天天都得担心暗杀者的剑刃伸向自己。因为这可是所有皇位继承者齐聚一堂的大好机会。这种情况下,就能一口气除掉所有劲敌。
  既然如此,皇位继承者们又怎么可能和乐融融地携手歼灭反叛军呢?
  到时只会变得疑神疑鬼,对谁都不信任。
  (若我是反叛军的话,就会在此时趁隙而入。利用流言扰乱对手,分裂其阵营。)
  当倒戈背叛的情况频繁,精神面也会疲惫不堪。如此一来,敌人阵营便会有如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一旦陷入这种状况时,要说能不能与反叛军正面交锋,恐怕是有待商榷了。稍有差池,必将全军覆没。
  「那么……只能凭着三千八百的兵力取胜了吗……」
  丽兹煞是可惜地深深叹了口气,「唔——」地陷入思忖,再度望向地图。
  比吕望着丽兹那副令人怜爱的模样,之后将视线移向其他人。
  「还有人想到其他办法吗?奥拉,你认为呢?」
  「……嗯,让我再想想。」
  「斯卡塔赫呢?」
  「我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奇袭了吧。虽然因为下过雨,地面的确是泥泞难行,但比起正面交锋,还不如趁着夜色发动攻击,这样更有机会取得战果。」
  斯卡塔赫双臂交抱于胸前,以苍绿色的眼眸直视着比吕。
  「在突袭之前,有必要事先耍些花招。反叛军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群怒火攻心而失去冷静的贵族们所带来的士兵吧。若要论他们的忠诚度,大概得打上问号。到了生死关头,一定也会出现逃兵的。」
  如果对方只是没没无闻的贵族,比吕或许也会赞同斯卡塔赫的话。
  不过,对方可是楼因前大将军。臣服在其威仪之下的贵族多不胜数,回顾他所留下的丰硕战历,仰望他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
  半吊子的计谋并不管用。而且万一失败,很可能反而让反叛军更加团结。比吕认为此时还是应该谨慎行事。
  楼因前大将军想必也已经事先预想好,比吕这方可能采取的几种手段。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就在于谁可以最精准地看穿对方的策略。
  「你会不会太多虑了?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口中那名楼因前大将军有多么厉害,但我不认为他洞悉事物的能力可以胜过比吕大人。」
  「或许吧……只是,多注意一点总是好啊。」
  「这么说是没错——……」
  斯卡塔赫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
  「不,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她注视比吕须臾后,将到了嘴边的话全数吞回去,之后便陷入沉默。
  正当比吕因为斯卡塔赫的奇妙反应而感到意外,一时分神时——
  「比吕有什么想法吗?」
  奥拉突然出声询问,比吕闻言后,刚才的异样感顿时全被扫到脑海的角落。
  「啊,嗯,我吗……」
  比吕不经意望向地面,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沉。
  「我打算利用泥泞。」
  「……泥泞?」
  丽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比吕的企图,她眨了眨眼偏过头。
  比吕从桌上拿起一枚棋子放在地图上。
  「根据侦察部队回报,这里形成了数片沼地。」
  他所说的地方,是距离比吕他们的营地希望平原往北六塞尔(十八公里)——距离反叛军本阵往南四塞尔(十二公里)的地点。
  「首先将反叛军引到这里来。我打算在此布下重重陷阱,一口气定出胜负。」
  比吕坚定地说完后,丽兹与斯卡塔赫不约而同朝他投以热切的目光。
  「至于你们两人的计策,我也会结合运用。毕竟难得你们都想出来了,如果束之高阁就太可惜了。」
  丽兹一听完,脸上立刻绽开惊喜交加的表情。
  至于斯卡塔赫则只是挑了挑形状姣好的眉毛,反应相对冷淡。
  「那么,接下来还请各位务必完成各自负责的重要任务。」
  比吕举起手豪气一挥,放眼环顾聚集于司令部的众人脸庞后,滔滔说道:
  「第一步,尽可能将附近村落或城镇的油全部买光。」
  比吕陆续在地图上摆放数枚棋子后,开始说明:
  「之后,利用油布下陷阱,让反叛军误以为只是泥泞。」
  「……火刑吗?」
  比吕点头回答奥拉的疑问,之后指着地图。
  「再来要请你们从附近森林砍伐数棵较轻的树木。我想在我军与敌军之间架设一面墙。」
  之后,比吕继续说明箭矢的准备、谁该负责什么任务、军队要由谁指挥、以及准备上所需时间等,并运用斯卡塔赫的策略,再结合丽兹的计谋,如此一来,一道众人皆认同的计策便逐步成形。
  「但这些终究只是纸上谈兵。不可能一切都依照计划发展。」
  总之只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即使失败了也无妨。
  比吕如此说完后,从地图上抬起视线,同时绽开一抹微笑。
  「万一失败,我也会扭转最后结局取胜的。各位尽管放心地应战吧!」
  最后,比吕如此强调后——
  「那么就开始进行计划吧!」
  便宣布会议解散。
  「之后就交给我,比吕好好等待我的捷报吧!」
  丽兹一马当先地冲出营帐,前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真让人担心,我跟去看看。」
  奥拉似乎不太放心全权交给丽兹处理,于是带着一脸微妙的表情走了出去。迦达他们也离开营帐,分头执行各自的任务。
  「比吕殿下,我该做什么呢?」
  开口询问的,是在此次战役中提供协助的中央贵族,无事可做的他,脸上明显流露出困惑。
  比吕从怀里掏出一袋装有金币的袋子。
  「不借重金、大肆地宣传吧。」
  比吕将装着金币的袋子放在桌上,「锵啷」的一道响亮金属声回荡于营帐内。
  「请你将丽兹的雄心壮志,传达给居住于中央的人民与贵族。」
  「只要这样就好吗?要不要顺便散布反叛军的事?」
  「不用,只要丽兹的事就好。如果其他传闻也一起传开的话,只会让情报变得错综复杂,反而会让人感到混乱。所以首先只要传达丽兹的事就好。」
  一听闻国家有难,便立刻率领仅有的三千八百名士兵赶来。若是听到丽兹为了弭平人民的不安而挺身迎战,民心一定会为之沸腾,任谁都会不吝赞扬的。不久后,便会有吟游诗人为她撰写诗歌,并在酒坊间由舞者传唱热舞。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之后,中央贵族表示不会收下比吕的金币。「就当作是对未来的投资吧。」他如此说道,慎重地婉拒。
  「那么,我先告退了。」
  比吕朝着走出营帐的贵族背影道谢后,接着望向最后留在营帐内的一名女性。
  「斯卡塔赫,你有事情找我吗?」
  「……………嗯,这个嘛,要说有没有事的话,算是有事吧。」
  斯卡塔赫的口气显得不干不脆,一脸困惑地搔着后脑,走向比吕身边。她停下脚步后,用苍绿色的眼眸凝望着比吕的脸,打探他的神情。
  「你别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身边还有许多伙伴,不妨试着多信任大家一点吧。」
  「…………」
  看见比吕惊讶地瞪大眼,斯卡塔赫有些羞赧地搔搔鼻头。
  「我才刚加入而已,你会不信任我也是当然的。不过,最好向奥拉大人和丽兹大人说清楚比较好。她们最近一直为了你的事而烦恼喔。」
  「……丽兹和奥拉吗?」
  「因为最近的你特别好懂吧。等这场战役结束后,就找个机会和她们好好聊聊吧。如果当时彼此可以好好谈谈的话……你一定不希望将来有这样的遗憾吧?」
  斯卡塔赫摸了摸比吕的头。
  「那么,我也去帮忙丽兹大人了。」
  她留下这句忠告后,便飒爽地走出营帐,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仿佛可以感受到这句话的重量。这是失去家人的她才更有资格说的一句话。想要好好聊聊时,对方却已经不在了,然而,那道感触却会一直留在心底。
  与其后悔一辈子,不如坦白说出真心话——斯卡塔赫或许是想说这个吧。可是,比吕现在却不知该说什么。
  「即使坦白说出口,仍会因为此战所带来的战果而改变。」
  比吕推倒摆在地图上的一个、二个、三个棋子后伏下脸。
  军事会议上,有件事他并没有提出来。那是一旦被察觉将会很棘手的一件事。因此,比吕刻意不在军事会议上提及「他」的名字。
  「哈……哈哈……」
  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股愉悦从心底深处翻涌而起。
  难以抑制的狂喜在内心肆虐袭卷。
  「呵呵……哈哈——唔!」
  然而,比吕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转为痛苦,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大量冷汗。
  汩汩跃动的心脏正高声咆哮——比吕紧紧揪住胸口,试着与其对抗。
  他将身体躺靠在椅背,借此调整呼吸,虚无的眼眸凝望着天花板。
  「丽兹……抱歉。」
  自己内心的狂喜情绪正渴求着战争。比吕可以感觉到邪恶的心灵蠢蠢欲动。
  意识被囚禁在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即将变得不再是自己。
  为了从正折磨着他的痛苦中逃离,比吕将视线移向摊放在桌子上的地图。
  他注视着标示出各方势力位置的棋子。
  「若是接下来的发展也能尽如我所愿的话……」
  一定可以得到期望的世界。
  因此,愉悦才会难以抑制。渴望才会索求着战争。
  道理根本没意义。理智丝毫不管用。
  「……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
  比吕放弃般地说道,脸上却反而扬起深深的笑意,他抚摸着眼罩,同时查探四周的动静。
  从外头传来开始进行作战准备的士兵们匆匆忙忙的行动声响。
  然而,司令部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笼罩在奇妙的静谧之中。
  比吕仰望着天幕,眯起「天精眼(乌拉诺斯)」。
  夜空中星辰闪烁。
  一如千年前一般,持续绽放光芒。
  「终于……终于啊……」
  比吕伸手抵着眼罩的边缘,接着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
  「亚堤邬司,继承你的意志之人出现了。」
  从比吕的左眼散发出诡谲的光彩。
  然而——却盘踞着撼动人心的哀凄黑暗。
  一阵轧然。
  空气出现扭曲。
  空间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周围开始响起碎裂声。
  一直在脑海角落喧嚣不停的杂音——

  「雷,继承你的梦想之人出现了。」

  ——奏响鲜明的音色。

  *****

  「——!」
  休特贝尔猛然从椅子站了起来,表情狰狞地飞奔而出。
  然而——外头一片静谧。
  士兵们手持火把,穿梭在并列林立的帐篷之间巡逻。
  毕竟是如此寒冷的夜晚,没有士兵在外头闲晃,因此显得冷清。
  和往常一样平凡无奇的景象,毫无异象的阵营呈现在眼前。
  「……可恶。」
  即使如此,休特贝尔依然并未放松警戒。
  他以瞪视的目光环扫四周。
  仰起头一看,太阳已然西沉,寄宿着温暖光辉的月亮慢慢攀上天际。
  不过这是因为休特贝尔持有精灵剑五帝其中一把才能这么想,对于没有任何精灵力量加持的士兵们而言,根本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也无从抵御仿佛针扎一般刺激着肌肤的冷风。
  「怎么了吗?休特贝尔殿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休特贝尔回过头,眼前出现的是楼因前大将军。
  他大概是看到休特贝尔突然冲出来,于是有些担心地追了过来吧。
  「我感觉到相似的气息。不——相似却又不同之人。」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会不会是您多心了?」
  手绕在后颈上的楼因打趣地说道:
  「一定只是因为您酒喝多了,才会醉到产生幻听吧?」
  这名老兵总是无以为惧,说话时也从来不懂得慎重地斟酌字句。根本就忘了做人的道理。不过这一点休特贝尔早就习惯了,所以倒也不会动怒,而且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刚才感觉到的不明气息。
  「哼,那股巨大的力量足以将醉意一扫而空。」
  「那么危险吗……」
  回到营帐后的休特贝尔重新坐回椅子上,楼因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后,事不关己地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倒是期待强者愈多愈好。如此一来,我才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试试自己的力量。」
  楼因端起麦酒豪迈地一饮而尽。然而,即使喝了这么多,他的脸上却不见红晕。而且举止也没有任何异常,完全不见醉态。
  「……酒、女人、战争。以前的男人,只要有这些就满足了啊。」
  「又要提当年勇了吗?我已经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老兵丝毫不理会休特贝尔的扫兴话,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爷爷的笑容,继续接着说:
  「尽管过去活得那么自由而洒脱,不过最终还是会渴求能够找个地方落脚安息。或许也可以说是必然的过程吧。」
  楼因漫无焦点地望着远方,像是缅怀着过往一般。
  「休特贝尔殿下,每个人终将老去。没人可以躲过这道定律。请您务必在老去之前,找到栖息安身的枝头吧。拥有家人是件很不错的事喔。」
  「你不就被赶离栖身的枝头了吗……」
  休特贝尔故意挖苦,一脸愉悦的老兵只是咯咯地一笑置之。
  「就是啊。不过,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即使失去了栖身之所也不痛不痒。更重要的是,我曾一度站上葛兰兹大帝国的顶点——五大将军之位,这辈子也算是活得够精采了。」
  空了的酒瓶在楼因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老兵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空酒瓶上。
  原本双眸中绽放出的光采,总让人联想到身经百战的勇士,此时却蒙上一层哀色。
  「…………」
  休特贝尔不发一语地默默喝着麦酒。
  「算了,话题似乎扯远了。您现在还有感觉到刚才那道气息吗?」
  楼因用自我解嘲般的口气说道,不过倒也不是因为注意到休特贝尔的视线。因此,休特贝尔刻意不去点破,一如往常地开口挖苦:
  「你问了又能如何?无法接收『原初』之力的你能够理解吗?」
  「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承受不了那股力量啊。我已经体验过『堕天』,拜托就饶了我吧。」
  楼因由衷感到歉疚地开口道歉,休特贝尔闻言,从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后,很干脆地转了话题。
  「部队的编制还顺利吗?」
  「关于这一点,您请放心吧。『魔人部队』大致上已经完成了。」
  「在实战中,可以派得上用场吗?」
  「能够听从指示行动,所以倒也不至于派不上用场,只是战力如何则无从得知。不过经过此战之后就能见真章了,您尽管拭目以待吧。」
  尽管如此——
  「唯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那就是他们非常强。」
  楼因愉快地捻了捻胡子,休特贝尔同样跟着扬起嘴角。
  「哼,很幸运的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全聚集于此。就拿他们作为实验对象,试试『魔人部队』的力量吧。」
  「那么您的意思是先不攻打大帝都,只要去对付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军队吗?」
  「没错,要竭尽全力击溃他们,如此才能更容易瞒过『风』。等目的达成后,就能和这个腐败的国家永别了。」
  「……………也是。」
  楼因神色凝重地点头,休特贝尔半带责备地加强语气:
  「怎么,你对这个国家还有眷恋吗?」
  「不,自从变成这副身体之后,便已经毫无眷恋了。只要能够一直效忠休特贝尔殿下,直到我这条老命走到尽头为止,我就没有任何后悔遗憾了。」
  「……是吗……」
  休特贝尔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从楼因的话里感受到觉悟。之后两人默默不发一语地继续喝酒,不久,休特贝尔站起身。
  「我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剩下就全权交给你,可以吧?」
  「是,即使赌上我的性命,也绝对会达成计划。休特贝尔殿下完全无须挂心,只要将全副精神集中于往后的大业即可。」
  听到楼因坚定的宣言后,休特贝尔转身迈开步伐。
  他来到营帐外,枯叶被寒风卷上半空、漫天飞舞。
  营地内每隔一段固定距离便设有营火,照亮每一寸令人不安的范围,摇曳摆动的火苗顽强地抵抗着强风。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休特贝尔踏在泥泞上的脚步声划破夜晚空气,偶尔可以听到一些还在喝酒的士兵们的笑声。
  天幕上万里无云,明朗得就好像前几天的暴风雨只是一场幻觉。
  暴风雨过后的天空中,满月像是强调着主导权似地兀自高挂着。
  「呵……」
  休特贝尔愉悦地笑颤肩头。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一切都如同我的计划。」
  说完,他停下脚步,将手伸向夜空。
  「再也没有比人类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更加无趣的地方了吧?」
  休特贝尔的口气仿佛是在询问某人,然而,却没人回答他。
  「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弱者淘汰。」
  听说在千年之前,这是理所当然的定律。
  「那么,唯有让这个世界再次陷入混乱了。」
  他全身散发出狂暴的霸气。四周空间承受不住那道压迫感,开始出现扭曲。
  虫鸣声瞬间休止。
  营火的火苗激烈晃动。
  寒风夹带着飒飒呼啸,朝四面八方袭卷而去。
  「我将取代失去力量的众神。」
  休特贝尔用力握紧拳头,宛如要将月亮捏碎一般。

  「我将成为『魔神』,立于天顶!」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楼因前大将军率领的三万反叛军。丽兹、比吕率领的三千八百联合军。
  两军于希望平原(贺夫弩恩)对峙。
  晴朗的天空流转着无忧无虑的氛围。甚至让人感到无比的清新而焕然。
  相对之下,袭卷地面的却是汹涌狂乱、有如血液贲张般的热气。
  时节为冬——然而,两军散发出的炽热士气,使气温大幅升高。
  部队长的鼓舞声此起彼落,本军则是弥漫着不可思议的静谧。
  「比吕殿下,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似乎已经完成布阵了。」
  单膝下跪的传令兵抬起头说道。他的视线前方,停着一辆没有车顶的马车。
  盘腿坐在车上、观察四周状况的正是比吕。
  「那么就升起旗帜吧。」
  「是,属下立刻去办!」
  比吕向护卫使了个眼神,随即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回应。
  「升起旗帜!让反叛军见识吾等之『军神(马尔斯)』的『神旗』吧!」
  本军的旗手一举起大旗,随即各处陆陆续续地举起比吕的纹章旗。
  就在士兵们喧腾之际,一匹骏马朝比吕靠近。
  「看来准备都已经就绪了吧。」
  来者是一名穿着全身式的铠甲——黑色沟纹铠甲的男子。
  他是比吕的副官,也是在中央大陆十分罕见的纯血统魔族(琐罗斯德)。
  也因为太难得一见了,顾虑到外界的好奇眼光与男子的安全,于是才必须连头部都遮覆在铠甲底下。
  「迦达,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那边已经交待给沐宁了,随时都能行动。」
  听到迦达令人满意的回答后,比吕点点头,再次将视线投向战场。
  比吕率领的士兵有一千八百人,其余的两千人则交由丽兹带领,目前是布署在与比吕他们相隔一塞尔(三公里)的地方。似乎是注意到比吕他们升起旗帜,丽兹的本阵也跟着竖起大旗,迎着风优雅地飘扬于空中。
  「只是士气很低迷,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另外就是紧张感一目了然。」
  迦达的指摘一针见血。果然看在老手的眼里——不,即使是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也能一眼看出比吕所率领的士兵们,各个都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
  「毕竟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
  面对一望无际地布满视野的庞大军队,任谁都会畏怯退缩吧。
  再说了,他们并不是由迦达一手训练出的「鸦军」。
  罗莎留下的士兵——故乡远在东方领域。没人想要客死他乡,所以当然不可能会有必死的觉悟,每个人脸色铁青得仿佛只要在耳边大喊一声,就会立刻吓得晕厥过去。
  更重要的是,敌军阵营可是有楼因前大将军这名活传说坐镇指挥。
  士兵们内心的绝望感与压迫感当然是非比寻常了。
  比吕也只能庆幸士兵们至少没有临阵脱逃。
  「『独眼龙』,你看看那边。和我们有如云泥之别呢。」
  相对于比吕这方,反叛军的士气之高昂一目了然。
  太鼓声大作、号角高鸣,鼓舞着士兵们。
  每当敌军发出震耳雄吼,比吕这方的士兵便明显露出畏惧。
  「是不是差不多该采取一些行动比较好呢?」
  迦达建议和敌军一样,设法鼓舞己方的士气,不过比吕却摇头否决。
  「不,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为止。不上不下的热情,一下子就会冷却了。」
  比吕这方从昨天起,便一直努力维持士气。
  允许小酌一杯,也向士兵们致上慰问,甚至还放出风声,等事成之后,会赐与莫大奖赏。
  为了避免出现逃兵,也有请人流出假消息,表示此战目的只是为了欺敌,不会正式交战,多亏于此,果然没人脱逃,从现场士兵们全员到齐这一点来看,确实是达到效果了。
  (再来就等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最适合的起脚时机,正是开战时刻。
  「贤兄!我从敌阵侦察回来了!」
  一阵充满活力、有如银铃摇动般的悦耳声音传入比吕耳际。
  比吕收回原本眺望着战场的视线,改移向正单膝跪在马车旁的一名褐肌女子,只见女子脸上挂着无与伦比的笑容。
  「馥金,辛苦了。一起前往前列吧,路上再听你报告。」
  比吕慰问一声后,朝着悠哉地站在馥金身边的「疾龙」招招手。
  光只是一个动作,「疾龙」便立刻靠近马车边,比吕纵身跃至它的背上。
  「贤兄,敌军似乎分为两路。朝我们而来的敌军人数约为一万五千。前阵配置骑兵五千,采横向展开的阵形。」
  比吕将「疾龙」调头朝前列而去,同时聆听并跑在一旁的馥金的报告。
  「此外,敌军的中阵则有八千人,楼因前大将军也是镇守在中阵。」
  「楼因前大将军正朝我们而来吗……看来敌军是不打算手下留情吧。」
  况且,于前阵配置骑兵队的布阵——等到开战后,阵形一定会有所变化。黑八阵当中,什么阵形最适合用在于平原开战的大军上呢,比吕在脑海中预想了几种可能性。
  「真是难对付的对手啊。」
  迦达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坦率的感想。
  「你这么觉得吗?」
  「没错,如果对方是一边小心防范我方的计策,同时慎重行事的话,或许还让人想陪他玩玩,但那种布阵就好像说着任何小花招都不管用似地。」
  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比吕这方的士兵人数太少了吧,所以敌军并不担心会造成重大损失。
  不过,尽管只有区区的三千八百人,一旦两军交锋,势必还是会出现伤亡。
  根据指挥官的能力优劣,还是可能让众多士兵命丧战场。
  「完全没有顾及到往后的战事——也或许是打算等此战获胜后,再做打算。」
  迦达骑在马背上,神色严肃地说道。
  大意失荆州——即使对手人数寡少,也要全力应战。亦可以想作是楼因前大将军将自己视为难缠的劲敌吧,不过,比吕认为反叛军应该也很难指望会有援军,来递补此战中伤亡的士兵。
  「再说,即使我方被打败了,大帝都里还有金狮子骑士团。我想他们一定会希望尽可能压低损害,再从他们的强势布阵看来,应该是打算一口气分出胜负吧。」
  「也可能是因为看穿了我方的计谋,于是才敢采取那么强势的态度吧。」
  「嗯……这个可能性或许也很高。」
  自从比吕指定受大雨影响而布满沼地的地点作为战场后,便大张旗鼓地向附近的村落、城镇大举收购油。箭矢也是有多少就买多少,并交待士兵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而阵形也是效仿那个名阵形——于前列配置弓兵,中列、后列则布署骑兵,形成有如箭头一般的形状。待弓兵凿穿敌军的厚实围墙,并看准时机朝左右两侧退开后,后方的骑兵则大举进击,贯穿敌军中腹。是以突破中央为诉求的布阵。
  黑八阵之一——锋枪阵。
  「……可以确定的是,敌军一定已经看穿我方的火攻吧。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不,我认为敌军仍是半信半疑。」
  正是为了让敌军无法判断比吕这方是否真的会采取火攻,他才会交待大量采买远超乎所需数量的油。这道情报想必也已经传进敌军耳里了吧。再加上比吕选择的战场,是零星遍布大小沼地的地点。若是心思单纯的人,看到沼地上鱼目混珠的油,一定会判断敌人将发动火攻吧。然而,今天的对手可是一路爬上五大将军之位、战史辉煌的猛将。
  他一定会抱持怀疑的态度,认为其中必定有诈,于是亲自前来确认挂在眼前的诱饵是否有下毒,食用起来是否没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此战若是丽兹他们可以幸存下来,就是我们赢了。」
  抵达前线的比吕放眼环顾四周。
  浸过油的拦马栅围在一千八百名士兵的两旁,从左右一路张设至后方。正前方则没有设置拦马栅。而距离前列二十辘(六十公尺)的地方,有许多可以轻易跨越的低矮树木,十分不自然地交叠倾倒。
  「迦达,八百名特遣队就交给你了。」
  此次的战役,全赌在八百名「鸦军」,与比吕率领之一千兵力当中的六百骑兵了。
  「嗯,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不必担心我。与其想这种事,我希望迦达可以把全副精神集中于自己的任务上。」
  他已有全军覆没的觉悟。只要丽兹能幸存下来,一切就没问题了。
  即使这样的结果会招来怨恨、轻蔑与谩骂也无妨。
  (与其后悔,我宁可概括承受。)
  只能说战争便是如此。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将所有的心软、天真抛在过去了。
  「一切都由你全权判断,不过,千万别误判了。」
  「什么事应该优先,这一点我还知道。我自认为这方面还算公私分明。」
  迦达坚定地说道,比吕点头回应后,将视线望向前方。
  「开始行动了吗……」
  从敌军阵营传来如雷贯耳般的咆哮声。
  『采取卑劣手段的皇帝不仁不义!助纣为孽者也是同罪!无须手下留情,给予制裁吧!精灵王必定会对我们微笑的!』
  太鼓声直窜天际,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挑衅着比吕阵营。
  『第一阵突击!让那些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家伙见识我们的愤怒!』
  军靴的踏地声撼动空气,马蹄的冲击让大地也随之动摇。
  「要、要来了……」
  「真、真的要开战吗……?」
  「对手人数那么多,我们根本毫无胜算啊……」
  比吕这方的士兵之间,动摇的声音、不知所措的言语此起彼落。
  不安、质疑、不平、不满等负面情绪迅速扩散开来。
  比吕眺望着骚动的士兵们,知道众人的战意正急速下滑。
  「时机差不多了……那么,我们也开始吧。」
  比吕从剑鞘拔出「天帝」,并将剑尖指向太阳。
  强烈的七色光彩普照着大地每一处角落。
  「各位,何以为惧呢?」
  那道声音十分响亮——简直堪称是与生俱来的资质。
  也可称作王者之声的那句话,无远弗届地纵横穿梭于士兵之间。
  「对手仅有一万五千人。根本无须畏惧。」
  比吕沉着地绽开微笑。
  「胜利永远在『军神(玛尔斯)』名下。因此,就将势在必得的胜利献给精灵王吧!」
  寂静。
  比吕说完后,一股难以言喻的严肃静谧慢慢弥漫于战场。
  每个人甚至忘了要呼吸似地茫然注视着比吕。
  不过,众人开始慢慢意会过来。
  逐渐感受到那句话的含意,以及被拉回现实后,在身体深处闷烧的炽热情感。
  刹那间——雄吼声迸散开来。
  枪、弓、剑高指天空,无穷无尽的呐喊声沸腾四起。
  士气急远提升。惊人的热气逐渐笼罩周围一带。
  「……你的演技还是一样出色。真的不考虑加入剧团吗?」
  听见迦达的挖苦,比吕一脸不以为意地充耳未闻,将「天帝」的剑尖指向前方。
  只见敌军第一阵以万钧之势进逼而来。
  「准备火箭!」
  既然敌军是笔直朝这方而来,由此可见,应该是打算跨越距此二十辘(六十公尺)处堆叠的低矮树木吧。
  敌军的喊杀声夹带着怒气,被震慑住的部分弓兵踌躇不前。敌军发出的轰天马蹄声引发惶惶焦虑,逐渐散播开来、一个传染一个,四周布满了紧张感。
  (如果这是「鸦军」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问题吧。)
  不过,早在预料之中——两军还有一段距离。也不是什么值得慌张的状况。
  比吕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等待弓兵准备就绪。
  这种时候,催促只会导致更严重的失败。所以,比吕事先已经严令各部队长,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不要斥责士兵。
  之后——
  「贤兄,旗手传来暗号!弓兵已经准备就绪!」
  听见馥金的声音后,比吕也以视角余光确认到飘扬于半空的黑龙纹章旗。比吕将左臂高高举起,接着猛然挥落。随即,弓兵们同时发射出数百支箭矢。点了火的箭头翱翔于天际的景象,尽管现在是大白天,却让人联想到夜空。
  然而,火箭之雨并不是射向逼近而来的敌军,而是在中途失速下坠,全数落在距此二十辕(六十公尺)处的堆叠木堆上。浸过油的木头非常易燃。只见火舌倏然猛烈窜上天际,转眼间便形成一道炎壁。
  不过,敌军第一阵却不见一丝动摇。仿佛事先早已知情一般,开始放慢速度。不过,当中仍有不少敌军士兵一时煞不住,结果遭到因太靠近火焰而恐惧的马匹甩落马背。
  「第二波发射!」
  比吕紧接着再次下令,划破空气的箭矢立刻接连射出。
  布满天空的箭雨呈现出一道扇形,朝敌军直射而去。
  下一瞬间——箭雨毫不留情地朝落马的士兵倾盆落下,终结其性命。
  虽然也有敌兵高举盾牌企图防御,却碍于满地的泥泞而寸步难行,一时失去平衡,随即遭到箭矢贯穿喉咙。甚至也有人被压在马匹底下,仓皇地大声求救,却仍然惨死当场。
  尽管如此,敌军的受害程度仍然轻微。仅数十条性命遭到泥泞吞噬。
  「贤兄,敌军从中央一分为二,避开木堆朝我方而来了!」
  看来未能削弱敌军的气势。
  既然如此,再用另一招,深中要害!
  「下一步!」
  比吕向旗手送出暗号,等在队伍最边侧待命、由骑兵组成的特遗队「鸦军」,立刻气势如虹地奔驰而出。不过,前进的目标却是敌军所在位置的反方向。
  「第三波箭攻准备!」
  比吕向弓兵下达指示。前方燃烧的木堆——底下的地面开始起了变化。
  原本沉入泥泞底下的绳子裸露出来。绳子的一端绑在熊熊燃烧的木头上,另一端则系在开始行动的骑兵队上。如此一来——绳子自然就会拉紧,来不及闪避的敌军陆陆续续因为马匹被绊了脚而摔下马。
  「发射!」
  箭矢应声破空而去。落马的敌兵被箭矢无情贯穿,气绝身亡。
  悲鸣、痛苦呻吟,敌兵一声声几乎撕裂喉咙的凄厉惨叫直贯天际。
  喷溅的鲜血与泥水交融在一起,将大地染成一片漆黑,少了灵魂的肉块溅出的血雾污染了空气。
  此时——
  「敌军第一阵似乎迂回而行!完全看穿我方的计策!」
  「真了不起,居然连这招都看穿了。」
  原本的话,敌军此时应该折损惨重才对。造成的打击,照理说足以让敌军第一阵无力再战。
  「原来如此,这就是楼因前大将军的实力吗?」
  至今遭箭矢射杀的敌兵数量目测约为两百前后,表面上看来,敌军第一阵是因为动摇而兵分两路,但从那井然有序的动作来看,可知原本便是如此打算了吧。
  如今龙翼阵已经完成。兵分两路的敌军第一阵正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包围比吕他们。之所以双翼的伸展范围会比一般更广,大概是考虑到零星遍布的深色地面,很可能被倒了油作为陷阱吧。
  「哈哈……了不起。他有着十分灵活的思路呢。」
  谨慎地判读状况,并且采取大胆行动来迎击。
  刚柔兼备的好武将。敌军的行动十分流畅。想必是至今为止的辉煌战史深得信赖吧……楼因前大将军所率领的军队没有丝毫迟疑。
  他一方面将损失压在最小范围,同时全力铲除比吕这方军队。
  「我是衷心地佩服你。甚至想大力称赞你。」
  比吕所设下的陷阱已经全数启用,却被楼因前大将军完全看穿。
  甚至避开了最为重要的陷阱,正准备前来取下比吕的项上人头。
  这么一来,那些混着泥泞瞒人耳目、借此布下陷阱的油根本毫无意义。
  「……很抱歉。」
  比吕开口道歉后,伏下头,肩头开始轻颤起来。
  此时——一阵风吹过。
  如绢帛般的黑发沐浴在阳光下迎风飘舞,并绽放出绚烂光采。
  「……真的很抱歉。」
  比吕抬起低伏的脸庞——
  「权谋术数——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以油设下陷阱啊。」
  他静静地、沉着地嗤鄙而笑。
  没错,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撒油。
  之所以指定这处地点作为战场,之所以大量购油,只是为了让敌军认定这里设有火攻陷阱。再说,若是设下那种陷阱,己方反而会受害。
  「……开始吧。」
  比吕伸手捣住眼罩,借此压抑泛疼的左眼,同时加深了笑意。
  「迦达。」
  「我知道了!不过,可没办法撑太久喔!」
  被比吕叫到名字的迦达,随即从马背上跃下地面回应。
  「无妨。只要能够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哪怕仅是一瞬间也足够了。」
  「哼,还真会使唤人!」
  迦达抱怨的同时,双手猛然拍击地面。
  「你的动作可要快喔。地上都是泥泞,沙尘暴大概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一说完,迦达全身开始迸散出斗气,从双手发出的魔力应声震裂大地。
  顿时,比吕的眼前开始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受到魔力控制的地面隆起,混着泥巴的沙尘暴袭卷前方视野。
  「那么,我也要去履行自己的任务了。」
  「嗯,拜托你了。」
  比吕对着重新骑回马背上的迦达如此说完后,朝馥金使了个眼神。
  意会过来的馥金立刻大喊:
  「烧掉拦马栅!前列让出路来!骑兵队准备突击!」
  命令随即忠实地一一获得履行。
  弓兵陆续朝着张设于左右两边的拦马栅射出火箭。浸过油的拦马栅瞬间烈焰冲天,升起阵阵黑烟,迅速将蓝天涂染成一片漆黑。
  正当天空逐渐转成令人战栗的色彩,地面上的比吕一行人也静静展开行动。
  「贤兄,准备都就绪了!随时可以行动!」
  「那么就去和楼因前大将军见个面吧。」
  比吕用不急不徐的动作将「天帝」剑尖指向前方。
  沙尘暴尚无停歇的迹象。比吕眯起眼凝视着狂乱的强风。
  犹如是定睛狙击着另一端,肉眼未能看见的对象。
  「通令全军——……」
  短短一句话。

  光是如此——世界顿时悄然无声。

  敌军的声音、风的声音、大地的声音、天空的声音全都消失。

  仅有——少年的声音除外。

  所有人无不被迫倾神聆听。任何人皆难以抗拒少年声音的魅力。
  「无须畏惧、无须害怕,若是因为恐惧而裹足的话,就看着前方吧!」
  在场的众人各个愣怔地凝望着比吕。
  或许是回想起年幼时的怀念之情吧。
  那是每个出生在葛兰兹大帝国的人必定都会听到的英雄传说。
  「只要追随我的背影就好。因为胜利永远在我的脚下。」
  千年之前——一名有着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之奇异色彩的少年。
  人们无不以避之唯恐不及的视线,看待身穿在这个世界十分罕见之服装的那名少年。
  然而,人们最终却转而大肆赞扬少年的勇气与威猛。

  他从来不曾退缩,因而未尝「败北」滋味,其威武万夫莫敌。

  他从来不曾逃避,因而未尝「败逃」滋味,其智谋变化自如。

  他从来不曾认输,因而未尝「败战」滋味,其军略国士无双。

  率领万军则天上无敌,率领干军则地面无敌。

  因而人们如此颂扬他——

  ——永胜不败的英雄王。

  「各位,跟随『军神(玛尔斯)』的旗帜讨伐逆贼,将胜利献给葛兰兹十二大神吧!」
  比吕一说完,「天帝」随即闪烁灿烂光芒。
  黑龙纹章旗划开沙尘,在半空迎着风飒飒地优雅曼舞。
  就在此时——雄吼直轰天际。以枪敲击盾牌的震耳巨响撼动空气。
  接着士兵们开始踏步,像是要威吓敌军一般,用力地踏响军靴。
  比吕聆听着士兵们发出的声音,以全身感受四周的热气,心中的熊熊烈焰更加剧烈,霸气滚滚翻腾。
  「速战速决——全军突击!」
  比吕提高音调,用足以响彻方圆的极致声音下达激奋的指示。
  他轻踢一下「疾龙」的肚子,「疾龙」随即发出一声勇猛嘶鸣,在平原上放步奔驰起来。
  「唯一的目标就只有敌军大将——楼因前大将军的首级!」
  幽光闪烁的「天帝」刀刃发出万丈光芒,并聚集成一直线,照亮前方道路。五百骑兵夹带着怒涛之势追随在比吕身后——其后方又再跟着将手中弓箭换成枪或剑的战士集团。即使手上的武器或有不同,每个人脸上的精悍表情仍犹如是身经百战的勇者一般。
  尽管敌军分散开来,但减少的人数仅区区数百人,目前仍有一万四千出头的兵力。然而,比吕这方的士兵们,各个脸上皆不见惧色。每个人都深信只要追随眼前这个男人,就一定可以掌握胜利。
  「是不是有勇无谋,唯有透过最后结果来证明了。」
  比吕的前方,刚才袭卷肆虐的沙尘暴已然散去,宛如只是一场过眼的幻觉。
  纵使如此,却仍是黑烟密布的混沌视野之中,比吕确认前方障碍物都已经撤除。由于刚才特遗队「鸦军」已经拖走被大火包覆的木头,前方的炎壁已经拆除。如此一来,挡在中央的障碍物全数清空,使得正前方视野大开,楼因前大将军的惊讶表情刚好清晰地映入比吕眼帘。
  「面对多达一万五千的大军——你以为我会正面迎击吗?」
  尽管明知对方听不见,比吕依旧不由自主地询问。
  「何须惊讶呢?分散敌军战力只是战术的入门吧?」
  当下,敌军第一阵八千士兵分成左右两路散开,为了包围比吕军而全力疾奔。第二阵五千士兵也开始行动,加快速度追上第一阵脚步。再加上原本隔开两军、火势猛烈的木头——炎壁如今已经拆除,敌军的本队顿时赤裸裸地暴露在比吕军面前。就算这样,依旧无法缩减在兵力数上的差距。彼此尽展本事、拼个你死我活的真正胜负,接下来才正要展开。纵使成功大挫了对方的锐气,并不代表就能翻转压倒性的劣势。
  「时间所剩不多了,我可无法手下留情喔。」
  『什……!』
  固守敌军本队的士兵颈间倏地光影一闪。比吕再顺势接连屠杀数名敌兵。
  不让比吕专美于前,骑兵队也随即展开攻击,眼里只有挡在前路上的敌兵,对其他事物完全不屑一顾,一直线地突击向前。虽然只有五百骑兵,但犹如锐利银针的猛烈攻势所向披靡。
  从敌兵身上喷溅而出的血花洒落在周围一带,马蹄踏碎厚重铠甲所发出的战栗声音悠悠回荡。此外,悲鸣与痛苦哀嚎不绝于耳,已揭开杀戮序幕的敌军本队所在处宛如是狰狞野兽的狩猎场,顿时化为一座地狱。
  「趁敌军增援之前,一口气歼灭吧……」
  否则只会让敌军有机会慢慢重整态势。一旦分散的敌军回防后,比吕这方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机。尽管如此,如果是现在的话,尖锐银针就能直贯敌军心脏。
  那么,就将獠牙对准敌军喉咙,连同灵魂、一点渣滓也不留地吞噬殆尽。
  割裂皮肉、折断骨头并捏碎内脏,然后高呼胜利宣言吧。
  「呵,躲得也太明显了,找到你啰!」
  比吕意气风发地说道,从「疾龙」背上一跃而下
  「嗨,楼因前大将军,好久不见了。」
  「比吕殿下——!」
  「虽然一见面就说这种话有些失礼——请乖乖交出你的脑袋吧!」
  倏然,「天帝」朝着一脸惊愕的楼因脖子直劈而落。

  *****

  同时间另一方面——丽兹这方人马则陷入苦战。
  刀身激烈互击,发出尖锐巨响,四处可见火花迸发闪烁。
  喊杀声掩盖了悲鸣,战况胶着的两军发出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的雄吼。
  遭到践踏的尸体喷溅出的血花模糊了视野。尸臭味使空气变得污浊不堪,甚至污染了肺部,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即使如此,两军依旧无意停火,仍持续战斗着。互不相让的肉搏,以战斧砍碎骨头后,锁定下一个猎物,剑起刀落。
  此时——
  「奥拉大人!右翼传来请求撤退的暗号!」
  精实壮硕的老兵——特里斯斩杀敌兵后大喊。在前阵子的战役中所受的伤明明尚未完全痊愈,但他使出的斩击威力之强,丝毫感觉不出有伤在身。
  目前丽兹所率领的两千军队,由于受到反叛军一万五千兵力的猛攻,战力正逐渐被削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对手多达一万五千人——尽管如此,却还能持续顽抗至今,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名为奥拉的这名少女冷静分析战况,并下达适切的指示。
  「现在还不行。先调两百士兵过去右翼增援,请他们再撑一下。」
  奥拉一向旗手发出暗号,随即便有两百人的小队从本队后方脱离。
  「特里斯卿。中央战线愈来愈后退了,必须拉回来才行。否则再这么下去,丽兹他们将会孤立无援。」
  「交给我吧!小子们,跟我来!」
  特里斯单手高举长枪,朝着敌军肆虐的前方发动突击。他率领的部队奋力对战,击溃企图阻挡中央的敌军。奥拉则是保持不至于脱队的距离跟随在后。此时,左翼举起请求增援的旗帜。
  奥拉不由得挑高端正的细眉,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
  「嗯……从本队拨出百人增援左翼吧。」
  「奥拉大人!如果继续从中央调兵,战线恐怕会溃散啊!」
  「……我明白。」
  如特里斯所言,本队目前已经深入至敌阵内部。确实不应该再继续分割战力。不过,万一左翼崩毁,战线终究还是难逃溃散命运。既然如此,唯一的手段就只有调兵增援了。
  「再来就全看丽兹他们了。」
  奥拉带着祈祷般的心情望向前方。
  这片战场上,战况最为严苛、唯有本领强大者才得以幸存的那个地方。
  敌我难分的最前线,只要有一瞬间的大意,就会当场殒命。
  就在那个场所——红发少女宛如翩然起舞一般纵身跃起。
  「喝啊——!」
  红剑喷出的火焰,将大地包覆在火红色彩之下。被烈焰铠甲缠身的敌兵因剧痛而放声嘶嚎,死状凄惨地倒卧地面。一息尚存的敌兵痛苦打滚,最后化作枪下亡魂。
  『阻止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只要能阻止她,我们就赢了!』
  「别挡路!」
  伴随着一道夹带怒气的声音,丽兹使出强大的一击。
  『嘎啊!』
  敌兵的身体当场断成两截,喷洒出大量鲜血,而后倒地不起。
  丽兹连看也没看一眼便迈开步伐,才走了一步,她猛然一个后仰,躲过从旁边突刺而来的长枪。
  丽兹仅以毫厘之差避掉掠过鼻尖的枪尖,接着一个扭身,将「炎帝」用力挥落,有如削水果一般,轻易地便将敌兵的长枪一劈为二。
  『——什……嗯、唔噗!』
  丽兹先是贯穿惊愕动摇的敌兵身体,而后抽出刀身水平一扫,砍落第二名敌兵的脑袋。收剑时,顺势斩断第三人的手臂,至于逼近身前的第四人则是被她徒手击碎脸孔。
  「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霸气凌人地恫吓敌兵。一见到恐惧的敌兵开始后退,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大胆地纵身追击。在展现压倒性威武的同时,丽兹的艳红眼瞳却受到近似于焦躁的情绪所主宰。
  「就说了不要挡路!」
  丽兹的怒气直贯群聚于眼前的敌兵,她全速向前疾奔,所经之处,散落丛丛烈焰。
  每位敌兵身上都散发出仿佛说着休想通过的气魄。
  然而,丽兹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地方。她的视线始终望着前方。
  并不是瞧不起眼前的敌兵。虽然不是,但她的目的地是在布满视野的敌兵后方,让她焦躁不已的原因就在那里。
  「我现在立刻就过去,再撑一下啊!」
  强烈的一击。
  每次出手都是一击必杀。
  丽兹所经之处,必定尸横遍野。
  她的气势无人能挡。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对于葬送敌人性命,丽兹没有丝毫踌躇。
  因为包括丽兹在内,所有人都是抱着这道觉悟投入战场。
  因此,为了守护应守护之人,为了拯救应拯救之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斯卡塔赫!」
  丽兹呼唤着遭到孤立的同伴名字。
  没有回答。有着只是刀剑划空声方落、悲鸣随即四起的死亡旋律。
  原本这个时候,丽兹他们应该要在大帝都了才对。
  然而,刚开战的时候,还称得上很顺利,之后却因为某群人突然加入战场,使得局势一口气逆转。为了重整崩溃的前线阵势,斯卡塔赫单枪匹马前去对付搅局者。
  丽兹紧抿下唇,将敌兵一一送上黄泉,并赶往斯卡塔赫的身边。
  终于,丽兹的前方开始零星出现背对着她的敌兵。
  很明显的,前方一定有什么吸引他们注意的东西。
  「别挡路!」
  丽兹脚下用力一蹬,纵身跃起。
  想当然地,敌兵不可能乖乖让路。
  『请您投降吧!萨利亚·艾斯特——!』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
  丽兹将剑尖往前一刺,敌兵的喉咙硬生生被贯穿,气绝身亡。之后,她以「炎帝」的剑柄,槌击绕到身后的敌兵头盔,粉碎其头盖骨。随着一声刺耳巨响,铁片应声凹陷,敌兵当场脑浆飞溅,鲜血染红大地。
  面对目瞪口呆的敌兵,丽兹的攻击毫不留情,仅凭单枪匹马杀出血路。她挥舞着剑刃,借此威吓周遭,同时徒手殴昏己然丧失战意的敌兵。
  之后,她继续往前迈进。
  「嗯?」
  忽然,她注意到有个物体穿过敌兵人海,朝自己的方向飞过来。
  「唔!」
  丽兹连忙伸出双手接住。然而,却无法完全挡下冲击力道,丽兹连同飞来的物体一起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顿时,泥水四溅、大量的沙尘漫天飞扬,无力抵抗冲击的丽兹,一动也不动。
  「……唔。」
  然而,当丽兹一听到呻吟声,立刻跳了起来。
  躺在她怀里的是一名有着苍绿色头发的女子,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斯卡塔赫!振作一点!」
  为了确认斯卡塔赫的意识,丽兹轻拍她的脸颊,只见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细缝。
  「……喔,是丽兹大人啊。」
  「你、你没事吧?」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致命的伤口。不过,斯卡塔赫的额头却冒出大量汗水。
  「啊……抱歉。多亏有你的帮忙。我只是『力量』使用过度而已。」
  斯卡塔赫道谢后,便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接着,她举起「冰帝」严阵以待,双眼瞪视着前方。丽兹也跟着望过去,只见视线所及处站着一群散发出诡谲氛围的家伙。
  他们的眼神显得空洞,让人难以判断究竟望向何方。不管再怎么砍杀,伤口也会瞬间复原的强韧肉体。出现在丽兹眼前的,是四只宛如「奥尔迦」一般有着巨大身躯的怪物。
  「丽兹大人,最好小心一点……」
  斯卡塔赫语气半带警戒地说道,丽兹随即意会到她话中的含意。
  更重要的是,过去她曾亲眼目睹过与他们相同的存在。
  就在刚遇到比吕后不久,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公国的嫡男改变后的面貌便是如此。

  「堕天」

  这是用来称呼妄想吞纳精灵力量的「愚者」所使用的「忌名」。
  一千多年前,某个国家的国王由于一时兴起,将精灵石捣碎后,以特殊制法炼成「精魔丸」。之后又一时兴起,让一位士兵吞下精魔丸,结果引发了一场悲剧。
  「精魔丸」并不是可以即刻见效的药品。药效除了会因人而异之外,也会随着时间的经过,产生不同变化。那名吞下药丸的男子在半夜所有人都熟睡之后,身体开始感到痛苦,最后外表完全变了样的男子最后失去理智,化身为怪物。
  察觉到异状的巡逻士兵成为第一批牺牲者,尝过血味的怪物接着吃掉了国王。或许是仍不满足吧,据说它之后又再随机袭击城里的男女老少。
  「这就是『堕天』吗……过去是有听说过,没想到真的存在,真是太意外了。」
  听见斯卡塔赫的话,丽兹却毫无反应。
  因为她现在脑袋的混乱程度,更在斯卡塔赫之上。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堕天者』呢……?」
  药丸的制作方法被低调地传承至今,这一点丽兹也知道。
  精灵的加持的确深具魅力。不过,如果想将那股力量吞纳至体内,可就不只是效果过彰这样的程度。那股力量原本就不是人类躯体足以容纳的。不用多久,便会变得不再是人类。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与危险性,人们也将「精魔丸」称为「魔药」。
  「葛兰兹大帝国应该是明令禁止制作的才对……究竟是谁……?」
  不过,倒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失去理智,当中也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承受住。
  这些人在保持理智的同时,又能得到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身体能力。
  能够承受魔毒的超越常人者,人们如此称呼他们……

  ——魔人。

  「堕天者」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空间仿佛快要碎裂一般,空气也小幅度地颤动着。丽兹与斯卡塔赫立即摆开临战架势,举起各自的武器。
  「丽兹大人,有什么疑问,还是等一下再来思考比较好。」
  「也是。」
  再说,敌人不只有「堕天者」。众多的敌兵正从四面八方一步步包围住两人。
  敌兵手上的枪尖闪烁着幽光,屏气凝神地将目标锁定丽兹与斯卡塔赫。
  此时——丽兹察觉到异样感。
  「这么说来,之前遇到的『堕天者』,攻击起来敌我不分……」
  眼前的四只「堕天者」却完全无意攻击同伴,只是发出威吓的低吼,同时双眼紧盯丽兹与斯卡塔赫。
  「听你这么一说,这四只的确不会攻击同伴,不过刚才被我解决掉的另一只『堕天者』就有攻击同伴喔。」
  所以斯卡塔赫才会借助「力量」优先收拾掉那只「堕天者」。这也是让她转而居于劣势的原因,最后甚至被打飞至丽兹身边。斯卡塔赫说完,不禁露出苦笑。
  就在此时——
  「它们来了!快躲开!」
  斯卡塔赫大喊一声,并往一旁跳开。丽兹则将「炎帝」高举于头顶。
  其中一只「堕天者」用从那巨大身躯难以想像的敏捷速度,逼近丽兹的面前。壮如木头的手臂猛然挥向丽兹,惊人的冲击力道透过她的双臂传达至全身。
  「喝啊啊啊!」
  丽兹借由「天惠(格拉尔)」的「怪力」推开「堕天者」后,将「炎帝」打横一扫。
  接着将火焰聚成火球,用力朝前方投出。带起的爆风朝四方窜开。数名敌兵敌不过风压,被轰飞出去。火焰炙烧着空气,干燥的热气逐渐朝周围扩散开来。
  「你出手毫不手软呢……」
  斯卡塔赫抵抗着炙人的热气,并往后退开保持距离后,低声吐露感想。
  不过,她随即敛起正色。
  因为火海中,可以看到四只「堕天者」正不断蠢动。
  「……哎呀呀,在如此火势之下,居然还能存活,再生能力未免也太惊人了。若想取胜,唯一的方法果然就只有将它们砍成尘埃了吧?」
  斯卡塔赫的语气像是要确认一般,以眼角余光望向丽兹。
  「嗯,确实是如此……斯卡塔赫,你说刚才打倒了一只吧?你是怎么办到的?」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以前曾听说过,要解决怪物之类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斩断其四肢。于是我便以『必击(桑格兰)』将其冻结后击碎。」
  斯卡塔赫耸耸肩,指着刚才战斗的地点。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地面上掉落着沾满泥泞的大大小小冰块。
  「那么就只能将火焰灌进体内,将其炸个粉碎了。」
  丽兹轻舔了一下嘴唇,画面煞是煽情,她加重了紧握剑柄的力量。
  「等它们一冲出火海,就一口气分出胜负吧。再这么耗下去,会来不及的。」
  「没错……战场可不只这一处而已。」
  丽兹环顾四周,在众多敌兵之间,也能看到同伴持续奋战的身影。
  以刀身激烈厮杀,赌上气慨也要维持住战线。为了不让丽兹她们遭到包围,以寡敌众奋勇退敌。
  然而,终究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毕竟面对的敌军数量,并不是凭着满腔情感就能解决的。迟早都会被围困歼灭。
  「动手吧!」
  丽兹将视线移回炎壁,四只「堕天者」用有如燎原之火的气势奔窜而出。
  丽兹同样脚步一蹬,放步疾奔。一旁的斯卡塔赫也跟着举起长枪突击。
  「堕天者」用狂暴的速度使出拳击,丽兹的红发随着风压飘扬而起。
  只见丽兹有如滑行一般流畅地滑过,躲开攻击,随即从背后传来地面碎裂的声响。她将手撑在地面以放慢速度,接着挥动手中的「炎帝」,毫不犹豫地砍断「堕天者」的脚。然而,伤口却在一瞬间便复原了。不过丽兹丝毫不以为意,又再给予强烈一击,企图将其完全砍断。
  因剧痛放声哀嚎的「堕天者」当场跪地不起,狠狠怒瞪着丽兹。
  丽兹则是用仿佛看着灰尘般的冰冷眼神回瞪。
  「我也和比吕一样,绝不会饶恕『堕天者』。」
  说完,丽兹脚步轻盈地跃上半空。当她飞越过发出战栗雄吼的「堕天者」头顶时,俐落地一个扭身,手上剑刃划空一闪。「堕天者」的头颅伴着血花飞了出去。接着丽兹先是斩断「堕天者」的肩膀,之后交错纵横地挥落无以数计的斩击。
  「结束了。」
  最后,丽兹将「炎帝」插进「堕天者」的躯体,顿时万丈焰红闪光从它的体内迸出,躯体也随之炸裂。尽管「堕天者」的内脏掠过脸颊、鲜血溅满了大地,丽兹仍面不改色,只是冷冷注视着身体开了个大洞、倒卧地面的「堕天者」
  「下一个呢——?
  剩下三只——其中两只被斯卡塔赫牵制住,另一只则绕到正与敌军奋战的丽兹同伴身后展开袭击。
  『不、不要害怕!战斗!战——啊嘎!』
  『尽可能掩护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唔啊!』
  惊慌失措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溅起漫天血花后倒地不起。尽管如此,他们仍未逃跑,而是毅然挺身战斗。
  「你的对手在这里!」
  丽兹放步疾奔,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与「堕天者」之间的距离,对准它的背部,将剑刃从右上往左下斩落。「堕天者」的呼吸紊乱而急促,用令人发寒的眼瞳望向丽兹。
  「离我的部下远一点!」
  丽兹徒手痛击比自己巨大好几倍的身躯。只见「堕天者」有如岩石滚落山坡一般,重重倒卧地面。
  「丽兹大人!有一只过去你那边了!」
  奔过来的「堕天者」是想拯救陷入危机的同伴呢?或者只是本能发现到强大劲敌?答案不得而知,它一过来便朝着丽兹的脸颊猛力挥拳。
  「唔!」
  丽兹虽然成功避开了,脚步却因为泥泞而打滑,身体一时失去平衡。就在此时,刚才被丽兹打飞的「堕天者」从她背后袭击而来。
  「啐!」
  丽兹刻意将脚一滑,以背部着地。躲过「堕天者」的攻击风暴后,她接着双手撑地一跃而起。
  「动作太慢了!」
  一说完,丽兹立刻发动攻击。她闪躲着「堕天者」那堪称暴风圈等级的攻击风暴,同时伺机反击。
  只是,尽管丽兹的攻击足以对一般人造成致命伤,却无法伤及「堕天者」。丽兹不由得咂了一下舌,正当她为了重整态势,准备以「炎帝」制造出火球时——
  「丽兹大人!背后!」
  「咦——?」
  听见斯卡塔赫的声音后,丽兹立刻作势转身,却为时已晚。
  过程仅在顷刻之间——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只「堕天者」正与斯卡塔赫交手,剩下的另外两只就站在丽兹的面前。
  「哇啊!」
  丽兹的背上传来剧烈冲击,就连肺部的所有空气也被强制排空。
  接着耳膜传来一阵有如全身骨头轧然扭转、也像是碎裂般的声音。
  她往前跨出一步,试图稳住身形,但膝盖以下完全使不上力,丽兹的脸部重重撞击地面。
  冲击时的反作用力让丽兹的身体稍微弹起。
  紧接着袭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冲击,使得丽兹的身体高高弹起悬空。
  「啊……!」
  眼前视野突然一黑。丽兹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开始蒙眬。
  忽明忽暗的视野中,丽兹看见斯卡塔赫正以一对四、独自迎战四只「堕天者」。其中一只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那只明明早就被自己解决掉了才对啊,丽兹茫然地想着,但随即便理解到,自己并未彻底致它于死。
  「丽兹大人!你没事吧?」
  丽兹的耳畔传来斯卡塔赫确认自己安危的声音,她动了动指尖。
  然而,体力尚未恢复,甚至连想要站起来也没办法。丽兹懊悔不甘地紧抿着下唇。
  「丽兹大人!你再等一下!」
  斯卡塔赫一脸怒不可遏地施展出枪术。贯穿第一只「堕天者」的喉咙后,踩着它的肩膀腾空跃起。接着将「冰帝」枪柄对准第二只的脑袋用力劈落,粉碎其头盖骨。就在第二只的脑浆朝四周喷溅开来的同时,斯卡塔赫转身一记回马枪,扫飞第三只。剩下的第四只则被她以腕力徒手撂倒在地。她的战斗英姿犹如鬼神一般,武艺之精湛,就连周遭的敌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绝对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斯卡塔赫全身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杀气,霸气急速爆发。
  丽兹知道她正打算使用「力量」。原本光是使用一次就已经非常耗费体力,何况是接二连三地使用,只会导致她的意识开始混沌。最糟的情况,还可能会因此丧命。唯有这一点绝对不行。丽兹试着出声,然而——
  「我绝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所以不要阻止我——这句话仿佛是在反驳丽兹。
  她的声音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像是要她尽管放心。
  丽兹的意识自此中断,接下来,斯卡塔赫的孤独之战就此揭幕。
  「做好觉悟吧。没有『冰帝』贯穿不了的东西!」
  主宰天空的「冰帝」,散发出的寒气在周围一带罩下灰色烟雾,并一步步渲染世界。
  面对那股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任何人都会涌现死亡的觉悟。
  无关乎亡者或生者,一旦对上「冰帝」,任谁都会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吧。

  ——神穿(马赫)。

  斯卡塔赫射出的冰枪有如闪电般朝着「堕天者」一直线飞去,途经之处,周围的事物也随之冻结。将一只「堕天者」轰个粉身碎骨的冰枪,锐势丝毫未减地射落于「堕天者」身后——将地面掘起后炸裂。
  然而,还剩下三只「堕天者」。
  「『冰帝』!借我力量吧!可以击溃眼前敌人的力量!」
  仿佛是要回应她的请求一般,「冰帝」绽放出宛若苍穹的光芒。
  只是,尽管斯卡塔赫气势十足,脸上的疲惫倦色却愈来愈浓。
  「呼……我还撑得住!」
  大气倾动的声音响彻四周。气温开始急遽下降。
  白烟笼罩周围一带。空气中蕴含的无数水气逐渐冻结,最终形成冰枪。
  斯卡塔赫的身边飘浮着无以数计的冰枪。
  「我的名字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举起手抵在胸前、同时试着调整呼吸的斯卡塔赫,瞪视着三只「堕天者」。
  「我赌上王家的荣耀,势必歼灭你们!」

  ——「冰帝」的「天惠(格拉尔)」——「必击(桑格兰)」!

  斯卡塔赫脚步用力一蹬,气势如虹地迈步疾奔。
  虽然她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仍利用飘浮于周围的冰枪,毅然发动突击。
  纵横交错地飞梭于半空的枪尖产生雪花,漫天舞落。
  尽管一只「堕天者」因为双脚遭到冰封无法动弹,斯卡塔赫也毫不同情,以冰枪将其贯穿。尽管对方俨然已成一座针山,攻击之雨仍未停歇。斯卡塔赫毫不留情地持续发动攻击,直到「堕天者」的肉体化作尘埃为止。
  「呼……呼……呼……还没完呢!」
  (插图)
  还有两只。斯卡塔赫反覆地急促喘息,并往前跨出一步。
  就在此时——飘浮于四周的冰枪一口气全数碎裂。
  无数的碎片飘落大地。
  斯卡塔赫一脸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由此可见,当下的状况并非她所预期的。
  「啊、啊……」
  体力消耗殆尽。
  她原本便所剩无几的体力,如今彻底枯竭。
  单膝跪地的斯卡塔赫仍不放弃地试图起身。
  「呼……呼……再一下子就好。丽兹大人,我马上就去替你治疗。你再等我一下。」
  斯卡塔赫对着晕厥过去的丽兹绽开一抹微笑,接着将「冰帝」插进地面,奋力想撑起身体。
  然而,两只「堕天者」却无情地挡在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斯卡塔赫面前。
  「——唔!」
  猛然一击——强烈的拳头迎面而来,斯卡塔赫整个人顿时腾空飞起。
  不过,平时锻炼有素的强韧躯体可不会这么轻易便失去意识。
  「唔——咕、啊!」
  「堕天者」捉住斯卡塔赫的脚,将她有如玩具一般甩向地面。或许是已经无力抵抗吧,面对「堕天者」的残暴蛮力,斯卡塔赫也只能任凭处置。周围也不乏有试图靠近营救的士兵们,但随即便遭到敌军团团包围,伸出的援手终究未能触及斯卡塔赫。
  剑戟声回荡的此处空间中,令人不忍入耳的虐打声持续撼动着空气。
  终于,捉住斯卡塔赫脚部的「堕天者」停下了动作,之后有如丢沙包一样将她抛上半空,接着改捉住她的脖子。
  「堕天者」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直接咬碎斯卡塔赫的头。
  然而——
  「……只有这点程度吗?这样只是……刚好替我赶走睡意而已。」
  大量鲜血从头上不断流下,嘴角也挂着长长血痕,强忍着剧痛的斯卡塔赫却还笑得出来。
  「那么该我反击了……」
  被捉住脖子的斯卡塔赫以右手召唤出「冰帝」,并将枪尖伸进「堕天者」正大大张开的嘴里。
  「虽然你的追求方式很热烈……但我可还没嫁人喔。再说了,我也有选择夫婿的权利。」
  企图捕食发出苍蓝光芒的斯卡塔赫的「堕天者」,头部瞬间冻结。
  由于箍住脖子的力道减弱,斯卡塔赫因而得以成功脱逃。
  总算再次踏上地面的她,瞥了一眼头部冻结的「堕天者」
  「唔……居然还活着吗?」
  斯卡塔赫一看「堕天者」的头部正开始逐渐修复,不禁一脸不甘心地轻喃。
  此时,她注意到有道影子落在头上,于是抬起头——
  「哈哈,都忘了还有一只——……?」
  冷不防地遭到一记强烈殴打的斯卡塔赫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好几圈。
  即使如此,她依旧站了起来,纵然全身伤痕累累,仍端举着一把长枪果敢迎战。
  那副模样令人心疼不已,就连敌人也不忍卒睹——
  「唔……」
  丽兹低声伸吟。
  「啊……啊……」
  当她一醒来,闪进视野的是——遭到残酷无情的攻击而倒卧在地的斯卡塔赫身影。
  丽兹虽然想去救她,身体却动弹不得。她居然连掩护自己的女性都保护不了。
  而就在丽兹几乎快被惭愧的念头所压垮的此时此刻,两只「堕天者」依旧一脸垂涎地锁定濒死的猎物——斯卡塔赫。
  「……比吕……」
  丽兹不由自主地开口求援——下一瞬间,脸颊染上羞红。
  之后,丽兹紧抿下唇,头用力撞击地面。
  「我根本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样就和之前遭到费尔瑟俘虏时没什么两样!
  明明没本事,就只会说大话,总是攀附、依靠别人,无能而腐败的自己。
  「明明已经发誓过了……要与你并肩而立……」
  丽兹训斥着自己,不可以总是等着比吕来救援,不可以始终仰赖着他。
  「我要站在比吕的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丽兹站起身。她用力站稳脚步,以颤抖的手握紧「炎帝」。
  耳朵严重耳鸣。从额头滑落的鲜血流进了眼睛。
  然而,丽兹却丝毫不以为意,她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没有任何人放弃、持续奋战的身影。
  而在她的身后,在护卫保护下的奥拉正拼尽全力地高声呐喊,向部队下达指示。
  伏趴在地的斯卡塔赫,刚才同样也为了从「堕天者」魔掌中守护丽兹而全力战斗。
  那么——自己又做了什么?
  连一只「堕天者」都解决不了,害斯卡塔赫面临生命危险。
  更没出息的是,自己居然陷入昏迷。把所有麻烦事全都推给斯卡塔赫。
  甚至一醒来就只想着向比吕求援,自暴自弃地认定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根本只是绊脚石。

  「呼……唔……啊啊啊啊啊啊!」
  丽兹握紧拳头用力捶打大地。
  地面顿时出现纵向龟裂。
  巨大的冲击就连地上万物都随之摇晃,成功将「堕天者」的注意力引到丽兹身上。
  「…………」
  丽兹沉着地吐出一口气。
  熊熊燃烧的红瞳被怒火所盘踞。
  她无法忍受的并非敌人,而是自己的天真想法。
  「『炎帝』,把力量借给我吧!」
  丽兹回想起那一天,自己曾发誓,一定会努力成为有资格站在比吕身边的人。
  不要害怕失败。不要畏惧死亡。好好相信誓言变强的自己吧!
  「赐给我可以跨越眼前绝境的力量吧!」
  丽兹倾吐着胸口深处狂乱的激昂情绪。
  像是与其呼应一般——「炎帝」发出眩目的红光。力量从沸腾的内心深处源源不绝涌出。庞然能量流遍身体的每处角落。
  此时——丽兹的体内确实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
  永不熄灭的火焰在体内恣肆延烧。
  只要内心不示弱,一定就能增强火势,最后烧起熊熊大火。
  「……这是……第一代皇帝的……」
  丽兹觉得脑袋的每处角落,思绪逐渐明朗起来,那种感觉非常舒畅,她甚至不由自主地绽开微笑。
  『咕噢噢噢噢!』
  一只「堕天者」像是对丽兹那股不明所以的莫名力量感到畏惧一般,飞身攻向她。
  「让开!别挡路!」
  丽兹以「炎帝」贯穿进逼而来的「堕天者」胸口,仅仅一挥,便让它身首异处。
  『唔嘎啊啊啊啊——!』
  然而,对手毕竟是怪物。它借由超速再生的能力瞬间接回脑袋。
  「真是烦人!」
  丽兹以冰冷的视线看着它,宛如说着「你只是在白费力气」似地将手中红刃一闪。
  缠绕着火焰的首级当场落地。「堕天者」的头部先是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后,随即重重撞上地面。
  丽兹意识到全身上下皆布满了力量,甚至觉得时间的流动仿佛变慢了一般。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一只「堕天者」朝着丽兹袭来。
  不过,她立刻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打横一扫。
  顿时,巨大身躯一分为二、瘫倒在地。
  「堕天者」一脸诧异地眺望着散落一地的自身内脏。丽兹一脚踩住它的肩膀,并在枪尖上放出火焰,猛然一枪刺穿「堕天者」头部,搅碎其脑袋。
  「………」
  丽兹知道自己的头脑正逐渐冷静下来。
  她晓得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轻盈。
  也清楚自己的五感变得敏锐。
  丽兹确切地感觉到——一股庞大力量的奔流。
  她讶异着自己的力量,同时反覆地一再握紧拳头。
  「我终于……能看到比吕的背影了……」
  丽兹的焰红双瞳闪烁着光采。眼眸中确实渲染着欣喜之色。
  然而,对手再怎么说都是「堕天者」。就在这时候,丽兹的头顶上落下一道黑影。
  「堕天者」借着超远再生的能力,再次挡在丽兹的身前。
  「我还要替斯卡塔赫治疗。所以,可以请你让开吗?」
  丽兹往前跨出一步,脚下立即迸出火焰,地面也随之爆裂。
  湛蓝澄澈的火焰——苍蓝之炎有如赋与丽兹双翼一般缠绕住她的身体。
  最受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青睐的「炎帝」正发挥出本领。

  其火焰有如冥府。

  其火焰有如地狱。

  其火焰有如炼狱。

  ——「炎帝」初试啼声。



  第五章 黑辰王

  地平线衬着落日,染上浓浓暮色。
  有如渗入棉花的清水一般,黑暗试图占据天空、宣告主权。
  正当天空的主权逐渐转移的时刻,地面的战况也迈入了佳境。
  怒吼、怨怼的声音袭卷地面。每个人心无旁骛地持续战斗,脑中只想着打倒敌人,只想着幸存下去。
  就在此时——黑发黑眼的少年一脸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
  「果然……有种莫名的异样感。」
  仍留有些许麻痹的手,的确传来攻击命中的手感。
  然而,当少年回过头,站在眼前的楼因却毫发无伤。
  「没想到堂堂的大将军,居然会步上『堕天』……」
  对于那股异样感,比吕立刻便推论出答案,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像楼因这般的强者,为何会不惜这么做以取得力量?
  楼因听见比吕的疑问后,扬起一抹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笑容。
  「比吕殿下,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地方吗?」
  丰富的情感表现,无疑证明了楼因已经完全掌握住「堕天」的力量。
  不愧是五大将军,的确并非泛泛之辈。
  『喝啊啊啊啊!』
  「疾!」
  比吕先是挥剑一扫,屠杀突袭而来的敌兵,接着重新转身正对楼因。
  「可以告诉我,你步上『堕天』的理由吗?」
  四周的战斗仍在持续。在随时得应付搅局者突袭的情况下,实在没时间让两人悠哉地闲聊。尽管如此,比吕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疑问。
  像楼因这般的实力者——不但深受国家认同,其家门也跟着沾光,声势甚至不亚于五大贵族。而且又有妻小家庭。宁愿舍弃幸福也要追求力量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比吕殿下真是善良。同时,却又说出残酷的话语。」
  「…………」
  比吕不作回应,只是催促楼因继续说下去。
  「我深爱家人。只是,既然生为男人,就应该以战场作为安息之地。这也可以说是爬上五大将军之位后,伴随而来的责任吧。」
  「就算是如此,为什么会选择那种手段……一旦『堕天』后,便无法再恢复成人类之身。永远都得以怪物身分活下去。」
  「永远吗……如果能以武人之姿活着,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楼因泛开一抹浅浅苦笑,之后他抽出插在腰间的精灵武器。
  「若是继续聊下去,就怕有了感情后会不好动手。」
  说完,楼因将精灵武器高举过头,摆出备战态势。
  「真是遗憾。你的选择错得彻底。」
  比吕惋惜般地深深一叹后——态度骤然一变,嘴角扬起轻笑。
  接着,比吕端举起「天帝」,但楼因的行动更快了一步。
  楼因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两人的距离。他用惊人气势,以剑尖削过比吕的浏海。往后退开一步的比吕同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天帝」往前突刺。
  顿时火花迸散。
  被弹开的「天帝」剑尖顺势高指向天,楼因的剑尖则瞄准比吕的心脏袭来。
  只见比吕将身体往旁边移动半步,轻而易举地躲开强烈的刺击,接着一个旋身,手上「天帝」剑光一闪。不过,楼因即时挡开斩击后,立刻使出拳击回以颜色。
  顿时,耳际响起划空呼啸。比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掌挥中楼因的下颚。
  「唔咕呜呜呜呜!」
  尽管楼因意识有些蒙眬,仍旧全力发动反击,比吕见状不由得瞠目。
  (……看来会是场硬战。)
  楼因的剑路十分锐利,每一击皆瞄准要害。虽然比吕仅是稍微移动步伐便轻易躲开,但为了取回主导权,他决定开始反击。
  「喝!」
  「堕天」后的楼因,如今的体力可以说是用之不竭。
  既然如此,若不想拱手让出主导权,比吕还是有必要适时加以反击。
  「疾!」
  比吕将手上的锐利刀刃,沿着正确轨迹精准地滑进铠甲缝隙。然而,已经事先察觉到攻势的楼因仅以护腕挡开后,抽出暗藏在护腕里的匕首猛然一挥。
  比吕往后一个翻身躲开,接着将「天帝」一挥,逼退来袭的楼因。
  随即,楼因先将脚埋进土里,之后一口气高高抬起,顿时狂沙漫天,夺走了比吕的视野。忽然一记夹带惊涛之势的斩击划开沙尘,在比吕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割痕。
  「喔……」
  「劝您最好别太大意了。再怎么说,我也是长年于沙场上征战至今啊。对于取胜之道,我自认颇有心得。」
  比吕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的大意,更不觉得有所保留。
  只是在力量的调节上稍有不顺罢了。
  如果现在使出「那股力量」,势必会被丽兹与斯卡塔赫察觉。
  唯有这一点,比吕务必想要避免。
  (若是至少……可以解下眼罩的话……)
  比吕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尚无法承受流进身体的庞大知识量。
  因此——为了抑制力量,才会佩戴内藏精灵卡牌的眼罩。只是,肉体已经足以承受的现在,眼罩则带来了反效果。由于过度抑制力量,反而变得难以调节。
  「没办法了。只是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比吕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低喃后,便任由全身沉沦于疯狂之中。
  他将半个身体笼罩在黑影之下,带着一抹诡谲的笑容,一鼓作气地挥落剑尖。
  「哈哈!」
  「什……么?」
  接下强烈斩击的楼因像是被弹开似地连退数步。
  他一脸惊愕地盯着自己麻痹的手,而后一脸欣喜地望向比吕。
  「真不错。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大的劲敌,我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多陪你玩玩吧!」
  重整态势后的两人再度激烈交手。剑戟声响彻周围,空气也随之鸣动,承受不住震动的大地发出泣鸣。楼因身上出现多道伤口,鲜血溅染了四周。其中也不乏有几道致命伤。
  然而,他已经完成「堕天」。因此,所有伤口都在一瞬间便愈合了。
  「一进一退的攻防战吗……您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好吗?」
  「的确……这样根本没完没了。」
  比吕耸耸肩停下脚步,将视线从楼因身上移开,环视周围。
  每个人都为了活命而全力奋战。己方的士兵根本已经无暇去畏惧敌众我寡的兵力差距,只能有如野兽一般将眼前敌人一一斩杀。
  然而,这种情况撑不了太久。当敌军分散开来的第一阵与第二阵回防后,己方士兵势必会被瞬间歼灭。再说在那之前,众人的体力撑不撑得住都还是未知数。
  「只要打倒指挥官,纵使千军万马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嗯。你说得没错。」
  「那么,就尽管打倒我吧。到时,反叛军必定会就此瓦解。不过,我也不会平白受死的喔。」
  相对于脸上挂着从容笑容的楼因,比吕则是浮现出诧异之色。
  此时——或许是谁在哪里落马了吧,失去骑士的马匹开始失控奔窜于战场,最后无辜遭到流箭射中,伴着一阵悲痛嘶鸣,倒卧在两人之间。
  战场上,无论人类、动物、甚而是大自然,万物皆为平等。
  无数的死亡渗入地面,大量的鲜血染红大地。尽管如此,战争却仍未停歇。除非有一方投降,否则杀戮将永无终止之刻。
  「真是不智之举。这场战争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领悟到比吕话中含意的楼因,一脸伤脑筋似地搔了搔后脑勺。
  「的确,恐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一战更加不智的战役了吧。即使先取下这一战的胜利,之后也势必将落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如果我现在还是五大将军的话,早就解散军队,让士兵们返乡去了吧。」
  忽然打开话匣子的老将军,有些发噱似地清了清喉咙。
  「不过,正因为在这场不智之战当中发现了希望,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既然这么多人因为深信此战必胜而追随我,那么我就更不能轻言放弃。」
  关于这一点,比吕也不得不同意。
  一万五千对上一千八百——如果再扣除特遗队,此处的兵力只剩下一千。
  比吕的视野一端瞥见馥金正手持弓箭奋战,同时下达指示。
  她同样也是深信着比吕一定会获胜而留在这里,替他挡下其他敌兵的干扰。若是比吕也加入作战之列,任凭敌军再怎么抵抗也只是徒劳无功。
  不过,在比吕解决楼因之前,那个男人应该就会赶到吧。
  「时间差不多了。」
  「………您还有什么计策吗?」
  「后方正扬起沙尘。你竖耳倾听的话,一定就会听到吧?」
  声音是来自为了驰援本阵,而导致防守趋于薄弱的反叛军后阵。
  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明明应该没有敌人、不该发生战斗的后方,却卷起了大量的沙尘。愈来愈清晰的那阵声音,竟是反叛军的死亡哀嚎。
  『敌袭!后方出现敌袭——嘎!』
  后阵派出的传令兵疾奔于战场,却被馥金的箭矢射穿毙命。
  失去主人的马匹立刻开始四处奔窜,一心只想逃离战场。
  「您是怎么……调兵到后方的?该不会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从距离、时间方面来考量的话,答案自然而然——」
  比吕的声音至此中断,最终被掩没于敌军的悲鸣声之下。
  受到背袭的反叛军,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比吕这方,才会完全没有留意到后方动静吧。
  这是因为将獠牙嵌进敌军后阵的迦达,刚才明明还出现在这里。
  恶鬼罗刹——全身浴满赤红鲜血、散发着狰狞氛围的那副姿势,宛如是恶鬼现世。
  「总算是在全军覆没之前赶到了!」
  迦达挥动大剑斩杀心生动摇的敌兵,战场上尸横遍野。
  「目标只要锁定部队长!务必彻底狙杀指挥官!」
  以怒涛之势鱼贯闯入的特遗队八百名「鸦军」,正好替已经濒临溃散的比吕手下千人军队重新点燃生气。尽管只是暂时,但比吕这方毫无疑问地,确实取回了足以脱离这片战场的气势。
  「……您打从一开始便安排好了吗?」
  「嗯,没错。」
  就在迦达卷起沙尘暴之后,特遗队便就着沙尘的掩护脱离本队。反叛军由于突来的沙尘暴而分心,因此没有发现这一点,此外,突破中央的比吕一行人更是成功吸引住反叛军的注意力。原本因为炎壁撤除,反叛军急急忙忙地试图增援本阵,却因而导致后防薄弱,无疑成为一处最佳的狩猎场。
  迦达所率领的特遗队便是看准这道破绽,绕过战场狠狠噬咬敌军背后。
  只是,双方的人数差距,至今仍一目了然。但气势则是比吕这方占得上风。
  「不过,只能说彼此彼此吧。」
  听完比吕的话后,楼因故作佩服地叹了口气。
  「看来您早就看穿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吧?」
  「倒也没有,只是虽然无法完全掌握,但大致上都不出我所料。」
  「您……果然是位很可怕的人啊。那一天——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曾说过您很危险,当中的理由我现在终于领悟到了。」
  楼因将精灵武器举在身前严阵以待,双眼紧盯比吕。
  大概是在说着一决胜负吧。明明只要继续拖延战局,就能确实取得胜利,由此也可以看出楼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武人,衷心地热爱着战斗。
  比吕同样捉好了适当距离,以方便定出胜负。
  「开始吧!」
  比吕全身霸气高涨。「黑椿姬」在肆虐而过的狂风之中愉悦舞动。
  白银之剑——「天帝」开始发出黑色光芒,楼因见状不由得眯细双眼。
  「原来如此,休特贝尔殿下就是指这个吧……」
  楼因莫名散发出一股认同的氛围,微微地点头。
  比吕紧蹙眉头,朝着正露出一脸慈祥老爷爷笑容的楼因跨前一步。
  一般人身上绝对感受不到的凌人霸气,正从楼因那精壮结实的身体迸散而出。
  「好了,现在就揭开最后死战的序幕吧!」
  身经百战的战士——或许正是战士的五感使然吧,即使肉眼未能捕捉,楼因依旧挡下了比吕的斩击。
  「你的反应速度真是了不起呢。」
  「嘎!」
  话声方落,比吕忽然朝楼因的心窝猛烈一踢。
  楼因按住腹部往后退了数步。
  接着比吕轻轻纵身跃起,以万钧之势拉近双方距离后,挥落一记斩击。
  随着两人之间一回合、两回合的数度交锋,尖锐的兵器交击声回荡于战场。
  然而,双方的速度差距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楼因身上陆续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唔、嘎啊啊啊啊!」
  尽管楼因发出气魄十足的雄吼,全身散发逼人英气,但在比吕面前却有如是班门弄斧的稚儿,只能任其在身上不停刻下剑痕。那是快到来不及发挥再生能力的高速斩击。
  「喝啊!」
  比吕一剑刺向楼因的胸口。确实传回击中目标的手感。比吕抽回「天帝」,打算顺势斩断他的四肢,并给予致命一击。
  「咕噗……总算捉住您了!」
  尽管口中正吐出大量鲜血仍高高扬起嘴角的楼因,忽然捉住比吕的手腕。舍身攻击吗——当比吕察觉到自己正中楼因下怀时,为时已晚。
  「——唔!」
  楼因一剑斩向比吕的肩膀。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幕出乎预料之外的光景。
  「咕……是『黑椿姬』吗!」
  楼因咬牙说道,满是不甘心地紧皱着脸。
  要是没有「黑椿姬」,他的剑刃一定就能对比吕造成致命伤了吧。
  比吕正面朝着大失所望的楼因猛然一踢,将他逼离身边。
  被踹飞的楼因却正好有了空档,发动「堕天」的高速再生。
  「纵使没有借助『堕天『之力,你依然是个实力非凡的强者。」
  「……比吕殿下,备受上天厚爱的人,可不能说出这种话啊。」
  楼因的表情显得寂寥,气势薄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您还年轻。一定不曾对于自己逐渐衰老的事实感到恐惧吧。」
  正因为葛兰兹大帝国是个规模巨大的国家,优秀人才自然是不虞匮乏。
  不论是谁,一旦年华老去,总有一天势必会被后浪覆没。
  「到那时候,究竟该如何是好呢?一个只能透过战斗来找出自我可能性的男人,是否只要躺在床上,在家人的守望之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好呢?」
  「我认为这才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一千年前,为了取得这道和平,人们才会群起反抗魔族(琐罗斯德)的暴政。
  比吕在当时明白了一件事——平凡无奇的幸福才正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没有庸扰烦忧,在家人的包围下离开人世。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棒的事了。」
  「我的看法则是与您不同。」
  楼因一味地拒绝。看来这并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所期望的答案。
  既然如此,就无法奢求他会有同感了。比吕与楼因并不相同。
  「还请您奉陪到底了。我这个糟老头最后大显身手的舞台!」
  正因为两人有着根本上的差异,意见当然无法相通。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楼因突如其来地发出雄吼。身体有如膨胀一般开始逐渐巨大化。楼因是将意识遁入魔道了吧。只见他双眼充血,口水沿着嘴角不断滴落,外表也慢慢转变成令人几乎难以直视的丑陋面貌。
  「舍弃理性可是大错特错之举……光是任由本能主宰自我,是无法得到力量的。」
  比吕低声说完后,将「天帝」的剑柄在掌心间俐落翻转一圈,改以反手握举。
  啪叽——传来一道空间的碎裂声响。无以数计的万丈光芒,仿佛是要滋润大地一般开始射落。
  接着出现的是精灵武器,而且不只一把。
  两把、五把、十把、二十把……几乎快要填满四周空间的大量精灵武器,忽然间出现于眼前。
  比吕脚下的地面承受不住霸气而塌陷,狂暴的气息喷发至虚无空间,试图将其覆没。
  「该结束了。」

  少年轻轻地纵身跃起——

  ——将世界的所有声音抛在身后。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宛如划开强风般的慑人声响。
  带出百道光辉、千道荧煌、万道闪光,同时在地面上形成数万星子。
  那是「天帝」持有者才得以获赐的「天惠(格拉尔)」,亦是「特权」。

  ——神光雷火。

  借由光速所使出的必中斩击。
  光之剑路庄严而神圣,纵横交错地驰骋于大地。
  每当余光掠过,楼因的身体便会喷溅出大量鲜血。
  尽管如此,楼因仍不放弃追捕比吕这头猎物。
  只可惜,已然化身为一头可悲野兽的男人,失去了双臂、失去了双脚、甚至喉咙开了巨缝,心脏遭到挖出,终究来不及再生,只能伴随着长啸倒卧于地。
  「…………」
  比吕将剑尖刺向楼因脑袋,给予最后一击。此时,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只见楼因的身体慢慢开始缩小,最后变回原本的面貌。
  比吕瞪大双眼注视着眼前这幕光景。
  楼因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甚为满足的笑容。
  「……比吕殿下。」
  紊乱的呼吸之间——楼因小声地低喃。
  「……谢……谢您……这下我就能……死而无憾了。」
  楼因伴着鲜血吐出粗哑的喘息,比吕开口询问他:
  「能否回答我一件事。休特贝尔在哪里?」
  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仍无法背叛誓死效忠的主人吗?直至楼因的双瞳完全失去光采为止,他始终不发一语。不过,沉默无疑也是一种回答。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再来就是……丽兹她们——)
  做好觉悟的比吕眼前,楼因的身体有如被风吹散一般逐渐消失而去。
  目送他最后一程的比吕,以不带一丝情感的黑瞳仰望天空。
  染成鲜红血色的天幕一角,黑暗正开始慢慢侵蚀。不同于平静的天空,地上则是狂风大作。此起彼落的悲鸣与怒吼层层叠奏,形成诡异的氛围。
  身为指挥官的楼因已经伏诛。然而,剩下的部下却仍打算持续战斗。复仇心、侠义心、自尊心——或许正是因为各种因素错综交杂,他们的意志才能如此不屈不挠吧。
  比吕再度投身战场。为了尽可能拯救更多追随自己的部下,他不停地挥舞「天帝」,从背后袭击包围己方同伴的敌军。
  『——唔!』
  敌兵甚至连发出哀嚎的时间都没有。比吕宝剑只是一挥,便让四周的敌兵同时丧命。
  就在此时,一支骑兵队从比吕的视野一端突然窜出。原本包围在比吕周围的敌兵就像是被撂倒似地一一倒地,化作枪下亡魂。也有敌兵先是遭到马蹄践踏,还来不及发出悲鸣,便被一闪而过的枪尖格杀送命。
  「『独眼龙』!楼因前大将军怎么样了?」
  一匹骏马突然来到比吕身前。骑在马上的主人正是迦达。
  比吕从敌兵喉咙抽回「天帝」,顿时一泓鲜血高高洒上半空。
  「已经被我讨伐了。虽然没能留下他的首级就是了……」
  「是吗……那么此处多留无益。早点脱离吧!」
  迦达一脚踹开朝他袭来的敌人后,再将其一剑毙命,接着将手上大剑指向旗手。
  「演奏凯歌吧!击响太鼓、吹响号角!将楼因前大将军的死讯昭告全战场!」
  再来就是脱离此处了。
  等到已无战斗对手时,敌军应该就会开始慢慢理解现况了吧。已成乌合之众的他们,唯一的前路就只有投降一途。
  「贤兄!随时都可以脱离战场喔!」
  馥金策马靠近。她腰间的箭筒空空如也,手上紧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剑。跟在她身边的「疾龙」大概也一同加入战局了吧,只见它身上同样布满敌人反溅的鲜血。
  比吕拉过「疾龙」的缰绳,纵身跃上它背上的马鞍。
  就在此时——
  同伴高昂的欢呼声中,丽兹所在的西边突然冒出一道直窜天际的爆焰。
  「什——那是……」
  炎龙。
  战场上的某人如此低喃。
  气势万钧地飞上天际的炎龙倏然俯冲而落,仿佛是要消弭地面的所有猎物一般。一阵几乎掩盖了比吕这方战斗喧嚣声的巨响,顿时在世界轰然迸开。
  压倒性的霸气透过空气传来,连比吕的身体也为之颤动。
  接着传来的是临死前的凄厉叫喊。但比吕知道悲鸣并不是来自同伴,而是敌军所发出的。
  「真令人怀念的气息。」
  那正是亚堤邬司最拿手的本领。
  也就是透过「炎帝」所发挥出的力量,换句话说,丽兹已经迈入了新的领域。
  尽管比吕十分好奇是什么事情促使丽兹成长,不过——
  「真是危险。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无法离开战场的。」
  由于威力太过强大,体力的消耗也就益发急遽。
  「迦达!集合好士兵后,就立刻脱离此处吧!」
  迦达正在讨伐仍持续顽抗的敌兵,比吕对着他背影喊道。
  如今楼因已死,反叛军只剩投降一途,然而在指挥系统大乱的状态下,当下情报错综复杂,实在容不得敌军悠哉地思考。
  群龙无首的他们也只能继续战斗了吧。如此一来,不仅会让更多士兵平白送死,就连比吕这方也恐有全灭之虞。
  那么唯一办法就是先脱离战场,再劝降反叛军了。
  「馥金,放出假消息,就说贵族们的援军正朝此处而来。这么一来,敌军也会更早投降吧。」
  既然楼因已经阵亡,应该没人有骨气敢挺身反抗。
  「遵命!」
  就在馥金朝气十足地回应完离去后,大口喘息的迦达随即策马靠近。
  「『独眼龙』,你有什么打算?」
  「这边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那么接下来的目的地就只有一处——比吕将视线移向炎龙飞翔的天空,接着轻踢一下「疾龙」的腹部,在平原奔驰前进。

  *****

  那里没有任何活口。
  少女的周围有的只是无数尸骨。
  异臭污染了空气,烧焦的肉块散落于四周。
  简直有如遭到轰炸一般,地上的每具尸体皆是残缺不全。
  然而,可以确认的是,唯有傲立于中央的少女还存在于人世。
  忽然一阵强风让红发少女不由得往前倾身。
  但她像是要与之对抗似地立刻往前跨出一步,不容自己倒下。
  「唔……咕……啊……」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少女早已意识蒙眬。
  身体摇摇欲坠,有如一棵饱受狂风吹袭的枯树,不管什么时候倾倒都没什么好惊讶。她以虚无的双眼环顾四周,苍蓝火焰正将「堕天者」慢慢燃烧殆尽。
  「……真是惊人。」
  有着一头苍绿发丝的斯卡塔赫一跛一跛地拖着受伤的腿前进,口中流泄出感想。
  「丽兹大人……你没事吧?」
  斯卡塔赫担心地问道,但少女却没有反应。
  她不禁咬紧牙根,伸手搭住丽兹的肩膀。
  「……为什么这么胡来,你究竟深入到哪个领域了?」
  现在的丽兹几乎只剩一息尚存。凭着有如游丝的一口气,她究竟潜入多深的境界?
  一个不小心,也很可能就此变成废人。
  「『冰帝』,借我力量吧。一定要唤回她的意识!」
  「冰帝」像是回应斯卡塔赫一般,发出苍色光芒。
  现在只能借由外力,硬是将丽兹的意识拉回来了。
  「丽兹大人,虽然作法有些粗暴,只能请你见谅了。」
  然而,斯卡塔赫搭在丽兹肩上的手忽然被人包覆住。
  「……我没事。」
  丽兹转头望向斯卡塔赫。虽然她的呼吸显得紊乱、脸色也十分苍白,但表情中却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她的手上紧紧握着正闪烁灿烂红光的「炎帝」。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一心以为你回不来了……」
  斯卡塔赫声音颤抖地说完,伸手拥住丽兹。
  丽兹绽开一抹微笑,轻抚着斯卡塔赫的背,并开口向她道谢。
  「斯卡塔赫平安无事才真的是太好了……」
  只是,两人脸上随即露出警戒神色。
  这里是战场。衰弱的猎物势必会被当成第一个狙击的目标。
  现在可没闲暇让两人分享幸存的喜悦。才一转眼的时间,敌兵便将两人团团包围。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您快点投降吧。』
  一名骑士诚惶诚恐地如此说道。
  丽兹将垂挂在肩上的头发往后一拨,浮现一抹微笑。
  「我拒绝。」
  『那么……也没办法了。或许手段有些粗暴,就请您乖乖就擒吧!』
  拔刀吧!骑士如此说完后,便拔出腰间的长剑,周遭的敌兵也跟着举起刀与长枪严阵以待。然而,高举在四周的枪尖正不停颤抖,由此可见,众人想必十分畏惧丽兹她们两人的力量吧。
  「看来是非战不可了。」
  丽兹半带威吓似地将「炎帝」猛然一挥。
  「……快点杀出重围离开此处,与后方的奥拉大人会合吧。」
  斯卡塔赫的双瞳中寄宿着强烈光芒,握紧「冰帝」蓄势待发。
  看出两人决心的敌兵们,脸上明显露出无措的神色。
  就在此时——
  「皇女殿下!我现在就去救您!」
  忽然,特里斯的宏亮高呼响彻四周,轰然的马蹄声震裂空气。
  从包围两人的敌兵后方传来刀刃划空的呼啸,接着响起刀剑互击的铿锵声。
  就在惊慌失措的敌兵露出破绽的瞬间,队列顿时瓦解。
  突破敌兵人墙出现的是为数不足二十的骑兵。
  其中一匹来到丽兹与斯卡塔赫的身边。
  「………你们两人都没事吧?」
  坐在马背上的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她一边甩落沾附在精灵武器上的血渍,一边淡淡地低声问道。
  「啊、奥拉!你也平安无事吧!」
  丽兹喜出望外地绽开笑容,奥拉则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
  「……太好了,丽兹和斯卡塔赫也都没事。」
  「奥拉大人,战况如何了?」
  「被『无名氏』脱逃了。无须继续恋战。」
  不知道为什么,反叛军的副官「无名氏」在明明占有优势的情况下,却带着少数手下逃离战场。奥拉说明完后,命令一名护卫去牵来两头没有主人的骏马。
  「几乎所有部队都已经顺利脱离。就只剩下此处的士兵了。」
  就在刚才烈焰将世界覆没殆尽的同时,奥拉向各部队发出传令——
  ——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立刻脱离战场。
  「是吗……既然如此,我们最好也尽快离开这里。」
  反叛军拥有一万以上的兵力。如今各个战线已经弃战,敌军很可能会转而大举攻向仍留在战场上的丽兹一行人。
  「那么就一口气冲出战场吧!众人跟我来!」
  跃上马背的丽兹将马匹调头后,将「炎帝」挥向前方。奥拉大概是明白即使开口叫丽兹休息也只是白费唇舌吧,于是她叹了口气,挥动精灵武器向部队下达指示。
  「……杀出重围撤退吧。」
  斯卡塔赫坐在马背上看着奥拉的反应,愉悦地开口:
  「奥拉大人,你就别担心了。撤退战可是我的专长。交给我吧!」
  并非如此。虽然也不是完全不担心,但比起担心,只是更觉得无奈罢了——
  奥拉的银灰色双瞳望着两人,眼神仿佛正如此说道,但终究未能有效传达。
  「……两人明明都受伤了。」
  「奥拉就跟在我身后吧!」
  「……?」
  一般来说,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吧,不过奥拉大概是懒得反驳了吧,她无力地垂下肩头。
  对于当下的氛围丝毫不以为意的丽兹,将视线移向由比吕坐镇的战场。
  「那边没问题吧……?
  「这个嘛——唔……」
  斯卡塔赫话说到一半乍然打停。接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看来是没事。」
  「嗯……那么我们也快点过去吧。」
  奥拉似乎也注意到了。丽兹顺着奥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双瞳中立刻露出了然之色。
  东方正扬起沙尘。并且朝着她们接近而来。
  「跟我来!」
  丽兹一行人一同朝着喧嚣沸腾的那处地点策马奔去。
  仅仅二十多人的骑兵队,其突击力却是不容小觑。
  步兵围成的防壁瞬间便被粉碎。毕竟在前方带头的两人可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
  人人皆为之恐惧。
  来不及逃跑的敌兵背部被后续跟上的骑兵以长枪贯穿、当场气绝身亡。
  就这么全力突击了一会儿后,丽兹一行人终于抵达哀鸿遍野、喊杀声响彻四周的那处地方。而身处于中心的黑衣少年正骑在一头奇妙生物背上,奋勇地斩杀敌兵。
  每当白银之剑散落光之粒子,视野便会被一阵血雾所染红,悲鸣的余音最终融入大地,大量的尸体逐渐累积。
  剑击遭人挡开的敌兵,随即被斩碎喉咙;长枪遭人打断的敌兵,头盖骨当场被敲个粉碎。铠甲穿了也等于没穿。敌兵对上少年,只能像张纸屑一般,任由他的剑尖贯穿身体。
  单枪匹马便足以力抗千军的那股强大武力,可怕得让人不禁为之寒颤。
  「………丽兹?」
  说着的奥拉偏过头。因为截至方才,还气势如虹地击退敌兵的丽兹,此时却停下了动作。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才开辟出的通路又会阖上的。负责护卫的士兵们同样满是困惑地持续斩杀周遭的敌兵。
  奥拉并没有询问「怎么了」。
  因为她已经察觉到理由。
  (那个人既是比吕,却也不是比吕。)
  战场上的比吕屏除了一切情感,满不在乎地冷冷斩杀敌兵。
  若是寄予同情,只会演变成致命的下场。后悔将会永远挥之不去。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正因为投身于这样的世界,才更要认清这一点。
  所以,可以利用的人就留下活口,不需要的人则当场斩杀。
  尽管如此,但绝对不该从中寻求乐趣。
  然而……奥拉不由得这么想。
  现在的比吕却不同——不断斩杀着敌兵的他,嘴角高高扬起,仿佛正散发出诡谲的不祥气息。
  早已失去战意的敌兵仍然遭到割喉,转身逃跑者则是被他从背后刺穿,就连有意投降的人,也被他的凶刃一剑毙命。大概是终于注意到丽兹等人的存在吧,比吕击碎一名哭喊求饶的敌兵脑袋后,将视线移向她们。
  「……看来大家都没事。」
  黑瞳中不见任何倒影。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然而,比吕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却十分悲伤。犹如是与母亲走散的孩子一般彷徨无措,染满的哀愁让人胸口为之纠结。
  「大家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比吕的脸上挂着冷笑。鲜血从他沾满血迹的手上滴答滴答地垂落,最后渗入地面。丽兹看着比吕那副令人莫名心疼的模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更加用力地握系缰绳。
  丽兹先是欲言又止地半启双唇,接着又摇摇头,为了不让比吕察觉到自己的不安,她带着微笑来到他的身边。
  「太好了,比吕也平安无事。」
  看着努力装出开朗态度的丽兹,一旁的奥拉不禁心想——真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明明应该有许多想问的事情才对……
  而后,比吕换上一脸柔和表情,丝毫感觉不到刚才的那股氛围。
  「啊,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让我们庆幸彼此的平安喔。」
  「嗯?什么意思?」
  「休特贝尔似乎已经入侵皇宫,准备夺取皇帝的性命。」
  「什……那可是篡位啊!」
  丽兹顿时脸色一僵。站在她身旁的斯卡塔赫一听到复仇对象的名字后,瞬间迸发出杀气。至于奥拉则是微微偏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以银灰色眼瞳望着比吕。
  「不,这并不能算是篡位。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弑杀了皇帝,也不会有人追随他的。就算空有皇帝头衔,最后还是难逃被斩首的下场。」
  「唔,这倒也是……那么休特贝尔究竟有何企图呢……」
  「丽兹大人,这些事等一下再来思考吧。还是先想想该怎么脱离此处才是。」
  奥拉隔了一段距离眺望着交谈的三人。
  因为有些让她难以释怀的疑点。
  (为什么……比吕要特地……)
  各式各样的疑惑不停涌上心头,偏偏现在的状况下,又不容她提问。
  「总之,丽兹立刻前往皇宫。斯卡塔赫也可以一起跟去。」
  实现诺言的时刻到来了——比吕最后补上这句话。
  虽然奥拉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交换了什么样的承诺,但从斯卡塔赫用力点头回应的这一点来看,她是势在必行吧。
  「这里就交给我,你们两人前往皇宫吧。」
  「比吕有什么打算?要一起来吗?」
  「我也会马上追过去的。等我先好好扰乱敌阵之后。」
  众人的四周皆已被敌兵团团包围。对方一步步地拉近距离,有如一堵厚实的围墙不断逼近。
  方才的气势如今已然退去,想要脱离恐怕没如此容易。
  「那么等一下再碰头了!比吕一定要过来喔!」
  「比吕大人,抱歉了。虽然我很想帮你……」
  「你只要以自己的心意为优先就好。丽兹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
  丽兹与斯卡塔赫完全忘了自己的伤势与疲劳,策马直奔而去。前方尽管有敌兵围成的人墙,凭着她们两名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一定可以突围的。
  「奥拉,你还在做什么?你也快点带着护卫顺着丽兹她们开出的通路离开吧。」
  比吕所言甚是,的确没有时间让她继续留在这里磨蹭了。
  因此,奥拉决定开门见山地直问:
  「……休特贝尔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楼因前大将军,他在临死之前告诉我的。休特贝尔之所以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就是为了避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并且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战场——但打从一开始,胜败便根本无关紧要,休特贝尔唯一的目标就只有皇帝的首级。」
  「……是吗?」
  「奥拉,没时间继续聊下去了。快点走吧!」
  「嗯……待会儿见了。」
  奥拉将马匹调头后,奔驰离去。
  就在与比吕错身而过的瞬间——
  「——!」
  当奥拉一回头,只见大批敌军将后方完全覆满。
  「………」
  「奥拉大人!敌军逐渐逼近了!动作快啊!」
  护卫焦急地催促着奥拉。
  「……比吕。」
  她再度回望身后一眼,便策马疾奔而去。

  *****

  太阳西沉之后,亏凸月从云朵缝隙之间采出头来。
  被黑暗所主宰的大地上,藏身在花草之间的小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似地不断低鸣。
  就在黑暗全完笼罩大地的时刻——丽兹与斯卡塔赫终于抵达了大帝都。
  认出第六皇女的士兵们立刻打开城门,让两人进入。
  周遭感觉不到有敌兵埋伏。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可能驱逐站在同一阵线的丽兹。她率领仅有的少数部下赶来解救大帝国的危机,这件事早在民众之间流传开来。若是真的将她赶出去,恐怕只会引起暴动吧。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金狮子骑士团的团长向丽兹敬礼。丽兹回礼后,坐在马背上开口说道:
  「战争尚未落幕。敌军残党人数仍十分庞大,千万别松懈,务必严加防备。」
  「是!那么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前来大帝都有什么要事吗?」
  「我是来确认父皇大人的安危。」
  「这一点您无须担心。设置于大帝都东南西北四方的城门皆牢牢紧闭,还有我们金狮子骑士团镇守着。再说了,皇宫里也有近卫兵贴身保护陛下……」
  「等一下。父皇大人的护卫就只有近卫兵吗?」
  丽兹一脸震惊地望着金狮子骑士团的团长,只见他理所当然般地点头肯定。
  「是的……另外还有其他高官,以及隶属其下的骑士们加强防守。」
  「什……那简直就好像赤裸裸地暴露在危险之中啊……」
  若是休特贝尔真的侵入皇宫,近卫兵根本不是其对手。更别提高官们的私兵,他们实力远远比不上近卫骑士吧。而且所有士兵加起来,人数应该连百人也不到。
  「立刻编列部队,前去守卫皇宫!」
  听见丽兹命令的团长露出一脸为难。在火把的照射之下,团长脸上的阴影不停跃动。
  「皇帝陛下已经下令我们固守城墙。若是擅自编列部队前往皇宫,恐怕不是一顿斥责就能了事的。」
  「住口!万一父皇大人的判断有误,更不是斥责就能了事啊!」
  丽兹的怒吼让团长身体顿时一颤。
  「这么一来,就连一手创立金狮子骑士团的第一代皇帝也不会瞑目的。如果你们真的是大帝国的士兵,就立刻组织特遣队前往皇宫!」
  所有责任由我来扛——丽兹如此宣言。须臾间,团长只是一脸茫然,不久便立刻敛起正色,向丽兹敬礼。
  「……遵命!」
  「那么我先前往皇宫了!」
  丽兹满意地点点头后,随即轻踢马腹,朝皇宫奔去。
  「真安静呢……」
  并跑在一旁的斯卡塔赫说道。
  如她所言,城里太安静了。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闭,就好像不想知道外头的状况似地。弥漫着诡异寂静的街道上,丽兹感觉到无数视线,这才发现躲在建筑物里头的住户们。每个人透过窗户窥探外面动静的眼神中,皆是染满了恐惧。
  丽兹绽开微笑,像是要大家无须担心似地开口:
  「放心吧!反叛军马上就会被镇压了!」
  沿着街道奔驰而行的丽兹,刻意加大挥手的动作,好让居民可以安心。
  平时总是热闹非凡的中央大道,如今只剩丽兹她们的马蹄声回响着。
  甚至让人陷入错觉之中,以为自己不小心误闯了早已化作废墟的城镇。
  但也因此,一路上得以未受任何阻碍,两人用令人讶异的速度抵达皇宫。
  「……真是奇怪。」
  然而,当丽兹来到皇宫正门前时,立刻察觉到异状。
  「唔……这里有这么安静吗?再说了,怎么没有守卫呢?」
  斯卡塔赫似乎也注意到了。
  两人坐在马背上观察四周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果然不见门卫的踪影。
  即使进到里头,就连近在前方一寸的距离,都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通过散发出诡谲气息的玫瑰园之后,丽兹在皇宫凡涅塞恩前方跃下马。
  她快步奔至门边,一名应该是负责守卫的近卫骑士倒在血泊之中。
  根本没必要确认生死。因为他早已身首异处。
  「……真是残酷。」
  「我们走吧。」
  丽兹向斯卡塔赫使了个眼神后,将「炎帝」举在胸前备战。
  斯卡塔赫同样戒心毕露,举起「冰帝」严阵以待。
  「一切小心为上。不知道攻击的箭矢会从哪里袭来。」
  丽兹点头回应后,伸手推开门。
  原本密封于室内的空气顿时流泄而出。
  混着异臭的风让丽兹不由得皱起脸。斯卡塔赫也是忍不住捣住鼻子,蹙紧眉心。那阵充满腐臭的风仅在一瞬之后,便融入漆黑夜色消失而去。
  「似乎没有活口……」
  「这实在太残酷了。四周弥漫着尸臭味。」
  两人一踏入室内,无以数计的大量尸体横倒一地。
  高官们被残忍杀害,死状凄惨。还有许多身穿华丽服饰、应该是高官家人的妇人们也无一幸免,气绝倒地。当中也有近卫骑士的遗体,看得出生前曾试图抵抗。每个人的铠甲或是衣服都有烧焦痕迹,甚至有人至今仍是余火缠身。
  喀哒哒——只有脚步声响彻走廊,形成的回音让人莫名感到平静。四周被寂静所笼罩,静得让人无法想像这里竟是平常时,不分昼夜都会有人往来走动的热闹皇宫。
  「看来是无人幸存吧。话说回来,难道就连出去求援的机会都没有吗?」
  丽兹倒也可以理解斯卡塔赫的疑惑。只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人——因此在场所有人才会来不及通知外界这场异常事件,便全数遭到杀害。两人难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继续沿着尸体遍布的走廊前进——
  「……正殿就在这里。」
  丽兹停下脚步,将手扶在一扇巨大门扉上。
  他国访客也会被召见来此的正殿大门,散发着威严氛围。施以璀璨装饰的门屝上刻有狮子纹章,另外也画了黑龙攀天的图案。
  「的确相当易于防守……不过,既然贵为堂堂的葛兰兹大帝国皇帝,事态紧急时,一定会逃往某处避难吧?待在正殿未免太过招摇了?」
  斯卡塔赫站在门前,不解地偏过头。
  「也是。如果父皇本身毫无力量的话,大概就会待在地道避难吧……」
  「难道他也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
  「答对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极少数的皇族,以及五大贵族的当家而已。」
  「原来如此。」
  斯卡塔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后,又再陷入沉思——
  「算了——没时间思考多余的事了。抱歉……快点走吧。」
  「嗯,那么准备好了吗?」
  看到斯卡塔赫重重地点头后,丽兹带着紧张的表情,伸手握住门把。
  「你们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
  「——!」
  两人间声连忙跳离门边、保持距离,并举起各自的武器备战。
  从门的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
  「呵呵,不必那么警戒。我不会偷袭的,尽管进来吧。」
  那是休特贝尔低沉的声音。
  「斯卡塔赫,走吧。千万别掉以轻心!」
  丽兹下定决心后,一脚踹开大门,并踏入正殿内。
  下一瞬间——她愕然无言。
  尽管历经了千年的漫长岁月,仍屹立不朽的庄严优雅空间——同时堪称是权力象征的正殿,如今却宛若地狱似地血流成河。
  有如锈铁一般的臭味扑鼻而来。烧焦的恼人异味更是令人作呕。
  强忍着胃液不停涌上喉间的不适感,丽兹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摆在最内侧的王座——唯有历任皇帝才有资格坐下的神圣座椅。
  此时此刻,全身散发着傲慢气息的休特贝尔正坐在上面。
  尽管丽兹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已怒火中烧。只是,怒气尽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当她发现倒卧于休特贝尔面前的那道身影时。
  「父……父皇大人?」
  「什、那就是皇帝吗……?」
  斯卡塔赫的思绪完全跟不上眼前惊人的现况,她陷入一片茫然。
  丽兹同样惊愕不已地僵立于原地。
  「骗人……」
  尸体上不见首级。尽管如此,丽兹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父亲,也就是皇帝。
  全身穿戴着璀璨装饰,身穿一袭唯有皇帝才能披上的黄金外挂。
  「真慢。如果你再早一点赶来的话,或许就能够看到这个老家伙人头还在身上的模样了。」
  休特贝尔的脚边滚落着一颗人头。那正是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皇帝首级。
  「不过,其实你来得真是时候。就好像早就计算好了一样。」
  休特贝尔一脚踩住皇帝的首级,脸上扬起大大笑容。
  「这可不能怪我。谁叫他要反抗,我只好割下他的人头了。」
  「休特贝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丽兹声音颤抖地说道,休特贝尔闻言后,一脸不耐烦地开口:
  「你才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这个历史的瞬间感到开心呢?」
  休特贝尔从王座站起来,全身上下开始散发出诡谲不详的氛围。
  「我的妹妹呀,尽管高兴吧,因为新的神诞生了。」
  他的右手迸发出一阵电流。那只手上正紧握着「雷帝」。
  而另一只手——左手则卷绕着奇异的「风」。
  休特贝尔将卷绕着风的左手伸向丽兹与斯卡塔赫。
  「再也没有比『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更美妙的事物了。纵使是精灵剑五帝也不得不臣服。」
  「难道是『风帝』?咦,可是,祂怎么可能选择杀害父皇的你……」
  精灵剑五帝唯有认定持有者是主人时,才会现身。如果想以强迫手段逼出祂,就会受到诅咒——曾有文献如此记载。既然如此,休特贝尔杀害了过去受到「风帝」厚爱的皇帝——是不可能被「风帝」选中的。
  「祂确实曾不识时务地发动反击,不过对上取得『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的我,祂最后也不得不屈服。换句话说,祂现在是被迫受我驱使的状态,这种说法或许比较恰当。」
  「你、你实在是……精灵也是有自我意志的啊!」
  「那又如何?尽管拥有意志,但终究也只是杀人道具罢了。」
  休特贝尔显得不以为然地吐出一口气,接着换上锐利眼神,仿佛透露着多说无益。
  「好了,你们打算怎么做呢?是要追随我,还是要与我为敌?」
  「………………还用问吗!」
  「你说什么?」
  丽兹怒不可遏地脱口而出的话语,并没有传进休特贝尔的耳里。
  「我死也不会投入你的麾下,这还用问吗!」
  丽兹的双瞳有如熊熊盛燃的斑斓红炎,散发出的杀气直直贯穿休特贝尔。
  然而,休特贝尔态度冷峻,丝毫不予理会,以鼻子喷笑了一声。
  「哼,真是愚蠢的妹妹。之前你捡了那只毛色怪异的野狗回来时也是一样,你的作风实在很不像皇族啊。不过,也可以说你的身上确实流着这个老家伙的血液吧!」
  休特贝尔一脚踢飞皇帝的首级,脸上的表情带有一抹嘲讽。
  「老家伙捡回你的母亲时,也是一样的情况。唯一优点就只有外貌还算可取的贫穷贵族女儿,与称霸中央大陆的皇帝陷入热恋,如果是歌剧的话,或许就能有个感动的结局吧,但现实可就不同了。一时的动情,只会为当事人带来悲剧。因为她并不知道,伪善足以毁灭一个人。」
  「………」
  「怎么了,为什么不发一语?你的母亲可是有如一块破布般地死去吧?」
  沉默盘踞在两人之间。然而,潜伏于其中的却是怒意。
  发现这一点的休特贝尔,加深了脸上笑意。
  「啊……也是,抱歉了。是我没记清楚。」
  休特贝尔扬起残虐的笑容,接着挑衅说道:
  「只是一堆肉片——甚至无法辨识是否为自己的母亲吧?」
  而后,一道猖狂笑声响彻四周。
  令人感到刺耳的恼人笑声回响在正殿里。
  「唔……」
  气颤肩头的丽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
  「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一道咆哮。丽兹的红色双瞳中寄宿着剧烈的怒火,她纵身一跃。
  眼角流下的泪水反射着红光,她跳向休特贝尔的身后。
  猛然挥落的「炎帝」红刃击碎了大理石,震动袭卷整间正殿。
  「呼……呼……呼……不准污辱母亲大人!」
  轰——周围出现丛丛灼热烈焰。散发出的热度,光是触碰就会被烧个焦黑。然而,躲开丽兹攻击的休特贝尔却愉悦地耸耸肩。
  「呵,你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篡位者休特贝尔!我会在这里处决你!」
  丽兹尽管泛着泪光,仍坚毅地宣言,休特贝尔见状后,以鼻子喷笑了一声。
  「我对王位才没兴趣。我可爱的妹妹想要王位的话,我很乐意让给你。」
  忽然一道雷击迸散开来。雷击刨起地面,同时伴随着令人背脊发寒的破坏声响,一直线地朝丽兹窜去。
  然而,「炎帝」喷发出的火焰瞬间便将雷击吞噬。
  休特贝尔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反而泛开一抹嘲笑。
  「如果不介意整个国家只有你一个人,就送给你吧。」
  他话一说完,随即放出无形的利刃。丽兹周围的物品一一被利刃斩断。
  「白费力气。凭那种东西是无法打倒我的!」
  丽兹全身寄宿着无与伦比的霸气,她的脚下轰然一震。苍蓝火焰缠附在她的身上,像是要保护她似地——瞬间,无形的利刃全被苍蓝火焰所击落。
  休特贝尔眯细双眼,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喔……你已经到达更深的领域啦?」
  休特贝尔口气故作佩服地说道。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出招了。『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究竟有多么美妙,你就亲身体验一下吧!」
  正当休特贝尔准备往前跨出一步时——却未能如愿。因为他的脚竟不可思议地遭到冰封。寒意四散的冰块透露着霸气。
  「真伤脑筋,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了。」
  斯卡塔赫就伫立在休特贝尔的视野角落。
  她的手中紧握着发出蓝白光芒的「冰帝」。
  休特贝尔难得露出惊奇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你是谁?那把枪难道是……」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对你恨之入骨的人。」
  「什么?你是费尔瑟的——」
  「没错,这是即将诛杀你之人的名字——」
  斯卡塔赫打断休特贝尔的话,纵身跃上半空,同时射出冰枪。
  「什——!」
  随着强烈的轰然巨响,白烟覆盖了四周,巨大冰块从烟雾后方逐渐显露出来。
  这时候——
  「斯卡塔赫,你的脚没事吧?」
  丽兹语带担忧地询问。
  「当然了,我没事。总算有机会替妹妹报仇了。疼痛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斯卡塔赫以舌尖舔了一圈美丽的唇瓣,接着调整呼吸,瞪视着白烟。
  「丽兹大人,千万别大意。因为他还活着。」
  「嗯,放心吧。」
  就在两人重新摆好阵势时——倏然一阵强风吹散了白烟。
  从中出现的是毫发无伤的休特贝尔。
  「尽管放马过来吧,小丫头们。让我好好看看你们垂死挣扎的模样吧!」
  休特贝尔说完后,面不改色地摆出恣肆不羁的阵势。
  「丽兹大人,牵制的工作就交给我吧,你只要专心设法取他性命就好。我会从旁掩护你的。」
  尽管斯卡塔赫刚才逞强地表示疼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但实际与丽兹并肩而战时,腿部受伤的她只会成为累赘罢了。或许正是明白这一点,斯卡塔赫只能懊悔不甘地紧抿双唇,瞪视着休特贝尔。
  因此,丽兹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举起「炎帝」疾奔而出。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打倒休特贝尔!」
  丽兹进一步地加快速度,有如凿穿空气一般。
  丽兹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与休特贝尔之间的距离,甫一来到他的面前,便将脚伸向他的双腿之间。
  并就着这个姿势,一鼓作气地以「炎帝」猛力顶向休特贝尔的下颚。
  「咕!」
  休特贝尔勉强躲开攻击后,丽兹接着使出一记扫腿,休特贝尔失去平衡,魁梧身躯重重摔倒在地。
  「喝啊啊啊啊!」
  丽兹猛然挥落拳头。
  休特贝尔企图闪避,无奈下半身遭到冰封,与地板合为一体。
  「啐!」
  他咂了一下舌。
  「第一步算我让你吧。你也只能打中我这一拳了。」
  仿佛说着不痛不痒似地,休特贝尔没有采取任何回避行动,只是高高扬起嘴角。
  「你还记得『炎帝』的『天惠(格拉尔)』吗?」
  丽兹的脸上绽开一抹充满魅力的笑容,将伴随着强大威力的拳头,狠狠打向大意轻敌的体特贝尔强韧身躯。冲击力道贯通休特贝尔的身体,使地板塌陷形成一处大窟窿。
  顿时尘埃漫天飞扬,休特贝尔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噢咕!」
  「还没完呢——!」
  丽兹又再趁势追击。殴打的动作没有片刻的停歇。即使鲜血溅洒四周,凶暴的拳头依旧没有停止。紧接着,丽兹的脚踝重重劈向休特贝尔的脸孔。顿时传来一道有如骨头碎裂般的破碎声,同时响起像是肉块撞击后反弹的诡谲声响。
  「我会把你燃烧殆尽,就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丽兹的攻击完全没有收手的迹象。「炎帝」也回应着她那股非比寻常的愤怒。
  休特贝尔的头顶上忽然出现数个巨大炎块,并朝他飞窜而落。
  随之引发一阵几乎震垮正殿的剧烈摇晃。
  此时,丽兹退开一段距离后,远远眺望前方熊熊燃烧的火海。
  漫天尘埃不停从天花板洒落——此时突如其来吹起一阵风。
  「丽兹大人!」
  就在斯卡塔赫发出惊叫时——
  「咦——?」
  丽兹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啊、咳哈——!」
  当她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埋在瓦砾之下。
  丽兹感觉到充斥 口腔里的铁腥味,她吐出一口鲜血,地面随之染上斑驳血迹。
  「丽兹大人,你没事吧?振作一点!」
  斯卡塔赫用力摇晃丽兹的肩膀。
  「我、我没事……不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丽兹蹒跚地站起身——她定睛凝望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一名全身遭火纹身的魁梧男子,正怒目横眉地瞪视着丽兹。
  「小丫头……别太得意了!」
  丽兹花了数秒的时间,才总算分辨出那名男子的身分。
  他的肌肤呈现与魔族(琐罗斯德)一样的深紫色,发丝银白如雪,眼瞳绽放出斑斓的赤红光芒。精壮结实的身体开始膨胀。
  不祥的霸气交杂着魔力酝酿出惊人的魄力。那名男子正是姿态与刚才迥然而异——甚至连外貌都大幅改变的休特贝尔。丽兹的背脊倏然窜起一阵寒意。
  「休特贝尔……你究竟做了什么?」
  「这正是『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是千年之前,让世界陷入混沌的王者之力!」
  「唔咕……」
  休特贝尔光是说出这一句话,飞射而至的霸气便让丽兹她们的意识几乎快要涣散。
  「哈哈,这对才刚学会力量操控方法的小丫头们而言,相当难受吧?」
  休特贝尔缓缓跨出一步。光是如此,他周遭的空气便随之扭曲。
  他接着前进一步,传来一道空间裂开的声响。
  他又再前进一步,地板顿时碎裂,瓦砾化作沙土。
  「除了『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以外,我同时也拥有『雷帝』和『风帝』的力量。」
  完全可以感觉到休特贝尔的愉悦。他的脸上正染满了喜悦之色。
  「只要有了这些力量,单枪匹马便足以灭掉一个国家。」
  诡谲不祥的狂风袭卷而起,将雷击全数卷入,并吞噬了霸气,同时规模也益发膨胀。
  「首先就从你们两人杀起,接着我要一个活口也不留地,大肆蹂躏居住于大帝都的国民。」
  丽兹咬紧牙根,强忍着休特贝尔所放出的杀气。
  「真是井底之蛙。像你这种程度的男人,根本随处可见。」
  她极度轻蔑地露出一抹充满挑衅的笑容。
  「说得好。这样才是丽兹大人。那种男人,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斯卡塔赫也跟着半带嘲讽地以斜眼扫视了休特贝尔一眼。
  「哼……爱吠就尽管吠吧,两头母狗。」
  休特贝尔用慢条斯理的动作,朝着两人走来。
  「小心点,丽兹大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没错……而且腕力似乎也在我之上。」
  丽兹以手背拭去嘴角流下的鲜血,出声附和斯卡塔赫。
  「丽兹大人,此时就先别管体不体面了,总之全力以赴吧!」
  经历过数场战斗的两人,身体正发出悲鸣。更重要的是,体力也所剩无几。然而,如果此时不全力以赴,绝对会死在休特贝尔手中。
  「即使是再狼狈的战斗也无所谓。正所谓胜者为王对吧?」
  「………我明白了。」
  「那么——动手吧!」
  两人同时迈步疾奔。
  火焰遮蔽了视野。被风吹散后,紧接着飞射而至的是无数冰枪。根本无暇确认休特贝尔的生死。两人很清楚自己可没有多余心力顾及杂事,只能全力持续发动攻击。
  丽兹拉近距离后,眼前出现的是遭冰枪贯穿的休特贝尔,她毫不迟疑地立刻将「炎帝」刺进他的腹部,从内部引爆。
  「咕噗!」
  由于内脏遭到灼烧,大量鲜血伴随着灰烟从休特贝尔的口中猛然喷出。张开大口仰望天花板的休特贝尔脸上,忽然落下一道黑影。
  「一定很热吧?我这就替你降温。」
  以万钧之势划空而落的斯卡塔赫,将手上的「冰帝」贯穿休特贝尔的喉咙。
  同一时间,丽兹绕到休特贝尔背后,全力斩断他的手臂,接着顺势一个转身,借由产生的离心力,将红刃嵌进他的腿骨。
  休特贝尔的巨大身躯顿时倾圮——
  「丽兹大人!快点退开!」
  高高跃起的斯卡塔赫将「冰帝」架在他的背上,全身霸气毕露。

  ——神穿(马赫)。

  一道震慑人心的风切声响起的同时,「冰帝」重重击向休特贝尔。
  开出一道大洞的魁梧身躯,转瞬之间便被完全冰封。从零度的冰块上冉冉升起的白雾,有如滑行般流过地板。然而,啪叽——一声,冰块出现裂痕。被封进冰之世界的休特贝尔,眼珠骨碌碌地诡异转动着。
  之后——
  「小丫头们……」
  休特贝尔全身迸发出雷击。无形的利刃射向四面八方。
  就在丽兹与斯卡塔赫忙着闪避攻击的期间,休特贝尔的伤口已经修复完成。
  「还不明白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吗?」
  休特贝尔挥落「雷帝」。光是一挥,地面便应声裂开,墙壁也爬满无数裂痕。
  「风帝」刮起狂风,无形的利刃随即横扫肆虐。在地板、天花板、梁柱上刻下锐利伤痕,同时于半空纵横交错地乱舞。不过,丽兹她们丝毫不以为惧,躲开休特贝尔的攻击风暴后,再次转守为攻。
  「抱歉,我玩腻了。」
  休特贝尔牺牲手掌接下「炎帝」,牺牲手臂挡住「冰帝」。
  纵使鲜血四溅,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感慨,似乎是感觉不到痛楚吧。
  「唔咕!」
  休特贝尔握住一脸震惊的丽兹下颚,将她举起腾空,同时一脚踩住掉落地面的「炎帝」。
  接着又再捉住跃在半空的斯卡塔赫的脚,将她重重扔向地面。
  「嘎!」
  休特贝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痛苦不堪蜷缩起身体的斯卡塔赫,而后抬起脚踹向试图起身的斯卡塔赫背部——那一脚蕴藏的威力几乎足以将她踩碎。
  「嘎啊!」
  斯卡塔赫纤细的身体弯成く字型,口中吐出大量鲜血。
  「你说你叫斯卡塔赫是吧……是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吗?」
  「是……是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你和妹妹们是否顺利重逢了呢?」
  我应该寄了她们的头颅给你吧?休特贝尔愉悦地说道。
  「混、混帐!」
  「闭嘴,母狗!」
  「………咕噗!」
  怒火攻心的斯卡塔赫,随即因为休特贝尔再度落下的攻击而沉默。纵使如此,休特贝尔似乎仍不满足,他捉住已经昏厥的斯卡塔赫的脚。
  「丽兹,你在乎这只母狗的死活吗?」
  四肢瘫软垂落的斯卡塔赫被高高拎起,沿着嘴角溢出的晶莹液体在地面形成一滩血洼。
  「唔咕!」
  丽兹由于下颚被握住,完全发不出声。她的眼角噙着泪水,拼了命地捶打休特贝尔的手臂,以示抵抗。根本像是蚊子叮皎——休特贝尔以鼻子喷笑了一声。
  「你希望我别杀她吗?」
  「唔、呣咕!」
  这是当然了——丽兹以眼神如此诉说着。她一而再地试图张动下颚。
  「我明白了。」
  休特贝尔绽开一抹温柔却又残酷的笑容。
  「那么,我就两个人一起杀吧!」
  「!」
  休特贝尔将斯卡塔赫猛然扔向柱子,同时把丽兹的脸直直撞向地面。
  伴随着一阵轰然巨响,斯卡塔赫连续撞穿了两根柱子,最后消失在瓦砾堆中,漫天的尘埃随即将其包覆。被捉着用力撞击地板的丽兹一动也不动。只有缓缓流出的鲜血不断地扩散开来。

  ——寂静。

  正殿再度笼罩于寂静之中。
  休特贝尔收回踩在「炎帝」上的脚,伸手紧握住剑柄,高举向天空。
  「你也成为我的剑吧。第一代皇帝爱用的剑,如今终于落到我手中了……」
  「炎帝」流泄出红色光芒,似乎是在表达反抗之意,不以为意的休特贝尔一脸为之神往地张开口。他正打算咬碎「炎帝」,将其吞纳进自己的体内,并吞噬其力量。
  然而,就在他动手前一刻,身体忽然倾倒在地。
  (插图)
  手中的「炎帝」也顺势滑了出去,他连忙伸出手。
  「!」
  只是,却未能如愿。
  因为从一旁突然窜出的一只手,冷不防地捉住他的手臂。
  有如树枝折断的颤栗声响——手臂骨头粉碎的声音回荡在正殿里。
  「……你想对我的『炎帝』做什么?」
  丽兹全身喷发出苍蓝火焰,眼神凌厉地瞪视着休特贝尔。
  「受到那样的攻击,居然还能活着——?」
  就在休特贝尔打算站起身时,才终于发现脚已经断了。当他领悟到自己就是因此而倒地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痛袭卷全身。
  「什、咕!」
  被丽兹捏碎的手脚骨头并没有再生。
  仔细一看,皮肤上头还布满了青绿瘀伤。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瘀伤慢慢转淡,伤口正开始修复。
  疼痛缓和之后,休特贝尔的脑袋也总算有了思考的余力。
  「丽兹……你这家伙究竟对我——」
  休特贝尔一皱紧眉心——脸部顿时爆炸。
  紧接而来的苍蓝火焰包覆住他的脸。
  「啊嘎啊啊啊啊啊!」
  「………」
  剧痛逼得休特贝尔在地上来回打滚,站在他身边的丽兹,只是静静地捡起「炎帝」。
  丽兹瞄准痛苦呻吟的休特贝尔背部,手臂高高举起。
  然而,察觉到危险的「雷帝」及时发出剧烈雷击,轰飞丽兹。
  背脊重重撞上柱子的丽兹似乎是当场晕了过去,整个人滑落后倒卧地面。
  「可恶、可恶!痛楚丝毫未减,伤口也无法修复!究竟怎么回事?」
  休特贝尔嘶吼咆哮,接着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脚下。他察觉到——
  自己在大理石上倒映出的脸庞,布满了灼伤。
  难以理解的休特贝尔不由得瞪大眼睛。
  此时——一阵脚步声回响于正殿每处角落。

  「………简直没完没了,一群自不量力的家伙,还不明白再怎么挣扎都是白费力气吗?」
  休特贝尔强忍着痛楚,忿忿然地望向脚步声的来源。
  一名有着柔和面貌、黑发黑眼的少年,泰然自若地站在他的视线前方。
  那名少年——

  「受死吧。」

  ——说完后,露出一抹狰狞笑容。

  *****

  出乎预料之外。
  面对远远超乎自己预期的结果,比吕内心的动摇表露无遗。
  一开始都还很顺利。将丽兹推上王位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休特贝尔放弃皇位继承权,库罗涅家揭旗反叛,大帝都深陷危机。
  大致上的发展都合乎预想。最后就只等皇帝死去,所有的计划便完成了。
  将休特贝尔塑造成篡位者,丽兹便能借由讨伐休特贝尔来取得贵族的支持。
  如果是全新力量觉醒后的丽兹一定办得到。为了保险起见,让斯卡塔赫同行也是正确的决定。然而——到了最后一步,却功亏一篑。
  「……早知道,我真应该也一起跟来的。」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休特贝尔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少年。
  比吕对着那张完全变了个样的脸孔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我在的话……她们就不会受伤了。就不会被你这种愚蠢之徒所伤。」
  若是自己无惧于被她们知道黑暗的一面,与其并肩而战的话,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吧。
  这都是内心的脆弱所招致的下场,应该更冷血地处理事物才对。
  「从那一天起,我便懊悔不已……」
  比吕手上的「天帝」褪去了白银光辉,开始混沌成一片漆黑。
  明明没有开窗,正殿里却狂风大作。
  寄宿着怒气的「黑椿姬」衣摆,随着风飒然翻飞。
  「你……究竟是谁?」
  说着的休特贝尔以手捣住脸庞,借此安抚伤势。
  比吕看见他的动作后,愉悦地在嘴角扬起一抹颤栗的笑意。
  「很遗憾,那些伤势是无法治愈的。」
  「……怎么回事?」
  「那是『炎帝』的『天惠(格拉尔)』——『净化(米凯尔)』。」
  沉默。停顿了一拍后,休特贝尔开口反驳:
  「……少胡说了,『炎帝』的『天惠(格拉尔)』应该是『怪力』才对。」
  「你好好想想一千年前,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都是和什么样的对手战斗吧。
  「……那种事谁会知——!」
  休特贝尔惊愕得全身发抖。眼瞳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比吕对于休特贝尔的无知感到无奈,耸了耸肩开口:
  「这下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亚堤邬司会对『炎帝』如此爱不释手了吧?」
  那么——
  「吞纳了魔毒的你将永远承受痛苦,绝无治愈的一天。」
  比吕握紧「天帝」的剑柄,端举至与胸口等高的位置。
  「那么——闲谈结束了。」
  比吕毫不迟疑地扯下遮覆住半边脸孔的眼罩。
  底下露出的是绽放着不祥诡谲光芒的左眼。
  怦咚——左眼汩汩跃动。
  即使身处黑暗仍耀眼无比的那只眼睛,是一般常人不可能拥有之物。
  渲染着异常色彩的眼球,是人类不可能拥有之物。
  过去人们怀着敬畏之心如此称呼——

  ——「天精眼(乌拉诺斯)」。

  那被歌颂为英雄的证明,也是王者之眼。
  经过了千年之后,如今则被列为世界三天秘眼之一流传下来。
  「就容我全力以赴吧。应该不需要手下留情吧?」
  比吕绷紧五感神经,瞥了一眼斯卡塔赫与丽兹倒卧的地方。
  「现在的话,应该就不会被丽兹和斯卡塔赫发现了吧。」
  威猛的斗气从比吕全身倾泄而出。
  与霸气相辅之下,变得益发浓烈,并逐渐压迫着空间。
  之后——
  「觉醒时刻来临了。」
  比吕对着漆黑混沌的「天帝」低喃。
  他用无限轻柔、无限澄澈的声音轻语。
  下一瞬间,从剑尖朝着剑柄依序地——裂开、碎裂、粉碎。
  宛若是蜕去旧壳一般,碎片散落地面后反弹而起,接着消失无踪。
  由白转黑。就像是逃避命运的罪人一般,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
  「吞噬一切吧,『冥帝』。」

  世界——迎接深沉的黑暗。
  (插图)
  一丝光芒都无法照达。遍布的只有绝望与渴望。
  休特贝尔愕然地望着世界的异变。站在他面前的比吕则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比吕与刚才一样,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势。不过,还是出现一道变化。
  失去白银之剑的比吕,如今手上紧握着一把黑刀。
  无论刀刃、刀柄或是刀锷皆为黑色——漆黑得仿佛是黑暗的具现化一般。
  「呵呵……哈哈哈哈!」
  这阵笑声并不是来自于比吕——休特贝尔不知为什么,忽然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比吕问道,休特贝尔高高扬起嘴角,几乎快点裂开似地。
  「我记得那股『气息』。」
  休特贝尔右手握紧「雷帝」、左手高举「风帝」严阵以待。
  「你果然也和我一样,吞纳了『原初(戴密邬尔格)』之力吧!」
  这是致命的词汇。足以惹怒少年的单字。
  寂静——世界就好像注满了冰冷的清水,寂寥无声。
  而后……而后……而后……
  空气发出鸣动、高声泣啼。
  承受不住压力,任由杀气劈斩,最后被武威吞噬殆尽。
  「居然敢提起那道名字,不要命的人果然最可怕——」
  几乎濒临冰点的寒冷黑暗中,「天精眼(乌拉诺斯)」闪烁蠢动着。四周明明平静无风,「黑椿姬」的衣摆却仿佛怒火贲张似地反覆拍打着空气。
  「——区区的杂鱼,少碎嘴了。我就让你带着那身假象下地狱吧!」
  假面具一点一滴地剥落。少年慢慢露出至今不曾让任何人看见的黑暗面。
  「想杀我的话,办得到就尽管动手吧!」
  休特贝尔欣喜若狂地纵身跃上半空,用力挥落「雷帝」。
  然而,攻击的落点却不见比吕的身影,战斧只是以万钧之势击碎地板。
  休特贝尔在漫天扬起的沙尘中,掌握到摇曳摆晃的比吕身影。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力量吧!」
  休特贝尔轻而易举挥动「雷帝」,有如挥动一根小树枝一般。雷电之刃描绘着正确轨道,朝比吕进逼而来。比吕一动也不动,只是举起握着「冥帝」的手臂。
  激烈交锋——两刃交叠,朝四方迸散出剧烈的火花。有如金属切削声似的震耳嘶鸣传遍整间正殿。几乎将人撂倒的强风毫不留情地袭向四方,此时,一道雷击夹带着飒然风啸,化作利刃朝着比吕直攻而去。
  「太慢了。我全『看见』了。」
  比吕往后退了一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避开了所有攻击。
  或是轻轻扭头,或是跨步向前,或是手臂一挥,或是肩膀一缩,动作十分轻巧地一一避开。
  「喔——挺有本事的嘛!」
  休特贝尔脸上漾满了喜悦之色,当中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即使如此,他仍旧朝着比吕持续发动猛攻,根本无暇喘息。
  无数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迸散开来。
  双方展开一回合、两回合、三回合,一来一往、近乎永无止尽的斩击对决。
  「还没完呢!我还能继续进步!杀掉你之后,爬上更高的顶点!」
  亢奋正不断提升战意;激愤使得肌肉膨胀;霸气产生出源源不绝的体力。休特贝尔的身上开始浮现出有如法戒一般的复杂图案。
  成长、进化、开花结果。透过与比吕这位极佳劲敌交手,休特贝尔的身体成功变化成最适合战斗的肉体。
  「啐!」
  比吕锐利的表情中,首次浮现出一抹焦色。
  他避开大大挥落的巨大化战斧,挡开企图割裂皮肤的风刃,手上黑刃一闪,扫开瞄准双脚而来的雷击,接着在半空中奋力一蹬,跃向后方。
  之后——
  「第四皇子啊,你不觉得很快乐吗?有些境界,唯有搏命对战才能到达,你是否也有同感呢?」
  休特贝尔的锐利目光直直射向拉开距离的比吕。他愉悦地笑颤肩头,脸上挂着无比傲慢的笑容,嘴角近乎颤栗地高高扬起。那张脸孔诡谲得甚至让人难以想像会是人类。
  「最后,我会立于天顶。所有阻碍我的人,我会一个也不留地全数蹂躏残杀。」
  「凭你这点程度,是无法立于天顶的——不,应该说我不会让你如愿。」
  比吕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能立于天顶的唯有一个人。那个人并不是你。」
  「你说什么?」
  休特贝尔蹙起眉。另一方面的比吕,只是淡然地在唇畔画出一道上弦月。
  寄宿在黑瞳之中的杀气不容小觑。
  贯穿休特贝尔的眼神之中,夹带着令人寒毛直竖的杀意。

  「——我将会吞噬天空。」

  比吕的双瞳内藏着深沉黑暗,全身散发出有如锐利刀刃的凌人斗气。
  「直到太阳再度升起的那一天为止,谁都休想从我手上夺走天空。」
  比吕将「冥帝」水平端举,刀尖指向休特贝尔。
  「虚无将会一视同仁地引导所有生命。」

  ——冥镜尸水(休瓦尔兹沃尔德)。

  毫无变化。
  唯有空气的压迫感更加沉重。
  少年依旧与刚才一样,泰然自若地伫立于休特贝尔的眼前。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因此休特贝尔一时松懈了。
  「什么!」
  忽然,休特贝尔胸口喷出一泓鲜血,高高飞溅至半空。他眺望着漫天洒落的鲜血,同时单膝跪地。脸上的表情,忠实地表达出他的一头雾水。
  瞬间——
  「你究竟做了什么——!」
  满腔的愤怒脱口而出。休特贝尔发出一道撼动空间的激怒咆哮。
  伤口没有修复。就和丽兹留下的伤痕一样,休特贝尔的身体出现了变化。或许是愤怒掩盖了疼痛吧,休特贝尔带着一脸怒火贲张的表情,任由鲜血流满地面,慢慢地站起身。
  「嘎啊啊啊啊啊!」
  休特贝尔发出一道犹如野兽般的嘶吼,气势猛烈地攻向比吕。
  雷击恣肆乱窜,风刃毫不留情地刻斩四周。休特贝尔散发出庞大魔力,展示其压倒性的武威。
  相对之下,比吕只是静静闭上眼,屏息以待地伫立于黑暗之中。
  他的脸上不存在任何一丝称得上是情绪的波动。
  有的仅是——无。甚至也没有丝毫焦躁、愤怒甚而是霸气。
  唯有额头上冒出大量的冷汗。
  「你似乎还无法驾驭力量吧。一旦失去理智,就和野兽没两样喔。」
  比吕将手架在「冥帝」刀刃上,蹲低马步,摆出备战架势。
  「为了避免之后招来更大的麻烦,我必须在这里收拾你。」

  ——就在比吕如此宣言时——

  锵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声回荡于四周。
  有一瞬间,比吕因为铃声而分心。
  当比吕再度移回视线,休特贝尔却早已凭空消失。
  「被诅咒的王剑『冥帝』……」
  锵啷——比刚才更加响亮的铃声透过空气传来。
  笼罩在比吕周围的黑暗被撞开大洞,接着有如纸花一般逐渐分解,随风飞散而去。
  「悲剧的王剑『冥帝』……」
  锵啷——每当铃声响起,比吕的身体便仿佛受到捆绑禁锢一般。有道无形的枷锁像是万力虎钳一般夹紧他的身体。
  「……是谁?」
  比吕于四肢蓄力,试图破坏无形的枷锁,以夹带浓烈怒意的视线环顾四周。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休特贝尔正倒卧在那里。
  一旁伫立着一名戴着兜帽、性别不明的人物,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休特贝尔。
  「『王』啊。请息怒吧。」
  既不高亢、也称不上低沉。有着中性音色的那个人八举起手伸向空无一物的空间。原本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背露了出来,上头可以看见一颗蓝色结晶。
  那颗结晶慢慢地绽放光芒,接着发出一道更胜先前的明亮光辉,扩散至四周。
  「请您暂且饶他一命吧。毕竟难得他能吞纳『原初』之力,杀之可惜,不是吗?」
  当光芒集结成束时,那个人的手中倏然出现一把锡杖,他将锡杖插立于地面。
  「你是谁?」
  「哎呀,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您,我是『无名氏』,是『长耳族』喔。」
  他双手抵在兜帽上——像是要代替耳朵似地伸直食指说道。
  「所以,我想与您进行一场谈判……」
  「别白费唇舌了。休特贝尔必须死在这里!」
  比吕纵身跃起——仅在一瞬间便屏除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朝「无名氏」发动攻击。
  刀刃没入对方身体,血花恣意飞溅——理应是这样。
  然而,「无名氏」的身影先是有如幻影一般轻轻摇曳,接着便消失无踪。
  「现在的您太好战了。不,或许应该说,这才是您原本的模样吧?」
  比吕一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随即回过头,只见「无名氏」正坐在王座之上。
  休特贝尔倒卧在他的脚边。
  「无名氏」将手臂抵在王座的扶手上,并对着比吕竖起两根指头。
  「两件情报。我可以提供两件对『王』很有帮助的情报。能否请您网开一面呢?」
  对于「无名氏」的提议,比吕双手叉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轻声笑道:
  「……好啊。你打算给我什么情报?」
  比吕决定暂且顺着对方的提议。他认为大可先取得有用的情报之后,再将其抹杀就好了。正当他这么想时,「长耳族」愉悦地扬起嘴角。
  「那么第一件——我和『黑死乡』有合作关系,他们的心愿是让『父亲』复活。休特贝尔殿下之所以变成这副面貌,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真的很了不起呢。正因为他们无所不在,却又遍寻无踪,所以根本不可能捉住他们。」
  「长耳族」愉悦地轻笑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第二件——我所属的阵营是联邦六国,最近就会开始大举进攻葛兰兹大帝国。顺道一提,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出卖了这个国家……虽然人们出生时,无法选择父母,相对的,做父母的也无法选择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啊。关于这一点,真是悲哀得令人好生同情呢。」
  您认为呢——「无名氏」浮夸地张开双臂说着。
  「没有其他的情报了吗?」
  「没有了。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您了。」
  那就没什么好谈了。比吕作势发动攻击,肩膀也随之摆动。
  「这样好吗?会弄坏第一代皇帝陛下的王座喔?」
  倏然——比吕停下动作。
  看到比吕十分干脆地停止攻击,「无名氏」乐不可支地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果然下不了手吧。虽然看不出这张王座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但历经了千年依旧未有腐朽,始终君临于此的这张王座,身为『王』的您,绝对不忍心破坏吧。」
  「无名氏」以淫靡的手势轻抚着扶手,同时站起身。
  「『王』啊。针对您的善良,我要给您一个忠告。」
  「无名氏」动作十分优美地弯下身,捉住休特贝尔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真正的敌人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它会潜藏于黑暗中,冷静沉着地持续等待猎物逐渐衰弱。俗话不是常说吗?——真正的敌人总是来自身后。」
  「这么说的话,正义的同伴不也同样会从身后出现吗?」
  「……是这样吗?算了,反正两者都没差吧。」
  「换句话说,至今为止的事态发展,都是照着某人的剧本在走吗?」
  「这个嘛……您认为呢?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无名氏」以锡杖敲击地面,随即发出「锵啷」的轻脆铃声,撼动整个世界。
  「那么,下次再见了。等到葛兰兹大帝国垮台之后……」
  空气开始卷起一阵旋风,吞噬了黑暗,接着空间裂开一道巨大缝隙。
  「呵呵,后会有期了。」

  ——「黑辰王」。

  「无名氏」丢下一句莫名奇妙的台词后,便与休特贝尔同时消失无踪。
  寂静。正殿里只剩下啃蚀着孤独的悲伤氛围。
  然而,从走廊传来的慌张脚步声,打碎了这片寂静。
  『找出幸存者!千万别松懈警戒!敌人或许正埋伏在此!』
  背后传来迦达的声音。以此为契机,士兵们陆续涌入正殿,四周一口气变得喧腾起来。
  『丽兹大姊头!斯卡塔赫小姐!救护兵!立刻替她们两人治疗!』
  比吕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此时,一名少女来到他的面前。
  「……比吕,你有受伤吗?」
  奥拉一脸担忧地窥探着比吕的脸色。
  然而,她的声音却没有传进比吕的耳里。
  当下盘踞回旋在比吕脑海中的只有一个词汇——
  ——「黑辰王」。

  过去让恐惧在这个世界无限蔓延开来的「王」的名字。




  终章

  和煦的微风吹拂而过。相较于北方,显得温暖多了的薰风,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来者从躲进云后的亏凸月收回视线,改而眺望黑暗笼罩下的大都市。
  这里是与葛兰兹大帝国首都「克劳狄司」相隔一塞尔(三公里)的一座小山丘——四千军力在一人带领之下,屏气凝神地整齐列队。
  「看来已经结束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吐出一口白色气息后,脸上绽开微笑。
  「『王』的觉醒将会替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呢……」
  瑟雷涅第二皇子愉悦地轻笑,举起手抵在嘴畔,视线望向脚边。
  「怎么了吗?德里库司?」
  「我只是很在意季里希宰相的安危。」
  德里库司一脸不甘心似地以拳头捶打地面,双眼远眺着大帝都。
  还真是忠心耿耿——瑟雷涅在心底这么想着,同时耸耸肩开口……
  「如果是他,一定会幸存下来的。过不久就会现身了……毕竟他可是像蛇一般缠人的角色啊。」
  就在瑟雷涅笑着如此说道时——
  「急报!收到急报!」
  一名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瑟雷涅面前。
  「联邦六国来袭!六国正从西方开始进犯我大帝国!」
  「什……」
  德里库司惊叫出声,脸色因为绝望而瞬间褪去血色,他急忙站起来。
  竟然刚好在这个时机点入侵,动作之迅速,简直像是早就算计好的。
  「兵员数呢?」
  「十万!十万大军!不过,还有源源不绝的士兵陆续前去会合,不知道军队最后会壮大到何种规模!」
  瑟雷涅静静地闭上眼,蹙紧眉心低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失去皇帝的这个国家,又能有何作为呢……」
  再度睁开眼睛的瑟雷涅,将手高举伸向亏凸月。
  「那么——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瑟雷涅端正娟秀的脸上噙满了笑意。
  「……黑辰王大人。」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一日——混沌年代揭开序幕。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5」。
  从前集接着阅读的读者,很高兴再次与各位见面。
  对于这一集还满意吗?只要有人读得很开心,我就高兴得忍不住要站在窗边大喊了。或许会在半夜两点左右,像野狼一样,对着月亮长嚎喔。
  先不谈这种扰邻的行为了,这一集就各方面来说,算是回归原点的一集。
  人物、剧情、战斗、设定和封面等等各方面,都回归于原点。
  关于剧情,从这一集开始将会有巨大变动,下一集预计会以惊涛骇浪之势大幅进展,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不妨比照一下比吕的过去和之后的改变吧。
  另外,刚才也有提到「封面」一事,比吕实在帅得不像话。
  但比他更引人注目的,是丽兹的凛然美貌,想必会深深烙印在读者们的眼中吧。
  尤其是丽兹的大腿!大腿!好想表框供起来!
  这下丽兹的人气一定会更加急速攀升吧,支持她的粉丝人数绝对不会输给比吕的。此外,令人惊讶的是,克劳蒂雅竟拥有相当高的人气。而斯卡塔赫也正急起直追在后,顺道一提,我身边最受欢迎的角色则是奥拉。
  虽然今后会有什么变化还很难说,未来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向各位读者报告的。
  那么,请容我在此撰违谢辞吧,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我总是迫不急待地等着您的草稿。您的美丽插图从来不曾让我失望,我的心灵也因此得到了疗愈。
  责任编辑S大人,每一集都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抱歉。下一集、下一集一定会谨记在心的,今后也请继续指教了。
  编辑部的各位、校订人员、设计人员以及参与本作品的所有相关人士,多亏各位的协助,这部作品才得以问世。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各位同事,这次也给大家添了莫大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我想各位一定有许多不满吧,就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另外,从前集开始阅读的读者们,我可以一直坚持到这一步,都是承蒙各位的支持。在此衷心地致上感谢。我今后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能再相逢。

  奉




  特典小册子 烽火下的余音

  克劳蒂雅的谋略

  雪原上点缀着斑斑艳红。
  每当女子的手臂残影一闪时,地上便多了一具曝尸荒野的遗骸。
  跟随在女子身后的军队,更是散发着诡谲的氛围。
  每个人都不发一语,只是反覆吸吐着气息,同时用十分制式化的动作歼灭敌人。
  即使被砍中,也不会发出丝毫悲鸣。
  甚至也不会因此而退缩,反而以更加猛烈的攻势袭击敌人。
  敌人发出的悲痛呐喊笼罩着大地,并直窜天际。
  终于,居于劣势的敌军再也抵挡不住而开始溃逃。
  因此,剑戟声逐渐平息下来。死亡之雨正蓄势待发,伺机水漫大地。
  「女王克劳蒂雅!」
  当应该屠杀的敌人都已经不见之后,不知是谁先带头如此喊道。
  「女王克劳蒂雅!女王克劳蒂雅!」
  呼唤女子名讳的声音陆续增加。
  众人的呼声伴随着巨大的重低音,为空气注入热度,进而撼动这个严寒冷清的世界。
  被称为克劳蒂雅、一身紫银色彩的女性,像是要回应欢声一般,用力抖落沾附在剑身上的血肉,在雪原上洒落大量的红色斑点。
  「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马吧?」
  克劳蒂雅对着站在一旁待命的重臣如此说道,口气中听不出感慨。
  「不,如果克劳蒂雅女王没有带队亲征的话,不可能这么早就镇压住叛乱。」
  「真是……就是因为你们只想着借助他人的力量,才会放任区区的盗贼结党为乱。」
  克劳蒂雅用冰冷的眼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近侍,将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下不为例。同样的过失若是再发生第二次,你最好要有人头落地的心理准备。」
  「是,属、属下必当铭记在心!」
  那名重臣浮现出怯弱的表情,连忙伏下头。
  克劳蒂雅的眼神流露出一抹像是看着灰尘一般的轻蔑之色,她叹了口气。
  (等这一带的治安恢复后,就把他降职调任吧。)
  自己可不需要像他这种会拿如此小事来烦的重臣。依赖他人的力量而活,是唯有国民才被允许的权利。身为统治者的贵族,有义务引导人民,然而,这名近侍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为什么就是没有像比吕大人一样优秀的人才呢?我的国家必须更加强大才行啊。)
  时间不会停止。
  为了不被时代的洪流所抛下,就必须随时都持续往前跑。
  「那么,从你家拨出三个月分左右的粮食,发送给这一带的所有村落。」
  「什……那么一来,我们家族会倾家荡产啊——」
  「闭嘴!看你是要拿出至今为止透过不法手段私藏的粮食呢,还是要交出脑袋,你自己衡量何者重要吧?」
  「…………」
  一脸愕然地凝视着克劳蒂雅的重臣,或许也明白此时若是拒绝的话,绝对会人头落地,只好无力地垂下头,点头应是:
  「我明白了。一切都依克劳蒂雅女王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
  国民是无价瑰宝。至少是眼前这名胆怯的近侍无可比拟的。
  时节刚进入冬天,每天都是严寒刺骨的天气。饿死及冻死的人数接下来还会继续增加吧。
  (如果那些尸体当中,有着未来的优秀良臣,那不就太可惜了吗……)
  克劳蒂雅之所以会专程前来这种边境地方讨伐盗贼,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那就是挖掘优秀人才。
  首都周边一带所有崭露头角的人才,她都已经招揽入军中了。
  如果还有其他未被网罗的遗珠,唯一可能存在的地方,就只剩边境了。
  「我绝对不想被他抛在身后。他正持续大步往前迈进。如果追丢了他的背影,我的野心也会化为乌有。」
  他正用惊人的速度朝着顶点直驱而上。令人不禁为之着迷的高明手腕,让克劳蒂雅胸口深处逐渐发烫。绝对不想认输、绝对不想被抛下的激烈情感,在她体内滚滚翻腾。
  (真有意思。一想到对手远在云端之上,就益发激励自己变得更强。只要以他为目标,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有机会看见顶点的风景吧。)
  可以追上英雄王的后裔——比吕的背影,并且超越他的人,唯有自己。
  「在被我吞噬的那一天来临之前,请你不要输给我以外的其他人喔。」


  斯卡塔赫的羞耻心

  完全一头雾水。
  比吕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
  秾纤合度、娇嫩欲滴的躯体、白皙似雪的肌肤,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之下,更显美丽而妖艳。
  挂在濡湿发尾上的水滴受到重力牵引而滴落,一路顺着锁骨滑过身体,最后落在地面,没入泥土中。好一幅风情万种的画面,让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正因为如此,比吕整个人动弹不得。就像面临极度的恐惧般一动也不敢动。
  「……比吕大人,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染上宛如樱花一般鲜嫩色彩的双唇轻颤着。
  「呃、那个,斯卡塔赫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句话是我要问的才对吧?她究竟在做什么?
  ——居然全裸?
  身上没有任何遮掩之物,美好无瑕的身躯毫不吝惜地曝露在比吕的视线之中。
  正当比吕忍不住出神凝望时,就看到斯卡塔赫的身体从脖子以下全都染成一片通红。
  「……我是因为锻炼时流了一身汗,所以才想来冲个澡。」
  「我也一样……」
  「那么只能说彼此来的时间点太不巧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嗯,你说得没错。」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不遮一下身体呢?
  「那个……我说斯卡塔赫啊……你都被我看光了喔?」
  「那又怎么样?」
  斯卡塔赫满脸通红地如此回问。为什么她的态度与脸上表情完全背道而驰呢?
  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绝对很害羞吧。察觉到比吕的视线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瞧,斯卡塔赫明显流露出动摇,由此可见她必定相当地难为情。
  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打算遮住身体。
  「呃……看见你裸体的我说这种话或许不太恰当,不过若是一般女孩子,不是大声尖叫,就是立刻遮住身体才对吧……」
  比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身为受害者的全裸女子说教。面对当下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状况,比吕的脑袋愈来愈混乱。
  如果斯卡塔赫的反应,是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动手揍人或是放声尖叫,比吕还能连忙道歉后逃走。可是,现在这个奇妙的状况,反而让他错失了道歉与逃走的时机。
  「我身为费尔瑟王家的代表,怎么可以露出那种小女人的反应?我可是堂堂的一名骑士。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强,足以成为任何人的表率才行。」
  她趾高气扬地说着,甚至将两手叉在纤细的腰际上。
  也因此,全身上下更加一览无遗,结果反而是比吕更觉得难为情。
  「不,我认为你没必要不惜舍弃羞耻心吧……应该说,正因为你贵为王族,还是不要光着身体比较好?」
  「你、你在胡说什么?正因为是王族,才更不能表现出那么没出息的模样!不过是身体被人看见罢了,有什么好尖叫的,甚至还对人暴力相向,做出这种行为才更加丢脸吧?」
  斯卡塔赫搭配着夸大的手势,振振有词地大力论述,那股气势让比吕不禁为之震慑。
  她大概是因为实在太过难为情,所以脑袋才会加倍混乱,或许连她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至少也遮一下吧……」
  「这句话更是荒唐!这副身体可是受之父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是羞于见人的!我反而还想向人展现呢!」
  斯卡塔赫眼角泛着泪光,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如此说道。
  这下没辄了,她现在根本已经是意气之争,不管比吕说得再多也没用了。
  「是、是吗……」
  「就是如此!好了,比吕大人也别光是站着,快来洗澡吧。」
  斯卡塔赫的脸颊明显有些抽搐,她将位置让给挂着一脸含糊笑意的比吕。
  「那么我就先出去了——唔!」
  当她才正要迈开步伐时,两脚却打结绊在一起,整个人扑了出去。
  「啊!」
  比吕本能地朝她伸出双臂。所以,这单纯只是一场不可抗力的意外。当柔软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时,比吕的脑海瞬间闪过「这下完蛋了」的后悔念头。
  同时也已经做好挨揍的觉悟,他咬紧牙根,等待着即将飞来的拳头。
  然而——
  「唔呣呣呣!抱、抱切!我先走一步噜!」
  斯卡塔赫整张脸红得就像要冒出蒸气,她连忙从比吕的身边跳开。接着她转身准备回去宅邸,但过程中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仍全身赤裸,于是捡起衣服慌慌张张地穿上后,衣衫不整地离开了澡堂。
  『斯卡塔赫?你怎么衣衫不整?咦?为什么在哭呢?』
  外头传来丽兹方寸大乱的声音。莫名有种不祥预感的比吕决定溜走。
  『比、比吕大人他……啊、那个、比吕大人居然……』
  『比吕对你做了什么!』
  比吕瞬间便理解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发展等着自己,于是立刻有如脱兔一般逃之夭夭。


  初代媛巫女

  眼前是一片震撼的光景。
  几乎覆满视野的鲜血染红了周围一带。
  耳畔听到的,仅有让人寒毛直竖的临死悲鸣,不绝于耳地回荡在森林之中。随着时间经过,悲鸣声只是有增无减。
  眼前的凄惨光景令人不由得想要别开视线,然而,比吕却茫然地出神眺望。
  阳光透过苍郁茂密的树木缝隙间洒落,沐浴在其中、绽放着圣洁光彩、有如绢丝一般的美丽金发,为森林注入明亮的光芒。
  「疾!」
  一道微小的鼻息传进耳畔。
  接着,站在她眼前的怪物被人一刀斩杀。
  遭到屠杀的怪物不只一只。将她团团包围住的怪物同样一只接着一只倒地身亡。每只怪物丧命的同时,就会有大量的血花溅上半空,而后洒落地面。然而,金发女子的身上却没有沾染上任何一滴血迹。
  非但如此,甚至就连她手中的白银之剑也没有沾附丝毫血肉。
  不可思议的现象。
  超现实的景色。
  让人有种仿佛迷路误闯梦中世界一般的奇妙感。
  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美丽。
  比吕莫名冒出这道不着边际的感想。
  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适合她的形容。
  轻如燕的动作、宛如舞蹈般屠杀怪物的身影,给人的印象就好比是从图画世界里走出来的女战神一般。
  纯粹为她的美丽感到惊叹……因此,比吕会看得入迷也是情有可原吧。
  「没事了吗?」
  当女子出声询问时,才终于将比吕的意识拉回现实。
  「咦?」
  尽管如此,但刚才一直放空的脑袋,一时之间还切换不过来,于是比吕发出呆愣声。
  「亚堤邬司应该跟你说过了对吧?安舫格森林目前的状态,比起你当初被召唤至这个世界时还要危险,所以绝对不能靠近。」
  女子对比吕露出犹如圣母一般充满慈爱的笑容,比吕顿时有股虚脱感。她就是有着如此深具魅力的笑容。
  「站得起来吗?」
  比吕看着女子朝自己伸出的白皙纤手,此时才莫名感到一阵羞耻。
  遭到怪物袭击时,竟然是被女子所救。而且还吓到腿软,落得无法凭自己力量站起来的窘态,这更是让他的羞耻心油然升起,令比吕不由自主地挥开她的手。
  「我没事。我可以自己站起来……」
  然而,比吕的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他逞强地想要站起来,结果只是再次重重跌坐在地。这么一来,唤起了比吕的自我厌恶,他体认到自己有多么窝囊、多么卑微,不禁垂下头。
  「有什么好可耻的?」
  听见女子温柔的声音后,比吕一抬起头,美得让人难以招架的秀丽脸庞近在眼前。
  她伸手轻抚比吕的脸颊。
  「人类就是借由相互扶持,才能变得更加坚强。你一定可以变强的,所以没必要妄自菲薄。」
  「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只要看眼睛就能大致了解。一个人是安于现状,还是拥有打破现状的坚强意志,只要看眼睛就能明白了。」
  「…………」
  不容反驳的强势一番话。充满了自信、无从置喙的言论。更重要的是,话里有种让人顿时感到安心而平静的莫名事物。
  「既然一生仅只一次的缘分将你我连系在一起,那么就并肩前进吧。」
  女子轻声笑道,脸上挂着带有一丝羞赧、与她年龄十分相符的笑容。
  「我会在身边扶持你的。你也一样,要在身边扶持我喔。」
  「雷小姐……我……」
  正当比吕欲言又止时,白皙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他只能被迫闭上嘴。
  「无妨,什么也不必说。我们一起变强吧。」
  纯粹为她的美丽感到惊叹。
  那道笑容充满了魅力,有如一望无际的澄澈青空一般,让人漫无边际、永无止境地深深陷落。


  致义弟

  自从比吕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究竟历经了多少岁月?
  在那以后,时间对于亚堤邬司来说,就变得很无所谓。
  「他在那边……过得还开心吗?」
  亚堤邬司独自伫立在这间只有皇帝可以进入的房间里。
  他走向窗边,眺望园艺师精心打理的玫瑰园。
  这段时光,是他的心灵唯一感到平静的瞬间。
  「修瓦兹……葛兰兹大帝国变得太过壮大了。拥有的力量已经远超乎我所期望。」
  尽管如此,他也绝对不能逃避。当初为了建立这个国家,无以数计的人们不幸牺牲。过去众人在饱受心灵折磨、痛失挚爱之人的同时,仍坚定地持续战斗,才终于换来今日的成果。
  「那一天追随我的人们,如今还留下来的,单手就能数完。」
  失去了初代媛巫女。失去了比吕。就连近侍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陆续离开。
  尽管如此,所幸还有比吕留下的那些人,视死如归地替自己效命。
  「即使你不在了,你仍在继续扶持着我啊。」
  可是,纵然如此,现状仍难以称得上是和平。当国家愈来愈壮大,就会开始浮现出新的问题。接踵而来的战火风暴无情肆虐大地。正因为葛兰兹大帝国与许多国家相邻,大小纷争更不曾间断。
  「人类的欲望有如无底深渊。为什么如此烦人的位子,众人却抢着要坐呢?」
  的确,所有人都会对自己伏首称臣。可以沉浸在优越感之中。
  然而每当独处时,他就会明白自己有多孤独。
  「陛下,艾德可塞王国的瑞普缇尔王求见。」
  忽然,从门外传来如此的通告,亚堤邬司闻言后,转身迈开步伐。
  「瑞普缇尔的情况如何?」
  亚堤邬司来到走廊后,一名贵族恭敬地躬身。
  眼前这名重臣从过去葛兰兹大帝国还只是王国的时候开始,便一直追随亚堤邬司至今。
  「看起来十分沉着冷静。或许是认为自己不会受到追究吧。」
  「完全没把我看在眼里啊。」
  「这也无可厚非。我国的主力都在西方啊。」
  更重要的是……忽然一阵沉默的重臣,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修瓦兹大人已经不在了……」
  没错,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对外界公布的消息并不是比吕已经返回「地球」,而是他正因伤疗养中。只是,由于他长期未公开露面,久而久之到了现在,难免就会开始流传比吕已经死亡的说法——而这一点也成为愈来愈多人,看准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势正开始逐渐衰弱的主要原因。
  「居然光凭你一个人,就足以达到牵制效果,身为义兄的我也同样感到骄傲啊。」
  亚堤邬司咯咯地轻笑出声。
  自从比吕不在后,葛兰兹大帝国的敌人便一口气激增。
  之所以将主力派驻西方,也是基于此因,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艾德可塞王国进攻巴欧姆小国。
  「毕竟修瓦兹大人是深受国民、甚至其他国家爱戴的存在啊……」
  他确实是个拥有不可思议魅力的男人。外表明明十分懦弱,但在关键时刻却会变成非常可靠的男人。就连平常水火不容的两派人马,只要比吕一声令下,也会发挥出惊人的团结力,共同跨越难关。
  「…………」
  亚堤邬司停下脚步。寂静随即在走廊上急速扩散开来。
  走在前方的重臣一脸诧异地回过头。
  「陛下?怎么了吗?」
  亚堤邬司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望向通道右侧墙壁上方,成排并列的圆形窗户另一侧。
  (修瓦兹……不,比吕啊……)
  自从他离开之后,究竟历经了多少岁月呢?亚堤邬司不曾去思考这个问题。
  愈在意时光的流逝,只会愈加心烦罢了,也会连带回想起过去那段黄金岁月,却又无能为力。
  (总有一天……你必会再回到这个世界吧。)
  那是必然的安排,任谁也逃脱不了的命运。
  (到时,我或许已经不在了。当你陷入绝境,我很可能无法再去救你。不过,你无须不安。)
  意志必定会传承下去。也绝对会留下足以拯救比吕的力量。
  (比吕,你并不是一个人。我的灵魂永远与你同在。)
  即使终将孤独地死去,也要持续战斗。

  ——一直到这副身躯归于尘土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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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hehe_wow 勳爵
看男主耍计谋也挺有趣的,什么时候男女主能确立关系啊~~

6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這作坑得有點久呢
開始進入正題建國了吧

7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总觉得比吕最后回到了亚提乌斯的时代
送了他最后一程

7 年前 0 回復

bmwhawk313 王爵
追到最新進度了
果然北方王女超級腹黑

7 年前 0 回復

世道變了 騎士
看到这里还是感觉不像是王道的展开 男主从头到尾就是个帮忙的感觉   

7 年前 0 回復

柯帝 皇帝
问一下,第三卷男主梦里死了的那个妹子是谁?是初代媛巫女嘛?

7 年前 0 回復

兼研領域 子爵
作者文筆相當不錯啊!
無論是戰鬥場景描寫還是謀略,時常有出人意表之作

7 年前 0 回復

lemon410 公爵
感谢大大录入~不知道比吕最后会不会留在利兹身边~

7 年前 0 回復

archmaster 公爵
今天真是好日子,想不到这部也更了,一下子更了好几步有书看了。
谢谢楼主分享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手中已經有實體書了,但還是來支持一下
我已經懶得算主角有幾個外號了...

7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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