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定規]魔女之旅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3 13:09 编辑


  魔女之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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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白石定規
  插畫:あずーる
  譯者:李殷廷
  掃圖:風
  圖源:流哲不哼太
  錄入:养老驴
  修圖:速水伊織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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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請別在意。我是旅人,得繼續旅行才行。」

  某個地方有個正在旅行的魔女,她的名字是伊蕾娜。
  身為旅人,在很長很長的旅途中,她與形形色色的國家與人們邂逅。
  只允許魔法師入境的國家、最喜歡肌肉的壯漢、在死亡深淵等待戀人歸來的青年、獨自留守國家早已滅亡的公主,最後,還有她身為魔女的至今為止與從今以後。
  和莫名其妙、滑稽可笑的人們相遇,接觸某人美麗的日常生活,魔女日復一日編製出相逢與離別的故事。

  ■作者
  白石定規
  為了看街景飛去德國的第一天就弄丟了護照。這就是人生。

  ■插畫
  あずーる
  雖然會害怕中標,可是此時此刻的我還是想吃生蠔。




  那位楚楚可憐的少女是位魔女,也是位旅人。
  ——沒錯,就是我。
  The pretty girl a witch and was a traveler。

  灰之魔女伊蕾娜
  年僅15歲便取得魔法師最高階級
  稱號「魔女」的天才少女。




  星塵魔女芙蘭
  伊蕾娜的老師。
  「我們由衷支持妳的旅程,請妳絕對不要忘記。」

  「我也絕對不會忘記大家。」




  CONTENTS

  第一章 魔法師之國
  第二章 可愛如花的女孩
  第三章 旅程途中:尋找妹妹的肌肉男的故事
  第四章 資金調度
  第五章 旅程途中:無法決定勝負的兩個男人的故事
  第六章 瓶中的幸福
  第七章 在勝負開始前
  第八章 旅程途中:兩個爭風吃醋的男人的故事
  第九章 魔女見習生伊蕾娜
  第十章 緩步接近的平靜之死
  第十一章 欺凌醜陋的國家
  第十二章 無民之國的公主
  第十三章 旅程的開始
  第十四章 王立瑟雷斯特利亞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48 编辑


  第一章 魔法師之國


  那個國家悄然存在於荒涼的山岳地帶。
  高聳的城牆圍繞全國,從外側並無法看見國內。
  一隻掃帚飛越太陽曬熱的岩石,劃破溫暖的空氣。
  操縱掃帚的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她身穿漆黑長袍且頭戴三角帽,灰色的髮絲隨風搖曳。
  若是那裡有人,她絕對會令任何人回頭並漏出嘆息,具有如此美貌的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啊,開玩笑的。
  「……快到了呢。」
  高聳的城牆像是以山壁鑿成,使視線從牆上向下移動,我看見了國境大門,於是將掃帚轉向那裡。
  雖然這個國家的位置稍嫌不便,但是他們應該也有自己的顧慮吧——為了避免有人不小心闖進來。畢竟,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情,就絕對不會來位在這種地方的國家。
  來到門前,我走下掃帚。迎接我的是進行入境審查的一名衛兵。
  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將視線移回位在我胸口的胸針,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歡迎來到魔法師之國。請進,魔女大人。」
  「?奇怪,不用進行我是否身為魔法師的審查嗎?」
  我聽說來訪之人都得使用魔法給衛兵看,而只要沒有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能力,就會遭到拒絕入境。
  「因為我有看見您飛來,而且那個胸針毫無疑問是魔女的象徵。請進。」
  也對,就是這樣,能自由自在地以掃帚飛行是入境的最低條件呢。仔細想想,從這扇門能清楚看見我的軌跡,真不好意思。
  我簡單跟衛兵點頭致意後,穿過巨大的門扉。
  這裡是魔法師之國。魔道士、魔女見習生、魔女——也就是具有拒絕非魔法師入境這項奇妙慣例的國家。

  穿過大門的瞬間,我不解地把頭側向一旁。
  兩個奇怪的告示牌並列而立。
  其中一個標誌是在圓圈中騎著掃帚的魔法師,走在隔壁的士兵則是被畫在三角形內。
  這個告示牌是什麼意思?
  但是答案只要向上看就能立刻明白——比肩並立的紅磚建築之上,魔法師們在太陽之下飛舞。
  我心想原來如此。
  這是只有魔法師能入境的國家才有的規則吧。大家都在天空飛翔,在地上行走的人屈指可數。
  理解告示牌意思的我取出掃帚,橫坐在上面,接著一蹬地面,飄然飛向空中。
  若要簡潔地解釋告示牌的意思就是:
  「建議以飛行行動,是嗎——」
  於是,魔法師國家真正的姿態在我眼前展開。
  魔法師們飄浮在猶如枯萎大地般遼闊的紅褐色屋頂上。
  有人停下掃帚談笑風生、也有人把行李綁在掃帚上;有看似詭異巫婆的老婆婆、也有在空中競速的小孩。
  他們應該都在空中生活吧。
  這幕景色如此壯闊,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加入他們的行列,在國家上空飛翔。就在毫無意識地跟著人群時,我的眼中突然映入幾個掛在屋頂上的招牌。好像是「旅館」。經過這面招牌後,這次是「蔬菜店」的文字,其他還有「肉舖」與「珠寶店」等。真不愧是在屋頂上生活的國家,在屋頂上放置招牌應該也是主流吧。
  仔細一看,幾乎每個房屋屋頂都設有足以讓一人通過的窗戶。就在我的眼前,其中一個窗戶突然打開,一名男性乘著掃帚從裡頭飛了出來。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優閒地看著這個國家的景觀四處飛翔。
  能說得上是變化的變化,是在一陣子之後發生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從背後傳來。
  我單手握住掃帚,為了不讓帽子飛走壓住帽簷向後一望。
  接著想「啊,慢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看到揮灑著尖叫與淚水,宛如隕石般以奇快無比的速度朝我直線飛來的物體時,危險已經逼近我到一個屋頂的距離了。
  躲得掉嗎?怎麼可能。
  我反射性地把上半身偏向一邊,卻還是難免相撞。發出「嗚嘎!」還有「嗚噁!」等不可愛的聲音,我跟那個人相互交纏雙雙墜落到屋頂上。整齊並排的屋瓦隨著喀啦喀啦的聲響一片片滑下,兩人這才終於在從屋頂摔下的前一刻停了下來。我看見一片瓦片在眼下所見的地面上彈開,幸好路上沒有任何行人。
  角度不深、我也避免了正面相撞、飛來的神祕人物又一身擋下所有瓦片的攻擊,使我不至於受傷。
  我拍去黏在黑色長袍上的紅褐色碎片站起身。
  「…………」
  「嗚噁噁噁噁……」
  發出奇妙呻吟聲眼冒金星的是位年紀看起來比我還小,約十來歲的女孩子。整齊的黑色短髮、中性的面容,她身上的服裝是在黑色斗篷下穿著白色上衣跟格子短裙。由於她被我墊在屁股下,因此模樣十分悽慘。
  她的胸口沒有任何胸針,大概是魔道士吧。
  「……那個,妳還好嗎?」
  我一碰她的肩膀,臥倒在地的她就睜開眼睛。
  「…………」
  「…………」
  緊接著是一陣沉默。
  看來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所以我就對她說了句:「妳不太會操作掃帚嗎?」
  這當然是諷刺。
  「……啊。」
  「看來妳的腦袋終於動起來了呢。」我刻意做出笑容。
  「啊哇哇哇哇!」她再次眼冒金星。「怎、怎怎怎怎麼辦,怎麼辦,我弄掉了這麼多瓦片,弄不回來……」
  哎呀。
  「在那之前不先道歉嗎?」
  「啊,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這我知道。
  「話說回來,妳還好嗎?飛過來的時候非常豪爽的說。」
  「啊,我沒事!妳看我還這麼有精神!」
  她這般說道。
  但說話的同時,她的頭流下紅色的液體。看不出絲毫猶豫,眼神清澈無比。
  …………
  「流血了喔,而且還是頭。」
  「這是汗!」
  「怎麼可能會有鐵鏽味這麼重的汗。」
  「呃,那麼,呃……這是汗!」
  「我知道了,所以請妳先冷靜下來。」
  「是!」
  「…………」
  為什麼會這樣呢?再怎麼說我才剛被撞飛,感覺十分疲憊。
  原本想教訓她一頓後再來把瓦片修好的,算了。如果讓狀態這麼危險的女生做這種事,我一定會被當成魔鬼。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帕。
  「這個給妳,請按在頭上。」
  「咦……可是……」
  「然後,接下來瓦片交給我修理就好了,妳到旁邊休息。」
  「不,我也要幫忙!」
  「這個狀態幫忙只會礙事而已,請去休息。」我直接了當地說。
  「可是——」
  「礙、事。」
  「……是。」
  接著像是被丟掉的小貓一般,她沮喪地在屋頂的邊緣坐下,用手帕按住頭。看來,她的好精神還是在逞強,剛坐下她就倒了下來。
  她的事情先擺到一邊,反正那點程度的傷應該不至於會有生命危險。
  首先,得先想辦法處理這副慘狀——我把魔力聚集於雙手。瞬間,隨著朦朧的微光,細長的魔杖出現在我手中。
  這是魔法師的特權,任何東西——就算是魔杖或掃帚這類魔法道具——都能藉由魔法憑空取出。
  將魔力注入魔杖之中,我發動了魔法。
  逆轉時間的魔法。
  正如其名,能藉由逆轉時間修理毀壞的物品、治療傷口等,是稍微需要高度技術的魔法。
  話雖如此,只要是居住於這個國家的魔女,應該誰都會吧。對在背後倒下的魔道士小姐或許有點困難。
  沐浴在魔法之下後,瓦片隨即動了起來。破碎的瓦片彼此連接,宛如拼圖一般回歸原有的形狀。
  接著就在碎片消失、完全不見破壞的痕跡時,我停下魔法回過頭。接下來換她了。
  「好了,下一個是妳。」
  「那個,呃……」
  我靠近坐起身、按著頭不停顫抖的她,對她使出魔法。包圍在柔和的光芒中,她破爛的衣服與傷口逐漸復原。
  「哇啊……」
  我聽見她低語說著好厲害。
  不會,只要成為魔女,這點程度一般都能辦到喔。
  我確認到她回歸原狀後,連忙撿起掉落屋頂上的掃帚。我想,在事情鬧大前離開應該才是上策。
  「那、那個!」
  我半無視像是想對我說什麼的她,乘上掃帚——
  「不用感謝我,用掃帚飛行的時候要多注意周遭才行喔?」
  「請等一下,請讓我道歉——」
  「不用,我還要事情要忙。再見了,不知名的魔道士小姐。」
  然後我便騎著掃帚飛走了。

  ○

  所謂魔道士,簡單來說指的是能使用魔法的人。並不是任何人都能成為魔道士,幾乎都是得由遺傳繼承。我的雙親也都是魔道士。
  魔女見習生位居魔道士上位,比魔女低一階。正如其名,是賦予女性的稱號。不知為何,女性產生魔法的能力比男性還要強,所以才只為女性準備了比魔道士高階的稱號。
  成為魔女見習生的路只有一條。於試驗中合格,獲得魔女見習生證明的胸花,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是,試驗難如登天,途中放棄的人也不在少數。
  成為魔女見習生後,還有為了使一人符合魔女資格的修行在等著。那是度過在真正的魔女下,為了受到承認而努力的生活。這有可能是一日,也有可能要十年,一切都得看本人的努力,以及魔女老師的斟酌。
  只要能被承認為真正的魔女,就能從老師手中獲得背面刻有名字的星辰胸針,以及老師所贈與的魔女稱號。我的話,則是「灰之魔女」這個名稱。
  雖然解釋了這麼大一段,但簡單來說,我是在這個國家中等級最高的存在。畢竟,我可是魔女。
  在空中飛行時會被投以羨慕的目光,去餐廳吃飯還會聽到「魔女大人!本店的料理全都為您打折!請盡量吃吧!」之類的話。我雖然心裡抱著這種期待,但——
  「咦?折扣?沒有這種東西喔。不會是沒錢吧,小姐?」
  「…………」
  不過,就是那個。要是每次都給魔女優待,店也不用開了吧。
  走出餐廳的我接著進到了寶石店,想出售前一個國家得手的寶石。我心想著應該能賣不少錢邊走進店內。
  「啊……這絕對是假貨呢,我可不收。」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請你看仔細一點。」
  「看幾次都一樣,怎麼辦?如果不要的話,我們可以幫妳處理喔?」
  「……說這種話,其實是想把我的寶石騙走吧?」
  「哎呀~~小姐,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那怎麼辦?」
  「請還給我。」
  走出寶石店的我理應十分生氣。
  不過,那個寶石店老闆一定只是個小奸商而已,不是在小看我吧?是這樣吧?
  我抱著不安的心情,朝旅館走去。太陽就快下山了。
  然而——
  「啊啊?這裡可不是妳這種小鬼該來的地方。好了,回去回去。」
  ……嗯嗯?
  ——為何?
  難不成這裡是有錢的大人才能進來的旅館嗎?唔唔唔。
  沒辦法,就去別家吧。
  我在怎麼看招牌都非常破爛的便宜旅館上降落,這裡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打開屋頂上的窗戶,爬下裡頭架著的梯子。但是才爬到半途就嫌麻煩,所以我跳。響起「咚!」鐵球掉下來一般的聲音。我才沒有那麼重,真沒禮貌。
  我著地的地方是櫃台前。
  坐在櫃台後方的女性看著我——
  「歡迎光……」
  全身僵硬。
  她跟我都是。
  整齊的短髮,看似男生中性的面容。眼前的是幾個小時前跟我發生衝突(物理上的意義)的女孩子。
  「…………」
  「…………」
  先從凝結的時間中解放的是她。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對對對對對對不起!對不起!是報復嗎?是報復對不對!對不起!請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啊!」
  「不,那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還不想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
  有必要那麼害怕嗎?
  她把頭叩在櫃台上磨擦,哭喊「請饒我一命……」我把手輕輕放上她的肩膀。
  「咿咿咿咿咿!是想先拔掉我的手臂嗎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請閉嘴。」啊,不是,不是這句。「那個,沒關係喔?我今天只是來住宿的而已。」
  「不要啊啊啊啊——啊,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那麼請填寫這張表格。」
  「…………」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說,但要忍住。她又大哭的話我可受不了。
  我接下她給我的表格,拔出立在櫃台上的羽毛筆。表格的欄位十分簡單,只需要寫上人數、住宿日數以及代表人的姓名就好。由於我是旅人,這種紙片我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讓羽毛筆滑過紙上,她便用十分開朗的聲音說:
  「白天真的很對不起。練習時一分心想別的事情,就好像沒辦法好好操縱掃帚……」
  「原來如此。」
  也就是操縱掃帚的技術很爛對吧。
  「原本是想好好謝謝妳的,可是妳馬上就走了——啊,妳的名字是伊蕾娜啊。我是沙耶。」她瞄了我的手邊一眼,笑著說。
  我邊寫邊說:
  「不必特別跟我道謝。而且在練習魔法的時候波及旁人是常有的事。」
  仔細想想,我也曾經想點蠟燭卻讓家裡失火,結果被父母臭罵一頓呢。哎呀,真懷念。
  「可是,能不能讓我做點什麼報答妳?給妳添了那種麻煩,又讓妳治好我的傷,什麼也不做太過分了。」
  「不用這麼客氣……」
  「就麻煩妳了!拜託!伊蕾娜小姐!」
  勤於致謝的女孩子與搖頭的我。感覺起來像是幅奇妙的畫面。
  反正又不是被拜託什麼麻煩事,應該沒有必要勉強拒絕吧。我邊寫邊思考了一下。
  「嗯……這個呢,那麼——」
  就幫我的住宿費打折吧。
  我原本想這麼說,卻放棄了。
  原因是我的眼睛停留在表格的某個項目上。上面這麼寫道——魔女大人專用折扣(一晚半價)。
  哎呀哎呀,這還真是體貼。
  「啊,那個,只要不是魔女大人就不享有折扣喔。魔法師請在一般價格的地方打圈。」她皺眉這麼說。
  「原來如此。」
  我在魔女大人專用折扣(半價)上打圈。
  「咦?不是,那個……嗯嗯?」
  這什麼微妙的反應,真失禮。
  「我是魔女。」
  「怎麼會,真愛開玩笑……啊,不是,可是我給妳添了麻煩……嗯!那麼就幫妳打折吧!」
  她敲了一下手掌。感覺對話有些微妙的誤解,感到莫名違和感的我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這樣。我就說我是魔女了,雖然我長這種樣子。」
  「咦咦?」
  她接著指著我的胸口說道:
  「可是,妳沒有魔女的胸針啊?」
  「咦?」
  我被這麼一說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應該在那裡的胸針消失了。

  ○

  魔女的胸針等同於身分證。若是沒有那個,我就只是個會用魔法的旅人而已。
  難怪剛剛在旅館會被當成小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話說,為什麼我到現在都沒發現?魔女雖不稀奇,但我只要對他們的反應稍微抱有一點疑問,應該就能及早反應才對。我是笨蛋嗎?是笨蛋對吧?去死。
  我就這樣咒罵著自己,立刻出發尋找。
  「……沒有。」
  找不到。
  原本以為是跟沙耶相撞的時候弄掉的,所以在那附近尋找,但是外面天色已經暗了,更別說要找的東西是能握在手掌中的小胸針,稍微在附近走走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唔唔。」
  連瓦片下的縫隙都看過,在屋頂上來回走了幾趟後,我降到地面上繞了繞房屋周圍。
  但卻還是找不到。有點想哭。
  「找不到!伊蕾娜小姐,也不在這邊!」
  從屋頂上降下十分足夠的音量,在小巷中迴響。抬頭一望,我看見月光照耀下的沙耶。
  發覺遺失胸針後,她立刻表示「我也有責任,我也要去!」完全不聽我說話,所以我就讓她一起來找了。
  旅館好像交給別人看管還是什麼的。
  我在下方徘徊時,上方則是交給她。畢竟我有可能漏看。
  不過結果好像一樣。
  我乘著掃帚浮上屋頂。
  「找了這麼久還找不到,就得考慮有可能是被別人撿走了呢……」
  我不禁嘆息。
  「我覺得也有可能是因為外面太暗所以找不到。明天早上再來這裡找一次好像比較好。」
  她對垂下肩膀的我投以開朗的建議。有點感謝她。
  「我會的……」
  老實對她的建言點頭的我決定打道回府。
  我乘上掃帚飛上天,搖擺飄浮的模樣就跟不會操縱掃帚的魔法師一樣。啊啊,如果有人靠近的話,說不定會不小心跟他相撞。

  那個胸針是我費盡一番努力得手的東西,也是老師跟我的回憶。弄丟使我所受到的打擊難以估計。
  如果是剛成為魔女的時候,我明明能在弄掉的當下立刻發覺的說。
  畢竟那是兩年間一直配戴在身上的東西,一定是因為一直待在我身邊,變得太理所當然了。
  「……唉。」
  總而言之我陷入消沉。
  隨後回到旅館的我在半朦朧狀態下吃了晚餐,用沙耶給我的鑰匙進到房內,突然想到好像還沒洗澡,立刻前往大浴場。
  我邊發呆邊泡在熱水中,腦裡全是「啊啊果然只有可能是跟沙耶相撞的時候弄掉的啊可是找不到呢好奇怪喔」這個念頭大約一個小時。待在大浴場(只有我一個人)直到泡暈前一刻,就快要融化到熱水裡時才用力站起身。
  接著——
  「啊,妳好~」
  回到房間不知為何看到了沙耶。
  我關上門。
  後退一步,確認房間號碼。嗯……的確跟鑰匙上寫的號碼一樣呢,真奇怪。
  會不會是我看錯了?
  我再次打開房門。
  「啊,妳好~」
  如果是惡夢就好了,但現在沙耶確實出現在我房裡。甚至還坐在堅硬的床上悠哉地對我揮手。
  …………
  「……妳在我房裡做什麼?」我把身後的房門關上。
  「我有點想跟伊蕾娜小姐聊聊,所以就在這裡等妳了。」
  「我應該有鎖門才對。」
  「哼哼~我可是在這間旅館工作喔?」
  她一臉得意地把一整串鑰匙拿給我看。
  我不發一語走到她的前面。
  「…………」
  接著用雙手捏住她的臉頰。
  「好、好動!很動耶!」
  「擅自跑進人家房間裡是什麼意思。嗯嗯?」
  揉揉揉揉。
  「會裂哎!臉呀會裂哎啦!」她好像在說會裂開,臉頰會裂開啦。
  「咦?什麼?我聽不到。」
  「啊哇哇哇哇哇哇……」
  接著在我拉捏揉扯,盡情玩弄她柔軟的臉頰後,玩腻的我才終於放開她。她用雙手包覆著微微染上朱色的雙頰說著「好過分……」但究竟是誰比較過分?
  「所以說,請問妳有什麼事情嗎?特地在我房內埋伏,應該代表有什麼事情吧?」
  沙耶揉著臉頰說:
  「伊蕾娜小姐真的是魔女嗎?」
  「是的,算是。」我點頭回應。「雖然沒有胸針,但我確實是魔女。」
  「那麼,就代表妳通過了魔女見習生的試驗對不對?」
  「的確是這樣。」
  我還記得當時直接合格傻住的自己。
  沙耶盯著我看了一陣,突然跑下床,在地上跪下,接著將手放在地上把頭貼了上去。
  「拜託妳!請教我通過測驗的祕訣!」
  「……那個,這是什麼姿勢?」
  「這是我故鄉流傳的傳統文化,下跪!這是對對方表達歉意時的必殺技!」
  真奇怪的文化……她的故鄉常常對人道歉嗎?不過,我確實感受到了她的誠意。
  感覺有種,那個……像是全身發麻,該怎麼形容,不可思議的感覺。我忍住想踩著她的頭說「啊啊?拜託別人的時候是這種態度啊?」的衝動,單膝跪下。
  「那個,請先抬起頭。」
  「可以嗎?」她猛然抬起頭來。
  「不,不至於。」我說,「能請妳先跟我解釋一下嗎?」
  先從這裡開始談起。
  讓她再次在床上坐下的我從桌前拉出看似廉價的椅子,坐在她對面。沙耶的黑髮隨著歪向一邊的頭搖擺,一聲「那個……」後,猶豫地開口說:
  「我有一個妹妹。非常可愛的妹妹。」
  「是嗎……」
  這個開頭有點莫名其妙。也罷,就聽下去吧。
  「我們出身自東國,跟妹妹兩人為了成為魔女見習生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國家——由於在我們的故鄉沒有舉辦試驗的組織,所以我們兩人才邊在這間旅館工作賺錢,邊準備接受試驗生活了幾年,可是……」
  「可是兩位到現在都還是魔道士嗎?」
  接著她低下頭,緩緩地搖了搖頭。
  「只有妹妹通過了上次的試驗,然後她就一個人先回家了。」
  「……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感覺起來好像已經能看到重點了。
  也就是說——
  「妳因為被那位可愛的妹妹搶先而感到焦急,所以想請偶然間認識的魔女幫忙。是這樣吧?」
  沙耶尷尬地搔了搔臉頰,低聲說:「那個,算是……就是這樣吧。」
  「下次試驗是什麼時候?」
  「一週後……已經沒有時間了……」
  反正升格魔女見習生的測驗要考幾次都可以,我覺得並沒有必要感到焦急。
  她應該是很想快點見到妹妹吧。
  「…………」沉默了一陣後,我說:「在我找到胸針之前的話,可以。」
  反正在找到胸針之前也沒辦法出境,在那段期間也無所事事,說不定她還願意幫我免去住宿費,所以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

  升格為魔女見習生的測驗,要筆試合格之後再通過魔術測驗才算完成。
  筆試只要死背魔法理論跟歷史就能輕鬆通過,所以老實說非常簡單。問題是魔術測驗。這就完全沒有辦法,只要沒有實力就得重考好幾次。
  魔術測驗的內容主要是以掃帚浮游、攻擊魔法的操作這兩項構成,每次都固定只有一個人能夠合格,從今天開始一週後進行的試驗應該也並無不同。持續騎著掃帚四處飛行,以不足以致死程度的攻擊葬送敵人,最後勝出的人便通過試驗、正式成為魔女見習生。
  說到這場爭鬥實在是醜陋非常,感覺像是被迫清晰見到一人最醜陋部分。
  我不想再參加第二次了。
  「我老實跟妳說吧,沙耶。以妳現在的實力,就算認真戰鬥,戰勝其他人的機率也無限接近於零。」
  跟她約好的隔天早晨。
  我在掃帚上這麼對她說:
  「但這並不代表妳絕對贏不了其他人,請妳放心。」
  「我、我該怎麼做才好!」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她的眼睛閃閃發光,簡直就跟剛才醒來的太陽一樣。
  我把掃帚拉近在屋瓦上屈膝坐著的她。
  「首先,我要將妳操縱掃帚的技術提升到與我同等,或是更高的程度。」
  「咦咦,這樣有點太難了啦……」她擺出苦悶的表情。
  什麼叫太難,少撒嬌了。
  「除此之外沒有在魔術測驗中存活的方法。不如說,現在的妳去了也只會在開幕後立刻被從掃帚上打下來而已。至少得避免這種情況。」
  「唔嗯嗯……」
  就是這種感覺。
  我決定先提升她的基礎魔法技能。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樣,她的技術差到無法好好飛行(甚至讓我猶豫該不該稱她為魔法師),因此非常非常辛苦。
  啊啊,教小孩騎掃帚的母親就是這種心情嗎?我深切地這麼想著,從早到晚只要時間允許就陪她特訓。就算被自由自在在天空飛行的小孩小看、就算被大人嘲笑,我們仍舊努力訓練。
  當然,我也沒忘記要尋找胸針。和她逐漸獲得成果的狀況相反,這邊則是完全沒有進展。
  我的胸針到底去哪了呢,真是的。
  「接下來是迴旋。要利用移動重心畫出漂亮的弧線。」
  「是!」
  「接下來是急停、急起步。利用全身強制停下掃帚後,用蹬空氣的感覺向前衝。」
  「是!」
  「接下來是空中脫離。在空中放開掃帚後用魔法喚回,一有危險我會去救妳,放心飛吧。」
  「是!」
  「接下來——」以下省略。
  結果,沙耶沒過多久操縱掃帚的程度就跟我一樣了。要說來到這裡花了幾天,只有區區兩天而已。
  沙耶高速成長的樣子令我有些訝異。至今為止她究竟在做什麼?難不成是我實在是太會教了嗎?
  一問之下,她才難為情地說「之前都是自學」,什麼跟什麼啊。

  接著,滯留這個國家的第四天——特訓第三天。
  和一如往常毫無進展的胸針搜索(純粹的詢問搜索)相反,沙耶的特訓順利到足以稱作神清氣爽的程度。
  她好像什麼都學得來。
  「接下來學攻擊魔法吧——風魔法如何呢?」
  「風魔法?」
  在被曬成紅褐色的屋頂上,我對不解歪頭的她點了一次頭說:
  「是的,就是風。藉由操作空氣的流動干擾其他應試者。」
  這是我參加魔術試驗時實際使用的小手段。光是改變空氣的流向就有意外的效果,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有人失去重心跌下掃帚,或是搖搖晃晃地撞上建築物。
  風的操作相當簡單,也能成為強大的武器。如果有時間的話,請務必學起來。
  「那麼,請用風吹向放在那邊的瓶子試試看。」
  我指著放在我們對面屋頂頂端的玻璃瓶。距離這裡大約有一棟房子的距離,但絕對稱不上困難。
  「想像把空氣聚集成球狀向前丟比較容易成功——就像這樣。」
  我揮舞魔杖。
  瞬間,強風擦過瓶身,瓶子發出聲響劇烈搖晃。
  沙耶對我擺出「根本沒有倒,是失敗了嗎?」這種表情,但我是故意的。真的喔。
  「那麼,請試試看。」
  「……這、這樣嗎?」
  咻一聲,沙耶揮舞魔杖。風魔法本身就是能在最剛開始學的魔法,因此她的確能產生風本身。但,她所產生的風卻吹過瓶身上方。
  真可惜。
  「魔杖的拿法錯了,指示的方法也不對。風魔法比較細腻,因此強硬揮舞魔杖反而會不順利。」
  「呃,那麼,像這樣嗎?」
  咻。風吹了過去。
  完全沒變。
  「不是,像這樣。」
  我揮舞魔杖,瓶子就發出聲響晃動。沙耶好像終於發現我是故意不弄倒瓶身的了,發出了「哇啊」的聲音。
  接著,她溫柔地握起魔杖。
  「嘿!」
  這次她完全模仿我的動作,卻力道太輕了。吹起一陣微風。
  ……不順利呢。
  「不是,是這樣。」
  「這樣嗎?」
  她揮空了。
  「完全不對。是這樣。」
  「這、這樣嗎?」
  風連邊都沒擦到。
  「完完全全不行呢。是這樣,這樣。」
  「是這種感覺嗎!」
  …………
  完全不行。真的,一點手感也感覺不到。
  採取強硬手段吧。我繞到她背後,抓住她的雙手手腕,接著在一瞬間抖了一下肩膀的沙耶耳邊說:
  「聽好了喔?現在我要經由妳的魔杖使出風魔法。請用身體記住。」
  「用、用身體嗎!」
  「是的,用身體。」
  我對不知為何紅了耳朵的她點頭。
  「那麼,來了喔——」
  我說。
  就像這樣,我們在第三天的太陽下山之前不斷練習。說到她能不能完全操縱風魔法的話,完全不行。
  不如說,在我繞到她背後之後反而更不行了……?
  為什麼呢,我不明白。
  我並沒有整天跟在沙耶身旁。一到了中午,我也會一個人行動,為了尋找胸針在街上四處飛翔,詢問各式各樣的人。
  我能做的,只有一問再問。
  當然,情報沒有那麼容易找到,每個人始終都異口同聲地搖頭說「不知道」。
  進展在當上沙耶老師的第四天來臨,也就是在這個國家停留的第五天。
  「我看過喔。」
  爽朗地這麼說的是名看似相當熟練魔法的老婆婆。仔細一看,她的胸口不只別著象徵星辰的胸針,還像是歷經了一番歲月,相當破舊。
  喔喔,這好像值得期待。(期待什麼?)
  「請、請問您是在哪看到的?」
  看著興致勃勃的我,神祕的老婆婆發出嘻嘻嘻幾聲無比像是魔女的笑聲。
  「哎呀,是在哪裡看到的呢……」
  「請您告訴我!可愛的婆婆!」
  「嘻嘻嘻!」
  她的手一伸,老婆婆把自己的手掌塞到我眼前。
  「……這隻手是什麼意思?」
  「妳出多少?嗯?」
  這麼說完,老婆婆就保持著朝我伸出手的姿勢,不動了。像是在說,想繼續聽的話就付錢。
  ……太齷齪了,真不愧是魔女。
  「…………」
  我靜靜地從錢包裡拿出一枚金幣,放到老婆婆手中。接著老婆婆像是捲上發條的人偶一般再次動了起來。
  「我是在——」
  老婆婆說了。說出我自己冥冥中有所預感的事情。
  平靜沉穩的故事,如此在這裡乾脆地劃下了句點。

  ○

  夜晚。滞留第五天與第六天的交接。
  我在床上望著窗外浮現的月亮時,門突然開了。一看,她畏畏縮縮地看著我。
  她是——沙耶。
  「那個,伊蕾娜小姐。」
  「什麼事?」
  「我、我可以跟妳一起睡嗎?」
  我把視線移到床上。
  …………
  「很擠喔?」
  「對不起,我們這間旅館太簡陋了。」
  啊,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再怎麼說這裡是單人房,這張床也是以一個人睡為前提設計的。
  「不過,如果妳不怕擠的話,是沒關係。」
  「太好了!」
  沙耶粗魯地關上門進到房內,鑽進被窩裡。
  剛洗好澡甜美柔和的香味飄來。這裡是旅館,所以她用的洗髮精應該跟我相同,但味道好像跟我的完全不一樣。我就算捏起髮絲湊到鼻子前面聞,也沒有戀愛中少女般的味道。究竟為什麼只有她有這種香味呢?
  算了吧。
  我也躺下吧。
  我面朝月亮躺下,蓋上被子。正後方傳來人的氣息。
  「邊睡邊看月亮不會睡不著嗎?」
  「一點點。」我翻過身。
  接著,與她四目交接。
  「……妳的言語跟行動不矛盾嗎?」
  「我不會所以沒關係。」
  她微微笑了。被月光照亮的笑臉像是一碰便會碎裂般虛幻。
  「今天辛苦妳了。跟最剛開始相比熟練了不少了呢。幾乎已經不需要我幫忙了。」
  「咦,沒有這回事。我還有很多希望伊蕾娜小姐能教我的事情。」
  「……我是旅人,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國家了。」
  「可是,在那之前能一直在一起呀。」
  被窩中傳來蠕動的感覺,某個冷冷的東西貼上了我的手。是沙耶握住了我的手。
  她直盯盯地看著我,這麼說:
  「請再教我更多東西。」
  「…………」
  月光在瞳孔深處搖曳。
  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是真的仰慕我這種人吧,但我接下來卻不得不對她做出殘酷的事——不得不做出對我最好的選擇。
  胸口的刺痛是出自於罪惡感,還是出自於失望?我希望是前者。
  「這沒辦法,沙耶。」
  我這麼說。
  同時揮開手上的手說:
  「能請妳把胸針還我嗎。」

  ○

  胸針消失乍看之下似乎很複雜的真相,實際上卻非常簡單。
  「不是有個跟妳相撞的女孩嗎?妳急急忙忙飛走後,被她撿走囉。」
  眉飛色舞地看著金幣的老婆婆這麼說道。我自己也曾經這麼想過。既然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的話,就應該是被誰撿走了。
  違和感打從最剛開始就一直都在。
  …………
  沙耶。
  妳操作掃帚的技巧實在是太爛了——甚至讓我覺得是故意不小心朝我撞來的。
  這裡的入境條件明明是要能以掃帚自在飛行的說。
  一開始我以為沙耶是在這個國家出生的,但聽她說來,她是從東國特地跑來的魔法師。既然如此,沒辦法用掃帚飛行就更加可疑了。所以——
  所以其實,我——
  打從一開始就懷疑妳了喔。然後,我一直在等。等妳把胸針還我。
  「可是,妳卻一直把胸針握在手中不肯交給我。不只如此,到頭來還說出想跟我一直在一起。」
  忍到這裡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這麼說。
  坐在床上低著頭的她,臉上究竟帶著何種表情?我沒有跟第一次碰面時一樣觸碰她的肩膀。真遺憾,我可沒有那麼溫柔。
  只是,我一直等待。等待像是要閃避月光般低頭不語的她。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分鐘,十分鐘,說不定只有十秒。
  「……呢。」
  微小的聲音隱約傳入耳中。
  「什麼?」
  「為什麼,不質問我呢?」這次我明確地聽到這句話。
  「因為我沒有確切的證據,這應該是最大的理由吧。明明沒有證據,就算說『妳就是犯人!』妳只要裝傻就結束了。」
  「…………」
  「況且,我相信妳總有一天會還我。在我眼中,沙耶怎麼看都不像是壞人。」
  簡直就跟向母親撒嬌的小孩一樣。
  在我眼中,天真嬉鬧的她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我這麼說。
  此時,她才終於抬起頭。皺起的臉龐與滿臉淚水糟蹋了她漂亮的臉蛋,沙耶揉揉眼睛,漏出嗚咽說:
  「因為我很寂寞。」
  「我不是妳的妹妹喔。」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還是想跟妳在一起。」
  隨時都像是會消失的聲音,這句話是對她妹妹說的,還是對我說的。
  若要說與她相遇沒有多久的我究竟知道沙耶什麼,其實幾乎等於一無所知,但我還是隱約察覺得出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時無刻都在跟可愛的妹妹撒嬌,不中用的姊姊。她一定一直是這個樣子。
  所以被妹妹拋下的她才會無法忍受寂寞。
  「我好討厭、好討厭自己一個人。我很害怕,所以我才——」
  「嘿。」
  我彈了一下她的臉頰,發出咚的一聲硬硬的聲響。
  「這不是藉口。」
  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就依賴某人,因為不喜歡因孤獨而被嘲笑,所以拚命尋找能親近的對象。因為害怕孤獨,而拚命逃避。
  我真的覺得這是很該避免的習性。
  「孤單一人又怎樣,孤獨又怎樣。害怕這種東西要如何成為魔女見習生?真的認真想達成某個目標時,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不一個人不行,一跟別人混熟就結束了。」
  妹妹或許也是為了傳達這點,才拋下沙耶一個人離開的吧,不過我並不知道實情。
  「……可是!」
  「啊~啊~啊~啊~我不想聽~我聽不到妳的藉口~」
  我搗住雙耳,用左右揮舞的感覺用力搖頭。頭髮劇烈擺動,甩上了她的臉。
  啊,她剛剛有點不快了。
  「一個人奮鬥一定很辛苦、很可怕。我也明白,所以——」
  我邊說邊用魔法拿出三角帽,是跟我戴的帽子完全相同的款式。
  接著我把帽子戴到她頭上。
  「所以,這個送妳。為了讓妳一個人也能努力,請把我的分身放在妳身邊。」
  沙耶緊緊握住帽簷。
  「可是,如果收下了這個,伊蕾娜小姐的就……」
  「啊,不要緊。那頂是預備的。」
  我用魔法拿出另一頂帽子給她看,自己也戴上一模一樣的帽子。
  「這樣就是一對了。妳接下來會自己一個人,可是不會孤單。無論何時,我跟妳的妹妹都會守候著妳。」
  所以請妳把胸針還我——我告誡般地說。
  深深戴著帽子,緊緊握住帽簷,雙肩不停顫抖,她靜靜地點頭。
  她的模樣是如此虛幻、柔弱。


  我不禁摟住她的肩膀。

  那一天。
  我們兩人一同度過了最後的夜晚。我安慰大哭的她、傳授她不少突破魔術試驗的訣竅、聽她說她與妹妹出生國家的事情、跟她述說至今為止旅途中的故事,其他還有很多、很多。
  啊,話說回來,沙耶好像其實是個頗強的魔法師。我早就知道了,但為什麼只有風魔法越用越差呢。我無論怎麼問,她都只是紅著臉不肯回答。什麼跟什麼啊。
  結果,太陽升起時,我們終於睡著了。那是個很長、很長的夜晚。
  但那卻是我珍貴的回憶。

  ○

  我試著回想離開魔法師的國家究竟過了幾個月。
  大約有六個月。
  與她相遇、她把胸針還我之後已經過了半年——哎呀,時間的流逝真是迅速。真的。
  我都差不多來到會聽到「咦?魔法師的國家?哪啊?」遠方的國度了。
  在這種地方突然想起她的事情,是因為我在偶然走進的書店中看到了她的名字。
  『本次魔女見習生升格試驗合格者一覽』
  廉價草紙束上印著的是執行魔女見習生的升格試驗等,名為魔法統合協會的神祕組織每月推出的報紙。整版上寫著全世界執行的升格試驗結果與合格者的評語。
  她的名字也在上面。
  「喂!不准看白書。」店內走出的店老闆一把搶走我手上的報紙。
  「……啊啊。」
  我明明想繼續看的說。
  「想看就付錢。」
  「多少錢?」
  「銅幣一枚。」
  我付錢了。
  然後——
  將報紙夾在腋下,哼著歌返回旅館的我把椅子拉到窗邊後繼續閱讀。
  上面記述著她苦惱的每一天與對將來的希望。
  數年前與妹妹兩人一同來到魔法師的國家,只有妹妹立刻成為魔女見習生回到故鄉。跟某個旅人相遇,從那個人手中獲得了讓她一個人也能繼續奮鬥的勇氣與漂亮的帽子。那位旅人離去後,她又挑戰了幾次測驗,卻還是完全無法成功。但她仍舊努力不懈,終於當上魔女見習生。接下來,她預定返回故鄉,修練成為魔女。
  笑意不禁浮上我的嘴角。
  她漫長的故事以這一句話作結:
  「回到故鄉成為獨當一面的魔女後,我要去見最喜歡的旅人小姐。」
  我把報紙放在桌上,仰望天空。清澈無垠的藍天,延伸到很遠、很遠。
  她是不是就在這片天空的彼端呢。
  「我會邊旅行邊慢慢等妳的喔——沙耶。」


  第二章 可愛如花的女孩


  那是發生在不能稱之為夏天或春天,春夏交際的故事。
  我穿過乾爽清涼的空氣,在闊葉林中飛行。森林非常廣闊,無論飛多久都看不到盡頭。
  每當我在狹窄的道路中為了閃避阻擋去路的枝條左搖右擺時,樹枝就互相摩擦發出低語。
  森林的樹木茂盛到從林中看不見天空,頂多只能隱約看見綠色網眼的彼端某種炫目的光芒而已。
  「……哎呀。」
  邊抬頭邊飛,害帽子不小心被樹枝勾到了。
  停下、返回、回收,我繼續在森林中前進。
  既然森林這麼難飛,乾脆飛在森林之上算了——我雖然有點後悔,但是事到如今已經來不及了。
  差不多已經來到「想折返會太花時間」的地方了。如果硬是要從這裡向上飛的話,感覺被勾掉的可能就不只有帽子了。
  我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各種晚了一步的狀況。
  要說是誰的錯,嗯,全都是我的錯,有意見嗎?
  像這樣,在心中不知道對誰抱怨,我繼續飛行。
  道路突然展開是在那之後不知道多久之後的事。
  「哇啊……」
  我不禁讚嘆。
  眼前出現的是一片花海。
  我在花海之上飛翔。
  紅、藍、黃等色的花朵在眼前擴展,每一朵花都朝向太陽生長。在掃帚拖曳的微風吹拂下,花瓣隨著清爽的花香飛舞。
  打從心底獲得洗滌的芬芳與色彩鮮豔的花瓣們一同舞上半空。為了避免帽子飛走,我單手按住帽簷,同時放慢掃帚的速度。
  位在森林中的另一個世界。
  不知不覺間迷住了我的心。
  「……哎呀。」
  花叢中——我看見一個光彩奪目的人影。
  是管理這片花海的人嗎?我乘著掃帚朝向那邊前進。
  「那個,不好意思。」
  我在掃帚上這麼一說,那個人便坐著回過頭。是個跟我差不多同年的可愛女孩子。
  「哎呀,妳好。」
  「妳好,請問妳是管理這片花海的人嗎?」
  她搖了搖頭。
  「不是,這片花海沒有人管理。我只是喜歡花才會待在這裡而已。」
  「沒有管理人……?那麼,這些花都是自己開的嗎?」
  「是的,沒錯。」
  喔喔,我很訝異。
  我原本以為花海只有在人類管理下才有可能成立。不過,花好像在人類誕生前就存在了,應該也不會不假人類之手就無法恣意生長。
  這片壯闊的景觀並非人為,而是只靠自然的力量存在的嗎?
  太厲害了。
  「妳是魔女嗎?」
  她看著我的胸口,歪著頭說。
  「是的,我正在旅行。」
  「真了不起——啊,對了,那麼我有一個請求。」
  「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話。」
  接著,她摘下幾朵花,用脫下的上衣包住後,交給了我。
  是當場做成的花束。
  「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這束花送到妳接下來造訪的國家。」
  「?我要交給誰才好呢?」
  我收下花束,不解地歪頭。
  「誰都可以。把花交給別人,讓他們覺得花朵美麗才是最重要的。」
  也就是想讓更多人知道這片花海的意思對吧。
  的確,我好像能理解想與人分享這片美景的心情。
  「也就是要我幫忙宣傳花海嗎?」
  「不願意嗎?」
  「不,完全不會。」
  不如說我很樂意接受——我這麼回答,她像是打從心底鬆口氣似地說聲「太好了」並露出笑容。
  接下來我們隨意聊了一陣。我至今為止造訪過的國家的事情、她最喜歡的花朵的事情。我想,應該是這種內容。
  然後,我們兩人一同度過了快樂的時光。
  「那麼,我還要趕路——花,我就交給下個國家的某個人了。」
  「拜託妳囉,旅人小姐。」
  她笑著對我揮手。
  「…………」
  突然,我感到某種顧慮。「妳不離開這裡嗎?」
  「是呀,只要在這片花海裡,就什麼痛苦都沒有,能一整天都跟花朵玩耍。光是沐浴在陽光之下就很幸福,妳難道不覺得很棒嗎?」
  她明明白白地這麼說。
  始終沒有起身。

  ○

  「小丫頭,停下。喂,我叫妳停了。」
  騎著掃帚離開花海幾個小時後,抵達某個國家的我被語調不甚善良、身穿黑衣的衛兵迎接。
  突然對陌生人採取高壓態度,還叫我小丫頭。被做到這分上不可能有人還有好心情,我當然也對他的應對感到頗為不滿。
  但是我不會把情緒反應在態度上,我真成熟。
  「妳是旅人嗎?」
  「是的,看就知道了吧?」
  「那束花是什麼?」
  「沒有,沒什麼。」
  「…………」
  「?怎麼了嗎?」
  「妳那個給我看一下。」
  他冒冒失失地靠了過來,從我手中搶走花束。
  「啊,等一下!」這下果然不能當作沒事,立刻從掃帚上下來的我抓住花束,想把花搶回來。
  但他揮開我的手,接著盯著花看——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個洞一樣,我的反抗連個屁都不如。
  不只如此,他還臉色慘白嘀咕著「這……難不成是那傢伙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根本不知道是何意思。
  ……這個臭衛兵。
  「妳這是哪來的?」
  「哪來的不重要,請還給我。」
  「這不會是在那片花海撿的吧?」
  「與你無關。」
  完全被小看了呢。怎麼辦呢,乾脆把他燒成灰好了——我取出魔杖。
  「喂,這是在做什麼。」
  正當我舉起魔杖要用強風把他吹倒時,背後響起另一個聲音。又是個高壓的態度。
  怎樣,現在是怎樣。這個國家只有這種只會小看別人的傢伙嗎?是嗎?我憑著一股怒氣向後轉。
  「那是那位旅人小姐的東西吧,還給她。」
  眼前出現的是個中年男人——他和年輕的衛兵相同,身穿黑色的制服——他沒有看我,而是狠狠瞪著年輕衛兵。
  我回頭看向年輕衛兵,他表情尷尬地握著花束。「可是前輩,這……這是……」
  「我有眼睛自己會看,剩下的交給我,你下去。」
  「不是,這是——」
  「我叫你下去,沒聽到嗎?你稍微休息一下。」
  「……嘖!」他咋了聲舌,用怨恨似地眼神瞪了我一眼便離開了。
  「啊,請把花束還我。」
  「…………」
  以一身懶洋洋態度返回的他一推——
  「……拿去。」
  把花束塞進我手中。
  「謝謝。」
  他沒有回話,然後就不知道去哪了。這個臭衛兵到最後都這麼惹人厭。
  下次遇到給我小心一點。
  確認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後,被稱作前輩的中年衛兵擺出愧疚的表情。
  「抱歉,魔女小姐。那傢伙的妹妹最近失蹤了,之後就一直是那種樣子,原諒他吧。」
  「我沒放在心上。」
  才怪。
  「話說回來,關於那束花很抱歉,不過能讓我們銷毀嗎?那是不能帶進這個國家的違禁品。」
  「?違禁品?這束花嗎?」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的企圖。
  我下意識地抱緊花束。
  「那些花有毒。」他沒有硬搶,而是平淡地說道:「對身為魔女的妳無害,但對無法使用魔法的人來說,裡頭混雜的魔力好像會蠱惑人心——詳情我不清楚,總之好像就是這麼回事。」
  「……毒。」
  他點頭道:
  「被那些花魅惑的人會被引導到花的居所,然後變成花的養分,結束一生。所以才會變成違禁品。」
  「…………」
  「怎麼了嗎?」
  「……沒有。」
  假使,我手中的花真的有毒。
  難不成——
  把這束花交給我的她,為什麼一次也沒有起身——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她始終坐在花海之中。
  如果那不是不起身,而是無法起身呢?
  她的下半身,如果已經不再屬於她呢?
  …………
  「那個,請問剛剛那位衛兵先生的妹妹是?」
  「她啊,幾天前進到有花海的那座森林裡後就失蹤了。」
  他低下頭,視線前方是那束花。
  「我說,小姐。那是有人給妳的嗎?該不會——」
  「不會。」
  我打斷他的話。
  「這是我自己摘的,包花的衣服是我的換洗衣物之一。」
  所以我不認識衛兵的妹妹喔——我明確地這麼說。

  ○

  之後,入境後沒做什麼稱得上是觀光的事情就前往旅館的我,開了一晚的房間,洗完澡直接鑽進被窩裡。
  我看著薄木板整齊並排的天花板陷入思考。
  花海的事情。
  坐在那裡的她的事情。
  ——以前看過名為《妮可冒險記》的小說中,也有出現奇怪的植物。
  那個故事中的來龍去脈,好像是因突變使得原來應該吐出魔力的植物轉為吸收魔力,獲得了自我意識後大鬧了一場——這樣的故事。
  再怎麼說,魔力本來就充斥自然界各處。特別是草木等植物,只要照射太陽光就會吐出魔力,只是沒人知道原理為何。
  然後,吸收原本人類身體無法吸收的魔力,並能自由自在使用的人們——就是魔法師。
  所以魔法師在充滿魔力的森林中才能發揮最大的力量。我為了成為魔女時與老師修練的地點也是森林。
  我們魔法師也可說是類似於《妮可冒險記》中突變植物的存在。
  ……不,說不定無法使用魔法才不正常。
  我不知道那邊才是正常、哪邊不正常。想了這麼多卻說這種話有點不負責任,但是思考這件事本身就毫無意義。這種問題就跟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只是沒有意義的問題而已。
  「……呼啊。」
  我忍住呵欠,揉揉雙眼。我還不睏。沒問題,不睏不睏。
  ——這次的花海。
  恐怕是因為魔力過於充沛,使花海朝奇怪的方向進化了吧。就跟小說中獲得自我的植物一樣。
  仔細想想,那片花海所在森林的樹木茂盛到從中完全無法看到陽光,所產生的魔力應該也不少。
  一滿再滿的魔力就算使花海變成別的東西,說不定也不奇怪。
  然後,吐出蜜一般的毒素,引誘人靠近的花海——究竟會生出什麼呢?
  「…………」
  被那片花海吸引的人們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煩悶的心情一直揮之不去,縈繞腦海之中。

  ○

  「哎呀,魔女小姐。妳要走了嗎?」
  隔天早晨。
  守護國家大門的是昨天相遇的中年衛兵。他好像還記得我,臉上浮現輕快的笑容跟我問好。
  我也同樣擺出笑容說:
  「是的,國家並不大,所以我花一天繞了一圈就出來了。」
  「這個國家很無聊吧。」
  「不會不會,我玩得十分開心。」
  「哈哈!真愛說笑。」
  被看穿了嗎?
  「話說回來,昨天的年輕衛兵呢?」
  「嗯?他今天休息。自從昨天傍晚離開這個國家後,就一直沒有回來喔。怎麼,妳想找他嗎?」
  「哪會。」
  就是不想見到他才問的。
  「不過,他說今天晚上就會回來,想找他的話等就好了。」
  「不必。」
  「嗯。那麼,妳要走了嗎?」
  「是的,雖然不急,但是早上不出發的話,日落前可能會無法抵達下一個國家。」
  而且,我還有個想去的地方。
  對我來說,那裡比這個國家更令我在意。
  「是嗎,那麼就自己小心啊。」
  「好的,謝謝。」
  我離開了國家。

  然後。
  我乘著掃帚朝遠方所見的森林——昨天那裡飛去。
  像是從森林中彈出的些許樹木四散聚集,為遼闊的叢綠帶來一點變化。
  廣大的大地上,失去熱度的冷風纏上我一般吹拂著,烏雲浮上天邊,遮蔽太陽的光芒。
  灰色的天空已經漸漸被染成了鉛色。
  就快要下雨了吧。

  ○

  在森林中,穿過樹枝嘎吱作響比肩生長的樹木後,開闊的空間迎接我的到來。
  花海。
  與天色相應,昨天鮮豔的花海今天也和昨天完全不同,黯然失色。
  「…………」
  不只顏色,從氣氛也稍微有些異狀。
  我原本以為自己是原路折返而來的,應該不會是很相似的地方,但確實有股無法抹滅的違和感。
  我從掃帚上下來,走向違和感的源頭。隨著喀沙喀沙毫無情調的聲響,我感覺到花瓣在我腳下死去。
  瀰漫著宜人香味的花海前方有人影。
  違和感的真身,就是那個。正是那個人影。
  「…………」
  給我花束的女孩子。她的對面是一個男人——服裝和昨天不同,不過熟悉的面孔確實坐在花海之中,對女孩子擺出笑容。
  是昨天的衛兵。
  「你好。」
  「啊啊,是昨天的旅人小姐啊,妳好。」他的反應非常平淡。
  「那個是你的妹妹嗎?」
  他點頭回答我的問題。
  「是啊,終於找到了。沒想到居然在這種地方。」
  他帶著溫柔的表情握住女孩子的手。
  越看越覺得奇妙的我,怎麼就是無法把他手中握著的她視為人類。
  肌膚浮現綠色的斑點、全身爬滿藤蔓、虛無的瞳孔眨也不眨地仰望混濁的天空、嘴巴宛如空洞一般張開,從嘴角流出唾液。
  最為異常的是她的下半身。她的身軀從腰部以下包在巨大的紅色花瓣中。
  簡直就像是從巨大的花中長出的人類,又像是硬把花跟人類接合,異樣的模樣。
  而他則是用朦朧的眼神看著這樣的她。
  「真的好漂亮。居然在這種地方變得這麼漂亮。」
  「…………」
  「?怎樣?」
  我搖頭說:
  「不,跟昨天樣子很不一樣,我吃了一驚而已。」
  「啊啊,昨天啊。抱歉,昨天我不知道妹妹去哪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把視線稍微移向下方,我看見他被藤蔓纏繞的雙腳。他一定也跟她一樣無法動彈了吧。
  與其說是無法動彈,更像是失去了移動的意志。
  「…………」
  他並沒有留意我的存在,只要我沒向他搭話,他便立刻轉向她,用不帶感情的雙眸繼續對她說話。
  「——真是的,居然獨占這麼漂亮的地方。」
  「——是啊,沒錯。那麼下次我們兩個一起把全國的人請來吧。大家看了一定都會高興。」
  「——然後,我還想跟大家炫耀妳變得這麼漂亮了。」
  「——怎樣?不錯吧?」
  「——是嗎,謝謝。」
  他說不定聽得到我所聽不到的言語。但在我眼中,他看起來只像是單方面在跟曾經是妹妹的東西說話而已。
  昨天跟我交談過的妹妹現在就連表情都無法改變,什麼都無法表達。
  感情、身體、所有的一切,全都遺失在這片花海之中了吧。
  除了被人賞玩以外,她什麼也做不到。
  簡直,就跟花朵一樣。

  ○

  我乘著掃帚在草原上飛行。
  幸好我開始騎掃帚的時候還沒下雨。原本想在下雨前抵達下一個國家,但不知能否如願。
  「……哎呀。」
  灰色的天空下,我看見行進方向前方有個蠢動的影子。
  隨著我越來越接近,影子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終於看出是一個人影。我沒有放慢速度,從他身旁飛過。
  「…………」
  我不知道那是個男性還是女性,也不知道他的年齡,只知道他是個人類。
  那個人朝著某個方向走去。他所前往的地方,說不定會有國家。
  在一切融入曖昧不明的景色中,只有一樣東西,我看得一清二楚。某樣物品映入我眼中。
  是那個人用雙手珍貴地抱在手中的——
  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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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旅程途中:尋找妹妹的肌肉男的故事


  前有捷徑。
  路上立著這種告示牌,所以我就乖乖地照走了。結果路太窄——不如說,幾乎都是難以稱為路的狀態。由於只是獸徑,因此沒辦法乘坐掃帚。雖然能勉強飛行,但是會被迫彎來繞去,
  所以還是算了。
  沒有辦法,我只能撥開長草,走在沒有鋪設任何東西、稱不上是路的路上。
  被朝露沾濕的草在被我踐踏的前一刻濺出水滴,衣服的下襬早就因為濕透而顯得沉重。
  以步行來說或許的確是條捷徑,但是我能乘坐掃帚,所以這明顯就是繞遠路。可惡。
  話說回來……
  下一個國家會是什麼樣的國家呢?
  逼我走上這種蠻荒的羊腸小徑,我猜,一定是貿易不興盛的國家。
  也就是說,或許是跟這個森林一樣未開化的國家。不,這不過是我的推測而已。
  ……嗯……感覺突然不想去了。
  乾脆回去吧。開玩笑啦。
  就像這樣,我邊在腦中抱怨邊走了數十分鐘。相同景色不停延續的森林中,終於產生了一點變化。
  「……哎呀哎呀。」
  有樹臥倒路中。樹齡看似有數百年的大樹疲憊地倒在地上。
  而且還不是只有一顆,是無數顆。
  唔哇,好麻煩。
  可是我得繼續向前,我走上橫倒地面的樹。
  像是走鋼索般張開雙臂走了幾步,森林中某個蠢動的黑影映入我眼中。
  咦,熊?

  ○

  可惜,是人。
  而且還是個渾身肌肉的壯漢,好可怕。
  「這附近的樹全是我用這雙手推倒的。怎樣,厲害吧?」
  他哼一聲,擺出凸顯自己肌肉的姿勢。光靠肌肉就能推倒樹木令我不禁感到不可思議,但這件事就先擺一邊。
  「你是前方國家的人嗎?」
  他擺出另一個姿勢說:「沒錯,我就是來自那個國家。妳怎麼知道,是看到這身肌肉嗎?」
  「咦?難不成前面國家的居民,每一個都是像你一樣的肌肉棒子嗎?」
  還是回去好了。
  「不是,沒這回事。不如說都只有肌肉太少的嫩雞。」
  「你到底想說什麼?」
  「比起這個,妳看這個肌肉,感覺如何啊?」
  原來如此,是不求溝通的人啊。
  我決定配合他。
  「啊~~好厲害的肌肉喔~~能碰嗎?」
  「請便請便,來。」
  壯漢把弓起的手臂塞到我面前。
  由於不知道該摸哪裡才好,我只好用食指戳了戳。
  「唔哇啊,好厲害。」
  跟石頭一樣硬梆梆的。
  「…………」
  「那個,請問你為什麼要臉紅?」
  「……抱歉。我是第一次被妹妹之外的女孩子碰……」
  照這個邏輯來說,只要是被妹妹碰就沒關係嗎?是這樣啊。這什麼垃圾邏輯。去死吧。
  揮去陰暗的感情後,我說:
  「話說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麼呢?是工作嗎?」
  「不是,我現在正在修行。」
  接著,他說起他的故事。

  妹妹前陣子被一群奇怪的傢伙帶走。由於自己不在,所以無法拯救妹妹。
  他聽目擊者說,把妹妹帶走的傢伙是一群壯碩的男人,才會為了打倒他們在此修練,直到終於能推倒樹木。
  ……還有順便伐木打工賺錢。

  「……果然是在工作嘛。」
  「說什麼傻話。賺錢只是順便的而已,我要更精進我的肌肉才行。」
  喘著氣這麼否定的他,言行讓我感到一抹違和感。
  「?原本拯救妹妹的目的呢?」
  「那是總有一天的事情。我的肌肉還不足以打倒把妹妹帶走的壯漢。」
  不是,都已經超越人類極限了,請就這樣去救你妹妹吧。
  ……我如果這麼說的話,可能會與這些倒下的樹木邁向相同的命運,所以我只好誇張地點頭。
  接著他說:
  「首先,我第一個目標是要打倒這座森林的主人——熊。」
  「熊嗎……」
  「是啊。那傢伙很可怕喔,能空手捕捉河裡游的魚。我可做不了那麼細腻的動作。」
  「是喔……」
  「接下來是與據說住在森林深處,背著斧頭的怪人決鬥。那個怪人好像在相撲中贏過了森林之主熊,是個可怕的人物。」
  「是喔……」
  在相撲中敗下陣來的熊,不就不是森林之主了嗎?
  「接下來——」
  在那之後他大概說了一個小時往後的預定,卻一次也沒有提到妹妹這個單字。他到底想不想去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锻鍊到連腦袋都被肌肉汙染了,看來他已經完全把原本的目的給忘了。
  不如說,拯救妹妹的優先順序無限向下沉淪。
  他什麼時候才會想起原來的目的,前去拯救妹妹呢?
  也罷,那是個跟我沒有關係的故事。


  第四章 資金調度


  「……啊啊,還真過分。」
  在看似沒有任何特色的小國中,我會發出嘆息並不是因為街景平淡無奇,而是因為錢包的內容太過悽慘。
  入境費被徵收了三枚銀幣,我的錢包中只剩下三枚銅幣、一枚銀幣互相依偎。
  而且更令人傷心的是,銀幣好像有點年紀了,乍看之下甚至難以跟銅幣區別,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銅幣的價值一般來說能買一個麵包。
  銀幣則是能在便宜的旅館住上一晚,若是有金幣的話,就能買到高級的裝飾品。
  也就是說,我現在頂多只能在吹著冷風的便宜旅館中啃著麵包,邊忍受著飢餓邊抱著薄薄的棉被睡覺而已。
  換句話說,我馬上會死。
  「……怎麼辦?」
  錢到用時方恨少,我按著發出咕嚕嚕悲鳴的肚子走在街上。
  大街上的攤販陳列的麵包、水果與蔬菜等就像是在誘惑飢餓的我一般,宛如寶石般璀璨。
  啊啊,好想吃啊……
  好想吃——
  「那個,請給我麵包。」
  不知不覺間,我站在飄著芳醇小麥香味的攤位前,上面並沒有寫價錢。
  坐在麵包另一側的是個外表親切的老太太,她看到我露出微笑。
  「三枚銅幣喔。」
  哎呀失敬。我弄錯了。
  是個從窮人手中搶錢的臭老太婆。
  「咦?對不起,我的耳朵好像不太好。能請妳再說一次嗎?」
  「三枚銅幣喔。」
  「原來如此,三個麵包三枚銅幣嗎?」
  「當然是一個三枚啊,妳在說什麼傻話。」
  妳才是在說什麼傻話,笨蛋嗎,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放在室外硬梆梆的麵包非得跟我收三枚銅幣不可。
  我雖然想這樣抱怨,但不巧我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結果,我有氣無力、不發一語地離開了。

  我邊嚥下空氣與口水,邊走過誘惑我的邪惡攤販們。
  沿著大街直走,是一座廣場。
  巨大的噴水池朝天空伸展。果真是平凡無奇,隨處可見的景色吧?然後在噴水池旁的長椅上,無視周圍目光曬恩愛的男女也是相當普通的光景吧?
  …………
  先不管覺得煩悶所以想把他們燒成焦炭的想法是否普通,我朝噴水池走去。
  然後,用雙手接起落下的清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通過喉嚨,滋潤我的身體。
  「欸,達令你看,那個魔女在喝噴水池的水耶!」「真的耶,好寒酸啊!哈哈哈哈哈!」
  「…………」
  我把魔力聚集於手中,取出魔杖沉默地揮了一下。
  下一瞬間——
  隨著啪嘰一聲無趣的聲響,長椅斷成了兩半。
  「呀!這張長椅搞什麼啊!」「一定是嫉妒我們太恩愛了啦!哈哈哈哈哈!」
  「…………」
  感覺太蠢了,害我連怒氣都煙消雲散了。
  喝水充飢後,我收起魔杖向前走去。
  得先找到今晚住宿的旅館才行。

  ○

  「住宿費?三枚銀幣。」
  「三晚嗎?不好意思,我只想住一晚。」
  「不是,一晚三枚銀幣。」
  「…………」
  這裡已經是第六間了。我原本以便宜的旅館為優先尋找,可是為什麼呢?每間旅館都不低於平常價格的三倍。
  明明是牆上有洞,連個澡堂都沒有的破旅館,這裡的老闆每個都說一晚要三枚銀幣。開什麼玩笑。
  我不肯罷休。
  「能請你想想辦法嗎。我手上只有一枚銀幣跟三枚銅幣而已……」
  我把錢包倒到櫃檯上,發出鏘啷的空虛聲響。
  「不是只有四枚銅幣嗎。」
  「啊,這個是銀幣。」
  「……真的耶,還真髒啊。」
  「能請你幫幫忙嗎?」
  「沒辦法。」老闆大叔嘆了口氣。「抱歉了,小姐。我們也要做生意。」
  「從窮人手中搶錢叫做生意嗎?」
  「生意本來就是這樣啊。」
  「唔嗯嗯嗯嗯……」
  我無法否定。
  看來這間旅館是不肯讓我住了。
  我一枚一枚撿起錢幣,看向老闆。「容我冒昧一問。」
  「什麼事?」
  「這個國家的物價會不會太高了?街上的景觀明明就沒有特別顯眼的地方,又沒有能提升物價的特產。」
  「啊啊……」
  小姐,妳是旅人難怪不知道啊——老闆嘀咕道。
  背後果然有原因。
  老闆四處張望了一陣之後,壓低聲音說:「都怪最近剛即位的國王是個笨蛋,大量偽造了錢幣。」
  「偽造?是指市場上有偽造的錢幣流通嗎?」
  老闆點頭。
  「沒錯,然後這些錢在市場上流通讓幣值暴跌。就旅人的妳看來,這個國家的物價或許有點高,可是就這個國家的人看來,是很合理的價錢。」
  「合理……可是那不是偽幣嗎?用了不會受到處罰嗎?」
  「流通偽幣的源頭是國王,不可能會被罰啊。」
  原來如此。
  我好像看到了這個國家的實際情況。雖然不知道國王有何目的,不過流通偽幣使國家恢復生氣的方法還真蠢呢。
  可是,國民為什麼不排斥使用偽幣呢——
  「我們用的錢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國王如果增加錢的數量,國民只要拉抬物價就好,就算用的是偽幣也沒有任何不方便。會傷腦筋的大概只有妳們旅人而已吧。」
  「……的確,對外面來的人來說,高物價讓人很挫折呢。」
  就跟我一樣。
  老闆瞄了我後頭一眼。
  回頭一看,其他客人排在我後頭,每個人手中都握著三枚銀幣——應該是預定在這裡住上一晚吧。
  平常三倍的價錢對於這個國家的人們來說好像真的十分合理。
  「已經夠了吧,小姐。」
  「是的,謝謝你告訴我這麼重要的資訊。」
  我行了一禮,走出旅館。

  ○

  為了賺取住宿費就不得不工作。
  我回到能買到麵包的大街上,然後一屁股坐在路邊,看著路上的行人用算是挺悠閒的表情買東西。
  知道用的是偽幣還敢這麼明目張膽。
  「…………」
  我身為旅人,資金勢必會在某天見底。由於無法定居工作,所以這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因此,資金困頓是至今為止遭遇過數次的狀況。畢竟只要沒有錢,甚至會連國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平常我會學商人買賣,或是幫助人賺點小錢。
  但是——
  我想這個國家流通的貨幣不管是真是假,總不可能不花錢。
  這次就讓我用平常三倍的價錢做生意吧——這麼想的我也跟這個國家的人一樣,是使用偽幣也完全不會愧疚的人嗎?
  「哎呀,這位先生。」
  我對一個走在路上面容平庸的青年說。
  青年的肩膀一顫看向我。「咦,我?」
  我點頭對他招手。
  「您有煩惱對吧?」
  「那個,妳是?」
  「哎呀,失禮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旅行中的占卜師。」
  大言不慚這麼說的我推起三角帽的帽簷,盯著長相平庸的青年。
  他不改詫異的表情說:
  「煩惱……我看起來有那麼煩惱嗎?」
  「是的,看起來就是相當煩惱的樣子。」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喔。」
  我用力點頭。
  基於至今為止的經驗,買賣上的迷惘與失敗直接相連。在看見迷惘的瞬間——在看見破綻的瞬間,對方就會對我抱持懷疑。
  也就是堂堂正正才是上策。
  所以我斷言說:
  「自己常會不知道自己在煩惱什麼喔——比如說,對自己的外表沒有自信,工作不順利。又或者是,不管過多久都無法和真命天女相遇——」
  「…………!」
  我沒有錯過他表情一瞬間的動搖。
  原來如此,是在煩惱找不到戀人嗎?是這樣啊。
  「您正因為找不到戀人而感到不安——不是嗎?」
  「……應該,算是吧。」
  我對別開視線的他說:
  「讓我來為您占卜吧——占卜真命天女會在何時出現在你面前。」
  我拿出魔杖,凝聚魔力。
  波,隨著一聲可愛的聲響,火苗隨之出現。
  「……啊。」
  緊接著出現的火苗立刻被風吹息了。
  看來是魔力太弱了。
  不捨的殘煙從杖尖緩緩升起,原本是想看火進行占卜——我原本想以這種方式進展,但已經不行了。
  我一吹氣把煙吹散後,收起了魔杖。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咦?就剛剛這樣?」
  「是的。剛剛的是煙占卜,觀察煙的模樣占卜運勢的占卜方法。」
  這是謊話。
  「怎麼沒聽說過啊。」
  「那也是當然的。這個占卜方法是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祕術,他人無從得知。」
  由於不能失誤,我強制打斷了閒話。「話說回來,關於您命中注定的對象。」
  「嗯、嗯唔,什麼?什麼時候會她遇見呢?」
  「就在今天。」
  「咦,今天?也就是說,妳就是——」
  「今晚,命運之人將出現在您眼前。」
  青年好像想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不過廢話唯有忽視。
  在他再次失言之前,我開口說:
  「從這裡向前走不是有座噴水廣場嗎?那旁邊應該有個壞掉的長椅。」
  我從錢包裡拿出某個東西,交給他後繼續說:
  「只要把這個綁在手上站在長椅旁,你的真命天女就絕對會在你眼前出現。」
  他從我手中接下那樣東西,不解地歪頭。
  「……這是?看起來只是條普通的繩子而已啊。」
  「那可不只是普通的繩子。那是注入我魔力的魔法繩,具有牽引命運的力量。」
  理所當然,我並沒有在繩子裡注入魔力。再怎麼說,光是注入魔力也不會有牽引命運的力量。
  不只這樣,那條繩子還是剛剛我在攤販附近撿到的。
  「只要有這條繩子……就能跟命中注定的人……」
  「是的,就能與她相遇了。好了,快點打理整齊,然後等待夜晚降臨吧。可不能讓真命天女失望。」
  看似有些猶豫的青年終於緊緊握住繩子。
  「我懂了。我會綁著這條繩子在長椅前等等看的。」
  他帶著爽朗的笑容正要離開,我連忙叫住他。
  「這位客人,繩子的費用跟占卜費,一共是一枚金幣喔。」
  此時,我對露骨皺起眉頭的青年說了魔法咒語。「無須擔心。若是您沒有與命定之人相遇,我會全額退費。」

  外表平庸的青年離開後大約過了一個小時。
  我的面前走過一位女性。
  是個穿著樸素、長相樸素的樸素女性,年齡大概跟我一樣吧。素質雖然不錯,但像是從抽屜裡拔出來的衣服、未經打理的臉跟髮型卻扼殺了她的優點。
  就跟被染成黑色的銀幣一樣。
  總而言之,下一位客人就決定是她了。
  「哎呀,這位小姐……您正在為找不到戀人煩惱吧?」
  我對著低頭踱步的她說。
  她的肩膀一抖看向我。
  「……我、我嗎?」
  「是的,就是您。」
  「那個,請問妳是?」
  「哎呀,失禮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旅行中的占卜師。」
  大言不慚這麼說的我推起三角帽的帽簷,盯著她。
  像是被肉食動物盯著看的草食動物般不停顫抖的她畏畏縮縮地問我:
  「妳、妳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因為我是占卜師——的煩惱與命定之人我都看見了。」
  「連、連命定之人都看到了?真、真的嗎!」
  「是的,我用這雙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理所當然這也是謊話。
  「那麼,我的命定之人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呢?」
  「就在今天呢。」
  「今、今天……?」
  聽到「命定之人」這個字眼而心跳加速的她,也不禁對這快速的進展感到不解。但是我不必慌張,因為到目前為止,事情全依照我的計畫進行。
  「從這裡向前走不是有座噴水廣場嗎?那旁邊應該有個壞掉的長椅。」
  然後,我維持著極為平靜的語調,又說了一次。
  「今晚,會有個手腕上綁著舊繩子的男性在那裡出現。他就是妳命定之人。」

  ○

  就是這種感覺。
  說能招財改運把路邊撿的石頭硬塞給人,為人策畫與命中注定的對象邂逅。
  這種美妙的生意一連進行了幾天,結果就是我的錢包裡塞滿了大量的金幣。只要有了這些,未來幾個月在外頭應該都能過著好日子了。
  哎呀哎呀,真得感謝偽造錢幣的國王呢。
  多虧這個國家的物價高漲,光是滞留金錢的消費量就相當劇烈。但相反的,以比平常還高的價錢做生意,大家也都欣然接受。
  畢竟,在這個國家,錢幣的價值比其他國家還低。
  「——是的,我有注入我的魔力,因此只要將這個『半價』的立牌擺在門前,麵包就會飛也似地在一瞬間賣光。」
  「真的嗎?我馬上試試看!」
  「是嗎。啊,立牌的費用跟占卜費一共是三枚金幣。」
  「妳要給我三個立牌嗎?」
  「您在說什麼傻話,當然只有一個啊。」
  錢包裡的金幣又變多了。
  在把手工立牌賣給聽到傳聞跑來的麵包店大嬸後,今天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變得沉重無比的錢包喀啦喀啦地發出幸福的聲響。
  那麼,就回破旅館吧。我站起身,輕輕伸了個懶腰後開始收拾行李。
  「妳等一下。」
  那是突然之間發生的事情。
  背後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吃了一驚,轉過身來。
  站在我背後的是一個士兵。
  不,是士兵們才對。
  一共大約有十個相同穿著的他們步步進逼,將我團團包圍。單手拿著長槍,背上背著火槍,模樣有些突兀。
  「妳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師吧?」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開口說道。
  「不是,你認錯人了。」
  「不要說謊,我們剛剛在暗處看到妳跟客人交易了。」
  「…………」
  我的臉頰上滴下一滴冷汗。
  糟糕了。糟糕了慘了完了。
  怎麼辦,是有人告發我用詐欺行為斂財了嗎?——不,可是我又沒有欺騙他們。可是,啊啊,怎麼辦……被包圍的我無處可逃,雖然能用魔法脫逃,但我也想避免與一國為敵……
  「請妳跟我們走。」
  眼前的男人語氣平淡地說:「國王想見妳一面。」
  不用說,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全方位被男人們包圍,走在毫無特色的街上來到的地方,果然是個沒有任何特徵的王宮。
  除了物價很高之外,應該沒有任何方面能說是這個國家的特色了吧。
  王宮中最寬敞的房間,王座大廳中,一名年輕男子坐在高聳的椅子上。
  坐在階梯另一頭的年輕國王俯視著我這麼說:
  「妳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師嗎?還真年輕啊。」
  「國王陛下也很年輕呢。我還以為您年紀會更長一點。」
  我的話讓士兵們對我投以冷冽的視線。不,我絕對沒有諷刺的意思,真的沒有。
  國王瞥了士兵們一眼,揮手說道:「你們夠了,退下。」
  士兵離開房間,寬敞的王座大廳只剩下兩人時,他再度開口:
  「我聽說妳的占卜非常準確,是真的嗎?」
  「是的,不過——說是使其準確,說不定比較正確。」
  「那只對人有效嗎?」
  「?請問陛下是什麼意思?」
  「我問的是對物品與概念有沒有效。」
  他以十分沉穩的語調這麼說——我看不出來他究竟在想什麼。是相信我的能力,還是懷疑我的能力,又或者是看穿了我的謊言——
  我試著繞圈子。
  「請問您想知道什麼事物的未來呢?」
  「這個國家的未來。」年輕的國王立刻回答。
  「國家的未來……嗎?」
  擺出敬佩表情點頭的同時,我想,什麼嘛。
  如果只是預測這個國家的未來,根本用不上占卜。太簡單了。
  不對,再怎麼說,我什麼占卜的能力也沒有。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能讓我冒昧問一個問題嗎?國王陛下。」
  「?什麼問題?」
  於是我說了。
  「請告訴我讓偽幣在這個國家流通的原因。」
  接著他皺起眉,嘆了口氣。「那是胡說八道。」
  「咦,是真的錢幣嗎?」
  我看向塞滿錢包裡的金幣。
  如果這些全都是真的,我就是個超級有錢人了。太棒了。
  「……沒錯,我流通的是貨真價實、真正的錢幣——但不對,這不是我流通的。」
  「是某人的指示嗎?」
  年輕國王點頭。
  「前王時期開始,國王身旁有個親信。由於我才剛即位,所以經濟政策全交給他一手處理。為了使經濟活性化,製作新的錢幣在國內流通是他的主意。不過,並不怎麼順利。」
  「…………」
  感覺起來不只是不順利而已……
  「由於錢幣急速增加,國內開始流傳硬幣是偽幣的傳聞,但那全都是胡說八道。」
  「……有沒有可能是親信說謊呢?」
  「這不可能。我趁親信不注意,偷偷把專家請進王宮裡調查。新製的錢幣毫無疑問是真正的錢幣。」
  所以我才會說偽幣在國內流通是胡說八道——年輕的國王說完後站起身。
  他緩緩走下台階,來到我身邊。
  「親信做得真的很好。其實,我甚至希望不是我,而是由他來繼位——可惜因為世襲制度而無法如願。每當我推動政策的時候,他都在我身旁給予意見。如果沒有他,我身為國王應該早就失勢了吧。」
  「…………」
  在我眼前停下腳步的他表情十分苦悶。
  「只是,就只有這件事我不明白——他要我做的事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抵達繁榮的未來。我雖然不想懷疑他,但從現狀看來,這個國家的經濟狀況實在是過於嚴苛,甚至還有偽幣流通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言,物價高漲使旅人遠去、在外交上也屢屢受挫。」
  聽到他的苦惱,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這個年輕的國王,想要的是心安。
  他想藉由一窺國家的未來,使他心安理得。他想知道國家的未來平安順遂、親信所言不假。
  他是多麼耿直的人啊——不,用愚昧來形容似乎比較貼切。
  「所以,我希望妳能幫我看看國家的未來。辦得到嗎?」
  他這麼說道。
  我的回答已經決定好了。
  「辦得到喔。」
  我一點頭,國王的眼睛便閃耀出光芒。「真的嗎!?」
  他想趁勢握住我的手,所以我抽回手向後退了一步,說:
  「是的,我不會說謊。」
  牛皮越吹越大指的正是這種情況吧。「可是在占卜國家的未來之前,我有幾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立起食指。
  「首先第一,請讓我在這裡住上一晚。為國家占卜是十分勞心勞力的作業,我有必要先從位在國家中心的這座王宮掌握國家全體的狀況。」
  「嗯,我接受。立刻幫妳準備。」
  年輕國王用力點頭。我在食指旁豎起中指。
  第一個條件不過是附帶的而已,說是為了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能順利進行的事前準備也不為過。
  重要的是,下一個條件。
  「接下來是第二個——」

  ○

  接在那之後,我在年輕國王為我準備的房間中,腦中不停反芻計畫,然後在久違軟綿綿的床上睡著了。為的是等待執行計畫的時刻到來。
  就在窗外的太陽完全西沉,外頭一片漆黑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時候終於到了呢。
  我拿出魔杖,用前端點了一下頭。
  「嘿。」
  隨著碰一聲滑稽的聲響,我變成了一隻小老鼠。
  我在自己身上使用了魔法,暫時改變了姿態。由於容易疲勞,我不太想用這招,但也無可奈何。
  變成易於行動的姿態後,我邊回想國王給我看的王宮地圖,邊朝目的地跑去。
  由於穿越走廊有可能會被慘殺,因此我由天花板移動。小小的腳步在與絢爛的城內無法相比、充滿塵埃的天花板上前進。
  然後,我抵達了親信房間的正上方。
  從縫隙朝下面一看,我看見一個中年男性用手肘頂著桌面。他的對面站著一個士兵,穿著跟白天包圍我的士兵們相同。
  我從氛圍察覺到兩人並不是在聊天。
  「所以說,到底怎樣了啦,爸爸。」年輕的男子說。
  「就算你問我怎樣啊。」中年男性搔著頭說,「確實進行得很順利,那個國王應該很快就會失勢了吧。」
  「很快是什麼時候啦,不是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嗎?」
  年輕男子不耐煩地大聲說道。
  奇怪,這個聲音我好像在那裡聽過——我用小小的頭腦思考,隨後腦中浮現某個人的身影。
  只要我沒認錯人,跟中年男性說話的年輕男子八成就是白天抓住我肩膀的士兵了。
  「那個國王可是把旅行中的占卜師叫來了啊,一定是為了占卜這個國家的未來。我們的計畫說不定會被國王知道啊。」
  中年男性笑了。
  「對老夫心服口服的那個小鬼才不可能做這種事。他大概只是想占卜明天的運勢而已吧。」
  「…………」
  「而且,那個占卜師也很可疑,說不定其實是騙人賺錢的小咖而已。」
  唔呃。
  「……占卜師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人不可貌相啊。」
  就是說,說得沒錯。我可不是什麼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我是魔女喔,魔女。
  不知道是不是懶得繼續說下去,年輕男子嘆了口氣說:「總而言之,你要遵守諾言喔。」
  「會啊,當然會遵守。所以你也要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在我的計畫中可說是不可或缺啊。」
  「……我知道。」
  就在年輕男子語畢,準備離開的時候——
  天花板嘎吱作響,隨後木材隨著一聲尖叫碎裂,從中一個灰髮魔女抱著魔杖翩翩落下。
  那個人究竟是誰?沒錯,就是我。
  「……哈……哈……呼……」
  啊啊,怎麼會這麼難看呢。
  魔法在途中解除了,真不該做不習慣的事情呢。
  能從縫隙間向下看的天花板似乎狹窄到容納不下我的身體,在我變回人身的瞬間崩壞。
  難道是因為腐朽而爛掉了?
  總而言之,絕對不是因為我太重才對……應該。
  「妳、妳是誰!」
  我拍去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中年男性便對我舉槍。那大概是藏在書桌裡的東西吧。
  準備得還真周到。
  「兩位好,初次見面。」
  我揮舞魔杖。
  瞬間,槍口綻放出花朵。
  漂亮的插花就此完成。
  「妳是——!可、可惡!」
  我做的花實在太漂亮了,害我完全忘了背後還有一個人。
  可是回頭有點麻煩——所以我用魔杖咚一聲一敲地板,賜予四散各處的木片生命。
  碎片長出藤蔓。
  藤蔓朝兩人飛去。
  接著將他們綁了起來。
  「您就是國王陛下的親信呢。」
  我盯著手足被藤蔓綁住的中年男性,他則是對我回以充滿迷惘與憎恨的視線。
  「妳是誰!」
  「老爸,這傢伙是旅行中的占卜師!」
  年輕男子從我背後大喊。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說:「沒錯,我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師。」
  動彈不得的中年男性像是毛毛蟲一般蠕動顫抖。
  「……找我有何貴幹。」
  「哎呀,您自己不是明白嗎?」
  「…………」
  沉默。
  我轉過身。白天把我押來這裡的他瞪著我瞧。
  「妳有什麼企圖!」
  我回答:
  「我想為這個國家占卜出安穩的未來。」

  ○

  隨後聽到噪音跑來的城內士兵把兩人抓了起來,在國王面前毫無隱瞞地吐露了事實。
  父子兩人好像正策畫篡位。
  在國內流通的果然是假造的偽幣。跟年輕國王說錢幣是真品的專家,疑似是收取親信賄賂的卑鄙騙子。
  他坦白說出自己是為了扭曲世襲制度,特意讓國家陷入危機,以便之後再將所有的責任推到國王身上,使他失勢。在親信即位後,接下來應該預定由他的兒子繼任吧。
  不過,計畫卻以失敗告終。
  我並不知道現在被關在大牢裡的兩人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也不是該與我有關的問題。
  接著,在質問完兩人之後,被呼喚至王座大廳的我從年輕國王手中接下了那樣東西。
  「謝謝您。」
  我確認了一下內容,點了點頭。錢包中滿滿裝著大量的老舊金幣。
  作為替國家占卜的第二項條件,我請國王幫我完全去除偽幣,把我賺的金幣全換成了舊的金幣。
  「我會把國內流通的偽幣全數回收。」年輕國王十分疲憊。「妳錢包裡的金幣好像也都是假的。」
  「我想也是。」
  為國家占卜的約定不了了之,畢竟年輕國王掛念的問題消失了,應該就沒有必要知曉未來了吧。我也因為不必再次撒謊而鬆了口氣。
  我雖然對這個國家的未來有點興趣,但身為旅人的我馬上就得離開了。
  這個國家接下來將抵達何種未來,只要不為國家占卜,應該任誰都不可能知曉。當然,我也是。
  「不過,太可惜了。沒想到我會一直被蒙在鼓裡。」
  我這麼回答嘆氣的國王:
  「騙子這種人,表情無時無刻都是若無其事的喔。」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49 编辑


  第五章 旅程途中:無法決定勝負的兩個男人的故事


  我乘著掃帚在平緩的草原地帶前進,微風輕撫花草的聲音傳進耳中,暖洋洋的太陽與涼爽的風恰到好處,令人想永遠在這個地方飛行。
  操縱著掃帚左左右右蛇行時聽見咻咻的風聲,讓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但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今天也不是例外,當風拾起雜音時跟著強制結束。
  「啊啊嗯?你說什麼?有種給咱再說一次蠢哥哥。」
  「啊啊嗯?要說幾次都行,就說是本大爺比較強了蠢弟弟。」
  難得清爽的氛圍瞬間崩解。
  我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見兩個男人的身影在草原正中央爭論不休。
  兩人穿著顏色不同的衣服,從方才的對話聽來應該是對兄弟吧。
  「不對,咱比較強,絕對比較強。」
  「不對,當然是本大爺比較強。畢竟沒有弟弟能比哥哥優秀。」
  「哈哈!這種想法落伍了啦,根本就是古董式的思考。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弟弟看著哥哥的失敗成長,所以能事前避免失敗的弟弟才是最強!」
  「哈哈!說什麼蠢話,那要以哥哥是廢物為前提吧?可是本大爺已經是個完美的人類。不只不會失敗,就算真的失敗了,也是你做不到的高度失敗!」
  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互罵的兩人邊叫著「啊啊?」等等、或是「來單挑啊!」之類的狠話瞪著彼此。
  話說回來,古董式的思考是什麼啊?高度失敗又是什麼呢?
  我把頭歪向一邊,和自稱本大爺的男人(應該是哥哥)對上眼。
  接著他大聲地說:
  「那麼就讓那個女孩子來決定究竟本大爺跟你,究竟誰比較優秀吧丨」
  自稱咱的男人(大概是弟弟)點頭同意。「求之不得,不過贏的一定是咱就是了。」
  我有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那麼,你們兩位是為什麼爭吵呢?」
  坐在草原上的我仰望兩人說。
  兩人的髮型跟長相都一樣,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衣服的顏色而已。紅色的是哥哥,藍色的是弟弟。
  然後紅與藍兩兄弟同時說:「把戲!」
  「是喔,把戲嗎?」
  「把戲!」
  「我知道了,不用說兩次。」
  「把——」「喂,你耳聾喔?所以說死屁孩才……」「啊啊嗯?不過比咱早三年出生囂張什麼啊,臭哥哥!」「不懂這三年差距難怪是個屁孩,死屁孩。」「明明多了這三年把戲使得也跟咱差不多嗎?啊?」
  「可以請兩位閉嘴嗎?」
  「哎。」「嗯。」
  我要他們閉嘴,他們閉上嘴。嗯,安靜下來了。
  但是,把戲嗎……我是魔女,所以跟把戲不熟。
  傷腦筋。唔嗯嗯……
  讓兩個人同時開口太麻煩了,就先讓其中一個發言吧。我看向弟弟問:「為什麼是把戲呢?」
  「咱們的國家連一個魔法師都沒有啊。雖然國家小也是原因,不過因為宗教還是什麼的因素,反正就是曾經有段排擠魔法的歷史。」
  「嗯嗯嗯。」
  我有種預感會是個很沉重的故事。
  弟弟的話由哥哥接著說:「不過一旦禁止反而更覺得誘人是人的本能,所以在本大爺這樣的年輕人間,有不少人夢想成為魔法師。」
  「然後咱們就想,『奇怪?只要假裝是魔法師不就能大賺一筆了嗎?』這種事。」
  「然後,本大爺俩就在路上以『最接近魔法師的把戲師』走跳」。
  啊,根本不是什麼沉重的故事嘛。
  我打斷得意和睦說著話的兩人。
  「你們沒有因為這樣惹國家生氣嗎?」
  回答的是穿著藍色衣服的男人——也就是弟弟。「不只惹國家生氣,還被抓了。但是咱們又沒有使用魔法,使的是把戲,所以不管被抓幾次都會被馬上釋放。」
  「那還真是……」
  可以想像他們應該會被視為英雄吧。
  接著年輕人們一定會說「我們國家的政府沒救了!太無能了!」之類的對吧……
  「可是,沒有因為兩位的關係讓把戲被禁止嗎?」
  這只是單純的疑問。
  「有啊,禁止了。」「還被流放了呢,身無分文。」
  「咦?你們被流放了嗎?」
  兩人點頭,動作完全同步。
  「本大爺倆是剛好一個月前被流放的啊。」「然後,兩人就為了賺點小錢才當起了江湖藝人。」
  「唔唔。」
  「然後就在江湖賣藝的時候發生了問題。」「咱們沒有團名啊。」
  「團名嗎?」
  「原本想用兄弟兩人的名字取名,可是還在吵要誰先誰後。」「所以就決定用把戲一決勝負,贏的人擺在前面。」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順帶一提,勝負呢?」
  哥哥回答我說:「目前是零勝零負十五平手。」
  「完全分不出勝負呢。」
  「所以,本大爺才會希望妳能好好地為我們決定勝負啊。」「今天可不會再有平手這種事啦。」
  兩人互瞪後又撂起「來單挑啊?。」等等、「啊啊?」之類的狠話。
  奇怪?難不成我的責任很重大嗎?

  ○

  兩人的把戲都十分精彩。
  從空無一物的地方變出小鳥、使硬幣瞬間移動、猜中我選的牌,諸如此類。真是一連串的驚奇與感動。
  把戲真厲害。
  但傷腦筋的是,兩人真的難分高下。這下無法一決勝負也是情有可原。
  「怎樣?是咱比較厲害吧?」弟弟誇口著。「不對,是本大爺的把戲比較精彩,絕對是這樣。」哥哥也同樣誇口。
  我交互看了看互瞪的兩人。
  「平手呢。」
  我只說了這句話。
  兩人的技巧都非常精湛,我可不敢區分優劣——表面上是這樣。
  真要我說的話,老實說只是很麻煩而已。
  結論就交給別人吧。
  我原本以為兩人聽到我說出的答案會大發脾氣,但是真不愧是已經平手十五次了,兩人出乎意料之外地冷靜。
  「……是嗎,那也沒辦法,團名就之後再決定吧。」「反正一定又會是咱的名字在前面。」「你說什麼!」「有意見嗎!」
  「兩位別鬧了。」
  「哎。」「嗯。」
  兩人都閉上嘴後,我退後一步。
  「那麼兩位,我就先失陪了。」
  我身為旅人,不得不趕往下一個國家——我這麼說,露出和藹的笑容正要離開。
  正要離開,但——
  「啊,喂!等一下啦。」「妳要付錢啊。」
  兩人叫住我。
  咦?付錢?
  「剛剛的把戲表演要收錢嗎?」
  我回過頭,兩人便同時聳肩。
  「那當然要啦。」「免費看本大爺這麼精彩的表演,那有這麼便宜的事?對吧?」「對吧?」
  剛才還在爭論不休的兩人去哪了?眼前兩人同出一氣。
  總覺得有股詭譎的氛圍。
  「不是,你們可是從沒說過……」
  「咱們可不記得說過免費啊。」弟弟哼了一聲。
  「請等一下,先來確認一下狀況。兩位想讓我決定把戲勝負的高下——然後請我評審把戲的勝負,這樣沒錯吧?」
  「是啊,沒錯。」
  哥哥點頭,我繼續說:
  「沒錯吧?沒錯對不對?那麼,也就是說這是兩位的勝負,並不是做生意用的表演才對呀?有必要付錢嗎?」
  「少說傻話了,本大爺俩的把戲無時無刻都是兩人間的勝負。對吧?」「對吧?」
  ……這兩個。
  被擺了一道。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想騙我。
  用爭論吸引旅人,再硬是表演把戲後收錢……這種爭論到現在應該也已經重複了十五次了吧。
  真是卑鄙無恥。
  「……容我一問,請問費用多少?」
  這不過是確認,並不是同意他們說的話。
  「銀幣四枚。」「兩人加起來八枚。」
  「咦,好貴!」
  一枚銀幣就足以在旅館住上一晚,也就是兩人平白要我把八晚的住宿費給丟了。
  怎麼會這樣呢。
  「妳可是看了一流把戲師的表演,不如說便宜妳了吧?」哥哥這麼說。
  的確,也是,把戲的技巧確實高超。
  「…………」
  雖然非常、非常不情願,但很遺憾的是,他們說得沒錯。
  只要說是沒有確認的我有錯,就結束了。
  …………
  好不想付錢啊~~居然要為了這種無聊事付錢——
  如此這般。
  就在我拖拖拉拉重複想著這些的時候……
  「等一下。」
  從我背後響起似熟非熟的聲音。
  回過頭,不知何時出現的壯漢宛如救世主般佇立我背後。
  喔喔,居然是他。
  「啊,你好。」
  我對他點頭,他就露出微笑。「好久不見啦,魔女小姐。」
  「好久不見了,肌肉人。」
  他是我數天前遇到,擁有美妙肌肉的男人,肌肉人。
  由於只碰過一次面,也沒問他名字,因此反射性地稱呼他叫肌肉人。但看來他對肌肉這個名詞伴然心動,挺胸說道:「哼哼,沒錯,我就是肌肉人。」
  哇啊~~蠢斃了。
  被突然出現的神祕肌肉男嚇一跳的兩位詐欺犯看起來十分驚慌。
  「喂、喂喂……那男的是誰?」「什麼?不會是男朋友吧?」
  「不是。」
  我果斷地否認。
  連腦袋都被肌肉汙染的人有點不是我的菜。
  他絲毫不在意我的態度——或許應該說沒在聽吧——用中氣十足的音量對兩人說:
  「話說你們這兩個渾蛋!像這種騙人賺錢的事情,就算神允許,我也不會允許,給我好好覺悟吧!」
  就各種意義上來說這句話相當刺耳,我也不禁別過頭。
  「……妳為什麼不看我?」我的行動暴露了。
  「沒有,沒為什麼。」我說,「話說回來,肌肉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啊,其實啊,據說前面的國家有傳說中的龍,我正要去打倒牠的途中。然後,就在跟風賽跑的時候看到妳——」
  「妹妹呢?」
  「妹妹?」他稍微沉默了一陣子才說:「啊啊,妹妹……妹妹喔,嗯。我正想在打倒傳說中的龍後再去找,哈哈哈哈!」然後發出像是勉強裝出來的做作笑聲。
  明顯就是忘了呢。
  他的腦袋裡好像真的只有肌肉。
  「……話說啊,咱們跟她之間的事跟這男的沒關吧?」「是啊,沒錯。外、外人能快點離開嗎?」
  兩人害怕得太明顯了。不過,如果突然遇到這種渾身肌肉的人,會感覺到有生命危險也不是不能理解。
  「閉嘴!」
  肌肉人一喝。
  兩人發出「呀!」的尖叫樣子很有趣,我差點就笑了出來。
  「居然從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手中騙錢,這是人做的事情嗎!現在我就好好矯正你們兩個!來!」
  肌肉人刷一聲地拎起兩人的衣領走掉了。
  「咦,等一下……那個,不要啊!放手啊!」「不要肌肉!不要肌肉啊!」
  「我就讓你們了解肌肉世界的美妙吧!喝哈哈哈哈哈!」
  「不要啊!放手!放開啊!」「哇啊啊啊啊!對不起!我們不敢再騙人了啦!」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一個人被丟在原地的我朝著哭喊的兩人不停揮手。
  就算三人已經變成了比米粒還小的黑點,兩人的慘叫還是在廣闊的草原上回響。
  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他們兩人與肌肉人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那當然是跟我沒有關係的故事了。


  第六章 瓶中的幸福


  平緩的平原地帶,風在被塗成一片淡綠色的草原上奔馳。花草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隨風搖擺如微波蕩漾。
  抬頭仰望,唾手可得的小雲朵悠遊天際。
  一個魔女乘著掃帚,以這令人著迷的景色為背景飛行。她的年齡大約還不到二十歲,身穿黑色的三角帽與長袍,胸口上別著象徵星辰的胸針。不用說也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沒錯,就是我。
  欣賞著似乎能洗滌身心的美景一路向前,我在草原正中間看到了孤獨佇立的人影。那個人影察覺到我的存在,對我揮手。
  看似沒有敵意,我也向他揮手,動作盡量保持優雅。
  「喂~!喂~~!」
  人影上下跳動,邊用力揮手邊強調自己的存在……是「過來」的意思嗎?
  我稍微調整掃帚的行進方向,朝那裡飛去。
  「耶~!來了!」
  站在那裡的是一個少年。他單手抱著玻璃瓶。
  「你好。」
  我走下掃帚,低頭說道。
  「妳好,大姊姊是魔女啊。好厲害喔。」少年一瞥我胸口的胸針,面露笑容。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找幸福喔!」
  「?那是什麼意思?」
  「找幸福就是找幸福喔!」少年說,「話說回來,大姊姊現在有空嗎?」
  是要找我約會嗎。不不不,怎麼可能呢。
  「說有空是有空,不過說忙也很忙呢。」
  「那就是有空囉!」
  …………
  「話說回來,這附近有人居住的村子或是城鎮嗎?」如果沒有地方借宿,就只能露宿草原了。
  那可說不上是非常理想的選擇。
  「村子的話在那裡喔。」
  他所指的方位的確有個小村落……似的東西孤獨存在。
  「原來原來。」
  「順帶一提,那是我的村子喔。」
  「你就是村長嗎?您好,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伊蕾娜,是個旅人。」
  「啊,妳好,初次見面,我是艾米爾——不是啦,不是這樣!是我住的村子的意思啦。」
  艾米爾鼓起臉頰。
  「我知道。開個小玩笑而已。」
  我露出微笑。
  鬧起彆扭的艾米爾用雙手抱起瓶子陷入沉默。
  我看向被他保護的玻璃瓶,看見某種東西在瓶中蠢動。定眼一看,我發現那是一團白霧,宛如具有生命般在瓶內飄舞。
  「那是什麼?」我指著瓶子問。
  說不定他很期待我這麼問,艾米爾得意地哼了一聲,回答道:
  「這就是收集幸福的瓶子喔!將人或動物感受到幸福的瞬間變成魔力,就能用瓶子收集起來。」
  「喔……」
  魔力可移動物體、改變形體成火及冰……等等各種功用,也具有複製眼前事物的效果。應用這些能力使掃帚在天空中飛行、操縱風、變身成老鼠等就是魔法。
  收集感受到幸福的瞬間,指的是將感情變化為魔力的意思嗎?
  好像有點意思。
  「可以打開嗎?」
  「當、當然不行啊!」
  我一伸手,艾米爾就用雙手緊緊握住玻璃瓶,向後退了一步。
  他用充滿敵意的眼神宣言:「這是我為了喜歡的女生收集的,不能讓大姊姊碰喔!」
  「原來如此。」
  「啊,妳生氣了嗎?」
  「沒有,只是有點佩服而已。」
  我想起以前看的書。
  丈夫為了生病無法離開家裡的妻子遊歷世界,以魔法複製看到美景瞬間的畫面,帶回與妻子分享的故事。那個故事的結局怎麼了?故事十分久遠,結局我也忘記了。
  「你喜歡的女生是誰?」
  「嗯?是在我家工作,叫做妮諾的傭人喔。她的表情一直很憂鬱,所以我想讓她幸福。」
  所以我才會用瓶子收集幸福喔——他高高舉起瓶子說。
  滿懷愛意望著瓶子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幸福。如果用魔力複製他現在的感情,應該能用恰到好處的幸福裝滿瓶子吧。

  接下來我們乘著掃帚朝村子前進。稍早他說魔力什麼的,因此不用多說,他也是魔法師。
  這麼說來……
  站在草原正中間的艾米爾究竟在做什麼呢?
  「我想從植物收取幸福看看。」
  「成功了嗎?」我問飛在我後方的艾米爾。
  「很微妙。雖然能用魔力複製植物像是感情的東西,可是顏色濁濁的很不清楚,所以就丟掉了。」
  「哎呀哎呀。」
  不過,畢竟只是植物嘛。問說有沒有明確的感情也只會令人歪頭。不如說,要是知道植物有感情的話,從今以後甚至有可能會吃不下沙拉,還真不想知道事實呢。
  「啊,就是那裡喔。」
  他指著眼前所見的村子。
  那是個小村子。沿著代替城牆並排立起的簡陋柵欄走,應該不用一個小時就能走回原地。
  民宅的數量大約只有數十間,外觀相同的木造房屋散布村裡,小田地及水井則像是填補房屋之間的縫隙般夾雜其中。
  哎呀這還真是——
  「還真是個閒靜的村子呢。」
  「對吧?」
  走下掃帚,穿過代為大門聳立的兩顆樹之間,我們走進村內。
  筆直延伸的道路前端,是一棟明顯比其他民宅還大還氣派的宅邸。話雖如此,在其他國家也不過跟旅館一樣大而已。
  「那就是村長的家嗎?」
  我指著那棟建築,他點頭回答:
  「對啊,然後那也是我家喔。」
  「喔喔。」
  那麼說這個村子是艾米爾的村子不就沒錯了。
  「……大姊姊的反應有點薄弱呢。」
  「嚇一跳比較好嗎?哇啊~~好厲害,好有錢喔!」
  「嗯……感覺,算了……」艾米爾的表情像是掩上一層愁雲慘霧般黯淡下來。
  「這麼說來,艾米爾,你什麼時候要把瓶子拿給那個女生呢?」
  接著他的臉燦然閃亮。還真是個感情起伏劇烈到有趣的孩子呢。
  「今天!我要今天吃完午飯後拿給她。啊,對了,大姊姊也來吃飯吧。妮諾做的料理很好吃喔!」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剛剛吃過了。」
  「那麼我請妮諾幫妳添少一點!啊,有不敢吃的東西嗎?我可以請她幫妳拿掉喔。」
  看來他無論如何都想請我吃飯。
  不過,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我沒有不敢吃的東西,可是我是真的剛剛吃過,所以不要太多喔。」
  「包在我身上!一定會請妳吃很好吃的料理!」
  不,料理不是你做的,是妮諾做的才對吧。

  ○

  就這樣,我突然造訪村長的家。
  和十分寬敞的外觀相反,屋內非常普通。
  艾米爾帶我走進的餐廳排列著古老的家具。跟村子樸素的模樣相同,村長看來也並沒有過得特別富裕。不如說,給人一種持有土地太多的印象。
  「來,坐下吧。」
  艾米爾幫我拉出椅子,說了聲請坐,我便照他說的坐下。
  「謝謝——話說,那位傭人小姐在哪呢?」
  「不知道?應該馬上就會來了吧。」
  「村長呢?」
  「馬上就會來了吧?」
  「那是什麼隨便的感覺。」
  就在我跟艾米爾交談的時候……
  背後傳來人的氣息——不,說是氣息,不過是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響讓我有點在意罷了。
  總而言之,我回過頭看了一下。
  「……啊。」
  眼前出現的是個女孩子。一跟我對上眼,她肩膀一震,像是害怕什麼似地微微點頭,態度相當惹人憐愛。
  從服裝看來,她應該是傭人吧。她身上的圍裙裝(就是女僕裝呢)在嬌小的身軀上顯得有些太大。
  「妳好——妳是來自東洋的人嗎?」
  直直延伸到背後的豔麗黑髮與深褐色的瞳孔,她的外表跟曾幾何時在某個國家相遇、出身東洋的魔女見習生小姐有幾分相似。那位魔女見習生小姐的頭髮則是比較短。
  「咦?那、那個……」
  突然詢問她的出身果然有失禮節吧——不知所措的少女求救似瞄了艾米爾一眼。
  「對喔,我的爸爸是在東洋之國把妮諾撿回家的喔。」
  「然後,就請她在這個家裡作為傭人工作,是嗎?」
  稱為妮諾的她小小地點頭。「是、是的……村長大人待我不薄。」
  那是個如同照著台詞念一般機械式的回答。
  「那位村長大人現在在哪裡呢?」
  「啊,那個……現在正在書齋工作……」她緊握洋裝的裙襬說,「那個,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沒事。」我搖了搖頭。
  反正吃飯的時候都一定會見面,沒有必要勉強見他。
  在跟我結束交談後,妮諾像是為了閃避與我對上眼般低下頭。她好像不太擅長跟人對話。
  但是戀愛中的少年卻完全不把這放在心上。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邊的艾米爾闖進妮諾的視線中。
  「欸欸欸,妮諾,今天午餐吃什麼?」雖然他背對著我,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一定是滿面的笑容。
  「啊,今、今天……應村長大人的要求,是鹽烤鮮魚。」
  「喔喔!那個,可以的話能幫那位大姊姊做一份嗎?」
  艾米爾指著我,妮諾又瞄了我一瞬間,接著小小地點頭。
  「她說可以喔,大姊姊。」
  「你太客氣了,謝謝你們。可是我的肚子並沒有那麼餓,所以麻煩分量不要太多。」
  「……好、好的。」
  跟艾米爾說得一樣,妮諾的臉上全是陰暗的表情。光看畫面的話,說不定會以為我們在欺負她。
  「啊,對了對了。妮諾,今天吃完飯後我有禮物要送妳喔!」
  「咦?送、送我……嗎?」
  「嗯,要好好期待喔。」
  「不、不用……不用了。如果送我這種傭人禮物的話……村長大人會生氣的……」
  這個說法已經超越謙遜,近乎卑賤了。
  「安啦安啦,我會好好跟爸爸說的。」
  「不,可是……」
  猶豫不決的妮諾似乎使艾米爾按耐不住,他祭出強硬策略。「那麼,這是我的命令。這樣的話呢?」
  「…………」
  他過於直率的心意是否傳進了她心裡?妮諾慢慢地點頭,微微露出笑容說:「命令的話……」
  看到這樣的她,他好像也笑了。

  接下來的時間對我來說相當無趣。
  艾米爾辛勤地跑去幫妮諾的忙,把身為客人的我晾在餐廳裡。我原本也想幫忙而走向廚房,但卻被他露出耀眼笑容說著「大姊姊坐好!我們兩個來做就可以了!」拒絕了。
  沒有交談的對象也無事可做,讓時間一味地流逝,感覺很沒有生產性。靜不下來。好想看書,不過沒有辦法帶著書跑來跑去,因此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
  結果我在椅子上無所事事地虛度了時間。
  就這樣等了幾分鐘後——
  「有客人還真是難得。」
  這麼說著,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在我對面坐下。不老也不年輕的男人年齡大約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左右吧。應該。大概。
  「您好,您就是村長嗎?」我抱著絕對不會錯的確信這麼問。
  「正是。」看吧,我就知道。
  「我是您兒子的朋友,伊蕾娜。我是個旅人,請多多指教。」
  「這還真是有禮貌,我是艾米爾的父親。」
  我知道。
  不過他還真是選在巧妙的時機出現,我剛好閒著沒事。
  「村長先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擔任這個村子的村長呢?」
  「從這個村子建立以來,我就一直是村長。」
  「是嗎。」
  「嗯。」
  「好漂亮的村子。」
  「嗯。」
  「話說回來,這個村子有什麼特產嗎?」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嗯。」
  「……這樣啊。」
  在那之後,我跟村長好像斷斷續續進行了好一陣子沒有意義的對話,不過我完全不記得聊了什麼。
  也就是說內容無關緊要。
  然後過了不久之後,妮諾跟艾米爾端著料理來了。
  在兩人擺滿餐桌的同時,我隨著些微的空腹感感受到一股無形的不安。
  「…………」
  我應該說過我的分量要少一點了吧?

  ○

  「咦?有少一點啊?」艾米爾一愣後回答我的問題,「妳看,魚比較小隻,沙拉也少了一點。」
  這麼一說看起來的確有比較少,不過我只要你們的一半以下就夠了。
  「那個……難、難道添太多了嗎……?如果吃不下的話,留下來……也可以。」
  「…………」
  我被迫陷入沉默。因為妮諾身旁的艾米爾把眼睛瞇了起來——像是在說「不要給我吃剩」的樣子。
  所以說啊……
  我吃完了。一點不剩全吃完了。
  料理確實非常好吃,不過我只有一開始能好好品嘗。剩下的全變成把食物塞進胃裡的苦差事。太可惜了。
  「我吃飽了!很好吃喔,妮諾!」
  「謝、謝謝您……」妮諾害臊地點頭致謝,「我收拾碗盤了……」
  接著她站起身,開始整理盤子與杯子。艾米爾也理所當然跟著幫忙。
  既然如此,我也——就在我要起身的時候,「啊,大姊姊沒關係喔。」又被笑著這麼說了。
  看到兩人走進廚房後,我問村長說:
  「您是在哪遇見妮諾的呢?」
  村長把杯子裡剩下的水倒進喉嚨裡。
  「在東洋那裡,買的。」
  他無比理所當然似地回答。
  買的,就代表說——「她是奴隸嗎?」
  「嗯,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內人離家出走,有一陣子家事應付不來。」
  「…………」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得先忍耐。我沉默地請他繼續。
  「那個時候偶然在東洋之國出差時看到的。價格不低,可是多少能做點家事,更重要的是外表看起來像是能長成個美女,所以我毫不猶豫買了。跟我想的一樣,那是個很好的傭人啊。」
  村長說完發出低級的笑聲。
  「這件事艾米爾知道嗎?」
  「我應該有說過,不過那傢伙好像沒有特別在意對方是個奴隸。」
  艾米爾說妮諾是村長撿到的,所以也有可能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她是奴隸。
  就算妮諾是被買來的奴隸少女,對表裡如一的他來說,的確完全不會有任何不同。
  趁對話中斷時從廚房靜靜回歸的妮諾看到我們的玻璃杯空了,便一一從桌上拿下玻璃杯。一直低著頭是因為聽到了我們的話嗎——
  「欸,妮諾,大盤子要收到哪裡才好?」
  「嗚……!」
  響起一聲「匡啷」的震耳欲聾聲音。
  突然從廚房暗處出現的艾米爾跟正要回廚房的妮諾正面相撞,她手中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大小不一的碎片散落兩人腳邊。
  「——妳在搞什麼啊!」
  怒吼從我對面傳來。村長立刻起身,一把揪住茫然自失的妮諾的衣領。
  「馬上給我掃乾淨!妳這沒用的廢物!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事情做好!」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這樣啦,爸爸!剛剛我也有不對!不要只罵妮諾——」
  「你給我安靜!」
  艾米爾肩膀一顫垂下頭。
  似乎是吼夠了,他放開手,一抬下巴指示妮諾「掃乾淨」。妮諾眼眶泛淚不停點頭,又對兩人跟我低頭了好幾次,口中宛如咒語般不停唸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老實說,我看不下去了。
  這個場面非常不舒服。很不愉快。
  我拉開椅子,在杯子的殘骸邊蹲下,拿出魔杖。
  「這種東西,只要能收齊碎片就不用打掃喔。」
  治療傷口與修理物品時常使用的時間逆轉魔法像是白霧般輕撫過所有碎片後,碎片就聚集回朔成破碎前的模樣。
  我把回歸原狀的玻璃杯交給妮諾。「小心下次不要弄掉了喔。」
  說到她本人,則是擺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表情。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不只讓妳見笑,還讓妳修好了玻璃杯。」從旁插嘴的村長語調十分平靜。「快,還不跟她道謝。」
  不對,感謝好像不該被強迫才對。
  「……對不起。」
  不只如此,深深彎腰的妮諾說的話也不對。不該是這句吧。
  「不是對不起,是謝謝喔,妮諾。」
  我如此說道。
  接著抬起頭的妮諾帶著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擠出聲音。
  「謝謝您。」

  ○

  「那點程度的魔法我也做得到。」
  村長回到書齋,妮諾回去洗碗後,艾米爾不滿地鼓起臉頰。
  明明沒有必要逞強的說。
  「哎呀呀,對不起。看來是我多管閒事了呢。」
  「不會,都怪我什麼都做不到。謝謝妳,大姊姊。」
  「不用客氣。」
  「可是,那點程度我也做得到。」
  「…………」
  應該是在喜歡的女孩面前現醜讓他覺得難堪吧。
  「不用那麼在意。」我把手放上他的肩膀。「話說回來,現在妮諾非常沮喪呢。這不是送她禮物的大好時機嗎?」
  「!大姊姊妳是天才嗎……?」
  「哼哼哼,再多稱讚我一點吧。」
  看見一絲希望的艾米爾十分乾脆地變回了好心情,他是多麼純真的孩子啊。太棒了。
  艾米爾把玻璃瓶藏在背後,等待妮諾把工作做完。
  「……!」
  表情陰暗、從蔚房裡出來的妮諾被突然出現的艾米爾嚇了一跳,縮起身子。說不定是回想起剛才相撞的事情,她的反應就跟小動物一樣。
  艾米爾向前一步,拉近與她的距離。「妮諾,我剛才說吃完飯有禮物要送妳對不對?」
  「……是、是的。」
  妮諾老實地回答。
  「來,這個禮物送妳。」
  艾米爾把藏在背後的玻璃瓶擺到她眼前。妮諾應該是不知道那是什麼吧,她帶著疑惑的表情看著瓶中蠢動的白霧。
  「這個是裝滿幸福的瓶子喔。」艾米爾把手放上瓶蓋,「這裡面裝著我在各種地方找到的各種人的幸福喔。」
  「……人的幸福?」
  看著把頭歪向一邊的妮諾,艾米爾微笑。
  「因為只能看一次,要看仔細喔。」
  隨著一聲「波!」的輕快聲響,瓶蓋開了。
  不再受到囚禁的白霧從瓶中飛出,升上天花板。接著,就在天花板被白霧掩蓋時,微小的粒子緩緩飄舞落下。
  宛如玻璃碎片般的粒子反射著光芒閃閃發光,引人步入幻想之中。那是人們幸福的碎片,光的粒子則是一一映照出他所收集的幸福。
  小孩誕生時感受到的幸福。目睹壯麗景色時感受到的幸福。與戀人一同漫步的幸福。找到美麗花朵時所感受到微小的幸福。克服苦難時所感受類似快樂的幸福。假日曬著太陽看著書,不知不覺間睡著的幸福。
  「外面的世界充滿這麼多幸福喔。」艾米爾握起妮諾的手這麼說道,「所以表情不要這麼憂鬱,我會讓妳幸福的。」
  妮諾她——
  茫然望著光的粒子的她,終於靜靜地掉下淚來。為了不發出聲響,她單手撝住嘴巴潸然淚下。
  一臉難為情似地笑著的艾米爾則是靜靜把她摟進懷裡。
  落下的淚珠——
  發出彷彿幸福碎片的光芒彈了開來。

  ○

  「不用這麼急著走的說。」
  代為大門並立的兩棵樹旁,特地送我們到村子口的艾米爾像是被拋棄的小狗般沮喪。
  他身旁,傭人妮諾的表情原本就不豐富,因此看不出來是否感到不捨。
  我搖了搖頭。
  「對不起,可是我不能停留太久。」
  這麼說完後,我取出掃帚。
  「……一定要再來玩喔。那個時候我再跟妮諾兩個人請妳吃好吃的料理喔。」
  「是、是的……我會等您。」
  妮諾低頭說道。
  我乘上掃帚,向前飛去。「好的,我會再來——總有一天,一定。」
  那恐怕要等旅途結束了。
  兩人對漸漸遠去的我揮手。艾米爾精神飽滿地揮舞手臂,妮諾則是靜靜地搖了搖手肘。
  「…………?」
  無意間,我與妮諾四目交接。
  她的雙眸宛如深邃的黑暗,但那並不只是顏色,而是抱有本質上陰影的黑暗。
  那是對什麼感到強烈絕望,彷彿死人的眼神。
  那個眼神跟我第一次在村長家對上眼時完全不同。
  ……為什麼呢?

  我在看到下一個城鎮時才回想起這件事。
  是過去讀過的一本書的結局。
  為了臥病在床無法出門的妻子遊歷世界,以魔法複製見到美景時的瞬間,帶回與妻子分享的那個故事。
  明明留下的餘韻這麼不愉快,為什麼至今一直想不起來呢。
  愛上美景的妻子勉強移動原本不該移動的身體,最後提早去世了——就是這樣的結局。結果,那個故事是「為了他人所做的事情並不全是好事」,這種充滿說教意味的故事。
  妮諾在看過那個瓶子的內容後,究竟想了什麼?究竟做下了什麼決定?
  難不成——
  「…………」
  不,怎麼會。不可能吧。
  回過頭,風在被塗成一片淡綠色的草原上奔馳。花草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隨風搖擺如微波蕩漾。
  這片景色十分美麗。
  不過,我應該不會再次造訪了吧。
  去了肯定只會徒增悲傷而已。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49 编辑


  第七章 在勝負開始前


  早晨,我抵達了某個國家。由於是乘著掃帚在平原地帶飛行時無意間發現的國家,因此我對這是什麼國家完全沒有概念。
  雖然對連門也沒有的村子來說這是不必要的手續,但在踏進國土時,幾乎一定都需要由衛兵進行入境審查。
  話雖如此,只要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幾乎只是十分平常的詢問而已。
  「名字?」
  「伊蕾娜。」
  「出生國?」
  「名叫和平國羅貝塔的國家。」
  「入境理由?」
  「觀光。」
  「滞留期間大約多久?」
  「大約三天左右。」
  一般來說詢問到這裡就結束了,如果需要通行費的話就繳錢,衛兵就會說著「那麼請小心」讓出路來。
  「早餐是麵包派?還是米飯派?」
  問題好像還沒結束,而且還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什麼?」我皺起眉反問。
  衛兵面不改色又問了一次:
  「所以我說,早餐是麵包派?還是米飯派?這是入境時的必要資訊,請如實回答。」
  這個國家正在舉行飲食文化戰爭嗎?
  雖然我還是覺得這不太適合作為正式場面中問的問題,可是既然說是必要,我就老實回答吧。
  「我並不屬於任何一派。我是旅人,會隨著各個國家的文化改變習慣。」
  在米食文化的國家也不可能說「我除了麵包啥都不吃啦!」這種話,反之亦然。因此,我不過是保持中立的立場而已。
  衛兵念了句「嗯……真難得」,然後搔了搔下巴。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那麼就兩邊都是吧。」
  接著衛兵退開後對我說:
  「那麼請小心,魔女大人。」
  我對衛兵行了一禮,走進門內。

  ○

  我馬上了解到被問奇怪問題的原因。
  看來,這個國家是兩種文化混合而成的國家。
  走出門我立刻看到一條巨大的水路,接著以水路為中心,右側佇立著東洋風房屋,左側則是聳立著西洋風的房屋。
  門前還有兩條路。右側寫著「東方城:愛吃米飯的你請往這!」之告示,相反則是「西方鎮:愛吃麵包的你朝這來!」的告示。
  看來這個國家由米飯跟麵包分成了兩派。
  「……嗯……」
  我很猶豫,對我來說哪邊都可以。
  不過仔細想想,平常的國家都是西洋風,這說不定是我第一次走在東洋風的街景中。
  那麼就決定了。
  我轉向右側。
  那邊出現的是四角形石頭整齊排列的街道。抬頭一望,講究形式的木造房屋整齊並排。前方我看見王宮正好就在水路正中央,位於一分為二的國家中心。
  通往王宮的路走到一半,我經過一座橋。在充滿歷史風情中稍感突兀、新蓋的橋下,我看見小船通過橋和倒影製成的圓洞中。
  「…………?」
  橋上的人模樣奇怪到令我不禁歪頭。
  有個坐在欄杆上吃早餐的男人。從他身上的和服看來明顯就是東方城的人,但他嘴裡叼著的東西怎麼看都是麵包。米飯派的人在吃麵包。
  那個男人身旁,是個大口吃著飯糰的女性。看來她才是米飯派的人,但她卻穿著洋裝。
  我很好奇。畢竟那是幅十分不可思議的畫面。
  「那個,不好意思。」
  我向兩人搭話。
  「?什麼事?」兩人互看了一眼,男方先回答我,他手上拿著麵包,身上穿著和服。果然很奇怪。
  我簡單地表明身分後問:
  「請問這個國家究竟是什麼樣的國家呢?」
  「妳問我這是什麼樣的國家啊……嗯……」男人叉起手,把問題拋給身邊的女性。「妳說,是什麼樣的國家啊?」
  「是個很棒的國家呢。」
  「是啊,的確。是個很棒的國家。嗯,這是個很棒的國家喔,旅人小姐。」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應該是更……
  「街景很棒,不過你也很棒喔。」
  「討厭,妳才棒啦。」
  「唔呵呵。」
  「啊哈哈。」
  …………
  看來我在這裡也只會礙事而已,還是快點離開比較好呢。
  啊,我可不是因為早早察覺到問這兩個人問題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決定快點閃人喔?真的不是。
  總而言之,我跟兩人道謝後便離開了。
  只要時間允許,我就在西邊與東邊的街道上漫步,順便四處問問。
  不過,越走我越覺得奇怪。早上因為人少,所以還沒發現,但一到了人潮眾多的中午,人們就像是沒有明確區別一般,通過橋由西到東、由東到西不停移動。
  更奇怪的是,雖然賣麵包的儺販前寫著「不賣給米飯派的人」的注意標語,店老闆卻還是大方地把商品遞給穿和服的客人。
  不只是攤販,舉國上下所有的店家都像是必須遵守規則般,無論是雜貨店還是什麼店家,都有擺出拒絕對面城鎮客人的告示。
  然而,卻絲毫沒有人在意,告示簡直形同虛設。
  從西側回到東側的我撥開團子店的門簾。
  「歡迎光臨,客人吃什麼?」
  我坐在椅子上,穿著和服的大姊姊在我面前彎腰。我指著外頭「本店不賣給麵包派」的告示——
  「我是麵包派的。」
  試著這麼說。
  「這是什麼笑話嗎?」
  大姊姊單手掩嘴呵呵笑了,舉止非常優雅。
  「?玩笑是指什麼?」
  大姊姊瞇著眼睛抬頭對我說:「沒有人在管那種裝飾喔?」
  的確,從街上的樣子看來,很明顯沒有人在管告示。但是,那又是為了什麼擺的呢?
  「那麼,請問要點什麼?」
  「啊,請給我三個醬油團子。」
  「好的~」

  ○

  我抱著滿心疑惑,在西方鎮上尋找旅館。
  東方城也有旅館,不過那邊不行。我沒有床就睡不著,所以在東洋風的旅館無法放鬆,很不習慣。在草上光腳走路的習慣讓我百思不解。
  我在街上繞了好幾圈,接著走進看似最便宜的旅館中。是擺著「本旅館謝絕米飯派借宿」告示的旅館,不過就無視吧。
  「歡迎。」
  走近屋內,我看見無精打采的老闆用手把頭撐在櫃台上。
  「我想住一晚。」我拿出銀幣這麼說。
  「謝謝惠顧,那麼請妳填寫表格。」
  「好的。」
  都已經習慣了,我用非常快的速度寫完。
  接著把寫好的表格遞給老闆,這麼問:「如果方便的話,能跟我說說這個國家的事情嗎?」
  「……沒看過的臉孔啊。客人妳是旅人嗎?」
  「是的,所以我覺得這個國家非常奇妙。」
  聽了我的話,老閲沉默了一陣。
  「妳想問什麼?」
  隨後他這麼說。喔喔,真好說話,真不愧是做旅人生意的人。
  「那麼,能請你告訴我東側跟西側模樣不同的原因嗎?」
  老闆跟我說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這個國家原本是隔著水路相鄰的兩個國家。東側的國家是繼承東洋文化的國家,西側則是西洋文化。兩個國家各有統治自己的國王,而兩個國王感情很好,國家間的交流也很盛行——反正就跟現在沒什麼不一樣。」
  「嗯嗯嗯。」
  真好懂。
  「有一天,兩個國王互相商量,要不要把國家合而為一啊。沒有發生任何反對運動,畢竟西側的國家跟東側的國家都這麼想,不如說早該這麼做了。」
  「連接兩個城鎮的橋就是那個時候建好的嗎?」
  老闆點頭。「喔喔,沒錯。那就是為了紀念國家合併,兩國國王們蓋的。」
  「原來如此。」
  難怪看起來那麼新。
  「當時的國王們各生了一個孩子。西側國王生的是公主,東側國王生的是王子。感情跟兩個國王一樣融洽的兩人終於結婚,在水路前方——也就是國家正中央蓋了王宮,從那之後就住在那裡。到了現在兩人可是這個國家的象徵喔。」
  我所知道關於這個國家的故事,就是這樣。
  老闆把房間鑰匙放在櫃台上這麼說。我收下鑰匙。
  「謝謝你。話說,老闆,可以再讓我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我跟他說了入境時被問的怪問題、門與店門口前面奇怪的標語,還有橋上遇到的男女的事情。
  「我起初以為國家被分成了兩半,可是觀察了一陣之後發現,人們似乎完全不在意告示牌,還跨過橋梁交流甚歡。但這麼一來,那個告示有什麼意義嗎?」
  靜靜聽著我說話的老闆「嗯」了一聲點頭。
  「那個告示牌是為了一決勝負做的準備。」
  由於他說得實在太乾脆,我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勝負?是什麼的勝負?」
  「看來,那兩個人好像想用東洋的文化,或是西洋的文化統一這個國家——妳會被衛兵問那種怪問題,會有這些個告示的原因,應該就是這樣吧。」
  是代表有行動正要推翻前代國王合併後各自留下優點的國家嗎?
  可是,為什麼?
  「因為那兩個人不懂得妥協的意思啊。」
  老闆笑著這麼說。
  順帶一提,後來他跟我收了情報費。

  ○

  接著,在經過幾天滞留後,我辦了出境手續。西洋與東洋文化交會混合的國家非常有魅力,但真要說的話,也不過僅此而已。
  我覺得已經足夠了。
  結果,雖然對於重點仍然一無所知,但也沒關係……對吧?沒有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如果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放置告示標語的話,我還是願意聽。
  算了,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就這樣勉強自己接受,走出城門。
  「啊啊,請稍等一下,魔女大人。」
  然後我被攔了下來。衛兵橫過長槍,阻擋我的去路。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嗎?」我的表情絕對很詫異。
  「方便的話能借用一點時間嗎?」
  「……?為什麼?」
  依照時間、情況與事情,聽他想說什麼也並不壞。如果是無聊事的話,我當然會一口回絕直接出國。
  「國王陛下跟皇后陛下召見。」
  「……咦?」
  看來並不是什麼無聊事。

  沿著水路一直前進,我被帶到為了守望兩個文化般所建的王宮。
  走在和洋混合、風格莫名其妙的城內,我抵達了大會客間。那是個洋風與和風各占一半的房間。
  我無論如何就是覺得不自在……
  我邊走邊感覺到門在背後關上。前方不遠處我看見兩個王位。
  王位上的兩個人明顯地正在爭論——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說一決勝負的方法要用將棋了!除此之外我不接受!」
  「將棋不是對妳有利嗎!要說幾次應該用西洋棋妳才聽得懂!」
  「我不也說過好幾次用西洋棋對你有利了嗎!」
  「唔嗯嗯……」
  「哼嗯嗯……」
  氣氛緊張到兩人似乎隨時都會開始互毆,不過他們只是坐在王位上互瞪而已。
  我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清了清喉嚨。沒有比這更不要臉的事情了。不過這麼一做,兩人都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哎呀?妳難不成是……」
  「是那位旅人小姐吧?哎呀哎呀……」
  我行了一禮。「兩位有事召我前來,我就依旨前來了——那麼請問有什麼事情呢?」
  「嗯,其實——」
  皇后陛下阻止正要開口的國王陛下。
  「我來跟魔女大人說就夠了。」
  「妳說什麼?這裡應該讓我……」
  「不用,我來說就夠了。」
  隨便誰說都好,可以請你們快點嗎?喂~~
  結果,在幾經爭吵後,國王陛下作為代表跟我道出了一切。
  「其實啊,這個國家現在正在準備打仗——如妳所見,我跟這個女人的感情很差。可是就算要一決勝負,也找不到方法。我聽人家說,妳是不屬於任何一邊的中立立場,所以我希望妳為我們仲裁。」
  「……無法決定方法?」不,在那之前應該要問,「再怎麼說,當初為什麼會說要一決勝負呢?」
  接著國王陛下大聲呼喊。
  「都是這個女人侮辱西側的人說什麼『你們不是早上不吃米飯的人嗎』這種話。」
  皇后陛下即刻反駁國王陛下的話。「不是,都是因為你說『早上不吃麵包的人比動物還不如』開始的!」
  「啊,已經夠了。兩位請稍微安靜一下。」
  「…………」「…………」
  因為很麻煩,所以我請他們閉嘴。
  接著,掌握了場面的我,先問國王陛下說:
  「國王陛下,我一進到這個國家最先看到的是個奇怪的告示。那是個將國家分成米飯派跟麵包派,莫名其妙的告示牌,那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是為了方便看哪邊的人比較多。」「為了比較哪邊比較有權力所設置的喔。」
  為什麼皇后陛下要回答……
  不過算了,麻煩事就別吐槽了。
  「那麼結果呢?」
  我這麼問。
  「西側的人比較多呢。」國王陛下回答。
  「東側的掌權者比較多。」皇后陛下也說。
  「所以我說用多數決比較好!」
  「不行,果然要用投資報酬率決定勝負才對!」
  「妳果然什麼都不懂!」
  「你才是!」
  「…………」
  「…………」
  兩人再次互瞪。
  在此我突然想到,那麼進到這間房間時,兩個人的對話內容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時好像喊著西洋棋還有將棋什麼的。
  既然在爭論以多數決定跟投資報酬率,為什麼又會出現桌上遊戲呢?
  儘管沒問,兩個人還是擅自為我回答。
  「果然還是無法決定啊。那麼就用西洋棋來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決定勝負的方法吧。」
  「不行,要用將棋。」
  「…………」
  「真是講不聽,將棋不是對妳有利嗎!」「你才說不懂,西洋棋不是每次都你贏!」
  「…………」
  該怎麼說,我好像完全看到內幕了。
  我以防萬一跟兩人確認。
  「話說,兩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吵的?」
  兩人同時轉向我。
  「兩年前。」
  接著異口同聲地如此回答。
  「啊,原來如此。」
  那麼我不行了,請兩位放棄。
  我說完這句話離開了王宮。兩人沒有阻止我,只是不停爭吵。

  ○

  街上的人會那麼乾脆地無視標語也能接受了。
  自從兩人開始一決勝負,說出要用哪邊的文化統一另一邊開始,已經過了兩年。隨著時間過去事情一直沒有進展,恐怕已經沒有人在理為了一決勝負所設置的告示了吧。
  那已經變成了純粹的裝飾。
  可是換個角度想,這也代表國王的權力正在架空。畢竟,這代表現在這個國家內已經沒有人在好好聽國王的話了。
  「啊,魔女大人。這個國家如何啊?」
  衛兵迎接從王宮回到國門的我。我從他身旁走過,踏入外面的世界後回過頭。
  看著兩個文化互相融合,不可思議的國家,我說:
  「是個和平的好國家呢。」
  不過未來會如何我無從得知。
  說不定,發現至今為止一直浪費無謂時間的兩人會回頭看向自己的國家。
  說不定會跟現在一樣緩緩把國家帶往奇怪的方向。又或者是,一直維持這個樣子。
  無論如何,都不為人知。
  「對吧,是個很棒的國家吧。」
  衛兵滿意地點了點頭。


  第八章 旅程途中:兩個爭風吃醋的男人的故事


  陽光灑落雨後的森林,使林中的花草閃耀出光輝。在林中延伸至彼方的唯一一條路上,一個楚楚可憐的少女乘著掃帚飛行。
  她的胸口上別著象徵星辰的胸針、為了不讓風吹走用手扶著三角帽、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袍。不管怎麼看都像是魔女的少女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從前幾天滞留東西文化一分為二的國家出來後,我乘著掃帚朝最近的國家前進。聽說,那個國家是個沒有什麼特色,十分稀鬆平常的國家,只有國民的平均體型稍微有點傾向布滿肌肉,十分稀鬆平常。這到底哪裡平常了?
  不過,上次遇到連腦袋裡都長滿肌肉的先生應該會開開心心地定居在那裡——換作是我,應該會只住一晚就離開吧。
  我眺望著流逝的風景,這麼思考。
  也就是說,現在的我十分無聊。因此就連寂靜的森林中傳來的細微雜音都能清楚確實地傳進耳中。
  「那麼就再確認一次規則吧。我們從這裡開始沿著森林中的步道跑一圈,先回來的人就能當她的男朋友。這樣沒錯吧?」
  「嗯…嗯,這樣就好,嗯。」
  「……少給我作弊喔。」
  「那、那當然,我、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我哪知道啊。」
  是精神飽滿的男人的聲音,跟畏畏縮縮的男人的聲音,看來他們正要賽跑。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這次傳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
  「咦?所以說人家要一個人在這裡等的意思嗎?討厭,我不要。」
  嬌滴滴的女聲意外地響亮,讓我吃了一驚。
  接著,我把意識從腦中移向外頭,又吃了一驚。我跟她,跟那個女孩子四目交接。
  一頭黑髮、面容可愛的她嘀咕了一聲:「啊,真幸運。」
  ……啊啊。

  ○

  都對上眼了,就這樣經過感覺很尷尬,所以我放慢了速度。
  可惜的是,這明顯就是我的判斷錯誤。
  跑向我的黑髮女孩硬是把我從掃帚上扯了下來。
  「呀!好可愛!啊,那個胸針是只有魔女才有的對不對!好厲害喔!也就是說大姊姊妳是魔女啊~~」
  「啊,是……」
  「好厲害!明明這麼可愛居然是魔女,太厲害了!」
  「啊,哪裡……」
  「妳會用魔法嗎?話說,剛剛妳坐在掃帚上面飛對不對!好厲害!」
  「還好啦,是……」
  「話說妳現在有時間嗎?」
  「不是,那個……」
  「你們兩個!我要跟這個大姊姊一起等!」
  「那個……」
  稍微聽我說話啦,真是的。
  結果,被接連呼喊「好可愛」、「好厲害」的她帶走的我,讓她把我拉到了兩個男人的面前。
  兩人盯著我瞧。
  「跟魔女大人一起嗎,這樣的話就不用擔心妳被熊攻擊了。哎呀,太好了。」面容姣好的男人爽朗地說。
  「嗯、嗯啊,這樣就安心了,呼。」身材微胖的男人喘著氣說。
  …………
  我對站在身旁的女孩耳語。
  「等一下,請問這是什麼狀況?」
  「什麼是什麼意思?」
  她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後,這麼跟我解釋:「對不起,還沒跟妳解釋呢。那個啊,這兩個人在為了我爭風吃醋喔。」
  不是,這我知道。我邊飛就邊聽到了。
  我想問的不是這麼瑣碎的問題。
  「這兩個人在搶妳嗎?」
  我為了不讓其他兩人聽到,用極為小聲的音量說。
  「對呀。」
  她的答案聽起來像是在說,那當然。
  我的胸中抱著難以形容的複雜感情,再次看向那兩個男人。
  爽朗的男人閃耀著潔白的皓齒,面露微笑。好刺眼。
  然後站在清爽的他身旁,身材微胖的男子擦了擦汗。好像很臭,感覺很不衛生。
  無論怎麼看,兩人的外表明明有著天壤之別,她卻讓他們兩個為自己競爭。她是笨蛋嗎?我無法理解她的思考脈絡。
  可是,說不定身材微胖的男人隱藏著什麼特殊能力?又或者是颯爽的他個性十分惡劣?
  …………
  可惜的是我稍微有一點感興趣。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那麼我就接下守護她的任務吧。」
  結果,我順著當場的氣氛同意了。

  「好,預備起。」
  我一拍手,兩人就同時向前跑。
  「唔喔喔喔喔喔!她的心是我的!」清爽先生熱情地衝刺。
  「唔、呼……哈啊、哈啊……」不衛生先生剛起跑就已經累壞了。
  奇怪?真奇怪,我原本預期不衛生先生會發揮可怕的身體能力,獲得壓倒性的勝利說。
  在完全見不到兩人身影之後,我問她:
  「為什麼妳要讓兩人賽跑呢?」
  悠悠哉哉喝著水的她「嗯?」地嘟噥了一聲,指向裝著水的瓶子。
  「妳覺得這瓶水是誰準備的?」
  「難道不是妳自己準備的嗎?」
  她搖頭回答;
  「這個呢,是阿肥幫我準備的。他雖然外表很邋遢,可是這種小細節很貼心呢。」
  「阿肥是指……」
  大概是指不衛生先生吧。
  這個綽號還真直白。不,完全就是這樣沒錯。
  「啊,順帶一提還有妳的份喔?」
  「……為什麼還有我的份?」
  我有點迷惘。
  畢竟我只是偶然間路過而已。
  「剛才他在比賽開始前拿給我的,好像還有多預備,所以就給妳吧。」
  她一推把水塞進我手中。我並沒有特別口渴,不過,就收下好了。
  瓶中的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可是,原來如此。他的確非常貼心,居然會連我的份一起準備。
  「我迷上了胖胖的他的內心,跟爽朗的他的外表,這個煩惱還真奢侈呢。」
  我完全不覺得羨慕。
  接著她乾笑了兩聲。
  「可是,我並不是喜歡阿肥喔?」
  乾脆地這麼說。
  ……嗯嗯?
  「這是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這是因為無法做下決定而舉行的比賽。
  她喝光瓶中的水,「噗哈~」一聲擺出恍惚的表情。
  「我只是因為無聊,所以在玩他而已。」
  她這麼說道。
  「…………」
  「可是阿肥還真是沒用呢。這麼少怎麼夠幫我止渴呢?」她把空瓶丟進森林裡。
  在我獨白說完他很不衛生怎樣怎樣之後,說這種話簡直就是自打耳光。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我此時打從心底這麼想,這麼期望——
  ——給這個女的一點天譴吧。

  ○

  不過呢。
  天譴真的來了呢。
  那是在她把瓶子丟進森林裡的幾分鐘後發生的事。她突然打了一個大哈欠,就這樣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突如其來地倒了。
  幸好茂密的樹叢形成了軟墊,才讓她沒有一頭撞上地面。
  我偷偷在內心咋了聲舌。
  原本以為突然倒下的她是不是死掉了慌了一下,不過並不是這樣。跑近的我耳中傳來她的鼾聲。
  所以說現在,我在陰影處讓她躺在我的腿上休息。
  「唔嘿嘿嘿……肌肉,好多肌肉喔……」
  思想很過分,不過就連夢話都這麼過分。滿滿都是肌肉究竟是什麼樣的阿鼻地獄啊。
  就在我聽著她噁心的夢話,看著她流滿口水的臉,度過了十幾分鐘無所事事的時間後,從遠方出現一個朝這裡靠近的人影。
  究竟會是誰呢?不,連想都不用想,回來的是——
  「……咦?」
  我眨了眨眼,看著奔跑的人影。但是無論確認幾次,靠近的都是他。
  是不衛生先生。
  是阿肥。
  ……為什麼?
  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滿身油光抵達終點的他表情充滿了成就感。
  「吁、吁……成功了,我、我贏了……呼……」
  啊啊,稍早同情他的我實在是太愚昧了。環顧四周,看到清爽先生還沒回來的他表情噁心得一蹋糊塗。
  就生理上難以接受。這句話在我腦中遊走。嗯,就生理上難以接受。
  可是,應該要壓倒性勝過不衛生先生的他現在在哪?
  問題的答案就在沿著不衛生先生的汗水看去時出現。有個非常快速朝這裡靠近的人影。
  是清爽先生。
  看到不衛生先生的笑容,清爽先生哭了出來。邊跑邊哭的型男。如果他本身抵達終點線時有個美少女在等待,或許會是一幕好畫面,不過他的前方就只有個胖男人,使得這副光景窮極超脫現實。
  隨後他抵達終點。
  清爽先生同時悲嘆道:
  「可、可惡……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我跑到一半會睡著啊!」
  你睡著了啊。
  也太蠢了吧。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緩慢烏龜跟矯健兔子賽跑的童話。那個童話的結局好像是輕敵的兔子在中途睡著,由一直腳踏實地的烏龜獲得了勝利,讓讀者感受到「嗚哇!烏龜好可疑!」如此厭惡感,令人感動的故事。
  難不成,他也是?
  「你輕敵了嗎?」
  接著清爽先生擦了擦莫名耀眼的汗水。
  「沒有……我跑到一半突然想睡,回過神來就發現我睡著了。」
  他垂下肩膀說。
  ……原來。
  我心想難不成……
  似乎跟我沿著相同思考脈絡想的清爽先生指著不衛生先生大喊:
  「你這傢伙,在剛剛的水裡面下了讓人想睡覺的藥吧!」
  對呀對呀。
  實際上,喝了他給的水的另一人就剛好睡在我的腿上。
  不衛生先生像是在挑釁清爽先生一般誇張地聳了聳肩。
  「唔、唔嘿……難道你有什麼證據嗎?」不知為何,事到如今變得異常繞舌讓我覺得無比厭惡。
  不過這句話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我小心不吵醒睡夢中的她,慢慢地把頭輕輕搬下我的腿,站起身來。
  「證據就在這裡——」
  我說到一半回過神。
  我高高舉起的是已經空空如也的瓶子……理所當然,這什麼證據都當不成。
  這麼說來,我因為覺得噁心,所以把內容物倒光了。
  這是何等的失算。
  看到這麼難堪的我,不衛生先生的心情越來越好。「妳看!什麼證據都沒有!太棒啦,她是我的啦!嘻嘻丨」
  「……唔!」
  「……唔!」
  可惜的是,我沒有揭發他作弊的有力證——啊,不對。不是還有一個嗎。
  我把瓶子放下,抱起還沒醒來的她。
  「請等一下,這就是證據。」
  「唔嘻……因為累了才睡著是常識吧。」
  「不,她是喝了你的水才睡著的。」
  「證據呢?妳有證據嗎?妳說啊?妳說啊?」
  「…………」
  氣、氣死人了……!
  這樣玩弄不衛生先生的她非常惡劣,不過他是就連這也能凌駕的真正惡劣。乾脆直接用魔法把他打飛算了。
  ……啊,這樣好像不錯。
  雖然可能有失冷靜,但是挑釁我的不衛生先生就是這麼無可奈何,令人生氣。
  我滿腔怒火。
  我拿出魔杖——
  「等一下!」
  就在此時,從正上方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個似熟非熟的聲音。
  抬頭一看,不知不覺間眼前佇立著一個壯漢,在他旁站著只有衣服顏色不同的兩人。
  喔喔,居然。
  這次我真的覺得他是救世主。

  ○

  「你們好。」
  我跟跳下來的三人點頭,他臉上的肌肉一歪……也就是他笑了的意思。「好久不見了,魔女小姐。」
  「好久不見,肌肉人。」
  他是我數天前遇到擁有美妙肌肉的男人,肌肉人。本名不詳,不過我覺得就算不知道也無所謂。由於他是會對肌肉這個單字评然心動的怪人,因此挺著胸說:「哼哼,沒錯。我就是肌肉人。」看來他的腦袋裡還是一如往常,滿滿都是肌肉呢。
  「兩位也好久不見了呢。」
  我也對站在筋肉人兩側的兩人點頭。
  「好久不見啊。」「是啊,好久不見。」
  我隱約覺得兩人的肌肉變多了。雖然他們是想騙我的壞人,但是看到現在被操得滿身肌肉的樣子,還是不免感到有些可憐。
  「大哥,你的皮膚是不是有點變成小麥色啊?」「這麼說來你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更正。
  看來他們過著充實的肌肉生活。
  我無視聊著無謂話題的兩人,悄聲跟肌肉人詳細解釋了狀況。
  如此這般。
  肌肉怒了。
  「喔喔?還真是個爛到骨子裡的死胖子啊,啊啊?」
  「不、不是!我我我我我什麼都沒做!真的是靠實力贏的!」
  「少騙人了!」肌肉人揪住他的胸口。
  嗚一聲,不衛生先生發出類似尖叫的呻吟。
  「我、我沒騙人!」
  「那麼就問到你承認吧。」
  「不、不要啊!你們幾個太卑鄙了!你們一定在心裡偷笑,反正我這種人絕對愛不到她對吧!可是,我是靠自己努力贏的!這是事實!好好承認啊!」
  他邊噴口水邊說。我沒有錯過肌肉人擺出的厭惡表情。
  這樣下去,不衛生先生說不定會招來公開凌遲。
  反正對我來說無所謂。
  「…………嗯。」
  就在我呆望著不衛生先生被肌肉人吊起來的時候,背後傳來某個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被不衛生先生吵醒,還是已經睡飽了,她在這個絕妙的時機醒來。
  「……好吵喔。」
  她撥了撥稍微有些亂掉的黑髮,睡眼惺忪地爬起身。
  接著,環顧四周後說了句:
  「啊,勝負決定了嗎?」
  過了一陣沉默卻沒有人要發言,所以由我跟她說了結果。
  「啊,是嗎。阿肥贏了啊。」
  她的反應十分冷淡。
  接著,仰望天空後,用一句「可是我不跟阿肥交往」後,乾脆地把他甩了。
  不只冷淡還很殘忍。
  令全場結凍的一語讓不衛生先生如死魚一般動也不動、清爽先生驚慌失措、兄弟依舊熱烈討論著肌肉。此時,只有一個男人,對她說了話。
  是肌肉人。
  「我說妳,在這種地方幹嘛啊。」
  ……嗯嗯?
  「啊,哥哥。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哥哥?
  「妳不是被一群壯漢帶走了嗎?」
  「啊啊,那是當時跟我交往的男朋友們啊。」
  「們」是什麼啊,那個「們」是什麼啊。
  「原來如此,那麼現在呢?」
  「正在找新的男朋友。」
  「找到了嗎?」
  「找不到,都是群沒什麼肌肉的男人。」
  她瞥了清爽先生一眼說。
  我把手放在臉色越來越慘白的清爽先生的肩上,他又哭出聲來。
  「那個,難不成你的妹妹……」
  為了慎重起見,我這麼問。肌肉人點頭。
  「是啊,就是她。」
  「…………」
  什麼跟什麼啊。

  ○

  就像這樣,找到妹妹的肌肉人三人一起回到故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咦?還有一個人是誰?是清爽先生啦。
  「請、請等一下!我會努力讓妳的哥哥承認的,能拜託你們帶我一起走嗎?」
  這麼說著踏出一步,他的英姿果然十分爽朗,真是個無論做什麼都美得像是幅畫的人。
  肌肉兄妹互看了一眼。
  「嗯,你想鍛鍊肌肉嗎,原來如此。」
  肌肉人像是承認似地點了點頭。而說到妹妹的反應如何,她則是無所謂地只打了個哈欠。
  這個人究竟哪裡好了。
  不過,常言道愛情是盲目的,一定哪一天醒來時也會跟著心寒吧。只是那個時候可能已經全身都是肌肉了。
  我對漸行漸遠的三人揮手時,背後傳來奇妙的呻吟聲。啊,我把這個人給忘了。
  回過身,我看到不衛生先生悽慘地趴在地上。
  由於我連安慰他都不想,就別理他吧。
  「咱說啊大哥,你覺得那隻豬怎樣?」「肌肉不夠啊——啊,喂等一下。肌肉大哥不見了耶。」「真的,肌肉大哥不見了。」「不會是丟下本大爺俩自己走了吧。」「傷腦筋。」「對啊。」
  終於聊完肌肉的把戲兄弟,看來還搞不清楚周圍的狀況。
  所以我就親切地跟他們解釋了一番。
  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居然!那麼肌肉大哥不旅行了嗎?」「怎麼會這樣,這下事情大條了。」
  「不過,的確是這樣呢。最終目的竟然這麼偶然地達成了。」
  回到故鄉,三人一定過著滿是肌肉的生活吧。
  可是,這樣有什麼不好呢?
  「既然都從肌肉人身邊解放了,接下來就繼續身為把戲師活動如何呢?」
  我這麼一提案,兩人就露出無比微妙的表情。
  「把戲師?」「把戲師?」
  不會吧。
  「不是,你們跟我相遇的時候,的確是把戲師吧。連騙人家錢的事情都忘了嗎?」
  「……啊。」「……啊。」「對耶……本大爺以前是把戲師啊……」「唔……都怪過著滿滿肌肉的生活,居然給忘了……」
  肌肉好可怕。
  不過,就像這樣。
  他們兩人回想起自己原本的職業,三人一同組成把戲團展開了活動。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
  沒錯,如您所想,第三人當然是不衛生先生。
  「我說你啊,要不要跟咱們一起來啊?」「對啊,你跟本大爺的八字很合,一定能成為厲害的把戲師。」
  把手放在低著頭的不衛生先生肩上,兩人的提案十分隨便。
  說到不衛生先生,他只是滿臉鼻水呻吟了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模樣相當難看,不過兩人似乎聽懂了。
  「啊啊,是啊——不要緊,關於這點不用擔心。本大爺俩會親自教你的。」「咱們打從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有才華了,跟咱們一起來吧!」
  終於,不衛生先生點頭同意。
  三人把戲團就這樣展開了旅程。以「我們與木桶」的名稱開始活動,順利解決團名問題的他們最後好像成長為踏遍世界的大馬戲團,但我並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那當然也是跟我沒有關係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51 编辑


  第九章 魔女見習生伊蕾娜


  故事的開端,一定是從這段對話開始的。
  「恭喜妳通過魔術測驗,伊蕾娜。」
  「最年輕當上魔女見習生太厲害了,妳是我們的驕傲喔。」
  兩人迎接胸口別著桔梗胸花回到家的我,盡情替我開心,不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那時難以言喻的微妙心境。
  那時的我確實嘆了口氣。
  「可是,感覺沒有什麼成就感呢。」
  我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不是出於害羞,而是我絕無虛假的真心。感覺像是沒有獲勝的感覺,又像是感覺不到實感。
  也就是說我並不怎麼高興。
  「?怎麼了嗎?」
  爸爸這麼一問,我就回答:
  「周圍的人都太弱了,害我有點洩氣。這麼一來,當上魔女說不定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呢。」
  「…………喔?」
  「哎呀哎呀…………」
  兩人都擺出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與其說一定是這段對話的錯,不如說,這件事情絕對是當時我的樂觀與失言所招致的結果。
  為此我留下了一段頗為不快的回憶。
  但時至今日,這也只是回憶中的往事而已。

  ○

  距離現在大約四年前。
  我跟現在身穿黑色三角帽與長袍不同,是還穿著白色上衣與黑色短裙的時候——十四歲時的故事。
  當時,一次就通過魔術測驗的我,立刻決定要拜魔女為師。
  但是由於各種因素,我並沒有委託住在我的故鄉和平國羅貝塔的魔女——不如說,就算委託也被拒絕了。
  在此我用了一點小手段……不,說是小手段,也不過是聽到了一點風聲而已。
  傳說——
  「羅貝塔附近的森林裡好像住著名叫星塵魔女的怪女人。」
  這個傳聞。
  聽到這話後,我立刻乘上掃帚。我想,只要不是住在羅貝塔的魔女,說不定就會收我為徒。
  根據傳言,星塵魔女大人好像是擅自在森林深處的樹上廢屋住下來的遊民。
  是否真的存在這號人物讓我半信半疑。
  正因為如此,當我在森林裡看到魔女的時候大吃一驚。
  「嗯呵呵……啊哈哈……」
  「…………」
  髮色如黑夜般陰暗、身穿和髮色相櫬的暗色長袍與三角帽,胸口上是象徵星辰的胸針。
  穿著明顯就是魔女、年齡不明的女性在森林深處樹上的獨棟建築——前方的草叢跟蝴蝶嬉戲。
  回家吧,我認真地這麼想。
  但是,當時我能仰賴的魔女,就只剩下眼前不可思議的她了。
  ……那個,不好意思。」
  因此我猶豫到最後,向她搭話。
  查覺到我的她不改笑容,把頭倒向一旁。
  「唔呵呵……哎呀?哎呀呀?難不成妳就是……伊蕾娜嗎?」
  嚇我一跳,誰叫不認識的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您認識我嗎?」
  對方如此,害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遺憾的是,我的預感正中紅心。
  「是呀,妳很有名啊。妳是那個明明只有十四歲,卻壓倒性地勝過其他魔法師的囂張小鬼頭對不對?」
  「…………」
  「這當然不是我的意見。讓妳不高興的話對不起喔。」
  「……不會,我習慣了。」
  畢竟魔術測驗是一次只有一人能夠通過的窄門,以最年輕之姿通過的我十分突出。
  當然,是就不好的意義上。
  輕鬆勝過比我年長的魔法師,我的模樣在住在故鄉的魔女們眼中看來很不是滋味,她們也因此一齊拒絕了我的申請。
  也因為如此,我才會指望住在森林裡身分不明的魔女。
  不過既然傳聞都傳到這裡來了,我覺得一定不行,已經放棄了一半。
  「那麼,有事嗎?」
  「……沒有。」
  我覺得已經毫無指望了,正要離開。
  但是她卻這麼說:
  「難不成是來試探拜師的嗎?如果是的話,可以喔。反正我很閒。」
  「咦?」
  我吃了一驚。
  一瞬間無法理解她究竟說了什麼。
  「妳為什麼這麼吃驚呢?啊,難道是別的請求嗎?」
  「不是,我確實是為了請求拜師才來的……」
  「哎呀哎呀,那麼就決定了呢。從今天開始妳就是我的學徒了。」
  「不,可是……那個,咦咦?」
  我的腦袋還跟不上這奇妙的進展。
  我還以為,她既然知道我的事情,就應該會跟羅貝塔裡的魔女們一樣拒絕我才對。
  「?表情有點微妙呢。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喔。可是請安心,我跟住在妳國家裡脆弱的魔女們不同,就算對方是個神氣的小鬼也沒有關係喔。」
  她直接了斷地這麼與她們切割。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此時我稍微感受到的感動。啊啊,我終於遇到能認同我實力的人了。
  「那麼,妳要當我的弟子嗎?還是要回到故鄉,向脆弱的魔女們低頭呢?」
  我對她低下了頭。
  「…………我——不能回去故鄉。請讓我當您的弟子。」
  這就是我與星塵魔女——芙蘭老師的相遇。

  接著,自從修行開始過了幾天。
  一般來說,魔女見習生的修練主要是跟老師學習魔法,使魔法技能更加精進。當然,我也以為會是這樣。
  但是芙蘭老師與我的關係卻稍有不同。
  ……不,是相當不同。
  說到當時我的一天,通常是這種感覺。
  「早安,伊蕾娜。我肚子餓了,幫我做點東西吃吧。」
  「……老師想吃什麼?」幫芙蘭老師做飯變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這個呢……我現在想吃牛排。」
  「一大早不會負擔太重嗎?」
  「那麼那邊的雜草就好了。」
  「會不會妥協過頭了。」
  結果,那天我們做出了吃昨天烤好的麵包這個結論。
  接著,到中午之前是我自主練習魔法的時間。說到老師,她則是做些奇怪的研究、去森林裡採野菜等,過的十分隨意。
  「老師,我希望您能教我魔法……」
  「哎呀,對不起,現在我忙不過來呢,能待會再說嗎?」
  就算我這麼拜託她,大概也會被這樣岔開,就連一次也沒有教過我魔法。
  不只如此——
  「伊蕾娜,太努力的話會累喔。偶而也來跟我一起玩吧?」
  她還說出這種話。
  魔女見習生能否成為魔女的條件是被老師認同——話雖如此,我卻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她也不跟我說。
  成為弟子的魔女見習生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盡量努力。努力做什麼?一定是不管做什麼都要努力。
  我以為不願意教我魔法是在培養我的自主性,因此我從那之後就算有不了解的事情,也不問了。
  但是芙蘭老師的要求卻只有越來越惡化。
  「伊蕾娜,食材用完了,請妳去買吧。」
  「伊蕾娜,請妳去森林裡抓五隻壁虎,我的研究要用。」
  「伊蕾娜,晚飯還沒好嗎?」
  「伊蕾娜,浴室裡有蜘蛛,請妳把牠趕走,我會怕。」
  「伊蕾娜,幫我槌背。」
  我說服自己說,這也是成為魔女必要的過程,跟奴隸一樣日復一日默默聽從芙蘭老師無聊的指示。
  現在的我覺得當時的我實在很能忍耐。
  我也曾經懷疑過她是不是在利用我。不過就算懷疑,我也不能就這樣逃跑。畢竟就算回到了故鄉,也沒有人願意做我的老師。
  忍耐、再忍耐。
  我只能一股腦地繼續努力與練習。

  我曾經在某晚睡前委婉地問過芙蘭老師:
  「為什麼您不願意教我魔法呢?」
  接著芙蘭老師打了一個呵欠。
  「因為我沒必要教妳啊。」
  她乾脆地這麼回答。
  那時的我果然還是不了解她的意思。

  我過著忍耐的每一天,不知不覺,自從拜師以來已經過了一個月。
  那是在我和平常一樣,做著用風魔法不停將樹木砍成木柴後用炎魔法燃燒,最後再用水魔法滅火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時候。
  「哎呀哎呀,還真粗魯呢。」
  芙蘭老師站在我身後。
  在我的記憶中,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我練習魔法的時候出現。
  我停下手,跑到芙蘭老師面前。我以為她終於想教我魔法了。
  然而——
  「?怎麼了嗎?我沒有東西要教妳喔?」
  我淡薄的期待在一瞬間粉碎。
  結果,她好像真的沒有教我魔法的意思,只是就這樣在後方看著我練習。
  這一定有什麼意義——我在心中宛如咒語般複誦,一昧地進行毫無意義的練習。
  「時候差不多了呢……」
  那時的我,好像聽到這一聲低語。

  隔天,中午。
  她拍拍我的肩膀。
  「從現在開始進行測驗。」
  她這麼對我說。
  突如其來的提案讓我慌了手腳,害我認真思考這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我卻更加感到高興。
  因為我想——只要測驗合格,她就一定會教我魔法了。
  芙蘭老師帶著我來到一片草原,眼界所及,鮮豔的綠草在風的吹拂下搖曳。
  和我對峙的她握著魔杖,不改以往的笑容對我說:
  「現在開始,妳要跟我戰鬥。」
  我感到為難。
  她明顯就是我無法戰勝的對手,這種事情不用試也知道。「……這是開玩笑嗎?」
  「哎呀哎呀,我哪有可能在這麼嚴肅的場面說笑呢?」
  明明沒教過我魔法,就要突然戰鬥?太荒唐了。
  「芙蘭老師,可是再怎麼說也……」
  「好,開始了。」
  我薄弱的反抗被乾脆地否決。
  以拍手聲為信號,她一口氣縮短了與我的距離,接著在極近距離使出了魔法。
  我心焦如焚、慌了手腳。
  突如其來得知的測驗內容、芙蘭老師故意接近攻擊。現在想起來,那一定是為了打亂我的步調才這麼做的。
  這是非常簡單的手段。
  「……唔!」
  但是被這簡單手段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正是當時的我。
  明顯以殺我為目的釋放而來的魔法一一襲來。魔彈、熱線、風刃,岩雨、雷槍。
  戰況當然是我處於劣勢,只能單方面防守。
  時而在草地上翻滾,時而反彈魔法,我只能一心等待反擊的機會到來。
  「怎麼了?在魔術測驗壓倒性取勝的妳只有這點程度嗎?也不怎麼樣嘛。」
  毫不減緩攻勢、語氣沉穩這麼說的芙蘭老師,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感覺非常、非常詭異。
  ——簡直就像是玩弄我為樂一樣。
  我當時如此想著。
  結果,這個人跟故鄉的魔女們一樣。
  也就是說,她是不是為了擊潰我,才收我作為徒的。什麼也不教我,也是為了排擠我。
  我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一直、一直在心底某處懷疑她,但卻始終沒有直視這份懷疑。
  只有這個人不一樣。我可以相信她。我這麼對自己說,不停忍耐。
  但是……
  「…………呃!」
  我感覺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呆然而立。
  芙蘭老師停下攻擊,「哎呀哎呀,已經結束了嗎?」如此嘲笑我。
  這是最後一根稻草。
  我壓抑不住至今為止累積在我心中的各種感情,開始失控。
  對被所相信之人背叛的絕望。就算對手是魔女,也毫無反擊餘地的不甘。我明明相當努力,卻因為年輕而遭受排擠、迴避、不被認同的悲傷。
  各式各樣的感情不停流出,抹去了我的理性。
  我忍不住了。
  「嗚嗯……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哭了。當場跪坐在地,大哭了一場。
  從灼熱的雙眼中流出的淚水溢滿而出到令人厭煩,無論我怎麼擦,就是不肯停下。
  既然如此,我咬住嘴唇試著讓丟臉的聲音停下,卻不知道該如何施力才好。
  我只是不停地在草原正中央哭泣。
  真是太難看了。
  「咦?奇怪?那個……」
  看到我的模樣,芙蘭老師瞪大眼睛看著我,而且還一副非常困惑的樣子。
  她帶著行跡可疑的腳步跑到我身邊。
  「對、對對對對不起!沒想到把妳弄哭了……」
  她邊說,邊不知所措地揮舞雙手。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啊哇哇哇哇哇哇娃娃……」
  我不想讓她看到哭臉,用手蓋住臉,但眼淚卻還是沒有停下。這次我下巴用力想咬住嘴唇,卻只是不停顫抖白費功夫。我無法自拔地不斷哭泣。
  接著,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始尋找各種讓我停止流淚的方法。
  「對、對了……!來,伊蕾娜妳看。我做了妳最喜歡的蝴蝶喔丨」
  芙蘭老師將魔法做出的冰削成了蝴蝶的形狀。喜歡蝴蝶的明明就不是我。
  我繼續大哭。
  「奇怪……?失敗了……?那麼這個如何呢?用雜草做的皇冠!」
  芙蘭老師用風魔法砍下附近長的雜草,做成王冠的樣子。由於她伸手想放到我的三角帽上,所以我全力扭身避開。
  「不、不行嗎……?那麼這個呢?妳看,是火球喔!」
  我已經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沒辦法……我要做鬼臉!妳看喔,妳看!妳看!」
  我無視她。
  「那個,那麼……既然這樣……啊,對了。」
  試了各式各樣的方法,最後她把我摟進懷裡。
  這好像是查覺到束手無策的她選擇的苦肉計,但卻立刻有了效果。我不停失控的感情與淚水一口氣收了回去。
  「嗚嗯嗯嗯嗯……」
  我立刻全力拒絕她。
  「好了好了,冷靜下來吧,伊蕾娜。」
  「不要這樣……!妳、妳想做什麼啦……!」
  她一定是以為我會難為情吧。猜錯了,我只是真的不喜歡這樣才拒絕她的。
  但是她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用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肩膀不放。
  「對不起,真的有點做過頭了呢。」
  「……不要開玩笑了!妳明明就喜歡欺負我,現在又對我這麼好,明明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讓我當上魔女的意思!」
  「喜歡欺負妳,怎麼會……」
  「放開我……!已經夠了,我最討厭大家了!我討厭羅貝塔的魔女,也討厭妳!結果根本都一樣!我明明相信妳會跟羅貝塔的魔女不一樣的說!」
  「…………」
  「明明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只會看結果輕蔑我!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好好看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被承認而已——」
  抱著我的手更緊了。
  「真的很對不起,伊蕾娜。我了解妳的真心了。」接著她摸了摸我的頭髮。「忍耐了這麼久,辛苦妳了。」
  「我不是說不要這樣了嗎……!妳又想這樣騙我嗎?」我的聲音不停顫抖。
  「——不,我不騙妳了。全部跟妳說吧。」
  我自己也已經到極限了——她把雙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說,直盯盯地看著我。一如往常的笑容看似帶著一抹悲傷。
  「我呢,是受妳父母的委託才這麼做的。」

  ○

  回到森林裡的獨棟房子,芙蘭老師把一切都跟我說了。
  「大約在一個月前吧,我遇到妳的父母時,他們帶著一大筆錢來請求我:
  『請給我們的女兒最艱難的試煉。』
  那個時候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我一聽他們說,才知道伊蕾娜的父母非常擔心妳的未來。擔心妳再繼續不知道失敗的滋味,總有一天走偏的時候會就此無法挽回。
  我為了妳父母的名譽可以這麼說,他們絕對不是為了欺負妳才這麼提案的,請妳體諒他們喔。
  特地來訪如此提案也有所理由。妳的故鄉——好像是和平國羅貝塔對吧?那個國家的魔女都畏懼妳的實力。好像還口耳相傳,說「教不起這種小孩」。不過,那個國家正如其名,太和平了,幾乎沒有能說是具有實力的魔女呢……
  妳的父母就是預料到國內的魔女會拒絕妳,才特地來拜託我的。
  也就是說,這是個因為妳太神氣了,所以想趁早給妳點顏色瞧瞧的提案。
  我勉強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然後,妳就來了。
  從父母的話聽來,我印象中的妳只是個囂張的死小孩,所以一開始想用無比艱難的試煉徹底打擊妳的心。
  但是實際跟妳相處過後,妳卻是個和印象完全不同的人。
  妳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任何努力,是個優秀又有企圖的人。不只如此,妳還擁有相櫬的實力。
  甚至能現在讓妳當上魔女。
  我在跟妳生活的時候,放棄了「讓只會成功、志得意滿的伊蕾娜學會失敗」的目的。妳的父母一定是想讓妳了解「不可能不遇到挫折」,但我發現這是多餘的。
  畢竟硬是讓妳失敗時,我就已經看到結果了。妳一定不會放棄,再次挑戰。妳一定能忍受失敗,妳的心也一定不可能會被我擊碎。
  接著,這裡就是身為老師的我所看到的問題點。
  伊蕾娜,妳太會忍耐了。
  正因為知道自已年輕並具有實力,妳才能多少忍受蠻橫無理。
  我不管多不認真,對妳做多無聊的要求,妳也絲毫沒有怨言對吧?為什麼呢?是因為以為除了我以外,妳沒有人能依靠了嗎?
  妳被羅貝塔的魔女們拒絕時想了什麼?是不是想著「沒辦法」就這樣自我了結了呢?妳有跟魔女們反駁過嗎?
  我一直在等待妳忍耐的極限到來。然後就在昨天,我看到妳的魔法,覺得那個時候應該快到了。
  今天的試驗就是這個的最後一筆。
  順帶一提,我所預想的發展是,我就這樣贏得測驗,如果妳還是沒對我抱怨的話,就直接對妳說教。因為我這樣做根本一點道理也沒有。
  不能一直忍耐,隱藏自己的心情。因為如此一來,妳總有一天會崩潰。
  不過,我沒想到妳居然哭了……
  我的行為真的那麼嚴苛呢。都怪妳這麼成熟,害我都忘了妳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了。
  真的很對不起。」
  然後,芙蘭老師最後這麼說道:
  「不能一直忍耐喔。要是有什麼不滿就要反抗,要是不喜歡就好好說出來。用適度的放鬆好好保護自己吧。」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當時是用什麼心情接受老師的這一番話了。
  但是,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話。
  不要忍耐。
  會有現在的我,就是多虧有了這一席話——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我還是難免偶而累積一點壓力。

  ○


  我在芙蘭老師身邊修行的時間是一年。
  最剛開始的一個月在叮嚀我不要太會忍耐,真正的修行才終於開始。
  「早安,伊蕾娜。我肚子餓了,幫我做點東西吃吧。」
  「請用,這是雜草。」
  「……那個,這是欺負我嗎?」
  「因為老師您跟我說不要忍耐,所以我直接表現了『幫老師做早餐麻煩死了』的心情。」
  「…………」
  「開玩笑的。」
  結果,我們做出了吃昨天做好的麵包這個結論。
  芙蘭老師雖然還是一直把我當成奴隸,不過只要把這當做她有好好教我魔法的代價,就一點也不辛苦。
  哎呀,這可不是忍耐喔?這是在付學費。
  芙蘭老師說:
  「妳有技術,也有才華。要說壓倒性不足的,就只有經驗了呢。」
  所以我跟芙蘭老師交手了好幾次累積經驗。
  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這種生活跟最剛開始宛如地獄的第一個月相比,感覺甚至相當短暫。每天都進行魔法特訓,回到森林中的房子學習魔法知識,真的非常快樂。

  在芙蘭老師教導我的修行中,某件事情令我特別印象深刻。
  那是一如往常,在森林的房子中進行魔法訓練時發生的事。
  「伊蕾娜。」
  芙蘭老師突然說:「那邊有個瓶子對不對?看得到嗎?」
  的確,在芙蘭老師指的方向佇立著兩支酒瓶。
  「是的,我看得到——可是那怎麼了嗎?」
  「用風魔法打中其中一支看看。」
  「……」
  我和酒瓶之間的距離大約有一棵樹那麼遠。
  老實說十分簡單,簡單到我想她是不是在小看我。
  「嘿!」
  我一揮魔杖,送出強風。
  ——咻地一聲,直線前進的風塊命中我所瞄準的其中一支酒瓶。一圈一圈向後翻轉的瓶子就這樣飛進草叢中。
  「我成功囉。」
  但是芙蘭老師卻一副傷腦筋的模樣聳了聳肩。
  「誰說要把瓶子打飛了呢?」
  「……咦咦,可是妳不是說要打中了嗎?」
  「聽好了喔?想當上魔女見習生,只要推倒那個瓶子就算合格,可是魔女卻需要再更上一層,確實而正確的技術。」
  「……是喔。」
  「如果是魔女的話,就不是把瓶子推倒,而是能讓瓶子不至於翻倒喔。簡單來說,就是這種感覺——」
  芙蘭老師揮動魔杖。
  魔杖吹出的微風直直吹向剩下的另一支酒瓶,接著直接命中。但是酒瓶沒有倒下,發出聲響晃動了一陣之後,又回到了直立的狀態。
  芙蘭老師臉上浮現微笑。
  「啊,太好了,成功了……反正,就是這種感覺,魔女要好好控制自己的魔法才行,所以不能把瓶子吹倒。」
  「…………」
  我了解她想說的話,她的話也非常有道理。
  不過有必要特地讓我第一次失敗嗎……

  在拜芙蘭老師為師一年後,我就大致能跟芙蘭老師勢均力敵了。
  接著,只有一次,我贏過了她。
  那天成為了我修行的最後一天。
  「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妳了。」她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這麼說,「妳變強了,變得很強了呢。」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麼贏的。或許只是偶然。
  芙蘭老師從我的胸口取下桔梗胸花,取而代之別上了魔女的證明。
  是象徵星辰的胸針。
  「恭喜妳,伊蕾娜。星塵魔女承認妳成為正式的魔女——話說回來,妳的魔女名就叫做灰之魔女如何呢?」
  「……太隨便了吧?」
  一定是看我的髮色決定的吧?
  「咦咦——?我覺得很帥氣的說……」
  「這麼說來,為什麼芙蘭老師要自稱星塵魔女呢?」
  「當然是因為很帥氣啊?」
  「…………」
  「所以說,灰之魔女,妳覺得如何呢?」
  「可以喔,就這樣吧。」我並沒有特別在意。
  「那麼就決定了。妳就是灰之魔女伊蕾娜。接下來請繼續加油喔。」
  她一拍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回答了:「是。」


  我們邊聊著至今為止的過往,邊回到森林中的房屋後,芙蘭老師立刻收拾了行李。我第一次聽說,她只是自稱遊民而已,其實是某個國家位高權重的魔女。
  也因此她笑著說,因為已經離開國家一年,說不定會比想像得還要辛苦。這不該笑才對吧……?不過都是因為我就是了。
  不如說,我試著問她為什麼要來和平國羅貝塔,但她只願意回答「因為我有個非得見到的人」而已。
  「雖然我很想慢慢來,可是我得走了。國內還有很多人在等我。」
  所以,就在這裡道別吧——她在一年前追逐蝴蝶的地方回過頭說。
  「再見,老師。」
  離別的話語宛如冷風般讓我的身體頓失溫暖。
  「再見了,伊蕾娜。我還會來玩,要好好期待喔。」
  「……是!」
  接著,老師乘上掃帚,飛向天空。
  我不停揮著手。
  對著慢慢變小的身影,不停揮手、不停揮手。
  直到她消失在藍天之中為止。
  那時的我,沒有忍住淚水。


  第十章 緩步接近的平靜之死


  高聳樹木零星佇立的原生林中。
  走過每一步腳邊都長滿青苔,陽光灑落色彩鮮豔的叢綠間,用些許的光亮映照狹窄的小徑。
  我靈巧地操縱掃帚避開樹木的枝條前進。穿越空中時濕暖的空氣舔過我的皮膚,感覺十分不舒服。
  「…………」
  前進不久,我來到一個廣場。
  那是個村子。
  非常、非常小的——從入口就能眺望整座村落的小村子。
  「嘿。」
  我跳下掃帚,滿是青苔的柔軟地面一沉。由於看似沒有門,因此只要穿過柵欄間的縫隙就能輕易走進村內。
  村子中零星排列著木造房屋。樣式只用木材排列而成極為簡單,完全沒有任何不必要的裝飾,給人只用來遮風避雨的印象。
  還真是什麼都沒有的村子呢。
  還是別在這裡過夜吧——不,就連有沒有能借住一晚的設施都很令人懷疑,甚至能說連有沒有人住都不清楚。難道會是廢墟嗎?
  我漫不經心地走在冷清的村內,一個村民從房屋裡走了出來。啊,太好了,這裡有人住呢——我隨著一丁點的放心,看向那位村民。
  那是個背著斧頭的壯年男性。
  「…………!」
  不可思議的是,那個男人一看到我便啞然張開口,反應就像是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物。
  ……?怎麼了嗎?
  他朝把頭歪向一邊的我伸出一隻不停顫抖的手指。
  「……米娜!喂,妳不是米娜嗎!」
  他這麼大叫。
  ……?什麼?
  男人像是用丟的把斧頭放到一旁,跑到我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妳找到百病藥了吧?趕上了吧?阿貝爾一定會很高興!米娜!」
  「?咦?那個……」
  我一瞬間理解到男人似乎誤會了什麼。阿貝爾是誰啊。
  但是就在我正要開口時,男人大喊:
  「喂——!大伙兒!米娜回來啦——!」
  像是要喚醒整座森林般的大喊轉瞬之間響徹村內。我還看到某棵樹上一陣騷動,小鳥紛紛逃離。
  這是個極其微小的村子。只要大聲吶喊,應該整座村子的人都聽得到吧——全村能稱之為房子的房子裡開始冒出人影。
  一個接著一個。
  老人、小孩、夫婦。看到我跟男人的村民像是事前互相說好一般,以敏捷而毫不遲疑的動作跑了過來。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邊就完全被團團包圍了。討厭,好可怕。
  一一聚集的人們毫無慈悲地對我投以像是讚頌戰爭歸來的英雄般的眼神。討厭,好可怕。
  「欸,米娜姊姊!妳有買城裡的土產嗎?」「哎呀哎呀,才一陣不見變這麼漂亮了呢。」
  「妳是不是變矮了?」「然後身上那什麼衣服啊?」「討厭啦爸爸,那一定是城裡流行的衣服呀。」「所以妳買到百病藥了嗎?」「好了好了,不要催她。」
  村民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啊啊不行了。如此判斷的我在途中將一部分意識分離,把吵鬧的村民們當作雜音充耳不聞。
  過了一陣子,歡聲才終於停止。
  原因是叫村民們來的男人大吼:「你們吵死了!給我安靜一點!」最吵的人是你,給我安靜一點。
  「……受不了,米娜走了這麼久都累了,真可憐。」
  哎呀哎呀?少說得一副明理人一樣的話,始作俑者不就是你嗎?
  不對,比起這個。
  「各位是不是誤會了?」
  等周遭安靜下來,我開口說出事實。再繼續誤會下去就傷腦筋了。
  「誤會?誤會什麼?」
  男人一愣。我感覺到一陣騷動在包圍四周的村民間擴散。
  我非常冷淡地說:
  「我只是個旅人。並不是你們所說名叫米娜的村民。」
  我以為自己說得一本正經,但看來把話當真的人不多。笑聲隨即響起,說著:「這孩子在說什麼啊。」
  是不願意相信我嗎?乾脆用魔法讓他們跪下好了。從村民的對話中聽來,這個村子至今為止還沒有魔女來過,這應該會造成一定的衝擊。
  不過,那是最終手段。
  「…………」
  接著,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幸福地笑過之後——
  某個村民說:「奇怪?可是這麼一說,她的年紀好像比米娜還小……」
  以此為起頭,他身旁的人也說:「這麼說來胸部好像也比較小……」
  無端誕生的不安徐徐擴大。「還以為一陣子不見變漂亮了,難不成……」「再怎麼說,個子變矮就常識上來說也不可能啊……」「話說身上那什麼衣服啊?」「奶奶,我的飯呢?」「真是,前天不是吃過了嗎?」
  「…………」
  沒過多久,不安就壟罩全場。
  不知從何時開始,圍繞我的人們間飄散著葬禮般的愁雲慘霧。
  「……妳真的不是米娜嗎?」
  眼前的男人發出沮喪的聲音。
  「我剛剛就說過,是你們誤會了。」
  「……怎麼這樣。」
  男人當場跪坐在地。
  接著他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阿貝爾難道已經沒救了嗎……?」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話說回來,阿貝爾又是誰?
  「……不對等等,還有辦法。」
  把我的問題拋到一旁,某個地方某人小聲地這麼說。

  幾個人離開包圍我的人群後,在另一個地方聚集討論了一陣。
  接著他們又跑了回來,只對我說了一句:「我們有話跟妳說,請跟我來。」
  不知該說是有種無法說不的說服力,又或者該說是大人們的表情極為嚴肅,我回過神時就已經點頭同意了。
  男人跟其他數名大人帶著我來到村子裡最大的房子。
  走進餐廳,一個年輕的男子說了聲「請坐」,幫我拉開椅子,我就坐了下來。
  只有兩個人在我對面坐下。坐在我左側是最剛開始遇到的壯年男性……由於像是熄滅的火一般冷靜,現在的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
  坐在我右側的白鬍子老爺爺(應該是村長)雙手交叉開口說:
  「我們知道妳不是米娜了,對不起。」
  「不會。」
  懂了就好。
  「可是妳的長相跟叫做米娜的女孩子相似到連村民都會認錯,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壯年男子用力點頭。
  老爺爺輕撫白髯說:
  「先從我們的請求說起吧。旅人小姐,只有一天……不,就算只有一點點時間也好,能請妳假扮成米娜嗎?」
  「……為什麼?」
  我不由得覺得這跟叫做阿貝爾的人有關。
  「米娜有個戀人,是個叫做阿貝爾的小夥子。他是個非常認真的好男人,我希望妳能為他演一齣戲。」
  我就知道。
  從先前的事件發展推理一下吧。「因為那個叫做阿貝爾的人命在旦夕,所以要我假扮成從城裡搬回來的戀人嗎?」
  但是老爺爺卻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是,她不是搬去城裡,是跑去城裡取百病藥。」
  「……嗯。」
  這麼說來,村民們跟壯年男性也有說過呢,問我是不是帶百病藥回來了。
  「阿貝爾現在臥病在床。」
  「……嗯。」
  我請他繼續。
  「他罹患的好像是種難治好的病——就連村子裡的醫生都放棄了。無論給他吃什麼藥都沒有效果。不只如此,阿貝爾的病情還越來越嚴重。最開始明明就只有發燒,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
  原來如此。
  「所以才要找百病藥嗎。」
  「嗯。知道村裡的藥沒用後,米娜就說著『我去拿百病藥』跑出了村子。」
  「那個百病藥要去哪裡拿呢?」
  「從這裡一直向北走有個大國,傳說中那裡可以買到百病藥。可是在抵達那個國家之前得整整走上兩天,這個村子裡沒有人能確定此話是真是假。」
  「所以米娜小姐就是憑著這不可靠的資訊離開村子的嗎?」
  「應該是賭上有可能是真的的可能性了吧。她是真的很想救阿貝爾——但是……」
  接下來的話由壯年男性接著說。
  他有氣無力,垂著頭說:
  「那傢伙離開後已經過了兩週了。米娜——我女兒她應該早就回來了,卻還是遲遲沒有回來。」
  ……女兒?
  居然是女兒?
  「咦,你是她父親嗎?」
  這是令人驚愕的事實。壯年男性默默點頭。
  怎麼能真的把別人認成自己家的女兒呢——不對,他應該是真的身心倶疲了吧。
  「時間拖得越久,阿貝爾就越接近死亡。」老爺爺這麼說,「村裡的醫生說,最多只剩下三天了吧。」
  只剩三天。
  米娜究竟會不會回來。
  抵達有百病藥的國家需要兩天,從那個國家回來還需要兩天,但卻已經過了兩週。
  晚了十天以上回來,再怎麼說也太慢了。只能想像她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又或者是——
  米娜究竟能否在所宣告的剩餘時間內回來?不,眼前的兩人應該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米娜一定是回不來了——
  「阿貝爾至今以來一直跟病魔奮鬥,可是——居然無法見到跟家人一樣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戀人最後一面,實在是太令人難過了。」
  「…………」
  「他自從小時候失去家人以來,就只有米娜在一旁支持他。能拯救他的心靈的,就只有米娜而已了。」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讓他在幸福中度過餘生。
  老爺爺這麼說道。

  ○

  雖說凡事皆不該立刻答應,但我決定接受老爺爺的提案。
  對我本身來說沒有風險,況且若是在那個時候拒絕,我就太不通情理了。
  話雖如此,我也是個旅人。我不想在什麼都沒有,就連旅館都找不到的村子裡虛耗一天。
  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想立刻前往據說有百病藥的國家。
  所以我開出了條件。
  「我願意幫忙,不過僅此一次而已。跟阿貝爾見過一次面後,我就會立刻繼續旅行。」
  兩人都說這樣就好。
  既然決定了,就立刻開始準備。
  我被從大房子帶到另一棟房子,裡頭幾名村裡的女性等著我的到來。從年輕的女孩到老婆婆,年齡十分分散。
  其中特別年長的婆婆看起來像是負責指揮的人。臉上浮現細小皺紋的她一喝:
  「好,開始準備啦。男人給我出去!」
  包含老爺爺跟米娜的爸爸,村裡來湊熱鬧的男性全在手杖亂敲的暴力行為下,讓女性鎮壓了整棟房子。
  順帶一提,手杖並不是我持有的魔杖,而是當作第三隻腳用的拐杖。
  關緊門窗讓誰都進不來的老婆婆看向女性們。接著,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一齊開始展開行動,關上家裡的窗簾跟窗戶。
  然後在昏暗的家中,老婆婆從正面走近我。
  「脫吧。」
  老婆婆突然抓住我的長袍。
  「咦?」
  「把這身奇怪的衣服脫掉!穿成這樣哪能讓妳去見阿貝爾啊丨」
  啊,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跳。
  我從長袍上摘下證明我是魔女的重要胸針握在手中,脫去除了內衣之外的所有衣物。
  脫下來的衣服由歲數不大的小女孩小心地接下,摺好放在一旁。
  「來,穿上這個。」
  從老婆婆手中接下小包的女性快步走來,從中拿出衣服。「來,大家幫旅人小姐換衣服吧。」
  咦咦?我自己能穿喔。
  但是就在我想回話時,我已經被數個女性團團包圍,只好在難以言喻的壓力下閉上已經打開的嘴。
  接著,我陷入了紙娃娃的狀態。

  「來,把腳舉起來。」「能幫我穿過這件上衣的袖子嗎?哎呀,尺寸不合呢。」「不過還真是跟米娜長得一模一樣呢。」「還比米娜漂亮呢。」「對呀。」「緞帶的顏色要用什麼好?還是用紅色好了。」
  不知為何大家都異常來勁,莫名地開心。
  穿著完畢後我低頭一看,我穿著白色的上衣與茶色的百褶裙。
  這樣我也能自己穿的說……
  「那麼就來最後修飾吧——旅人小姐,會有點痛,請妳忍耐喔?」
  在我背後的女性邊用開朗的語調這麼說,邊把某個黑色的東西纏在我身上。
  「…………?」
  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束腹。不知不覺間我被纏上了束腹。
  「咦,那個,請等——」
  周圍的女性像是無視因為突然的發展而不知所措的我,抓住我的身體使盡力氣拉我背後的束帶。
  我這才感受到了腹部附近被緊緊掐住的感覺。
  「好、好痛!好痛!要束腹也請妳們溫柔一點!」
  「啊啊,真是,不要亂動。」「忍耐喔,忍耐。」「旅人大姊姊,加油。」
  就這樣。
  除了我之外的人包圍在和樂融融的氛圍中,替我穿好了束腹。
  在那之後老婆婆還說「胸部好像有點不夠,要塞這個嗎?」一臉認真地拿出一大塊棉花。我一把把棉花丟在地上。

  ○

  村外有個小屋子。
  看起來像是完全沒有整理,我每走一步,與膝同高的雜草就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跟互相聚集的房屋相比,小屋相當老舊。只用薄板蓋成的牆壁看似一敲就會破洞。
  與其說是住人的家,看起來更像平時不常使用的倉庫。
  阿貝爾就被隔離在這裡。
  那一天,阿貝爾突然罹患怪病。村民由於不知道那是不是傳染病,所以為了降低感染的可能性,將他關在這個小屋裡。
  現在照顧他的是米娜的爸爸。最剛開始是由他的戀人米娜片刻不離地照料他,但阿貝爾病情一惡化,她就跑出了村子。
  甚至還有村民說,米娜說不定跑了。
  沒有人能確定此話是真是假。
  我在小屋前深呼吸後,打開了門,發出刺耳的聲響。
  「…………」
  我走進屋內,在身後將門帶上。
  有個男性躺在床上。是個黑色頭髮的年輕男子。健康時他的長相一定不差——但現在卻連那時的影子都沒有。現在,用朦朧的雙眼看向我的男人雙頰凹陷,雙眼無光。
  「……米娜?」
  微微顫抖的雙唇呼喚著戀人的名字。
  「是,就是我喔。你還好嗎?」
  我撒了謊。
  走在嘎吱作響的地板上,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他露出微弱的笑容。
  「妳回來了……我還以為妳不回來了。」
  「我是你的戀人喔,不管發生什麼都一定會回來呀。」
  「……也是。」
  他望向窗外。
  窗外什麼也沒有,只看得見茂密的雜草,與稍遠處的原生森林。
  小屋不只外觀老舊,還是真的相當破爛,牆縫中吹來的風飄動他的髮絲。
  「我找到百病藥了喔。」
  我接著說。
  聽起來像是在念事先寫好的稿子。
  「我會跟今天的晚飯一起帶來。你要多吃一點,再吞一顆下去。說不定會花一點時間,可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當然,這是謊話。
  這些是米娜父親的提案。他說米娜如果回來的時候沒帶百病藥一定會被懷疑,所以先當作已經找到藥了,讓他安心。
  跟晚餐一起帶來的藥是安眠藥。
  最後跟戀人對話,之後村民們想對他做什麼——我沒問。不,應該說是沒有必要問吧。
  「我說啊,米娜。」他看著我的眼睛,「妳能握住我的手嗎?」
  他用遲鈍的動作從被窩中伸出手。那並非年輕男性應有富有肌肉的手,而是雙皮包骨的枯枝。
  不能猶豫——我立刻用兩手握住,手的觸感跟沒有血液流過一樣冰冷。
  「好暖和。」
  這是心寒的證據——他說。
  接著——
  「我說,米娜。」他再次呼喚戀人的名字,「妳能吻我嗎?」
  「咦,接吻嗎?」
  我一不小心直接反問,隨後猛烈地後悔。
  「……是啊,接吻。不行嗎?」我看到他的眼眸深處浮現些許懷疑的神色。
  我陷入思考。陷入深沉的思考。
  該如何是好。既然是戀人就應該接吻,但是我——啊啊,要是猶豫會被懷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他看著我被關在沒有答案的迷宮當中。
  然後他呵呵地笑了。
  「抱歉,開個小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說不定是我的錯覺,但他看起來稍微取回了活力。
  接著他瞇起了雙眼——
  「我可不會認真跟不是戀人的女孩子索吻喔。」
  嘴裡說出了這句話。

  我擔心是不是我無意間露出了破綻,焦急地否定了好幾次,但他卻堅信不移地說「妳不是真的米娜,不用勉強自己」。
  接著,他對堅持繼續扮演下去的我說了篤定沒錯的一句話。
  「再怎麼說,米娜怎麼可能回來我的身邊呢。真是太傻了。」
  那不知道是對誰說的話。
  但是看來似乎另有隱情——我放棄扮演米娜,跟他全盤托出了自己的事。
  身為旅人的事、身為魔女的事。因為長得像她,所以受託扮演米娜的事。毫無隱瞞地全告訴了他。
  他「哼嗯」了一聲,說道:
  「妳的確跟米娜很像。」
  「是這樣嗎?」
  「是啊,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但是,他說:「魔女是什麼?」
  「這個村子的人不知道魔女是什麼呢。」
  「是啊,我是第一次聽說。」
  畢竟這裡是離最近國家都還要花費兩天行程的偏鄉,會不知道魔女是什麼也情有可原。
  我仔細地替他說明,還為了讓他更好明白,拿出魔杖在他面前實際演練。
  「好厲害啊……!哈哈,這世上居然也有這種人!」
  阿貝爾努力出聲大笑,勉強移動腹部發出的乾笑最終變成了咳嗽。
  「你還好嗎?」
  「還好,抱歉。稍微有些太興奮了——那麼,關於米娜跟我的事情。」
  「……是的,請問是怎麼一回事?不可能回來是什麼意思?」
  接著他仰望天花板說:
  「百病藥是我編的。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沒有那種東西……?」
  他點頭說:
  「米娜她啊——」
  接著他靜靜地說起了米娜的事。

  真的非常溫柔、可愛,我甚至配不上她。她是我唯一的支柱。
  就連我病倒的時候,她也無怨無悔地照料我。每天來到我的房間,餵我吃她親手做的料理;為了不讓臥病在床的我感到無聊,替我帶書來看,陪伴我直到我睡著。
  盡心盡力照料我的她拯救了我。
  可是我的病情卻一直惡化。不管吃了多少藥、睡了多久也是。不久之後甚至沒辦法好好吃飯。她拿來的料理我也不再覺得美味了,甚至還覺得想吐。
  我一定撐不了多久了。
  冥冥之中,我了解到這個事實。
  但她卻還是拚命地鼓勵我。這樣的她太惹人疼愛了,我希望她能過著幸福的生活。
  某一天,我對她說:「我的病光靠村裡的藥不行,治不好。妳知道這裡朝北走兩天有個大國吧?那裡好像有能治百病的藥,能去替我帶來嗎?」
  米娜很猶豫啊。
  她問我究竟有沒有這種藥。她跟我說只要努力,就一定會好起來。
  我無視她的話。不只無視,還把為了將來兩人一同出去旅行悄悄存的一大筆錢,還有一封信一起塞給她。
  「只要有了這些錢就買得到了。妳拿去吧,在買到百病藥前絕對不要回來——然後,在妳實在找不到百病藥的時候,就打開這封信吧。」
  我對她這麼說。
  米娜真的是個好女孩。
  她煩惱了很久、很久,最後接受了我的提議。
  「我絕對會找到百病藥。」她還這麼說。
  明明就沒有這種藥的說。
  從隔天開始我的環境就變了。米娜為了買百病藥離開讓我病情惡化的事情傳遍了村子。甚至有人說我的病其實是傳染病,結果就是這樣。
  我被隔離了。變成只有米娜的爸爸照顧我。但是,我覺得這樣就好。
  ——我啊,是真的、真的很愛米娜。愛她愛到無法自拔。
  跟她分離當然很痛苦,可是讓她傷心讓我更難過。我不希望她在我的屍體前哭泣。我希望她能一直保持笑容。
  所以我把她趕出了村子。
  「不用再來找我了。」就算我這麼說,她也不可能乖乖點頭。這種事情我也知道。不過如果我繼續拒絕她,讓她不能來我身邊,她一定會難過吧。不只如此,其他村民甚至還有可能插手我們之間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
  我不覺得她能在有我的屍體的村子裡得到幸福。雖然很自作主張——雖然這種想法很自我
  中心,但我覺得是我成為了她的負擔。
  她一定會用整整兩天抵達城裡,然後在那裡找百病藥吧。花了好幾天、好幾個小時跑遍全國,卻還是找不到。
  然後她會打開那封信。
  上面寫著我全部的心意——米娜看到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死了,希望她在那個國家裡過得幸福。我是這麼寫的。
  米娜前往的大國一定會有能療癒她傷口的男人。一定會有能讓她再次展現笑容的男人。
  很過分吧?但我從很久以前就想了,這種狹窄的村子不適合她。她應該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話說回來……
  旅人小姐會假扮成米娜,是代表米娜還沒回來吧?那傢伙離開村子已經兩週了。
  那麼,就一定是這樣了。
  ——她一定是得到幸福了。

  說完話的他,只是用疲憊的眼神望著窗外而已。
  風起捲落枯葉飛舞,最終消失在視野之中。
  「對你來說這樣好嗎?」
  這是句老套的話,但我找不到其他能對他說的話語。
  「不可能好。跟戀人分離十分傷心。」
  「…………」
  我開口說「既然如此……」卻沒有把話說完。
  跟阿貝爾分隔兩地的米娜一定也一樣傷心。不過傷心總有一天會克服——這是徹底考慮過為此該如何是好所得出的結果吧。
  兩人間的問題,我一個外人不容置喙。
  「能見到妳真是太好了,旅人小姐。雖然不是本尊,但我還想見她一面。」
  「……我也覺得,能見到你太好了。」
  那就好——如此低語後,他說:
  「旅人小姐,魔女旅人小姐。魔女能使用我們所辦不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對吧?」
  「?是的,應該算是吧。」
  突如其來的疑問讓我有些猶豫,卻還是給予肯定。
  畢竟魔法並不是任何人都能使用。
  「剛剛妳讓我看的魔法太厲害了,簡直就跟夢裡的世界一樣。」
  「謝謝你,你能高興就好。」
  「我說啊,魔法能辦得到這種事嗎?比如說——」

  ○

  離開小屋的我回到之前換衣服所在的房子,請人幫我脫下緊緊綁在背後、我一個人脫不下來的束腹。
  「進行得順利嗎?」
  老婆婆這麼問換回長袍的我。我回以虛假的回答。
  「是的,他直到最後都以為我是米娜。」
  「這樣就好。最後能見到米娜一面,他一定很幸福吧。」
  「…………」
  最後啊。
  「那麼現在,阿貝爾怎麼啦?」
  「難得說了這麼多話累了,所以他說要睡了。請到晚上都不要吵他。」
  「原來如此啊。知道了,那麼我去跟村長說。」
  村長指的應該就是白鬍子的老爺爺了。「麻煩妳了。」
  我別上象徵星辰的胸針,戴上三角帽子換裝完畢,回歸成平常的我。
  「妳接下來要怎麼辦?想住村子裡的話,我家還有空床……」
  這個提案很令人高興,不過我搖了搖頭。
  「不了,我現在馬上離開村子。我還得趕路。」
  而且,我還想去北方的那個大國。
  「……那還真是可惜。」
  「不好意思。」
  「妳不先跟村長打聲招呼嗎?。」
  「遇到他說不定會被留下來吧?所以我就這樣消失吧。如果遇到了村長或是米娜的爸爸,請幫我跟他們問好。」
  要走了嗎。好可惜喔。再來玩喔。
  幫我脫下束腹的女性們說出道別。
  我則是——
  「好的,我會再來。」
  吐出違背心裡的話。
  然後,我離開了村子。
  我在原生林中朝北飛去。我沒有回頭,筆直地看向前方。
  握著掃帚的手似乎還留著阿貝爾雙手冰冷的觸感。
  他——

  ○

  「……你是說真的嗎?」
  聽到他的提議,我非常猶豫。
  「是啊,真的……我應該快死了吧。一定很快就會死了。我害怕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日每夜想著說不定今天一睡,就再也不會醒來。我好怕、好怕。」
  臥倒床上的他繼續說:
  「而且,我也知道。村裡的傢伙跟米娜的爸爸都討厭我,心底某處希望我快點死。他們覺得我早點死,就不必再照顧我了。我已經不行了,已經忍不住了。所以——能拜託妳嗎?能請妳殺了我嗎?」
  這不是玩笑。
  他一定是認真的。
  一定已經到極限了。
  然而——
  「我拒絕。」
  我不可能接受這種請求。我並不是為了殺人才當上魔女的。
  就算那是他最後的要求——我也辦不到。
  「……太可惜了。」
  他的態度十分平靜。
  簡直就跟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持期待一樣。
  「對不起。」
  「不,不用道歉——反正就算妳不殺我,我也會在今晚被村民殺死。一定是下毒,讓我看似平靜地死去吧。」
  「……這種事——」
  「不,我知道。我就連起身都沒辦法了,只會躺在床上的人對村子沒有價值。我只能等待死亡了。」
  「…………」
  「就算知道,卻還是勉強讓我活下來,是因為村民們期待米娜說不定會回來。他們以為我對她還有留戀——可是,這個理由也消失了。」
  也就是說——
  「……是因為……我來了嗎?」
  「我沒有在責備妳,請妳不要誤會喔?這是總有一天會到來的命運。」
  「…………」
  接著他笑了。
  「不過,真要說的話,我想在跟米娜很像的女孩子的陪伴下死去——我不想勉強妳。抱歉,做出這麼奇怪的要求。」
  「不會,請不要在意——」
  我這麼說。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53 编辑


  第十一章 欺凌醜陋的國家


  林中的一條小徑,同種的高聳樹木夾道而立。只有沒有樹生長、未經鋪設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的小徑不斷延伸。
  小徑上,有個騎乘掃帚飛翔的少女。她所經之處樹木揮動枝條發出低語,揮灑樹葉為她獻上祝福。
  那位楚楚可憐的少女是個魔女,也是個旅人。
  灰色長髮在太陽照耀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琉璃色的雙瞳看似朝向前方,實際上卻是眺望著遠方的某處。黑長袍、三角帽、象徵星辰的胸針,這身像是魔女的裝扮說是為了凸顯她的魅力而存在也毫不為過。
  這位任誰都只能以惹人憐愛形容的她究竟是誰?
  沒錯,就是我。
  「…………」
  我已經得到了存在於前方的國家的資訊。
  這附近活動的商人之間,那個國家是「廣大卻很狹窄的國家」、「只有俊男美女的國家」、「有隔閡的國家」、「凋零的國家」、「感覺難以進入的國家」、「無論什麼都很不可思議的國家」等等——具有各種奇怪的稱呼,甚至連我都希望他們能夠統一。
  無論如何,位在前方的國家確實不普通。不過究竟有何奇特,或是有何不可思議之處,光聽商人們的話也不明白。
  總而言之,若是想認識這個國家,似乎就只有直接親眼見過一途。
  我則是稍微有點期待。

  不久之後,我看見了國家。夾在並不高的城牆間,由木材製成的國境大門敞開。
  我在門前降落。
  接著,一個衛兵從旁溜了出來,對我低頭。
  「嗨,妳好——哎呀,是魔女大人啊,這還真是難得。」看到我胸口的星辰胸針,衛兵瞪大眼睛。「來此有何貴幹呢?」
  「我是旅人。」
  「喔喔~~那也很難得。」
  「是這樣嗎?」
  衛兵點了兩、三次頭說:
  「是啊——話說回來魔女大人,您知道這個國家的情況嗎?」
  「算是有所耳聞。」
  「是嗎,那麼應該沒問題吧。」
  「……?」
  究竟怎麼了?
  他究竟想說什麼是團謎。
  「那麼魔女大人,接下來請您回答入境所需的幾個簡單的問題。首先——」
  打斷我些許疑問的是一如往常的問題。說到被問了什麼,是名字、年齡、滞留期間跟旅行的目的等等。
  我簡單地回答了。
  「了解了,那麼請進。」
  「好的。」
  我在衛兵的帶領下,踏進了國家中。
  好了,這個國家究竟是什麼樣的國家呢?

  ○

  光是走幾步路並不足以判斷這裡是不是和傳聞中相同的國家。
  穿過門後,國家的樣子並沒有特別特殊,眼前出現的是十分普通的景色。
  只是與其說是國家,這裡更適合稱作受城牆包圍的村落。
  這個國家的木造建築多到異常,每間房子都具有木材削成的外觀,說不定是採伐原本生長於我來到這裡時那條道路上的樹木所建。而且,每間房子都十分破爛,爛到被大野狼盯上一吹就會倒的感覺。
  順帶一提,裡面住的是豬……不是,是人。這是當然的。
  從某個民宅裡出現的是線條纖細的女性。抱著籃子走出門的她只瞥了我一眼,就直接離開了。
  是對沒有興趣的對象的反應呢。
  旅人在此應該並不稀奇吧。
  不只抱著籃子的女性,國家裡每個人的反應都很淡然。
  與其說是淡然,不如該說是普通。
  比如說,有在庭院裡的兩棵樹間架起木棒,在上面晾衣服的女性;有在微微燃燒的火堆旁,邊用樹枝翻動柴火邊談笑風生的男性們;又或者是一心一意用斧頭劈柴的青年。
  我雖然能從遠方看到住在國家裡的人們,但他們跟我對上眼時都只用「啊,是旅人嗎,這樣啊」的感覺別開視線。
  的確,這麼一說好像全都是俊男美女,說凋零也說不定能夠理解,但就現階段來說,我卻只抱著「太過普通而無聊的國家」這份感想而已。跟前述的評論不同呢。
  「哎呀哎呀,還真難得呢。」
  我發著呆走在路上時,耳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個魔法師朝我走來。跟我對上眼的她露出微笑。
  那是個充滿神祕溫柔的笑容。雖然只看外表,但她的年齡大約跟我的父母差不多吧。
  以防萬一,我把頭轉向反方向,確認是不是我丟臉認錯人。
  「我嗎?」
  我問了一句。
  那位女性點頭說:「是的,妳是旅人對不對?會來這個國家還真是稀奇呢。」
  「是這樣嗎?」
  「是呀。」
  「我聽說這裡是個很特別的國家,有點好奇。」
  「哼,還真奇怪呢。」
  「是這樣嗎?」
  「是呀。」
  不知為何我突然被魔法師小姐攀談,被當成了怪人。
  為什麼呢,我搞不懂。
  「不過,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呢。一般看來只像是個很一般的一般國家。」
  「順帶一提,妳是聽說什麼才來的呢?」
  「那個……」
  我跟她說了從商人們那裡聽來的綽號。
  「……哼,只有俊男美女的國家嗎……唔呵呵,好害羞喔。」
  「…………」
  妳是不是只聽到自己想聽的話?
  魔法師小姐說:
  「那麼,妳明明很期待,卻因為很普通而感到失望,是嗎?」
  「是的,算是。差不多是這種感覺。」
  「……原來是這樣呢。那麼,妳就看看這個國家裡面吧,一定能看到妳所期待的東西。」
  「這個國家裡面……?請問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等一下,妳跟我來。」
  「咦,等一下——」
  她一扯我的袖子,我就被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魔法師小姐帶走了。
  ……為什麼?

  她帶我來到的地方,是國境大門前。
  並不是我入境時走過的門,而是一扇更豪華的門。木製的門上鑲有鐵製的框架,我隱隱約約察覺這扇比入境時看到的門還高。
  門開著,一旁停著一輛馬車。無聊吃著草的馬拉著的車上,一群肥胖的大叔正在搬運上頭大大小小的包袱。
  這是什麼?
  「……國家裡面還有一個國家?」
  我這麼一問,魔法師小姐就鬆開了抓住我袖子的手。
  「是呀,不過這扇門後面才是真的國家。」
  「?那麼這邊是什麼?」我指著地面問。
  「如果妳願意照我說的做,我就告訴妳。」
  「…………」
  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妳願意跟我交易嗎?」
  「這是交易嗎?」
  「是呀。」
  「那要看內容是什麼。」
  我這麼一說,魔法師小姐就像是在說「成交」般,雙眼燦爛閃耀。
  「幫我買本書吧。我會給妳錢。」
  「……書嗎?」我還以為會是什麼,沒想到是很稀鬆平常的東西。「妳自己買不就好了嗎?還是有什麼買不到的原因嗎?」
  「是呀,有買不到的原因。能拜託妳嗎?」
  我早就知道就算問原因是什麼,還是會被「那等妳回來再說,好嗎?」這麼打發。
  不過,跑腿程度就算了吧。
  雖然被魔法師小姐騎到頭上讓我稍感不滿,但我也的確很在意門的另一頭。
  「我接受。」
  我這麼說。

  ○

  我經過懶散的馬與正在工作的胖大叔們,穿過第二道門。
  那裡是另一個世界。
  甚至讓我不禁懷疑剛剛經過的荒廢街道究竟是什麼。

  我走的是未經鋪設、光禿禿的地面——完全不是這樣,而是看似堅硬的鐵鏽色磚瓦整齊排列而成的街道。不,說看似堅硬,其實是真的很堅硬。
  沿著和緩蜿蜒的街道而建的民宅也從木造房屋升級成磚瓦所建。這下就算有大野狼應該也很安全呢。
  走在路上,我聞到某處飄來咖啡的香味。是一間咖啡廳——店裡的人們對我露出笑容。
  向前走,我看到我最喜歡的麵包店。這個國家好像沒有路邊攤,也沒有商人在街道上做生意,因此麵包店開設在普通的店面中。
  香味滲進體內,胃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發出聲響。這麼說來,我今天早上什麼也沒吃呢。
  不過,要吃什麼,等看過國家一圈之後再說吧。機會難得,我也想吃吃這個國家的名產。
  「欸欸,媽媽,有醜女走在路上耶,明明這麼醜。」「噓!不要亂看!」
  …………
  ……哎呀?
  剛剛那是什麼。
  我轉向非常、非常失禮的話傳來的方向,看到肥胖的母子手牽著手一臉厭惡地看著我。
  剛剛你們對我說了什麼嗎?遠離的母子跟我四目交接。
  「呀!醜女在瞪我啦!」「喂,不要亂看!小心會變醜喔!」
  接著他們這麼加上追擊。
  …………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就算絞盡腦汁也找不到答案。結果,我在腦中做出的結論是,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越往裡面走。
  或許該說是,和我擦身而過的人越多,對我露出的不快眼神就越來越多。
  人們時而指著我發出冷笑,時而與旁人耳語。
  說我醜。
  「哎呀!怎麼會這麼醜呢!」「這臉長得真難看啊,真不該看的。」「居然有臉這樣沒事走在路上,太敬佩了。」「太瘦了對吧?」「那女的簡直就跟只有骨頭一樣。」「教壞小孩,可以請她消失嗎?」「居然還是個魔女。」「啊,真的。好醜的魔女啊。」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這麼露骨,就連我也氣不起來了。
  哎呀哎呀?是嫉妒嗎?我有點想這麼對他們說。
  不過,走在這種會被露骨歧視的地方,自然而然會發生不方便的事情。
  比如說被某個男性(外表肥得跟豬一樣)笑說:「呀哈哈哈!太醜了吧!簡直就跟奴隸一樣!」
  比如說被嚇到的老人(外表肥得跟豬一樣)說:「嗚啊啊!死神啊!難不成老夫的死期到了嗎……?」
  比如說被小孩(外表肥得跟豬一樣)丟石頭說:「醜女給我滾!」——體格跟臂力相比十分微弱,所以我躲得很輕鬆。
  我為了發洩不斷累積再累積的壓力,順便用風把丟我石頭的小孩吹飛了,不過他全身都是脂肪,應該沒關係吧。
  但是不過做了一點小小的復仇,不方便的事情並沒有在此終結。
  「——喂,擋什麼路啦,醜女給我滾邊去。」
  咚一聲,在擦身而過時某人順勢撞上我的肩膀,順便罵了這麼一句。
  那麼斷言我是醜女的人又有多漂亮呢?回過頭,我看到長得像是肉塊的淑女。
  哎呀好漂亮的肥肉,簡直就跟待宰的豬公一樣。
  硬是要說的話,是個長得很胖,臉感覺很那個的大小姐。身穿滿是花邊的洋裝,體型圓潤的她現出得意的表情走在路中央。
  不只如此,她還沐浴在喝采之中。
  「哎呀,真是太漂亮了!」「果然女人就是要這樣才對呀!」「會不會有點太胖了?」
  「那樣剛好啦,你怎麼這麼不懂。」「怎麼會這麼美呢……真想把她娶回家。」「跟她比起來那個魔女是什麼鬼啊。」「骨頭啊。」「太瘦了。」
  感覺就像這樣。
  為什麼我會躺著中槍使人非常不愉快。

  「……呼。」
  總而言之,我原路折返,跑進了咖啡店。
  我是逃進去的,因為待在外面實在太難受了。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噗!」臉長得跟狗很像的男性(當然十分豐腴)臉上浮現噁心的笑容這麼問。
  「那個,請給我早餐的套餐。」
  因為最便宜,所以我選了菜單上最上面的餐點。
  「請稍等一下。」
  那位店員快步離開我的身旁,接著開始跟別的店員窸窸窣窣地說起話來。
  反正一定是在揶揄我的外表吧。
  「…………」
  連想都不用想,連問都不用問。
  看來這個國家——第二道門後是醜陋的概念與一般大相逕庭的地方。
  「喂你看……有個醜女坐在那裡耶。」「白癡!不要隨便說醜女的話,小心被傳染喔!」
  「慘、慘了!……對不起。」「受不了……」
  先不管醜陋究竟會不會傳染,就連在咖啡廳中我還是沐浴在其他客人難受的視線中。
  雖然搞不太懂,不過我在這個國家中好像屬於應該受到歧視的對象之一。
  「讓您久等了,這是早餐套餐。」
  低頭一看,看著我的店員放在桌上的餐點有咖啡、麵包、還有果醬。
  相當樸素,真不愧是最便宜的餐點。
  接著店員浮現噁心的笑容說:
  「這位客人,很不好意思,能請您用完餐點後立刻離開嗎?因為有其他客人跟我們反應……」
  「咦咦……」
  一陣笑聲從某個座位傳來。

  極為緩慢、優雅地吃完早餐套餐後,我朝書店前進。
  我已經差不多想快點逃離這裡了,但我跟人還有約定,因此還無法如願。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在街上,一路被指著嘲笑抵達書店。
  書店包圍在寂靜之中,真不愧為紳士淑女的聖地。店裡的人(毫無例外都是胖子)都著迷於書架上或手中的書本,對我不屑一顧。
  這裡是安全地帶呢。
  「那個……」我回想起魔法師小姐委託我買的書的書名,在店內閒晃。
  我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書在新書區疊成一疊。
  我拿起一本,走向櫃台。
  「歡迎光臨。」感覺很隨便的店員接下書。「要包書套嗎?」
  「麻煩你。」
  雖然沒有採取露骨的態度,但他肯定偷偷在心底笑我。
  ……我不經意地別開眼睛,看到櫃檯上疊著品味奇差無比的書籤。
  是光用看的就會令人毛骨悚然的蜘蛛標本。上面寫著「這是書籤」,所以這是書籤,絕對不會錯。
  「啊,這個書籤,能隔五十頁幫我夾一張嗎?」
  「這位客人品味真差呢。」
  那麼你們幹嘛擺這個書籤?

  走出書店,我被大人們包圍。
  這麼說雖然會有人聽不懂,不過就連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包圍我的是眼熟的胖子們。
  「喂,妳就是闖進這個國家的旅人嗎?」
  肥胖的各位對我說。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剛才在第二道門附近,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的人們。
  「請問闖進來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直率的疑問。
  「妳是趁我們幾個衛兵搬貨的時候偷偷跑進來的對吧?是不知道這邊的國家不允許醜陋的人進入,故意惡整我們的嗎?」
  「什麼?」不准進來?
  「少裝傻了,通過第一扇門的時候,那邊的衛兵應該跟妳解釋過了。第二扇門是只有獲選的人才能通過的特別場所。結果妳還是闖進來,怎麼會這麼惡劣啊。」
  「是喔。」
  的確,那個衛兵好像有問我知不知道這個國家的事情。
  「妳這傢伙什麼態度,畢竟妳這種人光是在這裡就會給住戶添麻煩,快點滾出去。」
  「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離開了。」
  畢竟事情已經辦完了。
  「……哼,別再來了喔。」
  不用你說我也不打算再來,請別擔心。我差點這麼回答。
  不過我沒有笨到會故意火上加油,所以只說了句「這麼說也是」,就離開了。


  ○

  「哎呀哎呀,妳終於回來了。」
  在繁榮國家外的凋零地。
  一走出第二道門,我就看見了她。省去找她的麻煩十分令人高興,但總有種被猜到我會在何時去找她的感覺。
  簡直就像是被她玩弄於股掌間一般。
  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妳好,約好的書本我買到了。」
  「哎呀,謝謝妳。」
  她正想從我手中接下書本。
  「可是在那之前,請妳先跟我說說這個國家的事情,之後再把書給妳。」我高舉書本這麼說。
  她收回伸出的手說:
  「也是——那麼,先找個能坐下的地方吧?」
  接著,她帶我來到一張感覺不出來有什麼特殊意義的長椅。看似一直擺在外頭的長椅椅腳上布滿青苔,層層堆疊的木材上也到處都是蛀洞。
  一坐下,長椅就發出嘎吱的聲響,有點可怕,好像隨時都會啪一聲折斷。
  我戰戰兢兢,滿懷抱著定時炸彈的心境坐下,在一旁魔法師則是靜靜看著閑靜的風景開口:
  「跟那邊相比,這裡比較悠閒,比較好吧。」
  「……嗯,的確如此。」
  感覺倒也不像過於悠閒。
  「那麼,妳想問什麼?」
  「妳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吧?」
  魔法師小姐沉默了一陣。
  接著一點一滴說了出來。
  「——很久很久以前,在這個國家還沒被分割前,有個很醜的公主。」
  「?很醜的公主嗎?」
  我不禁歪頭,對哪邊來說醜?什麼意思的醜?
  「不過,以門對面的基準來說算是美女就是了——反正,也就是有個在妳眼中看來很醜的公主。」
  「妳說得還真直接呢。」
  「因為這是事實呀。」
  「…………」
  「我繼續說囉——那個醜公主對自己的長相很自卑,當時美麗的概念還很普通,所以她對自己的長相很沒自信。」
  嗯嗯嗯……?
  魔法師小姐繼續說:
  「所以呢,公主就拜託某個旅行中的魔女『請把我的臉變漂亮』,可是魔女拒絕了。她不知道改變人臉的魔法,也覺得就論理上不能這麼做。」
  「那位旅行中的魔女,是妳嗎?」
  但是她卻搖頭說:「不是,我只是個魔法師而已。妳看,我身上沒有胸針對吧?」
  她現出長袍的胸口,的確空空如也。
  「那麼,妳為什麼會知道公主請求旅行中的魔女什麼呢?」
  「因為我是那位魔女的朋友啊——她來到這個國家時我們意氣相投,可惜對方是個旅人,所以我們只相處了一小段時間而已。」
  「是喔。」
  「我跟她剛好也和現在的妳同年紀,她的外表也跟妳一模一樣,腦袋很好、非常漂亮。」
  「是喔……」
  這是在稱讚我吧,搞不清楚。
  「反正,總而言之,旅行中的魔女拒絕了公主的委託。她好像一直不肯放棄,所以最後甚至還發展成爭論。然後生氣的公主呢,一氣之下就說『竟敢拒絕我的委託』,把旅行中的魔女驅逐出境。」
  「順帶一提,我剛才也被驅逐出境了。」
  「我想也是。」
  「…………」
  果然,她是完全理解會發生這種事還利用我的。
  「隨後,公主逆轉了醜陋與美麗的概念,把她覺得醜陋的人全趕出了門外。就這樣,公主過著和平快樂的日子,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如何呢?」
  「不,妳就算這麼問我……」
  我的頭好像痛起來了。
  總之,我就先問想知道的問題吧。
  「可是,這樣好嗎?你們是單方面被趕到門外的吧?就算有人不滿應該也不奇怪。」
  「當然有這種人喔。原本甚至有人想要發起政變呢。」
  「是這樣嗎?」
  「心懷不滿的人從國家手中拿了一大筆錢被趕出這裡。這雖然說不上是很聰明的方法,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某個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了吧?想活得輕鬆,留在這裡才是最好的選擇——住在這邊的話,就算不工作也能拿到最低限度的食物與錢。看起來雖然像是貧民區,但門對面其實更貧窮喔。」
  「…………」
  「多虧氣量狹小的公主強迫我們接受這種價值觀,我們過得和平又平凡。對面也過著自己毫無不滿的生活——藉由輕蔑我們這種人,發洩每天的壓力。」
  「……是啊。」
  原來如此。
  從對面看來,這裡的人們是會讓人覺得「不想變成這樣」,自甘墮落的存在。
  互相抱著比自己低劣的人就在對面的想法,維持著平衡的意思呢。
  感覺很巧妙,很笨拙,又很麻煩。
  「——反正,我的話說完了。怎樣呢?有解決妳的問題嗎?」她朝我伸出手。
  我把買來的書放在她手上說:
  「是的,算是,我的疑問消失了。」不過心理的煩悶還在。「話說回來,為什麼妳會想要這本書呢?」
  「這本是新發售的書,但就是不肯從牆的對面賣過來。所以我就稍微利用了一下旅人小姐。」
  「…………」
  原來如此呀。
  我還真是被無聊的理由利用了呢。
  「不過,妳也知道了對面的樣子,不是很好嗎?」
  「這麼說也是——在對面受到明顯的歧視待遇有些不滿就是。」
  「哎呀……那還真是對不起。」她向我道歉。
  「我沒放在心上。」
  畢竟我每隔五十頁夾了一張小小的復仇。
  「旅人小姐,妳覺得這個國家怎樣呢?」
  突然,她翻開書這麼問我。
  這是個非常和平、具有非常不可思議關係、一分為二的國家。但若是要用一句話形容這個國家的話:
  「我覺得這裡是個很奇怪的國家。」
  好像能用這句話總結。
  她說:
  「我也這麼想呢。」
  接著翻了一頁。


  第十二章 無民之國的公主


  照著這張地圖走,就能抵達最近的國家了。加油,小姑娘。
  幾天前過夜的村子裡的村長把這張地圖塞給我這麼說,所以我乖乖地照他說的做了。
  我單手拿著那張地圖,乘著掃帚在快拖到地面的低空飛行了半天,確實平安抵達了目的地。
  抵達是抵達了,但——
  哎呀,怎麼會這樣呢。
  「…………」
  這不是已經毀滅了嗎?
  國家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無論是什麼,全部都死了。隔離國內與國外的國境大門敞開,我乘著掃帚長驅直入。
  國內全是一成不變的景色。沒有屋頂的房屋、整棟焦黑的房屋、只剩下骨架的房屋、化為一堆瓦礫的房屋、瓦礫、瓦礫、瓦礫。
  別說是人,就連生物的氣息也沒有。
  這個國家好像早就遭人遺棄了。
  象徵國家的王宮還留有較為完整的外觀,但還是個廢墟。整體建築龜裂到一敲外牆似乎就會立刻倒下,使勁拉木製的大門也聞風不動。
  「……嗯嗯……」
  我束手無策。沒有,是真的。
  這下該怎麼辦呢?
  我在通往王宮的階梯上坐下。表情雖然相當沮喪,但理所當然不會有人擔心我向我攀談,我只能獨自一人垂頭喪氣。
  再花半天原路折返。
  還是要在這裡過夜。
  賜予我的選擇有兩個,而我哪個都不想選。原路折返絕對會走到深夜,而且就算平安抵達村落,究竟還有沒有願意收留我的旅館也是個問題。但就算不回去在這裡過夜,也很困擾。
  畢竟這裡是座廢墟。
  「……唉。」
  可惜的是,這兩個選擇中,在這個廢墟過夜的選擇似乎比較好。
  所以我選了。
  既然無可奈何,雖然很不情願,但也沒辦法。
  就在這裡過夜吧。
  接著我站起身。
  得找張床才行。

  我在小國上空盤旋,結果舉國上下外觀最完整的就只剩王宮了。民宅不行,幾乎都損壞到無法居住的程度了。
  王宮的大門緊閉,但仔細想想應該已經沒人了吧。
  …………
  可以嗎?
  ……可以下手吧?
  「……嘿。」
  我再次確認了四下無人,用魔法把那扇門燒成了灰。
  「打擾了……」
  然後我走進王宮內。
  和龜裂的外觀不同,王宮內保持著相當漂亮的狀態。雖說到處都是灰塵,但作為過夜的場所無可挑剔。
  那麼就開始探險吧,首先要找到床。
  無人的城堡飄散著一股詭異的氣氛,漠然詭譎的氛圍感覺像是隨時都會跳出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我感受著奇妙微薄的寒意尋找樓梯。我身為旅人踏遍各國,因此早就知道一樓不會有我想要的房間。要找寢室的話,就在二樓。如果是更上面的樓層,應該還有王室使用的寢室。
  開始探險不過幾分鐘,我就找到了樓梯。我踩著蓋滿灰塵的地毯,爬上階梯。
  接著——
  「妳是誰?」
  傳來一個聲音。
  心臟被刺穿的感覺襲來,我反射性地抬起頭。接著,我看到在階梯上方站著一位女性。
  我在各種意義上,快哭出來了。

  ○

  「我沒想到這裡居然有住人。」
  「我沒想到這裡竟然有人來。」
  她帶我來到一間優雅的寢室。
  明明能稱為家具的東西只有書桌與床而已,但說到那個房間究竟有多寬敞,應該能整整塞進我前天寄宿的村子裡的獨棟平房吧。這是什麼,這什麼意思。她睡在這種地方嗎,太奢華了。
  「妳是從哪裡來的呢?」
  她坐在從桌前拉來的椅子(無端閃耀著金光看似價值不菲)上,用柔和的眼神看向我。
  「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國家來的。」我說,「我是個旅人。」
  「請問芳名?」
  「我叫伊蕾娜。」
  「是嗎。我是米菈羅賽,請多多指教。」
  她露出微笑。
  她頭頂著宛如血一般紅、帶有靜電般的蓬鬆紅髮,身穿破舊的洋裝。我原本害怕她是位性格粗魯的公主,但她卻意外地沉穩。
  「米菈羅賽公主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指?」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米菈羅賽的表情扭曲。「醒過來時,我就在這個毀滅的國家裡了。」
  「……那是——」
  是代表她喪失了記憶嗎——
  但是為什麼?這個國家並不是這一兩天毀滅的,至少看起來也已經陷入這種狀況一個月以上了。
  我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妳為什麼不離開這個國家呢?比起留在這裡,在別的國家生活應該更好才對。錢也就擺在那邊而已。」
  一旦出事還能把值錢的東西拿走。
  「…………」
  她露出陷入思考的模樣一陣子之後,站起身。接著,她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向我招手。
  是要我過去的意思嗎?
  「這就是我不能離開這裡的理由。」
  她把那張紙拿給我看。從上到下,紙上爬滿蟲一般醜陋的字。
  看來那是封信。
  我在她的催促之下讀了那封信。

  正在讀這封信的您是米莅羅賽公主。就算您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您在這裡的原因,為何窗外毀滅的原因,為何自己沒有記憶的原因。
  一無所知一定讓您不知所措,但請您冷靜。現在容我為您稍作解釋。
  如果您以為讀了這封信就能解決圍繞在您周身的所有謎團,答案是不能。但至少能使您避免做錯選擇而無端枉死。也就是說,不想死就請好好讀完這封信。
  話說回來,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就讓我假設是晚上繼續說明吧。如果現在是白天,就請您當作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留在腦海某處就好。
  那麼——
  請您看看窗外。您一定能看到怪物肆虐橫行吧。那隻怪物是毀滅國家的惡魔,也是使您喪失記憶的原兇。
  那頭怪物沒有名字。若要趁此機會取個假名的話,就叫做賈巴利耶。
  牠會隨著日落醒來,在日出前毀滅國家。如果想出城尋找食物的話,建議您在白天前往。
  賈巴利耶無法進來城裡,因此唯有王宮內十分安全。
  賈巴利耶的目的是殺光這個國家的人們。每天晚上都會來到這個國家尋找最後一人。
  最後一人,指的便是您。
  牠尋找的是身為無民之國公主的您。拜託您絕對不要離開國內。若是您離開了國內,賈巴利耶便會追著您離開。
  我有一事請求公主。
  請用您的力量,殺死賈巴利耶。話雖如此,您若是無法殺死怪物,就無法離開國家,因此您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若是有您身為魔女的魔法,應該就能輕易打倒賈巴利耶了吧。請為了我們,殺了那頭怪物。
  為了讓您生還。
  也為了不幸喪生的人們。

  接著到了晚上。
  稱為賈巴利耶的,確確實實是一頭怪物。
  巨大的軀體能與腐朽的建築物匹敵,身上布滿暗夜般漆黑的鱗片。
  雖說以賈巴利耶命名,但牠的外表簡直就跟龍一樣。
  從龍身上拔下翅膀,應該就會是那副模樣。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令人畏懼的是,這隻怪物會噴火。牠以巨大的雙臂推倒建築、噴火將房屋燒成灰燼的姿態,比起正在尋找最後一人的米菈羅賽,更像是純粹因憤怒而發狂。
  「話說,米菈羅賽公主,妳是魔女嗎?」
  「話說伊蕾娜妳是魔女呢。」
  「不,我是魔女從外表就看得出來了吧。」
  畢竟我的穿著無論怎麼看都該稱為魔女。妳沒看到我的胸針嗎?
  「開玩笑的。」
  米菈羅賽公主俯視窗外恣意破壞的怪物,笑出聲來。
  我追隨她的視線看去。
  「不過,信上寫的還真是無理的要求呢。」
  「對呀,要我跟那種怪物戰鬥……太荒唐了。」
  「……這麼說來……」有件事令我在意。「為什麼上面寫著只有這座城堡安全呢?」
  「問我,我也不知道喔。」
  也是,這麼說也對。
  於是我說道:
  「那封信是不是有點奇怪?結果看了那封信知道的,不是就只有怪物晚上會來,還有不得不殺掉怪物而已嗎?」
  沒錯。那封信不過是單純寫下米菈羅賽現在身處的狀況,對於重要的部分則是隻字未提。
  賈巴利耶為何出現毀滅國家、為何只有她一人生還、喪失記憶與賈巴利耶間的關係又是什麼?
  這些全都是謎、謎、謎。就像是刻意避免米菈羅賽公主知道一般,被華麗地省略。
  究竟為什麼?
  「雖說什麼都不知道,但我是米菈羅賽,這個國家的公主——而這個國家被怪物毀滅了。這如果是事實的話,我就有打倒那隻怪物的使命……妳不這麼覺得嗎?」
  「妳跟那隻怪物戰鬥過了嗎?」
  我指向在窗外發狂的怪物,她就搖了搖頭。
  「還沒。」
  「如果可以的話,那是一輩子都不想碰上的對手呢。」
  「妳說得沒錯。」
  「米菈羅賽公主今天是第幾天看到那隻怪物了呢?」
  「今天只是第七天喔。自從我醒來並沒過那麼久的時間,不過一週前醒來時國家就已經毀滅了。」
  她仰望天空。繁星閃耀的漆黑夜空中,圓月散發出微光。她現在究竟是什麼心情呢?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
  相隔些許沉默之後,她再度開口:
  「明天晚上,我就跟那隻怪物戰鬥。」
  「妳有勝算嗎?」
  就連我挑戰那隻怪獸也不知道能不能獲勝。戰力差距之大,應該要死過兩次之後才能終於取勝。
  「當然,有。我醒來一週後,終於想起使用魔法的方法了。我喪失記憶前說不定是個很厲害的高手喔?」她雙手叉腰說。
  「請妳加油,我會在安全的地方為妳打氣。」
  「啊,妳不願意幫助我呢。」
  「幫助妳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那種跟笨蛋一樣老實的個性,我並不討厭喔。」
  「不用客氣。」
  接著,望著賈巴利耶在街上發狂的英姿,兩人進行了談笑這項意義不明的行動後就寢。
  米菈羅賽借我的床好像是以前傭人睡的床。床軟綿綿的,我很感謝她。

  ○

  隔天早晨。
  無比大聲的轟響把我從睡夢中吵醒。敵人來襲!敵人來襲——!我在腦中大喊,心臟也跳得如全力衝刺般劇烈。總感覺有股不祥預感的我跳下床,握起魔杖走向聲音來源的一樓。
  「哎呀,早安。」
  米菈羅賽公主用笑容迎接緊張兮兮地在城堡一樓徘徊的我。她身上雖然穿著和昨天不同的洋裝,但今天的衣服也跟昨天同等破爛。她只有破舊的衣服嗎?太可憐了。
  不,現在不是管這個的時候。
  「剛剛那個聲音是什麼?是敵人嗎?」
  「敵人……?」她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把頭歪向一旁。「只是我在做料理而已,有那麼大聲嗎?」
  「……?料、料理?」
  難不成她所說的料理超乎想像嗎?
  「是的,就快完成了。」
  點完頭她回身走去,我跟著她來到了廚房。
  「妳在隔壁的大廳等吧,我會把料理端去。」
  「……那個,要我幫忙嗎?」
  「不用喔。」
  「……那個,可是……」
  「不用喔。」
  「…………」
  輸給難以言喻的威壓感,我照她說的退下了。是被迫退下才對。我走向大廳,在整齊排列的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
  我覺得自己失敗了。
  剛剛不應該退下的。
  隔壁廚房傳來的聲響,是宛如高速工程般的噪音。轟隆轟隆、啪沙啪沙、啪嘰啪嘰、拜、拜託,饒了我女兒——嘎啊啊啊啊、喀喀嘎嘎、滴滴答答。
  像這種感覺。
  明顯就不是做料理會發出的聲響。
  再加上我還聽到某種尖叫,淒絕的料理(或以此為名的某種東西)害我的食欲大幅退縮。
  理所當然,我帶著蒼白的臉色迎接從廚房裡帶著心滿意足表情回來的她。
  「哎呀,還好嗎?臉色有點不好看呢。」
  「……妳究竟在做什麼?」
  「就說了在做料理呀——來,這裡。」
  她把盤子放到我面前,白色的盤子上躺著兩塊麵包。在烤得金黃酥脆的麵包上,其中一個塗著黏稠的紅色果醬,另一個則是放著一顆荷包蛋。
  ……料理?
  那麼那個聲音究竟是……?
  「我開動了。」
  坐在我對面的她合掌後啃了一口塗滿果醬的麵包。
  「……我開動了。」
  我也學她合掌。
  感覺想得越多腦袋就越奇怪,所以我決定不在意細節。那應該是屬於在意就輸了的東西。
  我和她相反,把放著荷包蛋的麵包運到口中。小麥甜美柔軟的味道與恰到好處的荷包蛋在口中擴散。雖然這是樸素到想吃隨時都吃得到的味道,但正因如此,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種料理了。我的雙頰不禁綻放出笑意。
  也就是說,很好吃。
  「我想趁現在跟妳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
  米菈羅賽公主這麼說。
  「晚上的事情嗎?」
  「是的,我希望妳能幫我為計畫進行準備。」
  我邊小心不吃到蛋黃邊回答:
  「我收下了早餐跟一晚好眠,如果只有這樣的話,當然可以幫忙。」
  「那麼打倒賈巴利耶呢?」
  「這就有點困難。」
  再怎麼說,為什麼非得跟牠戰鬥不可。就我看來,就算不跟牠戰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應該已經預測到我會堅決拒絕了,米菈羅賽公主的表情十分平穩。
  「這不過是玩笑,請妳放心。我的國家會由我來了結。寫那封信的人一定也這麼希望。」
  「…………」
  這又如何呢。
  我保持沉默。絕對不是在因為拚命避免讓荷包蛋的蛋黃從嘴裡掉出來。真的。
  「伊蕾娜想的事情很正確。那封信所寫的並不一定是真相。明明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沒寫,卻要我相信,實在是太荒謬了。」
  心思被看穿使我吃了一驚。
  她不管話噎在喉嚨裡的我,繼續說道:
  「但是就完全沒有判斷材料的現在,我能做的只有這些而已。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相信那封信上寫的是謊話。那個人是真的痛恨賈巴利耶,想殺死牠,才寫了那封信給我——我有這種感覺。」
  我拍拍痛苦的胸口,米菈羅賽公主就靜靜遞了杯水給我。啊,好溫柔。
  「……呼,謝謝妳。」
  我呼出一口氣,說:「妳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跟身為旅人的我沒有關係。但若是要我說一句話的話,換作是我,我會完全無視信上的內容。」
  「為什麼?」
  米菈羅賽公主笑了。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是單純正在享受對話的人會露出的安穩微笑。
  她真的是個很棒的人。
  「因為很可疑——僅此而已。明明處於失去記憶、什麼都不清楚的狀況中,看到信上的內容會說「喔,是這樣嗎」,輕易相信才奇怪。當然,我並沒有實際體驗過妳的狀況,所以才說得出這種話。」
  「那麼,伊蕾娜會怎麼做呢?」
  「我會逃走。一溜煙地逃走,流亡到其他國家。」
  我果斷地說。
  「信上寫說如果我逃走的話,賈巴利耶會追著我來。」
  「這裡最可疑了。那個在街上隨意發狂、感覺不到任何理智的怪物真的做得到這種事嗎?而且,進不到這座城裡也很令人不解,信上又沒有屬名……真的是封充滿謎團的信。」
  「所以妳才不相信信上的內容。」
  「是的——米菈羅賽公主要選擇跟那個怪物戰鬥嗎?」
  「當然。」
  她點頭說。
  那麼,我該做的事情就決定了。
  我一口咬下抹著果醬的麵包,味道很不可思議的果醬黏在我的口中。

  ○


  準備工作順利地進行,不過靠的只有我一個人的力量。
  「…………」
  ……好累。
  優雅地啜著紅茶、看著我工作的米菈羅賽悠閒地問了聲:「怎麼,快做完了嗎?」
  我手中的魔杖不停顫抖,回過頭說:
  「……順便一問,要做到什麼時候才算做完?」
  探頭看進洞內,她爽朗地說:「這個呢,再挖一半,應該就夠了吧。」
  「……快死了。」
  勞動量與報酬看似完全不相櫬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說到我被要求做的事情,是挖洞。在國內最寬廣的大道上,用魔法挖出能容納一整頭賈巴利耶的大洞——這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準備。
  她說,由於賈巴利耶沒有翅膀,所以從掉進洞裡到爬回地面應該需要耗費不少時間。在這段期間內朝洞內不斷丟魔法應該就能活埋賈巴利耶了吧?這就是她的計畫。
  這項計策乍看之下看似有勇無謀,但現在對那種身分不明的怪物,除了此等原始的方法之外毫無對策也是事實。
  只要吃上一擊,身體可能就會四散分離,因此就算只有封住牠的反擊,應該也能期待會有十足的效果。
  準備工作累死人卻是美中不足。
  「呼…呼……唔嗯嗯嗯嗯……」
  我從四處收集了鏟子、鐵鏟、還有水桶這類物品,以魔法操縱努力進行挖掘作業。我是多麼的勤勉啊,真希望能有人稱讚我的這份努力與勞力。
  不過,我也是名冠「灰之魔女」,算是小有實力的魔女,因此當然能以更好的方法挖洞。
  比如說,我可以在地上削出一個圓柱狀的洞。不過,這很有可能要耗費很多魔力。我將魔力消耗跟我自己的勞力放上天秤,最後選擇了腳踏實地的作業。
  而結果就是這個。
  「……唔喔喔喔喔……」
  順帶一提我現在非常、非常後悔。
  這真的累到快死了。
  結果,我請米菈羅賽公主幫忙進行作業,卻還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完成陷阱時已經是傍晚了。
  我們兩人在巨大的洞穴前和睦並列。這是兩人一同作業的結果,感覺起來萌生了莫名的友情,但應該是我多心了。
  「……就快了呢。」
  米菈羅賽說。我隱約能看到她的表情因緊張而緊繃。
  「妳還好嗎?」
  「沒沒沒沒沒沒問題。嗯,沒問題。」
  看來很有問題。
  「妳抖得很厲害喔?」
  「這這這這是興奮的顫抖喔,妳不知道嗎?」
  「…………」
  這樣下去她會不會無法正常戰鬥?
  我思考該如何讓她放鬆下來,結果我想到岔開話題這個方法。
  真是個妙計。
  「話說回來,我忘了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說:
  「為什麼米菈羅賽公主要穿這麼破舊的衣服呢?難道是沒有乾淨的衣服嗎?」
  「不是喔。做料理的時候衣服一定會變成那種樣子,可是換衣服很麻煩,所以我就直接穿著了。」
  「那是什麼料理啊……」
  無聊透頂的理由讓我十分失望。
  還以為有更重要的祕密說。
  「這麼說來,今天的衣服是決勝服喔。」
  「不只已經破破爛爛的了,還沾滿泥土嗎。」
  「其實內衣是決勝內衣喔。」
  「妳是想讓賈巴利耶看嗎?」
  「就是所謂的色誘作戰呢。」
  「能成功就好了。」
  就在我們聊著這些無聊事時,她取回了笑容。太好了,我的計劃成功了。
  她看著撫胸放下心來的我。
  「謝謝妳。」
  對我說了這句話。
  「……咦?什麼意思?」我把臉別開。熱起來的臉頰一定是夕陽的錯。一定是。
  「我感覺到妳的心意了。妳是為了不讓我緊張才這麼做的吧。」
  「哎呀哎呀,沒想到純粹的聊天能被當成這樣,不過我並不討厭。」
  「明明這麼老實,卻不直率呢。」
  米菈羅賽用魔杖戳了戳我的側腹。好癢。
  「沒問題,我不會死。」她說,「我們結束後再見吧。我會親手幫妳做晚餐。」
  「不用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來做。」我說,「所以,請妳活下來。」
  「那當然。」
  邊說,米菈羅賽邊用魔法藏起洞穴表面。這下賈巴利耶也會不知道這裡有洞,大搖大擺地掉下去吧。
  遠方紅豔的晚霞發出微弱的光芒,明確分為青與紅的天空應該很快就會陷入黑暗。
  然後,賈巴利耶再過不久就會出現。
  「好了,妳快走吧。」
  米菈羅賽公主推了一下我的背。
  「……稍後再見。」
  我這麼說,她就再次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就這樣,我背對著她向前走去。

  ○

  哎呀,誰說我要回去了。
  開玩笑,就這樣回去身為人就太失敗了。不,哎呀,不過當初拒絕她的時候我就已經夠冷淡了。
  我現在躲在陷阱對面的民宅中靜靜等待時機到來。這是夾擊作戰。
  老實說,我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幫忙。畢竟這件事與我無關,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我賭上性命的理由或是打到怪物的必要。
  不過我改變了心意。我稍微覺得,不該讓那個好人死去,所以我決心戰鬥。
  當然,我不打算死。
  請原諒事到如今仍無法老實說出「我要幫忙!」的我。
  「…………」
  不久之後。
  宛如從地獄傳來的恐怖咆哮在頗近之處響起。我偷偷瞄了一眼屋外,看到漆黑的鱗片緩緩爬過。
  直接這樣繼續走的話,應該能漂亮地掉進洞裡才對。
  「……呼。」
  這是無比接近嘆息的深呼吸。
  真不可思議。明明是昨天才剛見到的人,我卻希望她能夠活著。
  這件事結束之後,就跟她一起做晚餐,順便看看她淒絕的料理方法吧。那個我是真的很好奇。
  就在我像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決戰時刻終於來了。
  怪物的咆哮響起。宛如在掙扎般的震動儘管輕微,卻還是傳到了我所在的地點。
  我偷看了一眼外頭,看到米菈羅賽在努力奮戰中。她朝想從洞中爬出來的賈巴利耶毫無慈悲地不停使出各種魔法攻擊。
  冰槍、火球、魔法操縱的劍斧、風與雷的利刃,其他還有很多。
  咦?奇怪?贏得了?這種想法一瞬間閃過腦中,事實卻並非如此。雖然只有一點,但米菈羅賽公主居於劣勢。
  賈巴利耶邊朝上空吐出火焰抵銷米菈羅賽公主的魔法,邊試圖爬出地洞。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兩人一同攻擊應該就能把牠再打回洞裡,然後活埋牠。
  閉上眼,我再次深呼吸。
  我緊緊握住魔杖,上吧。
  「——米菈羅賽公主!」
  我做好覺悟,跳了出去的下一刻。
  某個東西高速飛過我的身旁。
  滴答一聲,在我臉上留下什麼後撞上背後的民宅。
  轟音響起。
  我用手摸摸臉頰,聞到細微的鐵鏽味。濕滑溫暖的液體是,血。
  ……血。難不成——
  不,不可能——
  我克制不住劇烈的心跳,回過頭。
  「…………咦?」
  埋在瓦礫山中。
  那是——
  黑色宛如龍一般的頭部。是賈巴利耶的頭。像是被銳利刃器砍下的整齊切面流出鮮血,血泊侵蝕著地面。
  為什麼賈巴利耶的頭會在這裡?咦?難道,難道輪不到我出場就贏了嗎?
  就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
  「……在攻擊賈巴利耶的時候呢,我想起來了喔。」傳來這樣的聲音。
  那是足以讓背脊急凍般冰冷的聲音,甚至讓人以為是不同於米菈羅賽公主的別人在說話。
  但是轉過身,站在失去首級的賈巴利耶身旁的人,毫無疑問地就是米菈羅賽公主。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我全都想起來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真的是我認識的她嗎。
  頭髮亂成一團,米菈羅賽公主發動魔法。瞬間,斷頭的賈巴利耶四肢被切碎吹飛,揮灑著血液四處飛散的肉末掩蓋早已化為廢墟的城市。
  「…………」
  我毛骨悚然。
  她沐浴著血液,笑了——跟今天早上對我露出的溫柔笑容不同,那是無比扭曲、窮極黑暗的笑容。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啞然失語,只能呆站原地。

  ○

  回到城裡,她全跟我說了。
  那是某個故事的始末。

  至今數年前,米菈羅賽公主曾經有個戀人。
  但他的存在卻對所有人都是祕密,因為戀人是她的傭人。若是被父親知道她與身分相異的男性相戀,她一定會被斷絕關係——害怕如此的她,在不透漏給任何人的情況下偷偷與他交往。
  他們互相信賴,深愛著彼此。
  但祕密總有一天終將暴露,他們的祕密也不是例外。
  她與傭人間的戀情以最糟糕的方式傳遍四周。
  米菈羅賽公主懷上了他的孩子。
  察覺事情已經不可能再隱瞞下去的兩人跟米菈羅賽公主的父親,也就是國王表明了一切。
  靜靜聽完兩人的話,中途點頭數次仔細聆聽的國王,在話說完的同時宣告——
  「處死那個傭人。」
  他宣告了這句話。
  沒有人能夠平息國王的憤怒。
  國王親自擔任駕駛,用馬車將傭人在城內拖行、一片一片仔細地剝下他的指甲、拔下他的牙齒、把他丟進水裡、給他不至於會死的食物、讓他在生死交關徘徊了兩個月、不斷持續各種嚴刑拷打,最後在國民和米菈羅賽的面前處以火刑,殺了他。
  接著,在處理完傭人之後,就換米菈羅賽公主了。
  愛女同時是國內唯一的魔女因此免於一死,但是肚中的孩子卻不被允許存在——國王出高價請了國內的醫生,殺了她肚子裡的小孩。
  當然,無論過了幾個月,孩子都沒有出生。
  接著,失去一切的她發誓。
  要殺了一切。
  在那之後她精心設計了一個計劃。首先,是在城堡張開結界。為了實行計畫,城堡必須絕對安全。由於會阻礙準備進行,她把城堡裡所有的人關進了地下室。
  國王除外。
  抓到國王的她,將國王趕出城堡之外,張開了結界。那是個只要沒有強悍魔力的人就會被阻擋進入的結界——因此身為魔女的我才得以進城。
  接下來,她寫了一封——不,是要人寫了一封給未來的自己的信。或許是認為如果是米菈羅賽公主自己的字會有所不便,她從被關在地下的人中選了一個出來,在一旁指示他寫下她說的話。
  然後,把信放進書桌抽屜裡的她,從窗戶俯視用盡一切辦法想回到城堡裡的國王。國王看見她大罵「誰叫妳要懷上傭人的孩子!」「妳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了!」之類的話語。
  她對著破口大罵的國王靜靜舉起魔杖,施下了詛咒——以自己的記憶作為代價的詛咒。
  沐浴在混雜著她的記憶與絕望的魔力之下,國王改變了樣貌。身體膨脹、表皮長滿鱗片、失去身為人的知性的樣貌,他的姿態變成了——
  黑色的龍。
  國王的名字是賈巴利耶。
  會跟那個怪物同名並非偶然。做出只有夜晚會出現的怪物後,她的計畫便完成了。
  體內魔力幾乎被搾取殆盡的她陷入了一場深深的沉睡。
  當她再次甦醒時,就已經忘了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照她的劇本進行,無論是什麼,都只是走在她所鋪下的路上而已。
  她和黑龍對峙也和預定相同,攻擊怪物時散落的記憶回歸她身邊亦然。
  但是,此時我產生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她要特地以記憶作為代價?喪失記憶後,米菈羅賽公主一定非常辛苦。而且維持記憶她應該也更能釋懷才對。
  我這麼一問,她就笑著說:
  「我把記憶交給那個國王,是為了讓他看看我的絕望。」
  成為黑龍的賈巴利耶並沒有失去智慧,只有身體被怪物取代,卻確實留有人類的意識。米菈羅賽公主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她一定是為了折磨國王,才故意繞了這麼大的圈子。讓變身為怪物的賈巴利耶國王親手殺死國民、被迫體驗米菈羅賽公主塞給他的記憶、不斷殘殺所愛的國民,最後——
  最後完美遵照她的計畫進行的故事,終於迎向終結。藉由現在成為無民之國的公主的她本人之手。

  ○

  隔天早晨。
  我沒碰她為我做的料理,離開了城堡。
  「妳要走了啊。」她沒露出任何悲傷的表情,平靜地說。
  「對不起。我是旅人,得繼續前進才行。」
  「哎呀,是嗎——真可惜。跟妳聊天非常愉快的說。」
  「…………」
  「再多待一下吧?」
  「請不要這樣。」
  「開玩笑的。」
  她笑了。眼前不再是溫柔的微笑,只有纏繞著漆黑情感的扭曲笑容。
  我所認識的她已經不在了。
  「米菈羅賽公主接下來想怎麼辦呢?」
  「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既然如此,我也出去旅行好了。」
  「我建議妳不要。」
  「我能跟妳一起走嗎?」
  「真的請別鬧了。」
  「這也是玩笑喔——其實,我什麼都還沒有想。畢竟我還想沉浸在復仇的餘韻裡。」
  像是肚裡寄宿著新生命的母親一般,她摸了摸腹部。
  對她我無話可說。
  所以我決定早早畫下句點。
  「那麼,再見,請妳保重。」我邊說邊乘上掃帚。
  「妳也是。」
  我乘著掃帚起飛。
  我破風飛行,筆直前進。
  她一定在我背後揮著手吧,不過我沒有心情回頭。
  快點、快點,我一心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國家——
  飛行在這曾是國家的廢墟中。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54 编辑


  第十三章 旅程的開始


  小時候,我最喜歡看書了。
  我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書的,但我想我懂事的時候就已經是隻書蟲了。
  只要一有空閒,我就從家裡的書架拿書出來看,每次跟家人出門都會央求他們幫我買新書。
  也因為這樣,我沒什麼同年齡的朋友。雖然不常在外頭玩,一直待在房裡很讓父母操心,但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因為無論何時都有書本陪著我。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名為《妮可冒險記》的小說。
  那是一共五集的短篇小說集,描述名為妮可的魔女在世界各地旅行時各種體驗的冒險故事。
  作者的名字和書名相同,是妮可。書最後的後記也寫著「這是我基於自己的經驗寫下的小說」。但這或許只是筆名,所以她的真名有可能完全不同。
  對於當時一步也未曾踏出和平國羅貝塔的我來說,走遍世界將世界之美盡收眼底的妮可十分耀眼。
  我實在太喜歡那本書,不知不覺就看了好幾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書變得破爛不堪為止。
  曾幾何時,我開始對妮可抱持憧憬。
  ——我也想踏上這種旅程,我開始這麼想。
  所以幼小的我對媽媽宣言:
  「我長大以後要跟妮可一樣出去冒險。」
  媽媽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好呀,那等妳長大吧。」
  她笑著說。
  「可是,如果要去旅行的話,得先跟妮可一樣成為魔女才行呢。」
  隨後補上這句。
  「只要成為魔女就能當旅人了嗎?」
  「是呀,所以要好好努力練習魔法才行喔?」
  「如果我努力當上了魔女,妳就讓我出去旅行嗎?」
  「當然囉。」
  「真的?」
  「是呀,真的。」
  「真的沒騙我?」
  「真的,真的不騙妳。」
  「耶~!」
  開端不過是這點程度的小事而已。
  光是這樣,我就花費了好幾年成為魔女。
  純粹為了想踏上旅途這點理由而努力不懈。
  總而言之每天我都一個人努力。
  魔法由母親陪我練習。
  熟悉魔法到難以想像只是區區魔道士的媽媽很會教導別人,我使用魔法的技巧沒過多久就相當熟練了。
  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十四歲當上魔女見習生。
  在努力成為魔女的過程中,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只有一心一意埋首努力。
  然後,在歷經與芙蘭老師的修行後,我成為了魔女。

  ○

  戴著象徵星辰的胸針返回老家過了幾天。
  吃完早餐後,我對坐在餐桌對面的兩人說:
  「我當上魔女了,所以請讓我出門旅行。」
  從報紙中抬起頭的爸爸眉頭緊皺,媽媽的表情則是沒有特別意外,一如往常地啜著紅茶。
  偷瞄了媽媽臉色一眼的爸爸刻意咳了兩聲之後,折起報紙放在桌邊。
  接著,他用相當冷淡的態度——
  「有、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說出這種話。
  我有些不滿。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我們不是約好,只要我當上魔女就讓我外出旅行了嗎?」
  「不是,說不定真的有約好……可是我們沒想到妳會這麼快當上魔女……」
  「跟什麼時候當上沒有關係。我為了外出旅行可是發了瘋似地努力過來了。」
  「……唔。」
  被戳到痛處敗下陣來的爸爸發出「唔嗯嗯」的呻吟聲,然後他拍了拍坐在身旁優雅地喝著紅茶的媽媽。
  「我、我說啊,媽媽妳也說點什麼啊。」
  媽媽放下茶杯後回答道:
  「哎呀,反對伊蕾娜外出旅行的只有爸爸一個而已喔?我可是覺得現在開始也沒關係喔。」
  「……不是,可是——」
  「而且我們不是從小就跟這孩子約好,等她當上魔女,就讓她出去旅行了嗎?」
  「那是妳擅自跟她約的事情——」
  「你不也同意了,難道你忘了嗎?」
  「……可是——」
  「你有同意對吧?」
  「…………」
  爸爸陷入沉默。
  不如說,是被迫陷入沉默。
  「伊蕾娜,妳是認真的對不對?」
  媽媽問我。
  我點頭。
  「當然。」
  接著這麼回答。
  「那麼,妳就出發吧。」
  「是。」
  ——接著隔了一拍之後,媽媽說:
  「只是——我希望妳能跟我約好三件事。」
  「……?約定嗎?」
  媽媽對著把頭歪向一旁的我豎起三根手指。
  「沒錯,如果妳不能遵守這三條約定,就算當上魔女也不能出去旅行。因為太危險了。」
  「……是什麼樣的約定?」事到如今我不能臨陣退縮。
  「好了——妳就聽吧。」
  接著媽媽折起無名指。
  「第一,遇到危險的事情要盡力逃走。不要多管閒事——因為說不定會死掉。」
  「好。」
  就算她不說,這點事情我當然會遵守。我也不想死掉。
  接著媽媽折起了中指。
  「第二,不要以為自己比別人特別——不管妳是魔女還是什麼,妳都只是個旅人。絕對不要放肆,也不要忘記自己跟其他人一樣。」
  「好。」
  多虧有跟芙蘭老師一起修行的經驗,莫名傲慢又愛得寸進尺的我已經是過去式了。
  就這點來說我想也沒有問題。
  「第三——」
  她緩緩放下拳頭,接著——
  媽媽笑了。
  「一定要回來。回來,讓我們看看精神飽滿的妳。」
  「…………」
  「妳能遵守嗎?」
  「……能。」
  我慢慢地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爸爸哭出聲來。
  「伊、伊蕾娜妳真的要走了嗎……!」
  「爸爸,這是這孩子自己決定的事。我們就好好支持她吧?而且,是我們跟她約好的,反悔諾言並不是父母該做的事。」
  「可是剛才爸爸想要反悔呢。」
  我小聲地說。
  幸好,爸爸好像沒有聽到,拭著淚說:
  「我最愛的獨生女已經要離巢了嗎……好空虛。心裡好像開了一個洞……」
  「不是,我總有一天會回來。」
  「你在伊蕾娜結婚的時候,說不定會因為打擊太大死掉呢。」
  「別說了!不要現在跟我說女兒結婚的事!」爸爸又哭了出來。
  …………
  總之,就是這種感覺。
  我的旅程,就這樣正式決定了。

  ○

  隔天。
  「嗯,大小剛剛好呢。」
  我身上穿著全新的裝扮。
  黑色的三角帽與黑長袍。
  是媽媽留給我的。
  「會不會太樸素?」
  我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哎呀,旅人樸素剛剛好。而且,在妳身上很好看喔。」
  「謝謝。」
  「錢帶了嗎?」
  「帶好了。」
  「不要亂花喔。」
  「當然。」
  「還有——啊,對了對了。以防萬一,妳把這個帶去吧。」
  「……?」
  媽媽放到我手上的,是一頂黑色的三角帽。
  這是跟剛才媽媽戴到我頭上完全相同的款式……為什麼?
  「萬一三角帽被吹走的時候,就戴這頂吧。」媽媽對歪著頭表示不解的我說。
  也就是說——
  「這是備用的嗎?」
  「就是備用的。」
  那麼我就收下吧。

  接著,就在準備告一段落後,我站在玄關口。
  回過頭,兩人站在我背後。
  「路上小心,伊蕾娜。」媽媽面帶笑容對我揮手。
  「嗚嗚……嗚喔喔喔喔……」爸爸又哭了。
  摸著爸爸的頭,媽媽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對我說:
  「哪天回來,一定要讓我聽聽伊蕾娜旅行的故事喔。」
  「請好好期待喔。」
  「我會的——那麼,路上小心。」
  我行了一禮,說出那句話。
  努力擺出笑容說:
  「我出發了。」




  第十四章 王立瑟雷斯特利亞


  我乘著掃帚在草原上前進,花草就像是排斥掃帚般揚起波浪,在陽光照耀下青草隨著微光發出潺潺流水的音色在身後流逝。
  我深吸一口氣,張開眼睛。
  草原的彼方。
  那裡有個被城牆包圍的國家。
  那個國家究竟有多廣闊呢?我原本想乘著掃帚繞一圈,但感覺在日落前無法繞完,放棄了。
  更重要的是,國境大門就在眼前,沒有必要特地繞這麼一圈。
  我邊享受著美景前進了一陣,從掃帚上走下。
  衛兵走了出來,靜靜行了一禮。
  「歡迎,魔女大人。恕我失禮,能請問大名嗎?」
  這是一如往常的入境審查。
  「我是伊蕾娜。」
  「滞留時間預計有多久?」
  「三天內應該就會離開了。」
  「魔女稱號呢?」
  「灰之魔女。」
  「……灰之魔女?」衛兵盯著我看。
  「?怎麼了嗎?」我的表情應該很訝異。
  「啊,不。沒事,失禮了。」
  慌忙掩飾失態的衛兵從我眼前退下。
  問題好像就這樣結束了,我支付了一枚銀幣的入境費用,走進國境大門。
  「歡迎來到王立瑟雷斯特利亞。」
  這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

  國名拘謹害我有些卻步,但眼前擴展的街道卻充滿活力。
  王立瑟雷斯特利亞還真是個奇怪的國名。
  人們在磚瓦互相拼接而成的地面上往來。抱著小孩的幸福夫婦、互相追逐的兒童、正在散步的老人,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我邁開步伐。
  高聳的建築夾道並立,之間以繩索相連。繩索上吊著的衣物沐浴在陽光之下,應該是在曬衣服吧。
  深呼吸,我聞到一股微微的甜香。某個窗台上擺放著花瓶,五彩斑斕的花朵閃耀著光芒。
  不禁會讓人忘了時間的漂亮城市在眼前展開。

  接著,就在我不知該去哪,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棟頗為氣派的建築。令人誤以為是王宮的巨大建築上有座鐘塔,占地十分廣大,但由於被鐵柵欄所區隔,因此無法靠近。
  我看著鐘塔沿著柵欄走。
  接著發現了入口。
  「王立魔法學校」
  既然門上這麼寫著,就應該是這種地方吧。
  居然有這種設施……我住的國家可沒有這麼親切的地方呢。
  真羨慕這個國家的小孩。
  ……裡面有點令人好奇呢。
  我可以進去嗎?
  要進去嗎?
  進去吧。
  我一腳踏進校地之內。
  「喂,妳在幹什麼。」
  接著我走了幾步,就被叫住了。
  有人緊緊握住我的肩膀。
  「這裡除了關係人以外禁止進入。在外面看是可以,請妳不要進到校地裡來。」
  回過頭,我看到一個健壯的男人。渾身肌肉讓西裝外套繃得緊緊的,他好像是這裡的警衛。
  「…………」
  「……哎呀。」
  他看向我的胸口,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失禮了。原來您是魔女大人啊……請原諒我的無禮。」
  「不會。」
  我揮開他的手,再次朝學校內踏步——
  「雖然失禮,但請您不要進去裡面。」
  然後我又被擋了下來。
  「啊,還是不行嗎。」
  「不行。」
  「魔女也不行?」
  「因為命令要我絕對不准閒雜人等進入。」
  「這是誰的命令呢?」
  「是經營這間學校,崇高的魔女大人的命令。」
  「……是喔。」
  「這是為了防止洩漏學校在進行何種教育的機制,畢竟不能讓其他國家模仿。」
  「那麼把門關起來不就好了嗎?」
  「這可不行。崇高的魔女大人就快到學校了。」
  「……是喔。」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真可惜。

  現在找旅館還稍嫌太早呢。
  我在國家中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
  這個國家,光是走在路上就很有意思。
  「…………」
  抬起頭,掃帚在房屋上方飛舞交織。騎著掃帚的人們也不是純粹在享受飛行,一個男人邊彎彎曲曲地在房屋上飛行,邊丟了什麼東西下來。
  房內的人走到陽台上當場打開報紙後,我才發現男人在配送報紙。
  走在大街上,我來到路邊攤前。
  水果店、蔬菜店、肉店等五花八門的店鋪在街道兩側緊緊相鄰。
  我還看到了麵包店,前面擺著「剛出爐!」的招牌。都硬邦邦了,沒有比這更假的了。
  「那個,請給我一個麵包。」
  個性爽朗的大嬸對我笑了笑。
  「一枚銅幣喔。」
  我從錢包裡拿出銅幣,交給了她。
  大嬸抓了一個麵包塞進袋子裡……用手抓啊。
  「來,謝謝光臨。」
  「啊……謝謝。」
  我接下麵包,邊啃邊逛其他攤商。很明顯不是剛出爐的細長麵包非常堅硬。
  我邊跟麵包格鬥邊走,離開了市場區。
  然後,眼前再次出現魔法師的身影。掃帚上綁著巨大貨物的男性在跟咖啡店的老闆交談。
  「這要送到住在西街的阿瑪娜小姐家,給我小心搬喔?裡面有她重要的午飯。」
  「好~」
  「沒問題吧你……」
  男人把皺起眉的店老闆拋在一旁開始緩緩上浮,飛走了。
  是用掃帚的快遞服務,原來如此。
  看來這個國家的魔法師人口還真不少。
  會有教授魔法的學校也不難理解。
  不只有擔任配送報紙跟快遞的服務,還有負責載人的魔法師。他們在掃帚上裝上座位,在空中飛翔——話雖如此,一個人載客好像還是有困難,所以由兩人一組一起工作。一邊負責操作掃帚,另一邊則負責用魔法減輕客人的重量。
  不只在空中,就連在地上也有魔法師。
  有人在大街的路邊表演魔法逗人開心。
  有人用魔法操縱人偶演戲。
  有人邊用魔法製造氣氛(好像是召喚雪花出來),邊唱歌感動聽眾。
  每個魔法師都活力充沛。

  看到這裡我有點在意某件事。
  魔法師們能帶著笑容生活當然很好,但不會覺得彆扭嗎?
  所以我決定問問。
  不知道的事情,用問的不是最快嗎?
  「請問……」
  在街上偶然發現的廣場中。
  我向某個坐在長椅上看書的女性魔法師(由於沒戴胸針也沒戴胸花,所以應該是個魔道士)攀談。
  「?什麼事?」
  女性對我露出平靜的表情。
  「我是個旅人,有個地方讓我很好奇,能請妳告訴我嗎?」
  「哎呀,好可愛的旅人呢。」女性呵呵笑了兩聲。「那麼,是什麼問題呢?如果我知道的話就回答妳。」
  ——我隔了一拍後問:
  「請問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在天空飛行不會覺得不方便嗎?」
  她把頭歪向一旁。「不方便……?不會,沒有這種事喔?」
  「可是,明明就有那種東西的說?」
  我指向一旁。前方是在高層建築物間架起的繩索,上面晾著衣服。
  她看到那個,發出「啊啊……」的聲音。
  「那個呢,是故意這樣做的。」
  「故意?」
  「是呀——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很多吧?所以才會故意這樣,讓飛起來不方便。」
  「……?」
  我搞不懂。
  「哎呀,看來我沒說清楚呢。」
  「麻煩妳為我解釋。」
  女性把書放在一旁。
  「乘坐掃帚的時候,不是離地面越遠就越累嗎?所以大家都想盡量飛低一點。」
  「嗯嗯。」
  我點頭同意。
  「可是大家如果都飛很低的話,就會造成壅塞,說不定還會為了閃躲擦肩而過的魔法師撞進別人家裡。魔法師越多,就代表這種危險越多。」
  啊啊,原來如此。
  「所以才會為了避免在房子間飛行,用繩索跟衣服阻攔嗎。」
  她露出微笑說:
  「就是這樣。這個國家覺得,魔法師應該為了不是魔法師的人著想。」
  「……沒有魔法師抱怨嗎?」
  「這個問題看這個國家的樣子就知道了吧?」

  ○

  我拿出掃帚飛上天空。
  我並不為了什麼特別的目的飛行,只是不知為何,想從上空俯視這個國家。
  「……哇啊。」
  國家上空。
  眼前出現的是與地上截然不同的景色。
  紅與藍、水藍色與黃色等五顏六色的屋頂幾乎並列在同一個高度。迎面而來的風清爽宜人,躺在屋頂上仰望天空一定很舒服。
  在空中找今天住的旅館也不錯。
  我漫無目的隨處飛行。
  跟擦身而過的魔法師打招呼、跟從座位上對我揮手的小孩揮手,就這樣度過了快樂的時光。
  這麼說來……
  在以前造訪過的國家,我曾經在飛行的時候跟某個女孩子相撞呢。她現在不知道怎麼了?
  還在故鄉進行成為魔女的特訓嗎?
  「…………」
  我停下掃帚,硬是將掃帚拉起,在空中靜止。
  回想起沙耶讓我陷入感傷的氣氛……才不是這樣,當然不是。
  不如說,是看到眼前出現的他們才讓我回想起了她。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
  像是在干擾我飛行一般,我的行進方向前方出現一對少男少女。
  黑色的披風下穿著黑長褲或黑短裙與白櫬衫,脖子上掛著紅色的領帶。
  看胸口就知道兩人都是魔道士。
  「妳好,妳就是灰之魔女小姐吧。」男生說。
  「啊,我、我們是王立魔法學校的學生。」女孩子說。
  王立魔法學校。
  原來如此,是不讓我進去的那所學校呀。
  「學校的學生找我有何貴幹?」
  「呃……那個,能什麼都不問跟我們一起來嗎?」
  女生畏畏縮縮地說出這種話。
  沒辦法再更可疑了。
  「為什麼?」
  「不是,所以說請妳什麼都……」
  「我不要。」
  我立刻回答。
  「咦咦!為什麼!」男生莫名其妙地感到驚訝。
  「感覺不妙,所以不要。」
  為什麼我非得跟這些身分不明的人走。而且還要我什麼都別問?可疑程度不是翻倍了嗎。
  不可能,作夢。
  「那個,可是……」
  「請先告訴我理由,之後我再決定要不要跟你們走。」
  我毅然決然地對明顯較為畏縮的女孩子說。
  「這個……做不到。」
  「那麼我也沒辦法呢。」
  此時男孩子從旁插嘴說:「這裡就拜託妳通融!拜託妳了,灰之魔女大人!請妳不問理由跟我們走!」
  「所以就跟你們說,不跟我說理由的話不可能了吧。真煩人。」
  …………
  我有種會沒完沒了的感覺。
  這樣繼續對話,一定會一直處於平行線。
  要逃跑嗎?
  逃跑吧。
  我把掃帚的方向轉了一圈,開口撒謊道:「啊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來有急事。」
  接著,朝他們的反方向——
  「……咦咦?」
  試著朝他們的反方向前進。
  但是,別的行進方向又有數名別的魔法師阻擋我的去路。而且都還是兩人一組,穿著完全一樣的男女。
  喔喔,這還真是。事情越來越奇怪了。
  我看左看右,打扮相同的人們果然一一聚集到我身邊。
  我完全被神祕的學生團體包圍了。
  其總數大約有二十人。
  「喂,你們幾個。接下來就讓我們合作吧。」「對啊。」「只要大家一起應該就抓得到吧,應該。」「嗯。」「了解。」「不要給我一個人獨占喔。」「你才是。」
  學生們緩緩靠近。
  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狀況下,我只知道一件事——再這樣下去會被抓住。
  不過不知道被抓到會發生什麼事。
  「…………」
  我慢慢地使掃帚下降,緊接著——
  「嘿。」
  一敲掃帚緊急出發。
  為了不讓帽子被突然在空中全速飛行的掃帚拋下,我一手壓著帽簷,在大街上飛行。
  也就是說我逃了。
  回過頭,我看見學生們嚷嚷著什麼朝這裡追來。
  目的不明的追逐戰就此拉開序幕。

  然而,魔女跟魔道士之間的差距果然太大了。
  「…………」
  他們緊跟在後,但可以看出來距離逐漸越拉越遠。完全甩掉他們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不過,就算甩掉他們,在這片視野良好的景色中我的動向也被看得一清二楚,無論逃去哪都一目了然。
  如此一來該如何是好?
  就這樣吧。
  「……嘿。」
  我降低高度,九十度轉彎,在比屋頂稍低的高度飛行。我看見房屋間架起的繩索,經過時纏上身體的衣服跟著搖擺晃動。
  這個高度的話,視野就會被屋頂阻擋,無法看到遠方。
  只要跟丟一次,再找到我應該就非常困難。
  回過頭,我還是看得見幾名緊緊黏在我後面的學生。全部應該有二十人,所以其他學生是放棄了嗎?
  但是當我再次轉向前方,發現看來並非如此。
  我的前方也有幾名學生朝這裡飛來。
  「……啊啊。」
  被繞到前面了。學生們分別採取了不同的行動。
  場地優勢完全在他們手中。
  我使掃帚向左迴旋,鑽進小巷子中。既然如此我就逃到最後。
  前進了一陣後出口出現在眼前。
  然而——
  「啊!找到了!」從對向飛來的女生擋住了出路,朝我伸手。
  怎麼又被搶先埋伏了呢。
  可是,光憑這種程度——
  「乖乖讓我抓——咦?」
  逼近到一支掃帚的距離時,我從掃帚上一躍而下。
  接著我鑽過啞口無言的女孩子下方,再次喚回掃帚繼續飛行。
  這是名叫「空中脫離」的技巧。
  由於能出奇不意,又有點帥氣,所以我偶而會用。
  在躲過女學生後我還是繼續遭受阻攔與前後夾擊。原本以為低空飛行能隱匿行蹤,結果我的位置好像完全暴露了。
  既然如此,我這麼想,這次飛上高空。
  「…………」
  上升到一定高度後,我俯視街景。
  我看到發現我行蹤的學生們從房屋間,或是從街道上朝我聚集而來。看來是累積了一點疲勞,速度並沒有很快。
  我在上空一直等到他們追上我。
  終於,一個男學生從我身旁——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這種奇怪的怪聲朝我飛來。
  我輕輕擺動掃帚避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個男學生發出怪叫從我身旁經過。
  那像是某種信號一般,這次學生一齊從四面八方朝我襲來。其數量——我數到十人左右就懶得再數下去了,但應該跟當初包圍我的人數一樣吧。
  他們好像已經沒有說話的餘力,每個人口中都發出怪叫。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喵啊啊啊啊啊啊!」「喔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嗄啊啊啊啊啊啊!」「嘿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種感覺。
  我保持冷靜,不停閃躲撲來的學生。向右、向左、向上、向下,時而在掃帚上旋轉。
  我不管一切不斷閃躲。
  由於他們不對我攻擊,所以我也沒拿出魔杖,以掃帚貫徹迴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哈啊……」「嗚嗚嗚嗚嗚……」「不、不行了……」
  我不記得接下來持續了多久。
  回過神來,學生們的速度已經越變越慢,也沒有人再撲向我了。
  看來已經到極限了呢。
  他們聚集在一起。
  「不、不行了……」其中有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快、快死了……」其中有人滿臉鐵青地說。
  我不過是維持著語調平靜。
  「大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找我有什麼事?」
  我這麼問。
  但卻沒有人回答。他們口中都只漏出喘息。
  「你們應該已經十分了解就算聯合起來也抓不到我了,請你們放棄。」
  我試著這麼說,但還是沒有人回話。
  我不管這麼多繼續說道:
  「所以,你們究竟是被誰——」
  委託的?正要說出口的話被我吞了回去。
  我啞然失語。
  一位魔女,出現了。
  某個跟我看到同一人的學生發出了「啊,老師……」的聲音。以這一聲為起頭,其他的學生也跟著一齊端正姿勢。
  乘著掃帚靠近我們的她,臉上浮現無比安穩的笑容,對上氣不接下氣的學生們說:
  「大家,辛苦了。怎麼樣呢?實際跟魔女較勁卻完全沒辦法當她的對手吧?這就是魔女與你們實力間的差距,跟年齡沒有關係。那邊的那位灰之魔女具有你們無法望其項背的實力——」
  宛如暗夜般烏黑的長髮、像是與其相櫬的黑色長袍與三角帽、胸口閃耀著象徵星辰的胸針。
  和三年前完全沒變的她,對我微笑。
  那是老師。
  「好久不見了,伊蕾娜。」
  是芙蘭老師。

  ○

  「對不起,伊蕾娜。詳情由我來解釋——可是,能先請妳來一趟學校嗎?」
  芙蘭老師一臉愧疚地這麼說,帶著我和學生們前往王立魔法學校。
  我沒有拒絕她請求的選擇,因為我有堆積如山的事情想跟她說。
  約二十名魔法師聚集在一起飛行的姿態或許能以候鳥形容。
  我呆呆望著芙蘭老師的背影,想著「她跟以前完全沒變呢」、「她現在到底幾歲了呢」之類的問題,轉眼間就來到了學校。
  接著在校地內降落的芙蘭老師說:
  「大家,今天的課外教學就到此為止。大家辛苦了——記得在明天早上交出今天的心得感想。」
  「好~」等等,「謝謝老師~」之類有氣無力的回答傳來後,學生們就解散了。
  看來他們是真的很累,有學生在空中搖搖晃晃地飛行,也有學生放棄飛行,直接走路離去。
  看到他們的模樣,芙蘭老師笑出聲來。
  「哎呀哎呀,妳會不會有點太欺負他們了呢?伊蕾娜。」
  「是我的錯嗎?」
  「我也有錯呢。」
  「……芙蘭老師是這間學校的老師嗎?」
  「是呀,我在替伊蕾娜修行稍早之前收到了這個國家國王的委託。」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也就是說,學校就這樣閒置了一年嗎?還真虧您能不被開除呢。」
  「是呀,不過我平常是不用授課的,只會偶而為自願參加的學生做這種課外教學,還有以指導老師為中心。而且——」
  芙蘭老師看著我。
  「我說是去教妳魔法,其他老師也都接受了。」
  她補上這一句。
  ?為什麼?
  「因為是我嗎?」
  「是呀,如果對方不是妳的話,我可能已經被開除了呢。」
  「我應該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說。」
  「這又如何呢?」
  她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
  然後——
  「好了,先進來吧。我有很多話要跟妳說。」
  她指著背後的校舍說。
  這份心情我跟她一樣。

  校舍中極為樸素。
  四方形的教室中等距排列著桌椅,前方是面大黑板,完全沒有任何不必要的裝飾。
  相同的風景並列走廊一側。
  另一側則是窗戶,能從這裡看到學校廣大的校地。
  「這間學校呢,原本是教授普通學問的地方喔。」
  接著她跟我說:「可是由於蓋了新校舍——所以就把不使用的這裡變成了教學魔法與學問雙方的學校使用。」
  「想抓我的學生們……也是這裡的學生對不對。」
  老師點頭。
  「是呀,作為課外教學的一環,我請他們在妳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妳帶來我身邊。我可是指示他們硬是用拖的也要把妳拖來喔。」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不說出來就不知道嗎?」
  「不知道。」
  「…………」
  稍微沉默了一陣後。
  芙蘭老師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是因為我想見妳啊。」
  她像是低語一般,在我的耳邊小聲地說。
  「…………」
  我感受到灼熱的感情在我胸中油然而生。
  這個人很狡猾,我這麼想。聽了這種話,我不就氣不起來了。
  我改變話題。
  「您怎麼知道我來到這座城市了?」
  「妳不是想闖進這座學校嗎?」
  「……啊。」
  看向窗外的校門,我的確在那裡被健壯的男人攔了下來。
  芙蘭老師追著我的視線,點頭說:
  「沒錯,是我來到學校的時候,警衛跟我說的喔。他說『有個灰色頭髮的魔女想闖進這裡,說不定是別國的間諜』呢。」
  「間諜……」
  這思考跳得還真快呢……
  「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想,『啊啊,是伊蕾娜不會錯』,所以我馬上到衛兵那裡去確認妳是不是真的入境了。」
  走廊的盡頭。
  芙蘭老師轉過轉角,走上樓梯。我也跟了上去。
  「入境紀錄中確實有妳的名字,妳是今天早上入境的吧?」
  「是。」
  我點頭回答。
  「……我的弟子來了這個國家。一這麼想,我就坐立難安。所以我就主動去找妳了——利用我的學生找妳。」
  「…………」
  「我回到校舍的時候,剛好是只有成績優秀的學生能參加的課外教學時間喔。因此我給學生們下了指示。」
  走上樓梯後,眼前出現的是一扇門。
  芙蘭老師握起門把打開門,看似老舊的門扉發出嘰一聲刺耳的聲響。
  「這個國家裡有個名為灰之魔女的少女。請你們什麼都不讓她知道把她帶來這裡,就算用硬拖的也要把她拖來,成功的話就幫你們的成績加分吧——」
  「為什麼要做這麼麻煩的事情……」
  直接來找我不就好了。
  老師呼地吐出一口氣。
  「妳不覺得要我一個人在這廣闊的國家中找妳接近不可能嗎?」
  接著她側身靠在打開的門上。
  「來,請進。」
  我照她說的從她身邊走過,進到室內。
  那好像是個兼做書齋與會客室的房間。
  房間中央是夾著矮桌的沙發,另一頭則是有張書桌,上面雜亂堆疊著各式各樣的資料與書本。
  背後傳來關門的聲響,又是那聲討人厭的聲音。
  「怎麼了?請坐。」老師從我身旁走過,走向沙發。
  「啊,是。」
  我在老師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沙發很蓬鬆柔軟。
  「知道妳來了這個國家,我真的嚇了一跳喔?不過我知道妳變成了旅人就是了。」
  ……?哎呀?
  「您知道了嗎?」
  「是呀,我知道喔?」
  「我應該沒有跟芙蘭老師說過這件事才對。」
  畢竟我們也幾年沒見了。
  知道我當上旅人的就只有包含我的父母在內、住在和平國羅貝塔裡的人而已。芙蘭老師會知道怎麼想都很奇怪。
  芙蘭老師則是對著滿臉疑惑的我說:
  「伊蕾娜,妳還記得修行結束後我對妳說了什麼嗎?」
  ——再見了,伊蕾娜。我還會來玩,要好好期待喔。
  不是,那個,她的確這麼說過。
  她淘氣地笑了笑。「因為有事,所以我在妳修行後的隔年又去了羅貝塔一次。然後伊蕾娜的母親就跟我說妳『出去旅行了』。」
  「您跟媽媽見面了嗎。」
  「是呀——她很擔心妳喔。如果到了故鄉附近,就回家一趟吧。」
  「我正有這種打算。」
  不過來到了這麼遠的地方,想要再會一定還太早。
  「那就好。」
  接著,芙蘭老師隔了一拍這麼問我:
  「話說回來,伊蕾娜為什麼會想當旅人呢?果然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嗎?」
  ……?
  為什麼這裡會提到媽媽?我把頭歪向一邊。
  「不,不是這樣……小的時候我讀了一部叫做《妮可冒險記》的小說,最主要應該是受到那本書的影響。」
  「…………哎呀。」芙蘭老師微微挑眉,「哼……原來如此。」就這樣陷入了思考。
  這個反應真奇怪。
  「那個,怎麼了嗎?」
  芙蘭老師對我的問題搖了搖頭。
  「沒有,沒事——比起這個,你說《妮可冒險記》啊。妳的興趣還真不錯呢,我也很喜歡那本書喔。」
  「唔呵呵,我已經重複看了好幾次,所以五本短篇的內容都已經會背了喔。」
  我很驕傲。
  「哎呀哎呀……那麼妳最喜歡的是哪篇故事呢?我喜歡的是最終回《魔女見習生芙菈》。」
  「……!我也最喜歡那篇了!」
  那個故事的確是——造訪某個國家的魔女妮可收了名為芙菈的魔女見習生為徒,帶她成長為魔女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最後,妮可捨棄了魔女的身分,選擇以一位單純的女性在鄉間生活。接著,當上魔女的芙菈成為了新的旅人——這樣的內容。
  「順帶一提,魔女見習生芙菈其實也是我喔。」
  芙蘭老師說出莫名其妙的一語。
  「老師您在說什麼啊。」
  「究竟在說什麼呢。」嗯呵呵,芙蘭老師笑了。「《妮可冒險記》是部名作,在這個國家也很受歡迎喔。」
  「可是,那已經是部很久以前的小說了吧。」


  「好的作品會永傳後世喔。」
  「……這麼說也是。」
  對從以前就是書迷的我來說並不怎麼高興。
  畢竟,作為旅程的一環,讓我來親自宣傳這本書也不錯……可惜最終由於在預算上遭逢頓挫而告終。
  「話說回來。」
  芙蘭老師打斷我的思考,突然這麼說:「伊蕾娜什麼時候要出國呢?」
  「……我打算在後天出國。」
  「後天嗎?」
  「是的。」
  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
  ——如果芙蘭老師在的話就更是如此。
  「明天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嗎?」
  「明天嗎?不,沒有……」
  「那麼就是有空囉?」芙蘭老師窮追不捨。
  怎麼了?
  我有些猶豫,回答:「算是,有空……吧。」雖然不是無事可做,不過終究只是四處觀光,所以說有空也沒錯。
  「那太好了。」
  芙蘭老師笑了。
  「怎麼了嗎?」
  「不,明天我有點事情希望妳能幫忙。」
  「啊,好的。是沒關係——可是我要幫什麼忙呢?」
  「我希望妳能幫忙指導學生。」
  「…………」
  感覺有點可疑……
  「我希望妳能幫忙指導學生。」
  不知為何她又說了一次。
  感覺非常可疑……

  接著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忘了時間,盡情交談。
  旅途中遇到的各式各樣的人、所造訪的國家的故事、某處不知名的人的故事。
  我們的對話一直持續,不知何時才會結束。
  我甚至還想,乾脆就這樣讓時間靜止算了。但是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回過神來外面就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哎呀,已經這麼晚了。今天就先這樣回家吧。」
  我明明想跟她多聊一點的說。

  離開校舍後,芙蘭老師雖然問我「要不要來我家過夜?」但我拒絕了。
  越依賴她,我就一定越難回到旅程。
  離別也會越痛苦。
  我在夜色中尋找旅館。
  就在這個時候,某家的窗戶映入眼簾。玻璃窗在月光的照耀下鮮明地映照出外頭的景色。
  上面是——
  嘴角滿是笑意的我的倒影。

  ○

  隔天早晨。
  在到處行走最後找到的便宜旅館裡醒來的我,立刻換裝成魔女的裝扮出門。
  我在旅館的入口處乘上掃帚飛上天空,目的地當然是王立魔法學校。我跟一大早配送報紙的小哥、代替馬車騎著掃帚飛行的二人組輕聲打過招呼後飛翔。早上的冷風刺激著肌膚,將剩餘的睡意吹散到遠方。
  多虧有高大的鐘塔作為標記,我沒有迷路馬上就到了。
  從上空俯視學校,我看見校地內分散著不少人影——那些是學生們。
  數量大約有二十人,跟昨天到處追我的數量幾乎一致。
  其中我看到了芙蘭老師的身影。
  我在她身旁跳下掃帚,站到地上。大地堅硬的觸感傳遍雙腳。
  「哎呀,早安。今天還真早呢,我明明沒有跟妳指定確切時間的說。」
  芙蘭老師對我露出笑容。
  「就因為沒有指定時間,我才提早來的。」
  「哎呀哎呀,這難道是在責怪我嗎?」
  「哪裡哪裡,只是希望能被誇獎而已。」
  「好棒好棒。」
  「不用客氣。」
  「可是,這下就能比預定還早開始了呢——」
  接著老師拍了兩下手。
  學生們連忙停止練習魔法,聚集過來。不只聚集,還是用全力奔跑衝來,我還看到有人因為著急害練習用的水灑了滿地。
  「大家,這位是灰之魔女伊蕾娜。昨天已經見過面了,應該都還記得吧?」
  芙蘭老師向聚集而來的學生們介紹我。
  我低下頭,說了聲:「啊,大家好。」
  「今天我想請她擔任特別講師。雖然她跟你們年齡相仿,但卻是個優秀的魔女,不要小看她喔。」
  接著,芙蘭老師在看到學生們點頭數次後——
  「大家有問題要問她嗎?」
  對大家這麼問。
  立刻舉起手的,是看起來腦袋不差、個性爽快的青年。
  「選我選我~!男朋友呢?妳有男朋友嗎?」
  哎呀我搞錯了,是個腦袋很差、個性不純潔的青年。
  「沒有,畢竟我是旅人。」
  「請問關於魔法的問題。」芙蘭老師直接了當地捨棄這個問題。「還有呢?」
  接下來舉手的是個怯懦的女孩子。她好像就是最開始跟我對峙的學生之一。
  她戰戰兢兢地看著我問:
  「那個……妳擅長的魔法,是什麼……?」
  正經的問題讓我鬆了口氣。「我沒有什麼特別拿手的魔法。攻擊魔法、操作魔法、變身魔法都應該還算過得去。」
  「還有呢?」
  有人舉手。
  「目前造訪的國家中最喜歡哪個國家?」
  「是這個國家喔。」
  「哎呀,是拍馬屁嗎?」芙蘭老師從旁插嘴。
  接著又有人舉手。
  一個接著一個,問個不停。
  「想當上魔女的契機是什麼?」
  「最大的原因應該是……看了叫做《妮可冒險記》的小說。」
  「伊蕾娜的出生國在哪裡?」
  「是叫做和平國羅貝塔——很遠很遠,位在天邊的國家。」
  「教我魔法的祕訣!」
  「唯有努力別無他法。」
  「當旅人好玩嗎?」
  「是的,很好玩。」
  「選我選我~!內褲呢?內褲是什麼顏——」
  在腦袋很差、個性不純潔的青年被芙蘭老師就物理上地擊潰後,問答時間就強制結束了。

  早上的課外教學進行得很樸實簡單。
  不過由於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指導學生,因此暫時在遠方觀察芙蘭老師的教學方法。
  她——
  「哎呀,魔力的流動亂了呢。讓心更沉靜一點,使魔力安定下來。」
  「魔力釋出太多了,再節制一點。」
  「那邊,不要把水做成劍玩耍。」
  ……就像這樣,她走到每個學生身旁,進行十分完整的指導。
  嗯嗯嗯,原來如此。
  那麼我也來學學她吧——我用緩慢的步調走在學生之間。
  現在好像還在進行魔法操作的訓練,與先前相同,學生們練習用魔法控制瓶中的水。雖然這是十分基礎的訓練,但如此讓物體遵照自己的意識行動是熟練魔法技巧的第一步。
  我隨意走著時,一個男學生問:
  「啊,伊蕾娜老師。我的水沒辦法變成漂亮的球體,要怎麼辦才好?」
  水球飄浮在他手中的魔杖前端,但卻像是快沸騰般不斷波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你用了太多不必要的魔力呢,稍微放鬆一點。」
  「是!」
  緊接著——
  嘩啦,隨著一聲水聲,男學生腳下出現一攤水窪。
  「……好像會沒辦法控制耶。」
  「太放鬆了呢。」
  真可惜。
  我對陷入沮喪的學生投以憐憫的視線,背後就傳來「那、那個……」地一聲缺乏自信的微弱嗓音。
  回過身,是那個怯懦的女孩子。
  「?怎麼了嗎?」我對她歪頭。
  「啊,是……那個,希望妳能教我……」
  「好好好,教妳什麼呢?」
  女孩子吸了一口氣。
  「那個,我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好好操縱水……光是舉起來就很吃力了……我該怎麼做才好?」
  她低著頭說。
  嗯嗯嗯。
  「妳做一次給我看看。」
  「咦?啊,好……」
  她用雙手握住魔杖,將魔力送進裝著水的瓶子。
  玻璃瓶在十幾秒後才有了動靜。
  首先是連瓶身一起離開地面,接著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從中取出水。然後,就在她把水舉到與頭同高的高度時,聚集成塊的水停止了上升。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水塊突然掉落地面濺起水花。
  「哎呀呀。」
  「……我該怎麼辦才好?」
  女孩子眼眶泛淚。
  事態看起來相當嚴重。
  「妳好像還沒掌握訣竅呢——我想,先從練習把水從瓶子裡拿出來開始比較好。」
  「好、好的……」
  「把水從瓶子裡拿出來再放回去,然後再拿出來。重複這個練習幾次後,應該就能熟悉到某種程度了。慢慢來,找到自己習慣的方法,這才是最快的捷徑。好好加油喔。」
  「……好、好的!」
  我能給的建議,也只有這點程度而已。
  看著女孩子跑去裝水,我再次邁開步伐。
  接著,背後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這邊這邊~!伊蕾娜老師妳看!這樣帥吧?」
  腦袋很差、個性不純潔的青年戴著水做的王冠。
  我無視他。
  學生們都非常專心(一部分除外),所以就算我不主動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自己來找我尋求建議。果然是因為年齡比較相近,所以找我比較好問嗎?
  這種感覺並不差。
  他們不停練習直到芙蘭老師再次拍手。

  早上的課外教學結束後,芙蘭老師今天的工作好像就結束了。
  從昨天的感覺看來,下午應該也有課外教學吧?我原本這麼想,老師卻說「早上有課下午就沒有課,早上沒上課的話就下午上」,代表一天會有一次課外教學的意思。
  「為什麼只上一次呢?」
  我這麼問。
  「因為會累呀?」
  她立刻如此回答。
  「是考慮到學生一天上兩次會累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是,是我會累所以才不上課喔。」
  「…………」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

  課外教學結束後,我被芙蘭老師帶出校舍,接著我們悠然在天空飛翔,朝某個高台前進。芙蘭老師的掃帚在高台的頂端降落。
  我也跟著她,柔軟的草皮在腳下發出脆響。
  環顧四周,淡綠色緩緩地描繪出弧線。
  木頭製成的簡樸柵欄後是遼闊的街景。
  民宅顏色各有不同,風吹向眼前的樹木,捲起樹葉帶往遠方。對面十分具有存在感的高塔便是校舍所在。
  蔚藍的天空飄著雲朵,每片都清澈潔白。
  「這裡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喔。」
  ——風景很漂亮吧?芙蘭老師說。
  「是的,非常漂亮。」
  「那就好。」
  徐徐吹來的微風使芙蘭老師的黑髮微微飄搖。
  接著她說:
  「在妳離開這個國家前,我想讓妳看一次我最喜歡的景色。」
  然後她笑了。
  我看到她也感到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謝謝您。」
  「不用客氣——妳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呢。」
  「是的,因為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
  「真可惜……我們的學生都很喜歡妳的說。」
  「他們純粹是覺得年輕的魔女很稀奇而已。」又或許是覺得旅人很稀奇。
  「光這樣就能讓他們喜歡也很厲害喔。我到現在都還是會被學生們閃躲呢。」
  「…………」
  與其說是被閃躲,不如說是因為難以掌握的個性,使學生不知道該如何取得距離吧。
  我沒說出口,我也說不出口。
  「怎麼了嗎?」
  「……不,沒事。」
  我像是逃離芙蘭老師的視線般,看向遠方的學校。「這麼說來,那所學校教的是魔法呢。」
  「?是呀。」
  「畢業之後呢?」
  「很平常地在國家內工作喔。比如說,從事配送貨物的工作、載運人類的工作等。妳在這個國家觀光的時候,應該看過很多在屋頂上飛行的魔法師了吧?」
  原來如此。
  「在大街上表演魔法的也是從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嗎?」
  在路旁表演魔法、操縱人偶、圍繞在魔法製造出的效果中歌唱的人都是。
  街上看到的每一個魔法師都是在王立魔法學校學習魔法的人們吧。
  芙蘭老師點頭回應:
  「是呀——不過,他們應該是因為出於興趣才這麼做的,並不是正式的職業。」
  「興趣嗎……可是他們有收錢呢。」
  「對呀,他們那應該有收錢吧。不過他們並不是因為想賺錢,才表演魔法的喔。」
  「那又是為什麼?」
  「是因為他們喜歡。」芙蘭老師清楚地說,「伊蕾娜也是因為喜歡才出來旅行的對吧?跟妳一樣,他們也是因為喜歡讓人們高興才這麼做的。」
  「…………」
  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自己。
  又或者是,為了別人。
  就因為喜歡。
  自從進到這個國家以來,我每每感覺到這是個美麗的國家。漂亮的街景、廣闊的領土、帶著微笑生活的人們。每跟他們相遇,我就感動到不禁嘆息。
  這說不定是因為王立瑟雷斯特利亞這個國家——在某處跟我的旅程本身有所重疊。
  「這麼說來,伊蕾娜喜歡什麼東西呢?」
  芙蘭老實唐突一問。
  「我喜歡旅行。」我立刻回答。
  「除了旅行之外呢。」
  「…………」
  除了旅行之外,我究竟喜歡什麼呢。
  果然應該是使我踏上旅行的契機吧。
  「應該是書吧。」
  「書……」隔了一陣子,「除了書以外呢?」芙蘭老師又問了一次。
  這樣實在是有點太露骨了。
  「那個,從剛剛開始就怎麼了?」
  「沒有,我有點好奇。」
  「難不成是想送我餞別禮嗎?」
  我半開玩笑似的說。
  「是啊,算是。」
  接著令我困擾的是,她很乾脆地肯定了。
  喔喔,居然。
  「……啊,不是,不用這麼客氣,餞別禮什麼的,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
  「好了好了別這麼說,就告訴我妳喜歡的東西吧?比如說,花怎麼樣呢?」
  「這已經是在誘導我了吧。」
  「花不錯吧?啊,蝴蝶好像也不錯呢。」
  「那是芙蘭老師喜歡的東西吧。」
  「因為是我喜歡的東西,所以身為徒弟的妳應該也喜歡呀?」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理論。」
  「妳難道不喜歡蝴蝶嗎?」
  「普通。」
  「原來如此,普通喜歡。」
  「請當作介於喜歡與討厭之間。」
  「那麼花怎麼樣呢?」
  「變回來了呢。」
  「怎麼樣呢?」
  「算是,喜歡吧……」
  「那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
  「那是我這邊的事。」
  芙蘭老師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這麼說。明明一直問問題,換做我問她卻什麼也不回答。
  不管是跟她一同相處的一年間,還是許久不見的現在,芙蘭老師果然就是芙蘭老師。我到現在都還不太了解她是怎樣的人。
  不過就因為不知道,她才是她吧。
  我已經習慣了。
  「到底是什麼,我很好奇。」
  雖然早就知道她會怎麼回答,但我還是姑且一問。接著,芙蘭老師給我預料之中的答案。
  她俏皮地閉起一隻眼。
  「等明天就知道了。」
  這麼說。
  她究竟在說什麼呢?
  「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這個國家了喔……」
  「是呀,所以等離開國家的前一刻就知道了喔——明天早上,我們在國境大門前再見吧。」

  ○

  接著時間流轉,來到隔天早晨。
  我緩緩走在大街上——沿著第一天走過的路,朝國境大門走去。我走過商店街、看著天上飛行的魔法師們、穿過宛如拱橋般掛在建築物間的繩索、聞著某處飄來的花香。
  我不斷地走。
  像是不捨得離開。
  「…………」
  但是,只要踏出步伐,總有一天會抵達是理所當然的道理,我來到國境大門邊。
  衛兵察覺到我靠近對我點頭致意,我也慢了一拍點頭回禮。
  只要向前再走幾步,就會離開這個國家了。然而環顧四周,卻都沒有看見芙蘭老師的身影。
  ……由於沒有指定詳細時間,所以她可能還沒到。
  「…………」
  說不定,一聲不響離開這個國家比較好。
  雖然不知道芙蘭老師想送我什麼——不過從昨天的對話聽來,應該是會送我花吧。可是收下花也只讓我困擾而已。
  花總有一天會凋零腐爛,在那之前都捨不得放手更讓人倍感空虛。
  而且,每當在別的地方看到同樣的花時,我或許會想起芙蘭老師跟這個國家。
  這對旅人來說並不是好的傾向。
  只會徒增悲傷而已。
  「…………」
  就這樣離開的話,應該就能避免痛苦的回憶了吧。
  既然如此,我果然還是應該就這樣直接離——
  「……咦?」
  正要踏出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有東西從天而降。紅色、藍色、黃色、粉紅、紫色,五顏六色的花瓣飄然如雪、綻放著芬芳悠然落下。
  我立刻就察覺這種景色就常識上來說不可能發生——抬頭一看,眼前果然出現她的身影。
  「還真早呢——伊蕾娜。我們差點來不及準備喔。」
  ——我們。
  對我揮手的芙蘭老師身旁,是學生們的身影。他們邊灑下手上花籃中的花瓣,邊在空中盤旋。
  每個人都面帶笑容。
  「伊蕾娜。」
  芙蘭老師從掃帚上對我說:「我沒有權力留下自願成為旅人的妳,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而已。」
  「……老師。」
  「妳高興嗎?」
  「…………」
  我開口回答。
  奮力吸進一口氣,說:「是,非常高興。」
  接著我向前走去,五彩斑斕的花瓣在我身旁不停旋轉。
  「伊蕾娜。」
  芙蘭老師呼喚我。「我跟學校的學生們都由衷支持妳的旅程,請妳絕對不要忘記。」
  「…………」我抬頭仰望天空。「我也絕對不會忘記大家。」
  終於,我站到門前。
  衛兵對我行了一禮,讓開路。
  另一頭是一片平緩的平原地帶。
  「伊蕾娜。」
  最後一件事——空中的芙蘭老師看著我。「我們總有一天再見吧。直到那天為止,再見了。」
  她這麼說。
  她一定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吧。
  所以,我也帶著微笑回應:
  「……好的!」

  ○

  掃帚在平原地帶上飛行。
  花草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耀,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擺。萬里無雲的藍天延伸到很遠、很遠。
  掃帚上的,是一個魔女,也是個旅人。
  年紀很輕,不到二十歲。
  灰色的髮絲搖曳,琉璃色的雙眸望向無垠的草原與藍天的交界。
  身穿黑色三角帽與長袍、配戴象徵星辰的胸針,她吹散花草不停飛行。
  掃帚的方向,朝著未知的世界。
  下一個造訪的會是什麼國家?下次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是全是魔法師的國家嗎?或許是物價特別高的國家。又或者,國家本身已經毀滅了。
  心裡想著這些,旅人不停飛行。
  那個旅人,究竟是誰。
  是我。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22 14:54 编辑


  後記


  初次見面,我是白石定規。
  本作《魔女之旅》是將二○一四年末於日本亞馬遜的Kindle商店個人出版、我這個大外行的小說,經由GA文庫編輯部大人之手大幅修正後出版的。他們為我把我一個人找不到的錯誤,還有在Kindle商店上販賣後仍然潛藏於書中的錯字、漏字全找了出來。回頭又看了一次,奇怪的部分還真不少……
  順帶一提,自費出版時代閱讀本書的各位最多的感想是「書名不知道該怎麼念」。對不起,本書的「旅々」要讀作「tabitabi」。(※日文的原書名為《魔女の旅々》。)
  最初隨便想說「因為是魔女在旅行,就乾脆叫做《魔女の旅》好了。這樣好了。就這樣吧。」不過不只因為太隨便了,我還發現了就算上網搜尋,也確實會找到別部作品的這種事態,所以就取作《旅々》了。本書的書名就是這樣來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意,也沒有「旅々」這種字。
  個人出版時期使用的筆名是「定規」,不過如各位所想,就算上網搜尋也找不到我,所以我就在筆名上加上了姓氏。
  就是這樣,感謝各位能閱讀《魔女之旅》。
  本作由一堆怪人登場的奇怪故事所構成。簡單來說,就是滿滿怪故事的怪書。不過,如果能將這些故事放上您的書架,就實在太開心了。順帶一提,偷偷跟各位說,只要把這本書放上書架就會有好事發生喔(效果因人而異)。
  如果這個故事出版了續集,那時再把那本書放在這本旁邊,或許會發生更好的事喔(效果因人而異)。
  那麼容我述說感謝。
  責任編輯M先生,一直以來謝謝您。從今以後也會給您添不少麻煩,但希望能跟您長久合作下去……
  GA文庫編輯部大人等SB Creative的各位,使我出道讓我感激不盡。不只如此,我作夢都沒想到,居然會讓我加入新系列創刊陣容中。順帶一提,我在看到創刊陣容時,我是認真地擔心「咦?讓我跟這麼厲害的人排在一起好嗎……?」其實,我到現在都還會這麼想。
  接著,負責擔任插畫的あずーる老師,感謝您繪製這麼可愛的插畫。啊啊啊……伊蕾娜好可愛……哎呀,每個角色都好可愛……可愛到我每天都看著彩圖跟插畫傻笑。真的十分謝謝您。
  最後,閱讀本書的各位,能在這裡與各位相見我非常幸福。我們總有一天再會吧。再見!





  魔女之旅小冊子
  「賦予生命的魔藥」


  跟芙蘭老師修行的日子約有一年之久,所以時間非常充裕。因此,我常常鑽研製作各種奇怪的魔藥。
  「哎呀,那個藥是什麼?」我看著藍色藥水在小瓶子裡搖擺,芙蘭老師就從一旁探頭。
  「這是『賦予生命的魔藥』,我心血來潮做出來的。」
  「這有什麼效果呢?」
  「只要淋上小瓶子裡的液體,就能讓東西開口說話。」
  「……那真是太厲害了。」這麼說完,老師沉默了一陣之後,「話說回來,伊蕾娜,附近好像有個村子因為沒辦法跟東西說話,正在傷腦筋呢。妳知道嗎?」這麼對我說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這個煩惱還真針對呢。」再怎麼說也太可疑了。
  「不只這樣,只要能讓村民們跟物品說話,他們好像就會用烤麵包作為回禮喔……所以說呢,伊蕾娜。那個魔藥能借我用一天嗎?我去幫妳換成超好吃的麵包吧。」
  「…………」
  反正她一定是想拿我做的魔藥大賺一筆,只可惜我對老師口中說的超好吃麵包稍微有點興趣。
  「……請便。」
  就是這樣,我把藍色液體搖擺的小瓶子交給了老師。

  接著,當天傍晚。
  不知為何,回來的芙蘭老師手上只拿著一塊麵包,而且還是吐司,甚至還是冷的。看起來難吃死了。
  她說:「因為各種原因,所以我只拿到這些。順帶一提,藥水也幾乎用完了。」
  「……是喔。」我邊說邊從芙蘭老師手中接下小瓶子。
  的確,藥水幾乎已經見底了,頂多只剩下一點能讓小瓶子底部變色的量。
  不過老師說的話不管怎麼聽都有蹊蹺呢。仔細一看她的嘴邊還黏著一堆麵包屑,可疑到令人想當場將她定罪。我立刻把悶在胸口的懷疑問出口。
  「小瓶先生,小瓶先生。芙蘭老師趁我沒看到的時候做了什麼?」
  「好的大姊,這個魔女在附近的村子裡用俺裝的藥水換了一大堆麵包。在回來的途中說什麼『只吃一個應該不會怎麼樣……』,大大小小一共吃了十個。好可怕的女人啊。」
  小瓶子回答了我的疑問。小瓶子也是物品,只要拿來裝藥當然也會說話。就是這樣。
  好了。
  「那麼,老師?妳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但老師只是額冒冷汗,尷尬地把視線移開,對我的話絲毫不予以回應,簡直就像不會說話的物品。
  拿魔法藥水潑她是不是就會說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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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0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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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孺青璃 騎士
😀

1 年前 0 回復

蒙古上单soka 騎士
非常感谢

2 年前 0 回復

LeslieYe 騎士
看了动画,向往主人公这种自信、强大,能自主选择这种充满冒险,无拘无束的人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足够强大,不被名为生活的鸟笼所困。

3 年前 2 回復

风信子qy 子爵
好看

3 年前 0 回復

风信子qy 子爵
好看

3 年前 0 回復

shangtian 騎士
感觉没有奇诺之旅有趣啊,故事有点平淡无聊。

3 年前 0 回復

澈子吖 騎士
弱弱的问一句,有大陆简体中文版的吗?

3 年前 1 回復

  • cuiszgb 勳爵 : 官方简中暂时还没有
    繁简的话可以在阅读模式里设置

    3 年前 回復

kukkuo 王爵
感謝

3 年前 0 回復

lihua52 平民
插画出不来了,是我网络问题吗🤔

3 年前 0 回復

  • cuiszgb 勳爵 : 外链图床,原图炸了

    3 年前 回復

イレイナ  勳爵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イレイナ  勳爵

3 年前 0 回復

Elaina_- 平民
好耶!!!

3 年前 0 回復

Gensokyo 平民
哈哈

3 年前 0 回復

Gensokyo 平民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灰暗之人 騎士
十分十分感谢

3 年前 1 回復

arallar 平民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无敌朱大王 騎士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未来加速器 子爵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祥瑞妖精雪亲王 平民
感谢录入!

4 年前 0 回復

世界太悲哀 騎士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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