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槻影]墮落之王 2[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6-17 17:20 编辑


  墮落之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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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槻影
  插畫:エレクトさわる
  譯者:張慈芳
  圖源:真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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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傲慢獨尊」的哈德•洛達。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開始侍奉墮落之王,是無敵的雷西軍總司令官,
  同時也擁有強大的實力,被認為是最接近魔王的男人。
  這個甚至令「色慾」米蒂雅感到畏懼的男人,終於起身準備打倒自己的主人雷西。
  消滅「暴食」西卜後,回歸到一如往常的睡懶覺生活的怠惰之王,與職掌傲慢的惡魔現在即將展開激烈衝突……!
  收錄新創作短篇故事「希蘿的復仇」,欲望漩渦翻騰的墮落轉生幻想故事第2集登場!











  CONTENTS
  Prologue 一切順其自然
  Chapter.1 ─憤怒─
  第一話 不容許敗北的男人
  第二話 怠惰到令人心生憤怒
  第三話 過度保護也要有個限度
  第四話 ……零次
  Chapter.2 ─嫉妒─
  第一話 能成為某個人
  第二話 幻想魔影
  第三話 下次再見吧
  第四話 想成為妳
  第五話 這太過分了
  Chapter.3 ─傲慢─
  第一話 成為至高無上的魔王
  第二話 至少請維持至高無上的狀態
  第三話 適合作為謝幕
  第四話 ……真無趣
  Chapter.4 ─憂鬱─
  第一話 我遇見了一名勇者
  第二話 我還不滿足於這個世界
  第三話 明天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第四話 吾為
  番外篇 希蘿的復仇
  後記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6-17 17:12 编辑



  Prologue 一切順其自然


  「雷西,你一定能──成為最強的『怠惰』。」
  純白與黑色的對比在微弱的燈光下朦朧浮現。
  我不太擅長與人交流。不過人際關係方面我挺受到上天的眷顧。不論是轉生為惡魔之後,或者我仍是人類的時期都是如此,關於這一點我從未抱怨過,想必也沒有資格抱怨。
  渴望怠惰生活的我能轉生成惡魔,絕對是一種僥倖,不過如果要在這當中舉出我最幸運的一點,那應該就是有人告訴我許多關於轉生後來到的這個異世界的事情吧。多虧如此,我獲得了最起碼的知識。
  在說出那句光是聽了就讓人不舒服的台詞之後,他拿出了一個手提箱。
  將金屬配件解開,打開箱子後,能看見裡面整齊地排放著西洋棋的棋子。
  對此我只抱持著一個無趣的感想──原來異世界也有西洋棋啊。我也從未對娛樂感興趣過。不論是過去或現在,這對我而言都是優先順位很低的東西。
  他道出那句話語,彷彿是在預言一般。
  「墮落與放棄,逃避和劣化,停止跟衰退,惰性。你執掌的那個屬性雖然不強,但一定不會害死你。」
  「……真有趣。」
  「喀喀喀,對吧?」
  將手提箱帶來的惡魔男子微微扭曲嘴唇露出笑容。
  那是一名有著人形外表的惡魔。那個男人的頭髮是黯淡的金色,像是被灰弄髒了一般。不同於人類的特徵,就只有頭頂伸出的兩根漆黑彎角,以及紫色的嘴唇和銀色眼瞳。他身上有著我至今所遇過的人當中,最適合稱之為惡魔的氛圍。
  當我以無知的狀態被拋來魔界時,這個男人教導了我各式各樣的知識。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知道他跟我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了。也許這是不擅長主動出擊的我,不知不覺間交到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接近我,但這並不重要。
  墮落與放棄,逃避和劣化,停止跟衰退,惰性。
  地位也好名譽也好力量也好,這一切都無所謂。
  我也不想獲得「最強」的稱號。不論是過去或未來,我只會覺得這很麻煩。
  所以我之所以會說有趣,是針對這個男人明明十分清楚我這樣的性質,卻做出此一舉動的這項事實。
  惡魔不曉得是否知道我心中所想,繼續說道:
  「雷西,對於執掌怠惰的你而言,最需要的是……勤勞的僕人。這想必能使你的怠惰穩如泰山。」
  「麻煩死了。」
  「別這麼說。」
  「麻煩死了。」
  我在人際關係方面很受上天眷顧,不過我從未主動要求過這點。
  萬物無常。有些人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獲得,但也有像我這樣,只是朝著輕鬆的方向隨波逐流,就建構起這樣的人際關係的人。
  惡魔用宛如蒼白蠟燭的手指捏起棋子,舉到我面前。
  他像是拿著什麼寶物一般,畢恭畢敬舉著白色的步兵(pawn)。
  「這是你的部下。你的技能及渴望很強。只要不要弄錯使用方式,就可以用像是下西洋棋般的感覺取得天下。」
  「我才不想要什麼天下。」
  「你有著舉世罕見的怠惰天賦,在怠惰所持有的無數技能當中,殺戮人偶(slaughter dolls)的力量也是特別強大。我有時候都很羨慕你。」
  這傢伙根本不聽我說話啊。
  算了,惡魔這種東西大部分都是這樣的。這些傢伙終究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就和我一樣。
  棋子落入伸出的手掌當中。我對那光滑的觸感也沒有什麼感覺。
  那個男人的銀色眼眸映照在視野中,在其深處搖曳的波動是欲望之情。
  「你的力量將賦予靈魂。由怠惰產生而出的殺戮人偶會使你成為最強的存在。」
  「這樣啊。」
  不知不覺,在整天懶散度日後,我獲得了這個技能。

  殺戮人偶製成(creat slaughter dolls)。

  這是能賦予無機物靈魂、意志以及權力的技能。這個技能的存在被這名惡魔得知,明顯是我失算了。
  我憑藉本能就可以知道技能的使用方法,但我甚至對此不感興趣。
  我就這樣放鬆力氣張開手掌,沒有靈魂的棋子發出細微的聲響掉落在地板上。
  惡魔勾起嘴角笑了笑,對我投以詢問。
  「你有興趣成為最強嗎?」
  「並沒有。」
  「以非神之身賦予人生命的感覺如何?」
  「沒什麼感覺。」
  「你對天下有興趣嗎?」
  「沒。」
  好麻煩。啊啊,一切都好麻煩。
  從我懂事開始,直到現在這個瞬間,這種情緒一直陪伴著我。
  一切都沒有意義。不論是誰,說了什麼話,都無法對我造成影響。
  就算惡魔再怎麼花言巧語試圖操控我,即使他是我的朋友。
  那些話語只會從我的左耳進右耳出。
  「但是你有這個命。你有這個命和天賦。就算你現在還不去用,遲早有一天你也肯定會使用那個技能的,你會用它來達成純粹的怠惰。」
  「這樣啊。」
  那名惡魔很聰明。他既聰明,又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聽到那句話的瞬間,我心中產生的情感不是排斥,而是覺得既然這傢伙這麼說,可能真的就是這樣吧。
  若命運這種東西真的存在,那麼我並不打算抗拒它。
  我只是默默接受惡魔的預言。
  「可以自律思考,以其意志與欲望虐殺他人的人偶的操縱者。雷西•斯洛特道茲。總有一天,你一定會以這個名字自稱。」
  「這樣啊。」
  無所謂。一切萬象都無所謂。
  就算真的變成那樣了,我也只要順其自然活下去即可。




  Chapter.1 ─憤怒─

  第一話 不容許敗北的男人


  「我的報告到此結束。」
  「嗯……辛苦妳了。」
  卡儂大人皺著眉頭,對我投以慰勞的話語之後,便將我統整的報告書交給隨侍的惡魔。近侍畢恭畢敬將其接過,接著便靜悄悄地離開了謁見室。
  在最近大魔王軍中發生的事件裡,「惡食之王」西卜•格拉高斯的叛離算是最大的一件了。之所以說是最大的,她消滅了兩尊魔王這項事實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以我親眼所見的結果而言,她那深不可測的渴望才是最大的原因吧。
  事到如今,我也確實感受到為什麼大魔王大人會將這項任務交給雷西大人了。
  即使她的行進方向是朝著暗獄之地來的……但若換作是低階的魔王,是敵不過她的。
  我向一派泰然坐在寶座上的卡儂大人提出一個我一直很在意的疑問。
  「卡儂大人您……是原本就知道雷西的實力嗎?」
  按照我的記憶來說,雷西•斯洛特道茲的排名之所以這麼高,是因為他的軍隊很精良。
  力量會聚集到有力量的人身邊。我知道惡魔有這樣的本能,但執掌怠惰的雷西大人的戰鬥紀錄需要翻找很久以前的資料才找得到。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從卡儂大人登上大魔王地位之後算起,這應該是雷西大人第一次戰鬥。
  卡儂大人聽了我的疑問後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盯著我看。
  「『怠惰』雷西的實力毋庸置疑。莉婕,這一點妳應該也很清楚。」
  「這……」
  我啞口無言。
  光是待在他身邊,就能感覺到深不可測的魔力。雖說我的等級跟魔王相比差距甚大,但他擁有受到我的攻擊也毫髮無傷的頑強性(vitality),以及甚至能逆轉時間的無比強力技能。
  從我被派遣到雷西大人身邊至今所見到的一切,正顯示了他身為怠惰之王的力量,不過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
  我很猶豫是否要說出口,但話都說到這裡了,也不能繼續沉默。
  「雷西的實力確實很強,但……似乎比較偏向VIT(頑強性)這方面……」
  這並不只局限於雷西大人,這是「怠惰」所擁有的特性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點。
  他們就是很結實,幾乎沒有能攻擊的手段。既然戰鬥的勝敗、惡魔的死亡取決於能否破壞其心臟──也就是魂核,他們這樣就算不會敗北,卻也無法取勝。怠惰的惡魔之所以被認為是僅次於色慾的第二弱惡魔,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妳想說什麼?」
  「……卡儂大人原本就確信雷西會贏嗎?」
  「那當然。不過……說得也是。」
  卡儂大人像是在警戒什麼東西似的環顧四周。謁見室除了卡儂大人和我以外沒有其他人。沉默數秒後,卡儂大人終於以沉重的口吻開口說道:
  「我的確沒有見過雷西戰鬥時的樣子,雖然多少有一些資料上的情報就是了……不過,我確信雷西會戰勝,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
  我知道「怠惰」雷西對卡儂大人來說有特殊的意義,但就因為這樣,我才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卡儂大人會決定讓雷西跟她對上。
  我老實地回答,卡儂大人則是像教導小孩子道理一般告訴了我一句話。
  「雷西哥哥的軍隊當中,有一個不容許敗北的男人,僅是如此罷了。」
  卡儂大人的眼中沒有開玩笑的神色。
  ──不容許敗北的男人。符合這個詞的人只有一位。
  那個統籌「怠惰」雷西軍隊一切事務的男人。
  「傲慢獨尊」哈德•洛達,是不曾有敗北紀錄的惡魔,同時也是雷西大人的左右手。
  他統率那名不主動行動的墮落惡魔的軍隊,是建立起數千人大軍、首屈一指的中心人物。
  瞬間脫口而出的是宛如辯解般的話語:
  「……但……但是哈德•洛達是將軍級(general)的惡魔。」
  我知道,同位階的戴奇和米蒂雅率領軍隊前往討伐,結果惡魔死傷過千。如果雷西大人沒有趕上,戴奇跟米蒂雅一定也被吃掉了吧。
  如果就執掌的渴望而言,傲慢確實比貪婪或色慾更加適合戰鬥,但只憑這一點差距,我不覺得能顛覆這個結果。
  不過當我抬頭望向大魔王大人時,她臉上的表情不是這樣說的。
  大魔王大人臉上沒有半點笑意,以認真的表情這麼說道:
  「因位階而形成的差距對那個男人來說並沒有意義。即使雷西哥哥沒有出戰,那個男人的傲慢也一定能將西卜消滅吧。」
  她的話語中帶著確信。
  某種不明所以的毛骨悚然感襲上背脊。
  將軍級惡魔(general demon)。如果只看階級,是和我同階的惡魔,但我沒有足以與那位西卜•格拉高斯一對一對決並獲勝的實力。
  哈德•洛達。他是侍奉怠惰之王的惡魔,資格很老了。這名惡魔從很早以前就為人所知,原本應該任何時候當上魔王都不奇怪,而我之前幾乎未曾注意過他,但我這麼不注意他,或許錯了。
  我一直以來不斷鑽研力量。以我被任命為「黑之徒」前接受過的訓練,還有被派遣到雷西大人身邊後提升的實力,至少跟同級的惡魔相比,我不認為自己會輸,不過,也許我的認知有了很大的偏差。
  或是說,既然能打倒西卜,那就不要派戴奇和米蒂雅,自己去就好了啊!可惡!氣死人了。都是因為他這樣,害我被蘿娜盤問耶!
  沒想到惹惱色慾會這麼恐怖……我現在回想起來,尾巴尖端都會顫抖。
  大魔王大人用手抵著下巴,獨自思考著某些事情,片刻之後她像是放棄了一般,將視線朝向這邊。

  「……算了,好吧,雖然雷西有所行動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就結果而言能擊潰西卜就好了。她太危險了,不能置之不理,損傷只有兩尊魔王算是僥倖了。」
  「……是!」
  「不過……」
  大魔王撐著手肘,露出有點疑惑的表情皺起眉頭,這種表情很難得一見。
  我在一旁待命,等候後續的話語。時鐘指針的聲音在我耳內迴響。幾分鐘,抑或是十幾分鐘的寂靜之後,大魔王大人發出嘆息。
  「……不,沒什麼。莉婕•布拉德克洛斯,妳回到雷西身邊去吧。」
  「……遵命。」
  我無權反問。
  不過卡儂大人又對在主君面前表示忠誠的我說了一句之前從未說過的話。
  「妳要更加留心,確認他的動向。」
  「更加留心……」
  宛如烈火般燃燒的眼眸,那強烈的視線貫穿我的全身。那種情感絕非憤怒,這應該可說是統帥多名魔王的大魔王大人身上帶有的霸氣。
  不過,其口中說出的話並沒有像她的視線那麼強。
  「妳應該也知道吧,雷西哥哥的軍隊當中,有和其他魔王軍隊不同的上下關係。」
  「……」
  「雷西軍總數超過三千,就算放眼我麾下的惡魔當中,這支軍隊也擁有首屈一指的規模並以精良著稱,而其本質……就只有兩個人。從我待在哥哥身邊時便是如此,而且……多半現在也是。」
  我努力運轉思緒,想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情報不足。
  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哈德•洛達這個男人在雷西軍當中是一種特別的存在,還有──對卡儂大人來說,他也是個值得注意的男人,僅此而已。而這想必不是因為「他統籌著雷西的軍隊」這種單純的原因。
  或許有必要調查看看。
  調查那名帶著顯示傲慢﹑宛如黑暗般漆黑的眼瞳,以及與雷西大人截然不同性質的男人。




  第二話 怠惰到令人心生憤怒


  影寢殿正如其名,總是被一片寂靜包圍,宛如整座城陷入沉睡一般。
  即使和其他魔王的居城相比,這座城也是格外寬敞,居住於其中的惡魔也數量龐大,不過這絕不會妨礙到城主的睡眠。暗獄之地以魔界首屈一指的遼闊著稱,而這靜謐充盈的怠惰魔力將其整片吞沒,用寂靜使該地居民領會到一件事。
  那就是,該地的主人──是誰。
  雷西•斯洛特道茲。他是魔界最大勢力•大魔王卡儂麾下十九名魔王當中排名第三的魔王,同時也是執掌怠惰的大惡魔,「殺戮人偶」雷西。
  這位名聲傳播至魔界全域的魔王大人,今天也懶散地躺在床上。我會有「畢竟他才剛達成消滅西卜的壯舉,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樣的想法,應該是因為我已經習慣雷西大人了吧。如果換作是當初剛被派來這裡的那段時期,我應該早就揍他一拳了。
  因為我知道,就算幾乎整天待在床上,雷西大人也毫無疑問地是名魔王,擁有值得敬畏的實力。
  我一如往常站在床邊進行報告。
  「我向卡儂大人提出報告了。」
  「這樣啊。」
  「大魔王大人嘉獎說『做得好』。」
  「……嗯。」
  我也已經習慣這種沒幹勁的應對了。
  他的聲音抑鬱,聽了彷彿會讓人覺得心情低落,但我現在已經不在意這樣的聲音了。
  他將下巴埋在巨大的枕頭中,用只睜開兩成的眼睛看向這邊的模樣,簡直像是野獸而不是惡魔,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訴說,他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覺得西卜•格拉高斯怎麼樣啊?」
  「沒什麼想法……」
  他對我的疑問回以簡短的回答。
  不過今天這樣已經算很好了,畢竟他還有回答我。
  因為以我的感覺,對他說的話,有九成都不會得到回應。而這最後一成,到最後也會因為他嫌麻煩,而以雷西大人睡著這樣的形式打斷。什麼嘛。
  我看不出他回應與否有什麼規則,也許是只在心情好的時候回答?或者只在他不想睡的時候回答?先不提心情,我不覺得這名魔王大人會有不想睡的時候……
  我用嘆息壓下腦中不斷滋滋冒煙的火種,繼續進行報告。
  「至於獎賞,說過幾天會再下達通知。」
  「這樣啊。」
  「大魔王大人說,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雷西大人一定沒有物欲及對名譽的欲望那種東西吧。既然他執掌的是怠惰,感覺也不像會有色慾或食慾。
  我抱持著近乎達觀的態度如此詢問,但雷西大人難得地對我做出回應。
  「什麼都可以嗎?」
  「……既然你消滅了吃掉兩尊魔王﹑排名第五的魔王,只要在常理範圍內,應該大部分的賞賜都能實現吧。」
  就算放眼歷代大魔王,卡儂大人也聰明到不像是執掌憤怒的人。
  更何況對象是應該和她有某種深層關係的雷西大人。就算他提出傲慢的要求,應該也不太會刺激到她的憤怒。
  當然了,如果他真的提出這樣的要求,首先就會被我攔下來……
  雷西大人發出近乎睡眠時的呼吸般的嘆息,過了一會兒才終於說了一句話。
  「長期休假。」
  「……什麼?」
  我忍不住反問,雷西大人再次清楚地說道:
  「我想要長期休假。」
  「這個男人在說些什麼啊?」
  我不小心說出真心話了。若是對其他魔王用這種口氣說話,搞不好會被消滅,不過雷西大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長期休假?剛剛這個傢伙是說,他想要長期休假嗎?
  這幾天平息下來的頭疼又再度發作。是因為壓力嗎?還是壓抑憤怒的反作用力來臨了?
  我在心中祈禱剛剛是我誤會了,對他進一步做出詢問。
  「你說的長期休假是指?」
  「……很長的休假。」
  不行,他不懂我想問什麼。
  大魔王麾下的魔王級惡魔有將近二十位,但其性格千差萬別。
  我只有在雷西大人身邊待過,所以也只是聽說過傳聞,不過有魔王是接到卡儂大人的命令才會出兵,也有主動行動的,還有魔王無視命令,差點激怒卡儂大人。至於他們對自己治理的領地的應對,有人什麼也沒做,也有人訂立嚴格的規則束縛民眾,榨取稅金。既然魔界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其內容便十分混沌不清。
  在這當中,「殺戮人偶」雷西•斯洛特道茲畢竟執掌的是怠惰,是一名沒有什麼作為的魔王。就算雷西大人本人不做出指示,其軍隊也會完成所有的敕令。
  在治理領地這方面,雷西大人也是完全沒有接觸。雷西大人麾下的惡魔當中有幾個人曾經見過雷西大人一眼呢?
  就連我也是在之前對抗西卜的戰鬥當中,才第一次見到雷西大人好好工作的模樣。
  我低頭盯著這個胡說八道的男人。不過其表情當中,沒有像是在開玩笑的神色。
  雷西大人和我……思考邏輯差太多了。這應該不是因為我們執掌的是怠惰和憤怒而有所差異,畢竟我……和其他惡魔處得還算不錯。
  我微微降低視線的溫度,對懶惰的怠惰之王發出詢問。
  「……就算沒有休假,你也已經有足夠的休息了吧?」
  「我想放暑假。」
  「……現在是冬天。」
  「我想放寒假。」
  怠惰的大惡魔在床上無所事事地躺著,用聽起來也沒多想要的聲音要求放假。
  這傢伙本來就已經沒在工作了,他還要更多假做什麼?
  說起來,難道這傢伙以為自己一直在工作嗎?是這樣的嗎?他是打算宣稱自己在哪裡做了什麼工作啊!
  從我被配屬到這裡以來的記憶有如走馬燈般奔馳,在這當中,魔王大人都躺在床上。這裡姑且設有謁見室,但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坐在那裡面的寶座上,至於姑且還存在的魔王大人專用辦公室則是空無一物,雖然蘿娜每天都有打掃,所以一塵不染就是了。
  我用力握緊右手,想壓制咕都咕都地沸騰的思緒。無法抑制的憤怒化為些許火焰從掌中射出,燃燒著空氣。
  我知道,我很清楚,用憤怒回應「怠惰」雷西,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連「惡食」都不是這名魔王的對手,我不可能傷得了他,只會換得一身疲憊。
  被分配到這裡之後我已經成熟了許多,我深呼吸一口氣,將憤怒封印在靈魂深處,以免再洩漏而出。
  為了壓抑憤怒,我將力氣集中在臉上,睜大眼睛威懾雷西大人。
  「……總之,申請休假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我們的軍隊當中沒有休假這樣的概念。」
  正確來說,甚至連工作的概念都很缺乏。
  現狀是,魔王級的惡魔們都會在想休息的時候自行休息,只在有指令的時候服從指令。就算以想要休假為由跑去申請,也只會換得一番譏笑吧。或者該說,根本沒聽過有魔王會要求休假。
  雷西大人扭曲帶著黑眼圈的眉眼,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
  「真是黑心企業。要遵守勞基法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向雷西大人提出反問,他唾棄似的說道。
  「原來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有啊……真是沒有夢想與希望。」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黑辛企業?
  牢雞法?
  我以為我已經習慣雷西大人突然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了,但這到底是哪裡的語言啊?
  這個大惡魔生存的時間大概是我的數倍,甚至數十倍,他累積的歷史無庸置疑,但偶爾我會從他的一舉一動當中感覺到與這個魔界不同的法則。
  因為以留存下來的紀錄來看,雖然勢力分布圖頻繁地被改寫,但魔界的基礎部分應該從數萬年前至今都毫無變化。
  雷西大人比平常更加無所事事地在被窩躺著,小聲喃喃自語:
  「我要不要別當魔王了呢……」
  「……雷西大人該不會是在惡整我吧?」
  「我覺得好麻煩啊。」
  不要因為這種理由而不當魔王!
  脫離大魔王軍,也就是對卡儂大人的反叛。我身為卡儂大人的眼線,必須將這件事詳細地傳達給大魔王大人才行。
  大魔王軍也是有面子要顧的,卡儂大人不可能饒恕這樣的行為。
  就如同雷西大人被指派去討伐西卜一般,應該也會有某個魔王接到卡儂大人的敕命而前來討伐雷西大人吧。怠惰惡魔所擁有的特性是VIT,所以甚至可能會有兩名以上的魔王接受指派。
  雖然這一切都只是假設,但既然西卜已經吃了兩尊魔王並叛離,不能坐視大魔王軍的力量再這樣削弱下去。
  ……不過我並沒有愚蠢到會把雷西大人的話當真。要是把他的話當真,雷西軍早就被解散好幾次了。
  果然,雷西大人神情平靜,根本不像是剛剛口吐出可能會被當成是造反言論的模樣,換句話說,就是和平常一樣。其容貌當中看不出一點反骨精神。老實說我覺得,他要是能再有點威嚴就好了。
  「……其實,我是和平主義者。」
  「這……這樣啊……」
  所以呢?
  我忍下了這句話。
  雖說是命令導致的結果,但這種話不該由毫不猶豫地殺了西卜的男人說出口。說起來,真的有和平主義的惡魔嗎?要在弱肉強食的魔界生存下去,如果有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應該一下子就會被殺掉吧。
  何況,你明明是魔王吧!
  我已經不知所謂了。
  這時雷西大人又向我投下燃料。
  「我討厭戰鬥。」
  「……為什麼呢?」
  「因為麻煩。」
  我的理性低聲說:「……因為他是『怠惰』,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而我的情感則是想大喊:「你這個魔王別瞧不起人了!」兩者互相爭鬥,使我的腦海傳來陣陣刺痛。
  而且說出這種話的魔王大人,臉上沒有一點矛盾的神色,就只是躺在那邊。這樣叫人怎麼把他的話當真?如果有人能當真,快和我交換立場吧!
  ……因為麻煩所以討厭戰鬥嗎……
  在惡魔的根本部分當中,就有危害他人的本能。雷西•斯洛特道茲的名字甚至刻劃在最古老的紀錄上。我擁有的渴望是被普遍認為最具攻擊性的渴望之一──憤怒,但他殺害過的人數想必不是我能比的。我們累積的歲月相差太多了。
  我按住額頭,調整呼吸向雷西大人提問:
  「……雷西大人,你記得你至今打倒過的惡魔數量嗎?」
  「零個。」
  零……個?
  我大意了。
  因為這個預料之外的答覆,在我思緒當中冒煙的火焰燃燒了起來。腦中染成一片紅色,雖然我知道不可以這樣,但思緒還是化為咆哮和火焰一起溢出。
  「你……你不要撒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明明……才剛剛打敗西卜不是嗎!」
  「一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算……算我求你了,你認真一點!」
  「我不當魔王了。」
  話……話題又繞回來了……
  他是在開我玩笑嗎?還是脫線呢?應該是後者。說起來,他根本不打算好好地與人交流吧。
  就算在這裡爆發怒意也沒用。因為我已經知道,不論是燒了床還是燒了他的部下,對他來說都是不痛不癢。
  火焰隨著起伏的情緒而熊熊燃燒。
  我將頭狠狠砸向牆壁,用疼痛來消除怒意。這是我最近得知的,少數能平息憤怒的方法之一。
  雷西大人對我不感興趣,所以當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的時候,就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毫不猶豫地使用這個方法。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勉強平息怒氣。
  在這段期間,雷西大人什麼也沒有說。這究竟是溫柔還是偶然呢?不過無論如何,我會發火也是雷西大人害的就是了。
  像是算準了我撞完頭的時機,雷西大人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為什麼我會是魔王?」
  「我……我才想知道呢……」
  怠惰到令人心生憤怒。
  基本原因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不過惡魔位階的提升還存在許多謎團,完整的條件尚未弄清楚。基本上普遍認為,只要加深渴望就能達到魔王的位階,但既有像哈德•洛達這樣,經過了數萬年的時光,擁有能讓卡儂大人認可的強大實力,卻沒有當上魔王的男人,也有還不到數百年就當上魔王的天才。
  我不知道雷西大人達到魔王領域的原委,但按照我接觸他的感覺,他應該是天才型。我能從他身上感覺得到常人難以計測的深沉地獄。
  話是說到哪裡了?又有哪些話是認真聽的?
  說起來,這對已經達到惡魔的最高階級──「魔王」的雷西大人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已經提升了的位階是不會再下降的。
  仰躺著的雷西大人仰視著我。
  「也有魔王不是在卡儂麾下的吧?」
  「……嗯,是有。」
  「……為什麼我會在她麾下?」
  「……」
  這我怎麼會知道。
  當確定會被派來雷西大人身邊時,我有調查了一下魔王的情報,但從這些資料當中我只能得知,雷西大人從數萬年前就已經加入大魔王軍了。其歷史比目前排名第一或第二的魔王都更加悠久。
  不用說我不了解,就算是卡儂大人,應該也不清楚其實際情況吧。總而言之,雷西大人實在是太古老的惡魔了。就算在大魔王軍本部──卡儂大人的居城•破炎殿的書庫中尋找,應該也找不到情報吧。
  大魔王軍也不會二話不說就把魔王加入麾下。其中也有一些魔王不願服從他人,主張抗戰到底。而這些魔王則被大魔王軍一一殲滅。
  若被編入大魔王軍,這其中應該也伴隨著當事人的意願。
  「……我想應該是雷西大人表現出服從的意志……」
  「……妳說我?」
  「就是你。」
  「……」
  魔王大人一臉疑惑地歪著腦袋。
  雖然我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不然是要我怎麼辦?
  反正原因多半是因為他覺得反抗太麻煩了吧。雷西大人的記性實在是太差了。
  雷西大人一臉麻煩地開口,脫口而出的話語也如我所料。
  「我沒印象啊。」
  「雷西大人,你記得昨天晚餐吃什麼嗎?」
  「……」
  雷西大人以沉默作為回應。
  連昨天的晚餐都不記得,又怎麼可能記得以前的事?大概對他而言,「過去」這種東西根本不需要留在記憶裡吧。在那些存活了悠久歲月的大惡魔當中,偶而會有這樣的人。
  我能做的就只有選好措辭,避免雷西大人生出什麼奇怪的想法。因為若是怠惰之王認真地想做些什麼,我沒有手段可以阻止他。
  「……不管怎樣,要是你脫離大魔王軍,那可就真的會有旁系的魔王攻打過來了喔。」
  「真的假的?」
  「真的。」
  畢竟「怠惰」雷西的名號跟其他魔王相比,並不伴隨「英勇」二字。就連目前在大魔王庇護之下,都還不斷有人跑來攻打雷西大人。連小孩子都知道,要是他脫離大魔王的庇護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他捨棄領地,用瞬間移動技能逃走的話,敵人應該就追不上了,但我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了。我想只要我不告訴他,他自己是不會發現的。
  雷西大人像是在細細品味我剛剛說的話,不發一語地在被窩裡動來動去,接著他微微抬起頭來。
  「枕頭。」
  「……啊?」
  我因為話題突然轉變而睜大眼睛,雷西大人又對我說了一次。
  「獎勵就要一顆枕頭吧。」
  「……」
  哪個世界會有人要求寢具作為獲得戰果的報酬啊?不對,這裡就有啊。
  會不會是我聽錯了?我抱著一絲希望反問他:
  「……枕……頭?」
  「對……枕頭。」
  ……我果然沒聽錯啊。
  ……枕頭?雖然大魔王大人的寶物庫裡古今中外的武器和稀世財寶堆積如山,但這裡面真的會有枕頭這種東西嗎?不確認看看的話是無法準確得知的,但我想大概沒有。
  不過這和長期休假相比,還稍微好一些就是了……
  「……枕頭嗎……」
  老實說我感到全身沒力。雷西大人對渾身無力的我追加了一個要求。
  「我要不可燃不會破的枕頭。」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因為我之前燒了你的枕頭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因為……你惹惱了憤怒的惡魔,所以當然會燒你啊!
  可惡……難道我得去跟卡儂大人說「請賜下枕頭作為獎賞」嗎!
  雖然卡儂大人大概會笑著給予許可,但這是什麼懲罰啊……
  雷西大人無視於我在那邊傷腦筋,輕聲說道:
  「我總覺得累了……」




  第三話 過度保護也要有個限度


  影寢殿當中有種緊張的氣氛。
  可能是因為在西卜一戰中產生了莫大的折損,剩餘的第一軍及第二軍成員自不用說,擦肩而過的米蒂雅及戴奇也背負著某種緊張感。
  和平時一樣的只有眼前這兩位。
  「怎麼了嗎?」
  「嘻嘻嘻,也許是被大魔王大人罵了之類的?」
  對於城內這樣的氣氛也事不關己般的蘿娜,以及不知道是在高興些什麼,一如既往地發出令人不悅的笑聲的希蘿。
  嚴格說來,她們並不算是軍隊成員,而是打理影寢殿內務的傭人。可能就因為這樣,她們身上的氣氛才會和米蒂雅及戴奇不同。
  看來現在是姊姊在教妹妹鋪床,她以熟練的動作攤開客房床上的被單。
  姊姊很認真在做,希蘿則可能是沒耐性吧,看起來對我這邊很感興趣。我覺得她缺乏集中力及對雷西大人的敬意。這大概是她本性的問題,所以應該治不好。
  希蘿跳到剛鋪好被單的床上,蘿娜發出短促的尖叫。我覺得蘿娜差不多該放棄教導希蘿鋪床了。
  我嘆了一口氣做出回應。
  「不,我沒有被罵。」
  說起來,卡儂大人對於雷西大人周遭的事大致上都滿寬容的樣子。雖然這是我的見解,不過我覺得就算整支軍隊全滅,只剩下雷西大人一個人,她大概也不會多生氣吧。她一定是被他掌握住把柄了。要是將來有機會,我真想把雷西大人燒個精光。
  希蘿一副很無聊似的晃動著雙腿,裝可愛地歪著腦袋。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尋找我的怒點一般,讓我很想將她燃燒殆盡,不過她和雷西大人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那妳是被哈德先生罵了嗎?」
  「……為什麼我會被哈德罵?」
  如果是造成莫大折損的戴奇或米蒂雅也就罷了,我沒有理由會被他罵。
  希蘿有點難為情似的笑了,繼續說道:
  「嘻嘻嘻,原來不是啊。說起來,哈德先生現在也外出了。」
  「為什麼希蘿會知道這種事?」
  確實,從我回來以後就沒有看到哈德•洛達的身影。
  不過,我看不出實習女僕希蘿和哈德之間有什麼關聯性。或者該說,據我所知,哈德跟希蘿……應該是最沒有關聯的了。共通點應該只有兩者都是執掌傲慢渴望的這一點吧。不過我感覺哈德一定很討厭希蘿這樣的性格。
  希蘿完全沒有幹勁了,搖晃著她的一頭金髮。蘿娜對此發出嘆息。
  嘆息中似乎帶有疲憊。看她們這個樣子,就大約能猜到蘿娜有多辛苦。
  隨著這聲嘆息,蘿娜又說了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希蘿是哈德•洛達的徒弟。」
  「……什麼?」
  徒弟?
  我反覆思索蘿娜這句話。
  這個詞和希蘿太不搭了,令我無法理解。就算理智上理解了,情感上還是拒絕去理解。
  而且坐在床上的當事人也大力搖頭表示否定。
  「不對不對,姊姊!我才沒有師父!我只是向哈德先生學習傲慢應有的處世之道。」
  原來如此,她不承認他是師父啊。
  我聽說傲慢的惡魔因其特性,很難認他人為主人或老師。畢竟傲慢之所以傲慢,就是因為他們會睥睨一切,就算是我這個執掌不同渴望的人也可以理解,不過──
  「……光是妳向他學習這一點,就令我感到意外了。」
  「嘻嘻嘻,畢竟哈德先生是影寢殿裡的第二把交椅嘛。」
  「……」
  喔,原來如此。她只是在向強者獻媚啊。
  我用冷淡的目光俯視希蘿。用這種說法來形容,就覺得確實有這種感覺。雖然從我認識希蘿到現在還沒過多久,但大致理解她是什麼樣的性格。
  不過這樣她的「傲慢」能滿足嗎?還有,她到底在學些什麼?是學習的結果造就了現在的希蘿嗎?我不斷冒出疑問。
  不過……嗯……這些都非常不重要就是了。
  希蘿像是讀取了我的內心,翹起嘴唇。她每個動作看起來都在賣弄風情,該怎麼說呢?她的傲慢真是堅定不移啊。
  她抱著剛整理好的枕頭仰躺在床上。一邊躺著一邊說出難以置信的話。
  「讓雷西大人出戰這種事根本是前所未聞,所以我還想說妳會不會被罵呢。」
  「前所未聞……唉,妳們為什麼都不覺得這樣很奇怪?」
  大魔王軍的魔王,其職責是一支軍隊的統帥。
  是要負責對抗敵對勢力──像是其他勢力的魔王,屢屢從天界降臨的天敵,與天使有關的人物,或者是偶而從人界跑下來魔界的英雄們,絕非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先不提很寵雷西大人的蘿娜,即使面對魔王也不尋求協助的戴奇及米蒂雅,甚至是卡儂大人,都對此有些誤解的傾向。
  雷西大人不是尼特族,是魔王,而且還是在大魔王軍中排名第三﹑極為強大的魔王。
  可能的話我想一五一十地全部解釋給她們聽,但我覺得大概解釋也沒用,所以就只是大口深呼吸一次。
  果然,蘿娜和希蘿互相對視,然後像是覺得我很奇怪似的說了一句話。
  「畢竟他是雷西大人呀。」
  這句話突破了我容忍的限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會不會是最拚命想讓雷西大人工作的人?
  希蘿看見我將頭狠狠砸向牆壁,發出咯咯笑聲。
  而這更加為我的憤怒搧風點火。她是明知故犯,所以性質比雷西大人更加惡劣。不對……應該說至少她是明知故犯,所以還比雷西大人好一點嗎?
  來自靈魂深處的咆哮戛然而止。我用手按住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滴,緩緩抬起頭來。
  蘿娜發出有些僵硬的聲音。
  「莉婕……妳面無表情耶……」
  「……所以呢?」
  「……沒事。」
  我臉上的表情有那麼糟糕嗎?蘿娜默默移開視線。
  狠狠撞頭,用疼痛壓制憤怒的同時,以物理方式讓衝上腦袋的血液流出!這就是我抑制憤怒的方法!局外人閉嘴!
  要是不這麼做,我覺得我會再把她變成焦炭。照卡儂大人那個樣子看來,我總有一天應該能多少控制住,但對目前的我來說這已經是極限了。
  蘿娜忽然像是要轉換話題似的開口,視線依舊沒有朝向這邊。
  「說……說起來,雷西大人好像累了的樣子。」
  「……啊?」
  這句出乎我意料的話使我的怒火平息了一剎那。
  雷西大人……累了?在我通知他報告卡儂大人的結果時,我有和他對話,但感覺和平時沒兩樣。他還是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一如往常地臉上掛著黑眼圈,一副慵懶的模樣。
  剛剛的雷西大人看起來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對蘿娜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他和平時一樣吧。」
  他的口頭禪是「累了」和「麻煩死了」。要是他朝氣蓬勃,那才可怕呢!
  不管怎麼看,他那個樣子都和平常別無二致。
  不過,蘿娜本人似乎有某些想法,她的臉色不太好。
  「……也有可能是在西卜一戰時受的傷還沒好……」
  「在和西卜的戰鬥當中,雷西大人頂多只有受到擦傷耶。」
  據我所知,他受到的攻擊就只有第一擊的時候被觸手刺到的那一次,而且也瞬間就再生了。
  那個瞬間移動技能太卑鄙了。以我粗略看來,限制好像也很寬鬆,這樣根本就無法擊中他。雖然西卜的第一擊是擊中了,但如果想避開,也應該閃避得了,說到底,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和雷西大人比起來,應該是與西卜對峙好幾個小時的戴奇他們負傷更重吧。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那是一場只能以全勝來形容的勝利。
  但蘿娜似乎還有些憂慮,眉毛下垂成八字形。
  「也許是魔力消耗太多……」
  「他是有用了幾次技能,但沒有顯現出疲憊的跡象。」
  說起來,雷西大人的基礎能力強得不得了。尤其是他的魔力之強大,也顯現在他那可以涵蓋廣闊的暗獄之地的「混沌的領地」上面。以魔力總量來說,就算將雷西軍中除了雷西大人以外的惡魔的魔力全部加起來,應該也贏不過雷西大人一個人吧。
  這樣的雷西大人會消耗太多?可笑至極。
  我嗤之以鼻,但希蘿卻附和蘿娜的話。
  「哎呀,雷西大人的特性是『怠惰』嘛,所以要是有所行動,那想必是會有所消耗的。」
  「他才打了那麼短的時間耶?」
  從決定戰鬥到消滅西卜為止不過十幾分鐘,要是考慮到原本用飛龍到戰場需要一個小時以上這一點,那豈是一個快字可以形容的。在一切都結束了之後,我還覺得自己像在作夢呢。
  做出與渴望相反的事而導致能力下滑,這我確實能理解,但才十幾分鐘就下滑,這消耗也太大了吧。
  「可是剛剛雷西大人什麼也沒說……」
  「雷西大人是怕我們擔心,所以才什麼也沒說。」
  「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就算我們和雷西大人說話,他也很少回答,這麼不關心我們的他,怎麼可能會考慮我們的心情。我覺得這比卡儂大人忘記憤怒更不可能。
  不過,蘿娜到底是在心裡把雷西大人美化成什麼樣子啊?明明直到幾天前,他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
  蘿娜即使被我這樣直接了當地否定,表情仍是紋絲不動。
  「總之,雷西大人的力量變弱了……請去向大魔王大人報告。」
  「……妳啊,過度保護也要有個限度。」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樣子,何況魔王的能力增減是個人問題。沒有理由特地報告,而且也毫無意義。又不是擔心小孩的父母。
  而且順帶一提,目前也沒有敵人。
  「何況,即使稍微弱了一點,又會有什麼影響?」
  「這……」
  我在西卜一戰中見識到的雷西大人的能力近乎無敵。
  要說哪裡強,那就是瞬間移動實在是太強了。那個技能可以使人瞬間移動到以公里為單位的距離之外。
  用來攻擊也很有效,不過最重要的就是,要是藉著這個技能逃跑,那根本就追不上。就算是魔王,也追不上一個不知道逃往哪個方向,又逃了幾公里的魔王。就算想感知雷西大人的所在位置,應該也敵不過他的「混沌的領地」。
  至少我是看不出勝算。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從他背後突襲,然後讓他一招斃命之類……嗯,沒錯!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也覺得沒必要擔心就是了……」
  像是要壓倒一時無法反駁的蘿娜一般,希蘿也表示贊同。




  第四話 ……零次


  惡魔的外表會顯現出其靈魂的本質。
  六條手臂及六顆閃耀的眼睛,這樣的外貌表現出來的,就是這名惡魔所擁有﹑宛如怪物般的渴望。
  他手上握著一把巨大的太刀。戴奇•布萊達,他擁有超過兩公尺的身高。這把象牙色刀刃即使與他那被厚實肌肉包裹的肉體相比,也只能以巨大來形容,這是西卜•格拉高斯過去所擁有的武器。
  新月刀的刀刃斬破空氣,在即將切開地板的前一刻停了下來。
  透過刀刃能感覺到動能,以及揮舞刀刃的臂力。「貪婪」能力的本質是「奪取」。從他的身手可以感覺得到確實鑽研過的武力。而這應該就是戴奇•布萊達這名惡魔之所以能達到將軍級領域的原因吧。
  他為了達成渴望而進行的鑽研,和完全依賴技能的雷西大人是完全相反的。雖說和魔王相比他的階級低了許多,但作為一名惡魔,他十分值得尊敬。
  「嘻嘻嘻,雖然不差,但還是不划算啊……」
  戴奇像是在試砍似的翻轉刀刃,發出讚嘆。
  執掌貪婪及怠惰的惡魔個人之間的差異很大。因為欲望的對象因人而異,所求為何,嫉妒的對象又是什麼東西,技能的作用將因這些差異而產生變化。
  在這當中,戴奇•布萊達以武器及寶具這類物品為欲求對象,算是比較主流的貪婪惡魔。同時他也是出現在各種戰場上,立下累累戰功的惡魔。雷西軍的威名當中,毫無疑問有一部分是他的功勞。
  戴奇嘆了口氣,扭曲面容露出苦笑。
  「武器是我們託付生命的東西,要更加注重。莉婕美眉,妳說對不對啊?」
  「……不過,西卜的專長應該在於那把用技能創造出來的漆黑色刀吧。」
  那柄刀刃對西卜來說應該不是多了不起的武器。實際上,和用技能創造出來的那把刀相比,那根本就像玩具一樣。
  那把武器就只是用來玩弄惡魔用的。
  「因為我實在『篡奪』不了用技能創造出來的刀啊。就算搶得過來,我也沒辦法操控。」
  聽說在上次與西卜的戰鬥當中,戴奇收集的武器幾乎都被吃光了,但他臉上卻沒有悔恨的表情。
  他是覺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細節我是不清楚,不過有不少惡魔為了搶奪其貪求的對象而喪命,在這當中,他這樣的態度可能也算是一種強大。
  明明和西卜之間的戰鬥才剛結束沒幾天,戴奇就已經在用新獲得的武器做訓練了,我向他提出疑問。
  「第三軍被殲滅了嗎?」
  「嘻嘻嘻,只剩下我這個做將軍的,這只能說是諷刺了吧。」
  「我從大魔王大人那裡得到不予追究的回應。」
  「這樣呀。」
  在他對話的同時,刀刃依舊舞動畫出白色弧線,宛如旋風。
  我離他有數公里遠,但被劈開的空氣產生的轟鳴在我這邊都能清楚聽見。
  惡魔的技能強大到可說是一招斃命。以我的憤怒,應該能從數十公里遠以外的地方將惡魔焚盡吧。不過在另一方面,也不能疏忽了不使用技能的「武技」。只擁有強力技能的惡魔,以及擁有強力技能並擁有鑽研到極致的武技的惡魔,後者比較有利這點是不用多說也能明白的道理。
  而技能是紮根在惡魔的存在基礎之上的,武技則與其相反,需要後天習得。因此,習得武技的惡魔為數不多,修得武技的惡魔以軍人來說會得到優秀的評價。
  愈是經歷過無數沙場的人,就愈擅長操縱自己的身體。例外就只有像雷西大人這種專長於技能的怪物。
  雖然就結果而言,第三軍被殲滅了,但戴奇的動作顯示出他作為將軍的力量,以及能與西卜頑強對抗的實力。
  「你看起來並不開心呢。」
  「怎麼可能有人敗北還開心。」
  像是在洩憤似的,刀刃發出轟鳴貫穿了地板。光憑這樣的臂力,設置在訓練室地板及整面牆上的結界就彎曲變形了。
  敗北。雖說成功消滅了西卜,但既然軍隊全滅了,對他來說就是敗北嗎?
  惡魔就是欲望的化身。級別愈高,個性就愈固執。他訓練的模樣陰森到根本不像是單純的訓練。
  訓練室中除了我和戴奇之外沒有別人。
  我告訴戴奇一件我之前就在想的事情。那是一項作為一個率領士兵的人,以及一名活超過一萬年以上歲月的惡魔不可能不知道的事實。
  「……說起來,對上魔王卻以尚未達到魔王領域的惡魔去對抗,這在用兵上就是錯的。」
  魔王就是傑出的惡魔,是惡魔中的惡魔。他們擁有強力無比的技能,以及極高的身體能力作為後盾。尤其當對手是暴食惡魔時,後果只會是在我方人馬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被瞬間吞吃,事實上也差點就演變成這樣的結果。
  如果戴奇打從一開始就帶雷西大人去,結局應該就不會是這樣子了吧。
  戴奇也不知道是覺得哪裡有趣,聽了我的話之後笑出聲來。
  「嘻嘻嘻,莉婕美眉,有的時候為了滿足渴望,必須做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
  他果然早就明白了。也是,戴奇待在戰場的時間應該遠比我要來得久。
  前往必敗的戰場,獲得了必然的敗北,即使如此,戴奇的臉上卻沒有後悔。
  這種感情,是我這個雖然身為軍屬,卻非士兵的人所無法理解的嗎?
  「你的意思是上次與西卜那一戰,就是這種時候?」
  「雖然結果是敗北,但我活下來了。同伴被吃了,朋友也被吃了,連武器也被吃了。獲得的東西很少,但失去的很多,不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人活得久了,總會碰上這樣的事。」
  「你真是達觀。」
  「如果能順應欲望而生,順應欲望而死,那我就心滿意足了……嘻嘻嘻,美眉身為大魔王大人的左右手『黑之徒』的一員,應該總有一天也會懂的。」
  話一說完,他就將力氣集中在肱肌,大幅翻轉刀刃後剎然停下。那象牙色的刀身,那磨得極為銳利的刀尖直指天際。
  怪物發出極為認真的聲音,響徹了訓練場。
  「那是惡魔(demon)的本能。不論是我﹑米蒂雅美眉是如此,還有哈德•洛達,也都是一樣的。」
  「……」
  他的眼中只有一種像是下定某種決心的神色。
  雖然以我這個「效忠卡儂大人的人」的身分不太能認同這句話,但我同時──也曾經以會被卡儂大人殺死的覺悟向她進言,希望她處罰雷西大人。我根本反駁不了他。
  戴奇就這樣用貪婪的技能將舉起的刀刃收入異空間。戰鬥訓練結束了嗎?不對,應該只是在確認新獲得的武器用起來手感如何。
  第三軍應該無人生還。大概會從第一軍和第二軍當中募集成員,重新組成第三軍,不過重組應該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吧。
  「黑之徒」的任務終究只是監視並輔佐魔王。
  我的任務就只是監視雷西大人,其麾下軍隊動向的監視優先度要低一階,不過我覺得戴奇這句話有哪裡怪怪的。
  之前是我沒有特別留意,不過說來說去,我和戴奇也有好幾年的交情了。這幾年的交情足以讓我察覺到這種微妙的情緒波動。
  「什麼時候重組第三軍?」
  「嘻嘻嘻,重組啊──」
  戴奇將手環抱於胸前,他全身散發出一種令人害怕的氣息。
  我感受到這既不能說是惡意,又不能稱作是敵意的氣息,向後退了一步。
  戴奇扭曲了他那排列著有如刀刃般尖牙的口腔,咧嘴一笑。

  「不組了。」

  「為……為什麼?」
  「因為『我們』──敗北了。」
  戴奇再度用了敗北這個措辭。
  明明就結果而言,已經達成消滅西卜的行動了。
  「莉婕,妳知道『怠惰』雷西的軍隊至今……輸過多少次嗎?」
  「輸過……多少次?」
  我被配屬到這裡時先做過調查,這些情報當中也包含了戰績。
  嘴唇在顫抖,聲音在顫抖,我蹙眉抬頭望向戴奇。
  「……零次。」
  「沒錯,絕對無敗的雷西軍。歸屬在大魔王軍當中,其他魔王的軍隊沒有這麼強的。身為王的雷西老闆大致上也是個怪物,不過最重要的是──所屬惡魔的覺悟和常人不同。」
  穿越無數沙場而維持不敗。
  在這個弱肉強食,欲望漩渦翻騰的魔界當中,仍無敗北的紀錄。
  戴奇說這是「覺悟」。我剛被配屬到這裡時就注意到了,這支軍隊最重要的就是精良。將軍自不用說,普通的惡魔軍成員的水準就不一樣了。戴奇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敗了格蘭札•埃斯塔多的軍隊,其猛烈攻勢仍然記憶猶新。
  這支魔王的軍隊比其他任何軍隊都要強,魔王本人沒有行動就達到排名第三。
  戴奇結結巴巴地繼續說道。其眼中蘊含著瘋狂與欲望交織在一起的光輝。
  「但是這個不敗紀錄被打破了。敵人的強弱根本無關,也無關乎雷西老闆消滅了西卜的這項事實。雷西老闆很強是源自於老闆的渴望之強,但雷西軍之所以能夠以無敗著稱,絕對是因為──其總司令官是個怪物。」
  雷西軍總司令官,擁有「傲慢獨尊」別稱的傲慢惡魔。
  哈德•洛達。
  他有著鍛鍊而成的勁瘦身材以及帶給人伶俐印象的漆黑眼珠,還有在他眼中激烈翻騰,使人想起難以捉摸的欲望的那種睥睨一切的眼神。
  「最強的軍隊體現了哈德•洛達的傲慢。我和米蒂雅都算是滿出色的惡魔,但哈德總司令官實在是……級別不同啊。嘻嘻嘻,哈德會讓人覺得『為什麼他這樣還沒達到魔王領域啊?』他就是這種等級的男人。」
  我想起前往報告的時候,卡儂大人說過的話。
  『雷西哥哥的軍隊當中,有一個不容許敗北的男人。』
  哈德•洛達是總司令官。說起來,他根本很少有機會直接上戰場。我被配屬到這裡之後,也沒見過哈德•洛達戰鬥的樣子。
  即使如此,大家口中低聲私語的那個名字,總是伴隨著近乎確信的評價。
  「據我所知,『傲慢獨尊』哈德•洛達一直是雷西老闆的左右手。雷西老闆身邊總是伴隨著這個男人的名字。儘管他執掌傲慢──儘管他執掌的是鄙視一切萬物的傲慢──」
  臉上掛著壯烈的笑容,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的戴奇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
  其內容支離破碎,根本無法構成不重組第三軍的理由。
  「……嘻嘻嘻,我說太多了。」
  「……不會。」
  「好啦,不管怎樣,一切都等哈德司令官回來再說。」
  「……確實如此。」
  軍隊嚴重折損。
  雖然並不會因此導致不能防守或進攻,但應該有必要集合那三位將軍級的人來討論今後該如何應對吧。
  暫時離開影寢殿的哈德•洛達,應該不久後就會回來了。
  黯淡光線中,戴奇那閃爍銳利光芒的六顆眼睛,使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而顫抖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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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 ─嫉妒─

  第一話 能成為某個人


  那是一種災禍。

  出生以來不曾獲得任何東西,沒有欲求,什麼也不懂。
  不被任何人需要,沒有人知曉,甚至沒有對生的渴望。
  大多數惡魔都抱有原罪,但我過著連原罪都沒有的生活。
  怠惰也好貪婪也好色慾也好憤怒也好暴食也好傲慢也好,什麼都沒有,連足以生存的意義都沒有,也沒有意志。
  想成為正面的存在之前,應該要先歸零。

  過去的我,只是個負面存在。

  在弱肉強食的魔界當中,沒有智慧與力量的惡魔只會被賦予坐以待斃的命運。
  而這種惡魔絕不罕見,帝都自不用說,在其他都市當中,這樣的惡魔也是多不勝數。
  所以我能從中脫離,一定只是偶然。
  有許多惡魔甚至不值得被他人奪取,真要說起來,我應該是運氣好吧。
  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到我現在成長了之後,我都沒有忘記過那幅光景。
  有個男人被人拖著走。那個男人一臉疲憊,就這麼不發一語地任人擺佈。做工精美,宛如天鵝絨般的黑色斗篷跟地面磨擦弄髒了,呈灰白色。
  有個女人拖著人走。那個女人散發著像是要令路人顫抖的烈火,踏破地面走在路上。長杖鏘鏘鏘地貫穿地面的聲音,像是在代替沉默的女人吼叫其怒意。
  我當時就在那裡。我只是偶然在路邊,沒有意志,毫無意義地望著這幅畫面。而我身邊也有一些和我一樣,就只是看著這一幕的同伴。
  男人和女人都未曾將視線朝向我及我的同伴,只是在他們即將通過我們面前的前一刻──男人伸出左手,抱住了我的身體──我那有東西也不吃,以同齡層來說頗為寒酸,又小又輕的身體。
  其動作流利地像是路過摘了顆蘋果一般。
  同伴們沒有對我被帶走了的這件事發出任何聲音,我也發不出聲音。
  事後我問他,結果似乎是他當時想要一顆枕頭。什麼嘛。
  就這樣,我在多重偶然之下,被怠惰之王因「在場的一顆大小適中的枕頭」這樣的理由而需要,被他撿了回去。接著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被編入「殺戮人偶」雷西•斯洛特道茲的軍隊。
  順道一提,雖然這實在不需多說,但在抱住我的那一刻,雷西大人便已經入睡了。
  之後發生的事並不怎麼有趣。
  回到影寢殿後,我和他平時使用的臥室枕頭展開一場存亡之戰並落敗,就這樣被趕下這個地位。接著被當時監視雷西大人的監察官,同時也是「黑之徒」首席的卡儂•伊拉羅德的一句「你什麼時候撿了這個髒兮兮的東西!」所害,本來要被焚燒處分掉,結果女僕蘿娜以最為善意的方式誤解了雷西大人說的「吾為」,將我救下。
  當我回過神來,已經被換上宛如人偶服裝般的漂亮衣裳。雷西大人絕對不會要求「再來一碗」這種麻煩的事情,但保險起見會準備他萬一想要「再來一碗」時的餐點,當被逼著塞下這些餐點後,我的思緒終於跟上了腳步。
  我心想──咦?這是什麼情況?
  惡魔的渴望並不是憑自己決定的,而是被強烈的欲望驅使而自動獲得的。
  若是取得複數渴望,則欲望會混濁,惡魔階級的成長速度會變慢。所以大部分惡魔都會在潛意識中做出調整,避免抱持自己所追尋的欲望以外的欲望。
  沒有餘力追求多餘的欲望,光活著就已經是奇蹟的最底層惡魔,被賦予足以生存的環境之後,終於有餘力思考時,首先抱持的強烈渴望會是什麼呢?
  那種強烈的情感會是什麼呢?
  這份情感不是對自己獲救而感到的安心,也不是感謝這份幸運的貞淑祈禱,更不是擔憂那些被拋下的同伴們的自我滿足情緒。
  當然了,也絕不會是「色慾」那種東西。

  那就是──嫉妒。

  對那些「至今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理所當然的生活的普通惡魔」產生的強烈嫉妒心。
  嫉妒擁有逼近魔王的強大魔力,以及宛如將烈火具體化了一般的美貌,以大魔王女兒的身分出生,擔任菁英部隊「黑之徒」首席的卡儂。
  嫉妒出生在代代侍奉雷西大人的家族,接受高等教育,只為了侍奉雷西大人而不斷磨練自己技能及力量的蘿娜。
  嫉妒作為怠惰之王的左右手統率軍隊,凌駕一切力量,使魔王的威望達到巔峰的哈德•洛達。
  羨慕並嫉妒世間萬物,並抱持著這種想法──
  「可能的話,我想取而代之。」
  這就是我所執掌的嫉妒(invidia)原罪,亦是其存在的理由。
  由於過去沒有被賦予任何東西,所以嫉妒所有的一切,想取而代之。

  比「暴食(gula)」更加昏暗──
  比「貪婪(avaritia)」更貪得無厭──
  比「憤怒(ira)」更為激烈──
  比「色慾(luxuria)」更水性楊花──
  比「怠惰(acedia)」更沒意義──
  比「傲慢(superbia)」更性質惡劣──

  那就只會是醜陋的「嫉妒」。

  不過我在獲得嫉妒的那一刻便這麼想道。
  啊啊,這麼一來,我終於獲得了生存的意義。
  我心想,這樣,我就能成為某個人。




  第二話 幻想魔影


  身體好沉重。消耗掉的魔力已經恢復了一些,但身體狀況糟糕透頂。
  我抱緊像是被裝上秤砣般,沉甸甸的手臂。
  夢到了不好的夢。那是數百年前的夢。我現在偶爾還會夢到這個夢,這應該可說是指出了我的渴望吧。
  我隨意開闔手掌,確認感覺。
  不只是身體,頭也很沉。明明才剛起床,但意識像是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腦髓感覺到陣陣疼痛,我連忙按住額頭。
  與西卜的戰鬥留下的影響還很深。不只是魔力與體力,最重要的是精神耗損嚴重。
  從背上長出來的可怕紫色觸手,以及那長齊了的尖銳象牙色獠牙,還有最重要的──她最後施展出的,像是顯現她那強得可怕的食慾及她的別稱「惡食」一般,長在大地上的巨大嘴巴。
  那極為強力,而又應該迴避的渴望實在太強烈、太刺激了。光是回想起來,我就渾身顫抖。
  為什麼我面對那種東西還能站得住腳呢?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存活下來了的這項事實簡直是奇蹟。
  「就算說是將軍級……也還差得遠嗎……」
  只有我一個人的寢室當中,從喉嚨裡傳出嘶啞到不敢相信是自己的聲音的細語。
  從我被撿回來至今,我不覺得自己有偷懶。
  我既鑽研靈魂,同時也磨練武技。我會想成為軍人不是誰逼我的,毋庸置疑是我自己的意志。但即使如此,還是追不上。追趕不上。
  西卜展現的近乎殘酷的食慾,以及雷西大人那宛如地獄般的眼神,甚至讓人覺得,他們站在與自己不同的舞台上。
  那不是和我一樣的惡魔。
  憑努力或訓練絕對彌補不了的差距。光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存在階級差距。
  從彼此身上感覺到的差距之大,使我確實感覺到,即使我再存活數萬年,也彌補不了這個差距。

  ────不過前提是我「維持現狀」的話。

  夢到了不好的夢。那是我即將來到這裡之前的夢,是一切開始的夢。是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既羨慕又嫉妒,當我還是個負面存在時的夢。
  隨著我作為惡魔的位階提升,我漸漸不會夢到這個夢了。而事到如今又夢見它,可能是因為我又需要這個夢了。因為這個夢就是我的渴望本身。
  身體還很想睡。我將這種感覺驅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這間寢室沒有窗戶,講好聽是靜謐,講難聽就是閉塞。
  附設天篷的床,以及用高級木材製成的別緻家具。我是雷西軍中也僅有三名的將軍之一,薪俸頗為不錯。
  戴奇似乎四處收購魔道具一類的東西,不過或許是因為出身的緣故吧,我沒有什麼物慾,很少買東西,房間裡沒有多餘的物品,十分清靜。我知道人家說我很禁慾,不過正確來說不是這樣子的,我只是打從心底不了解而已。不了解何謂「充裕」。
  冷空氣鑽入鼻腔,使淤塞的思緒冷卻。我嘆了一口氣。
  從以前開始,寂靜就是我的朋友。當我還生活在路邊的那段時期也是如此,雖然我身邊有同伴,但他們不會幫助我,而我也不會幫助他們。在這個欲望翻騰的魔界當中,所謂的落伍者就是沒有錢也沒有力量,最重要的就是沒有欲望,和路旁的石頭沒有兩樣。在群體當中感受到的孤獨,是最讓人感到沉寂的。
  壟罩全身的靜謐沉重氣息,是雷西大人施展的「混沌的領地(abyss zone)」的魔力造成的。我很熟悉怠惰魔王的魔力。而這股氣息不論經過多久,都沒有任何改變。
  掛在牆上的鏡中,我露出了憔悴的表情。就算是不認識我的人來看,也一定能明顯看得出來。
  臉頰有些髒汙,像是淡墨一般。我用右手觸碰臉頰,慢慢以拇指將其拭去。
  拇指前端附著了黑色的髒汙。有種刺鼻的獨特刺激味。
  「……唉。」
  惡魔及天使是由靈魂構成的存在。精神上的動搖會直接反映在身體上。雖然覺得不舒服,但現在也不是抱怨的時候。
  我左右晃動還陣陣作痛的腦袋,漫不經心地將沾有汙漬的指尖放入口中。
  舌尖感覺到的手指,有著血的味道。

  *****

  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很幸福。
  我曾經想這麼認為。至少跟那些明明立場與我相同,卻只因為躺著的位置偏了一些,就沒有被撈起的同伴們相比,我好太多了。
  但是,我還是無法這麼認為,沒有辦法確切體會到這種感覺。
  不論是在我藉著雷西大人的威望拜謁色慾魔王,獲賜其名字一部分的「路克蘇利亞哈特」時,或是在我獲得惡魔當中僅次於魔王的將軍級力量時,我都沒有被滿足。
  嫉妒是永無止盡的渴望。
  當我注意到時,自己已經站在當時連其存在都不知曉的遙遙巔峰之處,但只要往上看,就能看見和我的差距大到無法想像的至高無上存在。
  財富、名譽、力量,不論獲得多少都無法滿足。渴望連即將被滿足的徵兆都沒有。
  我忘記了。
  不,不對。是我本來想忘記,忘記潛藏在這副身體裡的黏稠醜陋情感。
  但我明明不可能與存在於我心中的嫉妒技能樹的渴望斷絕關係。
  全身鏡中,是露出能樂面具般冷淡表情的自己。
  原本乾瘦的臉頰在攝取適當營養後恢復了,蓬亂的頭髮也被整理好了,不過四肢及脖子到肩膀的線條,依舊纖弱得像是隨時要折斷一般。和蘿娜那種天生的色慾相比,我這副身體太不圓潤,像是在對我低聲私語說,就算我再怎麼「嫉妒」,也無法將其取而代之。

  包覆身體的粉紅吊帶裙是半透明的,自己離「豐滿」二字差得遠的身體曲線清楚地映照出來。要是蘿娜等人來穿,我想一定是一幅很煽情的畫面。
  每天都要站在鏡子前面一次。
  過去拜謁過的色慾魔王──「奪魂」莉莉絲•路克蘇利亞哈特建議我每天做的這項功課,我從未疏忽。
  雖然她已經被消滅了,但她十分美麗,而且──就算是身為同性的我來看,她也是位魅力驚人的魔王。在七種渴望當中,妒恨危害他人的嫉妒惡魔,基於與暴食不同的另一種層面而被他人所厭惡迴避。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接受了我,還賜與我她的名字。為的就是希望總有一天,這個名字能表現出我的本質。
  她告訴了我方法,說要嫉妒色慾,就要先從外表開始。吊帶裙也好,每日功課也好,還有她的名字都是她給我的。豈止如此,她連技能都給我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預料到自己的死期。我是挺感謝她的。雖然她對我做了這麼多,我的嫉妒還是沒被滿足。
  我脫掉被我當作睡衣穿的吊帶裙,換穿衣服。
  切換開關,戴上面具。將膨脹起來抑制不住的嫉妒硬塞回去,成為應該是自己所追求的「色慾」。
  雖然我最好的一套衣服被西卜溶化了,不過我還有備用的。那是一件白色飄逸的長袍,是最能發揮色慾擅長的幻象的服裝。
  平常我在換衣服的過程中就會切換心情,但可能是因為還有些疲憊,或是因為膨脹的嫉妒,又或者是因為必須面對那個哈德•洛達的緣故,我的心情依舊沉悶,只有外表變成了「幻想魔影」米蒂雅。
  統率雷西軍的司令官僅有三位,我是其中之一。
  「幻想魔影」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我是守護雷西大人貴體以及影寢殿,充滿榮耀的第二軍之將軍。不論是天使也好,勇者也好,惡魔也罷,逼近過來的東西我都會將其悉數擊退。
  即使能粉飾外表,用化妝來遮掩氣色,但唯獨眼睛的顏色是無法隱藏的。那散發銳利光芒,尋求某種事物而徬徨的深紅眼睛。




  第三話 下次再見吧


  雷西大人身邊總是有那名男人。
  隸屬於軍中的惡魔基本上都很好戰。從我來到雷西大人身邊就已經在這支軍隊,而現在也仍然在的人,應該只有蘿娜和那個男人吧。而蘿娜不是軍人,所以嚴格來說,還留在軍隊裡的只有一個人。
  「傲慢獨尊」哈德•洛達。
  這名男人個性冷靜不被感情左右,同時又擁有激烈如業火般的攻擊性。
  他擁有與雷西大人相反的性質,但遠在我還沒誕生的時期起就跟隨在怠惰之王左右。
  雷西大人因其怠惰性質的緣故,不怎麼主動,而他則是眾所公認的,將這樣的雷西大人推上現今地位的中心人物。這個男人將所有敵對的種族盡數殲滅,有時甚至牽制我方軍隊,擴大其威望。他擁有與傲慢之名相符的壓倒性自負性格,以及為其佐證的實力。甚至可以說,雷西大人麾下的軍隊,幾乎都不是為了雷西大人,實質上都是為了聚集到哈德•洛達身邊而來。
  有魔王曾經評價說,太可惜了,我無法理解像你這種程度的「傲慢」為什麼要侍奉「怠惰」。
  這位魔王被殺了。他是能殺死魔王的將軍。傲慢有「超越」對象的能力,所以這不是不可能的,但也算是極為罕見的一種偉業。
  只有他的戰功廣為人知,而甚少有人知道他的本性,不過大家口中對雷西大人的評價,總是伴隨著那個男人的名字。
  會議室內部瀰漫著緊張的氣氛。我和戴奇都沒有開口。
  他以像是看著掉在地上的廚餘般的冷淡眼眸,用銳利的眼神俯視著我們。
  那是一名擁有宛如地獄深淵般的漆黑眼眸,眉清目秀的青年。他如同王者一般靠坐在椅背上翹著腿,那副睥睨我們的模樣確實是王者的姿態。要是他跟雷西大人站在一起,十個人當中,應該會有十個人認為這個男人才是王吧。
  同時他也是順從自己的渴望,花費悠久的歲月鍛鍊自己的純粹武者。
  哈德•洛達。他是「怠惰」的左右手,執掌傲慢的惡魔。
  以雷西軍最強之名著稱的男人發出嘆息。
  「真是的,都出動兩名司令官了,竟然還弄成這副德性……甚至勞煩雷西大人出手……真是太丟臉了。」
  我聽到這句話,從剛剛開始就斷斷續續感到疼痛的頭更是一陣劇痛。
  這絕不是因為對這名傲慢男子感到憤怒──
  「不不不……那個西卜•格拉高斯在卡儂大人麾下也是屈指可數的強大魔王……在沒有魔王的狀況下想消滅這樣的對手,負擔太沉重了。」
  做出將雷西大人拉上場的這種無理舉動的卡儂大人親信•莉婕以責備般的口吻說著。就是因為她那驕傲自大的手段,我們才得以獲救,所以我也不能說她什麼……
  腦海深處感受到扎刺般的疼痛沒有要平息的跡象。我再度摸摸額頭,想平息這陣痛感。思緒因疼痛而產生混亂,在其深處宛如泥巴般的欲望抬起頭來,就像是在說:快點滿足那份渴望。
  哈德即使面對大魔王的使者也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
  反而是對這般視線露出極為不悅的表情,以明確的語氣說道。他的話語中總是充滿自信。
  「哼……那是一般惡魔的情況吧。莉婕•布拉德克洛斯,我是在說,作為好歹也是統率偉大的怠惰之王軍隊的人,這實在太不像樣了。」
  「……你還真敢這麼說大話啊,明明只有你沒有出戰。」
  「是啊,的確,我沒想到會這麼沒用。下次有魔王攻打過來的時候,就由我一人出戰吧。」
  這句話語氣十分不快,甚至讓人感覺到憎惡。
  哈德的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神色。明明一支包含了兩名將軍級惡魔的軍隊輸給了孤身一人的魔王,他的眼中卻毫無焦慮及緊張。
  他就只是維持優雅,而又比所有人都傲慢的姿態。
  傲慢的惡魔很強。
  實際上,據說在達到魔王領域的惡魔當中,約有七成都是傲慢的惡魔。
  敗者比屎糞都不如,勝者等同神祇。而自己甚至還要超越神。
  這就是傲慢的原罪。他們遇弱則強,遇強則弱,是極度不穩定的惡魔。但即使如此,他們依舊被認為是最強的惡魔。
  他們所求唯有結果,不論過程如何,一旦敗北,就會被貶低。
  這一點跟其他的渴望相同,力量愈強,則愈有這樣的傾向。
  圍著圓桌的四人當中,最後一位──幾乎失去了所有收藏品,連軍隊都沒了的最大受害者戴奇,一邊檢查傷痕累累的魔劍瑟列斯特一邊開口說道。對「貪婪」來說,這項事實應該宛如自己的身體被撕裂般痛苦,但其表情還沒有我憔悴。
  他的語調也和平時相同。
  「……不過啊,哈德司令官,正如同莉婕美眉所說,在魔王當中,「惡食」西卜的力量可尤其是超乎常理的龐大耶。即使是傲慢不遜的哈德司令官,應該也很難『超越』她吧。」
  「哼……你是指就算跟你至今扶持過的魔王相比,她也很特別嗎?」
  「嘻嘻嘻,是啊。要是說有什麼存在比她更強……除了雷西老闆跟大魔王大人以外,我想不出別人了。」
  戴奇的眼睛像是在回憶過去的經驗,看向天花板。
  他是存活了很久的惡魔,其話語很有分量。
  而在我至今遇見過的魔王當中,「惡食」西卜•格拉高斯毫無疑問地可以排進凶惡排行榜前三名。她是絕對的強者,其魔力、技能及存在方式,都是一般惡魔所無法企及的。傳聞說,她在一萬年前與天界的戰爭當中吃掉了天兵,她的「暴食」之強,讓人都不能將這個傳聞當作只是謠傳而一笑置之。
  不親眼看見無法得知她的殘暴性。就算和我過去見到過的色慾魔王相比,她的殘暴性也遠遠高出許多。她確實是高階魔王,是和卡儂•伊拉羅德相比也絲毫毫不遜色的惡魔之王。
  要是事先能知道,就算我方有千人,也不會想挑戰她吧。
  若我能有那麼強的力量──
  毫無意義的想法掠過腦海。在我精神世界的深處,有某種像泥濘的物質不斷累積,就如同沙漏隨著時間而不斷掉落沙子。
  這實在太沉重了,令我感到一陣強烈暈眩。抑制不住情緒、衝動及渴望。
  這是我就任司令官之後的首次敗北,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第二軍是護衛軍,不是會對外出擊的軍隊。
  不過,最令我無法壓抑這焚盡思緒的黑色欲望的,肯定是──
  「哼,但我們的主人不就輕易地將其消滅了嗎?」
  ──因為我窺見到了,雷西大人那絕望性的漆黑靈魂。
  「嘻嘻嘻,只能說他真不愧是排名第三吧。雷西老闆他──是個怪物。惡食之王完全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畢竟老闆……幾乎連動都沒動啊。」
  戴奇的話使我在腦海中憶起前幾天魔王與雷西大人之間的戰鬥。
  由此可知自己是多麼矮小。過去那個認為自己已經稍微變強了的我,是多麼矮小。
  為什麼我還處在這種狀態?為什麼雷西大人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而這副身軀卻還停留在將軍級的位階呢?
  這是藉由仰視比自己更高階的人而帶來的上進心?不,這種感情怎麼可能會是那種正面的欲望。
  這份情感是──嫉妒。羨慕。靈魂像是要被缺乏責任感的嫉妒火焰烤焦了。
  我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成為什麼?到底在羨慕什麼?
  我努力忍耐情緒被侵蝕般的疼痛,哈德無視於這樣的我,一副很了解似的──以銳利的傲慢目光,對這段話點頭贊同。
  「……哼,因為怠惰的技能愈是不動就愈強啊……很像雷西大人會做的選擇。」
  「我想那個男人大概沒有在想這種事情……」
  哈德無視莉婕的插話,轉向戴奇那個方向。
  「戴奇,你能告訴我主人還用了哪些技能嗎?」
  哈德到底為什麼還能維持傲慢的態度?
  這個男人也實在是充滿謎團。他是個從上古時期起就侍奉怠惰之王的傲慢惡魔。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存在。雷西大人他……那個對一切事物都不感興趣的雷西大人,怎麼可能滿足得了傲慢的自尊?
  光是待在這裡,就能深深感受到應該遠在寢室中的雷西大人的魔力。這股力量的量與質,都不是惡魔所能達到的等級。就算和我這個將軍級──或是跟理應比我強的戴奇及哈德相比,這個差距大概都不止十倍或二十倍。
  在令人感到害怕的同時,這股力量也令人感到羨慕。我的領域不同,但都會被這份力量刺激到嫉妒心,而哈德•洛達即使面對這樣的力量,也仍舊一派平靜。
  就是因為我實際確認過這股力量,才更了解,他這樣的態度有多異常。
  「嘻嘻嘻,就算是我,也不是全部都看懂了。而且利貝爾那傢伙也被吃了……」
  「……『探求』利貝爾被吃了嗎……我原本還看中他了……哼。」
  哈德閉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說「真沒用」。
  就算看見他那並非哀悼死亡的眼神、表情及舉止,戴奇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即使莉婕的表情陰沉,失去了盟友──利貝爾•艾傑斯這個男人的戴奇,表情仍是紋絲不動。
  這就是戴奇這個在與天界的戰爭當中都能存活下來的古老惡魔的強大之處吧。
  在三位司令官當中,我是最年輕的惡魔。基本上惡魔歲數愈大,渴望就愈深,力量也會愈強。戴奇經歷過一萬年前與天界的那場戰爭,更不用說哈德•洛達。
  就算沒有達到雷西大人那種地步,但我感覺到彼此之間的差距,也十分足以煽動我的嫉妒。物理性鑽研的歲月之差,還有經驗的差距。
  ──這份強大,實在令我嫉妒不已。
  ──這一點,實在令我嫉妒萬分。
  我用力抓緊顫抖的手臂。因為這是一種絕對不能現在爆發的情感。
  戴奇沒有立刻對哈德的話做出回應,他將瑟列斯特那火焰構成的劍身收入劍鞘,接著將其放進異空間。高階魔劍是活的,如果只是一點裂縫,它會自動修復。
  戴奇交抱手臂,將視線朝向哈德的方向。
  「我看見的是……提升重力的技能,還有瞬間移動的技能……再來就只有一個將西卜吹飛出去,不清楚真面目為何的技能。」
  「……哼……他還真捨不得用技能。」
  哈德聽了戴奇的話後蹙眉嘆息。這原本不該是傲慢的惡魔會表露出來的情緒。
  就算遠遠望去,以手肘撐桌,手靠在下巴,宛如陷入思緒海洋的哈德那副模樣,都美得像是能直接作為一幅畫。
  戴奇靈巧地將六隻手臂交握在胸前,一臉疑惑地發出詢問。
  「捨不得用技能……?我覺得看起來不像啊……」
  「……哼,我所知道的雷西大人,力量不只是這樣的程度。何況他根本沒使用那個他名字的由來,『殺戮人偶』的技能不是嗎?」
  「嘻嘻嘻,確實是這樣。不過就算是老闆,我也不覺得只靠人偶就能消滅西卜。實際上,我從他那裡獲得的人偶就被分解吞吃了。」
  「……別跟你的人偶混為一談。雷西大人本來的人偶……是至高無上的。」
  哈德發出嘲笑,嘲笑的對象是戴奇、莉婕以及我。
  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這名男人侍奉雷西大人的時間最長,他應該擁有最多關於雷西大人的情報,這大概是只有哈德才知道的事實。
  接著,哈德說出了一句難以置信的話。
  「……比他本人更強。」
  「啊?……再怎麼說,人偶也不可能比本體還要強吧?」
  「……哼,如果是一般惡魔,確實如此。」
  殺戮人偶的技能是「怠惰」的魔王才擁有的技能,但目前確切知道能使用這個技能的怠惰魔王只有雷西大人一位。幾乎沒有前例。
  我是有聽過傳聞,有種像是惡魔卻又不是惡魔的存在會狩獵惡魔。這是一種都市傳說,是只流傳在戰場上的傳說(ghost lore)。
  既然實際有魔王會使用這樣的存在,我想應該不單純只是傳說,但再怎麼說,竟然能夠創造出超越魔王力量的存在,這實在是超乎常理。
  若能量產出超越「那個」的魔王,想統一魔界應該易如反掌吧。
  莉婕以驚愕的表情看著哈德的臉,像是臉上寫著「我在說謊」似的。
  哈德•洛達是清醒的。至少他雖然傲慢,但確實有實力,不只是技能,他也的確具備理智及領袖魅力。若非如此,他根本統率不了人數最多的第一軍,以及雷西軍的一切。
  只有戴奇像是感到十分有趣似的露出猙獰笑容聽著他的這段話。也許是出於他那喜歡收集古今中外寶具的性質,而使他有某種想法吧。
  戴奇維持著笑容,用食指愉快地輕敲桌面,對哈德說出一句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話。
  「嘻嘻嘻,如果你所說屬實,那還真是厲害啊。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再獲得一具。不過啊,就算是這樣……這次的對手可是能讓老闆受傷的等級的魔王喔?我覺得對於連原罪技能都沒有的人偶來說,負擔太沉重了。」
  就在這一剎那,哈德睜大了雙眼,發出碰的一聲就要站起來。
  他雙眼圓睜,流露出令靈魂震動的情緒。從那宛如黑暗般的眼中,我確實窺見了這個名為哈德•洛達的男人的一點本質。
  雖然情緒激動,但這不是憤怒。說起來就是出神、驚愕。那個舉手投足都似乎在說「萬物皆微不足道」的名為哈德的男人首次露出這樣的表情,令我背脊發顫。
  哈德似乎沒有發現到我們對他的變化目瞪口呆,他探出上半身,用強烈的目光瞪著戴奇。
  「……怎麼可能……你說……雷西大人受傷了!」
  怠惰惡魔的防禦力確實很高,但也不是都不會受傷的。
  戴奇被這像是痛罵的質問壓倒了。
  「……是……是啊。不過也只是流了一點血,很快就治好了。」
  「……這就夠了……這樣啊,那個『惡食』西卜讓『墮落』雷西受傷了啊……哼,原來如此啊……」
  「有哪裡奇怪嗎?就算是魔王,當碰上對手也是魔王的時候,受點傷是正常的吧?……而且我把他帶到她面前時,他還在說喪氣話呢。」
  哈德•洛達眼中的光芒及表露的情感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恢復平靜。
  對於莉婕的疑問,哈德嘆了口氣,深深坐進椅子裡向後仰躺。
  他或許是在想些什麼吧,視線在空中飄移不定。
  「……哼,他平常就是這樣。不過呢,哪怕只是一點小傷,但竟然有人能讓『怠惰』雷西受傷……這已經睽違了兩千年了。這樣啊……雷西大人他……」
  「兩千年……兩千年前也有這樣的人嗎?」
  「沒錯……對方是妳也很熟悉的人,不過……算了。」
  像是宣告對話已經結束一般,哈德不經意地用右手敲打桌子。
  聲音炸裂開來。以漆黑石材製成的桌子陣陣發顫,整間房間都在抖動。
  哈德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和雷西大人一樣是黑髮黑眼。但他和雷西大人不同,有著軍人的體魄,身上有為戰鬥而生的肌肉。鍛鍊而成的傲慢惡魔的身軀。
  他身上散發出讓人覺得快要被他壓制的壓迫感──傲慢的魔力一口氣提高了密度。
  本能敲響警鐘。
  極為寒冷的視線睥睨著我和戴奇。侵蝕世界的力量使身體變得僵硬。
  那種情緒……在那道視線中蘊含的情緒確實是──無限趨近於敵意的情緒。
  莉婕驚愕地皺起眉頭站了起來。如果是她剛被派來這裡的那段時期,她應該已經大發雷霆了吧。她最近似乎學會抑制憤怒了,房間也很少被燒了。

  「喂……還沒……」
  但莉婕還是差點就要發出抗議的聲音,不過哈德完全無視於她,俯視著我和戴奇。
  判決結果即將宣告。
  「……哼,雖然就結果而言沒有什麼問題,但你們要為丟臉的行徑付出代價。我會再通知你們處分內容,你們就好好期待吧。」
  「嘻嘻嘻,請手下留情啊。」
  「……哼。」
  最後他對我投以明顯的蔑視眼光,接著就飄揚身上的暗色外衣,離開了會議室。
  門被大聲關上。像是要將一切壓碎的氣息消失了。
  得……得救了……我還以為要死了。不對,就算死也不奇怪。如果是平常的哈德•洛達,那位「傲慢獨尊」的話,應該會這麼做。
  「什……那個男人……再怎麼說,這也不是對待友軍該有的態度──」
  莉婕氣憤地開口說道。她的頭髮上圍繞著若隱若現的通紅磷光。
  這句話很對,但同時也錯了。
  「嘻嘻嘻,莉婕美眉,妳還太嫩了。傲慢的將軍本來就是那個樣子。應該說,既然我們沒有當場被處刑……那就表示我們還殘存了些運氣。」
  戴奇咧嘴一笑起身。
  沒錯。
  運氣。雖然我從不覺得自己很幸運,但現在這個狀態毫無疑問非常幸運。
  沒想到那個男人動手還要花時間。還有,他眼中散發的激烈情緒光芒是──
  嘴唇及口腔中乾巴巴的。我張開雙唇,吐出口的聲音也很乾。
  「……他的神情很奇怪。」
  我從未見過那個舉止總是宛如王者般的男人情緒紊亂的樣子,從未見過總是平靜地像對待蟲子一般踩死敵人的那個男人情緒紊亂這樣的場面。
  戴奇沒有回應我的話,只是用六顆眼睛看著我。
  「米蒂雅美眉,我決定──脫離這支軍隊。」
  「……這樣啊。」
  這句話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正如我所料。
  雖然戴奇有著這樣的外貌,但他是一名理性的惡魔。其渴望及欲望的對象不是人,而是物品,光憑這一點,他就遠比其他惡魔好多了。我和他同樣都是雷西軍的司令官,一個是第二軍,一個是第三軍,在這方面我抱持著有點類似自卑的情緒,不過這和那是兩回事。
  可能這對莉婕來說很出乎意料吧,她聽到這句話後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戴奇,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因為要是我繼續待在這裡,可是會被哈德總司令官處分掉的啊。『怠惰』雷西的左右手,『傲慢獨尊』……嘻嘻嘻,真是個大麻煩。」
  正如戴奇所說,看哈德那副樣子,可以想像得到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決。
  我和戴奇跟哈德共赴戰場也有一段時日了。
  莉婕以近乎情緒激動的語氣朝戴奇大叫。
  「怎麼可能……難道你以為,你身為司令官,做出這種事能被允許嗎?」
  「應該會被允許。畢竟,我的渴望──不是非得待在這裡,才能被滿足的類型。至於美眉跟哈德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對此,哈德的回答很簡潔。
  當機立斷的判斷能力。不對,他一定是在勞煩雷西大人出手的那一刻起,就在心中做好決定了。
  戴奇的話非常一語中的。戴奇的渴望……以寶具及武器為對象的「貪婪」的渴望,是不論加入哪支軍隊都能被滿足的類型。戴奇會加入雷西軍,只是因為這裡容易獲得寶具。
  以戴奇這樣的實力,不論加入哪位魔王麾下都會獲得賞識吧。何況他還有一把連西卜都說恐怖的魔劍。上次是對手太強,但如果是低階魔王,這把魔劍搞不好能將其消滅。說不定他就算不加入魔王麾下,也能生存得下去。
  而後者也是一針見血。
  我的渴望──「嫉妒」,是來到雷西大人身邊後才獲得的渴望。
  如果不是在這裡──想必滿足不了。
  頭痛一直無法平息,欲望在催促我,情緒像是潰堤了一般熊熊燃起。
  我一直努力不去注意的那股反作用力,那股藉由模仿「色慾」來滿足的反作用力,現在似乎就要來臨了。
  完了,已經完了,我已經抑制不了這份渴望了。
  戴奇懂得何時該抽身,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在與天界的戰爭當中存活下來吧。
  鍛鍊得宛如鋼鐵般的身體、理性、思考能力以及渴望。啊啊,這一切都讓我──好羨慕。
  腦袋痛得像是在被針攪動一般,但不知為何,意識卻很敏銳。
  戴奇發出耳熟的「嘻嘻嘻」笑聲,接著說出一句我想都沒想過的話。
  「嘻嘻嘻,作為同樣在西卜之戰中存活下來的同伴,我姑且問妳一下,美眉,妳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什麼……這──」
  話語因這出乎意料的邀請而中斷。
  「能滿足渴望的地方不只一處。嘻嘻嘻,美眉還很年輕,應該能度過一段比被哈德處分掉要來得好得多的人生……」
  莉婕連忙交替看向戴奇和我。以她監察官的身分,魔王的軍隊戰力下滑,將會令她失分。
  大魔王會朝她發怒吧。就算不是本人的過錯,也相當於觸及龍的逆鱗。不對,卡儂的憤怒比龍更恐怖。
  卡儂和雷西大人關係很深,所以要是真的變成演變成這樣的結局,我也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
  「……我去說服哈德•洛達吧,不能讓大魔王大人的戰力有所折損。」
  莉婕再次嘗試說服,但她太不了解哈德•洛達這個男人了。
  「嘻嘻嘻,我很感激美眉妳的提議,但這是不可能的。哈德他……比美眉妳的『憤怒』還要強。畢竟那個傢伙在我還是個平凡惡魔的時候──也就是從太古時期開始,就存活至今的惡魔。傲慢的『超越』技能是活得愈久就愈強啊。」
  「我的命令就是大魔王大人的命令,我的話就是大魔王大人所說的話,這樣他也不聽嗎?」
  「這我才不知道。」
  戴奇不負責任地丟下這句話。
  不會聽,哈德絕對不會聽的,因為他是「傲慢」呀。
  戴奇無視於莉婕呆愣的視線,繼續說道:
  「……不過……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嘻嘻嘻,最好不要再以為那傢伙只是個普通的惡魔,這是……來自年長者的忠告。」
  這份忠告實在令人感激,因為不論他背後有什麼意圖,但這句話真的是為我著想。
  啊啊,應該沒錯吧,他說的話應該是事實。要是我留在這裡,應該的確會在不久的將來被哈德總司令官處分掉,這我曉得。
  不過,但就算那樣──我還是有必須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不對,應該是原本有這樣的理由。
  我要下定決心,不,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是──嫉妒的惡魔。雖然是個還遠遠望不到盡頭的菜鳥,但我也有身為惡魔的尊嚴,這也是我來到這裡之後獲得的東西。
  抬頭直面戴奇,看著這個雖然只維持了一段短暫的時間,但能與西卜正面交戰的惡魔武士。
  「……謝謝你,只不過,我的渴望……只有待在這裡才能滿足。」
  「……嘻嘻嘻,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好吧,那妳就好好加油吧。我姑且以前司令官的身分為美眉祈禱一下,希望妳能活下來。」
  戴奇像是要握手一般伸出了右手,我將其握住。
  那是一隻頗為粗壯,覆滿肌肉的手。我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力量,不過確實能從這隻手上感覺到它累積了不少歲月。
  這累積而成的歲月實在令我羨慕。
  他身為惡魔的等級跟這段歲月相比並不怎麼突出,但其性格對我來說,比起哈德要好太多了。
  戴奇最後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對我發出詢問。
  「美眉……說起來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妳,妳知道『色慾』的魔王嗎?」
  「……知道,我還曾經見過。」
  從「色慾」魔王被消滅至今,已經過了很久。
  我只見過那名魔王一次,不過光是這樣,我就被深深吸引,並對她抱有極為深重的妒意,直到現在,我對她還記憶猶新。
  戴奇看到我這樣的表情,發出了不符合他風格的嘆息。
  「……果然美眉還是缺乏性感啊。看來我是不可能偷得到的嗎……算了,我就感謝這份幸運吧。」
  「…………」
  「『這次』記得做得好一點。」
  光是聽到這一句,我就清楚理解了。
  啊啊,這個男人……他發現了啊,他發現我執掌的渴望了啊。
  不對,或許他會發現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曾經在戴奇面前「嫉妒」了瑟列斯特。
  而他不會將這些說出口。大概這跟他的渴望不衝突也是原因之一,但同時,這或許也是這名貪婪惡魔的溫柔之處。
  不對,是我希望這是他的溫柔。
  接著我依照戴奇的話,嫉妒了戴奇。
  我成為了戴奇。
  「嘻嘻嘻,『怠惰』與『墮落』的雷西……是位挺有趣的魔王,同時也很可怕……我甚至感覺不到欲望。好啦,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大家還是夥伴。」
  嗯,沒錯,希望再也不見了。
  我抬頭直視戴奇開口說道:
  「……是啊。下次再見吧,『貪婪』。」
  「嘻嘻嘻,再會了,『色慾』。」




  第四話 想成為妳


  最需要的,就是去做這件事的覺悟。就算理性允許,情感也不容許。
  這就是惡魔所擁有的天性。
  因此,就算哈德因傲慢而鄙視他人,雷西大人因怠惰而懶散,莉婕因憤怒而動怒,戴奇因貪婪而渴求,西卜因暴食而吞噬,也一點都不奇怪。
  蘿娜因色慾而對雷西大人抱有情慾也──不奇怪。
  還有我對此因嫉妒而嫉妒也是。
  因為咬得太大力而破了的嘴唇──血的味道充滿口腔。鼻子深處感覺到強烈的刺激味。
  我根本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完全不想聽見這樣的話語。
  與憤怒那強烈的火焰不同,「嫉妒」的混濁火焰像是噴湧而出一般在腦內延燒。
  「偷窺的眼睛(envy vision)」
  這是嫉妒技能樹中的技能之一。可以探查自己嫉妒對象的動向。不只是畫面,還能聽見聲音。
  就如同事情發生在眼前一般,視線十分清晰,聽覺捕捉到蘿娜柔和的聲音。
  我絕對不是對雷西大人抱有情慾,我只是很羨慕。
  羨慕能對自己的主人抱持性慾的蘿娜。
  羨慕能順從自己的貪婪,尋求欲望之道的戴奇。
  羨慕連暴食之王都敢鄙視,充滿自信的哈德。
  之前,我只在自己的房間裡使用嫉妒的技能。
  表面上我就純粹只是「色慾」。
  是一名才貌雙全,立於一支軍隊的頂點,執掌色慾的女性。
  我「嫉妒」了色慾魔王•莉莉絲•路克蘇利亞哈特,獲得了凌駕於大多數色慾惡魔的技能。這個名字確實構成了我這個人。
  因此,我才叫作──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
  我映照在鏡中的身影,表情染上醜陋的嫉妒情感,眼中流淌出沉澱的黑色血淚。
  宛如要將心靈塗抹成一片漆黑的鮮明又醜惡的感情。
  我對自己產生厭惡感。我因接受嫉妒而感到痛苦,呼吸急促。
  我的嫉妒系統樹進展得很順利,與我的情緒背道而馳。不論到哪裡,本質這種東西終究是改不了的,僅是如此罷了。
  「哈……哈……」
  明明我應該沒有移動半步,胸口卻很難受。
  吐出的氣息又熱又潮濕。
  我回想戴奇說過的話。回想那些為我著想的話。
  接著我付之一笑。果然還是不行。要是不在這裡滿足我的嫉妒,我就沒有未來。
  要是逃跑的話──就連過去累積而成的那一點點意義都將消失不見。
  就算哈德•洛達想殺了我──
  我也不會讓任何人……阻撓我嫉妒。
  我不會讓人侮辱我的生存意義,以及累積至今的一生。
  若他想處分我,我就反將他一軍。
  藉由嫉妒戴奇而獲得的貪婪技能。
  嫉妒色慾魔王•莉莉絲而獲得的色慾技能。
  以及我自己開拓的嫉妒技能。
  從西卜被壓扁的屍骸上獲得的暴食技能。
  嫉妒的渴望,其原點就只是「羨慕」而已。因此,嫉妒的能力會模仿他人。
  我好歹也擁有將軍級的實力,所以能嫉妒的數量遠比戴奇之前那個左右手「探求」利貝爾要來得多。
  不過這種東西,這種羨慕力量的渴望,不過是附加產物。
  我的嫉妒──我之所以會心懷嫉妒的渴望,其源頭應該另有所在。
  不對,我已經料想到了。
  嫉妒──
  羨慕──
  我也──想成為妳。
  「雷西大人,用餐時間到了。」
  蘿娜以溫和的表情對雷西大人這麼說道。
  她是很久以前就開始侍奉雷西大人的近侍,也是最常接觸雷西大人的女僕,同時還是救了我的惡魔。
  容貌、性格、技術、忠誠心,這一切都令我感到羨慕。
  ──明明要是沒有妳,那個位置應該會是我的。
  根本不可能。蘿娜在那個位置,和我不在那個位置,這兩件事應該並沒有因果關係。
  儘管如此,但我腦中又被黑色的熱能焚烤。燙得神智不清,全身都發熱,這種感覺,說不定有點像戀愛。
  為什麼?為何我想要的東西,都只差那麼一步,而無法獲得呢?
  是誰不好?是哪裡不好?不對,最不好的是貪得無厭的自己。我知道自己能達到將軍級位階就應該謝天謝地了,但即使如此,我的感情及情緒就是停不下來。
  明明只要能成功消滅西卜,立下功勞,至少應該能延續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
  最缺的就是時間。
  我不知道為什麼哈德沒有在會議室裡將我們就地正法,但他不可能不處分我們。
  應該不久之後,他就會來殺我了吧。
  就像折下樹枝一般,不帶任何感情。
  毫不在意數百年來的交情。
  他就是這樣的惡魔。
  光是遠遠地嫉妒是來不及的。我的生命會失去意義,會失去一切。
  明明不冷,卻手腳顫抖。靠不住的光滑薄布擦過大腿。
  「雷西大人,您的頭髮亂了。」
  「……這樣啊。」
  他一直窩在床上,怎麼可能不亂。
  蘿娜道出這種近乎藉口的說詞,碰觸雷西大人的漆黑頭髮。雷西大人只是閉著眼睛不發一語。
  在接觸到頭髮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蘿娜的臉微微泛紅。
  他什麼都沒有說。雷西大人既沒有說話,也根本沒有任何將意識朝向蘿娜的跡象,但就是讓我好羨慕。
  聽傳聞說,雷西大人似乎記住了蘿娜的名字,之前一直都按照自己的身分退居在後侍奉雷西大人的蘿娜之所以會稍微浮上檯面,應該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明明我都還沒有讓他記住我的名字。
  我咬緊嘴唇,皮膚再次裂開,流下鮮血。
  腦袋昏昏沉沉的,卻變得敏銳。不行了,已經不行了,絕對不行了。
  我努力平息激烈的喘息,用手帕擦拭眼睛。原本潔白的手帕,只擦了一次眼角,就染成無限趨近於黑色的朱紅色。
  映照在鏡中的自己,既醜惡又邪惡,讓人難以想像是偽裝成色慾的人,像是食屍鬼一般顏色蒼白。睜大的眼睛透過鏡中自己的身影貫穿著蘿娜。
  啊啊,我實在是──好羨慕妳。
  我知道這種設想沒有意義。
  但若我是魔王,我就能夠將蘿娜的身形模仿得別無二致了!
  這種無意義的思緒在我腦中宛如漩渦般不斷轉動。
  不論擦拭多少次,不斷流出的血淚都沒有要止住的跡象。吸收了嫉妒的手帕重量令人生恨。
  沒有時間了。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贏得過哈德,我想都沒想過。
  想想戴奇的忠告,機率應該非常低吧。他是個不知道藏著什麼底牌的男人,令人難以捉摸。說起來,很可能我光是實力就輸了。
  既然如此,我就趕在那之前達成我的渴望。
  我放棄擦拭眼淚了,換穿備用的衣服。原本純白的長袍一下子就沾染上黑色的斑點。
  溢出的嫉妒沒有要止住的跡象。
  開門走出室外。我顫抖著雙腳,一邊用手撐在牆壁上支撐身體,一邊朝雷西大人的房間前進。明明走廊的空氣應該很冷,但我這副被嫉妒侵蝕的身體卻異常的熱。
  半路上我和部下擦肩而過。部下原本要跟我打招呼,結果看到我的表情後像是十分驚訝般瞪大了眼睛。
  不用在意,我渴望的對象不是你。
  我正打算這麼說,努力變換表情露出笑容,結果對方臉色蒼白地逃走了。
  啊啊……要是我能做出蘿娜那樣的笑容,他是不是就不會逃了?
  不過這也無所謂。
  過去明明有無數時間,結果我卻等沒時間了才來強化嫉妒,我一定是個不像樣的惡魔吧。
  明明放棄渴望而失去一切的惡魔多不勝數,也有無數惡魔甚至不被允許擁有渴望,但曾經感受過負面滋味的我實在無法放棄。
  我咬緊牙根。為了維持快要嫉妒到發狂的意識,我向自己勸說。
  要平靜、要冷靜。我至今應該都能好好控制住自己。
  「……絕對不行……」
  「嘻嘻嘻……什麼東西不行呀~?」
  原本這應該只是我在自言自語。
  卻傳來了回應。通道轉角處出現一個人影。
  那是一名金髮碧眼的惡魔,她穿著比蘿娜的裝束更短的女僕裝。
  是希蘿。她是蘿娜的妹妹,同時也是代代侍奉雷西大人的家族中的第二把交椅。
  令人惱火的嘻嘻竊笑。那名少女雖然有著和蘿娜相似的外表,身上卻帶有一種和蘿娜不同的氣息。
  同時,她也跟哈德一樣執掌傲慢,卻不參與戰爭,是個特殊的惡魔。
  為什麼傲慢惡魔能發出這麼惹人生氣的聲音呢?她的表情和語調,全都令我不快。
  我和她認識,但不是很熟。她神出鬼沒,讓人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但我和她的交情之久僅次於哈德和蘿娜。不過,我還是不太了解這位希蘿。
  部下大吃一驚似的跑遠了,但希蘿臉上卻浮現愉悅的表情。這不是因為抱持的渴望有差異,而是性格有差異。
  「我被姊姊趕出來了,卻找到了有趣的東西呢~」
  「……我沒有事要找妳。」
  「嘻嘻嘻……米蒂雅小姐,妳的乖寶寶形象不見了喔?」
  聽了這句話我才注意到。
  我平時一直用嫉妒的技能模仿的「色慾」氣息解除了。
  是什麼時候解除的?之前應該一直都壟罩在我身上,但解除只在一瞬之間。難怪部下會驚訝了,不過事到如今已經無所謂了。
  深呼吸一口氣,我使用技能,讓色慾氣息纏繞在身上。
  希蘿看著我,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了,再怎麼說,就色慾而言,妳的味道也『太淡了』。嘻嘻嘻……」
  真是多管閒事。
  我也被戴奇這麼說過,不過我能模仿的只有身上的氣息和一部分的技能,我本來就知道這樣不夠徹底。
  而且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我對希蘿本來就不感興趣。
  因為我原本就只是想要瞞過──雷西大人而已。
  希蘿從裙子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我流下來的眼淚。她看著染成漆黑的布,咧嘴一笑。
  接著她就這樣將手帕收進口袋,也不在乎會弄髒。
  「所以呢,妳打扮成這個樣子,是打算做什麼?」
  「……多管閒事。」
  「嘻嘻嘻,真冷淡。該怎麼辦才好呢……要是我阻止妳,姊姊是不是會誇我呢?」
  這傢伙……是想和我打一場嗎?她想和我這個將軍級的人打?
  在自己心中不斷燃燒的渴望有了方向性。朝著那個要阻礙自己的渴望的對手,亮出名為殺機的刀刃。就算我再怎麼對她不感興趣,但她若想和我作對,我也不打算放過她。
  的確,嫉妒的技能本身攻擊力絕對不算高,單純對上強力的傲慢,勝率應該不高吧。
  但我還有至今「嫉妒」過的其他技能。
  嫉妒的惡魔的性能是不斷累積的,他們會模仿他人的能力進行戰鬥,是令人厭惡的惡魔。
  我作為司令官,至今碰見過各式各樣的惡魔。應該能贏吧。我沒有弱到對上普通惡魔會落敗的程度。
  不過,就算接收到我的殺意,希蘿還是一臉天真地笑著。
  明明原本照理來說,光是威懾就讓她畏縮也並不奇怪。
  「……我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不要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嘛,只是個玩笑而已呀。嘻嘻嘻,好啊,我就讓妳過去吧。姊姊她……還在房間裡,不過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真是的,她就是這麼慢吞吞的……」
  「……妳有什麼目的?」
  我不明白這名少女在想什麼。
  明明她也沒有活很久,她的傲慢系統樹應該沒有進展那麼多,雖然種類有所不同,卻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和哈德相同的傲慢。
  那不是輕視,而是自然地蔑視他人的態度。並且有著與其外貌不符的聰慧。
  「沒~有~啊~?我才沒有什麼目的呢。我只是想說反正米蒂雅小姐就要被人殺死了,是不是希望至少能在最後一刻達成心願呢?」
  噯,米蒂雅小姐妳也是這麼想的吧?
  希蘿如此出聲笑道。
  腦袋傳來陣陣刺痛,就像是倒在杯子裡即將滿出來的水一般,勉強維持著平衡的嫉妒晃動著。
  「總之,我覺得妳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反正我想雷西大人他……嘻嘻嘻,應該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吧?」
  「…………」
  不行,沒時間了。
  消滅這傢伙需要多少時間?一分鐘?十分鐘?還是更多?
  在這邊花時間理會希蘿太浪費了。
  希蘿鬼鬼祟祟地讓開通路,我只對她看了一眼,就這樣向前看去。
  從眼睛及嘴唇滴落的血滴滴答答地在地毯上留下血跡。
  「嘻嘻嘻。啊,要是妳殺了姊姊可以告訴我一聲嗎?因為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
  沒空理她。
  我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看起來應該破綻百出,但希蘿最後什麼也沒做。
  不過即使希蘿不在了,她那嘻嘻笑聲仍然留在耳畔。
  到底是哪裡奇怪、哪裡好笑了?
  ……已經都無所謂了。
  我對這裡只剩下一件事還有所留戀。
  看得見雷西大人的房間了,蘿娜已經離開了房間。
  我原本就不打算殺蘿娜。我的嫉妒情緒並不包含要將他人排除的意志,況且她對我有救命之恩。
  如果被她干擾,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不過她比普通軍人要忙得多,而且在雷西大人面前都很優雅。明明她晚上激烈得驚人。
  我站在雷西大人房前,心跳激烈到感到痛楚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刻即將到來,所以嫉妒的情緒平息下來了吧,我的血淚止住了,身體也停下了顫抖。
  我敲了一下厚厚的門,沒有等候回應就毫不遲疑地打開,我覺得要是再過一會兒,身體又會開始顫抖。
  我肉眼所見的雷西大人的房間,因為被莉婕燒過幾次,所以和我以前進來時不一樣了,但只有這個氣氛,和過去感覺到的一樣。
  和我被抓來這裡時一樣。
  與嫉妒、貪婪、憤怒、暴食都不同的強烈怠惰氣息。這種沉重靜謐的氣息壟罩全身。
  我深呼吸一口氣,在心中想著蘿娜穩重的聲音,發出聲音。結果發出的是截然不同的嘶啞聲音。
  「打擾……您了……雷西大人。」
  雷西大人沒有反應,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我反手鎖上門,走向雷西大人躺著的床。
  像是死了一般閉著眼睛的那副尊容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不清楚他是否清醒。
  就算他近在眼前,我也幾乎不對他抱持任何情感。令人無法嫉妒的怠惰之王。與其形容他宛如雕像……不如說像是屍體一般,這位怠惰之王一動也不動。
  就是因為獲得不了,所以才值得嫉妒,但我卻一點都不羨慕雷西大人。讓嫉妒惡魔都不想嫉妒,讓暴食惡魔都沒有食慾,也許這就是雷西大人之所以強的原因。
  就某方面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我羨慕的不是雷西大人本人,而是他周邊的人。
  我用掌心觸碰雷西大人的臉頰,他是活著的。
  臉上殘留的醜陋血淚滴滴答答地弄髒了他的臉頰。
  弄髒蒼白肌膚的水滴,不知為何,看起來極為煽情。
  「雷西大人……我到底……是在嫉妒什麼呢……為什麼我無法滿足呢……」
  「…………」
  雷西大人微微睜開眼睛,用甚至不包含鄙視情感的透明目光看著我。
  但他什麼話也沒說。這令我十分悲傷。
  我只有一個頭緒。
  在我至今的認知及記憶當中,我最嫉妒的是蘿娜。
  ──所以,若我能做到蘿娜辦不到的事,我的嫉妒應該就能填滿了。
  雖然我知道答案會是如何,但嘴巴擅自開口詢問了。
  「雷西大人……您記得我的名字嗎?」
  「……嗯。」
  「咦?是真的嗎?我可以請您叫我的名字看看嗎?」
  「…………」
  他的眼神在說:這是誰啊?
  ……為什麼雷西大人活得這麼脊椎反射呢?
  就算看到我流出血淚弄髒了臉頰,他也完全沒有動搖的神色。照現在這個狀況,我是動搖不了雷西大人的心的。
  而這一點……我也早就知道了。
  我拉起沾染奇妙斑點的純白長袍下襬,鄭重地行了一禮。
  那麼,至少讓我在這最後一刻畫下美好的句點。
  「雷西大人……我叫作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執掌的原罪是『色慾』,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這樣啊。」
  雷西大人發出抑鬱的聲音。
  魂核激烈跳動到嫌吵的地步。
  但是很奇怪,就算當事人就在眼前,也沒有嫉妒將被滿足的跡象。我──有漏掉什麼東西嗎?
  並沒有面臨目標就在眼前時的昂揚感之類的感覺。
  但不管怎樣,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雷西大人──」
  我解開長袍脖頸處繫著的蝴蝶結,將這個鮮紅的蝴蝶結放到邊桌上。
  以顫抖的手,仔細地將木製鈕釦一顆顆解開。
  抽出手臂,讓長袍落在腳邊。裸露的上臂接觸到外界的空氣,將冰冷的感覺傳達到腦中。
  守護身體的東西只剩下薄薄的連衣裙以及在衣服下穿著的內衣。這甚至都還不是戰鬥服,沒有任何東西能保護我。
  不是被西卜脫掉,而是自己主動脫下,這種行為比我想像中還要羞恥得多。色慾的惡魔真厲害。
  嘴唇在顫抖,我以發顫的聲音向雷西大人宣告。
  「……接下來我要……侵犯雷西大人。」
  「……這樣啊。」
  「……也就是說,我要無視雷西大人的意願,強迫您和我進行性行為。」
  「……這樣啊。」
  就算我說到這個地步,雷西大人臉上的表情還是完全沒有變化,毫不動搖。
  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沒有羞恥也沒有恐懼,什麼都沒有。他一邊打哈欠一邊心不在焉的移動目光,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我。
  我不明白,我什麼都不明白。
  我自覺到眼淚再度從臉頰上流下,用發抖的手用力扯開連身裙最上面的釦子。
  流下來的眼淚不是血淚,而是透明的。




  第五話 這太過分了


  「非常……謝謝您……」
  我以異常痛苦的心情獻上自己的一切,但火焰只有稍稍平息。我想這個部分,應該就是我對蘿娜抱持的嫉妒那一部分吧。
  形成根源的巨大地獄完全沒有填補到。
  焦躁感一點都沒有平息。我呆愣著擦拭行為留下的痕跡,快速穿上我脫下的衣物。
  「…………」
  雷西大人紋風不動。就連動作中,他也幾乎沒有動。
  我深深鞠躬,但他甚至連個回應都不給我,依舊閉著眼睛,我快哭出來了。
  這位魔王大人有性慾嗎?不對,應該有吧。
  正因為如此,才能成功完事。
  無為之王。
  我再次感覺到他那異常的存在方式,並對此感到強烈的失落及絕望。我連乾笑都笑不出來了。
  甩甩頭,將自己的醜態從思緒中趕跑。嫉妒多少平息了一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這絕對使我留下心理創傷了。
  不過如果不是這件事,那我來到這裡之後獲得的嫉妒,其起因究竟為何呢?
  我得想想,不能停止思考。
  我一直以為原因是我對雷西大人抱持的愛慕之心。我是被雷西大人抓來以後才第一次獲得了渴望。
  因為我之所以會嫉妒色慾,也是為了引起雷西大人的注意,所以才一直假裝自己是色慾的惡魔。
  既然心情多少舒暢了一些,那這就不是錯的。只是不是正確的。
  不可能,我已經想不出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嫉妒什麼。明明這應該是身為惡魔的根本,深刻到被選為執掌的原罪的感情才對。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才好?
  視線搖晃,我的思緒基於和來到這裡之前不同的另一種含意而統整不起來,步履蹣跚地朝門走去。
  全身沉重得像是被怠惰侵蝕了一般。我倚靠在門邊打開門鎖,將門打開。
  「……哼,已經好了啊。」
  「……啊啊……原來如此……」
  我一聽到這個聲音就醒悟了。
  一股氣息貫穿全身,我的力氣因此稍稍恢復。
  ……這是時間已經到了的意思嗎?
  我緩緩抬起頭來,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做好覺悟。
  黑髮男子倚靠在牆上睥睨著我。
  哈德•洛達總司令官,雷西大人的左右手。
  在他的身姿映入視線的同時,眼前因強烈的激動情緒而染成一片通紅。
  我不清楚原因為何。是因為被偷看了嗎?還是因為被他阻撓了我的嫉妒呢?
  這些我現在都覺得無所謂了,該做的事是不會變的。
  一直到剛才,我心中都有種「搞不好贏不過他」的恐懼,而現在這份恐懼也被激動情緒的濁流吞沒消失了。
  既然你想阻撓我,那就用我的「嫉妒」來和你的「傲慢」比比看,看誰比較強,這樣也不錯。
  多年來我堅信是頭緒的東西乾脆又徹底地消失了,讓我很想遷怒他人。或許在別人眼中看來,我是在自暴自棄也不一定。
  魂核咚的一聲大力跳動。我調整呼吸。
  「嘻嘻嘻,米蒂雅小姐,妳的渴望滿足了嗎?」
  站在一旁的希蘿用手指抵在嘴唇上,滿臉壞心眼的笑容俯視著我。
  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裡……不對,原來如此,哈德•洛達會在這裡,那也就是說……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我灌注所有的殺念瞪向希蘿。
  滿足不了,怎麼可能滿足得了,妳看到這張臉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我還留有懊悔,不對,應該說懊悔更加深了。
  我舔舔嘴唇,幸好,眼淚已經停了。不過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糟就是了。
  斥責自己顫抖的手腳。在關上雷西大人寢室的房門時,我就像是切換了開關一般,平靜了下來。
  抬頭仰視比我高兩顆頭的傲慢惡魔。他身上充滿肌肉,和我這副怎麼吃也長不了肉的纖弱身體完全相反。攻擊範圍有差距,魔力也有差距。真是令人絕望的狀況。不過,戰鬥不是只憑這些來決定勝負的。
  當然了,雖然我也不會大意,不過傲慢的惡魔基本上不會趁人不備偷襲。若是對上比自己更低階的對手更是如此。他們會像踩死沒用的蟲子一般蹂躪對方。
  為求謹慎,我最後再和他確認一次。
  「哈德•洛達……你是想和我打嗎……?」
  「……竟然對我動殺念,妳還真是變厲害了啊。和妳打?不,這只是──處分。」
  他的話還是那麼令人不快。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哈德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說了一句話。
  「……哼,不過妳有『功勞』,妳勞煩雷西大人動手,使他變弱了。」
  「……啊?你到底在說什──」
  使雷西大人……變弱?
  功勞?
  這傢伙……在說什麼……
  我想起戴奇說過的話。
  有種不好的預感。沒錯,他說有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從天上俯視的視線隨著確實的沉重壓力束縛住我的身體。
  光是站在這裡,就能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及壓迫感。
  這種像是會被空氣壓碎似的巨大壓力,和面對西卜時的感覺一樣。
  哈德•洛達總司令官的確是在這支軍隊中僅次於雷西大人的強力惡魔,但他之前身上有這麼顯著的氣氛嗎?會帶給人這麼明顯的壓力嗎?
  傲慢獨尊。
  他是過去只憑一人就支撐起雷西軍隊的最大功臣,也是這支軍隊的支配者。
  哈德用像是看石頭般的眼神打量我整個人。
  「……嗯,特例。我認可妳的功勞,基於我們原本是同一支軍隊的交情,我可以破例養妳,作為軍隊的『慰安』用途。」
  「啊……?」
  「嘻嘻嘻,米蒂雅小姐,太好了呢。妳可以不用被殺了。嘻嘻嘻,作為一個『色慾』,這樣妳應該很滿足吧?」
  希蘿嘻嘻笑著,那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聲回響在思緒當中。
  這是明顯的侮蔑。蹂躪我的意志。啊啊,我已經不行了。
  就算我不是「憤怒」,我也非得殺了這傢伙不可。
  很奇怪嗎?有突兀感?很強?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我很清楚對方比我更高階。
  但要是被人說成這樣還默不吭聲,就會失去做為一名惡魔的資格。
  就算不是執掌傲慢,也會有自尊。
  即使不是執掌憤怒,也可以發怒。
  我對眼前的這兩個傢伙,甚至不會升起「嫉妒」的感覺。
  我將腦中冒煙的嫉妒轉換成殺念及鬥志,藉此將束縛我的壓力大力推開。
  脫口而出的話語和過去一樣十分平穩,與激烈的情緒背道而馳。
  「……哈德,我很感謝你,謝謝你給我這個過去只是普通惡魔的人工作。」
  「……哼,不需要感謝。我想要的只有結果。雷西大人的軍中不需要敗者。」
  「而妳沒有做出成果來。」哈德對我發出嗤笑,就像在講給不懂事的小孩子聽一般。
  不過他眼中就算有傲慢的光芒,也沒有大意的神色。
  為了再怎麼樣也不會受挫及保護自己的自尊,他鍛鍊到病態的程度。
  這就是以傲慢身分君臨至今的哈德•洛達的本質。
  因此,他一直作為雷西軍總司令官發光發亮。就算在身經百戰的猛將•戴奇以及被撿來的我升上將軍級之後也依舊如此。
  我從自己深處汲起魔力及渴望。
  從西卜一戰至今已經過了幾天,身體狀況姑且不論,魔力方面已經萬無一失了。
  「……要換個地方嗎?」
  哈德應該是知道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吧。
  他一副很無聊似的,用和雷西大人極為相似的表情俯視著我。
  「地方?……哼,沒必要。不,應該說,就在『這裡』更省事。」
  「省事……?」
  「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來吧,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放馬過來吧。」
  希蘿應該是不打算參與戰鬥吧,她乖乖地靠在通路旁。
  就連宣戰完畢後,哈德仍然一派輕鬆。看起來不像是進入戰鬥態勢的樣子,其表情及氛圍都和平時沒有兩樣。
  正符合他的傲慢之名,我被瞧不起了。
  ……沒關係,我就讓你給我做陪襯。
  嫉妒已經昇華成鬥志。我的渴望殷切期盼著那一刻的到來,跳動著。
  我毫不大意地注視著哈德的動作,深吸了一口氣──
  ──我使用了「模仿」的技能。
  思緒化為閃電在身上四處奔馳。我要趁他大意的那一瞬間一決勝負。
  腦中浮現那名綠髮少女的身影,那個只憑自己一人率領軍隊,背叛了大魔王大人的強大魔王。
  原本清晰的視線覆上一層宛如淡墨色的濾鏡,嫉妒的火焰在眼前熊熊燃起。
  幾天前與西卜那一戰過後終於恢復了的魔力被毫不吝惜地消耗。
  雙腳發軟。身體突然無力地下滑了一下。魔力的消耗量大得恐怖。這樣的消耗量,甚至遠遠超越我嫉妒了色慾魔王後獲得的SS級技能「分裝幻舞」。
  這確實是魔王的招式吧。
  原本這應該是獻身於幾千、幾萬年的渴望才能達到的境地吧。
  而我既不負任何責任,也沒有一絲敬意地嫉妒了它。
  魔力聚集合一,手中產生了重量,有種堅硬的手柄觸感。
  「嫉妒」的技能可以完全模仿自己嫉妒了的他人的技能。
  「模仿(imitate)」
  這和「貪婪」的「篡奪(skill ruler)」相同,是以至今的經驗構築而成的,是嫉妒之所以為嫉妒的技能。
  和篡奪不同的是,模仿得來的技能無法再成長,但能夠以模仿時的狀態使用。
  也就是本人使用時的狀態。
  「原初之牙」
  這是過去西卜和雷西大人爭鬥時使用過的技能。
  有我身高那麼高的純白刀刃,現在壟罩著一片令人想起飢餓的黑霧顯現而出。
  我用左手支撐住差點猛然滑落下去的右手,西卜本人揮舞起來十分輕鬆的刀刃對我來說極為沉重。
  哈德明顯蹙眉,不過就算看見這個明顯不是色慾技能的技能,他也沒有驚訝。
  應該是希蘿告訴他的吧。執掌傲慢的惡魔因其渴望的緣故,有著絕對的上下關係。
  是我忘了。更正,是我無法將總司令官和實習女僕這兩者聯繫起來。
  但這也已經無所謂了。我也並不後悔。魔王的技能不會因為這種事而被打破。
  「那是……哼,『惡食』西卜……暴食的技能嗎?」
  「……」
  沉重的壓力,可怕的飢餓。身體內的某種不明物質被刀吸取,視線模糊,步伐蹣跚。
  沒辦法撐很久,不過這樣就夠了。
  我完全無視於此,壓低身形,大力踢向地板。朝下擺出架式的刀尖劃過地板,毫無阻力地就製造出空洞。
  這是雷西大人之前不得不閃避的攻擊,這是存活了悠久歲月的西卜選擇用來殺死雷死大人,殺死這位怠惰之王的顯著攻擊力。
  僅僅一步就跳到對方身前,以整具身體的彈性揮出逆斜砍。
  就在刀刃逼近的瞬間,哈德看著刀尖,以露骨的侮蔑表情發出嘲笑。
  傳來像是建築物搖晃般的震動,地板凹陷下去。就在刀刃即將吞沒哈德的前一刻,他的身影消失了。
  獠牙輕易地就將設有結界的牆壁連同結界一起咬破。
  「……哼,果然……很無趣。」
  背後傳來聲音,我連忙想轉身,結果側腹受擊。還沒來得及感受疼痛,眼前就變成了滿滿的一片牆。
  疼痛。搖晃整副身體的衝擊。我確認到生命力下降了。側腹感到劇痛,斷了幾根骨頭。
  背後伸來的手緊緊勒住我的脖子。
  「即使妳模仿魔王的技能,但憑『嫉妒』這種惡魔,終究是無法運用自如的。」
  我就這樣被控制住頸部,被廢掉了握住刀的右手。顯現出來的獠牙像是承認自己已經落敗一般,化為沙子刷刷落下消逝無蹤。
  這不是雷西大人展現過的那種不合理的瞬間移動,而是純粹憑藉體能而做出的移動。其道理極為單純,但以我的動態視力看來,那真的是「瞬間」移動。
  靜的雷西。
  動的哈德。
  驚人的臂力,以及毫不猶豫的戰鬥行為。身體離開了牆壁一瞬間,接著腦袋又傳來了衝擊。
  思緒搖晃,我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
  衝擊、轟鳴。與嫉妒的頭痛不同,從外部傳來的衝擊。半規管被晃動。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知道受到的傷害正在不斷累積。悶痛、疼痛及朦朧的意識交織在一起。
  眼前一片血紅。
  「……哼,果然不過是個『嫉妒』啊……戴奇到底是看中這傢伙哪一點……真是無法理解。」
  「……戴……奇……」
  意識對這句話及這個名字起了反應。
  我反射性地發動「模仿」,模仿的對象是「貪婪」的惡魔,「篡奪」戴奇•布萊達。
  嫉妒,我無法不去嫉妒。
  嫉妒他的「體能」。
  原本使不上力的手臂又有了力量。滾燙的血流,以及戴奇與魔王交戰的經驗。
  我反手握住哈德抓著我脖子的手。用上我最大的力氣,想將其捏碎。
  但哈德的手絲毫沒有放鬆。
  「……喔,這就是戴奇的『腕力』嗎……哼,這樣的力量借給妳這種人真是太浪費了。」
  身體飛了起來。當我回過神來,已經被人只靠單手就丟飛出去了。
  腦中被晃動。我的動態視力完美地捕捉到了逼近的牆,但身體動不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勉強護住頭部,猛撞了上去。衝擊穿過身軀。可能是因為戴奇的耐久度吧,傷害並不大。
  我重新立起崩落的身體,雖然搖搖晃晃的,但還是站了起來。受到的傷害很大,不過不是致命傷。我以鬥志鼓舞快要消失的意識,瞪著緩步前行的哈德。
  瞪著那名像是散步似的朝這邊接近的傲慢惡魔。
  「哼……沒什麼厲害的嘛。『嫉妒』,妳嫉妒雷西大人不就好了?」
  「……你說什麼……」
  哈德扭曲嘴角露出笑容。
  「妳嫉妒他了吧?就在妳在雷西大人身上搖曳腰肢的時候。哼,我現在就是在叫妳使用那個技能。」
  這個傢伙……到底是多瞧不起我?
  我的腦袋因為這過分的侮辱而快要變得通紅。
  但戴奇說過的話像是要將其劈開一般,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好吧,那妳就好好加油吧。我姑且以前司令官的身分為美眉祈禱一下,希望妳能活下來。」
  沒錯,不論如何,我一定要活下來。
  不然我對不起借給我力量的戴奇。
  ──為了滿足我的渴望。
  我停止模仿體能。
  力氣從全身流失,不過還足夠讓我維持站姿,而魔力亦是如此。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我只顯現了「原初之牙(初始的獠牙)」幾秒鐘。
  我按住血流如注的頭。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為了做好覺悟,集中意志。
  別小看嫉妒,別小看我那嫉妒、羨慕一切,想取而代之的嫉妒。
  「……那我就讓你瞧瞧,怠惰之王的力量!」
  我想起那位王,那位總是躺在床上、地板上、荒野的粗糙地面上,一臉麻煩地像順手打死蒼蠅一般消滅了外敵,孤身一人的怠惰之王,那名無為之王。
  想像。
  想像他的力量,他的存在方式。

  ──接著,我嫉妒了那個技能。

  我微微揮手。
  哈德的身體突然被拍到牆上。
  就像是被我的手拍上去的一樣。
  這種使用技能的感覺真是……毫無作為。
  太「沒有」手感了,我驚訝地看向自己的手。
  我的手完全沒有接觸到東西的感覺,就只是揮了一下,明明應該設有結界的牆壁就發出聲響產生裂痕。
  我不假思索地握住了拳頭。
  僅是如此,哈德的黑色衣服就像是「被捏住了一般」起了皺褶。

  「不可思議的便利空之右手(miracle wonder right hand)」

  這就是這個技能的名稱。這就是透過雷西大人得知的技能真名。
  這確實很神奇又很不可思議,但我覺得這個名字也太離譜了。不過這確實很強。壓倒性的強。
  不但幾乎沒有缺點,而且還能從遠處進行單方面的攻擊。
  這樣的話──我不會輸。
  掌中充滿力量與確信。
  不過,就算自己的身體接下了能消滅西卜的這一項技能,傲慢的惡魔看上去還是沒有半點焦慮。
  「『空之手』啊……真無聊。」
  哈德在被我掐緊的同時依舊俯視著我。
  這份從容是──
  在那一剎那,技能突然消失了。原本就沒什麼觸感的感覺真的回歸於無。
  「什麼──」
  原本飄起來的身體降落在地面,其身體及表情都看不見損傷。
  他一臉無趣地拍拍衣服撫平皺褶。
  怎麼可能,他做了什麼──
  我反射性地再度發動技能,用看不見的手拍向哈德•洛達。
  在他的身體即將被壓碎的前一刻,技能被消除了。這並不是惡夢,而是現實。
  消除怠惰之王的技能?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他做了什麼,這點小事我還是懂的。
  哈德•洛達是傲慢的惡魔。
  那麼答案自然只有一個。
  這是──「傲慢」的「超越(over rule)」技能。
  這種能力能將自己打從心底認為已經超越了的──優越了的技能無效化。
  這項能對超越了的對手產生極大的強度修正的能力,正是傲慢之所以為傲慢的原因之一。
  但這不可能,很奇怪。
  怎麼可能?腦中掠過無數思緒。
  我知道傲慢的手段為何,但這很奇怪,不正常。
  ──好歹對方是身為自己主人的魔王,他卻超越了對方的技能,這根本不正常。

  「怎麼可能……為什麼你會把雷西大人的技能……」

  「……哼,嫉妒,妳真無趣。我剛剛說了,叫妳『用』,我叫妳『模仿』,我要妳模仿『怠惰』雷西的──」
  我動搖了一瞬間。這種忘記此處是戰場,忘記自己正在戰鬥的動搖,是很明顯的破綻。
  地板被踏破,哈德高高抬起的腳從上方襲來。
  就算知道並察覺到了,我也避不開這種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我看不見他拉近距離的那一瞬間。
  身體被猛砸在地,這樣的蠻力讓人難以相信他和自己同為將軍級。戴奇擁有遠強於我的臂力,而這更在那之上。
  大概是以龍皮製成的鞋子,像是在踩踏垃圾一般在我頭上輾動。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種像是狠砸過來似的冷淡視線,以及冰冷刺骨,打磨銳利的鬥志。破碎的地板產生的銳利碎片深深插進頭顱。
  在意識快要散亂的當中,我聽見哈德•洛達唾棄似的發出一道聲音。
  「──模仿『VIT』。」
  我理解到這句話當中蘊含的力量。
  這傢伙……和別人不一樣,完全不一樣。這不是強不強之類的問題。
  他的聲音當中蘊含的情感極為冷淡。
  這和他活的歲數、戰鬥經驗及魔力很高等等都無關……他就是異於常人。
  為什麼這樣的男人會對雷西大人低頭?為什麼能低得下頭?
  他的傲慢太出色了,使我在那一瞬間理解了,理解到了。
  ──我贏不了。
  我緩緩轉動被緊緊踩住的臉,抬頭向哈德望去。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是叫妳『模仿』,沒叫妳開口。」
  腳抬起了一瞬間,接著我的下顎就被踩破、碎裂了。
  傳來一陣劇痛。血液在嘴裡擴散開來,微微感覺到硬硬的東西,是牙齒還是骨頭呢?洶湧而出的血液在地面流淌,不知為何,在我模糊的視線當中卻顯得異常清晰。
  在朦朧的意識當中,我甚至無法做出判斷。
  視線拉遠,染成一片黑暗。有某個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嘻嘻嘻……哈德先生,她好像已經沒有意識了喔?」
  「……哼……算了,看來對這種東西有所期待,是我錯了。該說至少這東西幫我削弱了雷西的力量,所以還算有用嗎……」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嘻嘻嘻,因為這個東西本來就被大家認為是司令官中最弱的一個嘛。」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看不見。
  能感覺到魂核正在急速流失力量。
  受到的傷害太大了,用了太多超出我能力範圍的技能。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敵不過他。
  意識更加黯淡,什麼也看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不知道。
  突然,視野中出現鮮明的景象,就像走馬燈似的。
  不是我存活至今數千年的時光。
  而是被雷西大人當成枕頭抱來這裡時的影像。
  連那份感情都很鮮明。無所事事的表情,連溫度都感覺不到的手臂,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的雷西大人。
  回來之後被粗魯地塞進床裡的雷西大人,發現我之後豎起眉毛的卡儂大人。
  雷西大人一臉很想睡地比較我們,我心中首次出現強烈的不安。
  接著,雷西大人放開了我。
  取而代之地抱住了──
  衝擊震撼了我的腦海。自己快死了之類的事情都無所謂了。
  也不知道是基於甚麼樣的道理,視野中重新出現了色彩。
  我……我死不瞑目……這太過分了。
  枕頭!……喂……我嫉妒的原……
  我忍不住叫了出來,但喉嚨被弄碎了,只能發出奇怪的聲音。
  「呼啊……咻……」
  「……咦?妳還有意識啊?嘻嘻嘻,還真結實啊。嘿!」
  白白細細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進雙眼。
  眼睛被弄瞎,視野基於物理上的因素變成一片漆黑。不成聲的慘叫從喉嚨擠出。手指在眼中轉來轉去。
  這樣的疼痛太劇烈了,這次真的要失去意識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殺了我吧……
  感覺麻痺了,眼窩中有手指轉來轉去的感覺,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眼睛四處轉動的感覺實在太噁心了。
  就在意識即將陷入黑暗前,我隱約聽見一個聲音。
  「嘻嘻嘻,哈德先生,這個你已經不要了吧?可以給我嗎?」
  「……哼,我是不需要……但妳要拿去做什麼……」
  身體被粗魯地晃動,感覺出現偏差。
  「我覺得……我能『超越』這個東西呢。我想拿來『實驗』一下……」
  「……哼,好吧。這也是一種使『傲慢』成長的方式,不過我姑且跟妳說一句,我不在乎妳怎麼對待這個東西,但最後妳必須把她處分掉。」
  「嘻嘻嘻,我知道,哈德先生。這個就交給我處理吧。哈德先生你……去處理雷西大人。」
  「……沒錯。沒空理會這種小事……哼,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上了。『墮落』雷西啊……吾父也真是衰退了。不對,這樣正符合墮落之王嗎?我去和他最後打聲招呼吧。」
  連心跳微弱的魂核也感覺到那股強烈的氣息消失了。
  但比起這個……
  我很在意最後隱約聽見的哈德那句話。
  若是鬆懈就會被拖入地獄。
  我拚命集中意識,若是一個大意,生命之火就要熄滅了。
  吾……父……?這是怎麼一回事?
  哈德•洛達的父親是雷西大人?
  我第一次聽說。我隸屬於此也很久了,但聽都沒聽過,連傳聞都沒有。
  有種不祥的感覺。就這樣讓哈德過去很不妙。
  但身體動不了,意識也是。
  走馬燈發揮了類似強心劑的效用,使意識回歸,但也已經到極限了。
  手臂動也不動,只有動彈不得的感覺想抓住某種東西卻撲空。
  就像是那邊還有什麼令我留戀的東西一般。
  「唉……雖然姊姊也是,不過米蒂雅小姐也很結實啊……就這麼對這個世界有所留戀嗎?被弄成這樣竟然還不死……嘻嘻嘻,色慾和嫉妒都太結實了……妳們這樣可沒資格說雷西大人喔。」
  衝擊晃遍全身。殘存的一口氣停止了一瞬間。
  在衝擊平息之前,視線中又隱約有了一絲光芒。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希蘿倒拿著一個小玻璃瓶俯視著我的畫面。
  水滴流下臉頰。突然回歸的劇烈疼痛使我忍不住要開口呻吟,結果希蘿把她的鞋子塞進我口中。
  「唔……」
  「真是的,米蒂雅小姐,不要讓我費事嘛。嘻嘻嘻,要是被哈德先生知道了,我會被一起殺掉的耶。請妳安靜一下喔。」
  希蘿也不知道是覺得哪裡有趣,像是在故意惡整我似的笑著動了動鞋子,然後才終於拔出來。
  接著她從口袋裡取出新的玻璃瓶。
  瓶子上的標誌──是恢復生命力的特效藥(potion)。這個看起來很眼熟,是軍隊倉庫裡的常備藥。
  她打開蓋子,接著又從很高的地方朝我灑下來。
  特效藥是非常高級的東西,這種魔法藥連身體部位缺損都能恢復。
  一般來說,在戰場上根本沒有餘力使用特效藥,所以這是預留起來,要在緊急事態、緊急時刻用的。
  疼痛因特效藥的效果而得到舒緩,碎裂的下顎也被修復了。
  「哎呀呀,兩瓶還不行呀~妳HP還真高啊……那來開第三瓶吧……」
  「不……不需要……我已經……沒事了!」
  「嘻嘻嘻,不能逞強喔?來吧來吧。」
  「唔……」
  肋骨被腳踩著蹂躪。
  我因這劇痛而發出像硬擠出來似的呻吟聲。
  我已經完全搞不明白了。她是想折磨我還是治好我?
  在我微微張嘴的那一瞬間,她將瓶子塞進我的喉嚨。
  液體直接流進喉嚨深處,就在我差點咳出來的時候,被她硬是用手闔上了我的嘴巴。
  特效藥從鼻孔中逆流而出,希蘿見狀文雅地格格輕笑出聲。
  「咳……咳……妳……妳這是……什麼意思?」
  「嗯~?什麼意思?我可是救了妳,妳應該有什麼話要先對我說才對吧?」
  這種說話方式真令人火大。
  不過……救了我?
  我連忙環顧四周,牆壁上的裂痕,以及倒塌的床舖,都和我失去意識的地點沒有兩樣。
  我一頭霧水,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就只有哈德•洛達不見了的這一點。
  「好啦,米蒂雅小姐……妳•對•我•的•道•謝•呢?」
  她笑咪咪地這麼說著。
  我咬牙切齒,發出呻吟。
  「……謝謝,我得救了。」
  「嘻嘻嘻,不客氣。以後妳要有自知之明趕快逃走喔~?米蒂雅小姐怎麼可能贏得過哈德先生嘛。因為說起來,『傲慢』對上『嫉妒』很有利呀。」
  她像是在摸狗似的粗魯地摸了摸我的頭髮。
  同時我覺得自己被激怒了,但這條命還在就已經很幸運了。
  比起焦躁或其他情緒,「為什麼?」以及「怎麼會這樣?」的感覺最為強烈。
  希蘿接收到我茫然的目光,發出一聲嘆息。
  她看著通道──通往雷西大人房間的通道轉角,用不明所以的目光俯視著我。
  「沒有啦~……搞不好雷西大人會再想抱米蒂雅小姐一次也說不定嘛?雖然這是搞不好中的搞不好中的萬一就是了……嘻嘻嘻……」
  我……我無法理解。
  這太莫名其妙了,為什麼蘿娜會有這樣的妹妹?
  我不明白,無法理解。
  哈德的力量很恐怖,但希蘿則是精神方面很可怕。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她就連地方也不換就當場治療?
  要是哈德回來了她打算怎麼辦?
  思緒翻騰,對於這太過分的理由,我只能回以一句話。
  「……但我覺得不可能。」
  「我也這麼覺得。米蒂雅小姐身體那麼瘦弱……如果是姊姊倒還能理解……」
  她是在挑釁我嗎?
  「哎呀~不過如果妳被雷西大人叫去侍寢,妳要老實跟他說喔?跟他說,請享用這副被『傲慢』希蘿救下的瘦弱身體。」
  這幾乎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事,不過我決定了,即使真的有這樣的機會,我也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台詞。
  這已經不是救命之恩之類的程度了。
  「嘻嘻嘻,好啦~玩笑就開到這裡為止──」
  ……原來是開玩笑的嗎?
  因為她總是掛著笑容,所以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在開玩笑。
  希蘿改為正經的表情,用一種飄渺的眼神看向通道,像是要看透雷西大人的房間一般。
  「哈德先生打算殺害雷西大人……他想『超越』他。趁著他剛和魔王戰鬥過,正虛弱的這個破綻。」
  「……啊?這……為什麼……不,不對……這樣啊。」
  他瘋了。
  就算是剛和魔王戰鬥過不久,但雷西大人幾乎沒有受傷,而且也幾乎沒有使用技能。看起來也沒有虛弱的樣子。不對,因為他總是在睡,所以這我並不清楚。
  不過哈德既然想殺他……應該是有什麼辦法吧。
  說起來,弒君也可說是傲慢的一種特性。
  這麼說來,哈德最後那句耐人尋味的話,也算是可以理解……嗎?
  不過我最後聽見的那句哈德•洛達說的話,究竟是──
  接著希蘿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她懶洋洋地垂眸的模樣,營造出一種與年幼不相稱的魅力。
  「我賭了,雖然確實同為傲慢,但這並無關,我賭哈德先生應該會『輸』。不過這只是我的直覺罷了,要是哈德先生贏了,那我就會立刻殺了米蒂雅小姐。嘻嘻嘻……其實我是站在強者那一方的。」
  「……這樣啊。」
  這傢伙不行。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但她就是個天生的人渣。
  不過她確實救了我,所以我就不說出口了。
  我踉踉蹌蹌站了起來,大幅動了動身體。魔力幾乎空了,但已經不痛了。
  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那妳為什麼要把我完全治好?妳應該可以只治療到我死不了的程度……」
  就算魔力沒有恢復,我和希蘿之間應該還是有力量差距的。
  要是將我完全治好,我逃脫的可能性也會提高。
  對於我的疑問,希蘿滿不在乎地做出回應。
  「……這~是~因~為~十有八九雷西大人會贏呀!哈德先生確實強得超乎常理,不過……雷西大人的力量讓人無法理解。傲慢特別不擅長對付不明就裡的事物呀……若對手很弱,那還能勉強應付,但雷西大人可是大魔王麾下排名第三呀。我想他的下場一定會被雷西大人使出前所未見的技能,然後就輸了吧?」
  說得真是毫不留情,不過她這個同為傲慢的人口中說出的話,總覺得很有說服力。
  我抑制住不安,和希蘿一起看向轉角。
  剛剛那樣狂暴的嫉妒火焰已經銷聲匿跡了。
  ……枕頭……渴望……該怎麼辦?




  Chapter.3 ─傲慢─

  第一話 成為至高無上的魔王


  相較於人族,惡魔的壽命十分漫長。
  壽命幾乎永無止盡,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因為歲月而老化。
  靈魂的形式、意志的形式、渴望的形式使其存在穩固不變,而這種牢固的存在方式,正是「惡魔之所以是支配這片遼闊無際魔界的物種」的最大主要因素。
  這同時也意味著,愈是將渴望鑽研到極致的長壽惡魔,其力量會無止盡地不斷增大──而若是當上了魔王,則會擁有甚至能侵犯原本應該是惡魔的天敵──也就是天界──的強大力量。
  在我覺醒的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穿著邋遢,毫無生氣的男人。他有一頭隨意修剪的頭髮,身上穿著沾滿灰塵的微髒衣物,坐在嘎吱作響的褪色安樂椅上。
  沒有生氣、活力及意志,他所擁有的,就只有莫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極為驚人,強大到就算他穿得再怎麼破爛,就算他身邊沒有半個部下,也能清楚得知這名男人是一位魔王。
  就連我尚未成熟的感覺器官都能感覺得到這股盈滿世界,極為深沉昏暗,自然得宛如空氣一般的靜謐魔力。

  ──墮落之王。

  他是在這個弱肉強食,魔王互爭雌雄的魔界當中,唯一不干涉他人的存在,同時也是光是存在於此,就爬上了魔王寶座的強大惡魔。
  他是不受他人影響,但同時也被流逝的時光拋下的可悲惡魔。
  「怠惰」雷西。
  並不是有意志的人才會被賦予力量。
  反之亦然。
  就算擁有力量,也不一定能將其有效利用,尤其當本人是怠惰惡魔時,甚至不一定會去使用這份力量。
  在「怠惰」的道路上一往無前的魔王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想地看著我。
  不對,雖然他的視線朝向我這邊,但可能其實沒在看我。那空洞搖曳的目光並沒有意義,只能確定其眼中蘊含的想法是我實在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想──我的誕生應該是一場奇蹟。
  我之所以會誕生,大概只是因為他隨便試了一下新獲得的能力。
  不過我是過了很久以後才察覺到這點的……我沒有被下達任何指示,毫無意義地誕生了。我是在吸收了名為雷西的惡魔下意識散發出來的魔力,獲得自我意識及渴望後才察覺到的。
  我沒有收到指示就擅自行動,雷西就算看到我這樣也沒有說什麼。
  之前我無法理解存在的意義、誕生的意義。
  這甚至不是魔王的意志。他的目的就只是施展力量,他甚至連結果如何都不感興趣。
  被人需要的生命,沒有理由的誕生,沒有意義的存在。
  我就只是這樣,在沒有絲毫欲望的地獄當中看著主人。
  我接收其怠惰的意志,看著這個魔王連一個部下都沒有的悽慘軍隊,看著這位有東西也不吃的王的身影在不知從哪裡撿來的骯髒椅子及潮濕床舖間毫無意義地往返。但即使如此,他卻能對各種勇者、賢者、惡魔、天使,甚至是魔王都不屑一顧,我看著他這樣的存在方式,說出一句話。
  「……哼……這就是『支配者』的存在方式啊……」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
  這就是我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我作為惡魔的意識成形的瞬間。
  無聊,無趣。
  毫無目的,就只是長期倦怠的生命,以及膨脹肥大的力量。
  那副模樣是多麼地醜陋,多麼令人難以忍受啊。
  這就是我執掌的渴望。
  因此我獲得了「傲慢」的原罪。
  創造主那丟臉的模樣,以及那些對上他,不斷累積敗北次數的挑戰者們的身影,實在太可笑了。
  而同時我也感覺到深深的羨慕。
  他那大概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增強的魔力,就算沒有因鍛鍊打磨而帶來的銳利,也仍然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強大到其他種族完全接近不了──就算是和他同為魔王的惡魔也一樣。
  他的存在有著應遭人唾棄的醜惡,但同時也是至高無上的。
  這樣的存在正適合成為我的創造主。若我能「超越」他,那就相當於我能作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立於世間萬物之上了吧──不論是人族或是惡魔。
  我心中這麼想著。我無法不這麼想。
  力量不分貴賤。
  這股力量比任何東西都更為高貴,就連我這顆幾乎無法思考的腦袋都這麼覺得。
  但以目前這樣的狀態,我是絕對超越不了他的。
  先不提他的生活方式,那個以惡魔身分誕生,花費難以想像的漫長歲月當上魔王的存在,其力量實在太強了。
  我是能夠「超越」他。那散漫的舉止,性格以及作為霸者不該有的存在方式,足以讓我將他置於我之下。
  但我贏不了。不是屬性合不合那種層面的問題,而是基礎能力的差距、經驗差距、存在的差距,可說是天壤之別。
  以惡魔位階來說,「超越」帶來的戰鬥能力修正可以顛覆「將軍」和「魔王」之間的差距,是個優秀的技能,但這樣還不夠。
  我憑本能就可以得知。我們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這樣的差距令我的本能無法不去察覺。

  ──目前還是這樣。

  就算看到我斜眼瞪人,墮落之王還是不發一語,逕自保持沉默。
  我必須這麼做,必須打敗他,打敗至高無上的主人,因為這將成為我身為王者的證明。
  「……哼,不過主人這副樣子,會連我也被看低的。」
  「……這樣啊。」
  墮落之王一臉無聊地在被窩裡這麼說道,語氣中沒有情緒起伏。
  他抬頭看向我,但他眼中還是一點意志都沒有。
  我沒有絕望。我在此宣言,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已。
  這同時也是誓言。為了刻畫進自身存在的誓言。
  「我來讓父親成為名副其實的至高無上的魔王吧。」
  「……不需要。」
  「……哼,墮落之王,我要讓你成為那樣的存在。最主要……是為了我自己。」
  「……這樣啊。」
  隨你高興。
  墮落之王沒有發出聲音,只以唇形如此細語,接著就慢慢縮進被窩裡。
  從我還沒有多少意識的時期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他,帶著蔑視與羨慕的情緒看著他。
  早就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我將頭扭了過去。
  沒關係。
  ……首先,就來征服這一帶吧。
  我舉起很少動過的手臂,像是在宣戰一般。
  我要鎮壓那些認為吾主無害並蔑視、無視吾主的愚蠢惡魔,將這片土地化為我偉大主人的墓碑。
  而當我超越了一切的那一刻,想必這片魔界當中,將會誕生超越了魔王的存在吧。




  第二話 至少請維持至高無上的狀態


  魔界。
  這是個強者至上,惡魔們追求渴望,互相爭奪有限的資源,群雄割據的世界。
  無聊到不需多加談論。

  貪婪。
  色慾。
  憤怒。
  暴食。
  嫉妒。
  傲慢。
  以及──怠惰。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
  在鍛鍊、超越他人、互相爭奪的過程當中,我清楚理解到。
  領地擴大,身上壟罩的魔力增加,傲慢的技能樹成長了起來。
  這就像是割草一般,是十分容易的事。
  惡魔自不用說,不論是天界來的刺客或是偶爾從上層世界跑來討伐魔王的愚蠢英雄都一樣。
  全都屈服在我的力量之下。以及,我主人的力量之下。
  光是基礎性能就很高了。
  怠惰之王可說是力量的聚集體,由他創造出來的我沒有「理由」弱。
  加上再三的鍛鍊。
  我鍛鍊自己的力量。肌肉力量、魔力、智慧、統率能力。為了再怎麼樣都不會因為愚蠢的原因而敗北,為了不讓主人輸。
  這就是我最重要的「超越」,是我傲慢的根源,同時也是提升我能力的主要因素。
  其他魔王的渴望和我的主人相比,是多麼地脆弱啊。
  光陰似箭。
  那些對吾主完全不感興趣,實力比吾主還弱就以為自己君臨魔界了的那些魔王應當唾棄。對主人的蔑視也意味著對我的輕視。
  不可原諒,怎麼可能原諒。給我趴伏在地,屈服認輸吧。歸順並宣揚其威風吧。
  我進行戰鬥,打敗敵人。
  不久後,城建起來了。
  以主人居住過的那間極為渺小,難以稱之為家的房子為中心建造出來的城牆長達萬里,立於城中央的塔甚至能貫穿天際。
  被命名為影寢殿的怠惰之王就寢處所,為了顯示其力量,以遠超過其他所有魔王城堡的壓倒性遼闊及威嚴外觀著稱。
  這是我主人的城。我並不會滿足於此。就算只是暫時的,但既然要立於我之上,那這種程度的城根本不夠。
  惡魔聚集過來了。
  那些屈服了的惡魔,被我折服了的惡魔聚集過來了。原本就已經有了基礎,力量會聚集到力量身邊。
  渴望尋求更大的渴望而不斷膨脹。
  我統率一幫烏合之眾,成立了軍隊,一支超越其他任何魔王的至高無上軍隊。
  威名隨著時間流逝傳播開來。
  我主人那過去只有愚昧地跑來挑戰「怠惰」雷西的少數人才知道的名號傳播開來。
  「怠惰」雷西擁有的精良軍團(legion)。
  那唯一一位,同時也立於頂點的墮落之王,以及他麾下的傲慢惡魔。
  就算不直接使其折服,也有愈來愈多的愚蠢惡魔自己低頭。
  人數增加,軍隊擴大。一軍、二軍、三軍。
  但軍隊成員不論是怎樣的惡魔,其實力都遠遠不及我和雷西大人的腳邊。
  脆弱,太脆弱了,終究只是烏合之眾。
  根本毋須確認,也不需要「超越」,我就已經超越他們了。這些傢伙作為我的敵人都嫌太弱了。
  從未落敗的同時,也是絕對性的存在。
  我不會敗北,因此主人也不會敗北。
  打倒愈多敵人,愈往上爬,度過愈長的歲月,我的力量便愈是不斷攀升。
  傲慢惡魔的強大和戰鬥經驗成等比。
  所謂的「已知」,就是已經超越過對方的證明。我不會再輸給我曾經贏過的人。
  學得愈多,知道得愈多,敗北就離我更加遙遠。
  隨著歲月的流逝,敗北離我愈來愈遙遠。就算對方再怎麼鑽研渴望,我也沒有落魄到會輸給年輕的惡魔。
  不可能敗北。絕對性的自信不斷累積。

  ──但這同時也是在給怠惰魔王時間。

  不久後,大魔王要求我們服從。
  和魔王與惡魔之間的差異不同,所謂的大魔王,只是勢力範圍最廣的魔王的自稱。
  不過能在這片魔界率領這麼大的勢力,同時也意味著他擁有最大的渴望。
  我和他實際見面了。
  大魔王執掌的原罪是傲慢,和我一樣是以超越為基礎的惡魔。
  他的目的是鎮壓整片魔界。統整戰火翻騰的魔界,進而吞噬人世,甚至是天界,是個有著與自身實力不符的巨大野心的男人。
  我親眼看了以後確信了,他不怎麼厲害,都不需要我的主人出馬。
  在見面的那一瞬間我就「超越」了那名大魔王。這也就代表,他敵不過「怠惰」雷西。
  從他誕生以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歲月,但別說是主人了,他連我都及不上,終究只是個稍微有點天賦的魔王。這個男人是因為過去沒遇見過主人,所以才有幸自稱是最強。
  讓這傢伙屈服的話,主人的地位會提高嗎?
  這真是無趣。這種程度的魔王,甚至不值得消滅。
  既然他是傲慢的魔王,若我使其折服,那他的力量也會減弱吧。甚至連編入軍隊的價值都──
  主人的墮落渴望完全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雖然威嚴沒有增加分毫,但力量卻是不斷增加,這副模樣,正符合惡魔之王的形象。
  我向主人請示。
  他回給我一如往常的答覆。
  那句不論過了多少年都不會變的話。這樣就好。飛蟲這種東西根本不值得考慮。這才是我的主人。
  我們決定加入大魔王麾下。
  雖然我不打算處理雜務,但若魔界統整合一,或許會出現更強的敵人。這也將成為發揚主人威望的手段吧。
  大魔王和主人會面了。
  接著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失去了力量,換成下一任大魔王。
  弱肉強食。敗者只會死去。過程沒有價值。只有壓倒性的強者才能被允許立於他人之上。
  雖說位階同為魔王,但差距實在太大了。周圍的人甚至無法察覺靜如岩石的超人一等之輩的心思。
  大魔王換了,換了好幾代。
  別說是天界了,到頭來連魔界也沒有即將被統一的跡象。
  誕生了新的魔王,接著又死去。
  著名的英雄一個接一個地侵犯魔界。
  天界大舉進犯魔界,大多數的惡魔都被消滅了。

  ──但影寢殿依舊沉睡著。

  主人正在小睡片刻。他依舊沒有動,力量因此不斷提升。提升到不論是怎樣的惡魔或是魔王都追趕不上的高度。
  同時,雖然傲慢的夙願還是沒有被滿足,但被他創造出來的我,力量也在不斷上升。
  讓人完全傷害不了的怠惰之王。
  其技能創造出來的人偶強力無比。
  經過一段漫長的歲月,像是用來打發時間一般,被他隨手創造出來的人偶遍布魔界全境。除了我以外的人偶在戰場上持續活動,連自己主人的名字都不知曉。
  不久後,「怠惰」雷西開始被人稱呼為「殺戮人偶」雷西。
  這都是因為最開始的那一具人偶的功勞。
  出現了一個專門侍奉主人的惡魔家族。我無法理解,但這也沒錯。
  以我主人的情況,有這樣的一個家族也不錯,不,應該說有也是正常的。
  一個叫作「黑之徒」的騎士團派了監察官過來。他們是害怕自己麾下的魔王會叛變,只擁有「不得不害怕」程度實力的大魔王左右手。
  可以。你們就盡情地觀察我的主人吧。你們這些傢伙終究只擁有不如我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傷得了「怠惰」雷西吧。
  我們才不會叛變,根本沒必要。我主人的力量已經凌駕所有其他魔王。
  ──累積勝利及榮耀吧,累積符合主人身分的榮耀。
  部下們不斷死去,死了很多人,成員不斷換新。
  原本是我左右手的男人因為一點小小的疏忽大意而死了。真是個蠢貨。在戰場上怎麼可以大意。
  惡魔有戰鬥本能,就算不會變老,死亡人數還是很多。甚至有人對持有渴望感到厭煩,失去了力量。我構築的軍隊內部成員總是在變動。不變的就只有雷西大人和我。
  以強者聞名的魔王被別的魔王消滅,弱者當上了魔王。
  盛極必衰之理。
  不論敵方還是我方,都一個個地換新面孔。記載魔王及惡魔情報的資料充滿了圖書室,又建造了第二、第三間圖書室。鑽研一直不斷累積。
  那些幾乎都是我已經遠遠超越了的,不需要了的資料。
  為了記下這些累積的歲月,我每年會在牆壁上刻下記號,這些記號已經溢出房間,繼續在走廊上刻畫下去。
  我感受到石頭的心境。
  不變的就只有我的主人以及照亮魔界的藍色月亮。
  雷西大人的漆黑眼眸是地獄的黑暗。
  不論我再怎麼鑽研,還是贏不了他。看不到盡頭。那究竟是一份怎麼樣的感情?
  就是因為我超越了一切,所以才更清楚這是一股遠超於他人的力量。
  只有時間是十分充裕的。我特意去襲擊怠惰的惡魔。
  幾乎都是平凡的惡魔,根本不值一提,他們也沒有使用出值得記錄下來的技能。
  不論過了幾十、幾百、幾千年,也沒有其他怠惰魔王現世。作為一個挑戰者,我必須去殺他們,我想要情報。
  是和過去的雷西大人一樣,睡在某處深淵裡嗎?
  或者只是怠惰的惡魔都還沒當上魔王?
  連這點我都不清楚。
  屍積成山,血流成河。
  堆積起來的惡魔屍體已經多到數都嫌累了,不過我首次見到「怠惰」雷西時感受到的衝擊,就算經過悠久的時光也仍不褪色。
  自卑感。這是「傲慢」惡魔的最大敵人。
  又一段歲月流逝。
  我收集情報,鍛鍊自己,擊退敵對種族。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就算還有獵物,卻已經幾乎沒有敵手了。到了現在,我已經連魔王都能打倒了,但這一項事實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若沒有能超越的對象,傲慢的力量就不會增強。毫無根據的傲慢根本沒有意義。
  達到頂點了。我的技能已經提升到極致。繃緊身體,打磨魔力,傲慢的技能樹只差一步就能成為魔王。因為我還沒有達成那份傲慢的渴望。
  因為我被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牆所阻擋,那道名為「怠惰」雷西的牆。

  ──不過,這也只到今天為止了。

  米蒂雅的處分甚至算不上熱身運動。連預演都算不上。
  終究是個只會東施效顰的嫉妒惡魔。我本來就不抱多少期待,但還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模仿主人的技能根本是愚蠢透頂。怠惰技能的攻擊力很低,即使貪婪或嫉妒的惡魔奪取、模仿並使用,也發揮不了多大的威力。
  但她雖然知道有這樣的實力差距,卻仍然選擇對抗我,這可能是唯一值得評價的地方吧。終究不過是路邊的石頭。但我還是希望她確實明白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畢竟雖然她那副德性,也曾經肩負過雷西大人的一支軍隊。
  主人強到不須多加論述。
  先不提他那不適合攻擊的技能,最大的問題就只有那高得出奇的VIT。
  原本高生命力及頑強性在致力於傷害他人的惡魔當中是獨一無二的特性。我不是沒有自信可以貫穿他,但不管累積再多鍛鍊,消滅多少其他怠惰惡魔,我還是建構不出完善的自信。
  我嘆了口氣。精神狀態已經達到最高峰。宛如霧靄一般,甚至不會留存在我記憶角落的戰鬥經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斷累積。
  聳立在眼前的門扉。能從中感覺到膨脹的力量。我抱著祈念畫下十字,將門打開。
  由於經常被卡儂那個小丫頭的部下焚毀,父親的寢室時常更換,房間很新,傳來些許性愛的味道。
  父親明明應該知道,應該有察覺到氣息,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像死了似的沉睡著。從被窩深處可看見閉著的雙眼,以及底下的黑眼圈。
  「怠惰」雷西……還真是墮落了呀。
  竟然會為了救區區一個女僕而使用技能。
  雖然對方是魔王,但不但親赴戰場,還被西卜這種貨色弄傷了。
  而且還任人襲擊。
  身為我的主人,他最近的舉止真是可悲。
  ……不,應該說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真的已經過了一段很漫長的歲月,長到讓人覺得愚蠢。
  而父親應該花費了更多歲月在他的一生上,其時間之久,就算以我至今累積的所有經驗來推測,也完全推測不出來。
  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當時的魔界的樣貌呢?
  我之前就覺得,時機應該總有一天會到來。我一直幻想著這一刻。不對,應該說這正是我誕生的原因,也是我的使命。
  我感到些許寂寥,踏入房內。
  從他身上依舊能感覺到巨大的魔力。
  普通魔王就算團結起來也贏不過他。但至今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我能夠理解。
  ──「怠惰」雷西現在正虛弱。
  這是在這數千年、數萬年中也罕見的虛弱。
  這是他違背了自己執掌的「怠惰」的證據。
  一切都……如我所料。
  「怠惰」只要活得愈懶散就能變得愈強,但反過來說,愈是主動行動,其力量就愈是下滑。
  我站在床邊。像死了一般閉著眼睛的主人臉上除了虛無以外沒有任何表情。
  我執起沒有力氣的怠惰之王的手。根本沒有鍛鍊過,有如骨頭一般的手指,以及像死人一樣透徹白皙的肌膚,和微微突起的藍色血管。
  「父親……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呢。」
  「…………」
  雷西沒有回答,但我知道。
  父親沒有在睡。對怠惰之王來說,睡著也好醒著也好,都不過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
  因此,我就這樣繼續說下去。
  和他進行真的睽違已久的對話。
  「您墮落了」、「我失望了」這種話,並不值得說出來。雷西也不會對這種原因感興趣吧。
  說起來,這從我很久以前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的。
  父親是個敏銳的男人。他執掌怠惰,但同時也有怠惰以外的一面。
  這是他和其他執掌怠惰的惡魔之間的明顯差異,一定也是「怠惰」雷西之所以能度過這樣一段悠久歲月的主要原因。
  我有很多想說的話,但不須訴諸話語。
  想告訴他我擴大部屬,獲得了即使和整支大魔王軍相比也首屈一指的力量。
  和他說我讓無數天界派來的刺客墮落,使其淪為惡魔的事。
  說之前有以打為單位結黨襲來的人族英雄,而我在他們睡夢中就將他們擊退了的事。
  以及那個前任大魔王的女兒,原本連渴望都沒有的小丫頭卡儂當上了新一任大魔王的事。
  築起數千數萬的死亡,甚至拋下流動的時光。
  我誕生時在世的魔王,現在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熟人、朋友、敵人都死了,又有新的出生,接著又死去。
  時光連感情都能磨損,而父親甚至對此不屑一顧,是天生的墮落之王。
  而由至高無上的魔王創造出來的我,當然是最強的惡魔。
  我跪在父親身邊,垂下了頭。
  這是覺悟。我將在今天當上魔王,不會再有第二次敗北了吧。不,就算是敗了──

  ──我也不可能下跪。

  這就是我,「傲慢獨尊」哈德•洛達唯一能回報父親的事。
  「您辛苦了。讓我們結束吧。恕我冒昧,將由我來見證您的死亡。」
  「……這樣啊。」
  ──所以,至少請維持至高無上的狀態滅亡吧,「怠惰」雷西。




  第三話 適合作為謝幕


  怠惰的技能涉及許多方面。
  但這同時意味著,不做到那樣的程度,是無法獲得「怠惰」的。
  說起來,由於不用戰鬥也能滿足渴望,所以「怠惰」幾乎沒有適合戰鬥的技能。
  怠惰的技能很少被人使用,但我有經驗。我有為了這個時刻,為了這一瞬間而累積的鑽研與自信。
  全身都充滿了力量。雷西輕易消滅了暴食之王的這項事實,使我的力量又有了提升。
  不須發出戰鬥開始的信號。
  支撐巨大天篷床的床腳因迸發出來的力量餘波而折斷。
  在床舖大幅失去平衡的瞬間,我以裂帛般的氣勢刺出。
  踏出一步使床陷落,拳頭很輕易地往雷西的頭刺出。傳來像是某種東西折斷了的啪嘰聲。
  衝擊波吹飛了天篷的柱子,雷西的身體宛如紙片一般飛了出去。
  一陣轟鳴。
  整座建築物大幅搖晃,像是影寢殿在發出慘叫。
  拳骨發出聲音,手上留有確實擊中了對方的感覺,但觸感很硬。至今的戰鬥,幾乎都是第一擊就能決出勝負。
  沒有被他閃避,絕對是直接擊中了,但雷西的氣息並沒有消失。
  我那一刺輕易地貫穿了為了不讓莉婕燒掉而精心布下的結界,甚至穿透了牆,還不只是一道或兩道。
  眼前是一片深遠得望不穿的空洞黑暗。雷西寢室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房間。
  我踩上床舖的殘骸。
  狀態極佳。在我達成傲慢的路上沒有任何阻礙。盈滿全身的力量是我修行的集大成,同時也是我和主人累積的歷史。
  現在的狀態完全足以挑戰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再吸入。
  不能給怠惰時間。就算將他切成碎片,只要核還在,他應該就能輕易再生吧。
  我踢向地板,速度瞬間達到最高峰。
  比任何人都快的速度。
  比任何人都強的力量。
  ──為了飛得比誰都要來得高。
  這就是傲慢的原罪。
  不需要武器,只憑自己的身軀就已經十全十美。
  視野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流動,我的身體化成一道光。
  我踏破黑暗,雷西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距離我和他肉搏,只剩一秒不到。
  我順著助跑的氣勢踢飛他的頭。沒有擊中的感覺,被閃過了。不對,是消失了。
  怠惰的瞬間移動技能,是一個可以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自由轉移位置的技能。這也證明我的動作確實被他掌握住了。
  但即使如此我的力量依舊不會動搖,這都在預料範圍之內,要是連這點程度都辦不到的話還算什麼至高無上。
  氣息在我身後,在我感覺到之前身體就已經動了。
  這是我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
  我加速上踢。腳尖刺入雷西的頭。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跟隨了他數年、數萬年、數十萬年,使得我能讀懂誰也不明白的怠惰之王的心思。
  只有我能明白他那沒有人懂得的行動理論,就因為是我,所以才能明白。
  天花板的結界被我的臂力打破,空出一個巨大的洞。有頭那麼大的水泥塊嘩啦啦地崩落下來。
  身體沉了一下。怠惰的技能將惡魔擁有的渴望化為重量,給我銬上枷鎖。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不可能會對我生效。我發動「超越」,輕鬆將其破除。
  怕的是他的頑強性及生命力。
  我剛剛的攻擊所造成的傷害應該足以消滅普通魔王,但他還能毫無障礙地使用技能,這樣的VIT正是怠惰的特長。
  既然如此,那就用更強的力量從正面將其攻破。不對,是必須正面將其攻破,這樣才能說是真正超越了他。
  「……好痛……」
  被穿透的洞中洩漏出一道慢吞吞的聲音。
  我沒有餘力回應他,只是不斷集中力量。
  遠距離戰是下策。怠惰的耐受性不會輕易被擊破。
  身體僵硬了一下。
  技能從正對面施放過來。這是魔王所擁有的魔眼的力量,我輕鬆超越了它。
  我怎麼可能被區區魔眼束縛住。
  長期戰對我有利。
  怠惰的惡魔動得愈多,力量就會愈減弱。
  但我不打算就這樣等他的能力下滑,我要在至高無上的存在還是至高無上的狀態時葬送他。
  調整呼吸,我穩穩踩在地上,將力量集中在丹田。
  「我要過去了。」
  身體化為子彈。
  我一個跳躍就輕易破除結界,地板因反作用力而大幅凹陷。
  身體隨著爆發性的能量跳進天花板上的洞裡。
  映入眼中的是埋在一堆瓦礫當中的雷西身影。他眼中含淚,按住傷口已經消失了的頭部。
  我瞬間將距離拉近為零,他見狀變了一下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能稱為殺念、殺氣或鬥志這樣的氣息。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氣勢、咆哮。
  我以全身的力量發出刺擊。
  雷西的表情首次扭曲了,同時他身前出現了一道透明的薄牆。
  這是設置提高防禦力的結界的怠惰技能。
  沒用的,這我也早就已經知道了。
  在我拳頭擊中的同時,結界沒產生多少阻力就如同玻璃一般碎裂。
  既然我已經超越了,結界就沒有任何意義。
  魂核使熱能在全身循環。
  就在拳頭即將粉碎雷西的下顎時,他的身影消失了。
  真是個麻煩的技能。不過這個技能同時也包含了「移動的怠惰」這一項矛盾。
  使用這個技能,是使怠惰的力量變遲鈍的主要因素之一。
  「……我做了什麼嗎?」
  沒有必要問,對話不可能有交集。
  我對身旁傳來的聲音反手擊出一拳。
  雷西用手臂防禦這一拳。
  骨頭軋軋作響。
  原本怠惰對痛覺就很不敏感,而怠惰的技能當中更有一個能完全隔絕痛覺的技能。雷西應該是用了那個技能吧,他臉上已經看不到痛楚。
  而那些傷,以雷西的生命力來說,應該能瞬間治好吧。
  「父親,請您歇息吧。」
  「……嗯。」
  他一臉「這傢伙在說什麼啊?」的樣子點了點頭。
  他根本沒在聽,無法溝通。
  立足點不穩很難做出踢擊。我對緊緊握住的拳頭施以強化身體的技能不斷揮出。
  雷西就這樣架著手接下這一招。
  對「怠惰」雷西而言,並不存在戰鬥理論這種東西,他的攻擊手法很單純。
  那就是──靠力量壓制。
  以他那遙遙領先普通魔王的巨大力量──靈魂的聚集體。
  在此,普通的技術是沒有意義的,同時也不存在使用技術這樣的想法,這是超人一等之輩的思考方式。
  肉眼都看不清楚的拳擊餘波瓦解了四周的牆。
  每擊中一拳,雷西的手臂都會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音。
  我占上風。
  但他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痛不癢,這種程度的打擊就算能消耗他的力量,也無法成為決定性的一擊。
  太硬了。不過這種事我打從一開始就明白了。
  我壓制怠惰之王的這一項事實使「超越」變得更強,身體深處湧出了更多的力量。
  接著,我的踢擊終於打穿了他的防禦,雷西大幅吹飛出去,穿破了最後一片天花板。
  鮮紅如血的天空,構成影寢殿的黑色建築物──堡壘映照在整片視野當中。
  我穿越瓦礫來到室外。
  每天我都會從塔上眺望這裡。雖然這裡比塔低,但此處的景色也非同小可。
  這幅或許早晚會消失的景色,總是令我感覺到覺悟。
  負責戒備的士兵慌慌張張地跑到突然衝破地板出來的我身邊。
  「您……您怎麼了嗎?哈德大人。」
  「不須在意,回你原來的崗位。」
  「是……是,遵命!」
  一切都很無趣。
  我一邊緩緩瞭望整座堡壘,一邊走向趴伏在地面的雷西身邊。
  「父親,您不覺得這很美嗎?」
  「……嗯。」
  他仰視著天空,我應該永遠無法理解他的心理吧。
  所以這不過是一廂情願。
  黑色的混濁眼瞳仰視著我。
  那是一雙不帶感情的眼睛,像腐爛的魚眼睛。就算到了這個地步,他的眼中還是不帶殺意。

  我將手併攏,做出手刀的形狀。
  「下一次我就砍了。」
  「……投降。」
  「…………」
  這一切都不過是我過去經歷過的經驗。
  以打為單位的魔王被他的言行及怠惰的舉止所惑而滅亡了。
  但只有我,只有身為他兒子的我才能明白,這傢伙是個該認真的時候就會認真的男人。
  根本不需要鬥志或殺意這種東西。雷西只會為了偷懶而使用力量。
  所以他還沒有逃。明明他只要用瞬間移動飛一大段距離,就能暫時逃脫。
  ──因為他覺得此時從我這裡逃走也沒有任何意義。
  沒錯。
  這就是他雖然身為「怠惰」,卻也是一名王者的證據。
  如果想逃,也是可以逃走的。那也是敗北的證明。
  但父親不會逃。
  雖然不想戰鬥,但因為很麻煩,所以就先滅了他吧。
  這種覆蓋掉眾多惡魔鬥志的不純動機正是其渴望的證明。
  這種和普遍認為的怠惰形象之間的差異使得惡魔及魔王接連滅亡。我從以前就一直仔細觀察著這個過程。
  現在雷西的力量也正在逐漸減弱。只是因為有龐大的積蓄所以沒注意到罷了。他的力量雖然趨近於無限大,但絕非無限。
  要是我撤退,再以萬全的身體狀態挑戰他,應該能在更有利的狀態下進行戰鬥。
  但這種選項是不可能的。因為會比較有利所以先暫時撤退?
  為什麼我得因為這種程度的理由而暫時撤退!
  「……哼,沒有必要這麼做。我不可能會敗北。」
  「……嗯,你是最強的。」
  燃燒的魔界太陽以血一般的赤紅光輝照耀著我們。
  這是從我被創造出來之後一直持續至今的景象,同時應該也是我還沒被創造出來以前雷西就一直看著的景色。
  雷西一臉麻煩地說道。
  與此同時,力量的聚合體從上空揮落下來。
  「空之右手」及「空之左手」。
  與手臂連結的念動能力。這是為了不用移動也能取得遠處東西的無聊技能,但這個技能以其巨大的力量作為後盾,化為明確的威脅,要將我擊潰。
  在此同時,力量聚合體煙消雲散了。這個技能我也早就「超越」了。我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雷西明顯皺起眉頭。
  「……真麻煩。」
  「……哼,父親總是過得太輕鬆了。」
  我想就算在他那永無止盡的生命當中,幾乎所有技能都失效的經驗應該也是第一次吧。
  我則是相反。「傲慢」因其傲慢的緣故,幾乎所有技能都是眾所周知的。戰鬥對象時常會對我方採取對策,而我一直以來都直接將他們盡數擊潰。
  父親只是漫不經心地生活至今。這項事實是多麼的沒有作為啊。
  我只跨出一步就接近了敵人,以全力踩碎他的頭,感覺有擊中,但沒有碎裂。
  我就這樣用手刀朝他的肩膀猛砍下去。
  像在砍金屬一般,感覺很鈍。由於這太硬了,反而是我的手掌軋軋作響。
  傳來潮濕的冰涼觸感。雷西抬頭以不包含任何意義的眼神看向我,又朝肩膀看去,發出短促的慘叫。
  有效,我突破了他的防禦。
  肩膀上打穿了一個洞。我甩掉沾上的血液,朝他接連擊出。
  雷西消失了,不過我在戰鬥中昂揚的精神瞬間感知到雷西的位置。
  後方十公尺。這點距離我瞬間就能穿越。
  我轉身擊出手刀。
  扎進雷西正想擺出架式的手,鮮血飛舞。
  太慢,太慢了。
  他應該是有看見,但以他那副很少活動的身體想必是閃避不過的。
  除非他使用消耗很大的瞬間移動。
  我讓從正面襲來的「空之手」失效。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還在用這一招,他果然是沒有其他攻擊技能嗎?
  我防備他是否會使出未知的力量,但他沒有要發招的跡象。
  想必也是如此。惡魔的技能也是有一定的規則的。不可能防禦跟攻擊都很出色。
  何況怠惰的技能幾乎都是為了能怠惰過活的自動發動(passive)系技能。
  雷西或許是覺得就算沒有痛感,一直接連受到攻擊也不太妙吧,他又消失了。
  我感覺到巨大的力量移動到塔頂了。
  移動到影寢殿當中最高的那座建築物上。
  雷西躺在圓錐狀的屋頂上俯視著我,他的眼睛果然還是一副很想睡的樣子,這也就是說,他毫無破綻。
  距離數百公尺遠,這種程度的距離根本等同於零。
  就在我要朝他接近的那一剎那,我聽見一種穿透堡壘的奇妙聲音。
  四周有褐色的物體站了起來。
  別說是表情了,這些褐色的頭上連眼睛、鼻子、嘴巴都沒有。
  細長的身體,以及同樣修長的四肢都是土製的質感。整體看來可以勉強得知這是照著人的形狀塑造的。
  雖然魔界十分遼闊,但也應該沒有這種形狀的惡魔吧。
  能創造出會成長的人偶的技能。
  雷西之所以會被叫作斯洛特道茲的技能。
  「殺戮人偶」
  我回想起剛出生時的自己,皺起眉頭。
  「……哼,真無聊。」
  我能將雷西本人逼到絕境,剛出生的人偶根本不可能敵得過我。

  即使──

  我看向周圍一片被創造出來的人偶「們」,他們既沒有感情,也不會感到疼痛,連思考能力都沒有。

  ──創造出來的數量有數百具之多。

  人偶以和他們身上氛圍不符的敏捷動作撲了上來。
  我用手刀貫穿近距離創造出來的人偶,一刺兩斷。
  雖然人偶有抵抗,但這種程度根本不值得防禦。
  我確認手刀上沾染的褐色物質。
  「……土……不對,是以沙子製成的人偶嗎……」
  他應該是用積在堡壘上的那一點沙子為基礎創造出來的吧。
  的確,能在一瞬間產生這麼多的數量是一種威脅。
  但竟然會為了這種無聊的事而耗費自己的力量,若換作是我,是絕對不會選擇這麼做的。
  就算我只剩下這個技能也一樣。
  我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父親。
  「……父親,這是您最後的掙扎嗎……」
  先出生的我不可能會輸。
  以「傲慢」的特性來說,這也是必然的。
  襲向我的沙人偶速度的確很快,實力也不弱。
  但終究也只是這樣罷了。他們既沒有渴望,也沒有經驗。
  不過即使如此,要打敗這麼多數量也很麻煩。
  我闔上眼,發動技能。
  「傲慢的重壓(hard pressure)」
  這是傲慢的高階技能。
  是一個能強制他人下跪的無聊技能,但也是個能有效消滅弱者的技能。
  無數沙人偶承受不住重壓,趴伏在地。
  我踩碎了眼前人偶的頭顱。
  真無聊。還是說他以為,這種程度的數量就能打敗我?
  就算他創造出萬人軍隊也不可能。
  「……父親,我現在要過去了。」
  將力量集中在腳上,使魔力循環。我並沒有感到疲乏,在石階上大力一蹬。
  我擁有強大的身體能力。拋下伏在地面的沙人偶(弟弟們)及地上的一切事物,視線一口氣向上升高。
  ──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能飛到任何地方。
  就算不借助父親的手也能辦得到。符合我被父親創造出來的身分。
  我抓住塔尖減輕作用力,踩碎屋頂站穩腳跟。
  躺著的雷西以前所未見的敏捷速度捕捉到我的身影。不過就算這樣還是太慢了。
  這時我的手掌已經輕易地貫穿了父親的左胸──也就是惡魔的心臟•魂核的所在位置。
  雷西的眼睛因驚愕而扭曲,看向自己的左胸。
  「晚安,父親。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嗯……」
  惡魔的心臟確實在手中碎裂了。
  領地(zone)消失了。
  我抽出手掌,墮落之王緩緩倒下。
  就這樣,像枯葉一般朝著塔底掉了下去。
  我超越了。但現在完全沒有成就感。
  我的本能理解到,我已經突破最後一道牆,滿足了「傲慢」的渴望,達到魔王(demon's lord)境界了。
  力量盈滿全身。
  不過至少現在,讓我為偉大的怠惰之王默哀吧。
  為支配一切,如今已亡故的吾主默哀吧。
  這正適合作為謝幕。




  第四話 ……真無趣


  這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卡儂那個小丫頭竟然能當上魔王,真是個無可救藥的世界。而別說是天界了,現狀連鎮壓魔界都還很費事,真是太糟糕了。
  我連至高無上的主人都擊敗了,我已經沒有敵人了。
  如果是現在──我一定連神都能殺掉。
  我握緊力量增強了的拳頭。
  過去由於無法當上魔王而停滯的傲慢技能樹以驚人的氣勢成長著。
  知覺範圍擴大了。
  我新獲得的技能「混沌的領地」一口氣充滿了主人消失了的影寢殿。
  和父親施放的怠惰魔力不同,傲慢的魔力像是要由上而下地將人壓碎一般。
  不過這當中還是沒有昂揚感或其他任何感覺,連成就感都沒有。
  明明已經沒有任何人在我之上了。
  「……哼,一切都很無趣。」
  這片魔界當中已經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了。
  就算是目前公認最強的魔王•「破滅」卡儂──也敵不過我這個知道她童年時期的事的人吧。這對傲慢來說是壓倒性的優勢。
  與我擦身而過的惡魔們看見我便跪下垂首。
  沒用的東西。也不增進渴望,只會滿足於別人給予他們的東西,一群蠢貨。
  我達成傲慢之後,目標只有一個。
  我站在門前,沒有任何人阻撓我。
  謁見室。這是特別豪華,而又幾乎沒有人踏入過的房間,是為了影寢殿的主人而設的。
  我漫不經心地打開門。尚未有人坐過的寶座沉寂地立在那裡。
  這是以魔界當中也甚為稀有的金屬為材料,由熟練的工匠耗費長久的歲月構築而成的寶座。
  應該是有定期打掃,上面一塵不染,和吾父一樣充滿了宛如在沉睡般的寂靜而又靜謐的氣息。
  我毫不遲疑地坐上那個從未有人坐過的位置。寶座很硬,十分冰冷。
  魔界裡已經沒有敵手了。我也沒有興趣欺負卡儂那個小丫頭。
  我將手撐在扶手上,靜靜思考。
  「魔界裡沒有敵手了……那要去攻打天界嗎……」
  想起擁有純白羽翼的可恨神之尖兵。
  他們在性質上對惡魔有很大的優勢。而我要從正面將他們擊潰。應該至少能打發一點時間吧。
  接著,讓我的名字直達天界,響徹四方萬里吧。
  以及過去曾經存在過的偉大墮落之王的名號。
  我閉上眼幻想那個時刻,接著門就被人粗暴地打開了。
  進來的是有著通紅秀髮,名喚莉婕•布拉德克洛斯的惡魔。同時也和過去的卡儂一樣,擔任過父親的監察官。
  她擁有像是將烈火具體化了一般的火焰眼神,以及氣勢逼人的容貌。
  是個竟然命令我留下任務失敗了的戴奇和米蒂雅的性命的愚蠢女惡魔。
  她應該已經知道我達到魔王領域了,意志卻沒有絲毫動搖,該說真不愧是她嗎?
  「……!哈德•洛達,這究竟是……」
  「……哼,父親駕崩了。」
  「駕崩!『怠惰』雷西駕崩!到底發生了什──」
  真是個說廢話的女人。終究只是侍奉父親時日尚淺的惡魔啊。
  父親不可能被我以外的存在打敗。
  「是我殺了他。去告訴卡儂那個小丫頭吧。雷西大人的威勢……將由我來繼承。」
  我隨意發動了魔王的技能•魔眼。
  莉婕的身體被看不見的力量束縛而僵硬。這是能束縛比自己低階的人的行動的能力。如果是「傲慢」那就另當別論,但如果力量差距這麼大,是逃脫不了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魔王的魔眼(evil eye)」啊。這是我第一次用,不過還真是個無聊的技能。
  敵對勢力就是要以自己的手來使對方折服才有意義。這個技能和我的性情不合啊。
  「這是……魔王的技能!唔……哈德•洛達,你難不成殺了自己的君主──」
  動作被束縛,但莉婕還是激動到身體痙攣地散發怒氣,發出吼叫。
  這是理所當然的。弒君,這正是傲慢的夙願。
  就算殲滅再多小角色也沒有意義。就是要超越比自己高階的人才是傲慢本色。
  「真是個缺乏理解能力的女人。我已經說了是我殺的。可不許再犯了喔?去告訴卡儂,別勞煩我動手。」
  「……為什麼雷西大人會被你這種人殺掉。」
  真是個執拗的女人。
  我起身使用技能。
  當上魔王後獲得的技能一定能在將來的戰爭中發揮重要的作用吧。雖然我不可能會輸,但先鍛鍊起來總是好的。
  萬一輸了,會使父親的威風掃地。
  在發動技能的同時,思考速度一鼓作氣地加速了。世界靜止了。
  身體很輕盈。我僅僅跨出一步就接近了莉婕,就這樣抓住她的脖子提了起來。她的視線瞪著我剛才所在的位置。
  技能效果結束了。莉婕像是現在才發現自己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表情染上驚愕的神色。
  「唔……什──呃……」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不許再犯……哼,這種程度就能當上監察官首席,水準真是下降了啊。」
  脆弱,太脆弱了。和雷西大人相比,這個世界是多麼地脆弱啊。
  脆弱到像是只要稍微施加力量就會輕易折斷。
  莉婕的臉染成紫色。憤怒的火焰延燒到我的手臂,但連卡儂的火焰我都超越了,這不可能對我起效用。
  ……哼,真無趣。連殺的價值都沒有。
  我就這樣單手將她朝牆扔出去。我已經手下留情了,想必不會死。
  莉婕還有通報卡儂的任務。
  一切事物都很遲緩。
  這就是傲慢魔王的技能。
  「孤高之地(only lord)」
  這是能讓知覺速度大幅提升,將世界納為己有的技能。
  這是擁有鍛練過的肉體才有意義的傲慢最高境界。
  我坐上寶座,幾乎在同時,被我扔出去的莉婕衝破了牆壁。
  影寢殿中最堅固的謁見室可能也實在承受不住了吧,房間大幅晃動,石屑紛紛落下。
  影寢殿是吾父的墓碑。
  必須重建一座取代影寢殿,屬於我自己的城。
  軍隊也需要重組。
  米蒂雅和戴奇都不在了。
  不過事到如今,只要由我一人出戰就夠了。
  因為之前軍中之所以會有三支軍隊,主要是為了代替不曾親自出戰的父親顯示其威嚴。
  「……將世界納入我手中啊。」
  我看向自己的手,這隻成長到能殺死墮落之王的手。
  世界有多大的價值?
  等我獲得了以後就能得知嗎?過去的傲慢大魔王是抱持什麼樣的想法而打算取得天下的呢?
  在我耳裡這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過好吧。
  稱霸全世界,使我的名字廣為人知,以此作為暫時的目標也不錯。
  「……哈德大人……」
  「進來。」
  有人客氣地敲門。
  我早就知道她的存在。魔王的知覺比惡魔廣得多。不過就算我還沒當上魔王,應該也會察覺到吧。
  那股氣息動搖到我能輕易察覺。
  臉上有些僵硬地走進室內的人是希蘿。
  傲慢的惡魔。她是執掌色慾的蘿娜的妹妹,同時也是用和我不同的手法在傲慢的道路上奮勇前進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從很早之前就在我身邊服侍,是個不同於軍人的惡魔。
  或許是因為門打開了,又或者是因為牆上破了個洞,極為冰冷的空氣流了進來。
  希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冷,顫抖著身體小聲說道。
  「……您打敗了雷西大人呀。」
  「嗯,雷西大人很強。」
  「……恭喜您,魔王閣下。我希蘿將竭盡全力侍奉您。」
  只有表面功夫的稱讚話語。從她那戰戰兢兢的表情當中,只能感覺到恐懼的情緒。
  我不需要沒有誠意的話語。我本來就不是為了得到讚揚而打敗父親的。
  「……哼,不要說這些無聊的話,妳找我有事嗎?」
  「是……是!」
  她跪在我面前,臉色蒼白,眼中含淚。
  我不用看都知道,她的手腳正微微顫抖。
  真是個沒用的惡魔。對高於自己的人抱持敬畏也就罷了,如果抱持恐懼,那就超越不了了。
  這對傲慢來說也是一種禁忌。雖然就算她不恐懼,我也不覺得這個連鍛練都沒多認真做的女人作為一個惡魔能有傑出的成就。
  「其實……那個……」
  「簡明扼要地說。不准再犯了。」
  希蘿喉嚨微顫了一會兒,然後像是硬擠出來似的說出了話。
  濕潤的眼神,以及像是祈求般的手勢。從她的舉止可以看出遲疑和諂媚。
  「……我放米蒂雅逃走了。」
  「……這樣啊。」
  就算聽見這句話,我卻連怒意都升不起來。
  連失望都沒有。我已經變得不會失望生氣了,僅此而已。
  若換作是打敗父親之前的我,情緒會不會多一點波動?不,這種設想也是沒有意義的。
  我睥睨希蘿。希蘿接收到我的視線,稍微向後退了一下。
  竟然放過那麼虛弱的嫉妒惡魔,居然連這點命令都聽從不了。
  失敗。這對我來說是最不能原諒的。就算對方和我一樣是傲慢惡魔也一樣。就算失敗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我心中湧現的情緒只是「無所謂」。
  我從寶座上下來,站到希蘿面前。
  我知道她臉上浮現的恐懼的真面目是什麼了。
  那是我在長久的生命當中見過無數次的……獵物看掠食者時的眼神。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在這個領域方面她比姊姊還要機靈多了。
  而她的決定也是正確的。
  若是敢欺瞞我而逃亡,就算她逃到地獄的盡頭,我也會追上並將她殺死。
  我會確實地殺死她,以悽慘的方式殺死她,用令她後悔自己誕生於世的方式殺死她。
  不過既然她自己呈報,那我可以讓她一擊斃命。
  「我就聽聽妳的遺言吧。」
  希蘿回應我質問的答覆,並不是祈求我饒命。
  她以顫抖的聲音說出令我意外的話。
  「……還請您再告訴我一件事。哈德大人現在連雷西大人都『超越』了,那您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呢?」
  做什麼?怎麼做?想怎麼做?想做什麼?
  我一時語塞。明明我早就決定好要怎麼辦了。
  「……哼,這還用說嗎?我要將這個──」
  ──世界掌握在我手中,讓我和雷西大人的名號響徹四方。
  我正打算這麼說的那一刻,希蘿小聲打了個噴嚏。
  我皺起眉頭。希蘿看到我的表情,連忙向我解釋。
  「十……十分抱歉,總覺得這裡──好冷……」
  希蘿抱著自己的手臂顫抖著身體,但不是因為對我感到恐懼。
  這時我才注意到。
  確實很冷。不知不覺中,地板上降了滿滿一層霜。由於我達到了魔王領域有了抗性,所以之前沒有注意到,但室溫已經降到冰點以下了。
  雖然現在是冬季,但離隆冬時期還很遠,過去室溫也不曾這麼冷過。
  是因為牆上開了個洞嗎?
  不對,謁見室離那個洞很遠,而且一直到剛才為止應該都沒有這麼冷。
  這明顯是異常狀況。
  「……奇怪。發生了什麼事?」
  就算回顧我這十幾萬年的生命,也應該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當上魔王的我和希蘿不同,對寒冷有抗性。這種程度並不是問題。
  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希蘿又接連打噴嚏,像是想解釋一般,再次如此說道:
  「……今……今天真冷呀……」
  「……別說傻話了。大白天的氣溫怎麼可能降這麼多。」
  何況若只是自然現象的程度,就算是普通惡魔,也擁有足以對這樣的氣溫變化不屑一顧的抗性。
  我在自己設下的領地中四處探查。
  但才剛開始使用的技能果然還是用得不怎麼順手。離得愈遠,感覺就愈稀薄。
  異常氣象?雖然確實是冬天,但這──
  衝破牆壁的莉婕終於站了起來。她的頭髮因為頭上流下的血而黏在臉上,但從髮絲間的縫隙仍然可以看見銳利的目光及鬥志。
  「哈德•洛達,我是不會認同的。你竟然殺死君主──」
  「……哼,我並不打算取得妳的認同。」
  一切決定權在卡儂手上。
  而就算卡儂不承認,那就由我來支配一切即可。
  通紅的火焰纏繞在莉婕身上。冰霜瞬間蒸發,消失在空中。
  這是憤怒的高階技能。
  「炎神的加護(bless of flame)」
  真是沒用的能力。
  連魔王領域都尚未抵達的妳,終究無法對我造成任何傷害。
  這是單純的魔力差距。除非差距真的很大,否則「超越」的技能是無法顛覆的。
  視線與視線碰種。和卡儂相比,她的憤怒是多麼地淡薄、多麼地矮小啊。妳的憤怒欠缺一種名為分量的東西。
  希蘿顫抖著湊到激動的莉婕身旁。
  以她的立場,我還以為她是想求救,結果她就這樣開始取暖了。
  我驚訝地看著這一幕,而莉婕也和我一樣。她瞪大眼睛看向蹲坐在自己腳邊的希蘿。
  「……妳在做什麼?」
  「……嗚……好冷……」
  希蘿瑟瑟發抖地用火烤著手心,她這副模樣以這個狀況來說看起來根本就是在開玩笑,但她本人卻是很拚命。
  不過確實──和方才相比,氣溫又下降了。
  已經不用管莉婕了。反正我瞬間就能殺死她,而且她的攻擊都不過是卡儂的劣化版。我已經超越了。
  不過這股寒氣有點奇怪。這是我藉由累積的經驗打磨出來的第六感。
  希蘿還一邊抖著抬頭看向我。
  「……哈德大人,您真的有給雷西大人最後一擊嗎?」
  「我已經弄碎了魂核。雷西大人確實已經駕崩了。」
  身為心臟的魂核一旦被弄碎,惡魔就無法存在了。
  「那為什麼會這麼冷……我覺得這一定有某種關聯……」
  不過我也能理解希蘿所說的話,她說得沒錯。
  在這種時刻,實在讓人無法認為這其中沒有關聯。
  但怠惰應該沒有能使氣溫下降的技能。至少在我至今的生命當中,從未有過。
  不對,說起來,惡魔的渴望及能力當中,就算有憤怒的火焰,也絕對沒有冰這樣的能力。
  我皺起眉頭,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像是被人將冰柱放入脊梁般的冰冷衝擊從腳底往上竄。
  「……我的『領地』居然被突破了……」
  「……嘻嘻嘻,看吧~都是因為您沒有好好確認雷西大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哈啾。」
  「……虧妳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
  氣息被塗改了。
  從壓迫似的沉重氣氛──轉變成像要結凍似的抑鬱昏暗氣氛。
  這絕對不是我所熟悉的父親的「怠惰」氣息。
  不是貪婪也不是色慾也不是暴食也不是嫉妒也不是傲慢。
  莉婕扭曲了臉龐。
  「這種……氣息……是什麼……」
  「這是哪種魔王……不對,這是魔王嗎?」
  在我醒悟的那一瞬間,我的腳已經擅自奔馳了出去。
  視野飛也似的流動著。我知道。就算領地被人破除了,我仍然能知道這股力量的源頭在哪裡。
  我對莉婕和希蘿都不感興趣。
  我怎麼可能會對隨時都殺得了的存在感興趣。
  影寢殿降下了銀色帷幕。
  明明是在城內,卻能看到積了一層白雪,天花板上掛著一排排巨大的冰柱。
  以及──臣下們靜止的身影。
  我伸手碰觸慘白著臉露出驚恐表情的部下們的身體。
  很冰──已經完全凍住了。
  他們似乎十分驚慌,維持瞪大眼睛的狀態靜止了。像是還活著一般,瞬間凝固了。
  「……哼,這不是自然現象啊。」
  從中感覺到的魔力和突破我領地的魔力是屬於同一種性質。
  怠惰也好貪婪也好色慾也好暴食也好嫉妒也好傲慢也好,甚至連擁有和它相對立性質的火焰的憤怒,都一律平等。
  愈是接近那股力量,氣溫就愈降愈低。同時,像雕像一般凝固了的臣下數量也愈來愈多。
  我在前進的半路上發現了熟識的惡魔,我一時停下腳步。
  是蘿娜。她以溫和的表情推著推車凍結了。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是尚未感覺到恐懼,就被瞬間凍結了嗎?應該是愈接近力量的源頭,寒氣就愈是增強了吧。
  還沒來得及感覺到寒冷就被凍住了。
  真是驚人的威力。
  這是能與憤怒的火焰匹敵的威力。
  能與暴食的波動匹敵的範圍。
  靈魂因為這股力量而充滿鬥志。
  真有趣。
  適合作為我當上魔王後的第一位敵人。
  我早就知道力量所在的前方會是什麼東西。
  這不是在學希蘿說話,但能使用威力這麼大的技能的對手,除去外部人員的可能性的話,在這座影寢殿裡只有一個人。
  不對……應該是過去只有一個人。
  空氣明顯很冷。抗性技能正在逐漸被打破。要是在這裡站久了,就算是我,也會結凍而動彈不得吧。
  我終於來到了力量的源頭。
  來到「怠惰」雷西……父親的寢室。來到這間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人的寢室。
  門的表面被凍得蒼白平滑,就像鏡面一般。像是在拒絕我。
  不過終究只是結凍了,我毫不遲疑地以暴力手段打穿了結凍的門。
  室內像是時間凍結了一般,十分安靜。
  映入眼簾的景象使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騷動。
  眼前是粉碎的床以及天花板上的大洞。
  所有東西都被冰霜覆蓋,在這結凍的極寒之地當中,只有一名男子抱著膝蓋坐在安樂椅上。
  我根本不可能看錯,那是我應該已經確實捏碎了魂核的父親。
  他安靜得讓人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我正不由自主地想向前跨出一步,但又反射性地將腳縮回來。
  我低頭望向自己的腳,睜大了眼睛。
  「……這……究竟是……」
  腳完全結凍了。
  沒有感覺,連疼痛都沒有。就像是無機物一般,光滑的表面奇怪地反射著光線。
  我用手掌輕輕碰觸,非常硬,並且很冰冷。手掌由於這太過冰冷的寒氣而隱隱作痛。
  我甚至沒來得及意識到。會把腳縮回來只是因為我至今累積的戰士直覺。
  基本上,抗性方面的技能受到愈多該屬性的傷害,就會愈加成長。我因憤怒而有了耐火抗性,但冰屬性還只有低階抗性。
  要說為什麼──那就是因為,惡魔所擁有的七種原罪技能中,至今尚未有冰屬性的攻擊。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父親……你這張王牌還真過分。」
  直到剛才為止我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力量。不對,這種力量很明顯地──和怠惰的方向性不同。
  呼出的氣息瞬間結凍,化成細小的冰珠掉落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我早就做好覺悟了。我並沒有抱持那種因為無法理解就退縮的覺悟來挑戰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朝室內踏入一步。這是一個接近絕對零度的銀色世界。清廉的空氣當中沒有聲響,也沒有塵埃,沒有任何事物。
  在我半結冰的腳踩到地面的那一剎那,冰瞬間開始侵蝕。
  果然如我所料,室內的溫度和房間外根本不能比。空氣自不用說,連地板也是如此。總之這裡應該可說是一個結界吧。
  「……不過,這才配當我的主人。」
  沒錯。我之前就覺得贏得太輕鬆了。我那時就覺得,他應該不止這個程度。
  畢竟戰鬥結束之後,我發現我身上毫髮無傷。
  逼近到大腿的冰凍侵蝕停下來了。
  我怎麼可能被區區結界打敗。
  只有這份傲慢(pride),是這座死亡世界中,唯一構成我的東西。
  我每踏出一步,那股寒氣的波動就在燒灼著我的皮膚。實在太冷了,冷到像火焰一樣燙。
  其威力甚至不低於憤怒的火焰。領地甚至不允許反抗,這座一切都凍結、靜止了的世界,正是父親的世界。
  這是一座我剛獲得的速度及力量都無法適用的殘酷世界。
  若我不使上所有的力氣,應該會瞬間化為冰像吧,就像室外那些惡魔一樣。
  「……哎呀呀……真無趣……」
  不過,正面將其攻破,才符合我的傲慢。
  在我的傲慢面前,不需要策略這種東西。
  我回想起一段記憶。
  那唯一一位,立於我之上的絕對性創造主。
  不論外貌及舉止是多麼地怠惰都無關。
  力量。只要有力量就行了。
  啊啊,你看吧。這是多麼強力,多麼地美啊。
  就算包含廣闊的魔界及天界,也不會有比這更完善的美了。
  正因為如此,才有意義。
  「──而我將超越他。」
  在這片萬物凍結的世界當中,我的聲音究竟有沒有傳達到父親耳中呢?
  他還真是不死心啊。
  我不知道他是基於怎樣的道理才能在魂核碎裂之後還活了下來,但就讓我再次將他擊落到冥府深淵吧。
  我對抱著膝蓋低頭的主人發出宣言。
  他那一動也不動的手臂原本就十分白皙,而現在更是超越過去,像冰一般清澈。
  和我一樣的黑髮上降下了白色冰霜。
  對於這副實在太沒有生氣的模樣,我一下子難以出手。
  距離已經只剩半公尺,只要伸手就能輕易碰觸到。平常這樣的距離,我只需花不到一秒的時間。
  但他身上充滿一種像是一旦碰觸就會崩塌的虛無飄渺感。
  父親緩緩抬起頭。
  像玻璃珠一般不帶情感的眼睛就只是這樣毫無意義地看著我。這是遠比「怠惰」雷西的眼神更具色彩,更為昏暗絕望的眼神。
  就連我這個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情。
  接著,父親那鮮少張開的嘴巴微微打開,稍微動了一下。




  Chapter.4 ─憂鬱─


  第一話 我遇見了一名勇者


  那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最古老的記憶。
  那是我連魔王都還沒當上,只是個稍微有點怠惰的惡魔時期的事。
  我遇見了一名勇者。那是一名有著一頭銀碧色秀髮的勇者,她的實力以現在來說並不怎麼強,但她有金剛石般的清澈勇氣,以及蘊含銳利如刀的強韌意志的眼神,是我從前世至今所遇見過的最美的事物。
  「銀碧」瑟潔,這就是那名勇者的名字。
  這是稍微比別人強一點點,稍微有點天賦,而又稍微有點勇氣,這樣的一名少女的名字。
  這是明明連最低階的惡魔都只能勉強打倒,還懷抱著莽撞的夢想孤身降臨魔界的一名英雄的名字。
  魔界的惡魔之強遠超於人類。
  因此以人類的年齡來說,還只有十五歲上下的少女孤身挑戰魔界這樣的舉動毋須多加論述,自然是十分莽撞愚蠢的。而她第一個遇見的是我,應該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銀碧色的頭髮因魔力處於激發態而倒豎。她手中握著一把像是將光具體化了一般的冰冷聖劍。
  她背負著光芒,但那道光芒在魔界的黑暗面前顯得實在渺小。
  她的目標想必是魔王,所以她會遇上當時尚未成為魔王的我,應該只是一場偶然吧。
  我和瑟潔的戰鬥極其激烈。
  我就只是在原地疲倦地躺著,而一名孤高的勇者自己一個人揮舞著聖劍。如果是戲劇的話,這樣的聖戰大概會被人付之一笑。
  勇者瑟潔。
  她就只有意志及氣勢十分充足,但我們之間的力量差距很明顯,她的攻擊力只能對我造成一點點傷害,而這些傷也一下子就會消失了。我沒有足以殺死瑟潔的攻擊技能,也沒有這個打算,而瑟潔當時的實力也只能稍微突破我的VIT。
  這是一場稱之為惡性循環都嫌愚蠢的,永無止盡的廝殺。這說不定還稱不上是戰鬥。因為我並沒有「勤奮」到會認真應付不會對我造成傷害的人。
  但即使如此,那名少女面對這種不管怎麼看都永遠不會結束的狀況,卻還是絲毫不退讓。她這樣的存在方式非常符合勇者的身分,讓我不禁覺得:啊啊,這裡真的是異世界啊~
  而同時我也覺得,我應該遲早會被這個刻苦努力,完成鍛鍊,使自己變強後的勇者殺掉吧。
  這或許也不錯。我在心裡這麼想著。
  她現在確實還很弱,但若是放她走,下次應該會被她殺掉。她身上就是有一種會讓人這麼覺得的氣魄。該說是靈魂的光輝嗎?這確實壓倒了我。
  魔王這種東西,總有一天會被勇者消滅。
  這點小事,就連前世幾乎沒玩過電視遊戲的我也能明白。立場不同時,對幸褔的定義也會不同。而這應該就是幸福的結局吧。
  反正我也不是自己樂意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只是不想死所以才活著──
  ──而即使如此,若是為了這名勇者,我應該也能忍受。
  我再次和她相遇是在五年後。因為我有在記時間,所以記得很清楚。
  瑟潔成長了。
  作為一個人類算是很強了,但和惡魔相較之下則不怎麼強。原本只是連一個怠惰惡魔都殺不了,就只有勇氣比較出色的渺小人類的瑟潔,現在已經能夠一對一打敗一年到頭都在不斷征戰,宛如身處戰國時代般的魔界將軍級惡魔,成為人類範疇內最頂尖水準的──一把至高無上的劍。
  如果以遊戲方面的詞語來形容,她應該算是個開了外掛的角色吧。
  不對,這樣的形容對她來說是一種侮辱。我不知道這當中她經歷了多少鍛鍊。她一定再三重複了艱苦卓絕的修練,若換作是我這個懦弱的人,大概才幾分鐘就會叫苦了吧。在這五年當中她經歷了多少冒險,是我這個只是不斷睡覺的人無從得知的。
  我知道的就只有兩件事,就只有兩項事實。

  瑟潔已經成為了強大的勇者,甚至能和將軍級惡魔打得不相上下。
  而我,已經當上了魔王。

  這個世間,這座世界,既殘酷又虛幻,而又很無趣。
  魔界是弱肉強食的。這代表我的怠惰超越了瑟潔的努力,就只是這樣而已。
  瑟潔那鑽研到極致的鬥志,以及過去只能對我造成些許傷害的刀刃,在我們再會的時候已經連我一根頭髮都傷不了了。差距已經擴大到讓她傷害不了我了。
  努力不一定有回報。
  這種讓人鬱悶的前世法則,在異世界也是通用的。
  我已經見識到結果,所以才敢這麼說。
  瑟潔在第一次交戰時,就算幾乎無法對我的身體造成傷害,也不應該撤退。她應該要在還能對我造成傷害的那段時間內竭盡一切可能殺了我。那就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而由於身為人類,所以無法從名為壽命的枷鎖中逃脫的她,已經永遠失去這個機會了。
  一邊流淚一邊揮舞著劍的勇者的眼睛和我初次見到她時一樣,極為美麗,而又很脆弱。我看著那宛如流星般閃耀的刀鋒,稍微感到睏意,接著便睡了。
  當我醒來時,映入我眼簾的是勇者跪著淚如雨下的身影。
  聖劍失去光輝,化為普通的鐵棒隨意插在地面。
  瑟潔毫髮無傷。這是當然的。因為我根本沒碰她半根寒毛。
  但是,不論受了多重的傷,就算少了一兩條手腳也完全不叫苦地堅持戰鬥的勇者,現在就像是普通女孩子一樣,抽抽噎噎地哭泣著。
  絲毫沒有浮現半點鬥志的空洞眼神。這樣的絕望,讓憔悴這種形容詞都顯得太過淺薄。
  就像是我弄壞了什麼東西一般。
  初次見面時,我感覺到的衝擊,我感覺到的感情,應該是「戀愛」。應該是這樣的,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我覺得應該是這樣吧。
  但我不記得那位勇者最後怎樣了。我只知道那顆被稱為「銀碧」瑟潔的人界希望之星的活躍,就在那一刻結束了。

  我一直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是我轉生之後所抱持的疑問之一。
  為什麼其他惡魔會抱持著像是燃燒黑色火焰般的靈魂光輝,去憤怒、索求、蔑視、侵犯、吞食、嫉妒呢?
  為什麼就不能單純只是默默的睡覺呢?
  如果只是想獲得惡魔的力量──明明只要一直睡就可以了啊。
  為什麼要那麼積極行動呢?
  惡魔的身體和頂多只有約百年壽命的人類不同,明明如果只是一直睡覺,似乎是可以存活幾千幾萬年這樣的漫長時間的。
  而我是在很久以後才發現這是我誤會了。
  ──墮落之王。
  經過了數不清的歲月,我就這樣在睡夢中將無數惡魔及勇者、甚至是天使應付過去。不久後,某個人開始用「墮落之王」這種無聊的名字稱呼我,當這個名號流傳開來,廣為人知的時候,我才終於察覺到。
  啊啊,這是他們的天性啊。
  對他們來說,憤怒、索求、蔑視、侵犯、吞食、嫉妒是他們活著的存在意義,也是其存在的證明。
  這很單純。不是不睡,而是不能睡,因為要精煉其靈魂。
  也就是說,他們打從一開始覺悟的程度就不同,所以我這個沒有做好半點覺悟就當上怠惰魔王的人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就算理論上能明白,還是無法體會。
  我什麼也沒在想。力量這種東西,根本就無所謂。我也不打算證明自己的存在。
  從我轉生前,還在日本過著和平的生活時,我就幾乎沒有欲求,也沒有興趣。除了最起碼的生存活動以外的空隙皆由睡眠填補,只有這件事是我的心靈支柱。
  不過以活在現代社會的年輕人來說,這應該是很常有的事。我的同事他們如果轉生到這個世界,應該也都會和我一樣,成為怠惰的惡魔吧。
  我並沒有目標,硬要說的話,怠惰就是我的目標。我和那些對渴望的盡頭尋求力量的惡魔之間的感覺差異,應該就是我之所以能這麼快達到魔王領域的原因。
  我並不想和勇者交戰,對征服世界或統一魔界也沒有興趣。
  我就只是待在那裡。這是個懶惰也能成為一種努力的世界。
  這多麼令人感到空虛呀。
  我就只是一直睡,只是一直毫無意義地睡,而惡魔、人類及天使都在這樣的我面前跪下了。這當中甚至有和我一樣的怠惰惡魔。
  墮落?不對,這對我來說只是生活方式。
  該認真的時候我還是會認真的。只是一直不到該認真的時候。
  他們求而不得的東西,對我來說只有垃圾以下的價值。
  我只是閉著眼睛,自己的力量就不斷增加。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我能使用的技能及能辦到的事愈來愈多了。我的活動範圍卻與其成比例地不斷縮小。透過技能的能力,我也不需要進食及排泄,甚至不需要呼吸。不過這也無所謂。
  我的欲望就只有一個。從我轉生前就一直沒有變化。
  ──就只是,讓我睡吧。
  才一個星期的長期休假都會讓人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幾,至少我以前會這樣。
  很快我就覺得一個星期像是一天、一秒。只有時間不斷流逝。周圍的面孔不論敵我都變了。
  我沒有在記,所以不清楚,不過大概是過了八十年左右以後吧。
  當我連睡覺都開始嫌麻煩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了一樣東西。不對,這個東西可能是這一刻才剛產生的。
  我發現沉睡在自己體內的力量。
  注意到一株像是從怠惰的技能樹延伸出來,彷彿技能樹被寄生了一般,連結在怠惰樹上的新系統樹。
  「憂鬱(melancholia)」
  我注意到了這株執掌「冰冷的失望」及「憂慮」的怠惰附屬樹。
  而沒有意義的失敗者們又如同塵埃一般不斷掉落堆積起來。
  這是個努力也好,鍛鍊也好,連感情都沒有任何意義的黑暗世界。是一座勇者會輸給魔王的殘酷世界。
  這就像是薄冰一般,既冰冷,又虛幻,同時也很美。
  過去我的朋友說我能成為最強的「怠惰」。
  那種稱號,我完全不感興趣。




  第二話 我還不滿足於這個世界


  「我很……憂鬱。」
  空氣發出細微的聲音失去了溫度,瞬間結凍。
  好冷。就是一味的冷。像是熱能不斷從身體深處、內心深處不斷被奪取一般。
  不過與此同時,我所擁有的頑強性,並不會被這種程度的凍結打破。
  這是一片白皚皚的世界。
  所有事物都凍結凝固成白色,一塵不染的空氣有如在高山巔峰般的清澈。
  一名男子在我眼前被完全凍住了。
  那是一名黑髮,身材高挑的男人。就算從衣服上也能明顯看得出來他擁有鍛鍊過的體魄及魔力。他睜大著靜止了的眼睛當中,映照出達觀與憂慮,同時還有強烈的歡喜。他嘴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我將腳從安樂椅上伸出,悄悄站了起來。咬緊牙根忍受那股從腳底上竄,過去從未感受過的刺痛般的冰冷。
  怠惰的力量正在下降。怠惰甚至連站立都不允許。
  不是不站,而是站不起來,動不了,這才是怠惰的真相。
  不過對於我這個覺得力量根本無所謂的人來說,這種理論並不重要。
  或許是因為力量的源頭傾向憂鬱那一邊了吧,我的內心沉重萬分。
  我輕輕伸手碰觸他臉上的表情。
  這張臉我認識。這個男人從很久以前就待在我手下了。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但他的身影清晰地刻印在我腦海裡。
  不,不對,這已經不只是刻印的程度了。
  我用指尖碰觸那具冰凍的身體。我憑本能就能知道。
  西洋棋的棋子。這是我對朋友過去給我的棋子賦予的靈魂。
  棋子是黑色的國王(king)。我的記憶深處稍微有點印象。

  我突然回想起朋友說過的話。
  『你一定能──成為最強的「怠惰」。』
  很強,的確很強,強到會被人弄碎魂核。
  原來如此啊……
  「……你滿足了嗎……」
  「…………」
  他是不論怎樣的努力都不以為苦的惡魔。
  儘管如此,他卻一無所獲,是個可悲的男子。
  我在心裡想著這名默默靜止了時間的男人。
  「……我還不滿足於這個世界。」
  在我獲得「憂鬱」的那一刻,右胸中出現了第二顆魂核,從中流出的力量擴散開來,快速傳達到手指。
  就這樣維持原狀凝固了的男人四周捲起了水流漩渦,化作了冰。
  這是能製造出冰棺的「憂鬱」的技能。
  「冰之罪(freezing grave)」
  我從那個被關進透明的冰塊當中,已經完全化為一根冰柱的男人身邊經過。
  從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以來,還沒有好好戰鬥過,也沒有鍛鍊過。
  明明如此,但為什麼我卻從未在這個普遍被認為是弱肉強食的魔界當中落敗過?
  我喜歡睡覺。
  喜歡毫無意義地躺在床上,毫無作為地度過時間。
  就算不做出任何行動也能進食,這非常棒,而別人會自動為我打掃這一點,我也挺滿意的。
  當我還在日本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待遇。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努力」這件事。與其說是喜歡,倒不如說是「相信」。
  哦不,我是不會努力的喔?
  但只是相信的話,應該是我的自由吧。
  「這個世界……真是一個無聊的世界……」
  這個世界極為殘酷。
  地球也是挺殘酷的,但這座魔界力量橫行,所以更為慘忍。
  我就是不喜歡這樣。
  不對,是無法容許這樣。
  無法容許為了討伐魔王而不斷進行嚴格鍛鍊並打磨自己的瑟潔,輸給我這個什麼也沒做的人。
  我有自覺到自己沒資格說這番話。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得不感嘆。
  被弄碎的怠惰魂核正在緩緩治癒。而我的頭卻彷彿隨著治療的進度而愈來愈沉重。
  憂鬱。非常非常憂鬱。
  冰冷的黑暗在抑鬱的內心深處累積。
  在我睡著的期間也能偶爾感覺得到這種情緒,這可能就是我之所以會獲得「憂鬱」的原因吧。
  從以前開始,我去公司或去學校前就都會覺得很憂鬱,所以搞不好那才是原因,但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辦法確認真相為何了,所以無所謂了。
  視線不知為何十分昏暗。
  我穿過那扇被破開的冰之門。
  在我踏出室外的那一瞬間,原本只是稍微降霜的地板瞬間完全結凍,發出一陣啪擦啪擦的聲音不斷向通道前方急速擴散出去。
  擴散到整片領地的知覺十分令人心煩,不論過了多久我都無法習慣。
  情緒的濁流不斷震撼著靈魂,使我感到一陣暈眩,將手撐在牆上。白色的力量以我碰觸到的地方為中心擴散出去。所有事物都不聲不響地逐漸被永恆之冰覆蓋。
  過去,當我剛轉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曾經有個傢伙告訴過我關於技能的知識。
  老實說,我當時根本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惡魔所擁有的力量當中,似乎有能夠複製、奪取技能本身的力量,也有能使技能失效,或吞食、消滅技能這樣的莫名其妙的力量。有那種只要被擊中一次,一切就都結束了的力量。我覺得這太膨脹誇大了。
  我當時心想,太誇張了。
  太荒謬了。我還不想死。
  應該每個人都不想死。畢竟死後的世界不一定比現在輕鬆。
  我前世的時候也是,至少在我死前那一刻都還是這麼想的,而我出生為一個惡魔,存活了一段漫長歲月,到了現在這個想法也沒有改變。
  所以我沒有輸。所以我還活著。我就只是毫無作為地擊敗了所有莫名其妙的力量。
  背離時光,閉門不出,保護自己的怠惰牌,以及不分敵我地將人拖往時間靜止的昏暗世界的憂鬱牌。
  對於這兩張王牌,我只期望一件事。
  ──就讓我孤獨地入睡吧。寂靜地、怠惰地入睡吧。
  「這……雷西……大人?這到底……是……」
  「嗯……」
  從轉角出現的身影,是憤怒的惡魔,莉婕•布拉德克洛斯。
  她應該同時也是和我最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擁有揮灑有如烈火般閃耀的火焰的屬性,憤怒。
  是和我這個性格陰鬱,喜歡躲在暗處的人無法相容的存在。
  「為什麼……雷西大人……在走路……」
  「就算是我……也是會走路的。」
  別看我這樣,雖然幾乎都是下午才去,不過我也是每天搭著搖晃的電車去上班的。
  以為我站不起來……才很奇怪。說起來,惡魔的體能遠超於人類,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當我還是人類時都能走路了,怎麼可能我現在走不了。
  不管怎樣,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意義。
  抬起頭,莉婕和我視線相碰。執掌憤怒的她,視線中卻蘊含著困惑。
  她全身包覆著火焰盔甲。
  她應該是藉由不可思議的憤怒力量,在這片極為寒冷的環境當中,勉強撐下來的吧。
  我將目光移向左下角,一名金髮碧眼的惡魔躲在陰影處窺視著我們。
  我一步一步,靜靜向前移動。
  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極近距離。莉婕一臉出神地抬頭看著我。
  「喂……莉婕小姐!危險──」
  「咦……?」
  被少女用力一推,我的手撲空了。
  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手碰到了金髮碧眼的惡魔的頭髮。這是蘿娜身邊的女人,忘了她叫甚麼名字了。
  「為什麼……您會動……您這是詐欺……嘻嘻……」
  那名少女的身體瞬間就靜止了。
  泫然欲泣的眼眸,以及像是要努力擠出笑容般的扭曲嘴唇。她那結凍了的身影簡直像人偶一般。
  「……這樣啊。」
  我也是有可能想外出散步一下的……看心情而定。
  而且她說詐欺?為什麼是詐欺?
  誰規定怠惰的惡魔就不能動了?
  我絕不是想辯解,只是妳們一定……對我有所誤解。
  莉婕連忙跑到結凍的惡魔身邊,碰觸她的肩膀。
  「希蘿!雷西大人……你……你為什麼……要將同伴──」
  她拚命地說。
  我以腦中轉動著的陰鬱思緒進行思考。
  同伴?這樣啊,原來她是我的同伴啊,原來我還有同伴啊。
  不過這對我來說似乎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嘆息瞬間轉為冰之氣息。
  為什麼?為何?這個道理很簡單。
  「因為我想好好睡上一覺啊。」
  「啊!呃?想……睡覺?」
  「……還有,這個……還滿難控制的。」
  「啊?這也太給人添麻煩了──」
  我慢慢伸出手,就單純只是手而已,而莉婕閃避不過這隻手。
  指尖觸碰到莉婕的肩膀。她身上纏繞的火焰瞬間平息,就這樣靜止了。
  莉婕的臉維持在一個呆愣的表情,令人難以想像她所執掌的是憤怒,再也不動了。
  這明明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卻覺得非常悲傷空虛,而同時我也感覺到我的憂鬱技能正在成長。
  這個世界是多麼地無常啊。
  這個世界是多麼地脆弱啊。
  這應該就是為什麼我心中的憂鬱技能樹不論何時都在不斷緩緩成長的原因吧。
  抱持著人的感性、人類的自私存活至今的惡魔歲月。這份太過於自私的無藥可救感情。
  真是醜陋的感情。明明只是自甘墮落地活著的我,是沒有權利厭世的。
  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待著。
  在這座堡壘當中,已經沒有還在活動的惡魔了。但連那些已經化為冰柱的存在,我都嫌煩。
  對了……我去登塔吧。
  爬到這座堡壘最高的地方。
  過去我應該曾經被某個人背上去過,大概是十年前左右吧。
  前因後果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唯獨還記得從塔頂看下去的風景。
  毫無遮蔽,無限延伸的堡壘。遙遠彼方劃下了一道赤紅的水平線。
  我想現在要是看了,應該也會覺得很感傷吧。




  第三話 明天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不知為何,眼淚流了下來。
  人在遇到真的令人感動的事物時,應該就只能不斷流淚了吧。
  而就連這些淚水,也在從皮膚滑落的瞬間凍成珠狀,就這樣掉落在地板上。
  穿透遙遠黑色大地的極為巨大建築物。那是一座極其堅固,以平滑的石頭堆積而成的粗曠堡壘,即使是我這個完全不了解建築領域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樣的建築物不是區區幾年就能完工的。
  魔界那和地球所見不同的藍色月亮及紅色天空,也迷人到令人害怕,極為美麗。
  那簡直就和幻想世界沒有兩樣,而這裡毫無疑問地是一座幻想世界。
  塔頂建設成能瞭望周遭一帶的形式。在剛才的戰鬥中,有一部分屋頂被破壞掉了,但這並不構成任何問題。
  可透過設置在四方的巨大玻璃窗看見這整片土地,但我只要看一片窗戶就夠了。
  「……唉。」
  窗戶玻璃接觸到嘆息後結凍,無聲地裂開了。
  沒有任何生物氣息的堡壘極為安靜,而又極為虛無。
  天空中落下白色的顆粒。
  我就算不用手去接也知道那是什麼。魔界是不會下雪的。
  所以那對我而言,是從前世算起睽違了數十年的雪。
  我看著這一幕就會回想起來。
  「好想鑽進暖爐桌啊……」
  像是呼應我的情緒一般,玻璃完全結凍裂成碎屑。雪勢愈加猛烈,化為暴風雪,在塔內積了一層雪。
  ……我並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啊。
  我碰了碰雪。被那個男人粉碎的怠惰魂核已經幾乎完全修復好了。
  對於擁有怠惰技能的我來說,區區雪的冰冷我根本感覺不到。不過摸到的時候還是會有種冷冷的感覺,是受到我還在地球時的記憶影響嗎?
  在我這麼想的那一瞬間,雪勢又增強了。
  厚厚的一層灰雲旋轉著,莫大數量的冰珠砸向地面。已經無法再從這裡眺望到整座堡壘了。
  這一點令我感到十分悲傷。
  就在我這麼想的那一刻,雲又變得更加厚重,灰色完全染黑,整座世界像是降下了黑色簾幕一般被黑暗包覆住。
  ──這實在令我感到悲傷。
  寒氣逼人的銳利強風吹來,氣溫已經降到會將普通惡魔整個凍住的程度了。
  全都是我的情緒造成的。
  竟然有憂鬱的技能樹,創造這個世界的人是不是白痴啊?這根本是無限循環吧。
  不管怎麼想,這都不能算是什麼渴望……這又控制不了。
  力量已經恢復到萬全的狀態。怠惰和憂鬱的力量交織在一起。
  我開始連感嘆都嫌麻煩了。
  「……算了,這也無所謂。」
  世間萬物都是一樣的麻煩,一切行動都沒有意義。
  事到如今就算我說什麼、做什麼,世界的法則也不可能改變。
  既然如此,我就什麼也不做。
  可能是因為我很久沒走動了,腳很沉重。
  我當場坐了下來。
  睏意馬上就襲上心頭。這是從我還是人類的時期開始,就一直伴隨在我身邊的最好的朋友。
  心好沉重,眼皮也好沉重。
  我張開了嘴,小聲說出一句話。
  「……總覺得有點想睡了。」
  意識被拖入安寧的泥濘當中。
  我連回床上都嫌麻煩。況且被冰住的床也只是很硬而已。
  我原地躺下,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已經沒有還在活動的影子了,也沒有氣息。現在應該能好好睡覺吧。
  我雙手環胸閉上眼睛。
  這是我十分熟悉的黑暗。但願下次睜開眼睛時,安息與平穩能降臨這片魔界。
  在我正想懷抱著這種純潔正直的純粹想法進入夢鄉時,突然聽見奇怪的聲音。
  「……對世間萬物都不感興趣,只是存活了很久的墮落之王啊……雷西真是罪孽深重。」
  「是!不過……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不把對友軍的攻擊設定(friendly fire)關掉呢……」
  「因為他很懶。莉婕,我……有些話要和雷西說。妳去確認其他人的情況,萬一發現被冰凍住的人,就用妳的憤怒拯救他們!」
  「……是!遵命。」
  兩股力量當中,較小的那一方的氣息逐漸遠去。
  但這無所謂。我的感覺捕捉到的不是眼前這股巨大的氣息,而是堡壘中的無數氣息。
  那些讓我感到十分厭煩的氣息。
  像是現在突然產生一般,突然冒出來的那股氣息,應該是原本已經完全結凍了的。
  是什麼時候……不,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對我來說也無所謂。
  ……啊啊,我好憂鬱。
  為什麼每次我要睡覺,都會有人來打擾啊?
  明明我應該已經將所有東西都關進遙遠深邃的地獄,寧靜深遠的冰之深淵了。
  沒辦法,我只能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
  接著我感到一陣愕然,慢慢環顧四周。
  ……怎麼可能……
  「……竟然是……早上……」
  我閉上眼睛時明明應該是夜晚。至少不會是過幾分鐘左右就會變成早上的時間。這一點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一樣,是共通的法則。
  雖說魔界十分遼闊,但瞬間切換夜晚和早晨這種荒唐的把戲,應該也沒多少人辦得到。
  「……喔~面對我竟然還能擺出這種態度……」
  女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俯視著我。
  那是一名身材修長的女惡魔。她有著一頭留到後背的暗色火焰秀髮,以及刺向天空的兩根巨大的角。
  大魔王卡儂。不用多說,她就是執掌破滅與憤怒的最強魔王。
  這是我這個記性比別人差一點的人,也記住了的少數名字之一。
  我不禁仰躺抬頭看向那個身影。
  「沒想到……是妳──」
  「……唔……雷西,你真是一點都沒變。明明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好吧,算了。對了,你關起來的世界被我解放了。」
  「──妳能讓夜晚變成早上!……妳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能力……」
  竟然掌握了這麼可怕的技能……
  雖然我早上和晚上都在睡覺,但整體來說我還是偏夜貓族的,那不就是我的天敵了嗎?
  我用手臂蓋住眼睛,遮蔽陽光。
  「慢……慢著慢著,你在說什麼啊?」
  單憑手臂當然檔不住光線,我滾到牆邊,面對牆壁闔上眼睛。
  此時我終於能喘一口氣,有餘力思考了。
  ……不對,我冷靜一想,好像之前她就有這種能力了。
  不行,這種事太不重要了,我想不起來。
  「不,沒事……」
  「不不不不,明明就有事!可惡,為什麼雷西哥哥總是這樣!」
  原本寒冷的氣溫呼應著話語一口氣上升。
  稍微有一點點熱。我將身體貼上牆壁,想盡可能躲在陰影裡。
  傳來一陣有點令人懷念的卡儂急躁地用手杖敲打地板的聲音。
  我將額頭緊靠在冰冷的牆面上,就這樣問她。
  「……所以呢?破滅卡儂……妳找我有什麼事?」
  首先回應我的疑問的是地板碎裂的聲音。
  她到底在急躁些什麼……
  「你說……我找你有什麼事?雷西,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做。」
  我是怠惰,什麼也不會做。
  「可惡……啊啊,好吧好吧。雷西,你就是這種男人。我就特別告訴你,你到底做出了什麼事吧。」
  「不用,我沒興趣知道。」
  「好了,給我安靜聽著!」
  無數顆拳頭大的火焰擊中我的身體,不過我並沒有受到傷害。
  憤怒的惡魔還滿常攻擊我的,所以在我擁有的無數種抗性當中,對火屬性的抗性是最高的。
  「聽好了?雷西哥哥。你──你把我給你的領地全部凍住了!……而且是用不會自然融化的永恆之冰凍的。」
  「……這樣啊。」
  我的悲傷和絕望比山高、比天廣、比海深。
  僅是如此罷了。我並沒有罪惡感,而且現在說這個也太遲了。
  算了,我還是姑且道個歉吧。
  「我不是故意的,所以原諒我吧。」
  「……怎麼可能原諒!你以為我花費了多少力量融化那些凍土?」
  「……」
  就算她這樣問我,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想也沒用,所以我放棄思考躺著滾來滾去。因為沒有抱枕,手很寂寞。
  卡儂用手杖刺穿我衣服的下襬,我不予理會繼續滾,所以衣服的邊角破了。
  我呆愣著抬頭看向大魔王大人。
  她是擁有一頭象徵烈火的通紅頭髮,以及宛如鴿血紅寶石般的深紅眼瞳的破滅之王。
  真的不知道這傢伙是來找我做什麼。
  「卡儂。」
  「……你暫時閉嘴。和你講話會讓我感到沒力。」
  「……妳是我妹妹嗎?」
  「?……啊!」
  卡儂的臉頰染成一片通紅,這是要發怒的徵兆。
  我應該是沒有兄弟姊妹的,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不對,也許只是我忘了?這麼說來,或許是有的。
  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不行,算了,既然卡儂這麼說,那應該就是這樣吧,就當作是這樣吧。
  「雷……雷西……你現在心裡想的,應該是錯的。」
  「……這樣啊。」
  那為什麼叫我哥哥?
  我閉上眼睛想思考這個問題,但又覺得麻煩,就不想了。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啊。
  反正不管被人如何稱呼,都不會對我造成影響,就隨她高興叫吧。
  「咳。」
  卡儂一臉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彎下腰讓視線與我對上。
  「雷西,我是來幫你善後的。不對,說起來,我是接到莉婕的報告,說哈德要處分你軍隊裡的將軍所以才來的……但沒想到竟然整片領地都被冰雪封閉了,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不過想這些也是麻煩,就先放著不管吧。
  妳為了這種無聊的原因跑來這裡,這樣的行為才出乎我意料呢。
  大魔王是很閒嗎?我也想要這樣。
  「為什麼你要將領土、影寢殿和臣民用冰封閉住?為什麼那個以往都全權託付給哈德•洛達的雷西哥哥,那位從不主動活動的雷西哥哥,事到如今會做出這種事情?」
  「…………」
  一切都無所謂了。好麻煩,懶得說話。
  不過硬要說的話,將他們關進冰裡的是我,但也不是我。
  我主動凍住的只有莉婕和金髮碧眼的惡魔,以及從以前就跟隨在我左右的那個國王棋子的男人,這三個人而已。
  其他那些傢伙……只是受到憂鬱的餘波影響罷了。
  只因為這樣就凍住了。我只是待在那裡,他們就承受不住了。
  雖然我根本不在乎周圍的人,但這項事實是多麼地令人悲傷啊。
  我在心中想著,沒有說出口,接著卡儂又繼續說了。和我相處久了的惡魔的特徵之一就是,他們會漸漸開始不等我回應。因為我在心裡想著一段長長的台詞,想著想著就嫌麻煩而不說了。
  「雷西哥哥,我從父親那裡聽說,之前你很照顧他,還說父親的父親,以及再更上一代的父親都曾經受你照顧。我自己也有自覺,童年時期時常受到你的照顧。所以我希望盡可能不要處分哥哥。」
  「謝謝?」
  「不客──不……不對,我不是想要你道謝!畢竟軍隊是哥哥的,至於失去將軍級惡魔後今後該怎麼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你用冰雪把人關起來的事,還有你用來達成這件事的那個我沒印象的技能,現在也不重要。我想問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就只有一個非常單純的問題──」
  卡儂以認真的表情窺視著我的眼睛深處,像是裡面有答案似的。
  她應該是弄錯了。我的眼中一定什麼也沒有,她找也是沒用的。
  「哥哥……你是想違抗我(卡儂)嗎?」
  聽了這句話,我的記憶深處回想起一段鮮明的回憶。
  破滅的卡儂。
  她是過去曾經讓我負傷過,擁有罕見攻擊力的憤怒魔王。
  她是不分敵我地將所有觸怒她的人盡數化為灰燼的破滅之王。
  而這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她的力量應該比當時更強了吧。
  搞不好強到可以貫穿我的「怠惰」了。
  真是……麻煩。
  好憂鬱……
  「這……哥哥!」
  卡儂慌張地抬起原本窺視著我的臉。
  原本漂亮的亮澤秀髮以及紅寶石般的眼瞳,所有的一切都降下一層細細的冰霜。
  「難道……你真的想違抗我嗎?」
  火焰飛舞,包覆住卡儂的身軀。搖曳的鮮紅火焰浪潮當中隱約可見到驚愕的表情。
  細小的冰瞬間就被融化消失。對付冰就要用火。也就是說現在這片土地的冰之所以融化,這片土地的時間之所以開始轉動,就是因為這麼一回事吧。
  卡儂眉毛倒豎了一下,但很快又微微下降,像是在講給自己聽一般喃喃細語。
  「不……不對。怠惰之王不可能做那麼麻煩的事……沒錯,再怎麼樣,哥哥也不會做出那麼主動的行為。」
  她的這種想法很奇怪。每個人都說怠惰活動很奇怪。
  這是不對的。雖然這樣說很像在找藉口,但我之所以不動,是因為「動的好處」和「不動的好處」相較之下,後者比較有利。
  所以要是敵人出現了,我也會戰鬥;如果就結果而言,我做出行動能避免麻煩的事的話,我也會行動。當我還在東京的時候,因為不工作會死,所以我不得已只好工作。
  也就是說,一切都──依狀況而定。
  據我聽聞,似乎很多怠惰的惡魔都是默默任人消滅。
  他們是不是白痴啊?抵抗啊,你們是貝殼嗎?
  不對,就連貝殼都會抵抗吧?
  特別是,憂鬱的技能當中有許多怠惰缺乏的攻擊性技能。就像是要將其憂鬱以及抑鬱的絕望砸向他人一般。正好可以彌補怠惰技能的缺點。
  我伸出手,碰觸卡儂的指尖。
  卡儂的動作因這個舉動而靜止了一下。
  憂鬱。
  沒錯──就像這樣。
  「冰之罪。」
  「咦……?」
  卡儂發出一個呆呆的聲音,接著就維持這個姿勢被關進冰棺裡了。
  其表情有些惹人憐愛,看不出來她是以大魔王身分受到眾人畏懼的人。
  ……說是大魔王,終究也不過是這種程度。
  這實在令我感到悲傷。嘆息脫口而出。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
  「唉……好憂鬱……」
  「喂……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卡……卡儂大人!」
  在門外朝這邊窺視的莉婕連忙跑向冰棺。
  她隔著透明度極高的冰碰觸完全靜止的卡儂,一臉抽搐地俯視著我。
  「『怠惰』……雷西。怎麼可能……你這是詐欺。她可是執掌破滅及火焰的卡儂大人……雖說是偷襲,但竟然只要一擊!怠惰之王,為什麼你還甘於待在排名第三的位置!」
  「…………」
  真麻煩。
  我才不要地位這種東西。也不打算當大魔王,也不想要這個天下。只要能活下去,沒有力量也可以。
  ──只要給我最深沉的安息。
  心情十分低落。一切都無所謂了。
  這是怠惰,同時也是憂鬱。所謂的「無為」,即為真理,也是絕望。
  這正是我執掌的渴望。
  墮落與放棄,逃避和劣化,停止跟衰退,惰性及憂鬱。
  不知不覺中成長起來的憂鬱魂核將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力量運轉到全身各處。
  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我進行了戰鬥,而使得怠惰的力量變弱了嗎?力量不均衡。算了,這也無所謂。
  我主動使用憂鬱的力量。
  覆水難收。溢出的力量宛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將所有人吞噬,沉入絕望的地獄。
  像是在呼應我的情緒,冰瞬間擴散出去,一下子就包覆住應該被卡儂融化了的堡壘。水分凝固,空氣冷冷下沉。
  莉婕急忙釋放出的憤怒之焰包住我的身體,接著由於突破不了怠惰的抗性而消逝無蹤,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
  但願能給這座麻煩的世界多少帶來一點安息,哪怕是短暫的安息。
  我讓拳頭大小的白色光球顯現在掌心。
  這是我第一次使用這個技能,但我能清楚明白。從中傳來的力量不是過去所能相提並論的。憂鬱的技能所作用的對象物,甚至無法將自己排除在外。
  就連我都會被關進永遠不會融化的冰裡吧。但也並不會死。這也是另一種安息的形式。
  世界啊,墮落地停止吧。
  光球散發強烈的銀白色光芒,擴散而出。
  好了,睡吧。
  「『深沉絕望的白色世界(absolute requiem)』」
  「喂……呀──」
  正想施放火焰的莉婕就這樣維持原本的姿勢被力量吞噬,靜止了。
  從高高升起的光球落下來的銀色箭矢像是流星一般擴散到整片天空。
  箭矢飛散到遠超過我的知覺範圍的地方,以被箭矢刺中的地方為中心產生的寒氣無聲地鎮壓了其周遭一帶,將該處變為白色世界。
  沒過多久,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在活動了。
  雖然我感覺不到領地外的部分,但影響應該不只限於我的勢力範圍內吧。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就是──
  「……怠惰的抗性勝出一籌啊……」
  ──明明萬物皆平等入眠了,卻對我這個最重要的人無效。
  算了,也可以吧。
  那我也只是睡罷了。
  不過是一個人孤獨地、靜靜地睡罷了。
  我準備闔眼,就在此時,我再次注意到,在我知覺範圍內唯一一個活動的影子。
  看來世界沒有那麼輕易放我去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了!哥哥的目的是──」
  「…………」
  封住卡儂的冰靜靜地融解了。從腳下竄上來的強烈熱氣裹住她全身。那股熱量甚至超越了我的憂鬱。
  雖然全身溼透了,但她的眼神當中卻沒有憤怒。卡儂的怒火只會朝向敵人。
  她還沒把我當成敵人啊。不過這也是事實。我沒有敵人,但也沒有同伴就是了。
  我有點逃避現實地別開頭。
  不過真麻煩啊。
  她破了我的冰之封印啊。
  她能自己破除我的力量啊。
  果然憤怒才是和憂鬱及怠惰相對立的力量。我是不認為自己有和誰敵對,但憤怒對於我所執掌的渴望來說,應該可以說是一種天敵吧。
  「哥哥你……只是想睡而已啊。」
  她突然對我說話,眼中包含著憐憫,聲音十分澄澈。
  一切都無所謂。
  而且她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哥哥哥哥的叫我,真吵啊。明明剛剛還否認了,她是已經不打算更正了吧。
  「……哥哥……」
  「現……現在這種事不重要吧!啊~真是的。為什麼都做到這種地步了,還是看不見殺念和敵意啊!哥哥總是……會使我的憤怒減弱。」
  「……這樣啊。」
  如果她真的這麼覺得,那毫無疑問地,一定是因為我既沒有殺念也沒有敵意。
  我至今不曾明確地以自己的意志殺害過其他人。我想,應該一定是這樣的。
  畢竟只是想怠惰度日的話,並不需要殺害他人。
  完全振作起來的卡儂用手杖大力戳向地板。她身上沒有半點傷,原本溼掉的衣服中的水分也已經消失了。
  接著她欲言又止了一下,但很快就以清楚的聲音下了通告。
  她的聲音充滿了強烈的意志。就像是她所執掌的憤怒的火焰一般,明亮而充滿能量,足以讓人信服她身處於大魔王的地位。
  不可思議的是,這一點,和過去的瑟潔擁有的東西很像。
  「……雷西•斯洛特道茲……我以大魔王的身分宣告,你不配當魔王。雖說是惡魔,但竟然用冰雪封閉自己的領地,我無法容許這種荒唐至極的行徑。」
  「……這樣啊。」
  「作為懲罰……我要將哥哥的排名降到最後一名。」
  「……這樣啊。」
  「領土我也要沒收了,只給哥哥這座影寢殿。」
  「……這樣啊。」
  這些我本來就不需要,並沒有什麼好感慨的。
  排名也好空間也好,給那些有著相稱的意志的合適之人就好了。
  卡儂刺出的手杖中無聲地噴出金色火焰,化為一道風充盈橫掃塔的上層。
  並不熱,但它融化了堡壘的冰,不斷延燒地面擴散而出。這強大的力量正符合大魔王的身分。使我感覺到比前一陣子交戰的魔王更強的實力。
  卡儂的聲音微微有些疲憊,但她沒有顯露在臉上,繼續說道:
  「沒收的土地將賜給新當上魔王的哈德•洛達……傲慢獨尊……我之前就覺得他不管什麼時候當上魔王都不奇怪,不過還真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啊。這表示那傢伙的『傲慢』就是這麼難駕馭嗎……」
  「……嗯……」
  沒錯。她說的應該完全正確吧。雖然我不是很清楚。
  算了,隨她高興。我會完全……容忍這一切。
  「你就靜靜地睡吧,怠惰之王。」
  「嗯。」
  就這麼辦吧。
  我當場靜靜闔上眼睛。在瞬間下沉的意識當中,似乎聽見了偉大的大魔王的聲音。

  ──明天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第四話 吾為


  接著又是日常生活的開始。
  「雷西大人,用餐時間到了。」
  「嗯……」
  吃蘿娜做的餐點,讓她打掃房間。
  房間打掃完後讓她鋪床,這段期間我則在安樂椅上慢慢打盹。
  心靈很平靜,也幾乎沒有壓力。
  不用工作,之前會定期攻打過來的敵人也不來了。很輕鬆,很好。
  如果有人對我說,這就是你理想的生活嗎?我心中會閃現「應該還有別的地方能更輕鬆吧?」這樣的疑問,但我覺得目前這樣也是可以的。
  「咦?呀……?雷……雷西大人……這是……」
  不過,今天蘿娜難得發出了尖叫。
  她維持著撤掉被子的姿勢,表情抽搐,身體僵硬。
  應該不是我的憂鬱造成的吧。
  床上有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身上一絲不掛。
  她抱著枕頭安穩地睡著。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為……為什麼米蒂雅……會在雷西大人的床上……」
  「……不知道。」
  不對,我勉強還記得她進被窩了,但我沒興趣,就沒有理會她。
  反正她也不會對我造成危害,也沒有做什麼,而床的寬度也十分充足。我沒有理由拒絕。或者該說,我嫌麻煩。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但要不要待在這裡都隨她高興。只要不會對我造成影響,那就終究只是一點小事。
  「米蒂雅?米蒂雅!喂……快起來!」
  「嗯啊……」
  那個被稱為米蒂雅的女惡魔被蘿娜怒氣衝天地搖晃,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從來沒見過蘿娜這副模樣。
  米蒂雅雙眼通紅,不過這雙眼睛十分沉澱混濁。
  就算看到蘿娜,她也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一臉想睡地揉著眼睛。
  「……嗯……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啊!為、為、為什麼妳會在雷西大人房間裡……」
  「我是枕頭,就這樣。我睏了。晚安。」
  「啊?喂……給我起來~!」
  這麼說有點不好,不過她再次抱緊枕頭準備入睡的模樣,已經沒有絲毫身為惡魔的尊嚴了。
  她再度被大力抖動,但這次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我呆愣著看著這一幕。從她身上能感覺得到一種極為深沉寧靜的氣息。
  那是我也很熟悉的氣息。
  也就是「怠惰」的力量。
  而既然這是事實,那麼那個叫什麼米蒂雅的,應該是不會起來了吧。
  怠惰在睡眠方面會有能力修正。不,不是增加抗性……
  「蘿娜,不用管她。」
  「啊?您……您是認真的嗎?」
  「……嗯。」
  我很了解怠惰惡魔的心情。
  沒必要勉強她起來吧。畢竟她也沒有給人添麻煩。
  蘿娜交互看著我和米蒂雅一會兒,最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對我投以有點陰沉的濕潤眼神。她很難得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明白了,雷西大人……但我還是覺得,不是男女關係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不是很好……」
  「這樣啊。」
  這個惡魔說的話還真有倫理觀念。
  不過我並不想反駁這句話。雖然我也不贊同,但對我而言這還挺不重要的。
  赤裸的少女……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有性慾了。雖然我本來性慾就不怎麼強……
  「我會將米蒂雅搬到其他房間的床上。可以吧?」
  蘿娜毫不容許反駁地宣言。雖然是以請示的姿態,但其實不是請示。
  她應該並不是心懷怒意,但她難得說出這種充滿意志的話,使我無可奈何地同意。
  「……嗯。」
  蘿娜就這樣像是抱著什麼很大的東西一般,抱住一動也不動的米蒂雅,行了一禮後離開了房間。
  女僕還真辛苦啊。
  我在心裡這麼想著,在椅子上縮了縮身體。
  這是卡儂送來的新椅子。直到最近都還在使用的那把椅子結冰後壞掉了,不過這一把也挺舒適的。善書者不擇筆。怠惰之王,不挑墮落的手段。
  這時門被打開了,又有新的惡魔進來。這也是日常生活範疇(routine work)中的一部分。
  走進來的是執掌憤怒的惡魔,也是一位似乎在觀察我的惡魔──莉婕•布拉德克洛斯。
  我不知道觀察我有什麼好開心的,但她最近還挺安靜的,所以我對她沒有什麼怨言。
  如果她只是默默觀察,那隨時都可以觀察我。
  她注意到靠著椅背坐著的我,微微行了一禮。
  「雷西大人,你醒著啊……」
  「嗯。」
  平常她總是精力充沛地四處活動,但現在她臉上卻有明顯的疲憊。
  她就這樣像是倒下去似的坐到桌子附設的椅子上,不發一語地癱倒在那裡。
  「……妳好像很累。」
  「……是。要同時監視哈德•洛達和雷西大人兩個人,實在是太費力了……」
  原來如此,就相當於負責兩筆案子嗎?
  那還真是辛苦了。
  「……我可以向你發牢騷嗎?」
  隨妳高興。我不知道對我發牢騷有沒有意義,但如果只是默默聽妳說,我還是能做到的。
  不過反正我也只是當耳邊風,說是聽,其實也就是傳入耳中而已。
  「哈德•洛達真是個怪物。說不定更甚於雷西大人……而且他好會行動啊。明明才剛當上魔王沒有多久,但只要有魔王踏入他的領土,哪怕只有一步,他也會盡數將其殲滅……明明人家只是多管閒事了一下,他就兀自闖入敵方大本營去把人家全部殺光了。」
  「…………」
  「而且好像還一直虎視眈眈地伺機想取得卡儂大人的項上人頭……我完全沒有時間放鬆啊。你知道有幾位監察官被派到他身邊嗎?總共十位啊,十位!就算傲慢在特性上是最危險的……這也太異常了。可以明顯看出卡儂大人是多麼地憂慮……」
  「…………」
  「他還一直吵著要提升雷西大人的排名。」
  「…………」
  「他一下子就超越了排名在他之上的魔王,現在已經是排名第一了喔。」
  「…………」
  「雖然之前負責完全沒有動作的雷西大人很沒成就感,但太有成就感也很困擾……」
  「…………」
  哈德•洛達。國王棋子的男人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事後我向莉婕確認,結果她用像是看見什麼稀奇東西般的眼神告訴我了。
  那個能成為王的男人,我連什麼時候創造出他,為了什麼而創造出他都不記得了。是被那個稱呼我為「最強的怠惰」的男人慫恿而創造出來的嗎……不對,不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雖然我不記得,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很確定。最重要的是,無論是偶然、奇蹟或者無意之間,至少若不是憑自己的意志創造出來,應該無法達到那樣的境界的。
  不論如何,他都是一名很強大的惡魔。我印象中從未被人逼到那種局面過。或許只是我不記得了,但在我忘記以前,我想記住這件事。
  而莉婕必須駕馭這樣的惡魔,可想而知她會有多辛苦。
  不過莉婕該不會算是中階主管……看來不管在哪個世界,這個職位都很辛苦啊。我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但雖說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毫無意義的同情而已。
  不過,如果她希望,其實不用觀察我也可以就是了。
  反正又沒有敵人,我就只是在睡覺。也不會有所行動。
  莉婕可能是感覺到了我沒說出口的想法,累了似的對我投以有些僵硬的笑容。
  從莉婕身上感覺到的力量已經增強到無法和我記憶當中她最早期時的力量相提並論了。
  「……不,我只是來這裡休息的……」
  「……這樣啊。」
  那就隨妳高興吧。
  只要不妨礙我睡眠,妳想做什麼我都不在意。
  不,如果妨礙得了,那就來妨礙看看吧。
  「……我姑且問一下,你那邊有發生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
  「這樣啊……也是。」
  莉婕像是放心了似的低下頭。
  我是騙她的。雖然是個小到不成問題的變化,但我確實發生了一種變化。
  我是最近才發現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但應該是在我被剝奪領地,回歸寧靜生活以後吧。
  其實,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魔王了。
  職階「邪神(evil god)」
  魔王的職階變了,這就是我的新職階。
  我之前沒想到「王」之後還有下一個階段,但我覺得邪神已經不是職業了吧。雖然抱怨也沒用,但這個世界的法則真的是有太多吐槽點了。
  不過就算職階變了,該做的事還是不會變的。
  我就只是維持原樣地存在在那裡。過去是如此,而想必將來也是。
  直到我將來被消滅的那一天為止。
  我默默想著將來那一刻的事,而莉婕則像是要改變話題一般這麼說道:
  「……說起來,最近有個天界的刺客來魔界找碴,聽說很強。」
  「……?」
  所以呢?
  莉婕可能是察覺到我的思緒產生變化了吧,她搖了搖頭。
  甚至已經不用訴諸話語了。她有察覺一切的洞察能力。對我而言莉婕漸漸成為一種難得的存在。
  「不……似乎是擁有足以消滅魔王級惡魔的可怕力量……而且還有翅膀能飛上天。機動力很高,就算是那個哈德,或許也抓不住。現在卡儂大人正在推敲對策,不過我想還是先讓大家知道一下……」
  「能殺死魔王的天使啊……」
  這確實是很可怕的存在……或許吧。
  何況一般普遍認為,天使的力量對惡魔來說是天敵。
  魔界中充斥的魔力能給惡魔帶來很高的能力修正,但即使如此,還是時常有惡魔會被消滅,那些傢伙就是這麼麻煩。
  這也是就算天使會來攻打魔界,惡魔也很少去攻打天界的原因。
  不過莉婕聽了我的話後依舊趴在桌上搖頭。
  「不對,不是天使……不,姑且分類算是天使,但……你知道『女武神(valkyrie)』嗎?」
  不知道,也不覺得有聽說過。
  不對,或許前世稍微聽說過,不過……我記得應該是幻想世界的用詞吧。
  莉婕看到我這樣的態度,發出一口嘆息。
  「『女武神』是天使的一種,是死去的『英靈戰士(einheriar)』變異而成的特殊天兵。和需要長年累月累積力量的我們以及一般天使相比,女武神誕生時就擁有龐大的戰鬥經驗,所以很棘手……不過應該很少會有能打倒魔王的英靈就是了……」
  喔~有這種東西啊。
  那很好啊。
  我對這個話題開始膩了,完全沒有幹勁,莉婕對我聳聳肩說道。
  「『銀碧之劍』瑟潔•色列娜德。她是現階段已知的最強『女武神』。我想你還是稍微記一下。」
  「……嗯。」
  這個名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本想起身,但身體動不了,就放棄了。
  但過去的情景一口氣浮現在腦海當中。
  ──那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最古老的記憶。
  我半愣著讓視線在空中飄移。像是在尋求某種東西似的。
  難以置信。為什麼她還活著啊?
  我受夠了。在日本死人可是不會復生的,但這個世界會啊?
  連死亡都是具有可逆性的。不對,這次的情況可能跟可逆這種模式不一樣,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真是幻想世界啊。
  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職階。
  「邪神」
  這大概是惡魔所能擁有的最高職階。
  我下意識地從嘴中洩漏出話語。
  「勇者啊。」
  「?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沒事。」
  勇者。勇者。瑟潔•色列娜德。
  斬斷惡魔的光之劍,過去的敗者。
  妳會跨越那股深深印在妳眼中的絕望,再度向我挑戰嗎?
  不,妳一定會向我挑戰的。事到如今,妳不來挑戰,還有誰會來挑戰我?
  就算初次見面是一場偶然,但下次再見面時,肯定是命中注定。
  嗯,好啊。
  不論何時,我就一直等著妳吧。這既是我擅長的領域,大概同時也是我作為一名魔王及最終敵人(last boss)該盡的義務。
  妳能打倒邪神嗎?
  讓我看看妳那英姿吧。

  吾為。

  我滿足地閉上眼睛。很快就開始打盹了。
  沒錯,我正是墮落之王。
  就只是待在原處的無為之王。
  同時也是使他人墮落,將萬物盡數打入絕望地獄的惡意化身。

  等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轉生到了異世界。
  雖然這非我所求,但我睡著睡著不知不覺中就當上了魔王。
  竟然可以不工作,這個世界真是太棒了。一定是我好人有好報。
  怠惰的滋味宛如蜜。我對榮耀、勤奮、貞淑、名譽那種東西並不感興趣。
  不瞞你說,墮落之王──就是我。

  END




  番外篇 希蘿的復仇


  宛如雷劈下來般的衝擊貫穿我的身體中心。
  地點是雷西大人的房間。之前的寢室被莉婕小姐焚燒殆盡,新換過的這間寢室和全新的沒兩樣,但也已經壟罩著一片和寢室主人相同的怠惰氛圍。
  雖然魔界十分遼闊,但能夠感受到這種光是待著就會讓人想睡的獨特氣氛的地方,應該就只有影寢殿了吧。
  怠惰之王雷西•斯洛特道茲。這名大魔王軍麾下唯一的怠惰魔王本人,從床舖的空隙當中獨獨露出了眼睛。
  半開半闔,沒有絲毫幹勁的眼神。緩慢的動作以及呆愣的表情,以及與這些不符的,就算沒有感知系的技能也能明確理解到的超乎常人魔力。每次感受到這股魔力,我就會陷入一種自己似乎正在觀察大型動物般的錯覺。
  但現在的我沒有餘力在乎那種事情。
  我正對上雷西大人的眼睛,用顫抖的聲音質問他。
  「什麼……喂……再說一次!剛……剛剛那句話您再說一次!」
  「……妳是誰啊?」
  不是我……聽錯。
  這句既不是瞧不起我,也不是蔑視我,就只是純粹的問句,使我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會……難以置信!
  妳是誰?他他他……剛剛是說「妳是誰嗎」?
  不行。我無法理解。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應該慶幸在場的除了我和雷西大人以外沒有別人了。要是被哪個人看見這樣的場面,那我──就得將對方處分掉,以此雪恥了。如果是比自己弱的人也就罷了,但會來雷西大人寢室的惡魔都比我還高階。
  我當然不覺得自己的天賦會輸給他們,但還是不可能贏得過接受過軍人訓練的莉婕小姐和哈德先生。如果是米蒂雅小姐,我或許還能勉強超越過她,但我想避免麻煩。
  不對,不是這個問題!
  我面對這隻並沒有惡意的大型動物(大概是草食性),再次報上自己的名字,不過實在止不住顫抖的聲音就是了。
  「我,我是……希蘿!我是蘿娜的妹妹希蘿呀!」
  不久之前我才和雷西大人第一次正式見面並做過自我介紹。
  我們家族從很久以前就一直照料著雷西大人的日常生活以及其他種種事務,當中有一條規定就是,家族中力量最強的人將負責照料雷西大人本人。
  這一代負責照料的是姊姊,我是第二把交椅。也就是說,我是姊姊的後援,除了最低限度需要的情況之外,禁止與雷西大人接觸。
  姊姊被莉婕小姐烤了個漂亮的全熟後,我按照規定以後繼者的身分來到雷西大人的房間,那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最初邂逅。
  雖然到最後因為姊姊復活了,所以我又成了副手就是了……
  在那之後,雖然過去並無先例,但為了預防姊姊萬一又死掉,我現在和姊姊一起學習如何照料雷西大人。只要是為了雷西大人,姊姊會一臉泰然地違反規定,她就是這樣的惡魔。
  哎呀,雖然多了一個人會進入他房間,雷西大人也沒有要指謫這一點的跡象。
  就這樣,非常幸運地,最近我多了許多和雷西大人相處的時間。
  儘管如此,雷西大人看我的眼神和初次見面時完全一樣。沒有改變。毫無變化!
  我對他詢問此事,結果得到的就是一句:「誰啊?」別說印象好壞了,看來我對雷西大人而言是個沒有名字的存在。怎麼會這樣?
  我剛剛才對雷西大人好好地做了第二次自我介紹,結果他默默看著我的眼睛,歪了歪頭。
  啊~真是夠了!
  「……誰啊?」
  「……」
  這股憤怒與絕望該擱置何處……
  不是沒有惡意就沒關係了。雷西大人的腦袋是不是用海綿還是什麼東西做成的啊?
  我眼神不悅地瞪著雷西大人,他對我回以沒有浮現情感的漆黑眼神。
  我和其他那些發生事情就想用暴力解決的頭腦簡單惡魔不同。外表自不用說,十分可愛,而能力也是,我自負以我的年齡來說算是很強的。更重要的是,我和其他惡魔不同,不會因為事情不能如自己所想,就做出對周圍的人亂發脾氣這種丟臉的舉動。
  不過,在第一次和他打招呼時我就發現了……雷西大人的態度對傲慢的惡魔來說太不友善了。
  如果我是普通的傲慢惡魔,說不定已經因為過於絕望而自殺了。
  不過我是一流惡魔,所以不會做出那種事就是了!
  我在心中告誡自己,慢慢融化憤怒與絕望。
  說起來,雖然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抱怨了,但既然我是後繼者,姊姊應該要事先告訴我更多有關雷西大人的情報才對。我不是指怎麼上菜或是鋪床、做飯,而是與雷西大人接觸的訣竅。
  例如「吾為」代表什麼意思!
  自己死後的事也要事先想好,這難道不是她作為雷西大人的近侍該盡的職責嗎?
  姊姊直到自己被燒掉,我被雷西大人喊「換人」,已經迫在眉睫了她都沒有告訴我這種基本的事情,這一定是她的自私。只能說她是在惡整我。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她抱怨了就是了!
  但除了胸部的大小之外,我的美貌並不輸給姊姊,而雷西大人看到這樣的我,竟然說要換人,真是個沒禮貌的人。如果雷西大人不是我的主人,我應該早就遞辭呈了吧。
  我在腦中一邊痛罵姊姊一邊拚命思考該如何行動,而雷西大人對我這麼說道:
  「蘿娜呢?」
  ……為什麼他記得姊姊的名字,卻不記得我的呢?
  我咬緊嘴唇向前一步,站在雷西大人面前俯視那張一副很想睡的臉龐。
  最近我稍微能看懂他在想什麼了,而他的眼神現在正在說:「好麻煩啊~」真是太失禮了。
  「……雷……雷西大人,要怎麼做您才會記住我的名字呢?」
  「……沒興趣。」
  雷西大人真的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姊姊應該已經照顧他數千年了,但他好像直到最近才記住姊姊的名字,所以他應該是真的不感興趣吧。
  不過那也已經是過去式了。我應該絕對不會忘記,姊姊滿臉笑容地來跟我報告說「他終於記住我的名字了!」時的表情。
  姊姊都讓他記住名字了,我卻沒讓他記住……我的自尊心受到刺激。我不如姊姊的部分就只有胸部!只有胸部而已啊!
  除此之外的領域當中,我──不能退讓。
  我將臉湊到雷西大人的視線正前方,再次清楚地告訴他。
  「雷西大人,我是希蘿!希•蘿!」
  「……好。」
  他說「好」,是什麼東西好啊?
  我不知所措,而雷西大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像是全身的力氣不斷流失一般。
  「妳,去掛個名牌吧。」

  *****

  「慢著,不是這樣──!」
  我回過神來,將剛剛才做好,刻有名字的金屬牌砸到地板上。
  雷西大人對我這麼提議時,我還瞬間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但冷靜一想,就算這麼做,也滿足不了我的自尊。
  明明我用惡魔的力量將黑色金屬製成的軍人身分確認牌(狗牌)砸向地面,但它卻毫髮無損,只是空虛地將光線吸入其中。
  這是雷西軍麾下的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身分而配戴在身上的東西,原本是收在備品倉庫裡的,被我偷偷拿出來了。我刻名字不熟練,花了一個小時才做好。
  光是砸到地上還無法平息我的急躁。我又踩了兩三下那塊牌子。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我不是想讓他叫我的名字……而是想像姊姊那樣,讓他記住。我是想讓他記住啊。
  我用腳尖蹂躪輾過那塊牌子,吐出一口粗氣。
  不行。再怎麼遷怒,我的怨憤還是沒有絲毫平息的跡象,要是現在照鏡子,我一定滿臉通紅吧。
  我注意到的這項事實,對我的興奮狀態澆了一盆冷水,腦中稍微冷靜了下來。要是被人看到我這麼丟臉的樣子,我一定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當場將手放在胸口,重複深呼吸了幾次。我的房間裡面沒有其他人,基本上房間也應該是隔音的,但我是和姊姊共用房間的。姊姊很忙,所以回到房間多半都已經是大半夜了,但也不是不可能現在回來。
  我將怒氣精準地降到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接著嘆了口氣,撿起剛剛踐踏過的牌子。身分確認牌上為了能穿過鍊條而開了個洞。我把名字刻得很顯眼,所以只要掛在脖子上,就算是雷西大人,也應該會注意到我的名字吧。
  但要是用了這種東西,我覺得好像就再也不能讓他記住我的名字了。我的第六感很準,在我被換掉的那天之後,我也從姊姊那裡聽說了雷西大人的性格,還算是有所了解。
  「……可是姊姊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
  從口中洩漏而出的自言自語的聲音有種疲憊的感覺。
  我非常討厭努力。從以前就很討厭。我的座右銘就是盡可能輕鬆地做出成果,在這方面,我和明知不會得到回報卻還悶聲默默侍奉雷西大人的姊姊不同,而這也導致我們執掌的渴望有所差異就是了……
  我這是在誇我自己,不過我很有天賦。我有值得誇耀的天賦。我有就算不努力,也能做好所有事情的天賦,我有這種非常適合我的天賦。
  至今不論任何事我都能辦到。料理洗衣打掃等等家事自不用說,我的戰鬥能力也還不錯。就算一開始辦不到,但只要稍微聽聞過,我就能學會,而這就夠了。要是姊姊有好好跟我做交接的話,我應該根本不會被換掉吧。
  但是……這次可能真的有些不利。
  姊姊每天起得比誰都早,一邊對部下下達指示,一邊照料雷西大人,我應該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有多犧牲奉獻。能壓抑自己到那種程度,是姊姊執掌的色慾渴望使然,若換作是我,就算再怎麼試圖超越姊姊,也實在仿效不來。
  但反過來說,就是有些事只有我才能辦到。
  我小聲嚥了嚥,把原本用手指擺弄著的狗牌收進口袋裡,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重新振奮精神。
  當面對擁有壓倒性耐久力的對手時,需要不屈不撓的意志。
  以我的看法來說,姊姊那樣的犧牲奉獻,是優點,同時也是缺點。有一項東西是姊姊唯一欠缺的。
  那就是──主張。
  只是默默將其滿溢的愛情化為奉獻照料雷西大人的姊姊,沒有絲毫可以稱作是主張的東西。姊姊之所以長久以來一直不能被雷西大人記住她的名字,最主要應該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基本上不用拜託姊姊任何事,她就會照料好一切,沒有必要叫她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以一般人的感性來說,應該會想知道長久以來照顧自己的人的名字,但雷西大人的感性和一般人不同,而他的記性也與常人不同。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的主人,但我覺得路邊的野生龍之類的生物記性都比他好。所謂的野生龍,正如其名,是沒有被惡魔飼養的野生的龍,大多數都只有比普通惡魔弱的力量,但好歹也是龍,牠們擁有足以稱呼為智力的東西。至少有足以記住他人名字的智商。
  人們常說「怠惰」惡魔的痛覺很遲鈍,但他們遲鈍的絕不只是痛覺而已。
  沒錯,現在需要的就是……衝擊。雷西大人根本不打算記住我,我想要一種能強制性地在他腦中刻畫下我的存在的衝擊。
  以結果論而言,雷西大人記住了姊姊的名字。我可不允許他記不住我的名字。
  我舉起手臂再次下定決心要孤軍奮戰,重振精神後──我歪了歪頭。
  ……該怎麼做才好呢?

  *****

  對事物漠不關心的程度該不會和本人作為生物的強度成等比吧?
  惡魔沒有生物上的壽命年限。除去外在因素,惡魔可以一直活下去,不斷變強。
  不過在這個時時刻刻都宛如置身於戰場般的魔界當中,這並不容易。所以實力弱的惡魔們寧可抑制自己的渴望,也要尋求上位者的庇護。有力量的人身邊會聚集更多力量,這就是原因。
  魔界中的統治階級「魔王」是惡魔的頂點,這種存在往往都已經存活了很久。雷西大人也遵從這個規則,在我家留存的最古老紀錄當中顯示,他早在五萬年前就已經存在於世了。雖然不確定他確切誕生的時間,但知道這一點的,大概也只有雷西大人本人,或是其他與他相同年代的魔王而已了吧。
  五萬年。
  這麼長的歲月我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我只活了幾千年,就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所以存活時間是我的十倍的雷西大人,他會欲望減弱,變得對世間萬物都漠不關心,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面朝椅背反坐在椅子上,一邊搖晃一邊問雷西大人。
  雖然還想不出來該如何給他帶來衝擊,但我的自尊無法容許自己去找別人商量辦法,更不用說去問姊姊了。若不能獨自達成,就沒有意義。
  「雷西大人,您覺得怎麼樣呀?」
  「吾為。」
  雷西大人冷淡地回答。
  我最近發現,雷西大人覺得回答很麻煩的時候,似乎有不管上下文關係就回答「吾為」的傾向。更麻煩的時候他就完全無視對方開始睡覺了。所以我必須一邊洞察這方面的微妙之處,一邊嘗試與他對話。
  雷西大人表情和平時一樣呆愣,在床上滾動翻身。他勉強還會回話,但狀況完全沒有要進展的跡象。
  除了雷西大人以外,我認識的魔王就只有大魔王卡儂小姐了,但卡儂小姐不像他這樣對事物漠不關心,所以應該也不是因為他是魔王,所以有這樣的性質。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年齡有差距就是了。
  不論如何,不和他溝通的話,原本能開始的事情也開始不了。
  姊姊訓了我很多次,說我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主人,叫我要改,但對雷西大人就是要這樣稍微沒大沒小才好……而且要是用死板的語氣和他說話,他會睡著的。
  「雷西大人,您一直睡不會覺得無聊嗎?」
  「……我很樂意這麼做。不要管我。」
  雷西大人以含混不清的聲音回應。
  就算他叫我不要管他,我也不可能不管他。至少在他明確地認知到我的存在以前,我不能放著他不管。這位魔王大人一旦睡著了,應該會連他和我說過話的這件事都忘了吧。
  必須多少讓他加深印象……
  我拿起放在邊桌上的小紙袋,在雷西大人面前搖給他看。
  「其實,我今天烤了餅乾。」
  「……」
  用手工餅乾提升好感度的作戰策略。應該比單純對話要來得好。
  雷西大人默默回望我,而我則自信滿滿地繼續說道:
  「這可是我希蘿特地為雷西大人親手做的喔!」
  「……」
  「其實我對料理頗具信心,不會輸給姊姊喔。」
  「……」
  「……您想吃嗎?」
  「不想。」
  ……不行。他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這樣我好像白痴。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胸中湧現這樣的情緒,使我咬了咬嘴唇,接著馬上露出笑容掩飾。
  要是這點程度就灰心,那就幹不下去了。
  紙袋中傳來剛烤好的餅乾的甜美味道。這是我特地瞞著姊姊去廚房做出來的得意之作。我有試吃過了,應該不至於無法下口。
  「您該不會討厭甜食吧?」
  「……不?」
  雷西大人一臉抑鬱地歪著頭。
  那到底是哪裡不滿?這可是我特地親手做的耶。
  「……那您吃嘛。啊!我來餵您吃吧!來,張嘴啊~!啊~!」
  「……」
  我捏起切成心型的餅乾,放進他不發一語,面無表情,但微微張開的口中。
  他既不害羞,也沒有感謝。從旁人眼光看來,大概不曾有照料得這麼讓人沒幹勁的了吧。
  可是我稍微有點感動。感動於他明明有可能因為不願意而退縮,卻特地吃了下去的這項事實。
  然後我馬上注意到自己竟然對這種無聊的事情感到有成就感,不禁一陣愕然。
  ……我實在是,到底在做些什麼呀?不過即使如此,確實有了一步進展。
  只要能讓他吃下去,我有自信他會覺得好吃。
  我有點七上八下地詢問雷西大人。
  「好吃嗎?」
  「嗯。」
  「……太好了。」
  感覺確實有效。我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雷西大人他剛剛確實……確實說了「好吃」!
  畢竟有可能會被他無視,所以更是喜悅。自尊心稍微被滿足了,我露出了微笑。
  我在心中的筆記本仔細記錄下「雷西大人的弱點是甜食」這一項新事實。勉強抑制住自己想要雀躍起舞的身體,再次向雷西大人詢問。當然了,我也沒有忘記強調自己的名字。
  「您要再吃一塊希蘿做的餅乾嗎?」
  「……不,不用。」
  這預料之外的答覆使我的思緒凍結了一瞬間。
  咦咦咦咦咦!為……為什麼──?他剛剛明明……明明說好吃啊!
  我顫抖著嘴唇再次詢問他確切的感想。
  「不……不好吃嗎?」
  「沒有啊?」
  ……言行不一致。
  於是我默默拿起餅乾,試著輕輕送到雷西大人嘴邊。他皺著眉頭,但嘴巴微微張開著,我便將餅乾放了進去。
  我半愣著俯視他因咀嚼而微微動作的臉頰。
  接著我向他詢問我剛剛突然想到的一件事。
  「……您該不會是……覺得吃很麻煩吧?」
  「……嗯。」
  雷西大人大概是嚥下去了吧,喉嚨稍微動了一下,他也沒有點頭,就只是簡潔地回應。
  我們的思考迴路……差太多了。
  對雷西大人來說,「吃美味的東西」這項好處,還比不上「吃東西費的功夫」這項壞處嗎?我還特地送到他嘴邊,他竟然還覺得吃很麻煩……
  姊姊能照顧他那麼長一段時間,真是厲害啊。
  比起對雷西大人的驚訝,我反而是更感嘆於姊姊的渴望之深。

  *****

  說起來,「怠惰」是不是和「傲慢」屬性不合啊……不對,這已經不只是不合的程度了,根本是糟糕透頂。
  這項難以忍受的事實一直存在於我心中的某個角落,但我一直不肯面對,而我現在終於正視它了。
  雖然我完全不會因為屬性不合就打算放棄,但看著雷西大人,我就忍不住去注意他的想法。如果雷西大人能表現出更激烈的情緒,在各方面來說我也會比較有幹勁,但他的反應就只有一點細微的舉動和三言兩語而已。說實話,很沒意思。明明我從早到晚都纏著雷西大人,卻覺得不起作用,我會這麼覺得,應該也很正常。
  雖說如此,但「憤怒」應該是第二和怠惰合不來的,而擁有憤怒渴望的莉婕小姐卻還能勉強不自暴自棄,繼續做下去(說是這麼說,但也很岌岌可危),那我也不能輸給她。要是輸給莉婕小姐,會有失我身為惡魔的體面。
  隔了幾天後,我再次和雷西大人面對面。寢室裡只有我和雷西大人。姊姊基本上只有早中晚這三個時間會來雷西大人的寢室。除去這些時段,雷西大人多半是一人獨處。
  我有點想放棄了,但還是對雷西大人如此宣言。
  「雷西大人,我是希蘿。」
  「……這樣啊。」
  回應的話語與平時並無不同。
  我甚至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理解我的話。感覺自己像在教野生龍表演特技,但難易度差太多了。教野生龍特技絕對比較簡單。因為野生龍會好好看著我。
  我坐到邊桌上,一邊搖晃著腳一邊問他。
  「……雷西大人想要什麼東西?」
  「安息。」
  ……這是要叫我怎麼辦?
  雖然雷西大人能立刻回答我是很好,但他想要的東西對我來說太困難了。他既沒有物欲也沒有名欲,感覺也不像有色慾,他活著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呀?
  我用手指抵在唇上想了一會兒,但我不可能理解魔王的想法。
  和平常一樣的姿勢,和平常一樣的眼神,和平常一樣的表情,和平常一樣的聲音。我凝視著一臉理所當然地躺在床上睡著的雷西大人。
  我當然沒辦法輕易想到能賦予他衝擊的辦法,於是我試著扔給他一個我突然想到的疑問。
  「……雷西大人,您活著開心嗎?」
  「很開心。」
  他立刻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禁睜大了眼睛。
  我再次目不轉睛地觀察雷西大人的表情。蒼白的肌膚,以及有著深深黑眼圈的眼睛。「虛無」這個詞很適合形容這副沒有浮現情緒的容貌。壟罩在他全身的頹廢氣氛就某方面來說,比任何惡魔都更有惡魔的樣子。
  他的表情看起來根本不像開心的樣子,原來他很開心啊……
  「……哪裡開心呀?」
  「全部。」
  他又立刻回答了我。能這樣瞬間回答我是很好,但這答案不成答案。
  我想就算我問他,大概也無法得到滿意的答覆吧。雖然我不想理解他,但還是試著做出換位思考。
  什麼也不必做餐點就會送上來。什麼也不用說姊姊就會照料好他的日常生活,不用戰鬥地位就會不斷攀升,還有一群默默行動的部下們。而且還有我這樣的美少女惡魔向他請示,每天過著這樣的生活。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或許可說是頂級的生活。
  可是這樣我會很傷腦筋。他也得稍微為我想想啊。
  我想了幾分鐘,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能同時滿足雷西大人的願望及我的渴望的點子。
  「……對了,雷西大人。我讓您枕著我的大腿睡吧?」
  安息。一定沒有其他事能比枕在我這樣的美少女腿上更能獲得安靜的休息了。
  這可是普通惡魔一輩子都感受不到的至高幸福。而能被雷西大人所需要,也能稍微滿足我的渴望。
  可是雷西大人就算聽了我這個絕佳點子,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他以和平時相同的表情小聲說道。
  「……麻煩死了。」
  「別這麼說嘛!雷西大人只要躺著睡就可以了……」
  能讓傲慢的惡魔妥協到這種地步的人,大概也只有雷西大人了。
  我沒有等他回應就脫掉鞋子爬上床。壓在床上的膝蓋因為重量而深深陷入床舖。雷西大人的房間極為樸素,但唯二的例外就是他的床,還有放在一旁的安樂椅,都是高級品。
  King Size的床舖就算躺兩三個人也還有十分充裕的空間。以我這種嬌小的身材,要讓他枕在大腿上十分容易。
  我硬是將他的頭枕著的大枕頭拖出來,放在一旁以免礙事。
  雷西大人毫無抵抗。
  這要是換作其他魔王大人,我應該已經被肅清了吧。平時他那只能說是「沒有威嚴」的性質,事到如今卻是十分方便。
  我恭敬地抬起雷西大人的頭,放到自己跪坐著的大腿上。就算雷西大人作為一個魔王實力很強,但體重卻沒有多重。
  讓人感覺有點舒適的重量壓在大腿上,使我稍微心跳加速。
  在姊姊定期修剪的黑髮下方,漆黑的虹彩冷漠地仰視著我。
  「……感覺怎麼樣呢?」
  「……普通。」
  真是失禮的回答。
  這可不是睡在人家女孩子大腿上該說的話。
  「……雷西大人真是不體貼。」
  「……」
  雷西大人看起來也沒有生氣,動了動頭朝向一側。
  在大腿上蠢動的難以言喻觸感使我不禁差點發出類似尖叫的聲音,但還是勉強忍住了。
  我就這樣摸了摸他的頭髮,但雷西大人也沒有說什麼。
  我像是要說給雷西大人聽一般,繼續說道:
  「雷西大人,我是希蘿。我是希蘿喔。」
  「……」
  「枕大腿也好,什麼都好,我都願意為您做,所以請您記住我喔。我是希蘿,我是希蘿喔!」
  下一瞬間,傳來一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話。
  「……那這位希蘿,現在在做什麼呀?」
  ……咦!
  我的思緒因為這突然從背後傳來的不合時宜聲音而僵住了。
  那壓抑的語氣使我流下冷汗。
  不應該聽到這個聲音。不對,是聽錯了……一定是我聽錯了。
  「……希──蘿──?妳在對雷西大人做什麼呀?」
  「……」
  我拚命說服自己,而這道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就維持這種讓雷西大人枕在我大腿上的姿勢戰戰兢兢地回頭望去。
  那裡有如修羅地獄。
  和我一樣的金髮碧眼,以及撐起同款女僕裝胸口,大我一倍以上的胸部。微微下垂的眼角及朱唇雖然構成笑臉,但從剛出生起就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我很了解,姊姊生氣的時候也會笑。而我與她長年在一起,所以就算她露出微笑,我也很清楚她在生氣。
  蘿娜姊姊露出菩薩般的笑容,而我僵笑著回應。
  「……啊哈。」
  「……雷西大人,十分抱歉,我妹妹給您添麻煩了。」
  姊姊無視我的笑容深深鞠躬,對此,雷西大人則是和平常一樣以一句話作為回應。
  我心中原本有點期待,想說他可能會為我說話,結果他輕易地辜負了我。
  「吾為。」
  「……雷西大人,我覺得你這句『吾為』是不是用得太隨便了?」
  照姊姊的說明,聽說是「吾不插手,好自為之」或「吾甚為滿意」的省略句,但他太常用在這兩種意思皆不適用的場合了。
  我逃避現實地抱怨,而姊姊的手伸向我的肩膀,輕輕放了上來。
  五指指尖陷入肩膀中。
  適合以白嫩纖細形容的纖纖指尖傳來令人難以置信的,像是會讓肩骨軋軋作響的驚人力量。如同「傲慢」對上比自己低階的對手時會發揮極高的能力一般,「色慾」會在與所愛之人有關的場合發揮出最高的能力。
  宛如要捏碎肩膀般的掌心使我感覺到她確實十分憤怒。
  漸漸增強的疼痛使我尖叫出聲。這個女人,是認真的。她真的想捏碎自己妹妹的肩膀。
  我馬上舉白旗投降。我從來沒有贏過這種狀態下的姊姊。
  「好痛……喂……姊姊!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啦!」
  我就是覺得一定會變成這樣,所以才挑姊姊不在的時間來的,可是怎麼會──
  看來這次實在沒有酌情減刑的餘地,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姊姊的眼睛還是沒有在看我。她只朝雷西大人那邊看。
  「我會儘快重新教育她,還請您原諒。」
  「吾為。」
  「不……不是……我……我是一番好意──呀!」
  我正要以不帶有情緒的語氣解釋,接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衝擊竄過我的背脊。
  姊姊用沒有抓住我肩膀的另一隻手,抓住了我從臀部延伸出來的尾巴。從尾骨竄上背脊的衝擊使我身體顫抖。
  上次被她抓住尾巴的時候我就在想了,就算說性別相同,但竟然抓住別人的尾巴,真令人難以置信!這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就算是在戰爭當中,也沒有人會殘忍到去瞄準惡魔的尾巴下手。
  「喂……姊姊──尾巴!」
  「希蘿,向雷西大人道歉。」
  尾巴被微微拉扯,強制性地打斷我的抗議。
  令人感到寒冷刺骨的語調以及尾巴斷斷續續地傳達過來的衝擊燒焦了我的腦袋。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我拚命扭動身體,而姊姊則是靜靜重覆之前的話。
  「向雷西大人道歉。」
  「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快放開尾巴──」
  「道歉。」
  尾巴被姊姊用指尖用力按著轉動,使我衝動地聽從了她的話。
  雖然我想相信她不會做出那麼殘酷的事,但要是不聽從她的話,她該不會把我的尾巴拽掉吧──
  惡魔的再生能力很強。只要魂核沒有被弄碎,應該是死不了的,但尾巴被拔掉還會不會長出來,這種事情代價太高了,我根本不想試。

  根本不可能反抗她。我轉朝雷西大人的方向,為了使姊姊滿意,盡可能提高了音量。
  「對……對不起!雷西大人,對不起!是我不好!」
  我感受著身後那股完全沒有緩和跡象的氣息,咬緊了雙唇。
  ……我明明沒有對雷西大人做什麼壞事。
  過分。太過分了。姊姊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我拚命謝罪──雷西大人就算看到姊姊和我這樣,表情仍然紋絲不動。看這個樣子,雷西大人一定並不介意啦!
  最後姊姊像是在拉飛龍的韁繩一般用力扯我的尾巴,接著畢恭畢敬抬起還枕在我大腿上的雷西大人的頭,靜靜放到擱在一旁的大枕頭上。
  雷西大人的頭陷入枕中,姊姊對上他茫然仰望著天花板的目光,再次好好低頭致歉。
  「我的妹妹給您添麻煩了。」
  「吾為。」
  一定錯了!他絕對弄錯「吾為」的用法了!
  我很想這麼叫出來,但尾巴又被姊姊大力握住,封住了我的話語。太過分了。要是留下痕跡她要怎麼負責!
  姊姊沒有說話,但我知道該做什麼。我就這樣被她握著尾巴,像是被掌握住人質一般,慢慢穿上鞋子,從床上下來。緊張與恐怖使我的心臟砰砰地急速跳動,宛如警鐘一般。感覺腿要軟了。
  只要是為了雷西大人,姊姊應該會毫不猶豫拔掉可愛妹妹的尾巴吧。我不能讓她有動機。
  平時愈是溫和的人,一旦認真起來,就會毫不留情,也不知道要斟酌。限制裝置整個壞掉。明明這種事情連只活了幾十年的惡魔小孩或野生龍都懂,但她就是無法區別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這個神經病!
  「……希蘿?妳似乎沒有在反省。」
  「呀!不……不是……我有在……反省。」
  我在心裡痛罵姊姊,沒有發出聲音,而姊姊的眼睛俯視著我。她眼中沒有任何憐憫。
  明明是和我相同顏色的眼睛,但為什麼能露出這麼殘忍的顏色呢?在這個世間,有些存在是絕對不能違抗的。不是力量多寡之類的問題,而是有些存在就是屬性相剋。
  我應該絕對贏不了姊姊吧。這一定對我留下了心理創傷。感覺會出現在噩夢當中。
  我緊緊抱住顫抖的肩膀,用柔弱的眼神抬頭看向姊姊,以求盡可能博得她的同情。
  姊姊沉默了幾秒後微微移開了視線。還好,這次好像過關了。
  或許是因為姊姊勉強領會到我的恐懼了吧,我的尾巴被解放了。我立刻藏起尾巴。被抓住的時候不能隱藏尾巴,不過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對女惡魔來說尾巴是自尊的證明。平常根本不可能在日常生活當中隱藏尾巴,但顧不了那麼多了。
  姊姊像是急不可耐,故意做給我看似的舔了舔嘴唇。像是看透我鬆了一口氣的想法。
  這是明確的恫嚇行為。明明我沒有被她掌握住弱點,卻不知為何,身體顫抖不止。
  「……要是妳下次再做出這種事──」
  「要……要是做了會……?」
  我咕嚕一聲嚥了嚥口水。
  姊姊對我露出志得意滿的刻薄笑容,就此閉口不言。
  我聽不到後續了。我眼前有一名惡魔。比雷西大人恐怖多了的惡魔。
  可是我真的不懂。為什麼總是遵照固定行程造訪寢室的姊姊,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我有關好門,聲音應該不會流洩出去才對。
  不對,說起來,為什麼不過是枕個大腿我就要被她兇成這樣──
  雷西大人並沒有在意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就這樣閉上了眼睛,真是讓人愛得愈深,恨得愈烈。要是雷西大人也被拔掉尾巴就好了……啊啊,不對,雷西大人沒有尾巴。
  我為了逃離這份恐懼而拚命想一些無聊的事情,而姊姊那伶俐的眼神貫穿了我好幾次。
  「……」
  感受到這股沉默的眼神,我隨即不再思考那些多餘的事。
  不行。以現在姊姊這樣的狀態,我光是在腦中想想,感覺都會被她看穿。雖然應該沒有這樣的技能,但她的態度舉止有種讓人覺得不論她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的可怕氣勢。
  「好了,希蘿,我們走吧。」
  「……是。」
  感覺自己像罪犯,要被人押回去似的。
  我跟在姊姊身後離開了雷西大人的寢室。
  我覺得有效。明明只要能多講幾句給雷西大人聽,他可能就會記住我的名字了。
  姊姊在最糟糕的時間點進了房間,真是可恨。
  她淡然地默默不斷前行。她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呢?我只知道,不論那是什麼地方,等待我的都會是一場地獄。我不求什麼。我什麼也不求,所以姊姊大人,唯獨尾巴,請您饒過我吧。
  我不發一語跟在她後面走了一段時間,但還是忍受不了這股沉默,便開口說話。她那苗條的背影太恐怖了。
  「……那個……」
  「……什麼事?」
  這僅有的一句話當中包含的情緒顯示了姊姊的憤怒完全沒有平息下來。
  我想盡可能緩和這沉重的氣氛,但我之前什麼都沒想,所以一時之間也說不出適合的話。
  取而代之脫口而出的,是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感覺到的疑問。
  「為……為什麼姊姊會在那個時間去雷西大人的房間──」
  很奇怪,這不應該。
  我事先做的調查應該很完美,姊姊的行動也像時鐘一樣十分規律。
  只有發生重大意外的時候,她的固定行程才會改變。舉例來說,像是被莉婕小姐燒成焦炭之類的意外。
  不用人家說我也知道,要是被她發現我多管閒事,一定會被罵。我是蘿娜姊姊的妹妹。從出生以來就一直待在一起,應該沒有人比我更熟知她的性格了吧。而且說起來,我又不是負責照料雷西大人的人,卻積極地糾纏他,這樣是違反規定的。
  姊姊聽了我的話後停下了腳步。我也跟著停下來。
  她就維持這樣背對著我的姿勢,說出來的話是顫抖的。不對,顫抖的不只是她的話,她全身都像是在努力忍耐某種東西似的微微顫抖。
  聲音像是硬擠出來的。
  「……雷……雷西大人他……」
  「雷……雷西大人他?」
  難道……我踩到龍尾巴了?
  我戰戰兢兢等候著接下來的話,而姊姊對我說出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他……他說『妳妹妹希蘿最近很吵,所以把她帶走』……」
  「咦!」
  很吵所以把她帶走……這太過分了──不,不對,不對!
  重點不是這個!這也很過分,但問題不在這裡!
  「……『妳妹妹希蘿最近很吵』……?」
  「……對……對啊。」
  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害怕那道像是竭力抑制憤怒的低沉聲音。
  我只是不斷在腦海中再三回味確認姊姊說的話。
  ……咦?
  我是為了讓他記住我的名字,所以才一直纏著他,可是……咦?
  難道,他有記住我了?
  姊姊緩緩轉過身來。她的面孔盈滿著前所未見的怒氣。
  眉毛因憤怒而倒豎。其口中洩出怒聲。神奇的是,我並不怕。
  「真是難以置信!妳知道雷西大人說了什麼嗎!他說『希蘿從早到晚都在說我是希蘿我是希蘿,吵得半死,我受不了』!他對我這麼說耶!他還說『那傢伙以為我是誰啊?』耶!我真的以為心臟要停止了──」
  不論是她口中溢出的抱怨,或是其視線中包含無限趨近於殺念的某種東西,一切我都完全不在意。
  我小幅握拳做出勝利手勢。
  「……太好了。」
  我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達到了姊姊累積了數千年才終於達到的境界。這應該可以說是超越了姊姊也不為過吧?
  哼哼~只要交給希蘿我,就是這麼簡單。
  要是現在照鏡子,我一定奸笑得很誇張吧。我的夙願終於達成了。我的自尊心並不容許自己被人看見我在奸笑的表情,不過沒辦法。這實在是沒辦法。
  所以我沒有發現。沒發現自己因為太開心了而無視了什麼東西。
  我正開心著,然後突然被緊緊抓住頭。此時我才察覺。
  原本洋溢著喜悅的思緒像是被冰柱扎入一般,一口氣降到冰點下。
  「希~蘿~?」
  「咿!」
  像是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亡者般的聲音。這種暗藏殺機的聲音,光是聽見就覺得心臟像是要凍結一般。就算野生龍被人殺掉自己可愛的孩子,想必也發不出這樣的聲音。
  一名惡魔在那裡。不對,眼前這已經是魔王的品格了。
  平時像風平浪靜的水面一般透徹的碧色眼睛,現在散發出宛如魔界太陽般的赤紅光輝,俯視著我。
  像是在看垃圾般的冷靜透徹眼珠,以及參雜著與其相反的憤怒情緒的那種眼神,我找不到詞來形容。
  我盡全力動了動宛如麻痺了一般,無法順利活動的喉嚨。發出了令人不敢相信是自己所發出來的沙啞聲音。
  「咿……姊……姊……姊姊!」
  「……」
  這情況……不妙。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妳……妳氣成這樣,會覺醒『憤怒』的,所……所以最好不要──」
  「……」
  她不發一語逐漸加強力道。
  雖然有點太遲了,但這時我才終於打從心底理解了,我今天會死在這裡。
  啊啊,既然都是要死,好想在最後親耳聽見雷西大人說出我的名字啊。
  鄰近死亡時,心中浮現的都是這種渺小的願望。
  沒辦法。啊啊,這實在是沒辦法。

  *****

  「雷~西~大~人~?」
  「……怎樣?」
  「您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您一定知道的對吧?」
  我勉強靠毅力撐過了姊姊對我的責打,得意洋洋地來確認自己的價值,結果雷西大人用一副很困擾的眼神抬頭看我,歪了歪頭。接著說出一件令我無法相信的事。
  「……妳誰啊?」
  「……咦?」
  雷西大人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惡魔。他不是會做那種麻煩事的惡魔。
  難道……他已經忘了!明明只過了一天……
  從絕望到喜悅,然後又回到絕望。
  這個落差實在太大了,使我恍神了,接著雷西大人還十分親切地補上最後一刀。
  明明他平時都不好好行動,卻只有這種時候這麼準確……
  「……誰啊?」
  ……誰……啊!
  世界崩塌了。最近我為了引起雷西大人注意而做的種種舉動以及姊姊對我施加的有如拷問般的打罵宛如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中奔馳而過。
  就連面對憤怒的姊姊時,我也沒有感受到這種超越了絕望的絕望。這股絕望的盡頭就是……虛無。
  在那一瞬間,我終於首次確切感受到,執掌墮落與放棄,逃避和劣化,停止跟衰退以及惰性的墮落之王真正的可怕之處。
  再怎麼說,這也太過分了。



  後記
  
  
  十分感謝您購買《墮落之王2》,我是作者槻影。
  本作是將原本在小說投稿網站上連載的《墮落之王》的第一部後半部分大幅加寫修正後的作品。
  從網路版就陪伴我至今的諸位讀者可能已經知道了,不過以具體的數據來說,大約有四成左右是加寫的。故事情節本身和網路版並無不同,但加深了故事的描寫。希望不論是從網路版就追到現在的讀者,或是出書才第一次閱讀本作的讀者都能讀得開心。
  在內容上,是延續第一集的內容,講述一群擁有不合理特殊能力的惡魔順從各自的渴望大顯身手。如果說第一集是喜劇成分居多,那麼第二集的內容就是嚴肅成分偏多了一些。您可以嘗試在閱讀過程中想像自己如果轉生成惡魔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會覺得很有趣。
  
  言歸正傳,這次後記的部分我拿到了很多頁數,所以打算寫一些額外的事。
  開頭我也有寫到,本作原本是網路連載版被Fami通文庫注意到,並十分榮幸地決定出版。我原本就在網路上投稿了將近十年,但在此之前我本人並未狂妄地產生想要成為作家的念頭,這部作品也是我以自己的興趣隨心所欲寫出來的。
  我不會忘記,撰寫本作是在二〇一四年的十二月底,原本在網路上連載的上一部作品告一段落,我心想,來寫一部新作品吧,敲打鍵盤時想到的就是本作的主人翁──原本是個上班族的轉生者,嗜好是睡眠,討厭一切麻煩的事情,是個執掌墮落的大惡魔,雷西•斯洛特道茲。
  主題是史上最強的怠惰主角(要說有多怠惰,那就是明明身為主角卻幾乎沒出場,這般的怠惰),以及擁有近乎永無止盡的壽命時會發生什麼事。創作靈感是七大罪,而章節構成則是七大罪加一。我還記得在網路連載時,這種不是暫時變換,而是一直變換角色視點的手法毀譽參半,使我投稿的時候心情七上八下。
  網路版目前連載到第二部,不過我剛開始寫的時候構思的是第一部(也就是說到這一集為止)。剛開始我是準備寫成中篇故事,不知為何點閱數增加,不知為何獲得了許多評價,又不知為何有出版社聯繫我,就這樣在過了一年多後出書了。讓我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那麼,似乎還有很多頁數,所以接下來就讓我們一邊看看設定並做角色介紹吧(請注意有可能包含會透露劇情的內容)。
  
  雷西•斯洛特道茲:主人公。原本是上班族,是個不知不覺中就轉生了的男人。在異世界成為了十分罕見的怠惰魔王。當他過去還是人類時就很懶惰,是個放假整天都在睡的男人,不過變成惡魔之後連用餐、睡眠、排泄都不用了,所以更加變本加厲。雖然怠惰,但也絕非什麼都不做,只要是為了能更輕鬆一點,他會不擇手段。黑髮黑眼。過去還是日本人時的名字叫「禮二」(註:日文讀音近似雷西)。連載時章節字數很少讓我很頭疼。
  
  莉婕•布拉德克洛斯:她是大魔王直屬部隊「黑之徒」的成員,同時也是負責監視主角的女惡魔。她擁有的渴望是憤怒,剛配屬到雷西底下時常常動怒,不過後半開始她已經漸漸習慣,生氣的機會變少了(或者該說,她開始會忍耐了)。在網路連載時,她把蘿娜化為灰燼的時候,使得網路上的感想欄傳來一片哭天搶地。愛操心。
  
  戴奇•布萊達:他是在雷西軍中統籌一支軍隊的男惡魔。在本作中只有他有著怪物般的外貌。是執掌貪婪的惡魔,本領不差,性格也還算正常,但正因為如此,欲望也比較弱,而這正是他為何當不上魔王的原因。不過正因為欲望不深,所以還能勉強活下來……罷了。我很喜歡這個角色,但他很少登場,這讓我有點遺憾。
  
  米蒂雅•路克蘇利亞哈特:她是在雷西軍中統籌一支軍隊的女惡魔。是個撿來的小女孩,嫉妒心很重,屬於陪襯角色。身材嬌小,胸部也小,卻自稱是色慾惡魔。實力絕對不低,但都在和比她高階的人打鬥,所以幾乎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不過另一方面,她在第一集當中被觸手玩弄,在第二集當中又嘗試反過來霸王硬上弓,性感場面都被她包辦了。她在本作當中是數一數二的不幸。順道一提,第一集當中的觸手凌辱(?)場面是未公開新稿。
  
  哈德•洛達:他是雷西軍總司令官,同時也是最早開始侍奉雷西的男人。他擁有王的天賦以及身為將軍級惡魔就能消滅魔王的實力。雷西之所以能一直睡就當上擁有龐大軍隊的魔王,絕對是他的功勞。比主角還像主角,外貌也很有主角的感覺。他擁有與雷西截然不同的性質,但同時也有些與他相似的地方。由於他誕生方面的事由,對上雷西以外的人時很強。
  
  蘿娜:金髮碧眼,胸部豐滿,是執掌色慾的女僕小姐。侍奉雷西。有時被人焚燒,有時又變成蘿莉,有時連名字都沒被人記住等等,發生了很多事,不過她並沒有很在意。她的愛既深沉又沉重,她那種以「為主人奉獻」為第一優先的存在方式,應該可說是女僕的典範吧。她是侍奉雷西很長一段時間的老資格惡魔,但就算到了現在,她還是只要稍微碰觸到雷西就會心跳加速。沒有性感場面。
  
  希蘿:她是蘿娜的妹妹,也是胸部比較小的女僕小姐。雖然執掌傲慢,但同時也會毫不遲疑地對強者諂媚。她是在購書特典及加寫部分當中增加了最多出場機會的角色。雖然有才能,但由於性格的緣故遲遲不能成功。現在的目標是取代蘿娜照顧雷西。要說為什麼,那就是因為雷西的容貌是她非常喜歡的類型。
  
  瑟潔•色列娜德:擁有「銀碧」別稱的人類少女。她是一名勇者,是個孤獨一生,十分膽小,但因為想要朋友而持續戰鬥的女孩子。她是雷西在悠久的生命當中唯一留戀的存在。只出現在最後一章,而且還只出現在過去的記憶裡。銀髮銀眼。是個怕寂寞的人。
  
  以上是角色介紹。各位覺得如何呢?一些隱藏設定等等,希望各位能看得開心。
  
  那麼雖然話說得有點長了,但最後我想向各位照顧過我的人致上謝詞。
  在網路上挑出拙作,在出書作業方面也給我相當大幫助的前任責任編輯戶塚大人以及現任責任編輯長島大人,這次也為本作繪製出極為漂亮的插圖的エレクトさわる大人,當我在想技能的時候尋求協助時,幫我想出既無聊又用不上的技能的朋友A,明明在工作還花時間幫我想的朋友N,公司裡明明我應該已經給過一本了,卻還自掏腰包買了一堆推薦給周圍的人的N前輩,還有最重要的,從網路版開始就長期陪伴我的各位讀者,以及從出書版開始閱讀本作的諸位讀者,在此向各位致上深深謝意。
  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將來有機會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槻影(持有技能為用模範生點心餅做拿坡里義大利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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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ice crem 子爵
挖坟

2 年前 0 回復

feiaon 勳爵
后面还有吗

4 年前 0 回復

anyingdaren 勳爵
终于找到了

5 年前 0 回復

revive5292 子爵
原来还有第二篇,看来翻论坛功力还有待提高

5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这男主也没谁了!
周围为他工作的人居然没崩溃,真是了不起啊!(感动)

7 年前 0 回復

威风过雨 騎士
所以,米帝雅最后,喜欢上了,枕头??

7 年前 0 回復

SUZUMI 王爵
    第一卷我还以为白发妹子没什么感情戏份,想不到第二卷就逆推男主,送FB还成功了。为什么邪神是忧郁属性呢?我想大概可能是因为凉宫春日吧。
大魔王为什么叫男主哥哥,真是个迷啊,按理来说,年龄不对,难道也是转生过来的?
贴吧有后续翻译,但是貌似翻译君走光了?不管了,先看一部分吧

7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果然是懒货最挂B。。。。。

7 年前 0 回復

紫苍圆 侯爵
' zhaoxihao 发表于 2017-6-20 21:06 web在哪能看?有贴吧吗?堕落之王吧是个游戏吧啊 '


就是堕落的王吧啊23333第一和第二两部已经翻译全了

7 年前 0 回復

紫苍圆 侯爵
' szck 发表于 2017-6-20 10:18 你这层编辑一下,剧透请反白,让大家选择是否被剧透,虽然我不太介意,但还是有人会反感的。 ... '


这两人第二部里跟主线没啥关系的背景版 出场次数也不多 最多算个支线 还有贴吧里这书早翻译完了 虽然在那里还没出现翻译菌的时候我就给剧透完了

7 年前 0 回復

圣母样的圆神 伯爵
好想看下一集啊。。但是日版文库版3好像还未出。。

7 年前 0 回復

kevin999990 騎士
erm。。。男主怎么突然话变那么多啊?
话说还有下一集么?想看欸

7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忧郁的魔人。。。我又想到从0的剧情了。。。

7 年前 0 回復

fengpu055 子爵
' 天空む城 发表于 2017-6-21 08:20 别人都献身了,男主竟然还毫不为所动。。这怠惰属性真是无敌了,,,我都替这作品里的女性可怜 ... '


反推的成功了啊,有完事,男主随懒,但起码不是ED

7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0 0 昨天看完时就两个感想

1.傲慢的恶魔都是傲娇
2.堕落之王只会让自己人堕落。

7 年前 0 回復

天空む城 王爵
别人都献身了,男主竟然还毫不为所动。。这怠惰属性真是无敌了,,,我都替这作品里的女性可怜

7 年前 0 回復

yc960 伯爵
独有一番趣味的好东西,感谢楼主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zhaoxihao 王爵
' 紫苍圆 发表于 2017-6-20 02:38 虽然剧透不好 不过看到那么多人在猜女武神的事还是说下吧 web版第二部女武神和主角见面后直接被主角冻成冰 ... '


web在哪能看?有贴吧吗?堕落之王吧是个游戏吧啊

7 年前 0 回復

toby0717 伯爵
感謝錄入,這本插圖不錯,但劇情還可以,再考慮要不要也買一個。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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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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