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角川文库][十文字青]蔷薇的玛利亚.18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6-22 18:2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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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蔷薇的玛利亚 Vol.18 光芒之中你的笑容今在天涯
原名:薔薇のマリア Vol.18 光の中できみが笑う今は遠くて
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BUNBUN
扫图:(无)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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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填坑
本以为这一卷少了几十页会轻松一些……
结果一个自然段一万字是什么鬼啦……
心疼十文字老贼的责编……
下载地址:http://pan.baidu.com/s/1nuhaPEL

额外说下插图的事:
虽然我手头并不是没有插图,但终究不是自己扫的,而且也没有修过,我个人认为放在主楼是不合适的。
所以想看插图的人还是下载吧……不好意思了。





A.D.2077
“EDEN-E”/“Eden-P”/“Permanent Haven” in the 1st world

  被黄色的浊云覆盖的天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带着少许青蓝的灰色海洋压碎。涡城踏过海边的黑沙,其中夹杂着碎裂的白色贝壳、或红或紫或是深绿色的海藻、以及被磨去了边角的玻璃碎片。远望着在海浪拍岸时打算脱去鞋子的少女,涡城认为这片海非常漂亮。除去玻璃碎片,几乎没有人造品被海浪冲上岸。为什么这片海上既不会浮着油膜,也不会布满各色的气泡呢?也许,这里是“净化委员会”的地盘。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涡城靠近光着脚的少女说:“不行,希雅。”少女转过身来微微侧首,表情比起想要说些什么,更像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啊”,比海边的沙子还要远远更加漆黑的双眼空虚无物。涡城屏住呼吸,期待着少女的表情发生某种变化。就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少女开口了:“为什么?”“很危险。”涡城回答,“不知道海里有什么生物、有什么东西。很危险,所以不能进去。”这样认真地说明了一遍后,少女失望地垂下头,不久便开始穿鞋。涡城拉着少女的手扶她站起来,难以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涡城有一瞬间害怕了,害怕少女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少女的记忆之巢中,会一点一点地,有各种各样的事渐渐脱落。也许今天还记得的事明天就忘记了,不是“也许”,这样的事实际上已经发生过了,今后估计也无法避免。少女将花草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忘记,某一天,还指着天空中浮着的肮脏云朵,问涡城那是什么。原因不明,也没有线索,少女就是一点点失去记忆。肯定总有一天,她会忘记一切,等到那时少女会怎么样,涡城根本无从想象。总之,涡城想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抵达目标——少女曾经居住的地方。
  灰色的海洋;
  贴满镜子的房间中的舞女(芭蕾舞者?);
  如血一般、抑或本身就是血的红色。
  仍留存于少女的记忆之中、然而恐怕也会在不久后忘记的线索只有这三条。一边寻找一边前行,涡城和少女找到了这片海。对着穿完鞋露出微笑的少女,涡城询问:“怎么样,是这片海吗?”少女的目光投向海洋,眯起眼,沉默着思考了一段时间。随后开口低语:“海……、”少女对着涡城眨了眨眼,“海,怎么了?”
  “没什么。”涡城立即摇头,虽然想要笑一笑,却只能让右嘴角和右脸颊抽搐了几下。心底既沉重又干涸。少女已经忘记了灰色的海洋,如果今后再把剩下的两条线索也忘记了,这趟旅途就完全失去了意义。而那个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涡城将这重复质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抛入海中,牵住了少女的手。“过来,希雅!”
  刚跑出去便响起了枪声。子弹击打着沙滩与波浪。从哪里射击的?是那边吗?在那段护岸上似乎能够将沙滩全部收入视野。看到了火花,以及硝烟。射击者有两人、不、三人。武器大概是杠杆式猎枪。涡城朝着护岸跑去,少女也拼命跟上生怕被甩开。靠在表面凹凸不平的护岸上后,射击停止了,他们无法捕捉到这个位置。听见了说话声。下面,去下面。他们这么说。打算下来?没办法了。涡城叮嘱少女:“躲在这里,希雅,不要动。”随后拔出手枪。当从岩石的阴影后冲出的时候,涡城已经化作了机械般的士兵。涡城没有停步,而是感知到敌人预测敌人的举动进行先制攻击。涡城没有思考,不需要刻意思考身体也能自行活动。敌人没有直接从护岸上跳下,而是绕了远路从更加平缓的斜坡上冲下。斜坡上有敌人的身影,涡城便瞄准射击。二连射。第二发命中,敌人倒下了。还有一人,射击,偏了。敌人以树木为掩护跑下斜坡。还有一人在哪里。涡城向护岸上方仰望。发现了。三人中有两人负责突击,剩下一人留下来担当狙击手。涡城瞄准了在护岸上正瞄向自己的狙击手,在千钧一发之时开枪射击。三连射。听到了“嘎”的一声,狙击手向后翻倒在地。还剩一人。敌人骂着“该死”在斜坡上射击。涡城没有回击而是俯下身接近敌人。枪声冲击着耳膜。看见了子弹。正确地说,是看见了敌人枪身和枪口的方向、以及射击的动作,这样一来便能推测子弹的轨道。只要能够把握住子弹会在何时出现在何地,枪击便不足为惧。涡城了解这一点,不仅是头脑中理解,更是浸染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因此涡城没有一丝犹豫便朝敌人逼近,在能看到敌人表情的距离开枪射击。他没有进一步靠近胸口被击中瘫倒在地的敌人,而是夺过对方手中的猎枪质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敌人还有呼吸,身穿卡其布色的衣服,以面具和护目镜遮掩容貌,左臂上缠着泛黄的袖章。袖章上写着黑字:净化委员会。这群人自我标榜为‘这个步向终结的世界的清洁工和重建者、善的代表以及救世主’,实际上只是一帮又滑稽又麻烦的狂信疯子。将死的净化委员会成员摘下面具,“我相信。”以颤抖的声音说,“我相信,这个世界能够重生、在新的世界里、我们的、孩子们、能在美丽的、花园里、奔跑、不论何时、然后……”话还未说完,她便似乎断了气。涡城搜刮她的装备,取走了子弹、水、以及便携干粮,回到了少女身边。“走吧。”涡城说完,少女便询问:“去哪里?”涡城没能回答,只是抓着少女的手迈出脚步。不论如何,涡城和少女已经找到了灰色的海。下一步就去找贴满镜子的房间吧,少女的母亲也许是一名芭蕾舞者。至于血,目前还无需考虑。如果在这片海域附近有城市,目的地说不定就在那里。两人无视净化委员会成员的尸体沿着斜坡登上护岸。从护岸上能望见灰色的海,以及反方向的古老、即将腐朽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群。两人朝着城市走去。沥青路面已经碎得如砂石一般,建筑物也都毁坏了。从各处刺出的金属长杆如枯木,或是弯折或是倒在地上。涡城本以为这座城市是净化委员会的根据地因此保持着警戒,但却察觉不到人的气息。看来,这里虽然在净化委员会的巡逻路线上,却并非是他们的据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里没有有价值的东西,至少不会有人居住。即便是杂草繁盛,恐怕也无法种植能入口的农作物。即便如此涡城还是寻找着贴满镜子的房间。对那些只剩下框架的建筑物无计可施,不过,总能到还有墙壁在的建筑里面看看。然而别说是贴满镜子的房间了,连贴满镜子的房间的残骸都没有,甚至找不到一片镜子的碎片。反倒视野中尽是白色的粉末,那是净化委员会在污染区域投放的药剂,名叫PCE。净化委员会成员们似乎坚信PCE能使环境渐渐恢复正常,然而实际上这东西只不过是毒药罢了。两人在这别说是人、连一头老鼠一只虫子都看不到的死寂之城中辗转,天色渐暗。不能在这洒满了大量的PCE的废墟中过夜,海边又有净化委员会成员的尸体。于是两人向与海相反方向的山中走去。虽然必须得小心提防在阴暗的森林中的“夜行者”、“暗黑鸟”、“闇虫”之类的野兽们,但总比与头脑不正常的人类为敌要好。两人一直走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才开始准备宿营。少女钻入睡袋中睡着之后,涡城便在旁边抱着膝盖嗅着夜晚的气味,倾听森林的声音。这片森林很安静,太过安静了。这片森林已经被污染了吗?也许是由于惊悚的环境,做了一个身下的泥土沙沙地朽坏、身体转眼间便沉入其中的梦。涡城在窒息之前从梦中醒来,朝少女望去,她平安无事。放心之后本下定决心要醒着撑到天亮,但最后还是又睡着了。等再度睁眼时天已微亮,涡城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希雅?”睡袋是空的。去哪里了?肯定就在附近。涡城丢下睡袋在周围寻找,呼喊着希雅的名字寻求回应。呼唤声石沉大海,该不会是在睡着的时候被夜行者和暗黑鸟拐走了吧?然而也没有那样的痕迹。而且,如果少女就在身旁被野兽袭击,不论如何也该惊醒才是。少女大概是悄悄地起身,凭着自己的意志去了某个地方。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明白。涡城冷静下来,试图寻找脚印。涡城原本是针对杀人进行过特化的士兵,因此并不擅长追踪,但严密谨慎耐心地寻找一段时间后,还是发现了疑似是少女的足迹。只要能够找到,接下来就只需要沿着足迹前进。如果跟丢了就再找。涡城半趴在地上一步步前进,在太阳越过子午线的时候,突然产生了疑惑:少女是不是想要从自己身边逃离?涡城打消这个疑问继续追踪。日光开始倾斜。森林中唐突地出现了一条道路,路面由混凝土铺成,表面虽然有些碎裂,但的确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道路。在这样的深山里为什么会有混凝土道路?脚印消失了。少女也许是沿着这条道路走了下去。涡城下定决心,沿着道路继续前进。在落日之前看见了终点。在前方的山壁上开着一个半圆形的洞。隧道。道路延伸至那条隧道之中。隧道前停着一辆大型的公共汽车,满是锈迹的车身积满了尘埃,车窗污浊,车轮已瘪,肯定已经无法再度开动了。隧道之中也停着一排公共汽车,不需要眯起眼睛,涡城也能看清那些公共汽车,因为有照明。隧道顶端设置着橙色的照明灯光,虽然多有破损,但还有一半仍在运作。涡城提高音量,“希雅!”“听得到吗,希雅!”“希雅!”“你在哪里,希雅!”
  不论喊多少次涡城也只能听见自己声音的回声,没有少女的回应。如果少女在隧道之中,至少也总该回应一下才对。她不在这里吗?也许,少女已经忘记了涡城。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觉得危险便逃跑了,然后躲在隧道之中,屏住呼吸小心不被发现。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涡城叫喊多少次少女也不会应答。如果少女有心躲藏,就算去找也是无用。涡城的双脚变得沉重起来。回去吧。把少女忘了吧。这本来就既不是义务也不是责任,更没有被谁拜托,涡城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除了“活下去”之外的生存目的,才产生了帮这个偶然相识的总有一天会忘记一切的少女回到故乡的念头。一时兴起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就到此为止吧。就这样结束吧。搜索一下隧道,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当它结束了吧。这就是界限了。下定决心之后,涡城的双脚多少轻松了一些,也有了观察周围以及思考的余裕。
  隧道很长,其中停着许多辆公共汽车,每一辆车的车门都紧闭着,看上去,比起被人中途抛弃,更像是这里就是原本的目的地、在这里放下了所有乘客。公元二〇五二年十月九日,在一切一度终结的那一天之前,公共汽车应该就已抵达了这条隧道。为什么?这里不只是单纯的隧道吗?不,如果只是单纯的隧道,照明应该早已切断了才对。为什么还运作着?说明还有供电,这条隧道里有着独立的发电设备。
  涡城推开了一扇车门。进入车内看了看,果然没有任何人。走到车外,沐浴着橙色的灯光,沿着隧道前行。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的遗迹?还是说并不是遗迹,现在、以及今后都还要运作下去?所以还通着电?涡城又一次呼唤少女的名字。“希雅!”希望得到回应。说实话,哪怕不是少女也好,随便是谁也好。这里实在是让人不悦,不,或许应该说是让人恶心。某些地方非常让人不快,难以忍受。打个比方,就如同是涡城快要从悬崖上坠落,攀着悬崖边缘,只要手指力气一松就会掉下去,然而与此同时,却又有人在悬崖上方冷笑着注视这一状况。那是谁?有很多很多人。是当初那些公共汽车的乘客。虽然没有根据,但不由得这么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脚步越来越快。这条隧道到底通往哪里?如果有个尽头的话,倒想去看看。也只能去了,公共汽车的乘客们就在那里吗?还活着吗?那些家伙即便和涡城和净化委员会一样幸存下来,也定然有所不同。涡城他们是残留下来、被弃之不顾、只是运气好才能存活的,而那些公共汽车的乘客们大概不一样。
  公共汽车的队列结束了,隧道仍不见尽头。顶部的照明消失了,前方有光亮。不是橙色,而是红光,一亮一灭。少女就在那里。涡城叫着少女的名字,少女望了过来。隔得很远看不清楚少女的表情,但少女冲了过来,涡城也跑了起来。在黑暗之中,少女扑在了涡城身上,涡城则紧紧抱住了少女。“对不起。”少女哭着说,“对不起,我、”“没事。”涡城的嘴唇贴在少女的发际线上低语,“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涡城保持着姿势,直到少女停止哭泣为止。随后继续向前。也许应该尽早离开这条来路不明的隧道,然而还是抑制不住想要追究真相的好奇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果有答案的话,自己想要知道。两人抵达了这条漫长隧道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其中一部分被时明时灭的微小红色灯光照亮。金属门呈圆形,似乎很厚,看来根本无从下手破坏,也没办法打开。不过,毫无疑问那就是一扇门,不可能是别的东西。门的正中刻着大大的“E4”,围着“E4”还用颜料写着一圈英语。
  International Crisis Management Organization Permanent Haven EDEN
  涡城认识拉丁字母,却不懂英语。虽然觉得这是英语,但也有可能猜错。“这是什么。”涡城喃喃自语着伸手触摸金属门。那一瞬间,响起了某种声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有什么东西动了。比起生物的活动,更像是机械的运转声。涡城抱紧少女退后几步。震动。在摇晃。不是地面,而是门。门的一部分,正好是“E4”正下方的部分,如同被吸入另一侧一般凹陷下去。没过多久,门上便出现了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洞口。少女抓紧涡城问道:“进去吗?”涡城虽然对自己的判断没有自信,但还是点了点头,向洞口靠近。如果洞口开始关闭就立即逃跑就好——带着这种借口一般的想法,涡城踏入洞口,灯光瞬间亮了,青白色的灯光,亮得让人不禁眯起眼睛。本以为穿过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极为光滑的通道,会抵达一处多少宽广一些的空间,却看到地面上有泛着红光的箭头,看来是要沿着箭头的方向前进。这箭头会将两人引导至哪里?“害怕吗?”涡城询问道,少女摇了摇头。我很害怕,涡城在心底里如此想着,踩着一个个箭头前行。这里还“活着”,有电源,外面还停着公共汽车,也许里面还有人。涡城也曾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有像涡城他们这样被抛弃的人,自然也有被赋予藏身之所的人。这里就是那藏身之所?就算是真的,那又能如何呢?一切都已经结束过一次了,已经无法重头再来,也无法抹消。在那一天失去一切的人们什么都取不回来,也有人像少女这般以现在进行时渐渐失去一切。无可奈何,什么都无法改变。净化委员会,只是个笑柄,我们不需要净化,世界早已被净化完毕。只是残留下来的人类们仍拼命死缠着这个被净化的世界,只是苟延残喘,度过看不见明日希望的今日罢了。我们与野兽无异,过去也许有所不同,但如今已没有任何区别。若再考虑到唠唠叨叨抱怨个不停的愚蠢,连野兽都不如。涡城思考着:驱动我的真的是好奇心吗?的确有好奇的成分在,但并不光是如此。在转过好几个弯之后涡城回过身来,之前踏过的箭头全都消失不见了。少女似乎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没什么、”涡城立即回答,“没事的。”涡城继续沿着箭头前行。踏过一个个箭头,穿过通道,保持速度不乱。终于到了尽头。墙壁。无路可走了。涡城慌乱地正要转身,又打消了主意,摸上了墙壁。墙壁打开了。涡城瞠目结舌。贴满镜子的房间。不对,不是镜子,而是玻璃。前方竖着一面玻璃墙,其中隐约倒映着涡城和少女的身影。房间很暗,两人靠近玻璃,在玻璃的另一侧也有一处房间,似乎非常宽广,房间中排列着许多架子一般的东西,数量极多。有东西在微微放着翡翠绿的微光,不是架子、而是架子上横向载着的圆筒。架子有好几层,每一层上都载着好几个圆筒,数量多得数也数不清。那圆筒到底是什么?上半边透明,下半边不透明。其中装着的是液体?不仅如此,少女伸出食指隔着玻璃指了过去。“有人。”她说,“那里面,有人。”




  二月十八日 要塞都市沙科

  “——然后啊……”想要继续说话,却想不出还能说什么,面部抽搐起来。因为这房间真的好冷啊。一边用左手揉着僵硬的脸颊,一边用右手摸着他的手背。那只极度干燥,如今表面龟裂、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手。是不是最好还是别碰?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不过稍微碰一下应该也不会怎样。若是不碰实在是心中不安,好像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一样,让人害怕。
  莎菲妮亚伏在他躺着的床上仿佛已经无法与之分离。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的萝姆·琺不知在想些什么,趴在她脚边的阿尔法时而会晃动耳朵。多瓦宁古和由莉卡的施式不止是每小时一次,而是每几分钟就要确认他的状况,每十分钟就要施用一回医术式。他的呼吸虽然安定,却实在是太过平稳以至于让人觉得不稳。他明显不是“活着”,而是“被延续了生命”。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一直治疗,他大概很快就会停止呼吸。
  希望他至少也能醒来一次。睁开眼睛,看着我,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幅度很小、对我点下头也好。因为这么期盼着,所以才一直对他说话。如果我把分开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全都一股脑地说给他听,也许他会有些反应。也许,你会突然抬起眼皮发出“唔姆”的怪声,说点什么“怎么了”、“我没睡着”之类的话。一直等着那个瞬间,等得焦躁不已、都已经等得厌倦了——不可能会厌倦的。
  “好冷啊。”实在是不知还能做什么,只好稍微笑了笑。就在这时莎菲妮亚恍惚地抬起脸,“玛利亚。”她说,“大家……都在这里……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的。”玛利亚罗斯依然摸着他的手背,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对莎菲妮亚露出微笑。“我不是累了。只是,该怎么说,真的是……有点冷罢了。”
  “既然这样,就去洗个澡如何。”多瓦宁古的大手拍在玛利亚罗斯的肩上,“多玛德有贫僧照顾,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我当然信任胡子和由莉卡。问题不在这里……”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抱歉。谢了。嗯,也是啊。我去洗个澡,然后小睡一会儿再来吧。”
  后背被由莉卡无言地抚摸。萝姆·琺看了玛利亚罗斯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玛利亚罗斯离开房间之后马上掏出怀表确认时间,快到晚上十点了。扫视走廊寻找库鲁鲁的踪影,但它似乎不在。不知为何,库鲁鲁就是不愿进入那个房间,所以和大多时间都在那个房间里度过的玛利亚罗斯总是错开。仔细想来,大概已经超过整整一天没有见到它了。
  “是不是去什么别的地方了呀……”
  和卫兵打过招呼离开挂着黑旗的司令部,马上便迎面吹来了夹着雪的寒风。玛利亚罗斯拉紧衣领,正要朝安排好的宿舍走去,就在此时,响起了刺耳的钟声,同时还有“敌袭!”“敌袭!”的叫喊。
  “唉呀……”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开始奔跑。要说不凑巧的话的确是不凑巧,不过所谓的事态就是总会在不凑巧的时间点发展,要是每次都因此而烦躁忧郁那就活都活不下去了。正因为不管发生什么都得想办法活下去,所以只能立即让头脑清醒过来应对事态。
  沙科是建在察鲁峡谷北侧斜面上的阶梯状要塞城市。在城市所在的北斜面与南斜面之间,峡谷底部宽不超过三十美迪尔。这条宽约三十美迪尔的大道上,横贯着四座桥——虽说号称是桥,但实质上应该是四面城墙。当然,为了能让人通过,还是设有门扉——然而目前处于封锁状态,以防御恶魔们对摩德洛里的入侵。如果沙科陷落,即便是有一年中一半都是冬天的严酷气候条件作为妨碍,摩德洛里也早晚会被恶魔与其同盟占领蹂躏。沙科无疑是摩德洛里的防卫核心,可守卫这最重要据点的,不是摩德洛里军,而是强·杰克·顿·裘克率领的裘克军。尽管裘克军吸纳了原本配置于沙科的正规军士兵,原摩德洛里军最大武装集团武士团也辞去军籍加入其中,但这种情况说来还是有些奇怪。话虽如此,能至今为止都将沙科守得固若金汤,也都是拜裘克的手腕所赐。
  虽然玛利亚罗斯个人而言实在是对这个男人喜欢不起来,但他的确有着异样的才能。裘克身边伴着月之女神一般的克罗蒂亚,已经在能俯视峡谷底部的断崖城墙上指挥战斗了。不过所谓的“指挥”,其实也只不过是将黄金色的灵刀“大忏悔啸”的鞘尖插在城墙上双手握着柄头,傲慢地挺着胸站在那里罢了。那副态度仿佛是在说“只要本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我军就能胜利”一般,真是有些讨人厌。不过的确,只要裘克站在那里,战场上就会自然地浮着一种“能赢,至少不会输”的气氛,让人无话可说。
  “裘克!”玛利亚罗斯唤他的名字。裘克却只是眼睛朝这边转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既然想要照顾那个傻瓜,又何必特地跑出来?”
  这个男人为什么非得总是用这种讨人厌的口气说话呢。真是一下子就怒火上涌,但要是和他针锋相对只会招致多余的讽刺难免暴露丑态。因此忍着不爽问道:“状况如何?”裘克仿佛在说“睁大眼睛瞧瞧不就明白了吗”似的朝着夜空甩了甩下巴。今夜虽有落雪,夜空却相当澄澈。浮着半月的空中掠过数个黑影。是邪龙——刚这么想,第四层附近就响起了轰鸣声。随后立即便是第二声、第三声。邪龙抱着岩石飞来投放,集中在断崖城墙上的士兵们高声怒号。沙科城中虽备有超强弩、高精度投石机等对空兵器,然而在夜间精度实在是太低,并不怎么可靠。对邪龙们的投石空袭,姑且只能硬着头皮耐受下来。虽然明白这一点,但眼看着城市被破坏仍是难以平静。
  “虽然我也知道没什么办法……但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啊?”
  “坑道市区的建设计划正在开展。”裘克微微侧首,“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
  “什么问题?”虽然开口询问,裘克却没有回答。也许是需要保密,既然这样好歹说明一下啊。玛利亚罗斯望着克罗蒂亚的侧脸,亏她能一直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嘛,不过也许他对克罗蒂亚很温柔呢。就算这样也实在是——
  “玛——利亚罗——斯!裘克……!”
  传来了喊声。是飞燕,以惊人的速度跑来,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以及啾也和他在一起。还有,那个秃头的奇罗·潘卡罗。转眼间就在玛利亚罗斯面前停下的飞燕,如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一般两眼发亮。
  “哟!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这不是来了嘛!终于到我出场啦不过找不到哇什么敌人啊在哪里啊过来呀这帮家伙come on!”
  “……嗯。是啊。没错。你看,敌人在那里。”玛利亚罗斯指着天空,“那里有一堆呢。”
  “什么啊。蚊子吗。那种玩意儿也能算是我的敌人?不是杂鱼吗。”
  “是敌人吗!?”奇罗突然插嘴、不应该说是把整个秃头都插了进来。“喂,裘克亲。是敌人没错吧!?我该怎么办!?杀几头!?杀几只!?太无聊了要不全杀了算了!?可以吧、可以吧、可以吧、吧、吧、吧!?”
  飞燕侧眼瞪了一眼奇罗。“喂,你很吵啊。”
  “啊啊!?怎么着,你丫想找本大爷干架吗,嗯嗯!?”
  “奇罗少爷。”短发高个子的卡尔罗·博西从身后制住奇罗,“拜托您了就算了吧。现在这种场合不该干这种事。”
  “你这是什么话。先来挑衅的不是这个小猴子吗!”
  “哎呦。”飞燕缓缓地露齿作笑,“你说小猴子?你该不会以为叫了本爷爷小猴子还能寿终正寝吧?”
  “你不就是个小猴子吗。小猴子小猴子地叫叫又有什么不对!猴·子!”
  “很好。宰了你!绝对要宰了你!就凭这根手指宰了你!宰了你!”
  “有本事就来啊!你虽然看上去很强,但老子也不弱噢!?”
  “全是·傻蛋……”皮巴涅鲁面无表情、不、应该说是面带轻蔑地低声嘟囔。哈妮梅丽嬉笑着说:“去切磋一下加深感情也不错嘛。”啾则惹人怜爱地“咕”了一声点了点头。
  “话说啊。”玛利亚罗斯抚着啾软绵绵的白毛,来回看着飞燕和奇罗,“你们两个虽然外表看上去不同,但撞角色了啊。彻彻底底撞角色了啊。”
  “什——”“咕诶……?”飞燕和奇罗互相瞪了一眼,又立即别开头去。双方似乎都非常震惊。
  “主人。”克罗蒂亚小声催促裘克。裘克只是短短地应了一声“嗯”却没有其他反应。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啾!”啾抬头望着天空,皮巴涅鲁说着“来了……!”压低重心。玛利亚罗斯随着啾的目光望去,是邪龙。缓缓降低高度,正要丢下岩石,朝着这边,瞄准了这边。笨蛋飞燕不知为何“哈呀”地大笑一声似乎很兴奋。裘克朝着“唔喔!”地大叫起来的奇罗怒喝:“别慌!”正准备逃跑的玛利亚罗斯也不禁停下了脚,呀虽然慌慌张张的确不对,但我觉得是不是还是赶紧逃走比较好一点。因为你看,邪龙已经要把石头丢出来了,如果呆在这里不动,可能会被砸中啊。如果被砸中了,果然还是可能会死的嘛。还没质问这些,裘克就以傲岸不逊的动作回答了玛利亚罗斯。
  “只要待在我身边,就不会被那种东西打中。”
  “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问题则没有得到回答。比起这个,邪龙已经把岩石丢出来了。来了。石头。飞过来了,砸过来了。就在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糟糕。怎么办。逃跑?还是不逃?这虽是个艰难的抉择,却没有人移动一步。也许大家都吓得动弹不得了。不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独自一人逃跑也是需要相当的胆量的。玛利亚罗斯抓紧了啾,闭紧眼睛,几乎发出“呀”地一声尖叫,还是拼命忍住了。感觉到了风,以及背后传来的巨响与冲击。我……还活着?睁开眼环视四周,大家都平安无事。“……吓死了。”玛利亚罗斯嘟囔了一句,又慌忙捂住了嘴。吓死了。吓死了。真是吓死人了。不禁觉得,刚才那一瞬间,裘克真是酷毙了。真吓人,就是在这种地方才能体现出人本质上的不同。明明也许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应该说肯定只是运气好罢了,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哇这个人真是厉害简直酷得说不出话不免将他当作是英雄崇拜起来。像裘克这样的男人,就是靠着这种心理把他人像手脚一样使唤——大概吧。
  “噢噢噢——”飞燕伸手抵在额头上眺望着天空舔了舔嘴唇,“快看快看快看快看刚才的邪龙!有什么骑在上面啊唔嘿嘿嘿!那不是敌人吗!”
  “咕嚯!”奇罗用铁球状的义手猛敲自己的秃头。虽然和我无关,但那样真的不疼吗?敲得鼻血都流出来了,肯定很疼。“来啦来啦来啦!终于来啦咕哈哈哈哈!本大爷的猎物!”
  “蠢蛋,那肯定是我的猎物才对啊傻子,找死吗嗯?”
  “你说什么!?那是本大爷的猎物,这在本大爷出生前就已经定好了!”
  “飞走了!”如皮巴涅鲁所说。那头身上乘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恶魔——的邪龙,盘旋了一阵后便从第三层向着第四层飞去。“好嘞!”飞燕立即冲了出去,奇罗也紧追而上,却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裘裘裘裘克亲!我可以去吗!?去一拳打飞那家伙!感觉像是个棘手的敌人咧!可、可以吗!?求你了允许我去吧、求你了、真的拜托了!”
  裘克冷漠地瞥了一眼奇罗,随后不知为何,脸仍面对着奇罗,视线却落在了玛利亚罗斯身上。“准了。还有玛利亚罗斯,你和啾也一起去。”
  “哎、”玛利亚罗斯差点忍不住开口抗议,最后只是挠了挠头。真是从心底里讨厌这个识时务的自己。“……我知道了。皮普、哈妮、克罗蒂亚,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好,明白。”“就交给我和达令吧!”“……达令……”“不喜欢吗?我一直想说一遍试试。”“……不·并不是……”
  克罗蒂亚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朝这边示意。话说被哈妮梅丽叫了一声达令慌张失措的皮巴涅鲁倒是挺有趣。真是敌不过那姑娘啊,明明失去了那么多,明明理应一直在绝望的泥沼中挣扎,却一直积极、开朗、坚强,而且,还很漂亮,这评价毫不夸张。皮巴涅鲁和那姑娘之间的关系好像还差些什么,外人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不过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成熟的大人,能有这样的表现,就能说明关系肯定还是很亲密的。这种话说来也许有些奇怪——对此玛利亚罗斯挺高兴的。多玛德君都变成那副模样了,无法允许自己没心没肺地开心,不过,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司掌命运和邂逅的人存在,真想为了皮巴涅鲁和那姑娘打从心底里感谢他。
  “啾!不好意思,让我坐一下!”“咕!”啾一边回应一边将玛利亚罗斯抱到自己背上随后全力奔跑,马上便超过了奇罗,眼前就是飞燕的背影。“靠!你耍赖啊小红毛!”奇罗似乎这么说了一句,加个“小”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法原谅,不过就当作是败犬的远吠吧。沿着台阶从最下层向第四层跑去。飞燕回头说了一句:“好!那就和阿啾赛跑!”随后突然加速。真是看得人瞠目结舌,你居然还能跑得更快啊。不过话虽如此啾也还没有输。纯白的绒毛倒竖起来放出黄金色的光芒,在攀在啾背上的玛利亚罗斯看来就仿佛置身于金光之中一样,一闪一闪明亮耀眼,既漂亮,速度又快。啾和飞燕在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的同时向沙科的第四层狂奔。通往第三层的阶梯已经就在眼前了。在附近有巨大的生物正在撞击建筑物,是邪龙在到处肆虐。不过,防御方也不是束手无策地旁观,有一队身穿白色毛皮大衣的人正在将邪龙远远围住,不断牵制对方,让附近的居民得以避难。是武士团吗?他们在身处裘克的指挥下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根据栋梁维利亚姆·泰嘉伯恩的考量自由行动的权利。
  “找到啦……!”飞燕咔咔咔笑着向邪龙冲去,啾本想紧追在飞燕身后,却被玛利亚罗斯拉住颈毛喊了一声“等等!”阻止了。“——乘在邪龙身上的家伙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哆哆哆哆哆哆哆啦啦啦……!”飞燕的飞踢在邪龙侧脸上炸裂。即便是世界之广无奇不有,能一脚将邪龙的头踢歪的人,恐怕也只有飞燕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了吧。飞燕顺势用两腿钳住了邪龙的脖子,高举拳头,肯定是打算将邪龙头打碎。就在那之前,大概是从附近的建筑物的屋顶上,有人朝飞燕跃来。人?不对。不该是人,应该是恶魔。那家伙手里拿着一把细剑,虽然模样像是剑,却不知为何剑身缠绕着火焰。说实话,脑子里一瞬间惊疑万分地想起了什么,实际上也的确漏出了“……咦?”的声音。那东西,那把剑,该不会是……不会吧。不过,凭我的双眼也能捕捉得清清楚楚。恶魔袭向飞燕的动作极为不可思议,仿佛在空中脚踩着无形的阶梯一般。他刺出的剑只差一点点就击中了飞燕。“——唔喔……!?”飞燕松开缠着邪龙脖子的双腿,勉强躲过了剑。“就是他!”玛利亚罗斯从啾背上跳下来,“骑在邪龙身上的就是他!啾,去干掉他!”“咕!”啾以如同消失后再度现身的独特步法迫近恶魔。飞燕一度摔落在地面上,又马上跳了起来。“感觉来了个能给我找点儿乐子的对手啊……!”
  “找什么乐子,有什么好乐的!”玛利亚罗斯一边抱怨一边躲到了建筑物背后。不想拖飞燕和啾的后腿。就连以勇猛果敢闻名的武士团,恐怕也不足以与那个恶魔为敌。话说回来,如果只是邪龙的话,光凭武士团也足以设法对付。之所以武士团没能收拾掉那头邪龙,肯定就是因为有那恶魔在一旁的缘故。“——武士团集中对付邪龙!”即便是心知肚明这可能是越权行为,玛利亚罗斯还是大喊着发出指示,“恶魔交给飞燕和啾就行了……!”
  “噢噢噢噢噢啦!”“SYAAAAAHHHH……!”飞燕和啾左右夹击恶魔。然而飞燕和啾的拳脚,却全被那恶魔悠哉悠哉地躲过。糟糕,那个恶魔,真的很厉害。不过等等——真的是他吗?比起之前、应该说是很久很久之前见面时穿得厚实了不少,不过果然还有印象。燃烧着的细剑,那身货真价实贵族风格的装扮,在武士团手中提灯发出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容貌要说是美男子的确算是美男子,然而长长延伸出去的眉毛向上绕出一个弧,就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敢问——”突然被人搭话吓了一跳。声音是从附近传来的。转头一看,只见身边站着一名身穿白色毛皮大衣、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利亚罗斯不禁有些恭敬地回应:“请、请说?”虽然不免有些害臊,不过这男人就是散发着一种让人不由得恭敬起来的气息。玛利亚罗斯明白他是谁,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他毕竟是个名人,曾经带着“哎就是那个人啊”的心态远远望见过他的容貌。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身负盛名的武士团栋梁,如同在广阔晴空下悠然耸立的崇山峻岭一般的面容,明明是个明显超过五十岁的男人,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年轻感,极为清新。不论是蓝眼,还是比起金色更接近白色的头发,都充满了新鲜清爽的生气。明明身高超过一百九十桑取,身材的壮实又比身高更加惊人,可为什么他却不像是军人、将领,反倒更像是个文人呢?总而言之明显是位人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个不足一提的小人物的玛利亚罗斯,在他面前自然只能惶恐之至。
  “呃、那个……有、有何……吩咐?”
  “阁下当为裘克大人的同志,可是名为玛利亚罗斯?裘克大人曾嘱咐在下,说应当倾听阁下之言。”
  “啊、是、是这样……啊。呃,你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不、要是能听我的当然再好不过——自然是幸事一件……”
  “阁下按照阁下的习惯说话即可,不必勉强模仿在下的口吻相谈。”
  “啊、是么?那就好。叫你泰嘉(译注:音同老虎tiger)也可以吗?”
  维利亚姆·泰嘉伯恩皱起眉,“唔……”地抿紧了嘴。
  “啊、随便说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啦。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那么,泰嘉伯恩先生?”
  “不。”维利亚姆·泰嘉伯恩郑重地摇了摇头,“泰嘉也无妨。请务必称呼在下为泰嘉。泰嘉便是最好的。”
  “是、是么……?”玛利亚罗斯摸了摸抽搐起来的脸。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很厉害,但感觉有些古怪,让人有些不愿意和他牵扯过深。不过,这样也有些不妥,姑且还是同伴。不对,不是“姑且”,就是同伴。“……既然这样,你也就叫我玛利亚好了。”
  “嗯。”泰嘉点了点头,仿佛蕴含着万般思绪地发出“玛利亚”这个音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不免浑身一寒。用得着这么拼命地叫别人的名字吗。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为什么听上去倒像是因为某种缘故多年无法相见的亲友终于再会一样,说白了就是非常让人反胃能不能不要这样?虽然想要这么抱怨,但说不出口。
  “——那么,玛利亚。”
  “……我在。”玛利亚罗斯一边回应着,一边用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寒气又冒上来了。这个大叔的恶心程度还真是高水准,虽然他自己可能没有恶意。
  “阁下如何看待?啊,在下所说的是那恶魔。”
  “……呀,该怎么说呢……简而言之就是我似乎曾经和那家伙打过交道。在如今已经消失了的艾尔甸地下城。”
  “唔,颇有意思。”
  “不过,我的同伴应该已经干掉他了才对,所以他应该不可能还活着。话又说回来,对方可是恶魔,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吧。”
  “什么,阁下是指恶魔会死而复生吗?”
  “不、我也不是很确定。应该说,恶魔中有能够死而复生的家伙也很正常。”
  “所谓恶魔,实乃不可思议的生物。那位恶魔又是何名?”
  “哎?啊,名字啊,是叫赤红男爵——”“不对。”“嘿……?”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直到刚才,那家伙都应该正在和飞燕以及啾进行激烈的战斗。然而为什么现在却紧贴着我?当然,不仅仅是站在身边而已,那家伙咧着嘴,下流地笑着,以缠绕着炽焰的细剑,试图将玛利亚罗斯刺穿。别这样要是被刺穿的话岂不是要变成烤鸡了不过我又不是鸡应该成不了烤鸡——这种装疯卖傻的自我吐槽还是等会儿再做吧。玛利亚罗斯慌忙闪躲,虽然极度想逃,却根本来不及了。要死了。啊啊,真的要死了。我并不是就这么放弃,只是,只能接受现实。然而,咦?为什么我还活着?难道说,是多亏了泰嘉?肯定没错。泰嘉不知何时拔出了刀,看来是那柄刀将燃烧着的细剑弹开了。
  “好快……”泰嘉低声嘟囔着挥刀斩向赤红男爵——应该是挥刀了吧?这动作才真是快到让玛利亚罗斯看不清的地步。赤红男爵迅速后退逃跑,而泰嘉应该还在不断挥刀。然而赤红男爵突然停下脚步,是打算硬碰硬?在玛利亚罗斯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开始了。铛铛铛铛铛铛铛铛。赤红男爵和泰嘉彼此周旋着挥动武器,溅出无数火花和飞炎——突然,两人的动作停滞下来,看得不是很明白,似乎是某一方故意打乱了节奏,破坏了两人的胶着形势。这么做的大概是泰嘉。证据就是泰嘉朝赤红男爵连迈几步撞了上去。赤红男爵倒并不是躲不过去,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击。被撞飞的赤红男爵,又迎来了飞燕和啾的袭击。“——你丫的别突然跑掉啊喂!”“KYSYAAAHHHHH……!”“唔!”赤红男爵斜向抬起身体躲过飞燕的飞踢随后一踩地面,高高跃起翻滚着躲过了啾的扫堂腿。泰嘉挥刀斩向在空中的赤红男爵,随后火焰飞舞,他用燃烧着的细剑挡住了吗?赤红男爵刚一落地,便将剑尖刺在了地面上。“就容你们欣赏一下我的Burning Rapier‘劫火’的力量吧!炎热地狱……!”
  “退避……!”玛利亚罗斯立即大叫着躲在了建筑物之后。躲在墙后命令别人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可耻。明明以这场战斗的高级别根本容不得如我这样的人插嘴。话说回来,Burning Rapier,烧灼的刺剑“劫火”。孪生魔导王尼欧·奇欧委托地狱侯爵梅利凯因·扎克制造的姐妹剑中的一把。难道说,那就是真正的劫火?“——话说,好热……”摩德洛里明明还是冷得能冻结一切的深冬,却热得好似浑身要燃烧起来化作焦炭。迎面吹来强烈的热风。啾没事吗?还有飞燕和泰嘉呢?武士团的其他人呢?战战兢兢地探出脸来看了一眼,只见泰嘉和赤红男爵正在炽热得扭曲的空间中对峙。
  “哦……?”赤红男爵斜对着泰嘉,挥了挥手中的劫火。“能够斩开我劫火的炎热,区区人类却也挺有本事。”
  “过奖。”泰嘉摆出八相构,缓缓缩短与赤红男爵之间的距离。“在下拙劣未熟,仍是修行之身,不过一介伏地虫豸罢了。”
  “……不不,谦虚过头反倒会招人讨厌哦?”一不留神小声吐槽了一句。因为,很明显你明明不是什么‘拙劣未熟’嘛。什么斩开炎热,就已经是让人无法理解了。一般而言肯定做不到,能做到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不愧是武士团的栋梁,即便是往轻了说,也是相当、极其异常的。嘛不过既然是友方也就罢了。没错,既然是友方,能不能把那个像是赤红男爵的恶魔赶紧杀了?快点快点尽可能快赶紧要不然你看——
  “唔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你看吧?不赶紧杀掉的话,就来了。笨蛋就来了。连笨蛋都不如的笨蛋挥着像铁球一般的义手、什么铁锤怒拳一号朝着赤红男爵冲去。自不必讲,正是姗姗来迟的奇罗·潘卡罗。“唔噢噢噢噢好热!然而本大爷最喜欢夏天了正是状况绝佳你这畜生!给我去死吧恶魔……!”
  只有气势值得赞赏,然而赤红男爵只是说了声“滚”轻轻挥了挥劫火,喜欢夏天的笨蛋就大喊着“好烫烫烫烫烫!?”滚到一边去了。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该死!”飞燕躲在附近建筑物的屋顶上,虽然衣服和都发都有些焦了,不过总算是成功避开。这自然是好的,可你为什么骑在啾的背上?“你这恶魔混账!凭着武器耍威风算什么本事!”“咕!咕!啾!”啾似乎也非常不悦。这倒是无所谓,可你为什么要背飞燕?这让玛利亚罗斯微妙地有些烦闷。无所谓啦,其实无所谓的,就是背一下而已。我可不只是被背,还做过各种各样更多的事呢。
  “无聊。”赤红男爵抽动着鼻尖哼了一声咻咻地高速刺出劫火的剑尖,牵制着正在一点点逼近的泰嘉。“所谓的战斗,只要赢了就好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我就是靠着不择手段地战斗并获胜、获胜、一直获胜,才爬到了伯爵的位置。还要在这场大战中进一步建功,成为侯爵、然后是公爵、最后一步步成为大公爵。赤红大公爵。听起来不错吧……?”
  “……伯爵。”玛利亚罗斯咬紧了嘴唇。不再是男爵,难道是升官了吗?虽然不太清楚,但他已经是赤红伯爵了。而且,还拿着货真价实的劫火。在地下城D1闭锁魔宫里的赤红男爵,那家伙手中的劫火只是一把质量还算不错的剑,换句话说就是赝品。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什么?脑子仍是有点转不过弯来,莫非——那个赤红男爵也是假货?正因为是赤红男爵,所以才是个纯正的假货(译注:这里的“纯正”用的是“真っ赤”,这个词同时也有通红的意思。所以这句话是个双关冷笑话)?不不不。玛利亚罗斯连忙摇头。不不不。不好不好。刚才这个冷笑话真的不好。又不是某位半鱼人,幸好没有说出口。
  总而言之,那个赤红伯爵手中的劫火乃是真货中的真货,实在是难以对付的强敌。该怎么办?玛利亚罗斯还能怎么办?暂且不论大喊着烫烫烫横冲直撞的笨蛋奇罗,连飞燕和啾都只能拉开距离观望,就是这么强得不讲理。
  “赢了就好、吗……”
  维利亚姆·泰嘉伯恩。如今只能期待这个男人了。北方之雄摩德洛里首屈一指的武者,武士中的武士——为何,好像变得怒火中烧……?
  “错了,错了,赤红伯爵,阁下断然是大错特错……!”
  “那又如何?”赤红伯爵弧形的眉毛抖了几下,“蛆虫。”
  “在下虽是一介伏地虫豸,却并非蛆虫!阁下又错了!”
  不,刚才那句话不是错了只是单纯的在骂你啊——就算跟他说他也不一定能理解。泰嘉的全身发出凛然凄烈的斗气,正如其名发出如猛虎一般的咆哮:“所谓胜负!即是以双方历经磨练的技巧与力量、以及灵魂与精神之光进行堂堂正正的较量!获胜便好、击败便好、杀了便好——如此的肤浅只会玷污武士的荣誉、撕毁武士的脸面、使人堕落为禽兽!阁下既有如此本领,奈何不通此理……!”
  “的确不懂。说到底,我根本就不是那什么武士。”
  “竟然……”泰嘉低下头,“原来如此。阁下不仅并非武士,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恶魔。不通武士之道也是无可奈何。”
  “……哎呀。”赤红伯爵似乎有些扫兴,“就是这样。”
  “然而,在下身为一介武士,但求以武士之身行武士之事,投身于寻常比试。来吧,决一胜负……!”
  这个男人虽然奇怪,但他的实力的的确确货真价实。泰嘉挥刀挡开劫火,朝赤红伯爵胸前撞去。赤红伯爵当然不会如他所愿,向后退避,时而径直后退,时而斜向后撤。完全看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移动自己的体重的,这等步伐在人类的双眼来看只能属于超现实。不过,泰嘉还是紧紧追上,两人的距离虽然不见缩短,却也没有拉大。而且最让人瞠目的地方在于,泰嘉的姿势当真一丝不乱。挺直后背径直向前,简直就像是按着某种规则,遵循事先定好的计划移动脚步一样,然而考虑到对手的存在,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换作是玛利亚罗斯——这个比较当然十分可笑——肯定哪怕是拼命想要靠近也不论如何都无法追上赤红伯爵。而泰嘉似乎还留有许多余力。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这样看来,莫非有戏?
  “哼……!”泰嘉强有力地踏前一步,将刀高高挥起。“面!面!面……!”随后接连不断地挥下刀——这个暂且不管,面莫非指的是面部?也就是脸?也就是说,难道他是刻意宣布自己要朝面部、也就是朝脸攻击,然后再照着办……?
  “面!胴!臂!胴!面!臂!面!”
  难道说——不,不用“难道”。面就是面部,胴就是胴体,臂就是手臂吧。泰嘉毫无疑问是在吼着“下一发是打头哦”、“再下一发是打躯干”、“再下一发是打手臂哟”这样一边告诫对方一边挥刀。“白痴吗……”几乎在玛利亚罗斯如此喃喃自语的同时,赤红伯爵也怒喝道:“你当我是白痴吗!”不是不能理解那家伙为什么会发怒。不论是多么凶猛的斩击,只要知晓了攻击方向就能防御。因此这就等同于是在说“那就来好好躲掉这些攻击给我看看吧”一样,难道他是打算把这当做是练习吗?
  “臂!面、胴!臂臂臂!面!面面!”
  “——所以说!嘿……!”赤红伯爵如同要搅拌空气一样使劫火的剑尖来回舞动,红莲之炎席卷而出。“吃我这招,炎热地狱……!”
  然而,泰嘉没有丝毫动摇,紧盯着火焰纵横挥刀。“断!”
  虽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但果然还是很厉害的。玛利亚罗斯自出生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火焰被刀斩开。
  泰嘉握住刀柄重新摆起架势,呼、地吁出一口气。“阁下之言,不明所以。在下单单是秉着武士之荣誉,投身于寻常胜负罢了。”
  “哪里寻常了!你干的事明显是异常的才对吧!”
  “可悲可叹。阁下竟不知晓何谓武士的清廉纯正战斗之道。”
  “如果这就是那所谓武士的通常战斗方法,那么这什么武士就是一帮白痴!和装疯卖傻还兴高采烈的暴露狂有何区别!简直不知羞耻!”
  “竟然愚弄我等武士,真是无礼至极!不可饶恕!面面面……!”
  “……呃、我的头……”不禁有些头晕目眩。玛利亚罗斯一边叹着气一边揉着左右太阳穴。不仅是眩晕,头也开始抽痛。
  维利亚姆·泰嘉伯恩是个怪人,这点可以确定。而且,还是个白痴,这也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因为泰嘉凭着这什么清廉纯正的武士战斗之道都能和那赤红伯爵你来我往,也就是说,如果不干那样的蠢事而是正常地去战斗,可能足以把赤红伯爵逼上绝境。也许就能赢了。我才不懂什么荣誉还是鲶鱼脸面还是凉面,要是拘泥于这种无聊至极的玩意儿导致赢不了,那就只能说是白痴一个。真是越看越火大。
  “咕!”啾背着飞燕从屋顶上跳下,落在玛利亚罗斯身边。飞燕唔嘻嘻嘻地笑着说:“挺有意思的嘛,那家伙。真是强得让人想吐啊!真是的,还真有哇,厉害的家伙还真是到处都是呢!”
  “……笨蛋也不少。话说,为什么厉害的人中的笨蛋尤其多呢。”
  “玛利亚罗斯,你就不懂什么叫浪漫吗。”
  “嗯。一丁点儿都不懂。”
  “给我懂懂呀。去理解一下嘛。那家伙简而言之就是那啥,通过那种方式来缩小自己的选择范围,从而尝试自己的可能性吧。”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让自己的可能性变得更局限罢了。还有就是啊,既然能赢就赶紧赢下来好不好啊,又不是玩游戏过家家。”
  “一颗游玩的心也是很重要的呀?即便是在正经决一胜负的时候,也要带着点游戏的感觉才好。”
  “咕、咕。”啾仿佛在说‘的确的确’似的点了点头。
  “话说那家伙,真的是挺强的啊?”飞燕的双眼徒劳无益地闪闪发亮。“好好看看。喂,能不能明白?那家伙没有做任何特别的动作。什么必杀技啊之类的,也一个不用。只是挥刀而已,简直就跟在练习一样。这是很难做到的呀。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还能保持平常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什么平常心说真的当真是怎么都好,既然一对一也能打成那副模样你只要去帮他一把不就能赢了吗,能不能去帮忙?应该说能不能马上给我去?”
  “笨蛋。怎么能干这种事。那种胜负啊,是绝对容不得插手的,这是从太古以来就定好的世间准则啊。”
  “咕!”
  “啊是么……”
  不能被带偏。完全不必顺着他们的性子,应该说要是顺着他们就完蛋了,会被笨蛋传染的。要是变成笨蛋,就会展现出如下的凄惨丑态——
  “就是现在!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哩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姑且应该是一直窥探着绝妙的时机吧,奇罗这个笨蛋突然从背后朝赤红伯爵扑去——然而,赤红伯爵连头都没回就轻易地躲了过去。奇罗“喔……!?”连踏几步刹住身体,差点迎面撞上了泰嘉。真是的,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抱、抱歉,栋梁!都怪我!”“阁下似乎并没有以栋梁称呼在下的立场……”“别说这种无情的话嘛!我们不是同伴吗!嘎哈哈哈哈!”“唔……”
  “无聊的闹剧……!”赤红伯爵以劫火挽着剑花向泰嘉和奇罗逼近。“噢哇哇!”地左躲右闪的奇罗明显妨碍了泰嘉。真是一场无法直视的闹剧。一点也笑不出来。而且,泰嘉即便是在奇罗的妨碍下也仍是躲过了劫火,甚至偶尔还会保护奇罗不被劫火所伤。别说是笑不出来了简直要气得发狂。玛利亚罗斯咬紧嘴唇。“……给我差不多一点。”
  已经无法忍耐了。玛利亚罗斯冲了出去。“咕……!?”虽然啾伸手制止,却不管不顾地全力奔跑,在泰嘉的背后、应该说是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记。“你这白痴!”
  “唔喔……!?”泰嘉本想回头又作罢,挡开了袭来的劫火。“这、这是何意,玛利亚罗斯阁下!?莫不是精神错乱……!?”
  “我才没有精神错乱我没有疯我很正常奇怪的是你!”玛利亚罗斯狠狠地瞪了赤红伯爵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噢。”赤红伯爵连连点头,“嗯。呃、是啊……”
  “你看吧!说到底那什么武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我管你是五四还是三二一,你那样战斗才是在小瞧对手好吗!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对手看来就是这样!所谓战斗,才不是那么天真的东西是在决生死啊一瞬间就决定了啊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啊所以大家才这么拼命的啊就连恶魔也是这样没错吧!?赤红伯爵,就连你也是很认真的对吧!?”
  “噢、噢。”
  “你看!可你这又算什么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也许你觉得这样很正经但这和真正的正经决胜负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给我认真点啊!把你的本事全都用出来啊!给我用尽全力战斗到输了也无话可说没有理由可找啊!给我使出千般手段去打倒对手啊!这才是决胜负啊!连这都做不到的话就给我去切个腹啊还是什么的去死吧,白痴!”
  “不、可是、玛利亚罗斯阁下——”
  “别给我可是哪来的可是我还疴屎呢!就在你这么慢吞吞的时候,你的部下还在受伤甚至是丧命不是吗!?市民中也可能出现了牺牲不是吗!?你倒是贯彻你自己的美学,还满足得不行,你既然有力量就给我负起与那力量相应的义务和责任来呀!要是办不到的话——”玛利亚罗斯揪住泰嘉的衣领,“就连我……假如我办得到的话,假如我有力量的话、我也会去负起责任的!我也想要那么做呀!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在说这些话!你既然办得到,你怎么不去做呀!别扯什么歪理,给我去做……!”
  “原来如此。”泰嘉带着奇异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玛利亚罗斯阁下,裘克大人所说的应当倾听阁下之言的其中含义,在下已了然于心。”
  “哎?啊……是么?”
  “回想起来,不论是在下的一众党徒,还是当初的主君,都从未对在下提出过意见。”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根本听不进别人说话的顽固石头,大家都对此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以才……”
  说到底,就连那个裘克对武士团都是一副随你们干什么的态度。这个男人在前所未有的国难当头之时——他本人可能还会说正是因为国难当头才会这么做——脱离正规军加入裘克,往好听了说叫独立自主,实际上就是无组织无纪律,顽固到冥顽不灵的地步,又强得出奇,难以使唤,完全不好处理,这个男人——莫非裘克是故意把这个男人甩给玛利亚罗斯对付的?要让玛利亚罗斯来当驾驭这个麻烦得要死的男人的角色?不可能,是我想多了——也无法断言,毕竟,那可是裘克。
  “拜您所赐,在下终于得以清醒,玛利亚罗斯阁下。”泰嘉面向赤红伯爵,露出了一副让人后背一凛的无畏笑容,“就在此地打破在下为此身所设禁忌,奉上全身心,与阁下决一胜负。”
  “全身心……?”赤红伯爵舔了舔嘴唇,摆出架势,“我倒不觉得会有什么区别,有本事就来啊,陪你稍微玩玩倒也无妨。”
  “秘刀……!”泰嘉猛然踏前一步,斜着向上挥刀——然而,差远了。那根本没打中,实际上,应该是挥空了。而且不仅如此,刀还嗖地一下从泰嘉手中脱手而出飞上天空。“……哈?”玛利亚罗斯惊得长大了嘴。赤红伯爵也呆若木鸡。趁此机会泰嘉擒住了赤红伯爵,装作是从正面攻击,却迅速地绕到了背后。以双腿缠住对方腰部封住行动,又用双臂紧紧勒住对方的脖子和手臂。“——咳!”赤红伯爵大概是故意向后倒去,想要将泰嘉压在身下。泰嘉似乎是看出了这一企图,迅速地向后跳开,结果成了赤红伯爵使劲将自己一个人摔倒在地的模样。就在此时,之前从泰嘉手中脱手而出的刀居然正好落了下来,如同早有预谋一般刺中了赤红伯爵的胸口。“噢咕……”
  “秘刀,雨滴无情。”泰嘉上前正要握住刀柄,赤红伯爵在那之前跳起来从胸口拔出刀丢到一边,“摇身一变成了个变戏法的吗……!不过!”如狮子般怒吼着向泰嘉刺去。泰嘉取出挂在腰间的短刀格挡、拨开攻击。后退、后退、后退、后退,不断后退,积蓄着什么——虽然没有证据,但总觉得像是如此。玛利亚罗斯察觉到了。“咦……?”没有看错,泰嘉在用左手使着短刀。为什么?他应该不是左撇子。泰嘉并紧右手手指向前伸出,是手刀。“吾之爪牙并非唯有钢铁……!无刀!”
  赤红伯爵“唔噢噢噢……!?”地惊吼着后仰身子,立即向后跳开。明明泰嘉只是将右手刺出去而已。难道说,他已经——
  维利亚姆·泰嘉伯恩已经抵达了那般境界吗。
  换言之,就是非人,抵达了超出人类范畴的领域。
  “无刀,空刃百斩。”泰嘉挥舞右手。那只什么都没持握的右手。明明只是空手,其延长线上却仿佛延伸着目不可视的刀刃,使得赤红伯爵只能左躲右闪。“——啧!啧!呃……!”如此看来恐怕这并非是“仿佛”,而是的确如此。
  当初玛利亚罗斯曾经亲眼见证过,巴尼格·巴拉德没有握刀,仅凭空手斩倒若干人。那个自称是剑圣的弟子,最终死于剑圣手中的男人,也算是、不、完全就是异常之人。他的剑术如同魔术。
  泰嘉是否已经足以与巴尼格·巴拉德相匹敌?不明白,玛利亚罗斯无法判断。假使眼前并排站着两位身高突破云霄的巨人,身为只能在他们脚边向上仰视的凡人,自然无从推测到底是谁比较高。不过,可以确定都是同一种人。都是同一范畴的变态混账。
  “二刀,狂咲。”泰嘉肆意挥出右手和短刀。二刀流,明明手中没有两把刀却使出了二刀流。赤红伯爵表情扭曲“——咳、唔喔、唔、啧……!”地呻吟着只能防御、应该说是连防御都防不住了。手臂、肩膀、双腿都出现了不深的割伤,并且伤口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泰嘉持续追逼着赤红伯爵。
  “啊啊、受不了了……!”赤红伯爵突然不再故作优雅,不、不仅如此,整个模样都完全变了。全身大了一圈、不、估计有两圈,身上穿的衣服全都寸寸撕裂,额头缩紧鼻梁高高隆起,下巴向前突出刺出了犬齿,布着血丝的双眼放出精光。狭长的眉毛虽然仍是向上划出弧形,那张脸已经变得如同猴子和狗对半开一般凶恶十足。“看我不把你烧熟了吃掉……!”
  “糟糕……!”玛利亚罗斯立即转身,“快跑!大概要出大事了……!”
  泰嘉怎么样了?没有确认的余地。玛利亚罗斯冲进建筑物后。啾就在那里,仍背着飞燕。玛利亚罗斯一下子撞在了啾身上。“——噗……!”紧接着,赤红伯爵“大焦热地狱……!”的嘶吼声立即被爆炸声淹没,眼前出现了一道直抵天空的巨大火柱,啾、飞燕和玛利亚罗斯全都被气流掀飞。要不是啾动用了力量柔韧加上绒毛迅速调整了落地姿势,飞燕暂且不论,玛利亚罗斯很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呜呜……”“啾……”“嘶……呔!”第一个跳起来的是飞燕,随后啾也将玛利亚罗斯扶了起来。火柱仍没有消失,反倒是越来越气势旺盛。好热,热浪伴随着火星扑面而来。玛利亚罗斯向后退去。“……的确,当初那假货也是变身之后厉害了许多。连这都是一样的吗……”
  飞燕也用手挡在面前步步后退。“那个武四,这下肯定是死了吧?”
  “武四又是什么啦……呀,不过,再怎么说这一下的确实在是……”
  “嘁,要死的话,至少也跟我打过一架再去死啊。搞什么鬼啊。”
  “咕!”
  “不、我说啊?要是那个武四——不对要是泰嘉被干掉的话,不得不对付那个怪物的可就是我们了啊,而且我还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也就是说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们啊?明白吗?理解这一点吗?有点危机感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呗。而且,我本来就是干劲十足地想打一架的呀?”
  “唔呼……!”泰嘉突然从火柱之中跳了出来。还活着啊。不过,已经成了个火人。奇罗也紧跟在后。“呜哇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烫死了!”
  泰嘉主动脱掉了外套之后看上去倒是并无大碍,可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的奇罗就状况不妙了。“真是的……!”没办法。玛利亚罗斯脱下外套盖在奇罗身上。“遮掉氧气火就自己灭了!就算热也别脱……!”“疼疼疼疼疼疼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别想逃……!”是赤红伯爵。从烈火之中缓缓走出。为什么那家伙就不会被烧啊。难道体质特殊吗。还是说,是因为他手中那把烧灼的刺剑“劫火”的力量?不论如何,状况都不容乐观,非常糟糕。飞燕似乎想要迎战。如果只是单纯的干架的话,别说是那边那位恶魔,即便是更加高等的恶魔,飞燕大概也不会落下风。然而世间也有所谓相生相克,也许飞燕不愿承认,但这并非是谁强谁弱这么单纯的问题。飞燕是赢不过手握劫火的赤红伯爵的,当然,啾也同样不是对手。
  “……快跑。”玛利亚罗斯拉着飞燕的袖子小声说,“先暂时撤退,之后再重整旗鼓吧。”
  “开什么玩笑。”飞燕嘿地嗤笑了一声,“我来收拾掉那家伙。这样一来,就说明我比那个武西更强了吧。”
  “别闹了!”“——咕嘿、”玛利亚罗斯揪住飞燕的衣领,又抓住啾的手臂。“要是你死在这里我该怎么去面对由莉卡……!”
  正想要逃跑之时,赤红伯爵挥了挥劫火,仅仅这么一个动作便掀起了火焰的旋风,朝这边席卷而来。“——唔嗯!断……!”千钧一发之际,泰嘉以右手和短刀将火焰斩碎,虽然这一下帮了大忙,但若是有更猛烈的火袭来就不一定还能挡得住了。等等,赤红伯爵已经冲到了眼前,不行,逃不掉了。只能上去拼了。能赢吗?应该是毫无希望的。不管怎么考虑都没有胜算。也就是说、哎?难道,已经被将死了……?
  “玛利亚……!”
  已经无棋可走,如果不是她及时飞来,毫无疑问,首先玛利亚罗斯就得命丧于此。
  话又说回来,绝非比喻如字面含义真的飞过来的她让人只得折服。她如流星一般飞至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头顶处骤然停下,随后高举右臂,随后挥下。
  “搞啥……!?”赤红伯爵举起劫火,不是攻击,而是在防御。火焰卷起,企图挡住从上空压下的寒气波涛。然而抵挡不住,火焰被冲垮、抹消。赤红伯爵远远跳开,拼死从寒气下逃离。“——人类的魔术士……!?可是、为什么……!?”
  “吁……!”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强有力地向赤红伯爵伸出双手。咏唱摒弃。仅仅是伸出手,莎菲妮亚便足以发动魔术。这一次是雷电,如强光瀑布的雷霆,震耳欲聋地咆哮着倾注于赤红伯爵头顶。“嘎……!”赤红伯爵束手无策地被闪电击倒在地。成功了——不,还没有,马上又爬了起来。赤红伯爵叫骂着“去他妈的……!”同时将劫火刺于地面。“大焦热地狱……!”
  “喝啊啊……!”莎菲妮亚横挥右臂,寒气再度降临。正要喷涌而出的火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直至被扑灭。然而此时赤红伯爵已经不见踪影。玛利亚罗斯扫视着四周。“逃跑了!?跑到哪里了……!?”
  “不会让你逃掉的!”飞燕立即冲了出去。泰嘉也高高举起短刀,挥舞着向同僚示意。“武士团!追捕恶魔……!”
  在正打算跟在飞燕身后的啾面前,莎菲妮亚降落在地。“等等!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们两个……!”
  “啾?”啾歪着脖子等待下文。
  很奇怪,莎菲妮亚的眼睛瞪大着,翡翠色的眼瞳中宿着的无数光点,仿佛预示着某种糟糕透顶的大事。糟糕透顶……?
  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喘不过气。糟糕。糟糕的事。不要。不要告诉我。拼命摇头。咬紧嘴唇。下巴抖个不停。咬紧牙,屏住呼吸。玛利亚罗斯强行逼迫自己出声回应:“怎么了……?”
  莎菲妮亚如同在下定决心一般点了一下头。随后抓起玛利亚罗斯的双手,紧紧握住。“多玛德君他、醒过来了。”

  半年前 荒芜的大地之上

  喂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有谁告诉我。我为什么在这里。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为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一点而已。仅此而已。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我在做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吃着什么。狼吞虎咽地吃着已死生物的尸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啜饮着肮脏的泥水。我有时会想。啊啊,我肚子好饿。我喉咙好渴。所以我才会找些看上去能吃的东西下肚,喝地上的这些水。我并不是想吃这些想喝这些,而是另一个我擅自这么做。为了让我活下去。我不允许自己死。
  没错。
  我还活着。仅仅活着。只是活着罢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被抛弃了。我没有被选中。我还记得。记得那场战斗。那个恶魔与大姐激烈至极看不到尽头的可怕战斗。我们抛弃大姐一度逃跑。白发、白皮肤、红眼、干瘦,如同没有生气的年轻人,又像是只有外貌不算年老的老人,被诅咒的大公爵加里科·卡斯帕罗。从那个不会死、不、死不掉的恶魔和大姐之间的战斗上挪开视线,我们逃跑了。在让连个正经魔术都使不出来的身体得到休息的同时又深有所感。大姐在战斗。那个傲慢、随心所欲、任性、凭冲动行事、善使阴谋、自我矛盾、毫不动摇、不把人看作是人、孤高、然而又比所有人都成倍地容易寂寞的大姐,正独自、孤身一人地战斗。所以不由自主地,我们又回到了大姐身边。这是诅咒,我知道。这是大姐对我们下的诅咒。一生都无法解除,混杂着爱与恨既不纯又纯粹如无法醒来的美丽梦境一般的诅咒。一旦被诅咒过一次,便永远也无法从中逃脱。我们寻求着大姐,重新找到了她。在看到她身影的一瞬间,我们发出了哀嚎。啊啊。大姐。啊啊、啊啊、这可如何是好。大姐、手臂、右臂、我的、只属于我一人的大姐,失去了她的右臂。失去了右臂,裸露的身躯沾满鲜血,大姐仍在和加里科·卡斯帕罗持续战斗。那是人智无法理解的战斗。超出了人类与恶魔、超出了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所有世界的天地之理。其证据就是,大姐与加里科的身边,不存在任何拥有生命之物。大地凹陷,天空失色,大气的成分都在变换。大姐即便是失去一只手臂浑身是血也仍是那个可爱美丽的大姐,然而加里科却不同。加里科已经成了一团软绵绵黏糊糊扭曲的巨大白色肉块。从肉块中探出数十根如同手脚一般的东西,顶着一颗几乎无法分辨原形的头颅。恐怕是死不了的加里科,被大姐的魔术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差点消灭,在不断再生的途中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才成了那副模样。哪怕是在被我们找到的那一瞬间,大姐和加里科也沐浴在刺眼的白光之中。加里科被斩裂、被融解。在头部被抹消的同时,肉块便膨胀、变形、在与刚才头部所在之处不同的地方又冒出一颗新的头。加里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地笑着伸直手脚呼呼地大幅挥舞,想要抓住大姐。大姐用白光烧灼着那些手脚向前突进,随后钳住加里科的头发动了白魔术。这魔术的规模庞大到连地平线的尽头都被染成了纯白。待到这极具暴力性的白色支配终结、回到放眼望去尽是荒芜的世界之后,大姐和恢复人类模样的加里科在那里静静对峙。真的死不掉啊,大姐满面笑容地如此说,真是美妙。你也相当不错哟,加里科如此回答,你还是头一个如此接近能够杀掉我的家伙呢。你真棒啊。好想干你啊。好想用我的×××捅进你娇小的身体里从内部把你搞得乱七八糟。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干呢——加里科舔着嘴唇如此说。说不定我都开始爱上你了呢。我想要你。可以的话在干你干到不能再干之后,好想把你吃掉啊。我们听到这些话便失去了理智——你对我的大姐说了什么?我们朝加里科攻去,我们用魔术朝他轰炸。死不掉的诅咒?哪会有这种东西。其中绝对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关键。我们驱使着我们的魔术试图探寻这个秘密。连那个大姐都无法解明的谜,如我们这般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可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实在是怒火中烧。我们气加里科那不逊的态度,气加里科那下流的口吻,然而最气的是,在我们逃离躲藏试图恢复、再到赶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加里科一直都独占着大姐。
  在那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
  也许只是我不愿回想。
  总而言之加里科被封印了。我们最终还是无法杀死他,也无法将他彻底消灭。然而,可以在负了致命伤的一瞬间便能再生的加里科之中,混入加里科之外的物体——那孩子想出了这个方法。要用魔术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要抓住那只有一瞬的机会,而咏唱会成为妨碍。那孩子也解决了这个问题。每当加里科再生之时就向其中混入各式各类的物体,使之肥大化、变得行动迟钝。随后大姐击碎了他脚下的大地——应该说是使大地消失,挖出了一个大洞。已经化作大山的加里科坠入洞中,失去了行动能力。看吧。说什么记不清了,都是骗自己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意去回想。一直都不愿意回想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决定了、大姐那双宿着百亿星辰的眼瞳对着那孩子如此宣言。就在今日此时,从这个瞬间开始,就由你来当我的右手吧。你被我选中了。我可是亲自选中了你啊。
  在那之后的事,我当真不记得了。我可能哭了吧。可能大喊大叫了吧。可能试图抓住大姐不放了吧。可能对着那孩子吐出诅咒和低贱的谩骂了吧。我不记得了,不管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因为,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本该直至魂飞魄散为止都无法从大姐的诅咒中逃脱的,可是这诅咒却唐突地自行消散了。我没被选中。大姐没有选中我。被选中的是那孩子。今后那孩子将集大姐的诅咒和宠爱于一身,而大姐对我只会不屑一顾。这样的人生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生等同于虚无。那个女人又是如何?知世?不懂。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都无所谓了。随她去吧。一切都没有意义。对我来说没有价值。活着也是无能为力,可我却还是活着。明明不明白为什么还活着,却仍是活着。单单只是活着。我切开被我杀死的恶魔的肚子,从中取出肝脏嘎吱嘎吱地嚼着吞下,在雨中啊啊啊啊地哼着歌。啊啊~~啊啊啊~~啊~~啊~~随后我笑了。如同在母亲的腹中没什么理由只顾摆出笑容的婴儿一样。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这也没有意义。我连生存的意义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笑的意义。啊~~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变成孤家寡人的我还要让我活下去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去死呢。明明只要就此放手我就能去死。我质问着另一个我,另一个在我体内的我。然而得不到回答。也许我已经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本应住在第三脑中的另一个我可能已经离开了。抛弃我不顾,已经消失了。也许吧。管她的。无所谓。我席地而坐,抬起头,对着雨点歌唱。啊~~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呜啊~~啊~~
  “你是‘兽’吗?”
  有人在说话。我不理不睬仍唱着歌。你是兽吗?兽吗?你是?兽。啊~~呜啊~~啊啊~~呜啊~~呵呵。我笑了。有人在靠近。我能感受得到。那人在我的身边蹲下。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你就是‘兽’吧,人类。我是特地来陪你玩玩的。”
  我站起来d可dygmadgm啊哦g怎hkg么m不l会mpj嗯嘎b咕哒嘎srf吗slq嘎dg咔dgdklg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家伙扑上来两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嘴中冒出咿嘻嘻、咿嘻嘻嘻嘻的声音。这家伙想干什么啊。暗灰色的皮肤,丁香色的头发,洋红色的眼睛。穿着钴蓝色的工作服一般的衣物。从面孔无法分辨是男是女。从口中探出锯齿状的牙齿。这家伙是谁啊。不知道,也懒得管。我大张着嘴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发音:爆·Me·雷。闪电随即从各处涌现,如同在拍手鼓掌,无数闪电将那不知身份掐住我脖子的家伙团团围住一齐袭击。我正被那家伙掐着脖子,因此我当然也被击中了。然而我完全没事。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那家伙发出咿嘿呼嘿啊哈哦嚯嚯嘿的怪声摇摇晃晃抽搐个不停。随后我左手拇指戳进那家伙的右眼,右手拇指戳进左眼,借着体重拉扯搅动。唔嘻、唔嘻嘻嘻、唔嘻。嘻嘻嘻。咿嘻嘻嘻嘻。呼嘻嘻嘻嘻。
  “不、不要、呜啊、这、咕啊、啊啯……逗你的哦?”
  那家伙突然停止挣扎抓紧了我的两手手腕。我再次发音:Melg·炎·Kre·動·Jen·D。那家伙突然燃烧起来,我甩开那家伙的手向后跳开。咦嘻嘻。嘻嘻。那家伙爬起来,俯着上身抱紧自己的身体。眼看着火焰就这样渐渐消失。那家伙将手指伸进两个眼窝中,做着如同在“修复”的动作。随后睁开眼。洋红色的眼睛紧盯着我。那家伙露出淡笑。
  “游荡于荒野之上,恶魔们【我族】一旦靠近就会被杀了吃掉。你果然就是‘兽’。”
  “沙乐……池钓……”我啊哈地笑了一声,“吃掉……杀了、吃掉。呵呵呵。啊哈哈哈。杀了、吃掉。我,杀了你们、吃掉?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兽’。”
  “不好笑。”我对着那家伙伸出手掌,“爆·Me·雷”如此发音。闪电飞出,几道闪电朝那家伙袭去。那家伙眯起眼睛喃喃道:“好漂亮。”那家伙蜷起身体摆出防御姿势,承受了闪电的痛击。“咳……!”地低声呻吟,然而也就仅此而已罢了。我“唔呵呵呵”地笑了。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做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使用了魔术。魔术。没有触媒,也没有好好咏唱咒文。我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不明白。不过我的确是做到了。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那孩子已经能做到咏唱摒弃了。而我只能缩短咒文罢了。缩短咒文咏唱,简而言之,高速咏唱。“什么啊这是。”我笑着说,“什么啊?这算什么?什么玩意儿啊?咯咯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如此大笑着,我试图思考。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得到的?不知道。没有相关的记忆。不知不觉中就能够办到了。杀了恶魔吃掉?我?我这么做了?好像的确如此。我是如何杀掉恶魔的?用魔术。除此以外还能用什么。然而触媒是有限的。触媒。刚才我没有用触媒。没有触媒,缩短咒文,发动了魔术。“这……要说是成果、的确是成果……”我自言自语着,随后又笑了,“咯咯咯……呵呵呵呵呵……”
  “我还是头一回碰见像你这样无法交流的人类,‘兽’。你不正常了吗。”
  “居然被恶魔这么说啊……”我用两手擦了擦脸。好脏。手也很脏,所以再怎么擦都是没用的。“是啊。我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过,已经没事了。清醒过来了。所以呢?你是谁?有能报得上来的名字吗?”
  “我是维尔德雷。维尔德雷·贡·卡查尔。”似乎名叫维尔德雷的恶魔在下巴附近合起双手向前倾首。“‘厄运大公爵’。”
  “大公爵……”我差点喷了出来。因为,实在是让人失笑。刚恢复正常碰见的恶魔,居然偏偏就是和那个加里科·卡斯帕罗一样的地狱大公爵。也许,我还在发疯呢。不知为何开心得不得了。“见到你很荣幸,维尔德雷。然后呢?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身为人类的你可能不知道。”维尔德雷仍合着两手立起了两根食指,“我们大公爵就好比是敬仰着帝王陛下的独立诸王。在不违背陛下敕令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言以蔽之,就是在游山玩水。”维尔德雷高高举起右手,远处便响起呼声。放眼望去只见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掀起了无数旗帜。是恶魔们。肯定都是维尔德雷的部下。我已经被彻底包围了。真是好笑得无法忍耐。维尔德雷放下手。“我正在地狱的新边境游览,听到了你的传闻,便专程来找你了,‘兽’。”
  “别叫我什么‘兽’,就和你有维尔德雷这个名字一样,我也有名字。请叫我贝蒂。”
  “没问题。贝蒂。陪我玩玩如何。”
  “对哦。”我思考了片刻。和另一个我商量。直到刚才为止都气息全无的第三脑。在那里有着另一个我。怎么样?我还能做得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是。附议。比如就像这样。我从腰间拔出魔术士之剑古里吉恩鲁剑尖直指维尔德雷。“咆哮吧雷狮子……!”
  如今的我能够真真切切地想象出来,撕破天空的百万雷光,将维尔德雷击溃的情景。随后只要相信它可能实现,想象就会变成现实。这就是魔术的本质。天地轰鸣。维尔德雷被雷束贯穿。“噗咕……!”地叫喊,四肢朝奇怪的方向扭曲着跌倒在地。被烧成焦炭的身体冒着黑烟。恶魔们骚动起来。关我什么事?我舔着干燥龟裂的嘴唇。“烧光他蓝色火焰……!”如此哼唱着的话语只不过是为了体现我的意志辅助我的想象而已。维尔德雷转眼间便被蓝色的猛焰包裹着燃烧起来。什么都办得到呢。我想到。根本不需要什么触媒、什么咒文。魔术是自由的。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我看得见。虚空之中浮着裸身的我。世界没有界限。我便是如此自由。世界既没有接纳我也没有拒绝我,世界只是存在于那里,而我存在于这里。我竟是如此的孤独。这是何等压倒性的现实。我终于明白了,大姐和库鲁欧一直都注视着【这个】。明明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事物,却又全都与自己无关的世界。这是何等的孤独。然而这里却又是自由的。
  我再度想到。我被大姐抛弃了。也许正是因此才被解放。我承认。说到底,我不过是大姐的附属品罢了。不管是待在大姐身边也好,离开大姐也好,我到头来一直都只是为了大姐活着。从大姐身边逃离,装作不去想她,装作已经忘了她,却仍是每时每刻都惦念着大姐。我活在大姐的影子中,我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被大姐抱在怀中。
  而如今,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人。
  终于有了一个人面对这个寂寞严酷悲伤的世界的觉悟。
  我当初只不过是个孩子,正确地说只是个婴儿。
  “上吧。”我对自己说道,随后以古里吉恩鲁的剑尖朝地面示意。裂开吧。爆炸吧。没有发生变化。我啧了一声。我必须一步一步解开自己的束缚才行。虽然急不可耐,但我还是小声念着“大地爆裂无情”使魔术具现化。于是地面马上开始时而隆起时而陷没。飞扬的不仅是尘土,还有火焰。我在飞。因为,我本来就能飞啊。我的身体漂浮起来,没有坠落,而是在上升。我俯视着下方,以维尔德雷为中心,大地如蛛网一般龟裂崩塌。破坏渐渐扩大不断加剧。维尔德雷被沙土和火焰吞没。恶魔们生怕被卷入其中步步后退。我开始计数。“五……四……三……”一一倒数。“二……”我明白会是这样。因为我料想到了这个结果,甚至还有些期待。“一……零。”
  这个瞬间,维尔德雷从呈现出一锅泥土和火焰煮成的浓汤一般模样的地面中爬出。维尔德雷的腰间生着八根漆黑的长腿。背后长着乳白色的翅膀。维尔德雷扇动着翅膀飞行,朝这边飞了过来。
  “这就是你真正的模样?”
  “称不上真正也称不上是假冒。”维尔德雷的面容被如同黑色外骨骼一般的东西侵蚀了大半,如今的模样足以称之为是“虫人”。“我就是我,贝蒂。”
  “是啊。维尔德雷。千变万化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贝蒂。人类的女子。”
  “你拿什么来赌?”
  “一切。”维尔德雷朝着我张开右手,掌中藏着一枚硬币。五百达拉银币。“这是你们使用的货币吧。现在朝上的这一面是正面对吧?来吧,首先就赌我们双方的右手无名指吧。你选哪边?正面还是反面?”
  “好。”我笑了。被这种愚蠢至极的比试钓上钩实在是不符合我的风格。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然而,那个我又算什么?我对我一笑了之。我想要飞得更高。因此什么都想尝试。如果输了也许会失去一切,应该说是被夺去一切。可这不正是再好不过吗。“那么,我选正面。”
  “那我选背面。”维尔德雷用拇指高高弹起五百达拉银币。银币掉落下来,没有伸手去握,而是用右手手背正好接住。就在这一瞬间之后,我不禁发出“啊……”的一声呻吟,用左手握紧了右手。不见了。无名指。不见了。消失了。被什么力量切断了吗?不过出血极少,断面非常工整。太工整了,甚至没有一点算得上是疼痛的痛楚。我向维尔德雷望去。发现了。维尔德雷张开口,伸出舌头,在舌尖上,在维尔德雷的舌尖上,挂着我的无名指。还在扭动着,如同成为了舌头的一部分。
  “我收下了。”维尔德雷发音起来似乎有些艰难,“你的无名指。”
  “总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赌到收下你的一切为止。”维尔德雷翘起嘴角露出笑容。随后额头上长出了一对耳朵,胸侧生出了像是鼻子的东西,眼睛上方刺出了一根触角,脖子处冒出来一条毛茸茸的手臂。维尔德雷转眼间便被各式各样生物的各个部位淹没,已经几乎看不见维尔德雷的脸,但还是能听见他含混不清的声音。“还没完呢。这些全都是我赢来的东西。你也会成为其中之一,贝蒂。”
  “这可说不准。”
  “接下来就赌右手小指吧。”
  “当然,你的赌注也是自己的小指没错吧?”
  “没错。”
  “好呀。给我硬币。这次由我来抛。”
  从无数的手臂和腿中,维尔德雷探出了右手,将硬币朝我抛了过来。我用左手接住硬币。只是一枚五百达拉的银币罢了。维尔德雷真的是身负强运?还是说是个欺诈师?这场胜负有胜算吗?存在发现胜机的可能性吗?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挑战,挑战他的“强运”并将之打破。我办得到。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就能更上一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等着我,塔里艾洛。
  为什么第一个冒出来的会是那个男人的名字,我不由得苦笑起来。由不得我的意,那张扭曲至极的男人脸庞就是在眼前闪现不定。不是那家伙却是你,说实话,真让我有些意外。我握紧了硬币。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身一人。被大姐抛弃,恢复了自由,成为了一个人。然而,我还有你们对吧。自分别之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该不会已经死掉了吧。胸口一瞬间躁动起来。你们对于我来说,到底算什么呢。不管怎样,只是想和你们再会。想要见到你们。好想见到你们。好想。好想。虽然见不到也无妨,但还是想见。
  我对着维尔德雷摆出笑容。“我选正面。你是反面可以吧?”

  重返当下 要塞都市沙科

  在沿着阶梯从第四层向最下层奔跑的途中,一只有着圆滚滚的黑眼又像栗鼠又像小猫的生物飞跃到了趴在啾后背上的玛利亚罗斯肩头。“——库鲁鲁!?你去哪儿了呀,先钻进来……!”在将库鲁鲁塞进外套中的时候,啾也没有停下脚步。冲下阶梯,以挂着黑旗的司令部为目标,在沙科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狂奔。莎菲妮亚应该已经飞回了司令部。看到司令部了。啾“咕!”地高叫一声提高速度,玛利亚罗斯紧抱住啾,将脸埋入啾的绒毛之中。啾一口气冲进司令部,闯进最深处的房间。就在那前一秒,库鲁鲁蠕动着从玛利亚罗斯的外套中爬出,落在了走廊之中。就这么讨厌进入这个房间吗?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除去不在沙科的卡塔力、以及裘克和克罗蒂亚,ZOO的全员都在这房间里,围在床边。多瓦宁古似乎正在专心实施医术式。莎菲妮亚和萝姆·琺、阿尔法、皮巴涅鲁以及哈妮梅丽一齐向这边望来。玛利亚罗斯一瞬间正面承受了大家的视线,仅仅一瞬间而已。玛利亚罗斯和啾一同贴到床边,只见多玛德君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头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微微转动。张着嘴巴,漏出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的气息转变成了声音。“玛利亚……啾……”
  “咕!”啾大声应答着不断点头。玛利亚罗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嘴唇紧紧抿着忍耐,如果不将力气注入全身,恐怕就会当场瘫成一团。紧盯着那双黄玉色的双眼,抑制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中重复默念着冷静、冷静。就在如此努力之时,多玛德君似乎抬起了右手。“不用了!”玛利亚罗斯立即出声制止,随后叹了口气。感觉终于能够笑得出来了。玛利亚罗斯对着多玛德君露出笑容。
  “欢迎回来,多玛德。”刚说完,就马上得到了“嗯”的回应。声音比起想象的更加强有力,瞬间填满了整个心房。
  “你这个懒觉可睡得真久啊。”
  “抱歉。”
  “真是的。再怎么说,也实在是睡过头了吧。算了……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是吗。”
  “嗯。”
  “卡塔力怎么不在。”
  “他去南方了。大概现在应该和秩序守护者还有莫莉莉琪她们汇合了吧。肯定平安无事的。那可是卡塔力啊。”
  “毕竟是那家伙啊。”
  “所以不要担心。”
  “嗯。”
  多玛德君闭上了眼。玛利亚罗斯咽了一口唾沫。最糟糕的事态一瞬间从脑中闪过——不仅如此,还将玛利亚罗斯的全身在短时间内彻底支配。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幸好那并没有发生。多玛德君悄然说道:“裘克来了的话,记得叫醒我。”
  随后大约一个小时内,所有人都不发一言。除去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以外,连动都几乎没动一下。大家都集中全部注意力窥探着多玛德君的状况,同时等待着裘克和克罗蒂亚回来。终于房门打开,那两人走了进来。玛利亚罗斯正打算呼唤多玛德君,裘克就可恨地咂着舌头如同在吐口水一般说道:“给我起来,傻蛋。”多玛德君“唔……”地低吟着,缓缓睁开了眼。“你来了,裘克。”
  “听说你醒过来了,我才专门赶来。要是你心怀感激的话,至少留首临终遗诗吧。不,还是算了。你那蹩脚的诗实在是不堪入耳。”
  “我还没打算要死呢。”
  “不管怎么看你都只是暂时捡回一条命而已,哪怕现在也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的确。”多玛德君微微动了动脖子。是在点头吗?“这副身体不行了。已经保不住了。”
  “所以,你怎么打算的?有什么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
  “哦?”裘克推开玛利亚罗斯,伸手抓住了多玛德君的下巴,“那你倒是说说看啊。我也不是不能听听。”
  “索尔。”多玛德君这一声恐怕是向虚空呼唤的。玛利亚罗斯知道这个名字。也见过他的身姿。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玛利亚罗斯转过身来,就在那里,只能认为是唐突地、无中生有地冒出来,他就那样站在房门前。头顶披着白布,看不清容貌。在这该死的寒冬之中,却衣着单薄。不过,这点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右臂如同左臂,左臂如同右臂。玛利亚罗斯知道这个拥有着相反的双手、应当名为索尔的男人。在与化为罗榭神的染血圣堂骑士团团长亚隆兹·尼德斯比亚的决战的最终阶段,索尔现身了,肯定是向多玛德君伸出了援手。他可以说是我们的恩人。恩人——不对,错了。不是恩“人”,他不可能是人。
  “嗨。吾友。”索尔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能听到你的呼唤深感荣幸。不过,我实在是忍不住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更早一点叫我比较好。你现在已经破破烂烂了呐。”
  “污秽的气息。”裘克瞪视着索尔摸上腰间佩刀,“你这家伙,不是人吧。也不是恶魔。倒和某位人龙有些相似之处。这样啊——”他如自言自语般说着,嘴角刻出了狰狞的微笑,“索尔。彷徨星神索尔——你、难道是神吗。”
  “很遗憾,你猜错了。”索尔张开左臂般的右臂和右臂般的左臂。“我虽曾是你们称呼为神的事物,如今却已不再是了。直白地说,我仍在某种程度上拥有着自诩为这个世界的管理者的诸神之力,然而却没有神的权能。我是被限制的存在,强·杰克·顿·裘克。我做不到规定世界的状态,也做不到设定世界的未来。这是我不能胜任的。我既不是管理者也不是引导者。也有人称呼我为堕落的神明。堕神。我身处诸般事象之间,位于全次元、全平面的夹缝之中,某种意义上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存。”
  “一个伪神,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乱用我们人类的语言。”
  “我并没有出言戏弄的意思。连存在本身都暧昧不清的我,也许不会有容身之地吧。我不论在何地,都是不速之客。”
  “既然明白,就别大老远地跑来。我们自己的事由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没有你出场的必要。给我消失。”
  “话虽如此。我是被朋友呼唤而来的。这可是非常少见的呢。”
  “没错,还有你这傻蛋。”裘克瞥了多玛德君一眼。手仍握在刀柄上,随时拔出来都不奇怪。“就算是快死了,你居然想要向神乞怜?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吗?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万物有生必有死。既然逃不掉这一死就去死,反正都要死,为何不死得好看些。你连这点气概都没有吗?”
  “裘克。”多玛德君如呻吟般连喘了两口、三口气。“还不行。我还不能死。”
  “你还真当自己是主人公啊。然而,世界没了你照样会运转。要是你无论如何都斩不断对尘世的迷恋,不如干脆就由我在这里帮你断绝呼吸也无妨。”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
  “这事除了你其他人都办不到?别自大了,臭小子。就算你、就算你们是特别的,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在这里放言:那又如何?即便是付出亿万的牺牲,我们仍要前进。人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不论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世界都仍会延续下去,人们的脚步都不会停止。你告诉我,生死周转,这又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可惜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不知羞耻。”
  “我才不管什么羞耻和体面。”多玛德君咬着牙,“我不能死。我不想死。裘克。你想嘲笑就嘲笑吧,我根本不痛不痒。”
  “你就这么——”裘克松开刀柄,垂下视线,“——你就这么想要苟活下去吗。”
  “嗯,没错。”
  “那我无话可说。这已与我无关。随便你了。”裘克转过身,“我们走,克罗蒂亚。”
  “是,主人。”
  “哎、等等——”玛利亚罗斯还没来得及阻止,索尔已经为那两人让出了道路。两人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那算什么?那种态度?真是惊得人话都说不出一句。我们不是同伴吗?不是朋友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什么好像‘既然已经快死了就乖乖去死吧’一样的话?与其说是过分,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完全莫名其妙。那个男人到底算怎么回事嘛。
  我才不会出言嘲笑你。不可能嘲笑你。玛利亚罗斯看着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微微侧过脸,向裘克和克罗蒂亚离开的那扇门的方向望去。够了,你不用再管他们了,没事的。比起这个,我不希望你死,不管怎样就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多玛德。”多瓦宁古静静地说,“贫僧和由莉卡的诊断结论和你刚才所说的一样,你的肉体已经无法长时间地维持下去。实际上,是在缓缓地衰亡,只是通过医术式设法遏制住了而已。”
  “嗯。”多玛德君微微点头,“我想也是。”
  “说习话。”由莉卡环视着大家,“再这样下去,最多撑十天。再往后,我和多瓦宁古就无法保证了。”
  “十天……”莎菲妮亚低下头,身体摇摇晃晃,如果放着不管说不定会摔倒。玛利亚罗斯慌忙扶住莎菲妮亚。萝姆·琺祖母绿的眼瞳注视着多玛德君,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尔法一副担忧的模样抬头望着萝姆·琺。皮巴涅鲁像是忍受不住一样,哈……地长叹一口气,哈妮梅丽抓紧了他的手臂。
  十天。十天里,一天是二十四小时,那就是二百四十小时。一小时是六十分钟,那就是一万四千四百分钟。到底算长,还是算短?当然是不长的。但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既然你呼唤我前来。”索尔以悠然的步伐靠近床边,“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吾友?”
  “看来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多玛德君似乎想要咳嗽,然而却只是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到头来,还是正如你的计划。索尔。”
  “这既是误解,也是曲解。我可没有什么计划,立于大量死亡之人。说白了,你觉得我向你伸出援手,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非要让我说的话,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做。”索尔探出如同左手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多玛德君的脸颊。“唉,好严重啊。已经这么严重了。不论如何,我都得冒莫大的危险,在这方面你们也一样。”
  “你们……?”多玛德君眯起眼。
  “我来依次说明吧。”索尔巡视着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很简单。接下来,我将打开通往那里的道路,之后你们就把他带到那里——确切地说是搬运到那里。”
  “那里?”玛利亚罗斯轻咬嘴唇,“那里……又是哪里?”
  “他被囚禁着的地方。”
  “囚禁……可是,多玛德君不是就在这里吗?”
  “这不是他的身体,而是我帮他定做的替代品。与他的身体非常相似、不、也许可以说是几乎完全相同。然而,仍欠缺决定性的东西。”索尔掀开披在头上的白布。这个男人、怎么回事?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好奇怪,这张脸,好奇怪。该如何形容才好。不是“恒定”的。每望一眼,每重新看过去一次,不仅是印象、连五官都会改变。要指出男人的特征的话,就只有那双相反的手臂,以及服装了。索尔那张像是某个人、却又与任何人都不相似的脸露出微笑。“对于你们来说,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杀了一个神。在那之后,虽然也有数个弑神之人,不过他是最初的弑神者。被他杀死的神名为‘无限之戴亚德尔塔’。然而,在那场战斗中他也负了濒死重伤,命数将尽。而相对地,戴亚德尔塔总有一天将会重生。毕竟,正如其名,戴亚德尔塔是拥有着无限之力的神。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如此。戴尔洛特,接下来的事我能说出来吗?”
  “无所谓。”多玛德君闭上眼,“——我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说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我就继续了——他,吃了戴亚德尔塔的心脏。那颗无限之心。他随即得到了永远不会迎来尽头的生命。”
  “永远……”莎菲妮亚浑身颤抖,抓紧了玛利亚罗斯。长生不死。这对于魔术士来说,是究极的目标之一。以这连魔导王们都未能实现、高不可攀的顶峰为目标,包括莎菲妮亚在内的现代魔术士们不断挑战着自己的极限。而多玛德君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抵达了那里。
  倒也不能说是正如我所料。不过,我的确曾经想过,也许就是这样。因为,他自己都说过,‘我已经活了很久’。‘不过,说实话,之前一直没有活着的实感’。还有‘现在不同了,如果是为了你们,我便可以去死。因为有你们在,我便不愿意去死。这是我活着的证据’。不仅如此,‘多亏了你们,我获得了一切’。还有‘我终于明白了,对我来说所谓世界的含义’——明明你应该已经活了久到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那些日子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在你面前肯定有数不尽的敌人,而他们全都被你打败。不过,你身边肯定也有亲近的人,可是,那些人恐怕并没有永远的生命,因此渐渐地所有人都抛下你离去了。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你还是活了下来,最终与我们相遇。虽然不明白理由,但这些邂逅对你来说是特别的,特别到让你产生了仿佛得到了一切的实感。当然,我可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不过我听了还是很开心,开心得难以自抑。能遇到你真是太棒了。那个时候,在铁锁休憩场,被笨蛋差点做了奇怪的事,而你用一声“喂”救了我。一副夸张至极的花哨装扮,手里握着木制的看板,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你那时的样子。如果没有那一场偶然,我如今也许就不在这里了——光是想到这一点,身体就仿佛要被寸寸撕碎。这都是多亏了你。我拥有了重要的同伴,拥有了最好的朋友。正是因为你,我才能走到这一步。记得你曾经说过。‘就和你非常重视别人一样,别人也很重视你,别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了’。说的没错,说得太对了。我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死,我自己也不想死。但是我、我们,可能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你。你可能将来又会变成孤身一人。不要,我不想死,不想留下你一个人。喂,多玛德,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抱着这份预感活下来的吗。至今为止不断重复的邂逅与分别使得你更加确信了那份预感,渐渐将你侵蚀对不对?每当体会到自己对我们的重视的时候,就变得更加寂寞对不对?越来越难受对不对?即便如此你还是说了‘得保护好才行’,‘所有的东西,我都会保护好’。然后,为了这个,为了保护我们,才想要解决这个快要毁坏的暂用身体的问题。
  “好傻啊。”
  玛利亚罗斯笑了。
  除了笑还能怎么样呢。
  “你好傻啊。多玛德。你这家伙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多玛德君转头凝视着玛利亚罗斯,吊起一边嘴角。
  “是啊。”
  “唔哼。”索尔摆出一副让人觉得‘亏你能把那对手臂抱在一起’的奇怪至极的抱臂姿势。“原来如此。也许,就是你那足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傻瓜的地方,吸引了我的注意吧。”
  “……我说。”莎菲妮亚向索尔送去寒气四射的锐利视线,“……我可不想听见多玛德君被【你】大声叫做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这可真是失礼。不过,他的所作所为的确非常荒唐。比如——距今多久以前?以你们的度量衡来算、对了、大约千年之前。应该是这么表达的吧?简单地讲,那个时候,发生了与这次类似的事。”
  “这次……?”多瓦宁古抖着胡子,由莉卡也惹人怜爱地皱起眉,“你指的系——艾尔甸浮向天、异界星物们涌出来……?”
  “当时还不存在艾尔甸这座城市呢。当时那个地方只有暴露在外的‘巨穴’。与这一次不同,那次是偶然性地发生了魂限界突破,这个世界与地狱发生了所谓‘精神性’的接近。随后,两者的接触面扩大,使得你们称作是恶魔的东西们,大举涌入了这个世界。”
  “千年之前,发生了那种事……?”玛利亚罗斯咬着拇指,“不过,我们并不知道这些。这可不是因为我们无知对吧?”
  “嗯。”哈妮梅丽点头称是,“虽然我也不是专业人士,但对于历史还是比一般人要懂得多。可是这些事我也完全不知。听都没听说过。一般认为在魔导王时代结束的时候,应该发生了某种事件。认为那就是游戏战争的说法虽然较为有力,但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尤其是魔导王时代末期至前兆纪开始,这一段时间的史料是完全缺失的。关于魔导王们互相竞争魔术与军力的所谓游戏战争,也几乎了解不到真相。”
  “魂限界突破。”多瓦宁古瓮声说,“……莫非,这和苏生式失去机能有关系?”
  “在这方面,我知道的并不多。”索尔左手般的右手摸着下巴微微侧头,“玛格尼迪亚是神龙们的领土。我们只是将玛格尼迪亚所在的领域赐予了神龙的先祖龙,至于其设计和构建都是由它们完成的。即便是神,也无法潜入玛格尼迪亚,毕竟我们并没有灵魂——总之,那件往事如今正在重现。”
  “我们、人类……”由莉卡喃喃道,“千年之前,也和地狱的恶魔们,发星过战争……?”
  “是的。你们以被称作魔导王的人类之王为中心,为了抵挡恶魔和与之同盟的异界生物们的侵略,在千年之前就战斗过。”
  皮巴涅鲁小声叹了口气,将手掌放在了抓着他手臂的哈妮梅丽的手指上。萝姆·琺仍是一直紧盯着多玛德君。“啾……”啾发出一声似乎有些不安的声音,阿尔法在一旁抖了抖庞大的身体。
  索尔俯视着多玛德君,眯起眼睛。“当然,他也参加了。”

  千年之前 巨穴前

  “您真的心意已决?”女人朝着男人的后背问道。她的声音、以及身体难以避免地微微颤抖,然而她仍是女王。塔纳索亚王国的贯敌之矛与磐石之盾——塔纳索亚圣骑士团失去了众多的圣骑士,连形骸都无法保持。“她即是王国,王国即是她”,这句话毫无夸张。若她不能时刻保持凛然,王国便会在眨眼间倾颓。然而,王国?国土被凌辱般地践踏,国民被虐杀、流亡四散。只有少数士兵仍追随着她,另外,又有极少数的幸存圣骑士加入了他国的军队,以鲜血和生命证明王国如今依然健在。她向他背影的另一侧望去。被黎明前的绛紫色所浸染的阴沉天空与地平线之间燃烧着一团暗黄。那些无数蠕动着的身影都是恶魔与异界生物。放眼望去,尽是哨塔、围栏、拥挤排列着的帐篷与简易建筑。如果王国的形式依然得以留存,又怎么能像这样让女王亲自避开恶魔耳目接近巨穴?她上演着不负责任至极的愚蠢行径。然而,这是因为责任的重量本身也变轻了。若非如此,再怎么说她也不会为了为他送行而闯到这种地方来。就算如此渴望也不会去做。然而王国业已毁灭,她只不过是王国留下的残渣,既然如此,又有何需要顾虑的呢?
  “你该回去了。”他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他干涸沙哑的声音总是触动着她的心。她向他一步步靠近,当然她有心自制,却根本抑制不住。她抱住他的后背,将脸埋入他如走龙蛇的浩漫长发。“还请您一定要回心转意,戴尔洛特爵士。即便是您,孤身一人也实在太过危险。请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妾身、不、所有人都需要您。”
  “性命?”他也许笑了。虽然从没有见过他笑的模样,却能如此感觉得到。“无所谓。我要去。松手,吉普莉尔。”
  “不松。”
  “别碍事。”他将她推开。她跌坐在地,仆人们冲上来正要向他抗议,却全员一齐僵在了原地。他转过半边脸睨视着仆人们,没有人能在那双黄玉眼瞳的瞪视下坦然无畏。连她都心生畏惧,恐惧将她那不知污秽为何物的身体贯穿,麻痹了她的全部神经,刺激着她的泪腺。她拼死忍住眼泪。好热,身体的根底里、核心,好热。她的右手抓紧胸口,左手按住腹部,使劲了全身力气。而他不管不顾重新面向前方,随后走了出去。他的手握住了大忏灭刀柄。那刀身以采用龙玉、逆鳞、龙骨、龙肌腱为素材打造的七百七十七枚鳞牙为基础构成,能够伸长到难以置信的地步。除他以外无人可以驱使,仅仅为他制造的世间最凶恶的兵器。她想要喊叫。何不用那刀将妾斩于此地?被您手中兵器斩裂正是妾身心中所愿。若是不斩,就不要走,带妾身一起去。然而她哪怕是伏在地上哀求,他也不闻不问。他向前进发,每走一步空气都在震颤,大地都在摇晃,杀气连一基尔美迪尔之外都感受得到。果然,巨穴前的地狱联合军后方阵地对此有了反应。敌人冒了出来,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个在大量的乌合之众中缓缓爬起的巨大恶魔,身高恐怕超过了十五美迪尔,那就是德安嘉鲁吧。不只一头,有好几头,好几十头。即便是德安嘉鲁们冲了过来,他也没有停步。“啊啊……!”她发出哀鸣,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踩在脚下。就在那一瞬之前,大忏灭刀发出嗡鸣,宛若一条黑龙。黑龙大显神威,将一头德安嘉鲁一刀两断,将另一头德安嘉鲁的双腿拦腰斩断,随后又将其他的德安嘉鲁斜着一劈为二。他冲了出去,本来朝他冲锋的大军为此而动摇,脚步紊乱起来。他突入其中回旋挥舞大忏灭刀,被敲碎、被扭断、飞溅而出的血肉骨片和金属碎块在黎明的天空中飞舞,随即倾注于大地。他如同呼吸一般、比呼吸还轻易地屠杀敌人。皆杀。她的呼吸不经意间急促起来。好热。比刚才更热。他将眼前的一切敌人随手屠杀,这幅光景让她倍加昂扬。刚才拼命忍住的泪水破堤而出滑过她白皙柔软的脸颊。她冲了出去,甩开仆人们的制止追逐他而去。戴尔洛特爵士。戴尔洛特爵士。戴尔洛特爵士!戴尔洛特爵士……!她呼唤他的名字,他却头也不回。两人的距离没有缩短。最终,被他漏掉、或者应该说是从他身边逃跑了的敌人发现了她。敌人朝她袭击过来。可她的眼中没有敌人。那只不过是些障碍物。明明只是单纯的障碍物,却想要触碰与污秽无缘的她。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她说出“腐败凋零”这一诅咒发动她的魔术,敌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腐烂、凋亡。
  人们称她为“恩惠与抚慰的吉普莉尔”,人们向她乞求仁慈与慰藉,她毫不吝惜地将其赐予众人,因为她是天生的女王。
  然而她的天赋、她的资质、她的魔术,却拥有着完全相反的性质。
  她的魔术单纯只是诅咒。她的魔术只会带来腐败与腐蚀。
  她散播着诅咒追在他的身后。可她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他业已远去。
  我们、人类,处于劣势。而且,是压倒性的劣势。
  人类被虐杀,人类的领土被蹂躏,人类的军队节节败退。
  只有他。单单一人,只有他试图反击。他一个人,孤身撕裂敌阵,要从巨穴反攻地狱。
  当然,她试图阻拦。之所以追到这里来,也不是要为他送行,而是直到最后都要设法说服他。以自己最大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哪怕撕破喉咙也不在乎。与此同时,她痛切地想到:不能让他走,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他走。此地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这并非是预感,她心知肚明。他肯定回不来了。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作为女王,作为国家的象征,集民众的仰慕与敬爱于一身,她立下了誓言,一生不与任何人交往,这是她为自己加上的重担。她从未恋爱过——在这之前从未恋爱过。这还是第一次。这是她最初以及最后的爱情。她大声嚎叫:“戴尔洛特爵士!妾身、妾身!一直都爱慕着您……!”
  想要被他拥抱。
  哪怕只是一次也好,想要被他的手臂抱住,贴在他的胸口上。
  然而,她伸出的手无法触及他。他已经身处遥远的彼方。她的双脚绊在一起,她跪在地上,四肢伏地。她抬起被泪水浸透的脸。如今的她还能做什么?为了他,还能做什么?她在胸前双手合十。
  人们称她为“恩惠与宽慰的吉普莉尔”。然而仁慈和抚慰并非是她的天性。她以女王为目标诞生,被培养、制造成符合女王身份的模样。她的本质是使人腐败、朽坏的诅咒。她为了遮掩幽深的黑暗才聚集了耀眼的明光,然而这光不足以照亮这个黑暗的时代。被她的光芒包裹从而得到放松与宽慰的人们大半都已死去。无数人相信着她却仍是死去。她的光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她已经不再是什么回应祈愿拯救世人的“恩惠与抚慰的吉普莉尔”了。
  啊啊,唯独留下这诅咒吧。
  她舍去覆盖在外侧的光芒,显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她是黑暗之女,魔导王“诅咒与伤痛的吉普莉尔”。
  “腐败腐乱腐蚀凋零殆尽。”
  伴随着她的诅咒之语,她的全部魔力得到解放。不仅是试图逼近她的敌人,包括花草、泥土、岩石都开始腐朽。诅咒呈同心圆状急速扩散。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先是变青,紧接着变成了黑色。她意识到自己罕见的诅咒魔术甚至波及到了她自己。她那曾经美丽灿烂的指甲、手指、手背、手腕腐蚀成了烂糊状放出恶臭。她的血管肌肉甚至骨头都在渐渐腐败。既然已经无法与他再会,变成这样倒也无妨。就让这具身体化作诅咒。啊啊,承受我的诅咒吧。我诅咒这世间的一切。那曾是她的恋心,她的恋心已经腐朽不堪。

  要塞都市沙科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攻入了地狱。这次袭击出乎对方的预料。为了阻止他冲到地狱帝王所在的地狱中心,恶魔们接连不断地投入大量兵力。然而却都没能阻止他。地狱的大军被扰乱,魔导王们抓住这个机会得以反击,在拼死奋战之后,恶魔与异界生物的联军被击退,各地驻军败逃,战线一溃千里。不论是人类、恶魔、还是异界生物,都像被放进研钵里碾碎一般死去。死亡之上堆满了重重死亡,人类借此将恶魔与异界生物一点一点赶了回去。为之画上句号的是某位魔导王的魔术。那名魔导王驱使着九头龙,将巨穴堵住。那魔术利用了即将化作神龙的巨大龙类、也就是九头龙的肉体以及庞大到不可计量的生命,规模前所未有。”
  莎菲妮亚面色发青紧咬下唇。“就是……古代九头龙之咒……”
  “没错。”索尔点了点头,“被切断退路的异界生物们陷入混乱,遭到各个击破,最终被彻底消灭。人类获得了胜利。然而,他没有回来。攻入地狱极深、极深之处的他没有回来的手段,而输掉战争、失去了刚刚获得的广袤领土的恶魔们又将他视作是导致败北的元凶,根本不可能给他逃离的机会。他成为了恶魔的众矢之的。”

  千年之前 地狱

  前进。径直前进。如前方有东西胆敢阻碍,就用大忏灭刀斩除。时而会有箭矢、投枪、石块落下,不需要一个个全都挡开,任其刺在身体上甚至贯穿,他仍在前进。他忘记了痛楚为何物。流失的血液立即会由无限之心重新生成。即便是手脚被砍断,也能在转眼间修复。敌人。敌人。敌人。我是否在寻求敌人?他不明白。他眼中的景色没有色彩。无限之心跳动着的胸中没有波澜。我在做什么。脑中浮现出的问题既没有重量也没有质感。唯独只有握着手中的武器这一点有着实感。他为了生存为了进食杀过龙。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在重复做着同样的事,已经成了习惯。他不作思考,什么都不去想。因为太过麻烦便干脆放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追求疯狂,渴望被破坏占据心灵。然而在他的体内根本找不到“疯狂”这么无法无天的事物的种子。即便如此只要眼前有敌人他都会试图将其破坏。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习惯。习性。他没有什么意志。他根本没有心。无限之心使他活着,他也许就是无限之心本身。无限之心渴望流血,不论是自己的血还是他人的血。一边流血一边不断生产血液。这也许就是他的本能。他前进着,拖着左腿前进着。走得很艰难。他的左膝上刺着一把剑。他将其拔出丢掉。继续前进,前进。血已经止住了。甚至不留一丝伤口。比皮影还要模糊不清的敌人想要妨碍他前进。他甚至都不躲它们射来的箭矢,直接挥下大忏灭刀。杀了它们。只要拔掉刺在右眼上的箭就好。马上就又看得见了。他继续前进,前进。与之擦肩而过。——擦肩……而过?
  他随后停下脚步。他刚才与谁擦肩而过了。他转过身,对方也同样转身,只是稍稍慢了些。简直就像是人类。十五岁左右,还未完全成长,带着些许中性的感觉,容貌端正得有些奇怪,明明非常清洁却又不洁至极,难以断定是该称之为少年还是青年的男性。他用几乎渗出墨来的漆黑眼瞳看着自己,头发同样漆黑。身上所穿黑紫相间的衣物到处都带着裂口,足以窥见光滑的皮肤。不管怎么看都极不寻常,然而,我却与他“擦肩而过”。这里是地狱,对方显然是敌人。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他为何没有挥下大忏灭刀?这家伙到底是谁……?
  “初次见面。”男子微笑着开口了,“我是阿曼。恶魔大公阿曼。帝王的儿子。简单地讲,我是地狱中第二了不起的。”
  “帝王的、儿子?”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挥出大忏灭刀,“那又如何?”
  “并不如何。”阿曼成了大忏灭刀的刀下之肉。大忏灭刀的的确确击中了阿曼,本该被刀身撕裂的阿曼,却不知为何仍悠然地站着,不带一丝动摇。“我只是在打招呼罢了。”
  “障眼法吗?”他抽回大忏灭刀高高举起,七百七十七枚鳞牙瞬间将阿曼包围,试图将其压碎。这一次阿曼逃跑了。向上跳起右臂向侧边伸出,那端便出现了如同黑色火柱、又像是剑的东西。阿曼将它握住说道:“让你见识我的力量。”话音未落,便已经迫到了他的鼻尖之前,用头、不、用脸撞了过来,还略微歪着头冷笑着。他立即抽回大忏灭刀,想用大忏灭刀抵挡,然而没能如愿。黑炎之剑与大忏灭刀相撞。本应“相撞”,然而却是相交而过。黑炎嗡鸣着将他吞噬。他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总之那并不是火焰。他被打垮、刺穿、敲碎、灼烧、冷却、碾成粉尘。不、在被碾成粉尘之前,他承受了下来。差一点化作粉尘的他,通过无限之心勉强维持形体,恢复了原状。他翻滚着向后退去。
  “佩服。”阿曼悠然地横甩着黑炎之剑,“不愧是独自一人便斩杀了公爵二十九名,侯爵三十四名,伯爵、子爵、男爵、准男爵二百二十一名,毒龙杀勋爵、飞龙杀勋爵、地龙杀勋爵、血泪一等、二等、三等勋爵、十四裂、八裂、四裂勋爵、穿刺勋爵、车裂勋爵、斩首勋爵等各士爵两千三百余名。用肉体承受我的‘暗刈’还能活下来的,你还是第一个。报上名来吧。”
  “没有。”他冲了上去,“我无名无姓。”
  “是吗。”阿曼如鞭子般挥舞着黑炎之剑“暗刈”。没有声响。无声地延伸而来。他翻身躲开。既然无法防御,躲开便好。暗刈擦过他的脸颊和肩膀,仅此而已,那些部位被割裂,没有问题,无限之心会将之治愈。他踏前一步,在最近距离将大忏灭刀解放,将阿曼包裹在内,使其无路可逃,就地灭杀。大忏灭刀一瞬间便完成了包围网。阿曼被从全方位猛烈攻来的大忏灭刀鳞牙切割、压榨。化作巨大的黑色团块的大忏灭刀发出地震般的巨响。从鳞牙之间,渗出了红黑色的液体。那恶魔大公还是什么玩意儿的血也是红色的吗?是否要解开已经球形化的大忏灭刀?他一刹那间犹疑了。就在此时,从鳞牙与鳞牙的夹缝之中,刺出了白色的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
  食指、中指、无名指。
  嗯……呵……呵……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嗯咯咯咯咯……
  这是声音吗?阿曼的声音。他向后跳开,同时试图解开大忏灭刀,却遭到了反抗。有什么东西从内侧挤住了鳞牙,使得大忏灭刀无法按照他的操作作出反应。怎么回事——自不必想,定是阿曼干的好事。
  他松开大忏灭刀,大忏灭刀随即自行解开。阿曼没有恢复原形,只有手脚以及头部的一部分之类的残骸粘在鳞牙上。即便成了这副惨状阿曼也没有死,还活着。而且,似乎还能操控大忏灭刀。鳞牙朝他袭击过来,他用右手将之抓住,鳞牙刺破皮肤陷入肌肉切削骨头,他的指头几乎被切断。他试图重新取回对大忏灭刀的控制。然而,又有别的鳞牙袭来。他刚用左手将它钳住,腹部便被其他的鳞牙贯穿。“唔唔”声音“我我我”声音“我”声音“我我我我我是”声音“阿阿阿曼”声音“大大大大大公爵爵爵爵爵”声音“阿阿阿阿曼曼”声音涌进双耳。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他能看到,粘在鳞牙上、从鳞牙上滴落的那些如阿曼的碎片、如阿曼的体液一般的东西,全都扭动着,张开裂口,从中发出声音。借着鳞牙,那些东西向他靠近。他领悟到,这是入侵。阿曼想要侵入他的内部。他推开两手中握着的鳞牙,将刺入腹部的鳞牙拔除。正要退后,又有十几枚鳞牙逼来。所有的鳞牙都宿着阿曼。他屈身向后翻倒,斜着滚了一圈,爬起身来逃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是是是是”“阿阿阿阿曼曼曼”“我”“我是是是”“是阿阿阿阿曼曼曼曼”声音伴着鳞牙追来。甩不开。他转过身一拳将一颗鳞牙打飞,拳头被割裂,就在这一瞬间阿曼便灌注进来。我我我我是是阿阿阿曼曼。血液当即沸腾,无限之心输送的血液在排斥阿曼,要将阿曼逼出体外。在了解到事情并不会照着阿曼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之后,他用手脚挡开、踢开鳞牙。每当此时他的手脚便被割伤,让阿曼潜入进来,血液随之沸腾,产生排斥反应,将其拒之体外。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明明这样做根本没用,鳞牙还是执拗地斩来,无穷无尽。他向后大幅一跃。
  深吸一口气,随后咆哮。
  大忏灭刀停止了动作。
  他咆哮着挥出拳头。殴打着大忏灭刀。地面龟裂,空气被撕扯得发出哀鸣。抓住畏缩了的大忏灭刀,双手抱住,身体回转一圈,将其掷出。大忏灭刀飞到了数百美迪尔之外。在周围埋伏着的恶魔们冲了上来,他如同扇落飞虫、踩扁蚂蚁一样屠杀着恶魔。他每挥一拳、每踢一腿,就有好几只、好几十只恶魔死去。他又一次开始前进。将恶魔们踩在脚底前进。他前进的道路由恶魔们的血肉铺成,尸体便是路面上的地砖。他忽然抬起头停下脚步,右手握着暗刈,左手握着大忏灭刀的阿曼就在他的头上,俯视着他淡淡笑着。阿曼说道:“我准备好了。”他没有问准备好什么了,而是向上挥出一拳以示回应。当然拳头本身是够不到阿曼的,然而这一拳的劲力仍将阿曼震飞。阿曼在空中没有调整重心,只是说着“我说过我做好准备了吧?”他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被包围了。被漆黑的长棍包围。长棍的一端削尖,尖端指着他。无数如长枪一般的黑棒浮在空中——
  随后一齐启动。
  将他刺穿。
  一瞬间,意识变得模糊。他变成了如浑身是刺的海胆一般的惨状。
  阿曼降落下来,头朝下降落下来。他的脸正好对上阿曼倒着的脸。阿曼阴笑着对他说:“这是特意做好的准备。”被数十、数百根黑枪贯穿着全身,他短时间内根本动弹不得。他努力挣扎,扭动身体,希望能够拔出黑枪,哪怕只是一根两根也好。即便是拔不出,也可以错开位置,一点一点扯离枪身,总能从中脱离。然而阿曼并不会给他那么做的时间。“还不死?”一边说着一边将暗刈刺入他的胸口正中。他在不满零点一秒的时间内,死了。然而无限之心不允许他死。他又起死回生。“还不死?”阿曼如此说着,同时又再次用暗刈贯穿他的胸膛。他死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死、复活。“还不死?”阿曼仿佛很无聊一般地说,“罢了。那便只好关起来了。我有个想法,那地方正好可以当做牢狱。就关在那里吧,嗯。”阿曼说完便展开大忏灭刀将他束缚。他在被数百根黑枪贯穿的同时,又被大忏灭刀牢牢钳住,将他向前拽去。他想要反抗,想要活动手脚,而每当此时阿曼便会用暗刈将他刺穿杀死他再度复活可那一刹那的死削减了他的某一部分。于是他被层层削减变得消瘦下来,被向前牵引而去。光化为暗影,暗影化作光。他依然被拉扯前行。黑光,白影,终点。阿曼盯着他的双眼仿佛要窥视其内部。“到了。这里就是你的牢狱。狱中之狱。”

  要塞都市沙科

  “——他在那里度过了无数星霜。”索尔以左手一般的右手做出抓住空气般的动作,随后如同将什么被抓住的东西解放出来似的松开手。“直到我出手相助为止,他都是独自一人。而如今他的身体依然留在那里。拥有无限之心从而永生不灭,曾经仅以一人之力杀死二十九名公爵三十四名侯爵二百二十一名伯爵、子爵、男爵、准男爵,以及两千三百余名士爵的他的身体,如今仍在狱中之狱。”
  “狱中之狱……”莎菲妮亚的眼神似乎要将索尔射穿,“那里是……异界……?”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异界与异界相交之处。某位反逆者创造出的地狱,以及错误与缺陷的聚集地祭品之园彼此相交的地方,自然而然诞生的场所,狱中之狱。那里是祭品之园的最深处,也是地狱的最边境。那里与这个世界虽然也通过异界之门相连,但那扇门实在是太小,另外,并不会如其他门一般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而是保持着移动。”
  “总觉得……”玛利亚罗斯皱着眉歪头说,“有点、似懂非懂……呀,大体上是能够理解的,但细节上还是糊里糊涂,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总而言之也就是说……”
  “只要去了那里……”莎菲妮亚的眼神越来越锐利,“只要、去了那里……多玛德君,就能取回自己的身体对吧……?”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由魔导王‘黄金之指’尤匹库拉特姆和‘机关王’马哈里克·刚多拉哥那共同设计、‘锻冶鬼’西尼·伊狄尔铸造的最强兵器大忏灭刀,拘束着他的肉体。要让他从那枷锁中解放出来,必须至少破坏大忏灭刀的一部分。”
  “身为神……你做不到吗……?”
  “我终归只是限定的存在,魔术士小姑娘。举个例子,我交给他的圣断罪之剑、Holy·Convictioner‘打破者’,原本是属于我的。”
  “唔嗯。”多瓦宁古向房间角落投去视线。在那里立着多玛德君那柄剑身漾有波纹的琥珀色大剑,在一旁挂着覆有火焰纹路的全身铠甲。
  “然而,我已经无法使用那柄剑了。只要我尝试挥动圣断罪之剑,制裁系统就会立即启动,为我进一步施加限制,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将我抹消。哪怕是在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设法隐藏自己。我花费了最大限度的注意力,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匿名的存在【anonymous】。我已经很难再像当初消灭罗榭时那般活动了。即便是那一次,也是因为罗榭道成肉身降临于这个世界,打破了我们的大原则,这才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莎菲妮亚。”多玛德君的声音如同喘息,“别完全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好的。”
  “好过分啊,吾友。”索尔耸了耸肩,“这世间应该再没有人如我这般为你着想了。而且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玛利亚罗斯抱紧了莎菲妮亚,“你说最后,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确认。”索尔没有回答玛利亚罗斯的问题,而是以与无数人相似、既平凡又不凡的眼瞳俯视着多玛德君。“吾友啊。你的确是想要取回自己的身体,并为此希望得到我的助力对吧。”
  多玛德君看着索尔的眼睛,缓缓点头。“嗯,是的。”
  “那就先说结论吧。”索尔露出了做作的笑容,“我可以帮助你、不、可能应该说帮助【你们】比较合适吧。不过,就算有我的帮助,光是抵达你的身体被囚禁着的地方都绝不容易,至于要破坏大忏灭刀就更是需要非常规的手段。”
  “不系不可能对吧。”由莉卡坚决地说,“那就这么办。我们也恳求你的帮助,雪尔。”
  “真性急啊。我的说明还没结束呢。”
  “不过。”哈妮梅丽的声音和表情都与往常无二,“也没有其他手段了,不管条件是什么也只能答应对吧?毕竟他是我们的——”说到这里,突然垂下眼睛,吞吞吐吐的有些不像她,“园长……没错吧?”
  难道说,是害羞了吗?看来的确如此。皮巴涅鲁微微动了动嘴角,摸了摸哈妮梅丽的头。目击到这一场面,玛利亚罗斯微妙地感觉受到了冲击,不知怎么反倒是我这边有些害臊、不、也许没什么好害臊的。在那之后和皮巴涅鲁对上了视线,他露出仿佛在说“不·这·不是你想的那样——”一般的慌乱表情,实在是非常有趣,果然还是害羞了吧。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哈妮梅丽说的没错。
  “然后呢?”玛利亚罗斯盯着索尔。若要尊重他本人的说法,他曾是神明。这可真是不得了,应该说,真是非常不得了、不得了得乱七八糟,然而我却没有恐惧,也没有昂扬。我很冷静。必须稳住情绪,一定要成功。否则,我们就将失去我们的园长。“继续让我们听听你那还没结束的说明吧。”
  “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尝试伴随着危险。”索尔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首先,通往狱中之狱的异界之门,如我刚才所说并不是恒定不变的。如今它并不在附近,也没时间去寻找它了。我将为你们打开另一扇通往狱中之狱的门。”
  “……居然……”莎菲妮亚好像非常震惊。
  “虽然并不是办不到,但这毫无疑问将被管理者察觉。正确地说,不是管理者,而是会触发探知系统。在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后,排除系统便会启动。”
  “那个……”玛利亚罗斯干咳了一声,“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会被妨碍。其中一部分由我来负责,但恐怕无法拦下全部。另外,虽然希望能开启直接通往目的地的门,但由于祭品之园和狱中之狱中庞大的错误与缺陷,位置信息会被扰乱,门的另一侧到底是哪里完全取决于运气。在他目前的身体彻底毁坏之前,必须要抵达目的地,考虑到时间限制,你们必须将他运往那里。狱中之狱的环境极为严酷,若没有我的帮助,这次尝试是根本无法成立的。而且,即便是有了我的帮助,也无法保证会成功。甚至我都无法断言有成功的可能性。这都取决于你们。”
  “明白了。”一直沉默不语紧盯着多玛德君的萝姆·琺,突然抬头望向索尔。眼神平静,其中却没有一丝阴霾,清澈见底,充满了明确、纯粹、不论发生什么也不屈不挠的意志。“只要我们做得出色就能帮上多玛德君。这点我明白了。这就足够了。”
  “我也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一瞬间彼此相视,随后缓缓点头,“和萝姆·琺想法一样。”
  “由贫僧来搬多玛德吧。”多瓦宁古屈起右臂,哼、地一声使力鼓起有些恐怖的肌肉。“不算什么,一两个人三四个人的,对于贫僧的肌肉来说与婴儿同然。”
  “大忏灭刀——”莎菲妮亚断言道,“由我来破坏。如果我办不到,就没有人能办到了。而我……一定能做到。绝对能。”
  “咕……!”啾挥起拳头,阿尔法仿佛是不服输一般汪汪汪吠叫起来。
  “吾友啊,或许这无法让你接受。”索尔朝着多玛德君伸出左手般的右手,“也许你不愿劳烦最重要的伙伴们,也许你并不是心甘情愿。但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嗯。我的确不是心甘情愿。”多玛德君抬起右手,将索尔的手拨开。你现在真的可以活动身体吗?虽然有些担心,但那动作绝不无力,简直就像至今为止都在装死积蓄力量一般——话虽如此这也只是和刚才的状态相比较之下的感受罢了,不过至少多玛德君看上去恢复了生气。“但我不心甘情愿的是要让你帮忙。”
  玛利亚罗斯抿紧嘴唇。这也就是说——他希望尽可能地不去借助索尔的力量,但是对我们就不同了,他信任我们,愿意拜托我们——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总是到最后自己背负起一切,凭自己一人设法解决的多玛德君,如今正在依赖我们。
  想要将性命赌在我们身上。
  多玛德君环视着除了索尔以外的所有人,最终视线落在了玛利亚罗斯身上。随后微微一笑,简短地说了一句:“拜托了。”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会迎来这一天——不是你帮助我,而是我帮助你的这一天。感觉好奇怪。
  因为,当你站在我身前的时候,我总是被你保护,只要跟着你我就不会迷失道路;而你在我身后的时候,我就不必回头,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前进;你若在我身侧的话,就会莫名地感到温暖,自然也会受到鼓舞,我便能够卸去肩上重担坦然露出笑容。正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成为ZOO的一员。
  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除我以外的各位都有各自的过人之处,而我不同。我自始至终都很弱小。虽然的确进步了一些,不再像当年那样,但还是无法与其他人相比。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所以我很清楚,我是个没用的家伙。这样的我又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总是说这话可能很可笑,但我真的无法从中逃脱,无法摆脱自己能力低下的事实。不论如何努力,不论走到哪一步,我都还是很没用。说实话,每当使剑的本事进步了一些,或是用各类道具用得更熟练了一些,我都能感觉得到。要说我迈上了一级台阶的话,当然大家也都迈上了一级台阶,可我的一级和大家的一级高度是不同的,我的一级台阶远比大家的一级要低。我拼命努力让自己跳得高了一桑取,可这时大家已经高了十桑取、甚至一美迪尔了。我追不上大家。这距离根本无法缩短。我依然很没用。我没办法和大家并肩战斗。一生都做不到。没用的我所能办到的事只会愈发有限。
  我能做到的事极为有限,我又如此贫弱,难免会担心是否给大家添了麻烦从而心感不安,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可耻、可悲、让人不甘。所以我决定了。仅此一件事,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要在这里,在同伴们的身边,永远不再分离。我绝非不幸,如我这般只能为自己而羞愧的人,也唯有一件足以骄傲的事。
  那就是我还有同伴、还有朋友。
  若是为了他们、她们,我什么都会做,可以为之牺牲任何东西,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正因为有他们、有她们在身边,我才能活到现在,并且能够继续活下去。
  因此我,对着我们的园长,以及我的朋友们,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交给我们吧。”
  “那就,系不宜迟。”
  由莉卡露出一副早已做好准备的表情。总感觉很好笑,玛利亚罗斯不禁稍稍笑出了声,由莉卡说着“干嘛啦?”撅起嘴,那表情和声调实在是太可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说实话,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当然,也不能说是没什么好怕的,玛利亚罗斯没有那么说的资格。要像个胆小鬼一般慎重,同时偶尔又要大胆无畏,我是个没用的家伙,所以至少要将大家活用起来。那么,走吧。
  向狱中之狱进发。

  二月十九日 北瓦鲁欧克山麓

  “——啊嚓嘶哆噢噢噢……!”汉子一挥“吸血斩马刀”将蜥蜴人斩成两截,又回身一刀将另一只蜥蜴人砍倒。这任务可真赞嘞——汉子愉悦地想着不断挥舞斩马刀。“哆噢!”再砍一刀。“嗦啊!”又是一刀。“嚯噢噢噢噢噢噢噜哩呀……!”根本停不下来。
  状!态!绝!佳!正是状态绝佳哇……!
  汉子抡起斩马刀骨碌碌地帅气回旋,距离略宽的双眼骤然瞪大。“想赢过老子就上来试试啊!谅你们也没戏!”
  稍显畏怯(在汉子的眼中看来是这样)的蜥蜴人们一齐发出SyyyyyyyyyyySyaaaaaaaaahhhh的吵闹嚎叫声朝汉子冲来。等等等等等等——汉子真的只是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慌乱,横挥斩马刀将逼来的蜥蜴人扫平。“这种让你们干啥啥啥的话只是个修辞而已嘛,一般来说肯定能明白的吧!连这都不懂还怎么像话!这帮蜥蜴!”一边卖个蠢,“对哦、他们是蜥蜴来着!?”一边自己接哏吐槽。“咕噢噢!”砍下一刀,“呶哈!”再砍一刀,“咗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冲锋……!”响起了尖锐的号令。一度大范围散开的龙州联合骑兵队,立即重整态势返回战场。汉子挥起斩马刀将眼前的蜥蜴人一劈为二,“好嘞!”爽快地大吼起来,“Nice·timining荆王!不说错了不是timining是timing啊嘎哈哈哈……!”大笑着将敌人冲垮。前方被汉子猛攻,背后又遭到了骑兵群的包抄突击,蜥蜴人们完全陷入了慌乱。“不错不错快上快前进吧诸位!”能听到笨蛋陛下那颇具威势的声音。这样一来,新生太阳王国军便进入了最强状态——说实话,原本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所以说来也很不好意思,这帮家伙(只有)在顺风顺水时(才)能发挥出一定的力量。笨蛋陛下起了个口令“一、二、嘿!”随后唱起了新生太阳王国国歌,有人挥着武器高声唱和,甚至还有人明明浑身是血却仍是露出笑容,于是战场上便好像有了按照这个节奏下去就能赢的氛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好像”,眼前的情况离彻底击退敌军取得胜利还差得远,但形势的确已经完全扭转过来了。汉子吼着“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挥着斩马刀扫过蜥蜴人们的躯体,心中想到:这也是自然的啦。不过真正扭转形势的,明明是召回散开的骑兵队实行反击的荆王,以及单兵突进孤立于敌阵之中孤军奋战、吸引蜥蜴人们的注意力争取到时间的、名为卡塔力的汉子——明明这才是真相,为什么搞得一副好像都是笨蛋陛下的功劳的样子。“嚯咧嚯咧嚯咧嚯咧嚯咧!”追在四散奔逃的蜥蜴人身后,汉子一边追砍一边思考。当然,应当是军师强·史坦巴克瞅准了时机提醒笨蛋陛下出声鼓舞士气。命令遭到蜥蜴人的袭击处境狼狈的骑兵队一时散开,以及命令、不应该是激励卡塔力冲锋在前的也是军师,说白了一切都是军师的手段,但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种‘不愧是笨蛋陛下啊’的莫名感慨。‘总之笨蛋陛下唯有运气还是非常不错的’、‘情况不妙的时候笨蛋陛下也总是平安无事甚至根本毫发无伤’、‘既然笨蛋陛下永远都不会有事,那跟着笨蛋陛下的我们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吧’——大家在心底里隐约都有类似这样的想法,若将这种发自根源的乐观和形势逆转联系起来的话,那果然还是容易变成‘全都是笨蛋陛下的功劳’的结果。这样真的好吗?没问题吗?哎、算了管他的。
  “唔哈哈哈哈!”汉子将斩马刀刺于地面,拔出腰间挂着的两柄变形斧丙之三和戊之五,朝着逃跑的蜥蜴人们的后背掷去。变形斧嗖嗖飞过,狠狠命中目标,两只蜥蜴人立时扑倒在地。“怎样!”汉子握拳大吼,“YES、YES、YEEES!虽然称不上是完胜!但赢了就是赢了!”
  “不要深追!”军师阁下发出指示。蜥蜴人正在撤退,荆王率领着的骑兵队似乎并不是在追击敌人,而是要将敌人尽快驱离。
  随后过了不到三十分钟,战斗总算是彻底结束。笨蛋陛下带头发出欢呼,然而在那之后等待着的是让人心烦却也极为重要的善后工作:确认损害以及吊唁死者。在这份工作上笨蛋陛下也是大肆活跃。“我、我、我们不会让你们的牺牲白费!绝对不会!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忘记你们!容我大胆地说,本人、弗拉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代表在场的各位,誓要建立一个足以成为你们生命与牺牲的证明的美好国家!新生太阳王国万岁!”笨蛋陛下一边嚎哭一边陈述祷词,鼻涕口水各类液体流得满脸都是看上去极为滑稽,不、正是因为滑稽,才格外地引人落泪,在流泪之后又能坦然地露出一抹微笑。在摒去悲伤之后有一种微妙的畅快感,仿佛办了一场简单却也实在的葬礼。汉子哼哼哼哼地小幅度点着头,心想:这也勉强算是一种领导能力吧。不过在老子看来,所谓的领导,果然还得像多玛德君那样才好。他还精神吗?肯定精神十足的呀。大家,每个人,都肯定活蹦乱跳的呀。有什么好担心的呀。完全一丁点儿也不在意呐。
  不久之前,莎菲妮亚和闪光魔女一起嗖地一下【飞】了过来(那可真是吓死人了哇),问了汉子一些问题,随后便向北去了。莎菲妮亚有没有平安和玛利亚罗斯他们汇合啊?应该是没问题的。汉子毫不怀疑这一点。所有事都会顺利的。也许比不过那个笨蛋陛下,但汉子也是很乐观的。身为汉子,就得时常乐观全开一往无前才是。
  “……老子一点、都不寂寞。”汉子小声嘟囔着,不由苦笑起来。汉子扛起斩马刀,让厚实的刀背在肩上来回摩擦。ZOO在这里只有老子一个人。这又如何?反正都和新生太阳王国的家伙们一同跨越了无数战场,这不算什么——他一直这么想。可是身为汉子中的汉子,他还是感觉哪里欠缺了什么。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他是个汉子。什么‘好想见到大家啊’之类的想法,当然是从未有过的。极少有。基本上没有。应该没有。也许没有。是不是没有啊?说到底,也没有让他觉得寂寞的空闲。“就是这样,对不……?”
  汉子将斩马刀从肩头放下,环视四周。后颈有些针刺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让汉子察觉到危机的信号,但这危机到底是何物则暂不明朗。
  荆王骑马靠近过来。“怎么了?”
  “咱们恐怕得赶紧移动起来比较好,讨厌的感觉压都压不住哇。”
  “直觉吗?”
  “嗯,是啊。要说是直觉的话——”汉子的视野角落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跟在荆王身后的骑兵队之间疾速穿梭。比起“之间”,可能说是“之下”更准确,因为那东西体格很小。野兽吗?不,不可能。汉子高声呼叫:“喂!小心……!”话音刚落便出事了。一名骑手“呜哇”地惨叫一声扭动身体,下一个瞬间便坠落马下。荆王喊道“警戒!”的同时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赶紧下马!”汉子立即做出判断如此下令,随后丢下斩马刀,拔出了变形斧。用斩马刀对付体型小的对手很不利。话又说回来,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唔喏喏喏喏喏喏……!?”不顾发出怪叫的笨蛋陛下,军师大喊着:“别慌!保持队型!保护非战斗人员!”就在此时,汉子的汉眼精准地捕捉到了一只小型生物朝一名正要下马的龙州人扑去的动作。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是狗吗?自然不可能是狗,不过,体格和小型狗差不多。体型上也是四条腿、和狗有些相似。这只有点像狗的某种生物,转眼间便将龙州人从马上扯了下来——随后杀死。龙州人当即再也不动了,而有点像狗的某种生物的身影又消失在了马与马之间。“狗!小心像狗的东西!”汉子一边大喊一边朝被杀死的龙州人方向跑去。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惨叫,看来不止一只。龙州联合中的好几人乘马欲逃,被荆王用龙州语大声怒喝制止。“不好……!”汉子咂了下嘴。新生太阳王国军的士兵们也在动摇,之前虽然一时间摆出了个勉强算得上是队列的队列,而如今已经七零八落混乱不堪了。“等等等等等等等啊各位……!”不顾笨蛋陛下的制止,一部分士兵拔腿便逃。“得保护好女人小孩儿呀——”汉子话没说完便挥着变形斧冲了上去。狗。好险。差一点就要被咬到了。狗后退几步,呜呜低吼。狗。所以都说了不是狗。那是——到底是什么呢。体型像是小型犬,却没有尾巴,浑身无毛,粉红色的皮肤尽是褶皱,透着一股奇怪的新鲜感。头部比起无毛犬,倒是更像个老太婆。下颚强壮,爪子似乎也很锋利。怪诞得让人恶心。毫无疑问定是异界生物。汉子舔了舔嘴唇摆出架势。“……这是个啥玩意儿。恶魔吗?”
  “是也。”那小东西以嘶哑的声音回答。它在用人类的语言说话,这也就意味着,它不是下等恶魔,而是个贵族。“吾名佐佐。佐佐·希望。佐佐乃地狱公爵,位崇者也。”
  汉子咬着下唇随后“呸”了一声。“公爵!?就你这像是个小狗一样的玩意儿!?恶魔就完全不重视外表吗!”
  “是也。恶魔【人】不可貌相。”佐佐直截了当地发起冲刺,这摆明了就是在小瞧老子嘛。“我流!”汉子变换自如地舞着变形斧将佐佐敲落在地。“——莽、击……!?”
  手感很奇怪。不,奇怪的不仅是手感。佐佐嘭地一声弹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落地。没有受伤。明明砍到了它才对啊?不对,没有砍到。那手感就好像是打在了一团橡胶上一样。“……你这副怪里怪气的身体是咋个回事儿?”
  “佐佐及手下十四人乃无敌之身。”佐佐鲜红的舌头舔着嘴巴四周,“因而佐佐将佐佐及手下十四人,冠以‘佐佐及其小伙伴十四人天下无敌部队’之名,略称‘佐部队’是也。”
  “这简略方法——”汉子冲上前去,一脚将佐佐踢飞,“可称不上是好啊……!”
  佐佐“噢、噢、唔噢……”地叫着骨碌碌翻滚着、向远方飞去。当然这一脚恐怕没有造成任何实际伤害,这一点老子当然明白,只是争取时间罢了。汉子大叫道:“——不好啦!各位,马上逃!对手是公爵!就算重整旗鼓,也是打不过的……!”
  “撤退!”军师立即发出命令,“别管敌人!陛下!带个头……!”
  “唔嚯!?哦、喔喔、了解啦!好嘞各位,Let’s Go!我等并非要逃跑,而是向着明天一心奔驰!咻咻咻……!”
  汉子捡起斩马刀也跑了起来。不过就算说是要逃,又真的逃得掉吗?汉子摇了摇头。不成不成不成,这就怕了算什么事儿啊。不过说实话,汉子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自信。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倒是无所谓了,不管怎么样都有的一拼。可这个人数众多,而且不管是能力还是体力可以说任何方面都参差不齐的集团,在发生状况的时候该如何是好,汉子搞不明白。玛利亚罗斯还真是辛苦哇。老子肯定是做不到的。人肯定都是各有所长的嘛。话说回来军师也做出了撤退的决断,看来如今也的确是只能逃跑了。要与公爵级别的恶魔留下来打一架的话,最坏的情况,很可能会全军覆没。这可就糟了。
  “喂!”荆王骑马靠近过来,让马匹和汉子并排奔跑,“骑上来!我的马很壮实,载两个成年男人也没问题!”“老子倒是很想……!”汉子转过身的同时迅疾地挥出斩马刀,是佐佐。已经追了上来,朝汉子发起猛扑。虽然想要用斩马刀将它一刀两断——然而好重。斩马刀突然好沉重。“什、什么……!?”佐佐抓住了斩马刀刀身。汉子立即松手,但还是迟了。佐佐顺着斩马刀冲到了汉子面前,将汉子扑倒在地,老妪一般的脸迫近至眼前。“呼噢噢……!”汉子的右手按住佐佐的下颚,左手推着额头。“不错哦不错哦(译注:此处原文是“よいではないかよいではないか”,是日本古时恶代官调戏民女的经典台词)”佐佐一点一点将脸逼近过来。“哪里不错哪里不错了哇!”汉子拼命地一边抗议一边想要将对方推回去,可是、不妙、太不妙了。明明体格就像个小狗似的,力量为什么这么大。再加上,臭得鼻子都要皱起来了。“嘴、你的嘴!嘴巴怎么这么臭啊!这也太臭了吧!”“此言真可谓过分至极,不可对少女口出如此粗鄙之语。哈——哈——”“臭臭臭臭臭。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还有,什么少女!你竟然是少女吗!”“戏言是也。佐佐乃上佳之熟女是也。哈——哈——”“唔噢噢噢噢噢老子的鼻子!不只是鼻子、老子的眼睛!眼睛都开始疼了,这到底有多臭啊……!?”“哈——此乃熟女之力是也。哈——哈哈哈——”“唔咿咿咿咿咿咿……”
  糟糕。糟糕糟糕。不仅是吐出的气,还有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唾液,都臭不可闻。臭得让人几乎失去意识——不是“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已经无法再把意识保持下去了。已经——已经没有希望了。抱歉……阿尼亚酱。
  “哈……!”
  不成。不成不成不成不成不成不成不成!怎能在这种地方死掉!还没和阿尼亚酱再会呢!“……阿尼亚酱!给老子力量吧……!呼呼呼呼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
  汉子一口气将佐佐推回去了三十桑取之多。臭气稍稍缓解了一些,呼吸也顺畅了。“老子现在如有百人之力……!”汉子正要使力甩开佐佐,突然,佐佐的双眼骤然放射出不祥的光线。“呜……”这下真的不行了——汉子想到。佐佐的眼中肯定要射出什么,那东西必然会将汉子贯穿或是怎么样。结束了。被干掉了。阿尼亚酱,至少让老子再看一眼也好哇。当然还有ZOO的大家。还有约翰·莫洛那个大叔不知还活着没有。不知道哇。话说,为啥老子,还活着呢啊?还活蹦乱跳的呀?鱼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
  “——啥,只是眼睛发个亮而已吗!”
  “吾力甚也。佐佐之眼足以自如发亮,甚妙。”
  “你白痴吗!”汉子将双眼发光的佐佐一把丢开跳起身来,偶尔就是会出现这种胡闹的恶魔。虽说这公爵的名号可能不是假冒的,但看来提议撤退是个错误。佐佐爬了起来,双眼仍发着光。
  “可恨。鄙夷佐佐之光眼者,唯有受死一途。”
  随后,缓缓地踱着步子,朝这边靠近。
  “佐佐将纠缠于你,至死方休,永世不离。佐部队天下无敌,你将一生苦恼无可逃脱是也。”
  “原来是个跟踪狂吗!?”
  “骑上来!”荆王策马前来从鞍上伸出手,汉子抓住那只手,跳上马乘在荆王身后。荆王“驾!”地一声煽动马匹,马立即加速。身后传来“哔————”一般的声音。转过头,只见佐佐一边跑着一边吹着口哨,结果一群和佐佐相似的生物便从四处聚集过来。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只。看来这就是佐部队也就是“佐佐及其小伙伴十四人天下无敌部队”的全部成员了。多亏汉子吸引了佐部队,友方的混乱得以缓和。汉子“哼……”地窃笑一声。“正所谓!完全如老子所愿!不愧是老子啊……!”
  “哎呀……”荆王轻轻耸了耸肩,“暂且不论是不是如你所愿,至少状况稳定下来了。”
  “没错吧没错吧!结果好一切都好嘛!不对不对,老子早就猜到会这样、不、是有意让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的哇!老子从最一开始就算计好啦!”
  “问题在于。”荆王朝身后看了一眼,“不巧刚好成了诱饵的我们俩,能否从它们手中逃脱。”
  “是、是哦……”汉子回头向后望去,佐佐一伙像狗一般吐着舌头发出哈、哈、哈的吐息追赶过来。距离如何了?还有十美迪尔左右,或者更远一点。不、突然一下子缩短了几美迪尔。汉子吓了一跳抓紧荆王的后背,紧接着又缩短了几美迪尔。“——这、这帮玩意儿怎么回事儿……难道说,只要想追就能追得上吗……!?”
  “佐佐哈、哈、哈、生气了哈、哈、哈、盛怒是也、要哈、哈、哈、让你痛苦更甚哈、哈、哈、这账定要算算清楚是也。”
  “鱼嚯……”
  “看来这下麻烦了。总之首先——”荆王给了汉子一记铁肘,“离我远点。”
  “鱼噢!你这坏心眼的!”
  “再发出这种恶心的声音就把你丢下去。”
  “抱歉!是老子错了!别、别把我丢下去、求你了……!话、话说,和同伴们咋离得越来越远了!?是老子看错了吗!?”
  “你没看错。我们就这样引开那些家伙,让其他人逃跑。驾!”荆王一踢马腹,“守护者的据点已经不远了。即便没有我们他们也能抵达那里吧。”
  汉子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这种觉悟了吗。自与玛利亚罗斯分别以来,一同行动了这么久,汉子明白荆王是一个责任感强烈、行事严谨的男人。虽然没有飞燕那般显眼的领导力,却也是个颇具才能的统率者。然而,能感觉到,从某些方面来讲,他好像有些看轻自己。比如说,如果为了拯救友方一百人的生命需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作为一个汉子能够理解这种想法,从汉子的立场看来这定然是种不错的死法,然而作为一个要为众多生命负责的人——就说不清楚了。感觉,肯定是说不出“管它的这样也不错”这样的话的。说到底,拿性命当儿戏这种事应该是老子的专利才对。“是吧,呐……?”
  汉子巡视四周,已经看不见友军的身影了。左手边被一面山崖拦住去路,山崖下流淌着一条河。右手边则是一片森林。马匹载着荆王和汉子在森林和河流之间的河原上奔行。“好咧!”汉子给自己鼓了鼓劲,笑了起来。荆王回过头来,汉子在他的肩膀上大力拍了一记。“差不多够了。荆王,你去和同伴们汇合。这里交给老子就成了。拜,再见喽!”“什——”
  “哟吼!”汉子大喊着跳下马,朝着后方,在空中拔出变形斧一个空翻,顺势斩向佐佐。“——咕……”汉子的变形斧嵌入了佐佐的眉间,然而,却也仅此而已。虽然额头都凹了下去,却没有受伤,凹下去的部分马上便恢复了。这身体真是荒唐透顶,当然老子早就清楚。汉子落地后旋转耍弄着两柄变形斧,“老子就一并和你们做个了结!有本事就上来啊哆啦啦啦!”
  “好极,如你所愿!”佐佐刚一下令,十四只伪佐佐便从四面八方一齐扑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身为汉子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走起!我流……”汉子一边侧滚翻一边挥出变形斧,“汉腾!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哆啦啊啊啊!”没转几圈就眼花了,那又如何。汉子不会停止侧滚翻,凭着气势和韧性侧滚不停,一刻不休地挥舞着变形斧,让伪佐佐们无法近身。荆王在远处喊着什么,好像是“这个笨蛋”之类的。没错,老子大概就是个笨蛋。可是啊,所谓汉子,在“就是此刻!”的时候就是会变成一个出色的笨蛋呀。不过,话说回来,可能有些笨蛋过头了吧?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感觉好恶心。
  汉子无可奈何只得放弃侧滚翻,刚停下来就失去重心四肢伏地。“噢呃……”
  “良机是也!”佐佐们逼近过来。危险。不、不!汉子忍住想吐的冲动提斧迎击。每个家伙都和佐佐很像,到底哪个是佐佐哪个不是,到底是雄的还是雌的,说到底雄的雌的到底有没有区别还不知道呢,不管这些先是一斧子把冲在最前的佐佐砍落在地,再一脚踢飞第二只佐佐,就在此时屁股被其他的佐佐狠狠咬了一口。“啊疼死了……!”
  完全不觉得会死在这里。汉子坚信,自己肯定能想到绝境逢生的策略,或是使出惊天动地的必杀技一招逆转。汉子打算活下去,至于结果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自己如何去做。因此汉子拼命晃动屁股试图甩掉那只佐佐,同时挥着变形斧狠狠砸着眼前的佐佐,砸、砸、砸,一边砸着一边高吼:“噢噢哎哎啦啦啦啊啊啊啊啊啊!”又有佐佐咬住汉子的左腿想要把汉子拽倒,使力踏住地面想要稳住身体,右腿又被咬住了。“——鱼噢!”汉子被拽倒在地,左手右手也马上被咬住松开了变形斧,但还不能放弃。怎么能放弃。汉子瞪大双眼,朝着向汉子脸面咬来的佐佐甩出头槌震慑对方,随后挥出右拳,直接一下子捅进了那佐佐的嘴巴里。被捅进喉咙的佐佐“呜噢”地一声呕吐起来,呕吐物全都喷到了汉子的脸上,猛烈的臭气熏得汉子差点失神。
  恐怕,已经撑不下去了——汉子自然是不会这么想的。
  在汉子做好迎来终结的觉悟之前,有什么东西从朝汉子压来的佐佐上方落下。那只佐佐随即“咕咳”、汉子也“哇噗”地呻吟起来。
  “怎么这么臭啊。”一个金发男人将佐佐、还有下方的汉子踩在脚底。汉子认识那张脸,还有那身衣服。秩序守护者的便服。“吁……”金发男子跳起来,将摩德洛里刀——挥下去了吗?汉子没有看清。真是的,好快,这也太快了吧。真的假的。
  明明被汉子的变形斧砍倒根本毫发无伤,那佐佐却被金发男人一劈为二,在汉子的头顶,溅出大量极度粘稠的肮脏内脏。当然,这些东西全都落在了汉子身上,自然同样臭得难以置信。“……咳咕……”
  “一万三百四十七。”金发男子嘟嘟囔囔,“这柄剑虽说如我所料锐利了不少,但还不够。还不足以重新冠以神剑之名。路还很远呐。不过幸好,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对手了,真是个不错的时代。”
  “你、你是何人!”像是佐佐的生物——不,大概那一只就是佐佐,真正的佐佐大叫:“佐佐及手下理应无敌是也!不应被那剑状鄙陋之物斩断是也!奇也怪也!”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世上就是没有我斩不断的东西,我又有什么办法?啊,对了,你还问我是何人对吧?”金发男子歪着头眯起眼。那双眼睛怎么回事。汉子不禁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人类的双眼。宛如积满腐败污泥的沼泽一般的眼瞳,盯着看的话仿佛要被其吞没,汉子立马挪开视线,抬头向山崖顶端望去。随后不由得“噢噢噢……”地叫出声来。
  一队身穿银色盔甲的人在山崖上整齐列阵。
  银色军团。
  秩序守护者。
  那金发男子大概先前也在那队伍之中。然后从山崖上方跳下,刚好落在了那只假佐佐和汉子的身上——这都无所谓。不,也许并不是无所谓,但汉子的视线已经完全被一名小个子的守护者吸引了。她——没错,她脱下了头盔,露出长辫。绝对没错。不过,汉子觉得这应该是个梦。绝对是个梦没错。
  因为,已经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眼前的场景。与她再度相会的梦,汉子已经做过许多次许多次、多到数也数不清,因此深知一旦叫出那个名字,就会清醒过来,认识到梦只不过是个梦的残酷现实。因此汉子如今无法叫出她的名字,而她也只是从山崖上探出身俯视着汉子而已。
  “我叫夏特·古雷哈。”金发男子突然动了起来。一瞬之后又有一只假佐佐被斩成两段,内脏泼洒而出。“——一万三百四十八。还差得远啊。”

  要塞都市沙科

  出发的准备已经快要完成,接下来只要等给多玛德君穿上铠甲就行了,因此玛利亚罗斯打算先到房间外面等待。就在此时警钟突然响起。一大早就遭到袭击是很少见的。事到如今玛利亚罗斯再出去望风也没有用了,但果然还是很在意因此还是让库鲁鲁乘在肩上冲出了司令部。抬头望向天空,能够在远处看见似乎是邪龙编队的身影。虽然距离仍远,但邪龙飞得很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玛利亚罗斯!”听到呼唤转过身来,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玛利亚罗斯轻轻点头示意,随后和两人一起向断崖城墙方向跑去。裘克已经在克罗蒂亚的陪伴下于断崖城墙上指挥战斗。悠然自在地堂堂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眺望整个战场,挑衅敌人又或是对敌人施以威压,在鼓舞友方的同时接连发出指示,这应该就是裘克的指挥风格。与其说是不顾危险,看上去倒更像是坚信自己根本不会被危险所波及。我觉得这很厉害,这可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准确地说,即便是断言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也不算言过其实。裘克肯定至死为止都将贯彻自己的行事方式。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畏怯、恐惧、更不会难看地拼死挣扎。也许这不过是逞强罢了,但裘克一定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会逞强下去。而我办不到,难受的时候就是难受,肯定会想要找个人诉苦,就算忍在心里,也会通过表情和态度暴露出来。
  裘克和多玛德君稍微有些相似。虽然性格完全不同,但两个人都不会展现出软弱的一面,也不会说丧气话,不论遭到如何残酷的命运也会平然地正面抗争,不论背负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也会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看上去好像关系不好,也并不是经常在一起,然而就是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多玛德君也许会死,裘克装作比谁都能更冷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可是,他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冷静的吧。实际上会不会和我们一样震惊动摇呢?
  “裘克。”即便是出声叫他,裘克也不朝这边看上一眼。库鲁鲁钻进玛利亚罗斯的外套中。奇罗·潘卡罗带着潘卡罗家族的人赶来了。“裘克亲裘克亲裘克亲!我该干什么,呐,我什么都会干所以我该干什么呀,喂!?”奇罗在昨晚的袭击中全身负了烧伤,似乎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医术式治疗,不过脸上仍贴满了伤药,看上去应该并没有完全治好,却好像精神十足。这人到底是有多顽强呀。然而,裘克对待奇罗也很冷淡,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命令道:“先给我闭嘴。”
  邪龙扔下的一块岩石在不远处落下,奇罗“呜欸”地尖叫一声,潘卡罗家族的男丁和裘克军士兵们也骚动起来。“早上好!”飞燕叫喊着冲了过来,“又是敌人吗!老是邪龙好无聊啊。哦对了,小玛利亚罗斯。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你们是不是要去干啥?由莉好像也要去,那我肯定也要跟上啦。到时候就多多关照之类的总之先跟你知会一声喽。”
  “哎哎、你也要来么……”
  “什么嘛好歹感谢一声呀。有我在可是能抵一万个人呢?”
  “能多一个人也好。”皮巴涅鲁沉静的沙色眼瞳注视着飞燕,“他无疑·能成为战力。”
  “哇噢。你果然很懂嘛,不愧是Mr·皮巴涅鲁!很清楚我的实力嘛。”
  “……呀,要说帮得上忙的话的确是帮得上忙,前提是不吵吵闹闹的话……”
  “热闹一点不也挺好的吗?”哈妮梅丽悠然地说。她总是走在自己的步调上,即便身边有像飞燕这样聒噪的人,估计也不会很在意吧。还是说,是我太心胸狭窄了?吵闹啊……
  要说吵闹的话,卡塔力也很吵。他有没有见到阿尼亚·库尔蒂巴呀。莫莉和莉琪也不知过得好不好。我觉得肯定是没事的。
  好想见她们一面,这要等到何时才能实现呢。
  除了她们,还有好多好多人。
  不过,首先得出发,抵达目的地并全员平安归来。之后才能考虑其他的。
  又有一块岩石飞来,将断崖城墙附近的一幢建筑砸毁了一半。投光石头的邪龙们开始降落。
  “裘克。”
  试着又叫了他一次。
  裘克果然还是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看向这边,只是低声说道:“这里已经没有要你们做的事了。走吧。赶紧走,想做什么就去做便好。”
  克罗蒂亚挽起似金又似银的头发转过头来,以同样颜色的眼睛注视着玛利亚罗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祝好运。”
  “好。”皮巴涅鲁静静地回应。哈妮梅丽也笑着点头:“嗯。”
  “我们会回来的。”玛利亚罗斯刻意没有对着克罗蒂亚,而是对着裘克断言道,“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所有人好好地一起回来的。”
  裘克的肩膀在微微抖动,也许是在笑吧。
  “噢噢噢!?”奇罗突然大叫。一只邪龙迫近过来,背上骑着什么。玛利亚罗斯“呜哇”地尖叫一声缩起脖子。乘在邪龙身上发出“咯嘿嘿嘿嘿哈哈哈哈……!”的下流笑声的,毫无疑问不可能看错,就是赤红伯爵。而且,已经处于变身状态。玛利亚罗斯立刻退后。“不好,那家伙要用劫火……!”
  “嚯啦啦啊啊啊啊……!”赤红伯爵从龙背上跃下拔出劫火。裘克啧了一声,“——克罗蒂亚!”“是,主人。”克罗蒂亚迎上前去,全身喷出黑色的雾状物,转眼间便化作她手中的巨大镰刀。赤红伯爵挥下劫火。“吃我这招!大焦热地狱……!”
  “‘障壁【BARRIER】’……!”克罗蒂亚手中的巨镰骤然扩张制造出黑色屏障,如果稍微迟了一刻,那柄灼烧刺剑“劫火”所引发的爆炎也许会将在场的所有人烧死。
  “呜欸嘿嘿嘿……!”赤红伯爵大声叫道,“还真有种胆敢硬防啊……!”
  火焰消退。
  克罗蒂亚做出一个将什么东西牵回手中的动作,于是黑色屏障便缩回她的手中一瞬间又变回了巨镰的形状。
  “……我大概对付不来那家伙。”奇罗出声示弱。负了一身烧伤,即便是他想必也多少受了些教训吧。
  “裘克大人……!”身披白色毛皮大衣的一队人朝这片跑来。武士团。打头的正是栋梁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请务必将此人交给在下对付!先前不慎容他逃跑,这回定要在此做个了结……!”
  裘克撇了撇下巴。“快走。”
  当然,这句话是对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说的。
  “走吧。”玛利亚罗斯立即转身,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以及飞燕也跟了上来。背后马上传来了爆炸般的轰响。不过,不能停步,不能向后看,只能向前跑。相信同伴向前跑就好。裘克和克罗蒂亚会掩护我、保证我前路安全。不需要担心,我们将踏上一段旅途,随后平安归来。在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类的居身之所的这个世界,能有一个归处是非常难得的。
  回到司令部冲进房间,多玛德君穿上了全身铠甲,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不是躺着、而是坐在床上。一向无论如何都不愿进入这个房间的库鲁鲁,仍躲在外套里。大概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吧。
  “外面状况如何。”多瓦宁古问道,玛利亚罗斯轻轻点头以示回答。
  “准备好了。”由莉卡向飞燕盘问道,“……你来吗。飞燕?”
  “当然要来这不是废话嘛。”飞燕用鼻子哼了一声,“先说清楚。我不会再离开了。我已经决定好要永远待在能抱住由莉的范围内了。所以,由莉你也别离开我哦。”
  由莉卡垂下视线。“……好。”
  脸真是红透了,连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害臊。不过,说实话,刚刚那句‘好’,拥有着让本来就已经可爱得不得了的由莉卡更加可爱千万倍的惊人效果,真是一句惊天动地的‘好’哇。就算不是飞燕也想上去抱住她了。不过——玛利亚罗斯瞄了多瓦宁古一眼,他怎么看呢?多瓦宁古没有看由莉卡,也没有瞪着飞燕,也许是在装作漠不关心,然而眉头紧皱,太阳穴附近的肌肉和壮实的双肩都在抽动。玛利亚罗斯靠近由莉卡,用视线朝多瓦宁古示意着悄悄问道:“……说起来,怎么样?这事你跟他说过了吗?”
  “习际向、我系薛过的——”由莉卡嘴唇贴着玛利亚罗斯的耳朵回答,“他只薛了句‘这样啊’。然后就没有其他的表系了。”
  “嘿欸……”玛利亚罗斯又一次窥视多瓦宁古的模样。也许是错觉,他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强行镇压着快要暴乱的神经一样。多瓦宁古也尽自己所能思考过、试着整理过自己的心情了吧。然而这消息对于多瓦宁古来说肯定非常唐突,就连玛利亚罗斯时至今日也经常会觉得不快,多瓦宁古肯定非常辛苦吧。呀,当然现在并不该纠结于这种事。
  “多玛德君……”莎菲妮亚跪在多玛德君脚边,抬起湿润的眼睛仰望着他,“你、没事吗……?不……肯定不会、没事的……”
  多玛德君微微抬起一边嘴角。“我倒是真的没什么事。”
  萝姆·琺盯着多玛德君抚摸阿尔法的头。她原本话就不多,不过即便如此最近也太过于沉默了。萝姆·琺受到的冲击以及如今的消沉程度也许比旁人看来的更加严重。玛利亚罗斯摸了一下啾的绒毛,随后靠近萝姆·琺,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萝姆·琺的身体稍微抖了一下,望向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睛,“啊……”短短地叹了口气后问道,“怎么了,玛利亚?”
  总感觉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才对。果然萝姆·琺的状况不对劲。虽然大概不至于发展成什么严重事态,但果然还是应该以防万一多加注意为好。玛利亚罗斯朝着萝姆·琺露出微笑。“没什么。”
  “差不多可以了吧。”多玛德君叫了一声“索尔”,随后房间中便响起了脚步声。他肯定是故意发出这种声音的,向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一名男子站在那里。男子披着纯白的头巾,右手如同左手,左手如同右手。
  索尔环视着众人。“那么,就由我打开门。顺带一提,我接下来将打开的那扇门只不过是暂时存在,很快就会消失。这一点请务必牢记,可以吗?”
  “做吧。”多玛德君点头示意,于是索尔抬起了左臂般的右臂。
  以食指在空中划线。
  首先是在比索尔的头顶更高的位置划出一条水平直线,随后从那直线的一端垂直向下引线。玛利亚罗斯瞪大了眼睛。看得到。那直线。假如玛利亚罗斯如今视野范围内的房间景色,都只不过是与实物难以分辨开来的精巧绘画,那索尔的指尖就如同一把剃刀,将那幅画切开。当然,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是实际上,索尔的手指看上去就是切开了空间。在水平、垂直之后,又是一条垂直的线——从水平线两端垂下的两条垂直线,几乎快要触碰到地板。随后索尔将那两条垂直线的下端相连,将手掌按在画出的纵向长方形上,向前一推。长方形被推动,【向另一侧倒去】。
  光。
  那就是所谓的“门”吗?大概没错。从那门中射出的光,或许应当称之为“暗”才对。不,不对,暗不可能从某个地方进入另一个地方。说到底,暗没有实体,只是指没有光的状态而已。所以,即便是门的另一侧封锁着无比深沉的黑暗,那暗影也不可能进入这房间。因此,那果然还是一种“光”。
  黑色的光。
  实际上,玛利亚罗斯也曾见过这种现象。召唤魔术,在召唤祭品之园的居民时,一般都能观测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黑光。
  “门的另一侧就是狱中之狱。”索尔走到门前,“来吧,快一点。”
  “由莉卡,飞燕,莎菲妮亚。你们先走。”玛利亚罗斯说完,三人各自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便穿过了那扇门。飞燕好像说了一句“这是啥玩意儿”之类的话,那声音极为遥远,听起来非常模糊。玛利亚罗斯让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穿过门之后,朝着多瓦宁古点了点头。多瓦宁古背起多玛德君,萝姆·琺捡起了他的大剑。萝姆·琺、阿尔法、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啾、索尔、最后玛利亚罗斯也穿过了门。
  好暗。
  然而,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明明这么暗,却能看得见。
  既然看得见,就说明这并不是黑暗。
  脚下的触感,应该是沙子。这里是沙漠吗?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沙丘。能感到风在吹拂。微温的风。天空是一种带着些许绿色的深灰色,突兀地开着一个黑色的裂口。那也许不是裂口,而是太阳吧。黑色的太阳。转过身来,门已经消失了。脚边映着的影子,是白色的。
  “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萝姆·琺说道。果然声音听起来很沉闷模糊。仿佛耳朵被堵住了。不仅是耳朵,鼻子喉咙都好像填了什么东西。是黑光的缘故吗?还是说空气的成分不同?玛利亚罗斯向阿尔法看去。要说对环境的感受,它大概比人类要敏锐很多。阿尔法哈、哈、哈地微微喘息,除此以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它突然转头和玛利亚罗斯对视,连那副如同在说‘别随便看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啾又感觉如何呢?想到这里将视线向啾投去,啾发出“啾?”的一声歪着头噗噗地拍了拍玛利亚罗斯的肩膀,看来反倒是被对方担心了。由莉卡、飞燕、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哈妮梅丽都在身边,多瓦宁古小心地背着多玛德君。这个世界光所照到的地方都是黑色能够看得清楚,没有光照亮的地方却一边惨白什么都看不清,光是这种相当奇妙的现象就足以让人感到不适,不过不论如何,好歹全员到齐了。
  “出来的地点还不错。”索尔向玛利亚罗斯伸出右手一般的左手。其中握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怀表。“我在目的地的位置加了印记,只要沿着这个罗经仪指针所指的方向前进,大约五天后就能抵达。”
  玛利亚罗斯接过这个好像叫做罗经仪的东西打开盖子,其中不是钟表指针,而是像指南针一般的红色指针,微微摇晃着指向了某个方位。面对那个方向眯起眼睛远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沙丘、沙丘、到处都是沙丘,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见。玛利亚罗斯合上盖子。“明白了。只要五天的话,的确还不错。”
  “那么。”索尔抬起头,“如我所料,我们被探知到,排除系统似乎已经启动了。”
  玛利亚罗斯也跟着一同抬头望向深灰带绿的天空,空中有什么东西。
  飘浮着。
  那家伙身穿附有头巾的宽绰长衣,外衣下似乎还有像铠甲一般的防具。手中握着枪状的武器。虽然看上去像是人类,但绝对不是。因为,它背后生着翅膀,就像鸟一样,与鸟不同的是那翅膀足足有三对。那家伙向这边飞来。那家伙?不对,是那【些】家伙。从遥远的上空,那些家伙依次飞舞降临。
  视线所能及范围内,共有六名。
  ——Papapapaaaaipaipai排paipaipapa排排排除排除排排排除paipai排paaaaaa排除——
  玛利亚罗斯不禁皱起眉头立即捂住耳朵。这是那些家伙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将刮玻璃的声响组合成语言一般。
  “居然一上来就是炽天使【Seraph】。”索尔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长弓,“真是不知适度为何物。啊,介绍一下吧,他们是天使。管理者们的部下。”
  “天使……”在莎菲妮亚呆滞地呢喃的同时,索尔拉动弓弦松开手指,明明没有搭上箭,却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应该说,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飞出去的时候,它已经命中了一名天使。与白色的暗影不同、但是很难区分开来——那肯定是光,如同白色光箭刺在天使的脸上,天使马上试图将它拔下,却只能使触碰光矢的双手变得破烂不堪,面部也在融解。融解后的物体滴滴答答地落下。索尔射出第二箭、第三箭,又命中了两名天使的面部。被射中的天使迅速逃离,还剩下三名天使。其中一名在急速俯冲的途中被索尔的箭矢贯穿。“逃吧。”“快跑……!”玛利亚罗斯当即作出命令,自己也拔腿便跑。明明全部交给索尔一个人解决不就好了吗,看上去应该很简单嘛。不过,索尔让我们逃跑,一定是有最好这么做的理由。而这理由马上就显明了。
  “唔嘿……!”飞燕发出怪叫,多瓦宁古也“唔唔……!”地瓮声低吟。玛利亚罗斯一瞬间觉得,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要是开完笑倒还说得过去,哪有一上来就搞这副阵势的?别这样好不好。根本不只是六个而已啊。
  ——Paaaaaai排排排排除排除chuchuchuuuuuuupaaaaaipai排除排除排除排除——
  ——排除排chuchuuuuuuuuuu排排排排排排排排排排除chuchuchuchupa排除——
  ——aaaaaipaaaai排除chuchuchuuuuuupaipaipaipaiiiiiiiii排除排除排除chuchu——
  ——排除chuuuuuu排除排除执行排除排除排除chuchuchu排除执行排除chu——
  天使越来越多,从空中不断涌现,接连落下。不仅是六翼天使,还有四翼天使、两翼天使。数量有十?二十?还是三十?不,比这还要多,别说是几十只了,恐怕还要再上一个数量级。不计其数。不论索尔射融掉多少也不见减少。根本看不到减少的希望。这下可糟了。不管怎么想都糟透了。脚下的沙子拖住了脚步,难以奔跑,无法随意加速。最先追来的是体格偏小的两翼天使。枪声,哈妮梅丽举起手枪射击,不知有没有射中。“——由莉卡、飞燕!去迎击!”玛利亚罗斯声音刚落,由莉卡便“哈……!”地一声用极限九手棍将一名天使击落,飞燕则喊着“哆噢哩呀啊啊!”一记飞踢踹在另一名天使身上。“疾……!”由莉卡又想要打落一名天使,然而天使们一同急速上升,飞越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头顶转过身,从正面突击而来。怎么办,该怎么办。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凭直觉判断。玛利亚罗斯大声喊道:“啾皮普萝姆·琺、前面……!”当即首先是皮巴涅鲁冲进天使阵中凭着一对雌雄短剑斩下一名,随后啾一掌将一名迎面冲来的天使打飞,萝姆·琺则用多玛德君的大剑狠狠砍向另一名天使。随着皮巴涅鲁再将一名天使肢解,绕到正面的两翼天使已被全数清除,然而这还没完,我很清楚。玛利亚罗斯朝莎菲妮亚点了点头,莎菲妮亚同样以点头回应,随后浮上空中。“……!”无声地伸出双手,满溢而出的白光便寂静地将黑光撕裂,将天使们尽数贯穿。白光仍在扩张,最初只是从莎菲妮亚的手掌中发出,渐渐地也从她的肩膀、腰间、背后放射,贪婪地要将这被黑光包裹的世界染为白色。被白光吞噬的天使消失不见,被光触碰到的天使受伤的部分都开始剧烈地起泡、碎裂、散落下来。这是非常大规模的魔术。没问题,莎菲妮亚的魔术对天使也同样有效。然而——玛利亚罗斯望向坠落在地的天使残骸,便做出了无法乐观的判断。
  那残骸仍在蠕动。
  小幅度震颤不停,时而凸出时而凹陷变换着形状,生出了如同短小的触手一般的东西,剧烈地扭动着。看上去像是要重新聚集起来,聚集起来之后会怎么样?凝聚成形吗?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大概能猜到是这么回事,一点也不惊讶。虽然很恶心,让人心情不悦到了极点,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要震惊,还怎么继续走下去。
  “快跑!”玛利亚罗斯打开罗经仪的盖子,确认了一遍方向。好,就是这边。闭上盖子,将罗经仪收起来。“跑起来!跑起来!快跑……!”
  一遍奔跑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能远远看到向相反方向移动的天使们正在被索尔射融,不过仍有天使向这边飞来。乍一眼望去,其中约有九成追赶着索尔,虽然已经吸引走了大部分天使,盯上玛利亚罗斯一伙人的也仍有数十名。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五天。应该说是最短五天。多瓦宁古晃着巨大的身躯一边奔跑一边“唔唔唔”地低吟,被他背在身上的多玛德君说了一句“抱歉”,虽然多瓦宁古马上回答“没什么”,但不能战斗一定害得他浑身的肌肉直痒痒。嘛暂且不管他的肌肉如何,不能将多瓦宁古计为战斗力说实话真的很难办。话虽如此,要说有谁能一个人扛着身高一百九十桑取的多玛德君,紧急情况下还能挺身而出的,果然只有多瓦宁古了。而且还得考虑到医术式的因素。对了,得想办法争取出一点休息时间,如果不实施医术式,多玛德君是撑不下去的。
  哈妮梅丽又开枪射击了。一队四翼天使和两翼天使朝玛利亚罗斯一伙人逼近过来。必须设法应对。正想到这里,在前方看到了什么,回身抬头望了望天使们,又再度看向前方,“欸……”不禁叫出了声。前面有什么东西,好大,是巨人。‘狱中之狱,是祭品之园的最深处,也是地狱的最边境’,索尔如此说过。虽然对祭品之园知道的不多,但对其中的居民们,通过召唤魔术或是在地下城的遭遇,虽说称不上熟悉,但也多少有些了解。原来祭品之园里面,有那种东西啊。大得一塌糊涂,极度恶心,明显既危险又凶暴。而且,还朝这边走来。迈着大步,目前还称不上是跑,朝这边走来。
  后方是天使,前面是祭品之园的居民。不能有任何人死。黑色的太阳。白色的暗影。无边无际的沙漠。最短五天。之前思考过的各种计划,实际抵达现场后全都作废了。我能做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牙齿发痒,想要自嘲,好难受。不过,还没有绝望。不论发生什么,玛利亚罗斯也只能笑,强迫自己笑出来。“——这再好不过了!偏要成功给你瞧瞧……!”




  
  二月二十日 瓦鲁欧克山中
  
  “你也真是缠人啊……!”他挥动黑翼,在空中飞翔。青皮肤的恶魔如鹰一般的双眼透着灿然红光,甩着编成一条条细束的黑发,驱使着有翼人面山羊紧追不舍。其背后负着两柄剑,两手中还各有一柄。全都是魔剑。魔剑士“地狱的虐杀艺术家”。唇上和下巴处的胡子剃得整整齐齐,精悍的面容总是摆出一副如同讥讽的表情。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原本拥有并能自如操纵七柄魔剑,如今包含那化作有翼人面山羊的魔剑在内也只有五柄。剩下的两柄剑已经被他击毙。库莱希茨甩出握在左手中的褐色魔剑。“嘉修特·丹多尔波罗格。”
  褐色魔剑化作多头有尾、拥有着螳螂般前肢的蟋蟀。虽说是蟋蟀,但体长也超过了五美迪尔,翅膀极度发达。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将这种凶暴至极的异形生物封入剑中,与剑本身同化,魔剑才得以诞生。他已在与库莱希茨的数次交锋中杀死了两只魔兽,也就是说破坏了两柄魔剑。丹多尔波罗格以慑人的气势飞来。“——阿尔卡迪亚。”他悄声说出这个名字,解放右臂化为无数黑色细管,如洪流般向丹多尔波罗格涌去。丹多尔波罗格挥舞锋利的前肢斩断数根黑管,然而单凭这点本事还不足以抵挡阿尔卡迪亚的攻击。阿尔卡迪亚击中丹多尔波罗格,虽然将翅膀尽数贯穿,却被坚硬的外骨骼弹了回来。“既然如此……!”随着他作出命令,阿尔卡迪亚将丹多尔波罗格捆束起来。他使劲扇动黑翼,全力朝着库莱希茨将丹多尔波罗格甩出。阿尔卡迪亚在恰当的时机松开丹多尔波罗格,丹多尔波罗格的巨大身躯向库莱希茨飞去。“——嘿……!”库莱希茨双手紧握原本持在右手的墨绿色魔剑,放平剑身拍打在丹多尔波罗格身上。载着库莱希茨的有翼人面山羊猛地下坠了一截,趁着这个机会,他占据了库莱希茨头顶的位置。“贾休基修……!”他呼唤这个名字,随后左臂便膨胀起来覆上黑鳞,变成了和手臂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东西——巨大的黑蛇、又或是、颈部极长黑龙头部。贾休基修张开大口朝库莱希茨咬去,要是你能从这凶暴的下颚中逃脱那就试试看啊,贾休基修会追上你的,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不会放过。“……唔!”库莱希茨当即放弃逃跑,将墨绿色的魔剑朝贾休基修丢来。“嘉修特·奴艾尼切格拉!”当即从魔剑中诞生出全长估计超过十美迪尔如同通体墨绿覆有黑斑的蚯蚓一般的生物奴艾尼切格拉。贾休基修与奴艾尼切格拉撞在一起,张口咬住对方,然而从牙齿嵌入的部分伴随着粘液喷出了泛青的气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立即收回贾休基修,在急速上升的同时,已经不留一丝阿尔卡迪亚痕迹的右手拔出了悲哭之剑。将悲哭之剑换至正从贾休基修恢复途中的左手,将短剑刺在右掌上。短剑剑柄上浮现出的几张面孔扭曲起来,发出GYOOOOOOOOHYUUUUUUUUUUUUUH的恐怖尖嚎,啜饮他的血液。随后悲哭之剑变化成为了无法再称之为剑的凶器——不祥的猩红刀刃分成数段,每一段都可以自如弯曲伸缩,比起剑更像是鞭、然而又比鞭子坚固太多。“——断末魔之剑……!”他折起断末魔之剑,急速俯冲。库莱希茨又拔出了一柄魔剑,红色的魔剑,他知道那是什么。“嘉修特·利维迪留夫……!”魔剑化作浑身被鲜红火焰覆盖的无头四翼巨鸟利维迪留夫。利维迪留夫朝他突进而来,他没有躲闪,而是迎上前去。他的嘴边浮现出自然的笑容。还差一点,马上就好。在激烈相撞之前,他稍微调整黑翼的角度,使他与利维迪留夫擦身而过。利维迪留夫的炎翼烧焦了他的身体,无妨。借着交错之势,断末魔之剑将利维迪留夫一分为二。利维迪留夫即便是被斩成两截,也会很快复原,不过,趁着这段时间,他可以与库莱希茨近身相搏。他挥出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便吟唱着“拉缇哈·伯尔克斯佛尔。”使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变回葡萄色的魔剑。库莱希茨握住魔剑向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勉强抵挡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又拔出一柄深灰色的魔剑,挥舞双剑防御断末魔之剑的袭击。防御,防御。你就防御吧,来呀,继续防啊,看你能防御到什么时候。落地,积雪扬起,地面陷落。完全不受冲击影响,库莱希茨扑了过来。他叠起黑翼,在漫天飞雪中奔驰,起跳,甩动断末魔之剑。两柄魔剑与断末魔之剑在一眨眼间无数次相撞。突然,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和大蚯蚓奴艾尼切格拉跳了过来。他躲过丹多尔波罗格的冲锋,俯身闪过蜿蜒而来的奴艾尼切格拉,紧追库莱希茨。库莱希茨用魔剑抵挡、拨开断末魔之剑,试图创造后退的机会,然而他迅速使断末魔之剑伸长。在他从正面进攻的同时,断末魔之剑绕到后方向库莱希茨突击。这样一来即便是库莱希茨也无法彻底回避。“——咳……!” 库莱希茨向侧面一跃,但肩膀仍被深深剔去一块。他读出了库莱希茨的动向,几乎是瞬间移动,出现在了库莱希茨即将落地的位置。
  “抓到你了哦……!”
  只要想象一下断末魔之剑如蟒蛇般缠住库莱希茨勒紧其脖颈的景象,断末魔之剑就会照办。他原本想要这么做却突然打消主意,一脚将库莱希茨踢开。巨鸟利维迪留夫恰在此时冲来。“贾休基修!”他瞬间让左臂化作好似黑龙的贾休基修,将利维迪留夫打落在地。不容一刻迟疑,他用断末魔之剑连续挥斩,斩下无数次后,那东西出现了。在利维迪留夫的身体正中,稍稍偏左的位置,那东西就隐藏在那里,如同大小足需一人环抱的珍珠。“哼……!”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贾休基修便将那物体咬碎。利维迪留夫周身包裹着的火焰气势顿时衰减,紧接着库莱希茨便挥着双剑攻了过来,他用断末魔之剑轻易地挡开攻击,再驱使贾休基修扫过库莱希茨,库莱希茨被击飞,葡萄色的魔剑再度化作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库莱希茨抓住伯尔克斯佛尔的角,伯尔克斯福尔冲了出去,好快,飞了起来,更快了。要追吗,还是不追——他轻轻摇了摇头。看不见丹多尔波罗格和奴艾尼切格拉,但的确已经收拾掉了利维迪留夫。这样一来魔剑士泰达尔·库莱希茨拥有的七柄魔剑中,已经被他破坏掉了三柄。还剩四柄。他哼笑了一声低语道:“这乐趣就留着今后慢慢享用吧。”
  “看来——”从树阴之后,塔里艾洛吐着白气走了出来,仿佛很无趣似的看了看四周。“你娱乐完了?”
  “算是吧。”他梳了梳前发,“大家都没事吗。”
  塔里艾洛本就扭曲的脸进一步扭曲,只是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虽不知道他为何表现得如此不悦,但估计这代表的就是没事的意思吧。
  “今后,决不能再出现任何牺牲了……”他让断末魔之剑缩小,左手握住剑柄,从自己的右手中拔出,短剑剑身不留一丝血痕。
  “喂。”塔里艾洛靠近过来,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稍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想。”
  “既然这样,你倒是表现得难受一点啊。”
  “可我不觉得疼啊。”他将悲哭之剑的剑尖刺入左掌,皮肤被刺破,血液渗出,明明都相当于伪造品,却会产生痛楚。然而,他并不觉得疼。
  “别这样。”塔里艾洛从他手中夺过悲哭之剑,“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脑子已经烂到让人遗憾的级别了所以听不懂吗,垃圾混账。”
  “抱歉。”他握紧手,再松开,掌中的伤口已经消失。所有的伤痕,都如同这般消失便好。“从约拿树海中撤退的时候,毛死了。还有寂星、流悠路加、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也死了。不、不是单纯的死了,是我害得他们死的。我已经害死了五个人,已经太多了。”
  “所以那又怎样?”塔里艾洛抓住他的衣襟,“所以说那又怎样,啊啊?你倒是说啊,亚济安。”
  “我?”亚济安低下头,“我该说什么?”
  “你的狗屎脑袋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现在马上跟我说清楚不然就宰了你。”
  “真可怕。”
  “你还不清楚?我就是这种人。看谁不爽的话不管他是谁都别想在我眼前安稳站着。怎么,不说吗,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塔里艾洛将头抵过来,逼近亚济安的脸。塔里艾洛的青色右眼和黑色左眼,仿佛凝宿着完全不同的感情和思考。不仅是颜色,形状、神情都不同。说到底他的整张脸都是如此,既凶猛,又冷静,既粗野,又纤细,既冷酷,又热烈。“——不知怎么着,反正那个叫什么泰达尔·库莱希茨的烦人狗屎恶魔混账,就是盯上了你。然后你呢,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个老太婆军团。是不是啊?想逃吗?想金蝉脱壳?别他妈开玩笑了。”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逃、之类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同伴的安全?别虚情假意了。你只是吃不消了。一边保护同伴一边战斗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你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所以说你又算什么?亚济安,你以为你算老几?”
  “我——我不算什么,我……”
  “别会错意了。”塔里艾洛的食指戳着亚济安的额头,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我们不是蝼蚁。听好了,亚济安。你的确很强,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为一个生物来说,你的确很强。但是,这又如何?我们的确比你弱,但这又如何?就因为你强所以我们必须得被你保护?你当你自己是养了一群雏鸟吗?别擅自搞得自己一副照顾人的模样啊。我们即便是弱,箭飞过来还是会躲的,有人挥拳打过来也是会揍回去的,哪怕是一帮无能、臭小鬼、一捏就碎的女人,该战斗的时候也只能去战斗。我们实际上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世道哪有什么安全地带,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这是理所当然的。别自大了,亚济安。你的命是你的,我们的命是我们的。任何人,都无法背负其他人的人生。觉得自己能背负然后像喝了劣酒一样耍酒疯,倒是谁都能做到。睁大眼睛瞧瞧,垃圾。清醒过来,朝你背后看好了,那上面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一个人而已。就算身边有同伴,等你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而已。你也是,我也是,任谁都是这样。活着,战斗,最后一个人去死,大家都一样。就算你能飞,也别居高临下地看我们。不论是已经死的,还是今后将要死的人,都容不得你这种家伙去夺走他们的尊严。那些家伙才不是你身上的装饰品。你来保护我们?别搞笑了。多管闲事。听好了,亚济安,别想逃。别以为逃了就能不再失去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亚济安缓缓推开塔里艾洛的食指,“我知道了,塔里艾洛。我不会再逃了,今后不管是谁死了,即便那真的是我的错,我也不会逃。”
  “当然了。”塔里艾洛松开亚济安的衣领,朝地面吐了口唾沫,“回老太婆那边去了。快点。”
  “嗯。”
  亚济安将悲哭之剑收回鞘中。塔里艾洛转过身去,亚济安追在他身后,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塔里艾洛回过头,拧起嘴角。“又怎么了?”
  “没怎么。”
  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吞回去,亚济安开始迈步。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愿去想这些,尽量使自己不去想,即便是想也不可能知道,根本无从了解你的现状。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但是,是否真的不想离开,我也不清楚。刚才我之所以会迷茫,可能也是因为想去找你吧。抛下一切去找你,找到你后,就带你去什么别的地方。不禁涌上苦笑。虽然我相信你肯定平安无事——带你走?说什么傻话,你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强求。
  也就是说,塔里艾洛说的没错。逃避。我想要逃避。我害得同伴死掉,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责怪我,仍然跟随我,和我在一起。这说来真是值得庆幸,理应痛哭流涕地感谢大家,然而这真的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成长,明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却还是没有一点进步。可悲。可耻。我没有脸面和你见面。虽然我想见你,急不可耐地想要见你,却没有那个资格。不禁叹了口气。
  “不知贝蒂怎么样了啊。”
  塔里艾洛的肩膀、或者应该说是右半身突然一震、或者应说是抽搐了一下。“啊啊?关我屁事,那种女人,哎……”
  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却一时间开不了口。
  两人无言地向前走了一段路。
  突然,塔里艾洛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边揪着头发一边哼笑了一声,说道:“估计是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吧?”
  若要问他是否真的这么想实在是显得不通人情,即便是整天被人当作是个木头的亚济安,也是懂得这种程度的面子话的。
  “贝蒂还活着。”
  “谁知道呢。”
  “她可是我们的魔术士。对吧?”
  “我说你,该不会是打算安慰我吧?……唉,我也是烧坏了脑子。”
  “你能说出这种话,看来的确是烧坏了脑子啊。”
  “闭嘴,渣滓。”塔里艾洛擦了擦嘴角,“那家伙才不会简简单单挂掉的。”
  追上塔里艾洛,拍上他的后背,马上被他挥手甩开。
  亚济安抬头仰望白色的山脊。离融雪还有一段时日,不过只要能够翻越瓦鲁欧克山,便能一口气前往旧法·塞尔吉那王国领土。从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那里听说,龙州联合活动于旧法·塞尔吉那的柴卡平原,据说秩序守护者也在那里。也许——想到这里,他连忙摇头。现在不要去想这个,首先要寻找新天地,其他一切自那之后再谈。
  
  麽祷埜灵国 缠闻湿地
  
  灵姬抿起花蕾般的嘴唇无声地笑着,来回踢动纤瘦的光脚。
  变高了好多。
  让灵姬乘在肩头的乌大男,当初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体重二百五十基尔格拉哈姆左右,而如今身高已逾八美迪尔,体重已经无法计量,估计超过了五千基尔格拉哈姆。灵姬眯起边缘勾勒着红、黄、蓝三色的眼睛,抚摸着乌大男丑恶的脸庞。由数百只眼球缝合而成的浑浊白眼、被金属护具遮掩的鼻孔、尽是缝合线的脸颊、两排大小堪比灵姬手掌的黄牙伴着牙龈一同剥露而出的巨口、没有毛发以铁钉取而代之的头部,全都是何等的丑恶。真的是,从头到脚,都丑陋得让人无法再看第二眼。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呀。咯呵呵呵呵呵……”灵姬吻上乌大男那永远无法合上的眼皮,乌大男发出“咕噗唔唔唔咕……”的低吟,转动那倒胃口的眼睛注视灵姬。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沐浴着这般视线还倘若无物。当然灵姬也起了鸡皮疙瘩,在驱赶恐惧的同时不禁心生感动。
  “全都是妾所创造的。好厉害好厉害。虽说妾早就深知妾本领过人,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妾可真是厉害呀。喂,乌大男。你觉得呢?”
  “噗啯噢噢噢……”
  “笨蛋。”灵姬在乌大男的鼻尖上拍了一掌,“别开口呀。笨蛋笨蛋。反正你又不会说话。妾就是这么制造的。不会说话才好。总是唠唠叨叨叫唤个不停的话,实在是吵得让人受不了啊。天下只有妾会说话才好,嗯,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如今在这不论春夏秋冬都潮湿至极、要么满是浓雾要么就是淅淅沥沥地下雨要么就是雨雪交加、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阴气十足加上恶臭连野兽都不愿靠近、灵姬自然也讨厌讨厌讨厌得近乎于憎恨的缠闻湿地,灵姬亲手制造出的全员三百二十三名无命卫士在这久违的恶心沼地的各处蠕动着。此外还有,遵从灵姬命令徘徊于现世的尸体、凄惨笨拙的自动骸大约七万名。笼罩于薄霭之中的缠闻湿地,几乎被活动的尸体还有灵姬以尸体为材料制成的艺术品填满。灵姬坐在自己的最高杰作——乌大男的肩头俯瞰这美妙的景色。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啪啪啪啪啪啪。”灵姬没有拍手而是用开口发声代替,黑发结成六根短角形状的小巧头部左右摇摆,“果然恶魔还有祭品之园的居民真是太棒了。人类之类的东西的尸体,怎么可能制成八美迪尔级别的无命卫士?作为材料实在是太脆弱了。嘛,说到底,原本就只是些最多也就长到两美迪尔左右的个体,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更大身体的一部分。在这方面,恶魔和祭品之园的居民就非常不错。其中有不少怪物,那些家伙死得越多,被杀得越多,就能得到更加多种多样的材料。看来照着那只臭猫说的办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妾真是聪明,不愧是妾呀。”
  “咕姆噢噢……”
  “所以说,让你不要再开口了呀,傻子。”灵姬敲着乌大男的鼻子,抬起可爱的脸庞。凝目远望,隐约能够望见麽祷埜灵国的中心、灵峰众烙山。在其周围纠缠不放生活着的居民们,全都至今为止还被腐朽的旧习所束缚,过着比死者还凄惨的穷酸生活。这片险峻阴沉臭不可闻的不毛之地,连恶魔都不屑于进攻,而那些愚民们却还深信着,这都是灵国被深远的灵力所守护的缘故。
  灵姬突然心想:妾是否憎恨那些人?对这个让妾诞生、试图利用妾、将妾养育成强大可爱残酷的模样、被妾出手屠杀后却抛弃灵国那“死非终结、死者不死”的常识突然翻脸将妾放逐的故乡,妾是否发自真心地怨恨?
  “并非如此啊。”灵姬宛然一笑,“这是爱啊。对这一无所有贫瘠可悲的故乡,对这唯有死亡能拿来聊以自娱的寂寞土地,妾满怀着爱意。妾一直打算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当然啦,妾可是史上最强的灵姬、巫女神、其名阿么李。容纳妾降世的麽祷埜,是属于妾的,因此自然应该充满妾最喜欢的东西——死呀。”
  “嘎啊啊啊……”
  “笨啊。都说了不要开口了。”
  “咕噢……”
  “……唉。算了。”灵姬指向灵峰众烙山。“走吧,乌大男!用无数甜美的死亡精心装点妾的国度,作为献给妾的无上赠礼……!”
  
  ???
  
  ……forced sleep mode is canceled.
  process of awakening…………
  OK.
  ready.
  “……test。”她试着出声,“a、a、i、u、e、o、a、a~a。”听得很清楚。没问题,状况良好。睁开眼,视界展开。昏暗。调整亮度。直到看得清为止。看惯了的密封舱内的景色。试着活动手指,很顺滑。停止活动,没问题。没有卡顿和延迟。她操纵控制台打开密封舱的盖子。展开前头部装甲。吸气。吐气。嗅觉同样没有异常。她站起身。有些违和感。这是因为添加了不少改造,已与之前大为不同。双臂、双腿都在不影响强度的前提下减轻了重量,亦不影响可动性。为了挑战更为极限的设计,形状已经大幅脱离了人类的范畴。然而若要执着于活动得“像个人”,就必然无法加强性能,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脱离人形。她将各个关节的可动范围扩大到了极限,肘部、膝部、手腕和脚腕都能够朝任意方向弯曲,肩、腰、脖颈也是同样。增加了手臂上的关节数量,足部额外增添了三根长指和两根短指来支撑体重,选择了容易应对急剧变化的形状。此外还追加了武器。她离开密封舱试着走了走,原来如此,感觉很新鲜,有些不稳,还有些恶心。然而必须要习惯,习惯之后,便能产生得到强化的实感。实感?明明我希望将类似人类的感受全部消除才好。如果能如机械般反应如机械般判断如机械般行动,肯定就不会输了。输了。没错,她失败了。阿曼。恶魔大公。实在是敌不过。她的双臂被黑炎之剑砍断,右腿被破坏。即便被她的粒子加速炮正面击中,阿曼也毫发无伤。她逃跑了。这样下去不会有胜算。她决心改造。若不决意实行算得上是重建全身的大规模改造,恐怕连碰一碰那家伙都做不到。而这一改造已经结束。
  她在藏身处中来回踱步。这里是只有她才知晓、唯独属于她的藏身处。在抛弃最初的藏身之处后,动用从遗迹中收集的遗物以及她自己制造的工具建造而成。这里位于地底,备有六个随时都能封锁的出入口。这里是让她调整、整备、修理、改良、改造自己的机构设施,在各类自动装置的帮助下,她凭自己一人便能完成这一切。
  刻意尝试一些极端的动作,比如让右膝向外弯曲的同时单凭右脚保持平衡,又或是在左脚着地的同时让左膝向内弯曲,还有让手肘反扭,手腕三百六十度旋转。之前的她做不到的事,现在都能办得到。然而,还是得先在头脑中过一遍才行,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虽然掌握了信息,却没有实感。果然关键还是在于实感。只能努力习惯,必须尽可能快地习惯。
  她开始加速。她要将如今的自己烙印在头脑之中,使得自己不需要依序思考身体便能自行作出反应,明确自己的极限和最适应的状况。然而为了真正地习惯仍必须经历实战。为了将她自己研磨得更加锋利,她需要敌人。而且,那种只能任由她宰割与家畜同然的杂鱼没有意义,必须得是能与她对抗的敌人,能对她产生威胁的敌人。不论挑战多少次,都会被打回来,这样的敌人最好。她想要一堵哪怕赌上一切也无法翻越的墙壁,只有在不断撞击这面墙壁之时,她才能获得满足。她清楚这一点,她需要敌人,只要有敌人一切都好办。
  她封锁前头部装甲,离开藏身处寻找敌人。将全自动装置设置为休眠状态,将隔墙依次关闭,全部封锁之后,再沿着六条道路中的一条来到藏身处之外。这个四号出口设在一处幽深洞穴中的深坑之中。她爬出深坑,朝着地面进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的行走方式仍有改善的余地。不久便到达了洞穴的尽头,地面之上。
  沐浴着阳光,她重新打开前头部装甲。海拔七百一十二美迪尔。地面仍有积雪。她踩过坚硬的雪层,前进了二十六美迪尔后停下脚步转身,在她走出的洞穴旁发现了一个人影。不,不是人。白红黑相间的夹克,修身款的裤子,领口缝有褶边的衬衫。金发颜色淡到无限趋近于白色。尖下巴。高鼻梁。两端吊起的薄唇。细长且不断变换色彩的眼睛。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握着一把收在金色刀鞘中的军刀。右手握着刀柄,左手不断轻轻抚摸刀鞘。那不是人。
  “莉莉。”被他叫了名字。虽然她的身体并没有那个机能,但她还是一瞬间产生了寒毛直竖的感觉。她理解这种感觉为何物,就是厌恶。
  “莉莉。我美丽的新娘。我一直在找你。我终于找到你了啊,莉莉。”
  “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
  “啊啊、莉莉。可爱的你叫出我的名字实乃光荣之至。活这么久总算是有意义了啊,莉莉。”
  “烂透了。”她喃喃自语着闭上前头部装甲,法克鲁卡便夸张地啊啊哀叹起来。“明明我想要一直注视你的可爱脸庞。真遗憾呐,莉莉。不过,那张遮掩素颜的面具也很不错哦,和身体很相配。说来你给人的印象变了不少啊,不过你的美却不损分毫,莉莉。要说为何,正因为你永远都贯彻着你自己。不论外表如何改变,那都是你内在的正确映照,也是你从未动摇的证明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莉莉。”
  “闭嘴,法克鲁卡。”
  “若你真心对我说出‘闭嘴’,我甘愿在接下来的一亿年间都缄默不语。”
  “我已经明确地、对着你、说了、‘闭嘴’。”
  “然而,对你的赞美之言却擅自涌出,正如极度悲伤之时难以抑制的泪水。”“看来只能动用武力让你闭嘴了。”
  “若你希望那就这么办吧,莉莉。”法克鲁卡站起身来,取下军刀刀鞘。那军刀刀刃也是金黄色,真是恶趣味至极。“你的爱是崩坏的,我这么对你说过吧?总有一天你会试图杀了我,而这正是你爱的形式。届时,就是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刻。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莉莉。你终于爱上我的这一刻。”
  “我不知什么爱。”她的右腿向前迈出一步,左腿向后收回,右膝向外弯折,左膝向内屈扭,沉腰落肩,向前倾首的同时抬起脸来。“我也应该对你说过。你若是比我弱就只有毁灭一途,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爱的方式呀,莉莉。”
  “不,我所寻求的,只是战斗。”
  “战斗正是你那崩坏的爱的表现方式呀,莉莉。”
  “你什么都不懂。”
  “那我们更要继续加深了解嘛。莉莉。试着毁灭我看看呀,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当然办得到。”
  她冲了出去。
  敌人。敌人。敌人。眼前是敌人。对于她来说极为必要的敌人。
  她激动得身心沸腾。她已经无法思考。就如当年在她眼前矗立的那堵很高很高、过于高不可攀的墙壁,把她当作孩童一般戏耍,将她一脚踢开,可她不论被击退多少次,还是会不知满足地不断挑战——就像那时一样。斗争总能让她忘记一些东西。
  比如,她那业已崩坏的爱。
  
  巨穴之上
  
  穴。刺穿大地的巨大孔穴。如这般在上空俯视,便能明白名副其实之处。如同小型模型一般的复杂地形,还有渺小、又或是华丽、陈腐、严谨、怪诞、多种多样的建筑物、桥梁、迷宫、森林、洞窟,全都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可言地混杂在一起,研钵状的洞。巨穴【Megabolus】。逐渐崩坏,已经毁灭的世界的中心,世界的象征。女人从空中伸出手,想要从中掬出什么。然而当然,女人的指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女人笑了。“呵呵……呵呵呵……呵呵……”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呼呼……呼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笑着,唐突地停了下来。女人挽起如丝绸般带有光泽的头发,以冰冷的眼瞳睨视着巨穴。“无聊。”女人艳丽的嘴唇编织出低沉的声音,“无聊。好无聊。无聊。真是无聊啊。就这样?就这种程度?我还想破坏得更多。破坏得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要将还立着的东西统统推倒,光是推倒横在那边也太过丑陋,将所有有形之物全部粉碎才称得上是美。到头来,你们还是要创造是吧。还是打算制造什么、构筑什么是吧。为此才破坏是吧。仅此而已是吧。你们想要一个容身之处是吧。想要最终得到秩序和安定是吧。好无趣啊。明明你们寻求的都是一片空虚。啊啊真无趣。也许我该破坏的就是这个吧。巨穴。徒具虚名的空虚巨穴。我来将它破坏。呵呵。是啊,也许这才是我该做的吧。”女人指着巨穴的边缘。“在那里。”移动手指。“还有那里。”再移动手指。“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还有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咯咯。”女人从喉头发出笑声,“全都打下去,把桩打下去。桩。该打什么桩才好?首先得想清楚这个呢。没错吧。没错。果然如此。我只会破坏。我、我就为这个世界献上破坏吧。破坏一切。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呵呵……”
  “你好吓人哦。”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女人已经站在了草原之上,不再身处空中。柔和的微风抚过女人的脸颊和发丝。能闻到初夏的青草气味。淡蓝色的天空,云层的流动比风更加悠闲。女人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踏过茂盛的青草,有着真切的触感。女人抬起头,那里有一个男人。男人的脖子上围着水滴花纹围巾,衣物同样带着水滴花纹,上身紧致,下身却又宽松。男人低着头,从棉花糖一般的金发中探出尖角。如雄绵羊一般的两根角。
  “——‘跳舞绵羊’。”
  “就叫库鲁欧吧。紫之薇洛尼卡。虽然希望你能允许库鲁欧叫你莉璐可,但若是库鲁欧这么叫了,你恐怕会生气的。”
  “我只是讨厌你这样的好色之徒罢了。”
  “居然说人家是好色之徒,还真是过分啊。库鲁欧只是对又厉害又聪明的孩子感兴趣而已啊。”
  “为了寻找能和你一同永生下去的伴侣是吧。”女人眯起眼,“无聊。你还是个孩子,只是擅长魔术,其他的方面完全没有成长,仍然没有脱离幼儿范畴。明明承受不了独自一人,却又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只能一个人活下去,你还真是可悲啊。”
  “想要激怒库鲁欧也是白费力气哟,薇洛尼卡。”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都说出来而已。既不是想激怒你也不是想逗你开心,这跟我又没关系。”
  “然而,你身在此处不是吗?薇洛尼卡。想必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是库鲁欧的内部。你有一个弱点,巨大的弱点。正因为此,你无法抵达库鲁欧和玛奇鲁塔还有莫格所在的境界。你和库鲁欧这类人不同,薇洛尼卡,你会逐渐年老、衰弱,总有一天会死。”
  女人低头看自己的右手。皮肤不再紧致,带有淡淡的斑纹,各处的血管凸出,又青又粗。满是皱纹,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斑纹越来越浓,肌肉渐渐萎缩。女人用左手握住右手,左手也同样覆满了皱纹。还有手腕、胳膊、胸口。女人睁大眼,呼吸一窒,视野变得狭窄,视线渐渐模糊,呼吸困难,站不稳。女人蹲坐下来,女人抬起双手,好沉重,非常沉重。努力去触摸脸颊,指尖的触感虽然迟钝,但还是能明白,能感觉得到:干燥的皮肤,布满沟壑,深深浅浅的皱纹,无数的皱纹。“不对。”女人以沙哑的声音说,“不对,这不是我,不对,这、这不是我。”声音嘶哑得不忍去听。“这样如何?”库鲁欧在女人耳边低语。女人已经看不见草原的风景,一切都不再清晰,形状与颜色都极为暧昧,这里究竟是那里?
  女人开始坠落,向下坠落。
  身体几乎要被拆散。
  女人差一点发出哀嚎,但她忍住了冲动。“不对。”只是如此念叨,“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女人停止坠落,浑身冒汗,全身都湿透了。巨穴就在眼前。正确地说就在女人的指尖前一寸,她已从高空坠落到了这里。女人强迫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双手,那是库鲁欧·巴米切·昂达留斯的骗术。女人当然还没有老去。擅长趁虚而入的跳舞绵羊就在女人的头顶,浅浅笑着浮空俯视着女人,如同将她践踏在脚底。
  “这可不好。不要摆出这副可怕的表情嘛。薇洛尼卡。不就是稍微难受了一下吗。这只是个用来排遣无聊的游戏罢了,库鲁欧这类人可是经常像这样用游戏来打法时间的。能和库鲁欧这类人一起玩游戏的人可不多,不过,你要来做库鲁欧的玩伴,还是有些不够格啊。”
  “你是说……我的本事不够?”
  “是啊。说实话,和你玩游戏,库鲁欧真是找不到什么乐趣。要是玛奇鲁塔和莫格就能更开心,虽然我不喜欢玛奇鲁塔就是了。还有阿么李姬,那也是一位拥有特异才能之人,可以称得上是稀有的一点专攻型的极致。年轻一代里也有很不错的素材。莫格的‘女儿’,伊凡洁琳就很出色,那孩子是个天才。还有就是,玛奇鲁塔的‘妹妹’们。三人各自不同,却又各自蕴藏着惊人的可能性,其中还有个孩子已经取得了突破。所以库鲁欧觉得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定论?”
  “没错。结论就是啊,像库鲁欧这类人是一流的话,薇洛尼卡,你就是二流。差距已经拉开了,而这差距恐怕是你无法填补的。”
  “无法填补。”女人笑了,随后咬紧牙关,瞪大双眼,“瞧你一脸得意的样子……!”
  库鲁欧上钩了。女人既是魔术士也是超越者,女人动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将库鲁欧向下拉,同时开始哼唱咒文。
  突然,库鲁欧裂开了。破碎、分裂,变成众多小库鲁欧浮在空中。
  库鲁欧们在笑,以尖锐的声音大笑。女人意识到自己仍然、或许仍然身陷库鲁欧的幻术之中,因此用手将力量亲自送入自己的胸口。呼吸几乎停止,力量直抵心脏。女人感受到了这一冲击,清醒过来之时,邪龙已经迫至眼前。邪龙张口欲将女人吞食,女人急速上升躲开邪龙,又朝另一头邪龙撞去。附近不仅有邪龙,还有生有羽翼的恶魔,以及一群鸟人加多。
  “骗你的,薇洛尼卡。”库鲁欧在遥远的上空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偶尔,和你玩一玩还是挺开心的。你虽然有缺点,但某些方面也很厉害。”
  “我要把你毁掉。”女人一边说一边躲开邪龙。“ELM”两手交叠,向上举高。“NIBLEHEM”女人的全身当即涌出紫色火焰。女人以超越者的力量将那火焰扯碎并丢向鸟人加多,被紫焰击中的加多纷纷坠落。在一个接一个击杀加多的同时,女人寻找着库鲁欧的踪迹,然而库鲁欧已经不见踪影。“无聊。”女人喃喃自语,“无聊。”
  
  二月二十一日 狱中之狱
  
  耀眼的黑光。黑色的太阳。白色的影子。颠倒的阴影。略微泛绿的深灰天空。沉重且不知为何有些泛苦的空气。沙子。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沙地。连绵起伏,高低蜿蜒,时而又深深、深深地向下凹陷,形成低谷。谷间流淌着细河,白色的河流。汲水,嗅了嗅味道,没有任何气味。阿尔法自然地舔舐河水,萝姆·琺相信阿尔法也随即喝了河水,于是剩下的人也纷纷饮用。淡水是极为贵重的,需要补充已经消耗的部分。无法马上离开这处低谷,因为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是从天使们、以及祭品之园的居民们手中逃亡至此。就在刚才还有两名天使从空中掠过,一名四翼、一名两翼。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隐藏起来。在如岩石般坚硬的沙块背后,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将多玛德君放平为他实施医术式。其他人则在黑光与白影之中屏气吞声。没有人说话。要么坐着要么蹲着,没有人站立。大家都累了。不仅是疲劳,身体上的疲劳其实并不是大问题,大家都很坚韧。别看外表这副样子,就连玛利亚罗斯也不是那么柔弱的。然而,这种疲倦与一般的身体疲劳不同。简直就像是身体变成了铁块,在急速地锈蚀。自踏入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了三十三小时。才三十三小时,简直难以置信。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十倍的时间一样,感觉如同已经走了一千基尔美迪尔似的。玛利亚罗斯打开罗经仪的盖子,确认指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大致上正沿着指针所示的方向前进。然而无法走最短路线,因为有天使。天使们两到三名一组,有时四人、甚至更多数量一队,在狱中之狱的空中巡视,搜寻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估计还有和他们分头行动的索尔。一旦被天使发现,它们便会当即发动袭击。天使是很烦人的敌人,虽然有着和人类类似的外貌,却和人类完全不同,也许甚至都不是生物。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着面孔,然而却没有表情。眼窝中填着不露锋芒的眼球,没有瞳仁也没有眼白。它们即便是被千刀万剐,也能重新聚合起来恢复原样。若是被莎菲妮亚的魔术烧尽或是冲碎,看上去像是会消失不见,然而依然过了一段时间仍会恢复原样。简直就像大号的脂羽虫啊,忘了是多久以前,飞燕这么评论过。说的真没错。如果数量不超过四名,倒也不是很可怕,然而,如果不马上收拾掉,就会叫来同伴,那时就麻烦了。真愁人。还有,祭品之园的居民。他/她们是比天使还要麻烦的对手,因为无法归纳出行动模式。其中有的家伙明明看上去明显很可怕然而却见到人影就落荒而逃,而有的小动物模样的家伙却极为缠人绝不善罢甘休。当然一般而言,看上去很吓人的家伙基本上都不好对付,只能说是个体之间差异太大。是该硬着头皮上、还是该等对方离开、还是该绕远路或是逃跑,很难判断。而且不管有过多少次经验,也无法成为下一次判断的依据,这是最让人头疼的。简而言之就是只能临机应变。玛利亚罗斯长叹一口气,在这片辽阔无边的沙漠上已经不知落下了几百几千次叹息。库鲁鲁从外套中爬出,库鲁鲁地鸣叫。玛利亚罗斯喂它吃了一颗炒豆,炒豆子一进嘴,库鲁鲁便又回到了外套中。怎么样?玛利亚罗斯如此向多瓦宁古询问。多瓦宁古唔地点了点头,如何?又转头询问多玛德君。嗯。多玛德君也点头示意。多瓦宁古将多玛德君背起来,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莎菲妮亚、啾也出手帮忙。在稍远处放哨的萝姆·琺和阿尔法赶了回来。要出发吗?萝姆·琺向玛利亚罗斯问道。安全吗?玛利亚罗斯询问状况。现在应该安全。萝姆·琺回答。那就走。玛利亚罗斯朝着大家说道。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以及啾先走,萝姆·琺、阿尔法、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莎菲妮亚和玛利亚罗斯聚集起来跟在后面,由莉卡和飞燕断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离开低谷。玛利亚罗斯又确认了一遍罗经仪。就是这边,没问题。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黑色的沙漠中穿行。风很强,足以马上将足迹抹消,这点真是值得庆幸。黑色的太阳放射出的黑光并不是很热,不会让人觉得焦灼难耐,只是紧紧地黏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身上,使得双脚和感觉都变得迟钝。玛利亚罗斯明白这种状况,因此时而会开口出声,哪怕只是叫叫同伴们的名字。皮巴涅鲁。在。哈妮梅丽。怎么了?啾。咕。萝姆·琺。嗯。阿尔法。汪。胡子。唔。多玛德。啊。莎菲妮亚。……我在……。由莉卡。嗯。飞燕。喔。只要被叫到名字,同伴们都会回应。若是已经昏昏沉沉,就会猛然清醒。这样也好。玛利亚罗斯一边走一边环视周围。只是,玛利亚罗斯并不是视力特别出色或是直觉特别敏锐。玛利亚罗斯只是想要支援同伴们,为此而多加留意。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着,体力、精神力仿佛在被逐渐抽取,然而还是在沙地上一个劲地前进。玛利亚罗斯的身体本该很轻才对,玛利亚罗斯身上没有称得上是优点的优点,因此只能尽力保持轻盈。而且本来也不是容易增重的体质,只要一活动身体就会变瘦。即便如此,还是好沉重。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之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着,若是停下脚步仿佛就会沉入沙地之中。这片沙漠并非平整,即便是偶尔变得平坦,也最多只能持续一百美迪尔左右。大量的上下坡可以说是常态。上坡时,将体重向前倾,下坡时,将重心向后放。膝盖酸痛,大腿和小腿肚子也都像要胀破了。玛利亚罗斯又看了一眼罗经仪,看得越来越频繁,一留神才发现已经每十分钟、不、每五分钟看一回了。看得实在是太多了。玛利亚罗斯刻意耸了耸肩,聊以自嘲。要尽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自己。玛利亚罗斯试图掌握自己和同伴们的疲劳程度,不能勉强。已经走了三小时有余,眼前基本都是沙块,或是即将变成沙子、像是被沙子覆盖的岩山一般的东西。玛利亚罗斯向左前方望去,提议大家去那里休息。没人反对。一行人靠近岩山。等等,萝姆·琺说道,有什么不对劲。阿尔法停下脚步低吼起来。玛利亚罗斯还没来得及开口,岩山便开始隆起。那家伙从沙中冒了出来。这个有着九条手臂的巨大男人,身高估计得有二十美迪尔。没有眼耳鼻,脸如同平板,只有一张嘴。身后背着岩块。你胆敢出来!飞燕正要冲上去,九臂男已经将身后的岩块朝这边丢来。散开、玛利亚罗斯的命令都还没说完,大家便飞奔散开。玛利亚罗斯狂奔不止,一边滚一边跑。岩块描出一道弧线,落在一行人刚才所在的位置。玛利亚罗斯吐出涌入嘴里的沙子,望向九臂男。九臂男没有动作。飞燕再次冲锋,九臂男转变朝向,如同威吓一般举起九条手臂。玛利亚罗斯大叫,飞燕,回来。飞燕一脸不满地返回,九臂男便放下了手臂。果然如此,九臂男大概是想要保护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只要有人进入就会发出威胁,若是威胁无用才会攻击。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虽然不明白,但就经验而论,祭品之园的居民中的确有类似这样的家伙。正确地说,之前也遇到过这样能够推测出其行动模式的家伙。然而这种经验到底是对是错,就不得而知了。怎么办,该不该解决掉他。不过,九臂男体格巨大,实在是太大了。若要稳妥地将他干掉,就得动用莎菲妮亚的魔术。实在不想在多余的战斗中产生消耗。而且也要考虑到,要是在战斗时出现了天使怎么办。玛利亚罗斯做出了决断:避免一切能够避免的战斗。后退,玛利亚罗斯如此说完,飞燕露出了一副明显不服的态度,无视,无视他。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注视着九臂男慢慢后退。九臂男没有动。再后退一段距离,九臂男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要过来了?飞燕说:你看吧?玛利亚罗斯没有回应,而是让大家继续后退。玛利亚罗斯自己也在后退。玛利亚罗斯产生了一个假设,但这很危险,如果认定这个假设成立,并以之为基准行动,却搞错了的话怎么办?能够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腹部、胃附近开始抽痛。喉头骤然紧绷。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至少,能够装作不在意。不管走哪条路,也不可能去除一切风险。不论做什么,不论做出什么选择,一定会有风险的存在。有益处,自然也就会有缺点。只能选择相比之下更好的选项,即便有时从结果来看好像存在百分之百的正解,世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正确答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一边继续后退一边观察九臂男的动向。九臂男走到自己丢出的岩块旁边,随后蹲了下来。抓住岩块,之后的几秒钟是最紧张的。九臂男拿起岩块,会扔过来吗,还是不会扔呢。玛利亚罗斯已经赌他不会扔了,但若他最终还是扔了过来也必须得接受现实,马上做出相应的行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玛利亚罗斯屏住呼吸等待。赌赢了。九臂男拎着岩块,开始一步步后退。休息计划取消。玛利亚罗斯又看了一遍罗经仪。继续沿着指针所指方向前进。直到再也看不见九臂男的地方为止暂时停下。多瓦宁古将多玛德君仍扛在背上,由由莉卡来实施医术式。多玛德君的状况似乎还不坏,好像比起在沙科的时候要好得多,因此实施医术式的间隔也延长到了几小时。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走在黑沙之上,被黑色的太阳俯视。爬上沙丘,踱下沙谷。一行人前进着。前进着。在前进的同时,玛利亚罗斯思考了很多事。即便是试图从脑中驱赶,这些事还是会浮现出来。基本都是些不好的事。今后可能会发生的厄运,发生也不奇怪的糟糕状况,占据着玛利亚罗斯的脑海。这胡思乱想的大军格外地强大,玛利亚罗斯只得拼死战斗,抗争,然而玛利亚罗斯构筑的防线还是被轻而易举的冲垮。大脑被彻底占领。玛利亚罗斯想象着失去一个同伴的景象,想着死了两个人的景象,脑中又闪过失去三个人的光景。四个死了。五个人死了。大家全死了。重复不断,顺序各不相同。有时是皮巴涅鲁先被杀然后是由莉卡接着是啾。有时是多瓦宁古死了然后萝姆·琺被杀哈妮也死了接着是皮巴涅鲁。不过玛利亚罗斯永远都会活到最后。只有自己还活着。玛利亚罗斯就这样失去了一切。这些想象一口气涌来,几乎无法阻止。在想象中玛利亚罗斯失误了,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因为玛利亚罗斯的失误,有人死了。玛利亚罗斯行走着,脑中净是这些坏事。为了摒除这些不好的想象,呼唤同伴的名字,确认同伴的脸庞。有时环视四周,抬头仰望天空。泛绿的深灰天空。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啊,天使。哈妮梅丽低声说。这么说来……好像的确……。莎菲妮亚如此回应。玛利亚罗斯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朝萝姆·琺看。萝姆·琺低着头,好像注视着几步之前的沙地。萝姆·琺。玛利亚罗斯出声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得到回应。隔了好几秒,萝姆·琺才嗯了一声回头望向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认为她肯定也是想到了不好的事。平常的萝姆·琺不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从容接受,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悲伤还是喜悦。不过恐怕,肯定唯有一件事是萝姆·琺无法忍受的。那就是多玛德君。如果多玛德君不在了,该怎么办。反过来说,假如有人能够接受一切好事,将坏事统统拒绝不去多想,告诉自己说那种事不会发生,强迫自己相信,即便是勉强,也能在面对那种可能性时闭上双眼将之无视。然而萝姆·琺会接受一切。所以也不得不正面面对那种可能性。也许,萝姆·琺至今为止都从未想过,多玛德君可能会死。一般而言,不管谁死了多玛德君都不会死,这才是自然的想法。玛利亚罗斯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能够想象,萝姆·琺大概也是同样的吧。然后便因此而承受着多余的烦恼。玛利亚罗斯向着萝姆·琺笑了笑。萝姆·琺也露出些许笑容回应。多玛德肯定很难受吧。不禁如此想到。让我们为他如此担忧,他肯定也非常痛苦。与之相比,我们的担忧肯定都不算什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不断前进。登上一座沙丘,很高的沙丘。坡度很陡。玛利亚罗斯确认罗经仪。指针指着这里。一行人向着目的地的方向径直前进。然而这座沙丘很高,稍微有些过高了。也许应该迂回绕过。玛利亚罗斯后悔了,然而决不会将后悔说出口。事到如今不能说出失败两个字,也不能回头。反正绕路的话就要多走很远,这是玛利亚罗斯为自己找的借口。爬上沙丘已经很辛苦了,到时候要下去的话肯定更为艰难。感觉有些奇怪。之前并没有觉得这座沙丘有这么高。看上去没有这么夸张啊。要是远远看去就有这么高的话,肯定早就绕道了。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怪事。还是说,沙丘在以难以察觉的幅度,一点一点变陡,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发现。玛利亚罗斯终于还是动用了手,撑着沙子手脚并用地前进。倒也并不是说不手脚并用就登不上去,只是这样更加轻松一些。坡度就是陡到了这种程度。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人开口。明明内心里肯定都在抱怨,这算什么啊,为什么非得拼命爬这座沙丘不可啊,奇怪不奇怪啊。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都是玛利亚罗斯拿着罗经仪,都是玛利亚罗斯决定前进路线,所以都是玛利亚罗斯的错。玛利亚罗斯不敢看大家的表情,好害怕,好害怕,根本不敢抬起眼。玛利亚罗斯盯着脚下的黑沙,喘着粗气攀爬。手脚在沙中不断攀行。被风刮起的沙子害得人只能眯细双眼。闯入口中的碎沙粘在牙齿上,只能吐出去再继续爬。玛利亚罗斯集中全部精力攀爬,突然觉得,爬不上去了。不行,必须得做到该做的事。几乎脱口而出:……对不起。玛利亚罗斯咬紧牙关,别道歉。道歉又有什么用。如果有闲心去用低劣的谢罪博得原谅以求安心的话,还不如好好用心完成自己的工作。玛利亚罗斯一边攀登一边看大家的表情。一个个依次望过来。有人回望了一眼,也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利亚罗斯的视线。抬头望向天空,不见天使的身影,也没有祭品之园的居民,至少仅限玛利亚罗斯的视野范围之内。随后再度确认罗经仪。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确是在沿着指针所指的方向直线前进。至少方向肯定是没错的。如果真的翻不过去了,到时候再承认错误,向大家道歉吧。现在只要前进。加油,玛利亚罗斯为大家打气,随后马上便觉得不该说这种话。真的好尴尬。不过由莉卡嗯地回应了,还多说了一句:大家加油哦。由莉卡救了玛利亚罗斯。如果不是在这一片黑光之中,玛利亚罗斯红透了的脸肯定会暴露。玛利亚罗斯攀登沙丘,什么羞耻、什么体面、什么面子、什么姿态、全都舍弃掉一个劲地攀登。因为,玛利亚罗斯有着远比这些东西更加重要的事物,而正是为此才要向目的地前进。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不断攀登。那一刻唐突地到来。本来都几乎觉得,这黑色的沙丘该不会永不终结吧,结果突然视野便开阔起来。玛利亚罗斯深吸一口气,再呼出。看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沙丘顶端。再往前就是下坡了。角度极为陡峭。深谷。巨大的谷地,也许称之为盆地更加恰当。一行人所俯视着的盆地中有大量的祭品之园居民熙熙攘攘。数百、数千,恐怕还有更多。有体型巨大的家伙,也有体格较小的家伙。有如同肉块一样的家伙,也有像是一团内脏的家伙。有姑且算是人类模样的家伙。拥有很多手臂的家伙。三条腿五条腿的家伙。好几个头的家伙。干脆浑身都是头的家伙。巨婴一般的家伙。数十人粘在一起蜈蚣一样的家伙。从大脑中探出一堆腿、与蜘蛛有些相似之处的家伙。真是各有特色一应俱全。这帮家伙们互相殴打、踢踹、推搡,互相残杀。也有的家伙偷偷摸摸地躲着,还有的家伙四处逃窜。在它们头顶咻咻盘旋、如同细长布条一般的家伙也是祭品之园居民吗?还有鸟一样的家伙在飞。鸟,仔细望去是人面鸟。人面鸟们也朝这边望来。被发现了。人面鸟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哎啊啊啊啊啊哎哎啊啊啊啊啊啊地鸣叫起来,在盆地中互殴的家伙们随即停止动作。整齐划一地停止了争斗。下一个瞬间,那些家伙们一齐朝这边冲来。糟了,玛利亚罗斯脱口而出。快跑。玛利亚罗斯刚转过身,便脚下不稳摔了下去。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玛利亚罗斯向下滚落,停不下来,都是沙子,就算想抓住地面,沙块也只会碎掉而已。玛利亚罗斯骨碌骨碌骨碌地翻滚。怎么办。没办法了。凭自己还能怎么办。突然玛利亚罗斯被抱住了。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抱着玛利亚罗斯踩在沙地上试图稳住落势。呜噢啦。飞燕跳了过来,抓住了皮巴涅鲁的手臂。即便如此,还是在向下滑落。终于停下来了。没事吗。皮巴涅鲁向玛利亚罗斯问道。嗯,谢谢对不起,比起这个——祭品之园的居民们逼过来了,人面鸟和细长布条一样的东西飞过来了。还有其他的家伙们,也从头顶沙丘上接连不断涌来。下、下去、下去、快下去、快跑。玛利亚罗斯不停大叫。虽然好不容易才被皮巴涅鲁救下,但玛利亚罗斯马上便自己主动向下翻滚。这样反倒还快一点。唔哈哈哈,真有意思!飞燕大笑着说着蠢话。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冲下沙丘,或者应该说是滚下沙丘。人面鸟袭击过来,被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打落,或是被哈妮梅丽用手枪射落,亦或是被萝姆·琺用多玛德君的大剑劈落,还有被皮巴涅鲁斩碎。啾抱起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抓紧啾的身体,埋在绒毛之中转移到了啾的后背上。啾以惊人的高速向下冲刺,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只见大家一边迎击一边向下移动。只有莎菲妮亚在飞,于空中将闪电与白光倾泻于祭品之园居民的身上。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大喊。只要拖延它们,不用打倒。好的。莎菲妮亚答毕,便张开双臂向后仰倒,随后抬起双手,大量黑沙席卷而起。看上去,就仿佛是沙丘被直接横着切断。实际上,的确在沙丘上刻下了宽有一百、甚至数百美迪尔的深沟。有许多祭品之园居民被困入沟中动弹不得。有在沟前及时停下脚步的家伙,自然也有没来得及掉下去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拦住全部,不过状况的确多少好转了一些。受此激励,一行人继续向沙丘下冲刺。将攻来的祭品之园居民打退,转过身继续向下。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到沙丘底部了。可是,下去之后又能怎么办?必须逃跑的状况依然不会改变。啊啊真是的。玛利亚罗斯不禁大叫起来。凝目细望,咦,那是什么。前方的沙地,突然鼓了起来。呼吸停止。那东西蹦了出来。从沙中凶猛地跃出。很长、很粗。不止一人两人、恐怕有将十人、说不定是二十个人捆绑起来那么粗。看上去像是极大的环节动物。而且,不止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七条?不,八条。那些家伙突然从地面中现身,扭动着身躯,向这边移动过来。脸、不对、尖端处有嘴。圆形的嘴。嘴边生着浓密的毛,嘴内密布着牙齿。总觉得很下流。那种东西气势十足地朝这边迫近。咦?咦、咦、咦咦?来真的?真的。啾、啾!玛利亚罗斯怀着切实、迫切的愿望呼唤啾的名字,啾应了一声向侧面一跃。玛利亚罗斯差点被甩下去,只得拼死抱紧啾的后背,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睛。向右、向左、向前、又是向右。嘣嘣咚咚嘣嘣。从后方传来冲击。不过似乎还没死。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啾从环节动物之间穿过,抵达了它们的另一侧。转过身来,只见大家躲避着环节动物朝这边追赶过来。环节动物们潜入沙中,又再度冒出,朝祭品之园的居民们袭击而去,看来它们的猎物并不仅限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环节动物们将祭品之园居民扫倒在地,叼在口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然看上去很恶心,但算是帮了大忙。玛利亚罗斯向大家喊道:就这样下去。啾飞速奔跑,玛利亚罗斯突然觉得,这样骑在啾背上还挺开心的。还有心思这么胡思乱想,就证明觉得自己有所余力,而觉得自己有余力就容易导致大意从而引发失误。必须多加留意。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如今的前进方向几乎与指针所指的完全相反,要是打算就这样逃跑的话,就只能绕远路躲开那处盆地了。不论如何,首先还是得逃离险境才行。拜环节动物们所赐,祭品之园居民的追击力量很薄弱,尤其是大个儿的家伙都被环节动物缠住,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家伙追来,也都马上被飞燕、由莉卡、皮巴涅鲁和莎菲妮亚打倒。玛利亚罗斯让啾放慢速度,缩短与同伴们之间的距离,最终汇合在一起,莎菲妮亚也降落在地。至少,附近已经看不见祭品之园居民的身影了。多瓦宁古提出:得给多玛德君施式。激烈的活动对他肯定也造成了一定的负担,最好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围成一个圆,让多玛德君躺在正中。在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二人为多玛德君施用医术式的时候,其他人负责警戒周围顺便休息。哎呀,真是了不得哇。飞燕笑着说。然而没有人回应。玛利亚罗斯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干粮。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向大家道歉,但还是忍住了。这种事总是会发生的,必须得考虑得更全面,必须得更加谨慎。都是因为我干了蠢事,浪费了时间。要是因为这个导致来不及的话如何是好。来不及。不愿意去想这种事。后背被莎菲妮亚抚摸着,突然后脑勺又被戳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哈妮梅丽。干什么啊,玛利亚罗斯撅起嘴抱怨了一句,哈妮梅丽窃笑着回答:不由自主。自己也搞不懂为何,总之就是感激得几乎要落泪。当然要是真落泪的话就太浪费水资源了,想到这里,又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喂了从外套中爬出来的库鲁鲁一颗炒豆子,库鲁鲁马上又钻回了外套中。听到了歌声。是萝姆·琺在唱歌。从发音来判断,应该是黑暗大陆的歌吧。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静静地倾听萝姆·琺的低沉歌声。这首歌缓慢悠闲,叠句很多。即便是完全不懂歌词的含义仍是让人心有共鸣。唱毕,萝姆·琺停顿了一下,呃,随后说道,对不起。不知怎么,突然想唱歌了。我倒是还想再听听呢,哈妮梅丽回答。不,还是算了吧,萝姆·琺摇了摇头。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了。就在这时,阿尔法突然小声吠叫起来,抬头望着天空。朝那个方向看去,能够发现三到四个、不、更多像是天使的身影。目前,似乎并不是朝这边飞来,只是在远处巡回,但不知何时会被它们发现。胡子,治疗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问完,多瓦宁古短短地唔了一声,随后回答道:应该够了吧。大家帮着多瓦宁古背起多玛德君。该出发了。必须选择一条能够绕过那处被沙丘包围的盆地、同时还远离天使的路线。玛利亚罗斯确认罗经仪,假如指针所指的方向是北的话,最终选择的路线便是东北。走着走着,风越来越强。迎面吹来的飞沙敲打得脸面发痛。眼里若是进了沙子就糟了,因此只能尽可能地眯紧双眼。风不见减缓,强度已经快要称得上是沙尘暴了。黑色太阳的位置变低了。看了一眼表,自进入狱中之狱以来,大约过了四十小时。四十个小时中,还没有出现一次日夜交替。而现在终于要入夜了。这里的夜晚应该是白色的。的确,周围的环境渐渐开始变白。变白、变暗、变得难以看清。不过,看不清也可能是由于这沙风。风一直在变强,已经到了不得不弓着身子才能前行的地步。而且,还变冷了。因为风?不仅是风,气温本身也在下降。好冷。身体开始颤抖。牙齿打颤。好冷。好白,白得十米之外全都看不见。同伴的身影、自己的双手双脚,看上去全都蒙上了一层白色。这就是白色的暗夜。感觉仿佛自己都要就此消失。然而还是好冷,寒冷这一感受无比清晰。快要被冻起来了,身体已经在慢慢变僵。也许最好休息一下。不过,因为自己到了极限就提出休息实在是不太像话。然而只能这么办了,要是突然倒下也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是,还能再努力一点,就再坚持一下,还能坚持一会儿。坚持到勉强自己的地步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说不出‘我不行了休息吧’这种话。思考完美地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头脑根本没有在正常运转。休息吧,玛利亚罗斯大声说,暂时休息一下。虽然听不清回应,但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开始挖掘沙地。因为没有能够挡风的东西,便只能自己造一个。挖出沙子,掘出一个深坑,躲在里面的话应该多少能舒服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这项工程本身也很棘手。风力太强,刚挖出一点就被重新填平。妈的,飞燕大叫起来一跺地面,黑沙飞扬,就这么跺出了一个大坑。然而只过了几秒,这个大坑就被填得只能称之为是个凹陷了。无可奈何。还好带着用保温材料制成的薄毯。除了啾和阿尔法以外,所有人都裹着毯子贴在一起,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则为多玛德君施式。好冷。好冷。好冷。不行。越是想着冷就越是觉得冷。不冷。不冷。不冷。根本不冷。一点也不冷。库鲁鲁没事吗。多玛德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大叫着问。我们会想办法的,由莉卡喊着回应。不是‘会有办法的’,而是‘我们会想办法的’,这说明情况不容乐观。总而言之第一要务是尽力不要暴露出皮肤,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隐藏在外套和毯子下面。不停揉搓双手,活动双脚。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体温,要是没有体温早就死了,还活着说明应该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意识渐渐朦胧。好困。睡着了就完了。应该吧。可是像这样的话,完全算不上是休息啊。双手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是由莉卡。虽然看不清,但应该是由莉卡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热量输送过来。并没有皮肤相接触,明明还隔着手套和毯子,却能感到充足的热量。非常舒适,鼓舞人心。这肯定是医术式,或是鵺流古式战斗术的气功还是什么来着。由莉卡靠近过来,在玛利亚罗斯的耳边说:让热量,循环。循环?系啊,让热量在心体中循环,想象一下。想象。可以吧?我试试。若是办不到,肯定会出事的。由莉卡松开手,肯定是打算像这样去帮助其他的同伴。玛利亚罗斯开始想象。热量——从手心到胳膊、再到胸口。随后扩展到身体中各处。扩展、不断扩展。在心中如此默念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变得暖和了。不,不是心理作用。真的很暖和。这办法好厉害。不过,马上又冷了下去。如同被火点燃的纸一样很快便烧尽了。好冷。又变冷了。好冷。好冷啊。帮、帮帮我。由莉卡。再来一次。想要这样拜托她,但说不出口,死也说不出口。只要不会死,这种程度就忍耐下去吧。一、二、三。玛利亚罗斯开始数数。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三百八……六百六十二……一千二百四十九……三千七百五十七,猝不及防地,想要见你了,想要见你。因为,要是能见到你,我肯定就不会示弱。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希望尽可能地不被你抓住弱点。我想起你的黑发,想起你光滑得不可思议的白色皮肤,淡蓝色的眼瞳。明明冰冷可怖得如同冻结的寒冬天空,在看着我的时候那天空却会一口气融化将我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抱住我吧。紧紧抱住我,不要再离开了。好恶心。我真的好恶心。数点别的东西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三十七只羊、三十八只羊……一百六十一只羊、一百六十二只羊……五百四十三只羊、五百四十四只羊……第九百九十九只羊背上不知为何乘着你。你向我挥手。嗨,玛利亚。嗨你个头呀……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别了,玛利亚。然而,你骑着第九百九十九只羊走了。走掉了?可是第一千只羊背上也乘着你。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第一千零一只羊背上仍乘着你。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第一千零二只羊背上也是。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我呆若木鸡,为什么你要摆出这么温柔的笑容,却又马上走掉呢?第一千零三只羊背上乘着你。嗨,玛利亚。第一千零四只。嗨,玛利亚。一千零五只。别了,玛利亚。应该还会再来吧,我这么想,可是,第一千零六只羊背上没有你。我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会,为什么没有了。明明觉得你还会来,明明认定了你肯定还会来。我仿佛被背叛了,我很受伤。软骨头。窝囊废。没志气。没出息。胆小鬼。够了。够了。是对你这种人产生期待的我太蠢了。像个傻子一样。胸中如同被细小的玻璃碎片一点一点刮割一般疼痛。一点一点被削除,缝隙越来越大,胸中渐渐变得空虚。我试图向其中倾注什么,再这样下去、再这样空无一物下去实在是痛苦难耐,一定得用什么将它填满。用什么。根本找不到这个“什么”。你的脸浮现出来。这胸中的缺口也许是有形状的,如果不是和那形状相符的东西,恐怕是无法将其填补的。……玛利亚。有人在叫我。……玛利亚。可是,不是你。……玛利亚。不是你的声音。……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是莎菲妮亚。莎菲妮亚的声音。玛利亚罗斯睁开眼,将蒙住头的毯子扯下,和莎菲妮亚对视。看得见。白暗变得明朗。很亮。黑色的,光亮。风变弱了。已经不冷了。玛利亚,没事吗?被这么一问,玛利亚罗斯只能点头。嗯。不断地点头。嗯。没事。对不起,我……睡着了?慌忙确认时间。七点。也就是说距进入狱中之狱四十六小时。大约睡了三小时。呜哇……玛利亚罗斯一边哀叹着一边环视周围。能够远远地望见黑色的太阳,处于较低的位置。白夜迎来了清晨。看来应该是这里的白昼极长,夜晚很短。皮巴涅鲁、哈妮梅丽和萝姆·琺仍裹着毯子坐在附近,阿尔法在萝姆·琺身边缩成一团。飞燕在稍远处左顾右盼。啾在飞燕身边。多瓦宁古和由莉卡正在为多玛德君施放医术式。库鲁鲁从外套中钻出,库鲁鲁地叫了起来。玛利亚罗斯想要取出炒豆子,手指仍冻得发僵,无法灵敏活动。即便如此还是设法取了一颗豆子出来,递给库鲁鲁。库鲁鲁拿到豆子又缩了回去。推开毯子,想要站起来,莎菲妮亚伸手帮忙。玛利亚罗斯开始叠毯子,皮巴涅鲁、哈妮梅丽和萝姆·琺也跟着收拾完毕。是不是该说一句:睡着了真是对不起。可是就算说出来也没用,还是别说了吧。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停下手,看来施式已经结束了。玛利亚罗斯过去看了看多玛德君的状况,多玛德君望着玛利亚罗斯,微微点头示意。玛利亚罗斯笑着回应,随后确认罗经仪,朝指针所指的方向望去,目标还在遥远的彼方。喝了一口水,随便吃点什么。继续迈出脚步。来吧,出发了。
  
  二月二十二日 要塞都市沙科
  
  听到钟声从床上跳起来。“——又来!?”奇罗·潘卡罗就这样冲出房间,这才发现哎哟妈呀我这还是全裸着呢。为啥?啊、对了。不停出击实在太累了就回到房间里睡觉因为嫌烦干脆全部都脱了。奇罗赶忙穿了点衣服披上防寒大衣来到外面。唔嚯。明明不是晚上却好黑好黑好黑!是天气太差了,还下着雪呢。好像有哪里烧起来了。“奇罗少爷!”从身后传来呼声,转过头来,成熟老练的好男人卡尔罗·博西拔出萨哈·里德尔君和尼雅·里德尔酱兄妹打造的异形刀“莲华”小姐,朝奇罗这边赶来。长着性感龅牙的伊比兹、还有只是个肥球的波波·法丘也在。其他的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地聚集起来,但大家都一脸困倦。当然会困啦,刚才回到宿舍是多久之前来着?奇罗本想看看表,还是算了,说起来我也压根没带表嘛。忘了这茬了。嘿嘿。不过哎呀,反正就是大概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三十分钟之前嘛。那之前也是,钟咣咣咣地敲响然后梆地一下冲出去咚咚咚咚地战斗哎呦累死了无精打采地回来结果马上又是那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简直就是进进出出的闪回无限循环俄罗斯方块。已经搞不清楚了。“哎呀,总之加了个油!”朝着家族的小伙子们吼了一声,奇罗加速——正要加速突然后衣襟被拉住了。“咕呃!”“奇罗少爷!”“你你你你你干、干、干干什么啊,卡尔罗!?很难受的啊!”“还问干什么,您就不觉得冷吗!?”“冷……?”说起来我为啥吸鼻子吸个不停啊。怎么回事,低头一看,“噢哇!?”实在是被吓到了。喂喂喂,没穿裤子。下半身,小裤裤呢。“……睡傻了吧。忘记穿了。话说,好、好冷!,我的蛋●!我的丁●!好小!不会吧!?太冷了会缩成这幅样子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呢!?”“……说的是啊。”“喂,你好烦啊,波波·肥球!对啊把你的裤子交出来!快点脱!欧啦欧啦欧啦快脱!”“不、不行啊,老大,这可不行啊。”“有什么不行的!你不是有那啥就是脂肪之类的!好好好,把这条裤子——等等,好肥!你这死猪,穿的裤子是有多肥啊,MaxL吗!唉算了。总比没有好。好嘞走了小的们……!”
  潘卡罗家族以奇罗打头阵在沙科的街道上突进,即便是阴天也总归有个限度,虽然昏暗但毕竟是早晨,还是能看得清天空的状况的。邪龙们在沙科上空交错盘旋。于城市的各个区域投下巨石。至于远方燃烧的火焰,应该是那啥,那家伙干的好事。赤红伯爵。怎么又是那个家伙啊,奇罗连连咂嘴。维利亚姆·泰嘉伯恩率领的武士团正在独自行动,而以奇罗为首的潘卡罗家族却必须得听从裘克的命令才行。不,其实也不是必须,只是奇罗觉得与其两眼抓瞎一通乱搞,还不如去听裘克的。正打算朝估计正在断崖城墙上指挥的裘克身边赶去,仿佛为了阻止这一企图一样,一头邪龙疾速俯冲下来轰隆隆撞塌了一路建筑,拦在了奇罗一行人的面前。“——混蛋玩意儿……!”奇罗朝邪龙跃去,邪龙低下头迎面冲来。白痴啊。奇罗跳起来,越过邪龙的头部冲撞,抓住了邪龙的脖子。随后挥起铁锤怒拳一号咣咣咚咚地朝着邪龙的脑袋一个劲殴打起来。“怎样!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邪龙疯狂挣扎,甩着脖子将奇罗砸在附近的建筑物还是什么东西上。当然,这几下就连奇罗也是疼得难受。“咕咳、”“噗哈、”“嗞咿、”甚至还发出了惨叫。不过不会松手,绝对不会松手,揍扁你。痛揍、痛揍、一个劲痛揍。即便是浑身是血拳头也不停歇。每当揍到能够产生一团烂糊状的触感时,奇罗的心脏都会哒咚哒咚雀跃不止脑子尖声嗡鸣股间硬得直冲天际,比啪啪啪干女人还要爽E倍,美妙至G。所谓战斗就是掠夺,掠夺对手的生命。每掠夺一条性命自己的生命就会得到补充变得更加耀眼。邪龙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越来越缓慢,而奇罗则愈发凶猛。噢、噢、要射了,真的要射了,Baby。奇罗高举铁锤怒拳一号,凝聚浑身力气砸下夺命一击,这一瞬间,比摆了两小时腰后的射精还要远远更加强烈的性高潮贯穿了奇罗的全身。
  刚才。
  我屠杀、破坏了一条性命。
  这种实感用“呜噫好爽”根本不足以形容。
  邪龙的脖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奇罗轻松地滚倒在地上。卡尔罗他们冲过来喊着什么“奇罗少爷!”什么“老大!”什么“强啊!”什么“哟,帅哥!”什么“超棒!”还有什么“抱我!”嗨呀真是吵死人了。不不不,什么帅哥还有抱我之类其实根本没人说啦。“唔咻!”奇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用防寒大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喽包皮混账们!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我们的目标是下一个!下、一、个!”“噢噢噢!”“哇哇哇哇!”“唔噢噢噢噢!”“潘卡罗!”“潘卡罗万岁!”“万岁!”“好强!”“你好强啊老大!”“潘卡罗万岁……!”奇罗一伙人继续前进。对着哭哭啼啼鼻涕横流不停念叨着“好冷哦”的波波·法丘大声叱责激励:“跑起来不就暖和了么!”真的想要踹他的屁股,不过实在是嫌麻烦懒得踹。差不多到断崖城墙了。只要转过那个拐角。转过去了。奇罗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了出来。“——噢呼……!?”
  厉害厉害厉害好厉害哇。激战。这可是激战啊。好多邪龙,还有人形的恶魔之类的家伙,和裘克军的士兵们混战在一起。裘克和克罗蒂亚当然也参战了。裘克挥着那把帅得要死的大刀“大忏悔啸”,克罗蒂亚则用凶恶性感路线的格林巨镰收割敌人,即便如此不知为何,敌人的数量完全不见减少。为什么!?因为还在空降。邪龙们接连不断地降落,背上总乘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恶魔。“奇罗少爷,那帮家伙来真的了!”卡尔罗大叫道。看来的确如此。至今为止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用断断续续的攻击渐渐削弱我们,可是自肉球大王和尸球酱来袭之后风向之类的东西就突然变了。那帮家伙是来真的真他妈是打算要把沙科攻下来了。“该该该该该咋办呀,老大!”伊比兹露着门牙声音抖个不停,奇罗温柔地在他的脑门上捶了一记。“咕、”“你傻吗,管他咋办不咋办总归都得上不是吗!上喽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是燃烧的火焚谷是发情的贝希摩斯亦是无敌的亚巴顿我即是FUCK即是SUCK即是CHOP。奇罗高吼着“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情绪高涨地一路冲锋朝着一只脑袋莫名地大的恶魔的大头挥起铁锤怒拳一号将之粉碎,旁边四臂恶魔的头依然还是粉碎,嗖地一下俯身,将一只眼神显得很无聊的马脸恶魔的股间一击粉碎。雪、雪、飞雪飘舞,鲜血四溅。奇罗大笑起来,嘎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向恶魔,钳住它的脖子,铁锤怒拳,尝尝我的铁锤怒拳。砸、碾、凹陷下去,铁锤怒拳一号,不如说我才是铁锤怒拳一号才对吧!?饥渴难耐地上啊,干得它们凹凸不平破破烂烂乱七八糟啊,我、我、我、我正是传说中的铁锤怒拳一号!?带着这种Feeling以FullPower痛殴Bust直到邪龙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为止。奇罗滚倒在地,又仿佛在说虽然眼睛有点花但这点破事儿根本不算啥似的跳起身,将满是伤口沾满鲜血的秃头擦得铮亮,嘿嘿嘿嘿地笑起来,看着这副景象连恶魔都怕了三分。在下雪,纯白的雪花,如同被白白浪费的可怜精子一样纷纷落下,想着“好漂亮啊”这种不合时宜的事,奇罗朝着附近的恶魔冲去,对方身为一只恶魔居然转身便跑,既然要跑那后脑勺就只能被铁锤怒拳一号亲切招呼一记,沐浴着骤然爆散的血液脑浆还有碎骨,奇罗高呼:再来!再来!再来啊!再来再来再来!COMEONCOMEONCOMEON!不来我就上了!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卡尔罗保护着将恶魔们碾碎的奇罗的后背,把那异形刀“莲华”小姐挥得虎虎生风,牵制着绕到奇罗背后的狂妄恶魔甜心们时而手起刀落斩杀一只毫不留情。家族的小的们应该由伊比兹率领着,波波·法丘就当是附带的好了,哎呀就像是个吉祥物。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把敌人杀杀杀杀个痛快就行了。想到这里便跳上邪龙后背高举铁锤怒拳一号。唔欸嘿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再杀几只才够数!朝着那趾高气昂的邪龙的脑门一记铁锤敲下,等等等等等等啊等等,这邪龙张开了翅膀。不会吧,怎么要飞?真的要飞啊。妈呀别别别。赶紧挥起铁锤怒拳殴打邪龙,拼了命地殴打,然而对方也是拼了命地要飞。邪龙飞起来了。“——奇罗少爷……!”“笨蛋,卡尔罗你干什……!?”卡尔罗挂在了邪龙的爪子上。你想干啥啊白痴吗。话说你赶紧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啊。每挥出一拳邪龙就会摇晃一下,然而高度仍在上升。对了,翅膀翅膀,得想办法对付翅膀——搞掉翅膀就会掉下去吧?会掉下去吧?连我一起?这岂不是糟了?已经飞起来了十美迪尔左右了啊?奇罗攀在邪龙后背上俯视沙科。“……咕欸……”真是不得了,到处都在战斗。建筑物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死尸,哪里都有人在被杀。有好几处地方发生了火灾,那肯定都是赤红伯爵干的。武士团、或者应该说是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肯定在四处追捕,然而看样子还是没抓住对方。不过既然有裘克亲也就是强·杰克·顿·裘克临阵指挥,加上绝对女神克罗蒂亚的守护,不论发生什么也必然只不过是有惊无险最终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般而言是这样的,然而情势如此危急,再怎么说也肯定会稍稍微妙地觉得有些糟糕吧。不不不没什么糟糕的。自抵达沙科以来,别说是微妙、相当糟糕的状况也经历过好几回了。这次、下次、下下次、Forever定然都能想办法解决。大概吧。肯定总有办法的吧。先不想这个,卡尔罗“唔噢噢噢噢……”地叫唤着,噢噢,他还抓着呢还抓着呢。好好抓紧没松手真是万幸万幸。不过就这样抓紧了就行吗?奇罗舔了舔嘴唇。好高。已经身处高空。“……这可咋办啊。”
  
  二月二十三日 狱中之狱
  
  给那类地方起了名字叫“洼”。就是被沙丘包围的盆地。在其中聚集着大小各异的祭品之园居民,时而自相残杀时而和平相处。洼的周边栖息着巨大环节动物(这个则称之为大蠕虫),它们大约平常都潜藏在地底,只有当猎物靠近才会现身。不过,正在进入洼的生物似乎是不会被大蠕虫袭击的,大蠕虫只会捕食离开洼的生物。大蠕虫虽然看上去有很多只,但说不定其实都是同一个个体,而洼就是它创造的陷阱同时也是养殖场。误入其中的祭品之园居民们互相争执、战斗,残留下来的强大家伙便会试图离开(上次貌似是被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触动才出来的),而这些强大的家伙们就会被大蠕虫美味地吃进肚。这大概就是大蠕虫的战略。当然这只不过是个连推测都算不上、心血来潮的想象,洼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蠕虫的生态又是如何,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像洼这样高大的沙丘到处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自然是不想接近洼的,若是罗经仪所指的方向上有洼,就只能绕路前进。每当前进方向上有洼,就必须得绕路。不知为何,天使们似乎也不会接近洼,不过这根本算不上是安慰。总之由于耗费了多余的时间让人非常恼火、烦躁,可又无可奈何。我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每当眼前出现洼时,还是会怒火上涌。还有就是,昼夜。狱中之狱的黑色太阳,虽然称不上是变幻自如但也足以判定是会变速的。不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有的时候一小时就结束了有的时候则要持续十小时甚至更久。如果没有带上表,估计时间感马上就会被搅得一团糟。不,即便是频繁地通过表确认时间,体内的某个重要的枢纽也开始变得狂乱。应该说早就狂乱不堪了。风也是个威胁。若是白夜加上强风,就得承受酷寒的折磨。不过肯定,不久就会习惯的,只要习惯了就没事了——我对自己这么说了无数次无数次。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根本不是习惯不习惯的小问题。状况越来越严峻。身体不断地积攒着疲劳和苦痛,精神也在渐渐被侵蚀。要缓解就只能休息。所以如果状况允许的话,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每隔几小时就会休息一次。短的话每隔一两小时,长的话间隔也不会超过四小时。警戒着周围的状况,喝点水,吃点东西果腹。有的时候会觉得咀嚼食物也如同千刀万剐。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每当这时,玛利亚罗斯都会看向多玛德君。看着那个被多瓦宁古和由莉卡用医术式延续生命的多玛德君,重要的园长,亲密的朋友。每当和多玛德君对上视线他都会露出微笑,不过不会开口,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动弹不得了。大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为了尽可能地抑制消耗和疲劳(或者应该说是磨损)。每当看到这样的多玛德君,就想要上去抱住他,紧紧抱住那高大的身体。所以我决不能说丧气话。在这种环境中,如果不能寻求慢慢恢复体力,那就只能凭精神力硬撑。全靠毅力什么的,听起来倒像是某位半鱼人会说的话,这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依靠,不管是什么也得抱紧不放啊。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在黑色的沙漠、以及白色的沙漠中前进。顶着沙暴前进。被天使袭击,将之击退,再继续前进。若是遇见了祭品之园居民,首先远远观察掌握其特点。数量多寡?体格大小?攻击性强弱?之后该如何解决,由玛利亚罗斯来判断。每当做出决定,内脏都会缩紧两到三密尔美迪尔。有没有犯错。是不是【又】犯错了。害怕得难以忍受。不过,尽量不表现出来。逼迫自己相信自己的决断。至少,也要装作相信。绝对不能因为害怕导致无法做出决定,进退不得。唯有此一定要避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必须不停前进,必须朝着罗经仪所指的方向前进,必须抵达目的地。然而,又是洼。洼。洼。到处都是洼。忍住一声叹息,深吸一口气。绕路吧。玛利亚罗斯说完这句本不该说的话,抬起头,刻意伸手指向应当前进的方向,简直就好像心中充满了希望一样。实际上,的确是有希望的,胸中若没有满载的希望,就根本无法迈步,根本走不动路。偶尔会带着半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朝着大家喊道:好,打起精神来。像飞燕这种人会噢噢地回应,于是由莉卡也会可爱地举起拳头高喊一声。好……莎菲妮亚这么说。啾则咕地点了点头。皮巴涅鲁露出微笑。是啊,这是多瓦宁古。哈妮梅丽则说:不过这种经验能受益一辈子呢。感觉这个人好悠闲,但是这话也无法反驳。受益一辈子啊,萝姆·琺喃喃低语,希望仅此而已吧。阿尔法绕到萝姆·琺身前吠叫起来,仿佛在说:喂你怎么了,打起精神来,这可不像你啊。玛利亚罗斯也觉得,萝姆·琺大概已经忍耐很久了。虽然想要鼓励,想要安慰她。然而,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关键还是在于要尽可能快地达成目的,一刻不成功,萝姆·琺的情绪就一刻不得放晴。只能前进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沙漠上行走,不停地走。萝姆·琺突然发出了嗯……的一声。是天使。似乎是朝我们这边来的。玛利亚罗斯顺着萝姆·琺的视线望去。和萝姆·琺不同,自己并没有像她那般非凡的视力,因此还看不见。不,已经能看见了。在泛绿的深灰天空中,有一个、两个、三个……超过十个白点。玛利亚罗斯环视周围。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当即做出决断。准备战斗。好咧,飞燕彼此敲打着双拳。为什么你这么有精神啊。拜之所赐也算是好受了一些。要是卡塔力在就好了。如果卡塔力在这里的话,气氛肯定能更加愉快。然而没有就是没有,不可强求。肯定卡塔力现在也在某个地方为某些人带去勇气。库尔蒂巴真是被个好男人喜欢上了啊,当然这句话我是坚决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的。卡塔力是个超级好人,不仅如此,在关键时刻也很能干。有很多时候还是很帅气的。他有没有见到库尔蒂巴啊,真希望已经见到了。我要跨过这个坎,玛利亚罗斯心想,等下次见到卡塔力的时候要告诉他。其实呀发生过这种事呢,嘛,总归还是想办法解决掉啦——像这样轻描淡写跟他说。天使们在靠近。玛利亚罗斯喊道:以胡子为中心结成圆阵。大家立即照办。天使们迫近过来。萝姆·琺的箭矢仍射不到它们。玛利亚罗斯向莎菲妮亚看了一眼,莎菲妮亚点了点头,向天使们伸出右手。白魔术。白色光束朝天使们呈一道直线延伸过去,天使们纷纷散开试图躲避,然而仍有两到三名没能躲过被光线融解。剩下的天使分成两队从左右两侧袭来。我什么都办不到,玛利亚罗斯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冲击只有一瞬间。飞燕喊着哈哩呀啊啊啊一记飞踢踹在天使的腹部。由莉卡则用极限九手棍将一名天使打落。皮巴涅鲁跃至天使身前,舞着雌雄对剑将之解体。哈妮梅丽以射击支援。一名畏怯了的天使吃了啾一拳。萝姆·琺挥着多玛德君的大剑将天使一刀两断。朝着萝姆·琺逼近的另一名天使被阿尔法扑了下来,阿尔法随即马上跳开,由萝姆·琺刺下最后一击。剩下的天使被莎菲妮亚烧灼、冻结、电击。处理!玛利亚罗斯大叫。所谓处理指的就是将被打倒、砍倒的天使们切成碎渣踩成烂泥。这项工作玛利亚罗斯虽然能力微薄但也能够参与。那些扭来扭去仍在活动的天使碎片虽然非常恶心但还是得用手捡起来扔到远处,或是埋在沙地里,这点程度玛利亚罗斯还是办得到的。这样一来天使们就无法马上复活了。好了走吧,刚发布号令,萝姆·琺便呢喃道:还有……。哎?玛利亚罗斯仰望天空。真是够了。不,不必丧气。这种事不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吗。稍微移动一下。玛利亚罗斯挥着手引导大家。以防万一,不能在天使的残骸上方战斗。来了,新的天使。这次比刚才数量还多。糟糕。但同时又心想,还不算差。乐观与悲观并存,从各个角度用心观察。我虽然无能且无力,但是必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虽然已经差点要放弃,但决不会真正放弃。理所当然的事就要理所当然地做好,光是这样就已经如此地辛苦,这就是我。令人生厌的我,自己看着都想吐,真是可耻,然而,现在没时间留给我自我厌恶。天使们来了。过来了。莎菲妮亚飞了起来,在头顶并起双手,向下一挥,从两手前方放出数道白光。然而,天使们没有散开。为什么,玛利亚罗斯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为什么,白光消失了。被抹消了。被防御了。萝姆·琺大叫:打头的天使,有十二只翅膀——十二。又不是说翅膀越多越好,但是好像的确是翅膀多的要比翅膀少的更强,四翼天使比两翼天使强,六翼天使又比四翼天使强,这是事实。十二翼。比六翼多一倍。就是那家伙防住了莎菲妮亚的魔术?玛利亚罗斯凝目远望。找到了。的确,十二翼。身体比起其他天使也要大上一圈。右手持剑,左手持盾。是应该叫它大天使吗?莎菲妮亚挥着右手再度放出光线,大天使举起盾牌,光线像是被弹开一样消失不见。那一瞬间,在大天使的盾前好像出现了一面更加巨大、光辉四射的透明盾牌。该不会,魔术对大天使无效吧。玛利亚罗斯当即大叫:莎菲妮亚去对付其他天使!好……!莎菲妮亚急速升空,估计是打算从上空用魔术狙击天使们。大天使过来了。就这样直接撞过来?不,降落了。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面前。大天使身穿灿烂夺目的铠甲,身披带有头巾的宽绰外衣这一点倒是与其他天使并无不同。能够看到一部分面容,如同精心制作的面具一般的脸。仿佛伪造品的嘴唇颤动。汝须知悲。这是大天使的声音?汝须知悲。不是耳膜,仿佛是脑髓在震动,如此地令人不快。汝须知悲。汝须知悲。知你个头啊!飞燕率先冲去。大天使没有闪躲,也根本没有动一根手指头。飞燕试图殴打、试图踢踹,可不知为何,在打出一击之前就被弹了回来。那面盾。光辉之盾现身,飞燕便被弹飞回来。哈妮梅丽射出的子弹被弹开,绕到大天使背后的皮巴涅鲁也被弹开。保护范围不不仅限于前方。破……!由莉卡踏前一步刺出极限九手棍,虽然产生过一点期待,但仍是毫无效果。不仅是魔术,拳头武器也都没用。大天使无声地迈步,缓缓靠近。唔唔……多瓦宁古低吟着。剑……多玛德君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剑?剑。对了。玛利亚罗斯马上心领神会,向萝姆·琺看去。萝姆·琺,用多玛德的剑!萝姆·琺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挥起多玛德君的大剑朝大天使冲去。一剑劈下,那面光辉之盾虽然现身,却发出尖锐的如同惨叫般的声音破碎了。大天使以手中实际存在的盾牌挡下大剑,向后退去。萝姆·琺上前追击。莎菲妮亚试图拖住除大天使以外的天使们,然而不可能一个人对付全部的天使。没有被莎菲妮亚击坠的天使们攻来,飞燕、由莉卡、皮巴涅鲁、啾、阿尔法、哈妮梅丽上前迎击。玛利亚罗斯和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一起,为了不妨碍大家后退了几步。萝姆·琺与大天使剑盾相抵僵持着,看上去似乎正逐渐占据上风,希望能够保持下去。还有一个……!莎菲妮亚在空中喊道。还有一个?玛利亚罗斯扫视四周,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SUCK。真的。真的还有一个。十二翼的大天使。以及,几乎要将泛绿的深灰天空填满的黑点、不、白点。天使。一大群天使。一瞬间,思考完全停止了。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无药可救了。然而还是要反抗,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即便没有任何可行的手段也要挣扎——如此地为自己鼓劲。就在这鼓舞快要成功的时候,渐渐膨胀起来的斗志一瞬间便枯萎了。另一方向。那个大个子的天使。不也是大天使吗。两个大天使。不,还有别的方向,又来了一个。三个了。三个大天使。飞燕和由莉卡他们也渐渐挡不住众多的天使了。一名天使穿过防线攻了过来,多瓦宁古以黄金脚将那天使踢飞。若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说,贫僧也会上前。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得由玛利亚罗斯来保护多玛德君。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说实话,那种情况一定很严峻。哈妮梅丽被天使撞倒了。哈妮!玛利亚罗斯差点冲了出去,还是忍住了。正要用长枪将哈妮梅丽刺穿的天使被皮巴涅鲁扑在身上,转眼间便被斩成了碎块。哈妮梅丽还没爬起来就已经开始射击,爬起来的同时仍在射击。飞燕对着天使拳殴、脚踢、手刀劈砍、膝撞、身靠、痛打、脚踩、破坏。全都是一口气,全都是同时发生,能够看到好几个飞燕的身影。由莉卡开启鵺血泪里门,将极限九手棍化作三叉牙,中间径直伸出的刀刃将天使们贯穿,下方弯曲的右刃朝天使们突刺,上方倒钩的左刃将天使们斩断。啾的肉球落下,便有一名天使从内部破裂。阿尔法咬住天使的脚,爬上身体钳住喉咙将天使扑倒随后啃下头颅。被莎菲妮亚的魔术烧焦劈碎的天使残骸如同大颗、过于大颗的雨滴一样倾注而下。大家都在努力奋战,然而,等那三名大天使赶来,一切努力都将化作泡影。必须得想出个办法,可是,萝姆·琺仍在和最初的大天使斗在一起。现在,除了多玛德君的大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对大天使有效。玛利亚罗斯望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在多瓦宁古的后背上微微睁开眼,好像在看着天空。玛利亚罗斯想要拔剑,摇了摇头,又抽回了手。要是连我都拔了剑,就代表已经完了。没错,还没完。还没结束。怎么能就在这里结束,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这征途在这里止步。
  “别分散……!”玛利亚罗斯大叫,从腹底发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由莉卡!和飞燕联手!啾去找皮巴涅鲁!哈妮过来、阿尔法也是!胡子,把多玛德放下,你也去战斗!后方你一个人能想办法对付的吧!我和哈妮还有哈尔法来保护多玛德!一定会保护好!莎菲妮亚,不用管上面了降落吧!靠近多玛德的家伙全都要一个接一个解决掉!快点,赶紧的!飞燕,别冲得太前,别让由莉卡给你擦屁股!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你来掩护由莉卡才对吗奇怪不奇怪啊!啾,危险!好好好,这样就好!哈妮,还有几发子弹!?OK,要来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三名大天使飘然落下。玛利亚罗斯相信会没事的。坚信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屈服,因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不屈服,所以至少得站在这里。相信大家,相信到底。心脏几乎破裂。那又如何。就凭这种状况,还不会破的。就算真破裂了也好。大天使张开十二枚羽翼,在黑色的沙漠上着陆。三名大天使中有一名朝正与最初的大天使交锋的萝姆·琺走去。必须得提醒萝姆·琺注意。然而,萝姆·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眼前的大天使上,若是害她分心恐怕会更糟。别迷茫。没有时间迷茫了。“——萝姆·琺,后面……!”“呃……!”萝姆·琺在转身的同时挥动大剑,将从后方迫近的大天使的【那面盾】敲碎。最初的大天使朝萝姆·琺发起攻击。千钧一发之际,萝姆·琺向旁边跳开,一个翻滚躲过最初的大天使的剑,爬起来又挡开新来的大天使的攻击。随后不知为何,朝我这边望来。“上面,玛利亚……!”“哎……?”玛利亚罗斯、还有周围的莎菲妮亚、哈妮梅丽、阿尔法,都抬头望去。不会吧。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正上方,真的是正上方。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吗?大天使。还有。降落下来,完全颠倒着,头朝下俯冲。莎菲妮亚尖叫着“不好……!”射出白光,被【那面盾】抹消。不会让你得逞的。玛利亚罗斯心想。直直地瞪着从头顶落下的大天使,玛利亚罗斯护住了躺在沙地上的多玛德君。不会让你得手。让开,多玛德君好像这么说道。我不让。不会让它伤害你。唐突地想到,居然不觉得后悔,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脑中一片澄澈。能够看清一切,听清一切。许多思绪涌现出来,不知这些思绪能否残留下来,延续下去。不,然而,还没完,没没结束。只要相信还没结束,有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真的让人搞不懂。
  那突然从沙地中冲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没有思考,只是呆滞在原地看失了神。总之那东西泼洒着大量的黑沙,极粗的管状躯体仿佛被咚地一下从地底直接发射了出来,伸展着身体张开大口,就这样将大天使一口咬住。当然大天使被【那面盾】保护着,光辉之盾将大天使包裹,阻挡了那东西的牙齿。牙齿虽被【盾】挡住,然而这并不重要。那张嘴进一步张开,将大天使连着盾一同吞了下去。大蠕虫。是大蠕虫。为什么会在这一带。附近明明没有洼。大蠕虫难道不是只在洼附近栖息的吗。还是说不仅限于此呢。还是说全由着它的性子?“唔、哇……”玛利亚罗斯没能站稳。地面在摇晃,下一个瞬间,好几条大蠕虫一齐从地底探出脸来。“——撤退……!”玛利亚罗斯扯着嗓子大叫,“胡子!过来!带上多玛德……!”“噢!”多瓦宁古踢飞一名天使转身向这边跑来。大蠕虫们的动作极为凶猛,看来它们的目标是大天使,在大蠕虫看来估计很好吃吧。到底原因如何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它们对普通的天使似乎也来者不拒统统一起吃掉。直到多瓦宁古赶回来扛起多玛德君为止,不知道玛利亚罗斯他们能不能撑得住。莎菲妮亚和哈妮梅丽自不必讲,由莉卡、飞燕、皮巴涅鲁、还有啾都已经聚集在玛利亚罗斯附近。阿尔法不在。萝姆·琺。阿尔法朝着仍与大天使交战的萝姆·琺疾奔而去。“我去帮忙……!”莎菲妮亚向那边飞去。玛利亚罗斯向大家喊道:“快跑!”朝着与莎菲妮亚相反的方向奔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莎菲妮亚在正朝萝姆·琺发起进攻的大天使脚边引发了一场爆炸,大天使失去了重心,趁此机会萝姆·琺转过身,和阿尔法一起朝这边跑来。莎菲妮亚在空中一百八十度回旋,也向这边飞来。大蠕虫群扭动身体,回旋横扫,试图吞食大天使。天使们被大蠕虫们撞飞、压扁,也有的天使代替大天使被吞下了肚。然而,大天使和天使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这一点没有改变。那帮家伙即便是被大蠕虫折腾得混乱不堪,也不管不顾直朝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追来。战况随着大蠕虫们的突然加入有所好转。然而,问题和障碍的根本仍未消除。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依然只能逃跑。大天使飞上空中,躲开大蠕虫们的袭击,仍是朝这边追赶而来。天使们也纷纷涌上。仍看不见逃脱的希望。停下脚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继续利用大蠕虫,将大天使和天使们尽数歼灭?在被大蠕虫和大天使及天使们夹成三明治之前,做好出现一定程度的牺牲的觉悟,在这里了结一切。不过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将损害抑制到最小限度。只能这么办了吗。决定吧。“——什么……!?”
  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吓得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真的?
  不会吧?
  这是幻觉吧?
  可是擦擦眼睛重新望去,还在。就在前方,有人在挥手。人。真的是人吗。带着一顶帽子佩戴着防风镜,披着长外套,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似乎是人。至少看上去是人。那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喂!喂!来这边!这边……!”共通语。人类的语言。男人的声音。看来说的应该就是我所听到的意思。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又是何方神圣?这是陷阱吗。陷阱。在这狱中之狱有像是人类的家伙为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设下陷阱。应该不可能。可是,在这种地方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外的人类就已经很奇怪了。那家伙肯定并不是人类吧。转眼间那男人越来越近,他并没有移动,是我们在接近。怎么办。该怎么办。是陷阱吗,如果真的是类似陷阱的东西,最好不要再靠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就堵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的前进方向上,正前方。如果要设法不与之接触,就只能向左或是向右绕开。而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正在被追赶着。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正在犹豫不决,男人转过身去。是要逃跑吗?不对。怀疑自己看错了。消失了。男人不见了。果然只是个幻觉吗。虽然不觉得可以轻易地用幻觉解释,但也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奔跑。奔跑。奔跑。跑过刚才男人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声音消失了。打个比方,就好比撞进了水中,水遮住了耳朵。不仅是声音,周围的景色也在变幻,黑光渐渐淡薄,天空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浓郁。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本应已经消失的男人,就在前方。转过身,看到了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他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跑来——进来了。进入了这一侧。紧跟着多瓦宁古,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飞燕和由莉卡还有啾已经在这一边了。萝姆·琺和阿尔法也来了。大家似乎都因异变感到迷惑,这边瞧瞧那边瞧瞧,确认着同伴们的面孔。哈妮梅丽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似乎隐约能听到一点类似说话声的响动,但也似乎是错觉。
  “还有一个人。”唯独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就仿佛在左右耳边有人交替着低语一般,听起来极为奇特。男人抬头望向上方。“她应该是个魔术士。真厉害,能飞啊。声音从【这里】传不出去,我试着和她【交流】一下吧。”
  男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一动不动。莎菲妮亚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头顶附近盘旋。突然低头俯视,望见了这边,随后降落。莎菲妮亚从上方进入【这一侧】,盯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听不见。恐怕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对方也听不见,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是叫了好几遍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朝玛利亚罗斯的方向飞来,两人抱在一起。“玛利亚,太好了……!”听见声音了。莎菲妮亚的声音。虽然仍是以之前那种奇特的形式在耳边响起。看来只要紧贴起来,就能听见彼此说的话了。“突然……大家、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我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那个人——”玛利亚罗斯以眼神向那男人示意。“——做了什么。”
  “这样人就到齐了吧。”男人环视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说道,“哎呀,不过,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狱中之狱见到人类。在旅行中真的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啊,这也正是旅行的妙处所在。”
  “……倒是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歪了歪头,“不知那个人能不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呢。”
  “嗯?”男人朝玛利亚罗斯望来。虽然脱下了防风眼镜,但由于带着个帽檐很宽的帽子,还长着、应该说是覆满了一脸的大胡子,认不清容貌。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并不年老。“啊,莫非你是在对我说话吗?我的声音大概是可以传达给你们的,但是你们的声音我是听不到的。因为这个领域说到底也只是一人用的嘛。如果不是我带进来,任谁也是不可能进入的,若我不允许出去自然也无法离开。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在这里一直留下去。这里是我的避难所,我的藏身地。”说完,男人朝玛利亚罗斯走来。领域。一人用。避难所。藏身地。完全莫名其妙,不得不产生了警戒。玛利亚罗斯浑身僵硬起来,随后,“啊……”地一声呆然张大了嘴。哎。哎?哎……?这算什么。什么嘛。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看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身处这个男人作为避难所藏身地使用的什么“领域”中。具体的场所,有些难以解释,总而言之仍在狱中之狱的沙漠正中。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被大天使和天使追逐,大天使则被大蠕虫们盯上了,若是没有进入这个所谓的“领域”还是什么东西,如今说不定就只能拼死一搏了。没错。
  为什么啊。
  我们又没有移动到别的地方,明明还在原地,为什么却平安无事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因为,大天使和天使,还有大蠕虫们也都在。到处都是,随处可见——就在这里面。
  看得见,就是现在,就在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方,天使在周围来回穿行。距离近得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不,触碰不到。
  另一个天使【直接穿过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虽然产生了不适,但并不觉得恐怖。大概是因为那些家伙的身影很稀薄。让人感觉那些家伙虽然就在这里,但同时也不在这里。在这里、又不在这里,这也就是说——怎么回事……?
  玛利亚罗斯茫然无措。不知不觉中,男人已经到了近处。男人说了一声:“失礼了。”言毕便弯腰贴上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莎菲妮亚仿佛要保护玛利亚罗斯一样将玛利亚罗斯紧紧抱住,男人随即笑了。该怎么说,这张笑容很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能够让人宽心。男人伸出手来,指尖轻轻触碰上玛利亚罗斯的脸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轻轻推开莎菲妮亚,“没事的……应该没事吧。”
  “不错,我已经能听清楚你的声音了。”
  “是么。——然后呢?你是谁?”
  “我只是一名旅人。不过,好久不见的人类在眼前陷入了危机,自然无法坐视不理。话虽如此,只不过是一介旅人的我,要救下你们,也只能招来这个领域了。这里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并不舒适——”男人用眼神朝着在附近徘徊的天使们示意,“到它们离开为止就忍耐一阵子吧。”
  “旅人……”只是个旅人。能够玩出这种莫名其妙技艺的一介旅人。这笑话真好笑。男人的眼瞳从帽檐下方的深处注视着玛利亚罗斯。那双眼睛,如果不是在这黑色的太阳之下,一定会散发出如同精巧切割打磨而成的宝石一般的光辉。光凭这双眼睛就已经够不寻常了,居然说自己只是个旅人。“——你是人类吗?”
  “是的。”不知是不是在说谎,男人当即回答,“我是个热爱旅行的人类,正因为热爱旅行,因此不会挑拣旅行的地方。不论是踏足从未去过的场所,还是重新造访曾经走过的土地,都是我喜欢的旅行。未曾得见的城市山川总能让我的胸中鼓动,似曾相识的酒店灯笼和旷野景色总能让我心生感怀。我只是一双不断行走的脚,以及一对不断观察的眼睛。旅行时,我偶尔会带一些道具,偶尔也会什么都不带。旅行会让我忘记呼吸,让我回想起分别的话语。我在旅途中与人相遇,与人分别。极为稀少的情况下,还能够再会。我除了旅行之外,不期望任何东西。你又是如何呢,红发的人儿呀。你是否曾如同不经意间溢出的眼泪一般,产生过去旅行的冲动?橙色眼瞳的人儿呀。”
  “……你知道?”玛利亚罗斯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低头凝视。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色彩,但看上去几乎就是纯黑的。“你看得出来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我已经是第五次来狱中之狱了。早已习惯这黑色的太阳。不管来多少次,这里都很刺激啊。”
  “旅行吗……”不知怎么。听到这个男人的话,就变得非常想要去旅行。不,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如果非要说是旅行也的确算得上是旅行,但总归还是有所不同。突然就有了‘啊、好想去某个地方看看啊’这样的想法,‘就这样顺道去某个地方吧’之类的。这种旅行不错,那样的旅途也挺好。先不论在艾尔甸的时候如何,现在明明不是旅行的时候。对了。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好不好。“……我现在哪有心思去想旅行不旅行啊……”
  “看来是有所情由。”男人仍触碰着玛利亚罗斯的脸颊,看了一眼大家。随后视线又落回了玛利亚罗斯身上。“我是艾略特。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听听你们的故事。”
  
  二月二十五日 北瓦鲁欧克山麓
  
  坐在长椅上的母亲的腿被孩子抱紧不放。坐在母亲身边的父亲的手放在自己孩子的小小脑袋上喜笑颜开。横贯曾被称为中部诸国域的大陆中部南侧的瓦鲁欧克山脉依然顶戴着纯白的冠冕,在山脚的森林中潜藏着的这座古老孤城的周边仍有残雪,不过今天难得是能让人产生春天到来预感的温和平稳一日。话虽如此随着日暮临近气温还是急剧下降。孤城中本就有制暖设备,经过原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的机术士们的修理已经能够使用,然而为了节约燃料现在还没有投入运作。位于孤城深处、大概曾是城主卧室的的这间房间,也冷得若不穿上厚实的外衣就会浑身抖个不停。实际上,母亲和父亲,以及在房间入口处站着眺望那一家亲子的他都穿得很厚。然而唯有抱着母亲的孩子衣着单薄。至少称不上是裹得严实。这孩子。不,连一岁都不到,应该说还是个婴儿。婴儿兴冲冲地笑着,想要爬上母亲的膝盖。不觉得冷吗。要是感冒了怎么办。不明白。他在心底低语。我不明白。不明白该如何对待那般看上去如此柔弱的生物。难道不是应该保护得更加严密吗。即便是已有佩刀勇士二十人时常护卫在身边,也仍觉得不够。这房间的地板是石制的,要是摔倒了怎么办。要是撞到了哪里,伤到了哪里怎么办。应该现在马上就用毛皮紧紧裹住才是。这样才对。这不是我应该想的事。他想到。这种事应该由他们来考虑,由他们来想出对策。不是吗?他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是不是都沉迷于自己孩子的可爱而变得思虑不足?有可能。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有这样的倾向了。出生之后则更进一步愈发过分。两人都变了。简直成了另一个人。倒不是说他们偷懒,他们依然在完成自己的职责,尤其是父亲,这一点不得不承认。然而他们还是变得温和了,这也是毫无疑问的。男人以前不会那样笑的。在女人面前如何另当别论,至少在其他人——在他的面前,极少让嘴唇有些许缓和,总是紧绷着。对于自己比对他人更加严苛,是一个过于严厉的男人。那个男人如今怎么了。他咬着槽牙闭起眼睛。无法忍耐。那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全身都在发痒。突然,他质问自己,我在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本来是有话要说,话已经说完了。然而却没有走,为什么要呆站在这里。他睁开眼睛转身欲走。就在此时他察觉到那婴儿正朝这边走来。“不……”不会吧。他将差点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婴儿已经迫近到了与他只有两到三步的距离。他来回望着婴儿的双亲,婴儿的双亲悠闲地眯着眼睛微笑。你们在做什么啊,这样不危险吗?“做……”他差点吼出来:做点什么啊!然而还是慌忙闭上了口。不行。要是大声说话,会吓到婴儿的。要是惹得婴儿哭出来了,就是天大的惨剧。要逃跑吗。这也不好。婴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已经快要碰上了他的腿。若他逃跑,婴儿的手可能会抓个空。然后就会摔倒。摔倒。这也是不得了的惨剧。
  “吗——呜——吗——”口中说着什么,婴儿终于、总算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望着他,满脸笑容。
  他“唔……”地低吟一声咬紧牙关。这算什么。为什么要管这个小小的生物。不明白。婴儿啪嗒啪嗒地敲打着他的膝盖。还挺有力气的。明明这么小。真的非常小。他望向婴儿的父亲。“……优安。把、把这孩子,想、想点办法……”
  “你也差不多该叫名字了吧。”优安·桑瑞斯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笑着说。这是在嘲笑我吗。“这孩子的名字叫卡雷尔。”
  “那、那、那就把卡雷尔、想点办法啊,优安。很、很危险的。”
  “没事。”琺瑠也在笑。而且,笑得很悠哉。明明身为母亲,却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就算摔倒了,也不算什么的。”
  “不不不怎么会!要是卡、卡雷尔受伤了怎么办!”
  “擦到哪里撞到哪里可都是很正常的哦?”
  “什、什么……?”
  “罗叉。”优安冷静沉着,稳稳坐着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很感谢你的担心,不过卡雷尔出生在这个时代,活到现在还从未生过病,成长速度也很快,并没有那么柔弱。有的时候我会想,比起每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心慌意乱迷茫不决的我们,他说不定要更强。”
  “可是、然而——咳……”罗叉僵在原地。卡雷尔啊啊叫着抱住罗叉的腿,开始向上爬。“这、这……优安……!”
  “如你这般的人物,为何连这点小事都要向我求助?抱抱他不就好了。”
  “抱、抱抱他?不不不不不行的。这么小的东西,被我碰一下就……”
  “又不是易碎品,不会坏的。”
  “怎么想这都比易碎品还脆弱啊!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很粗野……”
  “哎呀,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吵、吵死了!唔……”罗叉的身体向后一缩。卡雷尔的手已经碰到了罗叉的大腿。那双小脚已经不再接触地面。会摔下去。至少,如果手脚上的力气一松,卡雷尔就会摔下去。很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一来只能把他抱起来了吗。可是,该怎么办。到底应该用何种方式去抱一个婴儿。完全没有头绪。“……优安!”
  “你哪里还有个死神的样子。”优安苦笑着站起来,从后方将手伸到卡雷尔的腋下将他提起。“又不是毒蛇蝎子,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要是毒蛇蝎子反倒——”那种东西反倒不足为惧。罗叉向后退去,手背擦了擦下巴。婴儿比那些玩意儿要可怕一万、不、一亿倍。
  “我最初也很困惑。”优安抱着卡雷尔,卡雷尔不断发出谜一般的声音摸着优安的眼镜,父亲则放任孩子的行为。“不过,只要试过了就发现不算什么。接着。”
  “唔喔……”完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地,卡雷尔被推了过来,无法反推回去,自然也不可能丢下地,只好神志恍惚地牢牢接住。卡雷尔抱在罗叉身上,意外地很有力气。即便是这副模样,也的确是个人类啊。当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卡雷尔那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摸着罗叉的下颚和脸颊。他的头发偏黑,应该是继承自母亲。容貌有些难以分辨,但果然感觉还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不过,嘴巴和鼻子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特征。和父母双方都有相似之处。不过,比起这个——罗叉惊愕不已,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一直都不靠近卡雷尔,一直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所以才从未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和我妹妹很像吧。”琺瑠从长椅上起身走了过来,“他这个年龄,容貌变得很快。半个月前优安发现的,我听了也觉得的确很像。不过也许是因为释拿的长相本就偏幼。”
  “啊……”罗叉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嘟哝着,盯着卡雷尔看个不停。也许这就是血缘吧。被给予了已故的亲爷爷的名字的男孩子,与母亲已经亡故的妹妹极为相似。血脉就是这样延续下去的啊。人诞生出新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重复不断的过程最终包含着每一个人的存在延续。
  这个怀中的幼小生物,将来长大,若是顺利的话当他的双亲和罗叉都死去之后也还能活下去。以及,应该也会留下自己的孩子。
  何等惊人的命运连锁。
  罗叉的嘴角渐渐缓和,见状卡雷尔突然尖声呀呀大笑起来。看来是把罗叉那粗糙的表情认作了笑容。不知为何胸中变得温热起来。
  刹那间的平稳,必然会被打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总长!”有人在叫优安。罗叉抱着卡雷尔转过身,只见总长直属无名队队长海因茨·库尔艾尔冯长发散乱着沿着走廊跑来。库尔艾尔冯看到罗叉稍微有些惊讶,但脚步没有放缓直接冲入了房间。
  “敌人来袭,总长。一队恶魔已经突破了第三警戒线,目标似乎就是这边。数量推测超过一千具体不明,目前正在紧急确认中。”
  “总长。”罗叉将卡雷尔交给琺瑠,望向优安,“我来打头阵,总长请负责指挥据点防御。”
  若是以前的优安,也许会驳回罗叉的提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虽不至于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但也轻易地当即应允。“拜托了,总长代理。我在加固防御的同时会收集整理信息,以防万一。新生太阳王国军就来参与防御吧。你带上各游击队、突击队去迎击。敌人的数量似乎很多,不要吝啬,特别支援队也随你调动。前线全权交由你负责,唯独希望你注意留心,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
  “知道了。”罗叉看了一眼卡雷尔的脸。卡雷尔也看着罗叉露出笑容。这孩子可真爱笑啊。还是说婴儿本就是爱笑的呢。我在还是个婴儿时候是否也是整日笑个不停?若是婴儿本性爱笑,那就应该让他随时都能笑出来。我不愿见到那笑容被阴霾掩盖。罗叉也对卡雷尔笑了笑。自己虽然想要用笑容回应,但恐怕摆出的表情并不能算得上是笑。即便如此卡雷尔也笑出了声。罗叉转身冲出,握住刀柄。“非人者”茨基·伊狄尔所铸大刀“梦天全一”。这柄以斩人为目的锻造而生的刀,如今却要我为了保护他人将之挥动。
  与游击队、突击队、特别支援队之间的联络由无名队负责,消息传达毫无延滞。烽火燃起的城门前,队员们已在夕阳下集结完毕。
  “总长代理!幸司·庚以下、三号副长直属队全员到齐!”“拉德·瓦侬以下六号突击队前来待命!”“七号突击队切斯·彼得久候多时!”“好好好,夏特·古雷哈也带着八号突击队来了。差不多够了赶紧去砍敌人吧。”“迪特尼希·波尔本泽!九号突击队参战!”“太台子所率十号游击队前来进见……!”“十一号突击队乔比·加拉玛参见!”“夏洛特·琳迪及十二号游击队在此……!”
  虽然队长、队长候补全都是原本就隶属于秩序守护者的善战之士,然而一般队员中有不少人是在艾尔甸上浮之后才加入的。每队三十至四十人,八队一共约有三百人。身穿与银色军团之名相称的纯血司祭所制天命系列盔甲的还不到一半。实在难以说全是精锐。虽说是以精兵为主,但每队中都有三到四成的新人和半吊子。当初秩序守护者的立足之道、一直贯彻着的义已然化作形骸,如今已极少有人提起。这里的男男女女们大多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为了保护值得爱的人,才身在此处。此外,还有一部分人被疯狂所支配,只是为了战斗、为了追求热血沸腾的战斗而来。
  “来迟了十分抱歉,总长代理!”
  特别支援队的家伙们赶了过来,比其他队员们要稍迟一些。特别支援队是将那些不能、或是不该编制于秩序守护者指挥系统之下的人们聚集起来组成的别动队,全员二十人左右,虽然规模不大,战斗能力却很高。这都是因为特支队队长“救护剑士”佩尔多莉琪、以及突兀地立在她身边的队长候补的个人武勇极为出色。说白了,也正是因为那个队长候补,特支队才不得不以特支队的形式存在,不过若是能将那男人视作战力,毫无疑问是非常出色的棋子。可是,为何前几天刚加入的那个极为吵闹有着一张类似鱼类面孔的男人也混在了特支队中?“——喔撒!washable!开个玩笑啦!上上上冲冲冲!要上的话就只能上咧!罗叉……!”
  而且这半鱼类男子,不知为何朝罗叉冲了过来。好近,贴得太近了。
  那张半鱼脸贴近过来,这半鱼类到底想干什么,有何企图?
  罗叉稍微向后躲了躲。“……干什么。”简短地问了一句,半鱼类便绷紧面孔低下头。“抱歉。都是因为我们。都是因为救了我们,你们才会被敌人盯上。都怪我们,敌人才会发现这个地方。抱歉。”
  “说什么蠢话。”罗叉推开半鱼类,“这个世道,不论何时发生何事都没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等只需做好准备,必要之时便向前挺进挥剑而已。”
  也不知那半鱼类究竟怎么了,两眼瞬间湿润。“……汉子呀!”
  这家伙大概没有用人类的语言而是在说半鱼语吧,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懒得跟他多作纠缠便适当地点了点头,随后罗叉拔出梦天全一高举过头。“我等唯有一项要务。迎击敌人、将之歼灭。不需多言,若有诉求,便以剑传达。纵使曝尸于外,肉身亦不会随露而散,将化作吾等同志们的血肉使手中之剑愈发所向披靡。各位,请奋斗至死!随我前进!随我赴死……!”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进军……!”
  罗叉刚一前进,队员们便随之迈步,特支队也紧随其后。来到城外,夕阳将沉的天空之下,山脚森林中洒下重重阴影。各队中均有四到五人手持提灯,提灯照亮阴影,映出道路。无名队队员们交替不断地来来往往,报告敌情。据情报所言,敌军将要突破第二警戒线,距与敌军接触约有十五分钟路程。一队骑兵靠近,是在城边野营的龙州联合。首领荆王策马前来,快速地说:“看来要战斗了。”“没错。”罗叉问道,“你们如何打算。若不想卷入其中,就赶紧离开此地。”“虽然能力有限,但会尽力支援。”荆王当即如此回答,“恩义暂且不论,如今这个时代,光是有同一族类在身边呼吸,就无法装作毫无瓜葛。”“感谢。”罗叉说完,荆王推了推墨镜。不仅如此,从那张被头巾缠住下半边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似乎是在笑。不限于婴儿,人都是这么爱笑的吗。仔细想来,自己几乎没有注意过他人的神情。面前的人是在愤怒还是喜悦,一直以来都觉得那与自己无关。对方若是友军就收刀入鞘,若是敌人就斩杀,一向如此。我这个人果然太粗糙了,没有资格抱卡雷尔。死神一边前进一边戴上死神面具。我是死神。死神的双臂不是为了哄婴儿开心而存在的,死神的双手只能播撒死亡,然而即便是这双可怖的双手也能开辟出一个婴儿能够欢笑的世界,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死神哪怕粉身碎骨油尽灯枯也将不断挥剑,必须要将敌人尽数灭除。
  “我们的速度较快。”荆王拍了拍马脖子示意,“靠着机动力,我们会寻找时机从侧面、可以的话从背后偷袭。”“拜托了。”听到死神的回应,荆王一踢马腹,龙州联合的骑兵队便随之离去。无名队队员们一如既往地每隔几分钟就汇报一次信息。距敌人还有一点距离。死神的双眼已经能捕捉到前方树木间摇动的敌影。死神从牙缝之间挤出“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的威吓声,队员们也纷纷效仿。“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祥的低吼声在森林中回响,死神冲了出去。“突击……!”“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有部队当即冲在了最前。与其说是部队,应该说是夏特·古雷哈一人,八号突击队已被队长甩在身后。三号副长直属队队长候补幸司·庚指着古雷哈喊道:“总长代理,他又是这样……!”“别管他了。”死神回答道。古雷哈已经被狂气浸染。虽然仍保留着姑且会遵守命令的理性,但若是管束得太紧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决堤。干脆松开束缚,反倒能发挥那个男人的本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话虽如此,在大多数人都穿了好几件内衣、套上盔甲、在盔甲上又披了外套或是毛皮大衣的情况下,古雷哈却只穿着秩序守护者的便服。大概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好快。何等的速度。八号突击队完全跟不上,被自己的队长甩开,丢在身后不管。“来吧时间到了愉快的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这一刻终于到了!今天要砍几人几只几头呢多砍点多砍点才好啊目前是一万零四百六十九哎最近稍微有点停滞啊差不多该一口气多挣一些了总之暂且目标两万两万两万两万!来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砍砍斩斩斩杀杀杀杀杀光它们……!”古雷哈只身冲入敌阵。“来呀……!”甚至连死神,都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一万四百六十九、一万四百七十、一万四百七十一、一万四百七十二、一万四百七十三……!”古雷哈从未与敌方刀剑相交,只是不停单方面地斩杀,简直如同敌人目不能视、唯有古雷哈能够看清一切一样。不久八号突击队与敌人接触,数秒之后除八号队以外的各队也与敌人撞在一起。死神睨视着敌人。敌军前锋全副武装手持枪盾的恶魔们看上去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别。而在后方体型更大的恶魔们似乎正在等待时机,在远处摇动着的无数青炎恐怕就是他们的双眼。身高超过二美迪尔,全身铅色,如金属般坚硬的健壮头部顶端刺出两根角,这种恶魔极为难对付,它们无一例外都有着那种青炎般的眼睛。据说这一种族名为赛欧鲁克斯江德,名字实在是太长一般习惯简称为赛欧鲁。不夸张地说,除去理解共通语的贵族恶魔之外,这一种族算是最为强大的恶魔。而且,在不擅长遵照统一指挥集团行动的恶魔们之中,赛欧鲁算是一个例外,它们的举止与士兵相同,看上去早已习惯了作为军队的一部分。赛欧鲁在敌军后方等待,也就是说敌军的前锋都是弃子,真正的王牌是那些赛欧鲁。“——击溃……!”死神大叫着加速。“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我的意志,被梦天全一支配。让这柄刀刃,呼啸穿透一切。“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没有跃动。“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只是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枯燥无味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带欢喜不带怜悯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已经没有人追随在死神身边。不论是本应成为死神左膀右臂最有活力的年轻剑客幸司·庚、刚臂刚剑的瓦侬、踏实敏捷的切斯·彼得,还是仿佛为了光荣战死而生直情径行的波尔本泽、刚烈至极的太台子、夜之游击手加拉玛、被冠以雷霆夫人诨名的琳迪,都无法追上死神。不,唯有一人与死神并肩挥刀,纵横披靡,不断将恶魔化作肉块残骸。夏特·古雷哈。古雷哈侧眼看着死神,“一万四百九十七。”嘴里数着数,“一万四百九十八、一万四百九十九。啊啊状态真好啊总长代理。看来我今天真的状态不错啊一万零五百。感觉今天我连你也杀得掉啊总长代理,今天的我是能赢过你的一万五百零一,而且应该还挺轻松的呢。”“在这里停下。”死神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只斩杀周围的恶魔。“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战友们依次赶上来,冲进死神与古雷哈在敌阵中撕出的缝隙,将之不断扩大。“夏特·古雷哈!”死神怒喝道,“光是屈服于疯狂是赢不了我的!想要赢我,就不能成为被疯狂挥舞的剑,而是要将疯狂亲自握在手中……!”“——说得你好像很了不起似的!”古雷哈没有停步。还在前进,还在向前冲刺。“挥动我手中之剑的一向都是我自己!我很正常,说什么疯狂……!”“八号突击队,以及切斯·彼得、加拉玛!”死神将梦天全一的刀尖指向古雷哈示意,“前去支援古雷哈队长!别让那家伙死了……!”“是!”“是!”“是!”“是!”“了解!”“是……!”“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瞬间再度化作杀意的聚合体,将恶魔们斩溃、撕裂。古雷哈此人很危险,是一柄双刃剑,非常锋利,锋利得过头了。若是失去了那柄剑将十分可惜。如果用得好,便能够成为保护万千妇女孩童以及所有人笑容的一柄良剑,可如果方式错了,反倒会成为祸害。若是以前的罗叉,想必会认为这与自己无关、这是优安的工作。然而现在,罗叉想要更多的剑。好剑自是越多越好,刃自是越锋利越出色。我说到底,也只有两条手臂两条腿,这副身体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也许能够依次斩杀千名敌人,却无法同时保护千名同胞。我身为一柄剑的同时,也必须得操控众多剑才行。“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
  死神率领的秩序守护者及特支队几乎没有出现战损便击垮了敌军前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罗叉如此想到。“全体都有!准备……!”刚一发出号令,队员们立即全部一齐以“是!”回应,巨大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仿佛足以动摇天地。敌军前锋阵线完全崩溃,赛欧鲁的主力部队冲了过来。“M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敌人的嚎叫虽然可怖,但各队长、队长候补仍是叱咤激励着队员们保持前进。“古雷哈!”罗叉故意煽风点火,“有本事比我杀得更多!”“无聊!”古雷哈如离弦之箭般跃出,“——凭你这点本事根本构不成胜负……!”随后比谁都快地朝赛欧鲁冲去。他将赛欧鲁刚举起的斧柄一劈为二,踩着赛欧鲁的头顶割开后颈,当下一只赛欧鲁的头颅被精巧地斩飞之时,古雷哈已将再下一只赛欧鲁的手臂砍下。只需一桑取见方的落脚之处便能稳稳站立,甚至还能自如地跳跃,那种异常的平衡感毫无疑问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是我不具备的,罗叉想,也是我不需要的。罗叉化为死神逼近赛欧鲁。如果说赛欧鲁有一个唯一的弱点,那就是以那副巨大的身体难以做出灵巧的反应。它们基本上都拿着双手斧双手剑这种大号的武器,每一击虽然力道极重,却有着不小的空隙。不,按理来说,那铅色的皮肤如铁皮般坚硬,上面又穿着铠甲,即便是被抓住缝隙砍上几下打上几下,对于赛欧鲁来说也不痛不痒,依然稳如磐石。因此赛欧鲁似乎未能理解,它那双刚刚挥下双手斧的双臂,已被梦天全一从手肘附近斩断的事实。不可能,不可能被砍断。赛欧鲁似乎在喃喃自语,然而死神听不懂它的话,也没有兴趣。仍握着斧头的两臂落地,死神朝着赛欧鲁撞去。赛欧鲁的巨躯一晃,罗叉将动摇的赛欧鲁斩首随后朝下一个赛欧鲁冲去。我不需要跳跃。即便不跳也能将敌人斩杀。死神的剑并不华丽,只要能够确实地砍中目标,即便称不上是疾速也无妨。如果说古雷哈乃是天剑,那死神就是地剑。梦天全一将赛欧鲁的脸纵向割断,即便如此赛欧鲁手中的斧头仍是朝死神挥下。死神一扫赛欧鲁的左腿将之绊倒,再朝下一只赛欧鲁前进。古雷哈与死神虽将赛欧鲁彻底压制,但就整个战局而言,仍是难分胜负,甚至我方正在一点点被逼退。在作为死神斩杀赛欧鲁的同时,也作为罗叉观察形势。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牺牲。眼前的敌人很强。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气锁定胜局。在互相绞杀、脚踏尸山血海慨然赴死之后,最后存活的又是哪一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决出胜负,罗叉痛感自己的力量不足,远远不够。不论是我,还是古雷哈,都没有能够打开局面的力量。若没有拥有非人爆发力的人物——比如魔术士;再比如那个男人还有前代总长——就只能迎接一百人中九十九人都粉身碎骨、只留一人能够活下来的惨烈战斗。虽然想要避免大量的损失和牺牲,然而此处无路可退。我们身后有着即便是以身为盾也必须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该如何是好。到头来,依然只能作为死神打倒尽可能多的赛欧鲁。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极限。
  令人悔恨。
  “Wa·H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hhhhhh……!”
  奇声轰响。非人。没错,那家伙的确早就远远脱离了人类范畴。一跳便离地三、四美迪尔,在空中一边急速回旋一边朝赛欧鲁撞去。人类是办不到这种事的。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然而他那与老实温顺完全不符的本性从未改变。那家伙一拳便打飞了两三只赛欧鲁,刚一着地即便如同自娱自乐一般骨碌骨碌骨碌回旋着将五只六只赛欧鲁一口气撞飞,然后又突然静止。“SIXpiiiiiiiiiiiiiiiiiiin!Ennnnnn……!”这次则直直高举着双臂再一次跳起,随后猛烈回旋降落,“——dr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ll(译注:Endrill,这个词由endmill立铣刀和drill钻头拼接而成。这东西既可以打孔也可以给零件切沟,大致应该可以翻译成切割钻刀吧。总之就是一种机械加工工具就是了)……!”
  真是荒唐。看到那种动作,要是不哑然失声才是不正常。那家伙化作与人类没有一丝瓜葛的人类钻头在赛欧鲁的胸口开出一个大洞,随后仿佛被地面弹起来一样又朝斜上方变换轨道将另一只赛欧鲁的腹部捅穿。随后在空中骤然静止,解除钻头状态抓住一只赛欧鲁的角。“Ku·Eeeeeeeeeeeeeeeeeeeee……!”将赛欧鲁挥舞起来。“Hyyyyyyyyyyyyy·Haaaaaaaaaaahhhhhh……!”挥着赛欧鲁痛殴赛欧鲁。“Yaaaaaaaaaa·Hoooooooooooooohhhhhhhhh……!”赛欧鲁与赛欧鲁撞在一起被撞飞的赛欧鲁又压倒了另一只赛欧鲁。“Ohhhhhhhhhhh·Myyyyyyyyyyyy·Preciooooooooous……!Youuuuuuuuuuuuuuuuu……!”那家伙把赛欧鲁当作武器一个劲地挥舞,到处撒野。至今为止都与秩序守护者互不相让、甚至略占上风的赛欧鲁们的队伍被扰乱,虽然还没有崩溃,但明显产生了动摇。那家伙一个人就做到了这些。然而赛欧鲁也并非等闲之辈,立即重整阵势,两只、三只、甚至更多的赛欧鲁成群结队地试图压制那家伙,从四面八方一齐将那家伙包围。从战术角度而言,它们做的相当出色,哪怕是怪物如果后背承受了双手巨剑的一击也是会被打倒的。
  “SIX……!”青白电光闪过,救护剑士的步伐宛如疾风,鲜明锐利冷澈的剑锋好似迅雷。眨眼之间,佩尔多莉琪便将朝那家伙冲去的赛欧鲁中的两只轻易斩杀。随后与那家伙背靠着背,大声怒喝:“一个人冲得太猛了,蠢货!别得意忘形……!”
  “反正我又不会死。”那家伙耸了耸肩,“乱来已经成了我的习性,说到底我的词典中根本就没有乱来这个词。”
  “你说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顺便再加上那个酷似鱼类的男人扛着斩马刀赶来,“——要耍帅的话带上老子一起呀白痴……!”男人一刀便咔嚓地砍倒了一只赛欧鲁,随后拦在佩尔多莉琪与那怪物身边。向外偏的双眼滴溜溜转个不停,那也算是一种超出常人吧。不过,以那副定然称不上是有天赋的体格,能够挥动那么巨大的武器,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上喽、佩尔多莉琪、SIX!老子虽然无法接受你居然是友军这件事,但一码归一码!上上上宰了他们干爆他们!”
  “Haaaa·H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SIX径直冲入敌军正中将敌阵搅得一团乱,立足不稳的赛欧鲁们则被佩尔多莉琪和鱼脸男一个接一个击毙。在这个战场上,死神和古雷哈都未能办到的事,却被那个怪物做到了。死神、不、罗叉强忍着腹底烧灼般的痛苦,发出“冲锋!”的号令。至于古雷哈则一边到处斩杀着赛欧鲁一边恨恨地啐道:“这魔物……!”对那家伙的厌恶和憎恨显露无遗。魔物。的确是魔物。那家伙是个魔物。我无法原谅那个魔物。为何优安能够若无其事、至少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那个魔物?佩尔多莉琪也无所谓吗?我不知道。那家伙杀了初代,利用卑劣的陷阱杀了初代,杀了我们无数的同伴。杀了焰。杀了释拿。释拿当时还怀有身孕,焰和释拿的孩子就被那个魔物杀害,一个婴儿还未能露出笑容便已逝去。若不是被那个魔物杀死,我本来早就能见到婴儿的笑颜。那个魔物似乎也有孩子。有好几个孩子。那魔物把自己的孩子当作替身,当作道具驱使。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正可谓魔物。我无法原谅,无法认同。斩,当斩。那种魔物理当被消灭。可是、可是、啊啊、若那魔物正是一柄无上锐利之剑,而佩尔多莉琪又能掌握住魔物的缰绳,我的理性便能断言:应当加以利用。连他这样的魔物也作为剑而挥舞,我能做得到吗。这不是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问题。去做。将激情和内心抹消。罗叉化为死神。如今暂且,我需要这个死神面具。死神挤出颤声。“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梦天全一,一刀破军,全身全意,必死必定。“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便斩。“异异异异异”斩。“异异异异异异异”无惧无痛无乐,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
  
  
  二月二十六日 狱中之狱
  
  艾略特。畅销书《一个人游遍地狱》的作者,著名魔术士。要说作为魔术士的知名度,大概排在闪光魔女玛奇鲁塔、超贤者莫格、跳舞绵羊之后。不,对于一般人来说,他完全可以说是名声仅次于玛奇鲁塔的魔术士。《一个人游遍地狱》就是这么出名。记得他还写了一些其他有关地狱的著作,除此以外还出版了多本游记。然而,作为魔术士的力量又如何呢?在这方面玛利亚罗斯就一无所知了。连莎菲妮亚也是,虽然知道艾略特这个名字,但也只是听说过他是个离群魔术士而已,其实也了解的不多。当然,艾略特的“领域”,是足以颠覆魔术概念的奇物。它并非单纯是艾略特的私人“空间”,而是艾略特的私人“异界”。也就是说艾略特拥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异界。而且,这个异界能够与各式各样的世界重合,在重合的同时却也能保持独立。艾略特在旅行中遇到紧急情况时似乎都是将这领域当作避难所。然而,若是长时间逗留在同一地点,领域就将无法保持固定,开始“迁移”,这可能造成领域与世界的重叠方式发生变化,似乎有可能引发重大的事故。因此这领域一向只能作为紧急避难所暂时利用,当然,有总比没有好得多。另外,艾略特至今为止已经四度拜访狱中之狱,这次已经是第五回踏足这片土地了,如此经验丰富的他提出要与我们同行。当然我立马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此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的想法,却没有拒绝的胆量。怎么可能拒绝,接受才是正确答案,至少从目前来看如此。前路仍然不明,就连艾略特,也对囚禁着多玛德君身体的地方没有印象。艾略特明言,他无法为我们带路,然而他对此很有兴趣,想要去看看。想要凭自己的双脚站在未曾踏足的土地上,想要亲眼看看未曾得见的景色。据说这就是艾略特最大的欲望,也是他生存的意义。换句话说,这人就是个好奇心极度旺盛的怪胎。不过,他应该不是个坏人。我们这边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而他也没有深入追问,与其说是看透了,倒更像是在体谅我们的苦衷。又亲切,又会察言观色。尤其是格外地冷静,与他相处我们也变得冷静下来。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一旦聊起来话题便极为丰富,让人不禁想要开口说上两句。他的领域虽然并不能无限制地使用,但每当大群天使逼近时艾略特便会毫不犹豫地展开领域容我们避难。自与艾略特同行之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旅程变得轻松了许多。白夜与恶劣天气仍然需要多加注意,洼也得小心避开,不过自踏足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一百四十八小时,最近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直面过称得上是危机的危机,看样子接下来也不会碰上。不,应该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能够这么推测。
  “哎呀,真是雄伟的光景。”艾略特停下脚步取下护目镜,眯起眼睛。从口气和表情来看似乎颇受感动。雄伟、啊。的确,要说雄伟大概算得上是雄伟。不过果然,我恐怕是无法和这个人互相理解的。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指针清清楚楚地指出了前进方向,只能前进了。可是真的该这么走吗,有些迷茫。更重要的是,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玛利亚罗斯慎重地徐徐前进几步,从断崖绝壁上稍稍将身体探出一点点向下望去。突然黑沙簌簌滑落,慌忙收回身子,向后退开。看不见底,到底有多深,根本无从判断,不过要是摔下去,十有八九、应该说是绝对无法生还的。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全都是没有尽头的悬崖。也许再多走远一些,能够找到迂回的道路,然而多玛德君的身体状况有着十天、二百四十小时的期限,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还有九十二小时。还有足足九十二小时。只有九十二小时了。不论从乐观还是悲观的角度来看,九十二小时依然是九十二小时。希望尽可能不浪费任何一秒。而且,其实并不是非得绕路不可。前方有路。路宽似乎并不固定,大约从一美迪尔至一点五美迪尔,总而言之就是只有容纳一个人张着双臂走过的宽度。很窄、很窄、可以说是窄过头了的小道,在这深不见底的洼地、或者说是规模惊人的坑穴之上,如渡桥一般向前延伸。而最让人开心、开心得都要掉眼泪的是:路不是只有一条。有好几条路交错、分岔。若是沿着那道路前进,肯定能够不绕远路直接抵达对面——只要不失足坠落或是道路突然塌掉的话。
  玛利亚罗斯并没有恐高症,甚至可以说是正好相反,很喜欢高处。因此不至于会去想“要是脚一滑摔下去了怎么办啊”之类的,然而那条纤细的小路的耐久性实在是让人怀疑,看上去脆弱到仿佛强风一吹就会崩塌。
  “……如果,快要掉下去的话。”莎菲妮亚谨慎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玛利亚罗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由莉卡。由莉卡朝自己点了点头,用眼神说:早就决定好该怎么做了吧,那就赶紧去做,我会支持的。皮巴涅鲁悄悄地将手放在了玛利亚罗斯的右肩上。至于左肩则被啾掌中的肉球占据。我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出息。不过既然大家都在,没出息的我便也能拿出勇气。玛利亚罗斯环视着同伴们。“走吧。排成一列纵队。一定要小心。”
  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艾略特、玛利亚罗斯、飞燕、由莉卡、莎菲妮亚、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啾、萝姆·琺、阿尔法——以此顺序沿着小道前进。实际走上去之后,发现比想象的还要脚下不稳。道路正中相对来说还算稳当一些,若是踏到边缘部分再把体重压上去的话恐怕会轻易崩溃。路宽超过一美迪尔,然而,能够落脚的地方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二,即便如此也不知道这三分之二是否安全。心口抽痛不止,喉头仿佛被堵住,试着咽下口水缓解,不行,口中干燥至极。实在是不愿去看道路左右,明明我很喜欢高处才对。更不敢转身。只能看着前方。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注入了多余的力气,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全身僵硬了。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缓缓地深呼吸一次。突然风向大变,而且风力强了许多。“噢、噢、噢……”飞燕发出了怪声。连害怕都没工夫说出口了,当即回头,只见摇摇晃晃的飞燕被由莉卡扶住了。“飞燕……!”“逗你的,开个玩笑啦。话说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风就脚下打滑嘛。”“你这人!”“啊,生气了?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气氛有点那啥,然后就情不自禁嘛。”——虽然这话让人不禁想要吐槽:‘那啥’指的又是啥啊,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有点那啥。往明白的讲就是沉重、压抑、阴暗。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办法。”不过似乎没有人听见。太好了。突然,库鲁鲁从外套中钻出,立在玛利亚罗斯肩上环视附近。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掉下去。还是别瞎担心了。即便是知道它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摔下去,还是提心吊胆浑身发寒。艾略特转过头望来,目标不是玛利亚罗斯,而是库鲁鲁。“……怎么?”向他一询问,艾略特便微笑着说:“真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呢。”“哎……”玛利亚罗斯看着肩上的库鲁鲁,库鲁鲁像是逃避一样躲回了外套中。连旅行达人艾略特都觉得稀奇,就说明库鲁鲁真是属于相当珍稀的物种。虽然让人有些在意,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现在风力如此强劲,更是无暇顾虑这些琐碎杂事。风越来越强。“呜……”玛利亚罗斯压低重心,“小、小心不要被吹倒……!”说完,大家零零散散地回应。这风真的让人很难办,呼呼刮着连哪句话是谁说的都分不清楚了。“胡、胡子,没事吗!?”“……啊!这点小风奈何不了贫僧的肌肉……!”“别再扯肌肉了好不好……”“当然,多玛德也平安无事……!”“那就好……!”一张嘴,黑沙便钻入口中,说出的话都伴着咯吱咯吱声。由于这混着黑沙的强风,只能看清前方几美迪尔范围之内,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况——前提是前面真的有路。对了。唐突地想到,我真是个笨蛋,蠢到家了。前面有没有路还不一定呢。记得之前远远望去应该是有好几条窄路彼此交错分岔着、向另一边延伸出去才对。不过,真的每条路都能抵达目的地吗。道路也许会在途中中断,也许会被什么东西拦截,也许无法最终抵达另一侧。回头吧。想要如此提议,说不出口。现在不行。风太大了。时机不对。这就是理由?我不清楚。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我只是害怕承认过错而已。话又说回来,也不一定就是走错了路。也许前路并没有被堵死,也许就这样走下去能够抵达目的地。也许。也许。也许。全都没有个定数。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打开盖子,举到眼前,确认指针。大体上是正确的。由于只能沿着小道前进,不可能完全一致,但基本上就是这个方向。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吧?收起罗经仪。我在做什么啊。这种行为,只是在说服自己罢了,只是在设法让自己冷静罢了。事实不会改变。无法保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抵达目的地。不,正确地说,不管走哪个方向哪条路,也无法保证来得及。也许我早就犯下了致命的失误,已经注定不管做什么也赶不上了。说到底,索尔真的值得相信吗,这个罗经仪真的准确无误吗。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若质疑这个前提,一切都会崩溃,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够了。到此为止。我们继续沿着罗经仪的方向前进。就这样吧。不过,索尔说过大约五天就能抵达。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小时,而我们已经用了一百五十小时左右。已经超过了三十小时。发生了许多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才迟了。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吗?我无法确定。我无从判断。皮巴涅鲁大叫着什么。大概是皮巴涅鲁的声音。“啊!?怎么了!?”玛利亚罗斯立即停下脚步询问。走在前面的艾略特停下了脚步。玛利亚罗斯立即挥手大喊:“停下!停下!”皮巴涅鲁也叫着什么,好像是“……路……分……了……!”。“看来,前方出现了岔路。”艾略特解释道。“……岔路……”玛利亚罗斯咬起了大拇指,只能咬得满嘴沙子。怎么办。路,分岔了。走哪边。走哪边?到底是怎么分岔的?在这沙暴之中,言语根本说不清楚状况,只能亲自去看,由我亲自去看,然后由我来判断。由我。混蛋,我好讨厌这样。我不想下决定,然而却不得不决定。多玛德。得救多玛德。“抱歉,稍微让一下!”玛利亚罗斯以几乎手脚并用的姿势从艾略特身边爬过,超越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路,分成了两条。左右两条。再次取出罗经仪。指针比较靠近——左。右边偏离了不少。哪边,到底选哪边。一般而言肯定是选左。所以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选右?搞什么嘛,什么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普普通通就好。迷茫的时候就按一般常识来判断。选左。“这边……!”玛利亚罗斯大喊着指向左边的道路,随后率先朝那边走去。没有考虑过要回到原来的位置,因为,前面说不定还有,还有岔路。千万别有啊。别有。拜托了。根本看不见。都怪这风,这沙子,什么都看不见。面部被刮得生疼,无法呼吸。之前由于前面有艾略特,再往前还有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还能好受一些。现在前面没有任何人挡着了。只能拼命看着脚边。一美迪尔之前的路都看不清楚。只能弓着腰,低头看着脚底前进。突然,一个想法占据了脑海:会不会身后大家都不在了?大家有没有好好跟在后面啊。因为,真的感觉不到气息,仿佛大家都不见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条小路上迎着沙暴前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要回头一看,大家肯定都在。肯定的。只要回头确认一下就好。可是好怕。如果真的不在了呢?明明肯定都在,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别犯傻了,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大家,绝对都还在。好冷。越来越冷了。附近开始渐渐变白。白色的暗影。黑色的太阳即将落山。在风变强之前是怎么样来着?有下落的迹象吗?记忆中似乎没有,然而记得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连这点事都记不清楚呢。一旦白夜降临环境将更加严酷,明明必须得小心留意才行。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呀。是太累了吗?还是因为艾略特加入变得轻松了一些,所以松懈了?不论如何都烂透了。“……呃……!”差点被风吹得向侧面翻倒,紧踩着地面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不好。都是因为总是想着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要是不集中注意力于走路是会出大事的。可是这难道不也算是一种逃避现实吗?另一个自己如此说道。难道不是将视线从重大问题上转移开来吗?难道不是单纯的想要逃避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紧盯着自己的脚边,脚尖前方五十桑取左右的地方,玛利亚罗斯默默前行。比起冷,身体的疼痛是更严重的问题。疼得如同正在被撕裂。好疼。好疼。好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边呻吟着一边前进。咬紧牙关,只想着向前迈步。到极限了。已经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已经产生了好多次这样的念头,大概有十次、二十次左右吧。看了看手表。不会吧。自碰到刚才的岔口才过去了一个小时。明明仿佛走了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结果居然只有一个小时。有人从后面碰了碰自己的背袋。转过头,是皮巴涅鲁。还在。还活得好好的。当然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休息!”玛利亚罗斯大叫了好几回,随后又额外添了一句,“给多玛德用医术式……!”好像是在给休息找借口一样。这不是借口。没错。根本不是借口。思考能力在变弱。玛利亚罗斯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感到了些许温暖。回来。如此默念。回来。回来。回来。我的思考力,判断力。回来?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还是别自虐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一定得思考清楚,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猝不及防地,嘴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发现是哈妮梅丽从后面探出身体,用手指往玛利亚罗斯的口中塞了什么。什么啊,这是什么啊。好甜。“这是红糖!”哈妮梅丽说,“吃点甜的,打起精神来!”“……嗯”点了点头。对了。得打起精神。可是这个,好甜啊。真的好甜。甜得仿佛从头顶到脚趾都被浸染。好甜。“谢了,哈妮。”“不用谢!”“……好。”又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手表。已经休息了十五分钟了。在行走的时候迟迟不肯前进的时间,在休息的时候却如飞一般流逝。施式应该还未结束,每次大约都得花二十分钟左右。还有五分钟。舌头上的红糖一点点一点点地溶解,品味香甜的时间转瞬即逝。多瓦宁古似乎已经背起了多玛德君。玛利亚罗斯强有力地宣布:“出发!”随后迈出脚步。感觉风似乎变弱了一些。视野也多少变得清晰了。能够勉强看见前方两、三美迪尔的路。不过,白色的夜幕正在降临,等到完全进入夜晚,视线就会彻底被纯白封锁,什么都看不见。在沙漠中若是点起灯火会变得特别显眼因此一直极力避免,但在这里大概不用担心这个。不论如何,等到真的变成一片漆“白”,以这种路况,肯定还是无法行走的。而那一刻正在逐渐逼近。周围的白色越来越浓郁,可见度越来越低。在决定该怎么办之前,道路又出现了分岔。取出罗经仪观察,不论哪条路都与指针方向不一致。而且指针偏偏指向了两条道路的正中间。之前选择了左边,所以这里应该往右。不,还是左比较好。右。左。到底是哪边。这种时候越是迷茫就越是难以做出决定。干脆多数表决吧。不,这单纯只是逃避责任罢了。右,就选右边。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右。一旦决定了就不会犹豫。越是向前走,风就变得越弱。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浅灰色,然而前方左侧完全被黑色浸染。黑色的太阳虽然即将落山但仍未完全隐去。话虽如此白暗的浓度依然不断增加。已经看不见远处,因此只能集中于沿着道路径直前进。脚步轻快,也许就这样走下去就能行。虽不知这是个洼地还是个无底洞,已经看到了将它突破的希望。虽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就是这么觉得。感觉能行。人一旦得意起来,往往等着的就是这种结果:
  最初还有些难以置信,然而马上便打消了“是错觉”“看错了”之类的念头。最终不再多想,只得上前确认。“……死路……”
  差点瘫坐在地,但还是右手捂住嘴、左手按着膝盖撑住了。应该是差点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才捂的嘴,可是没能说出任何东西,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终于产生了“我受够了”的想法。受够了。我受够了。都要吐了。都要被折磨得崩溃了。不对、不对,没有的事。玛利亚罗斯激烈地摇头。没有崩溃。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崩溃。即便真的是崩溃了,也不能就此放弃。可是,该怎么办。首先是不是应该谢罪。我选错了。对不起。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周遭被白暗遮蔽,看不清大家的表情。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道歉。道歉吧。嘴唇、下巴颤抖不止。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回头吧。回到之前的分岔处。”
  没能开口道歉。同伴们似乎异口同声地在安慰自己,然而玛利亚罗斯听不见。准确地说不是听不见,而是无法理解话语的含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转变方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直都在畏惧的事发生了。这一次就当它已经过去了吧。虽然过错无法抹消,但也已经无法弥补了。可是,假如回到之前道路分岔的地方,选择反方向、选择左边前进,结果又是死路怎么办?这样就只能回到第一个分岔口,然后选择反方向,之后假如又是死胡同的话?就只能回到出发点了。到头来果然还是应该多花点时间绕开这深坑吗。低头看了看表。自开始沿着这小路走以来只过了五个小时。即便是已经花费了五个小时,也许也该回头重新选择别的方法。可是谁又能保证那样就肯定能抵达目的地?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根本不——不……可能……知道?
  “……啊……”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抱住头。“怎么!?”皮巴涅鲁当即询问状况,没能马上回答。我是个白痴。大白痴。自己可能犯错了、自己的肤浅和犯下的过失可能会暴露出来——我一直都在害怕这个,所以没能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实在是太蠢了。“……抱歉。莎菲妮亚,飞去探一下前面的路吧。我们回到之前的分岔口要花超过一个小时——大概一个半小时吧,在此期间你能探多远就探多远。总之首先,要是能探清之前的左岔路就帮大忙了。”“——啊……”莎菲妮亚垂头丧气的,仿佛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对、对、对、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想到……”“不、我才是……应该说,这本来就该是我来想到提出的才对……”“我、我这就去……!”“汇合地点在之前的分岔口!我们在那里等你……!”“好……!”
  莎菲妮亚飞走,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漫长的旅途也是相当耐人寻味的。”艾略特悠哉地如此说道,不禁让人想要痛揍他一拳。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能真的出手所以只能忍耐。黑色的太阳似乎在原地踏步,还没有完全落下。就算焦急也没有用,不过,脚步还是自然而然地加快。结果,只用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就回到了之前的分岔处。莎菲妮亚还没回来。在等待的时间里给多玛德君施式,再喝水吃点东西。飞燕叹了口气,发起了牢骚:“这种的还真是挺辛苦的啊……”萝姆·琺向多瓦宁古询问:“多玛德怎么样了?”多瓦宁古简短地回答:“唔,没有异状。”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肩并着肩坐着,四目相视。在一直盯着莎菲妮亚应该所在的方向的啾身边,阿尔法拢着嘴发出“喔喔喔喔喔喔……”的细声号叫,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说什么一样。萝姆·琺对此似乎并没有反应,所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这样就好吗?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便全是这种事。我是不是又漏掉了什么?想要问问大家,喂,我,有没有错?有没有在做不该做的事?这样真的就好吗。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由我来决定真的好吗?是不是应该交给别人更好?若是真的问出口,最后肯定会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一旦依靠过谁一次,就会变得再也无法自立。可是大家啊,我觉得应该,更加,该怎么说呢,更加关心我一点啊,更加关照我一点不好吗?光是频繁地开口问我的状况是不够的,大家、大家伸出手来帮帮我不是更好么?救救我吧,我很痛苦,扶我一把吧,这很正常的吧?为什么大家都不帮忙呢。大家都不懂,不懂我的感受,像我这样的家伙,一无是处的家伙,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度的,大家不懂这一点,因为,大家和我不一样,各自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才无法理解,不可能理解——玛利亚罗斯本想扇自己一巴掌还是作罢。连这些负面感情,我也必须全部承担起来。这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责任。比如裘克,他是个明显不寻常的男人,为了抓住胜利甚至会表现得能够若无其事地命令友方去死。然而,他对于那些死者,肯定不会没有任何感想。痛苦、悲伤、沉重,他肯定也能体会得到,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将迷茫和痛苦全都自己吞下,不露声色,依然果断地行动。我也想要像他那样,即便只是个低劣模仿的假货,也必须要像他那样。因为,多玛德没有对其他人、而是对我说:拜托了。所以我必须完成他的嘱托,一定会办到。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气馁,然而即便是气馁了也一定会重新站起。直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呼吸停止为止,都必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夏菲妮亚,好慢啊……”由莉卡嘟哝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玛利亚罗斯看了看表。抵达分岔口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抵达这里比预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莎菲妮亚应该在十五分钟前与大部队汇合才对。不过,十五分钟,只是十五分钟。“再等十五分钟。”玛利亚罗斯说,“如果十五分钟后还没回来,就前进。莎菲妮亚应该正在赶回来——”应该正在赶回来?所以就一定能在途中汇合吗?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就前进不也是一样的吗?自己做出的判断愈发显得漏洞百出。不行,不能迷茫。让心化作钢铁,等了十五分钟。莎菲妮亚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莎菲妮亚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不会吧。不由得焦急起来。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这里可是狱中之狱。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玛利亚罗斯强迫自己以冷静的声音说:“出发吧。”迈出脚步,我明白自己呼吸急促,我试图抑制。如果再也见不到莎菲妮亚了的话,如果刚才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的话——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应该的。黑色的太阳终于完全沉没。白。白。白。白。纯白。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前进。可是莎菲妮亚还没回来,不能停下脚步。点亮筒状的便携照明工具,发出的光,不是黑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却让人有些不习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种光是异常的存在,肯定能够抵达很远的地方。反过来说,也可能会有什么东西被它吸引靠近过来。这个判断是否正确?够了,不要想了,只能这么做了。走着走着,突然产生了跳下去投身于深渊的冲动。想要就此消失。这不是开玩笑。是因为自己被逼入了绝境?那又如何。一边走着一边确认罗经仪。前进方向与指针方向偏了四十度,让人想要愤然啧舌。没有判断依据。不要烦躁。“……咕?”听到啾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抬起手停下脚步。“……啾?怎么了?”“啾……”“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艾略特说道,“从天上,飞过来。”“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当即这么想着将照明工具对准上空,“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这里,莎菲妮亚……!”大叫着挥舞照明工具示意,然而没有回应。奇怪。不对。不是莎菲妮亚。“——敌人。肯定是敌人。警戒……!”玛利亚罗斯退到了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身后,与此同时用照明工具的灯光照亮空中寻找敌人的踪影,却找不到。“我虽然不擅长魔术……”艾略特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举起双手,“pixa-faulux-vana.”随着咒文咏唱完毕,一颗大小需一人环抱的光球出现在艾略特头顶,如同在燃烧一般发着光渐渐上升。白暗被白色的光撕裂剥离,这样的光景虽然不可思议,现在却不是该为此而感慨的时候。发现了。就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前方偏左处,空中。无声地飞来。天使。是天使。十二枚羽翼——不,更多。十四枚。从体形来看,那家伙是女性,有着类似女性的胸部。
  “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
  玛利亚罗斯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齿不停打颤。不。不要。不。为、为什么。啊啊。妈的。为什么。啊啊。莎菲妮亚。莎菲妮亚。怎么会。那家伙,女天使,女天使握着的剑盾。在剑尖上,莎菲妮亚。
  莎菲妮亚的身体耷拉着。
  剑身从腹部,贯穿到后背。
  莎菲妮亚一动不动。
  由莉卡发出尖叫。还有哈妮梅丽。啾在咆哮。阿尔法在吠叫。多瓦宁古叫着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没有回答,头都没动一下。女天使举起将莎菲妮亚刺穿的剑,随后挥下。莎菲妮亚的身体,脱落了。从剑身上滑脱,朝这边飞来。“交给我……!”飞燕跳起来接住莎菲妮亚,两人又被皮巴涅鲁抱住。由莉卡跑了过来。“——还活着!”听到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身体中每一个算是孔的孔都骤然张大,喷出大量冷汗。还活着。还没死。“不好……!”多瓦宁古大叫。玛利亚罗斯向上望去,萝姆·琺射出一箭,被女天使用那面盾、那面光辉闪耀的透明盾牌弹开,随后女天使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十四枚羽翼强有力地伸展。女天使身在空中,在上方十美迪尔到十五美迪尔左右的位置,有一定距离,超出了剑的攻击范围。然而,为什么还是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必须躲开这一剑,不然就完了。躲开?该怎么躲?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都站在狭窄的小道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无路可逃。“……呃……!”玛利亚罗斯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女天使挥下剑,空气仿佛凝结成块压迫而来,冲击着全身。玛利亚罗斯一屁股跌倒。道路在碎裂。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噪音,路面、沙土、还有下方的岩石,都在崩溃。都在坠落。我们与沙土一同,向下坠落。不断坠落。
  
  二月二十七日 要塞都市沙科
  
  防毒面具OK。护目镜OK。防护服OK。手套OK。靴子OK。用不是义手的左手打开密封的储物箱,慎重、极为慎重地取出黑瓶。相当大号的密封瓶身之中,装着什么锂脂、镁粉、铝粉之类的玩意儿,还有一种被称为“钭(译注:这玩意儿原文是ゲドゥルム,怀疑是作者的自造词。作者在这里采用的命名方式和元素名很像(以um结尾),因此按一般金属元素的中文译法取了个发音相关联的金字旁的字)”的泛着紫色的黑乎乎粘液。说实话奇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这种从沙科远郊的坑道深处涌出的名叫“钭”的玩意儿,似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物质,会大量散发出有毒气体还有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真的超级危险要多加小心正所谓精子不立苇墙之下(译注:奇罗本来想说的是君子は危うきに近寄らず,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而由于他脑子不太好使,记成了クンニは茅葺きに近寄らず。クンニ与君子发音相似,指男性为女性口X;茅葺き与危うき发音相似,意为茅草屋顶)——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总而言之还有这燃烧弹也必须小心处理,哪怕是局势到了最后的最后,裘克亲也在犹豫该不该使用这东西。本来这东西在试验阶段就发生了好几次事故,实际上还出现了死者,也曾想过最好还是放弃。假如不是这天杀的世道,即便是裘克亲,恐怕也不会考虑去利用这老早就发现但是太过危险一直妥善放置着的钭。然而,状况就是如此严峻。要是不秉着能利用的东西全部拿来利用的精神上前应战,那就是浪费资源,只会导致轻易地被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杀掉。即便没有妖魔鬼怪也会死。真的会死。很多人会死。实际上已经死了很多了。市民和士兵们噼里啪啦地死得到处都是。不只是邪龙和那纠缠不休的赤红伯爵,恶魔们无视寒冬、接连不断地攻来,情势危急,号称难攻不破的沙科已经陷入了险地。于是裘克亲终于做出了决断:将燃烧弹投入使用。奇罗奋勇报名志愿参加——毕竟本大爷可是抓着邪龙直飞天际还能平安无事飘然落地天下无敌嘛。因此奇罗得令抱着燃烧弹向被朝阳染红的断崖城墙冲去。若是在途中爆炸了可不得了,因此先将密封着燃烧弹的储物箱搬到了断崖城墙不远处的一座仓库之中,和目标之间有一定的距离。“空友”卡尔罗和伊比兹还有波波·法丘之类的潘卡罗家族的小的们,都和奇罗一样握着、抱着燃烧弹朝着断崖城墙冲锋。奇罗开玩笑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啊?”寂静。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怎么怎么,真没出息,这就害怕得说不出话了?——哆噢!?”试着故意装作脱手让燃烧弹掉落再及时一把抓住,于是连总是装腔作势的卡尔罗这混账也脸色大变。“少、少爷!”卡尔罗失声大叫着,“别这样!这种恶作剧可不好玩!”“呼嘻嘻嘻嘻”奇罗大笑着朝断崖城墙奔跑。邪龙在头顶嗖嗖交错飞过,到处都有被邪龙运来的恶魔和士兵们展开血雾飘扬的恶战,远处被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追得四处乱跑的赤红伯爵肆意散播着火焰,然而强·杰克·顿·裘克依然在克罗蒂亚的陪伴下在断崖城墙上不动如山。没有敌人靠近那两人,连敌人都畏惧那两人。裘克亲朝这边望过来:“来了啊。”“是呀!来喽来喽本大爷来喽该本大爷表演表演表演喽……!”奇罗跑到断崖城墙的边缘,哎呀呀呀,要掉下去了掉下去的掉下去了,嗨呀不会掉下去的。卡尔罗过来了,伊比兹过来了,波波·法丘也过来了。手持燃烧弹的潘卡罗家族的各位在断崖城墙的边缘整齐列队。向下俯视,峡谷底部全是恶魔,数千、甚至更多的恶魔们正在逼近第二门。第一门被尸球撞破,还没来得及修理完成,这帮家伙就熙熙攘攘地过来了,估计第二门在攻城锤之类的兵器下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一旦第二门被攻破,接下来就是正门,早晚也会被突破。到时候恶魔们就能轻易地从地面上侵入沙科。而裘克亲大概会选择在那之前就弃城撤退。就算输了只要能够华丽地战死就无所谓——裘克亲不仅会否定这种想法而且还会用愚蠢低能愚昧白痴之类的话把这么想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然而,在撤退之前必须做到最好,将能做到的事全部做完再逃跑。这样才能打开下一条新的道路。大概吧。反正奇罗是这么想的。
  “好,去吧。”裘克亲下令了。可能很危险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离远点比较好——奇罗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口。要是他愿意离远点的话早就后退了,既然如此就说明裘克亲没有那个意愿。可能是不愿只让我们赴险,也可能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自己也会平安无事。真头疼啊,他总是这样。“——好嘞!”奇罗打起精神大吼道,“上吧潘卡罗!别怕,让我看看你们的志气!倒数!三!二!噢噢噢噢、一!投掷……!”
  奇罗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燃烧弹投掷出去,以卡尔罗为首的家族手下们也依次朝峡谷底部投下燃烧弹。途中有燃烧弹撞在一起,猛烈的火焰和紫烟骤然爆散,惊得人哑然失声,不过大部分的燃烧弹都落在了峡谷底部聚集着的恶魔头上。随后咚咚咚咚爆炸。爆炸接着爆炸。咚咚咚咚咚。声音并没有那么响,然而一瞬间便轰然扩散开去的火焰实在是骇人至极。奇罗“唔嚯!”地欢声大叫,家族的其他男丁们也直呼痛快。不得了。这东西真不得了。宽三十美迪尔的峡谷全被火焰染成了通红,即便是迎着飞矢落石滚油也不见畏惧的恶魔们也受不了这个。毕竟,要是待在原地就只能被烧死,即便是跑,也因为拥挤不堪根本跑不动。在彼此推搡之时火焰便汹涌迫近,饱含有毒气体的浓烟袭来。有的恶魔在地上打滚在岩壁上摩擦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然而那种火焰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消失。这种火,据说是黏的,黏黏糊糊根本抹不掉。让人看着不由得心底发寒。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假如那个燃烧弹在搬运途中掉下来了,可就真他妈的大条了啊。好险好险好险。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吧。不,正因为危险所以裘克亲才会犹豫,从而使得奇罗也理解了这是需要小心处理的危险物。虽然本以为自己早就理解了,但实际上这么看下去,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危险之处,心脏噗咚咚地跳个不停呜哇我这是干了啥啊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常人若是得到那东西会如何。”裘克亲突然低语起来,“任谁都能轻易使用。这对于软弱的愚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强大的力量。”
  “是啊……”奇罗吞了口唾沫。对于软糯的鱼人来说是锅于枪大的力浪嘛。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能明白这玩意儿可怕得让人想吐。“——但是但是,现在是不得不用了啊,事到如今,能用得上的东西自然都要用上啊!”
  “当然。”裘克亲点头说,“燃烧弹应该还有库存。再来一轮。”
  “得令!”奇罗转身跑出去,“喂小的们!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给那些恶魔好瞧!把它们活烤喽烧烤派对哦烧烤派对!跟紧我……!”家族的手下们纷纷“嘿!”“是!”“嚯!”地应和着慌忙追上奇罗。啊真是要尿了。燃烧弹这玩意儿真是吓人。魔术也很可怕,但感觉就是不同。也许就像裘克亲说的那样,谁都能用,这才是问题所在。极端地讲,连小屁孩儿都能用。奇罗喜欢干架,喜欢战斗,想要变强,想要成为世间最强的男人。然而现在这愿望与野心变得既愚蠢又可悲,因为只要来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儿丢上一发燃烧弹一切就结束了,想到这里便感到一阵空虚,一想这些复杂的东西脑子就像是被煮熟了一样噗噜噗噜的真是烦。总而言之现在只能去做了,去将敌人烧光。用燃烧弹,把恶魔通通烧光。奇罗冲进仓库,还有四个储物箱。刚才用掉了两个储物箱中的燃烧弹,也就是说还能再投两轮。“……呼!”奇罗长吁一口气打开储物箱,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抓住燃烧弹。如果在这里爆炸的话,会同时引爆其他的燃烧弹变成大惨剧。全员都会被炸死在这里,潘卡罗家族全灭。混着有毒气体的烟雾扩散出去,还会陆续出现新的牺牲者。真是越想越不得了。奇罗冲出仓库,作为奇罗而言已经非常小心留意了。随后突然停下脚步,等待卡尔罗他们赶上来,用铁锤怒拳一号蹭了蹭下腹部。“呃啊好想尿尿啊……”
  “奇罗少爷!别走得太快!”卡尔罗从仓库中出来大吼道,“大家都很小心……等等您怎么了?”
  “哎呀,其实吧,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憋不住尿啊。嗯,还是能忍得住的,还没那么严重。话说既然都来了就赶紧走赶紧走!走……唔欸?”奇罗直眨眼睛,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但没能马上领悟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要说奇罗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沙科位于察鲁峡谷的北侧斜坡,奇罗看到的就是南侧斜坡,换句话说就是山一样的东西。可是,还是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不对劲呢。“……啊啊……”奇罗伸出铁锤怒拳一号指向南侧斜坡,朝斜坡顶端示意。“啊啊!啊啊!看那个!快看那个啊卡尔罗,快看……!”
  “嗯……?”卡尔罗望向铁锤怒拳一号所指的地方。“——啊……”随后失声叫道,“什……那个——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呢。”奇罗看了一眼抱在腰间的燃烧弹,随后又望向南侧斜坡。现在是早晨五点、五点半了吧,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天空已经足够明亮了。南侧斜坡比沙科所在的北侧斜坡更陡峭,看上去就仿佛是一面垂直矗立的墙壁。斜坡上有积雪,准确地说就是一座雪山。顶部有多高?五百美迪尔?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用自己的双眼来看,大抵上就是这个高度。所以这不是错觉,南侧斜坡【变高了】。不是山坡整个隆起,而是在南侧斜坡的顶端,还额外爬着一座小山。为什么能分辨得清,是因为那座小山上没有积雪。顶峰处虽然是白色的,但也有大量的部分剥露出漆黑的岩块。本来是没有那东西的。绝对没有,能够断言以前是没有那座小山的。可是,上次注意那里是什么时候?几小时前?昨天?前天?已经记不清了。那座小山是突然现身的吗?虽说是“小”山,但实际上肯定也非常庞大,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冒出来。最近的确常常发生一些原本不可能的事,但这是不是也太过头了啊混账。到底算什么啊,王八蛋。“……唔嗯……”奇罗拧着秃头拼命思索。“奇罗少爷……”卡尔罗的口气严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东西,怎么好像在移动啊。”“啊啊啊……?”奇罗再次向南侧斜坡望去。瞪大着双眼仔细观察。本大爷的视力一向出色,连五基尔美迪尔之外猫身上的花纹都能看得清。这么说可能稍微有点夸张,不是稍微是相当夸张。总而言之视力挺好的。奇罗盯过去,盯着,盯着,紧紧盯着。在动——其实也称不上是在动。不过的确,虽然不是整个南斜坡,唯有那上方的小山,正在细微地摇晃震颤。所以也可以说是在动嘛。看样子的确是在动。原本那小山就不在那个地方,既然现在在那里,就说明它是移动过来的。山移动过来?啊哈哈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嘛。不过如今的确发生了这“不可能”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已经无法断言它不可能了。如果那座小山还将保持移动的话,会继续靠近吗?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奇罗用铁锤怒拳一号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记,鼻血噗地一下喷出。“……难道说,那东西会朝我们砸下来吗?”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6-21 21:07 编辑


  狱中之狱

  “……济安。”
  听到了某个声音,是谁在说话?——是我自己。是我的声音。
  慌忙睁开眼。黑。黑色的太阳映入眼帘。泛着绿色的深灰天空。这是哪里。是狱中之狱吗?这是梦?还是现实?不清楚。我还活着吗。呼吸。还在呼吸。当然了,要是没有呼吸,就是已经死了。梦。记得好像梦见了什么,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好像脱口而出说了什么。那个声音。自己的声音。叫了某个名字。有没有被人听到?环视附近,在身边坐着一个头戴宽檐帽子的男人。男人注意到我的视线看过来微笑着说:“你醒了啊。”“嗯……”点了点头,一边爬起来一边观察四周。沙。沙漠。不过,附近是一面峭壁。与其说是峭壁,更应该说是沙子重重积累后聚固成型,很高。高得看不见顶。这是什么,这是哪里。同伴们呢?找到了。多瓦宁古、由莉卡还有飞燕已经醒来了。多玛德君、莎菲妮亚、啾、萝姆·琺、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还躺着。阿尔法在远处。似乎刚为多玛德君完成施式的多瓦宁古望过来,“噢噢”地喊了一声,于是由莉卡——姑且还有飞燕——便跑了过来。虽然对着在眼前弯腰询问“没事吗?”的由莉卡点了点头,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事。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得心想,果然这其实是个梦吗。也许是看到了我还没理解状况的模样,飞燕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咱们从那儿掉下来啦。”那是飞燕的正前方,我的身后。转过身,只见峭壁的一部分崩塌了,那一部分的高度只剩下小沙丘的程度。“……掉下来了。”重复了一遍,才终于理解了。对了。十四翼天使挥下剑,有什么类似冲击波的东西袭来,然后道路就崩塌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和崩塌的道路一同落到了洞穴的底部——也就是这里。说起来,满身都是沙子。口中嘎吱嘎吱的,脸上、耳朵里、头发里,也全都沾满了沙子。“说习话……”由莉卡苦笑着说,“除了让我们进入领域保护了我们的艾略特先星,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平安无系。幸好多瓦宁古的状况还不错,他朽先救了我,然后我们一起给夏菲妮亚——”“啊,对了,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跳起来朝莎菲妮亚跑去。莎菲妮亚仰躺着,魔术士服上有着大块的白色污渍。是血。天使混账用剑留下的那道伤口,跪下来确认,不见了,伤口已经被治好了。莎菲妮亚的眼睛虽然死死闭着,胸口却在缓缓地起伏,太好了,没死,还活着。让我现在去死也无所谓了——不,还不能死,还不想死。玛利亚罗斯摸着莎菲妮亚的脸颊,手指梳上她的头发。莎菲妮亚的眼睑微微震颤,缓缓睁开眼睛。“……玛利亚。”莎菲妮亚的声音非常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玛利亚罗斯虽然很想哭,但还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让她一个人去是我的判断失误,是我的错,全是我的不好,想要乞求她的原谅,然而,还是吞下一切笑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只要为下一次决断做好反省就够了。不久后啾苏醒了,哈妮梅丽、皮巴涅鲁、萝姆·琺也醒来了。摸了摸多玛德君的脸后,他也尝试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多瓦宁古断言:“还能撑下去,贫僧和由莉卡会让他撑下去的。”看了看表,自进入狱中之狱以来过去了一百六十五小时。上一次确认时间已经是十小时之前了。如果期限是二百四十小时的话,还有七十五小时,大体上就是三天左右。随后又确认罗经仪,指针的方向——那边。至少在视野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障碍物。“……咦?”库鲁鲁不在外套里,刚想到这里,就发现它正在玛利亚罗斯脚边抬头仰望。弯下腰伸出手,库鲁鲁当即跳了上来,跑到了肩膀上停下。给它喂了几颗炒豆,喝了几口水,再吃点东西。艾略特在膝盖上摆着一本笔记本,似乎在写着什么。玛利亚罗斯向大家望去,每个人都点头回应。“出发吧。”这已经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不管多少次我也会说下去。直到动不了为止都要迈动脚步。即便是真的动不了了也要想办法动起来。心就这样崩溃也无所谓,哪怕是碎成粉末,只留下碎片,我也要捡起来牢牢握住。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开始前进。这里比起“上面”起伏更少,几乎可以称之为平坦。拜之所赐视野还算不错。偶尔会有祭品之园的居民在远处行走,或是伫立不动。如果体格庞大就尽量避开,如果体格不大就靠近观察反应。如果袭击过来就将其击破。有时沙壁会挡在罗经仪所指方向之前导致无法直线前进,这种情况下便极力地尽可能维持指针路线前进。至少每三小时一定要休息一次,因为必须为多玛德君施式。黑色的太阳还没有沉没。若是见到了天使的身影就躲进艾略特的领域等天使离开。忍不住偷看多玛德君的样子。皮肤如同枯木,每一寸都翻起、剥离、脱落着,暴露出的肌肉也干巴巴的。看得胸口缩紧,咬紧牙关。继续走。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彻底习惯了黑光,习惯之后也多少能分得清颜色差异了。继续行走。白夜来临了。风在变强。然而感觉并不如“上面”那么强烈。抑制住焦躁的心情靠着沙壁休息了三个小时,大家轮流小睡了一会儿。自进入狱中之狱以来一百八十一小时之后,出发。虽然周围仍是一片白暗,却并非暗得完全看不清。至今为止都没有发觉,白色的夜空中也有星星。黑色的星星。微弱的黑色星光投在地面上。按着罗经仪寻找方向。还有不到六十个小时。不能浪费时间了。想了很多事,即便不愿去想也不由得会想。基本上都是些不好的事。糟糕的结果在脑中不断浮现又被自己打消,实在无法全部消除,干脆将错就错全盘接受。正在此时,白夜迎来黎明。在休息的时候偷偷问过艾略特:“你在旅行时就不会觉得不安或是害怕吗?”“当然会。”艾略特淡然地回答,“攀爬高山的时候会害怕能否登顶,等登上顶峰了又会害怕归路的陡峭。我能抵达目标吗、我还回得去吗——我经常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管旅行过多少次,这种感情和思考也不会消失。”“……这样啊。”连艾略特这样的男人都是这样,多少安心了一些,同时也感到有些难过。“人就是反反复复的生物。”艾略特仿佛清清楚楚地知道玛利亚罗斯在想什么一样说道,“即便是下定决心不犯同样的错误,也只有少数人能够办得到。我想,这是因为人的道路本来就不是一条直线吧。大多数人都在相似的地方来来回回寻找自己的方向。这条路是一道螺旋。我寻求尚未见过的土地而旅行,直到生命终结为止都将重复旅行。只要我还走在我的道路上,就一定能够遇见希望,同时也必然会有不安和恐惧,肯定也会犯下过错。想要不犯错的话,就只有一种办法。”“什么办法?”“一步也不要前进。”“……这可不行啊。”“你害怕犯错吗?”“当然了。”“可是,你无法避免犯错。我与各式各样的人——我的概念中‘人’的范围远比你想象的要广,因此真的是与各式各样的人相遇过,而我可以断言,在这些人中没有任何人是从未犯过错的。即便这就是现实,很多时候人还是会因害怕犯错而犹豫。我也一样。在这种时候我会问自己两个问题。”“能不能告诉我那两个问题是什么?”“当然。第一个问题是:我想要做什么?”“这个……我也清楚。”“第二个问题是:对我来说,我应该做的是什么?”“应该做的事啊。”“如果那仅仅是我想做的,我会打消主意。可如果仔细思索过后,那是我不论如何都该去做、对我来说有着独一无二价值的事,那就不管发生什么哪怕重头再来也要做到。”“……价值啊。”玛利亚罗斯稍微笑了笑,“你说的话,相当普通呢。”“我只是一介旅人而已。”艾略特微笑着回应,“然而,我知道不断旅行的秘诀,那就是不顾一切地前进。不必管前方是何处,只要前进便好。”“真简单。”“没错,这并不难。”“差不多该出发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迈出脚步。我已经不再去想什么难受、痛苦了。我的确很不安,我只能怀抱着几乎难以承受的恐惧行走下去。当脚步快要停下的时候,玛利亚罗斯便询问自己。那么,我想做什么?我想要救多玛德君,想要尽可能快地抵达目的地。那我该做的是什么?嗯。绝对绝对、不管发生什么也必须去做。我和我们的园长,我重要的同伴,我无可替代的朋友,我要拯救他,我必须拯救他。哪怕让我用自己的命来换也好,对我来说这件事就是有着如此的价值。我无数次地被我自己的弱小打倒,然而每次都能重新爬起。是因为我顽强?因为我执着?不对。是因为我有同伴、有朋友。如果我是一个人,那我什么都做不到,没有去做的理由,我又不像艾略特这样非要去旅行。这是早已清楚明晰的事,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将同样的事,无数次地、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给自己听。白夜降临,黑晨回归。看表,还有四十小时。盯着罗经仪指针的方向前进。要是失败了怎么办。要是来不及了怎么办。不由得开始想象那时的光景,随后便差点哭出来。这也重复了无数遍了。即便如此还是要前进。我已经相当劳损了,越来越赶不上大家的脚步,注意力也在下降,不经意间便盯着沙地失了神。即便如此还是要前进。我不痛苦,我不难过。我不懂。我们已经不再说话了。没有人开口。寂静。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喘息声。看表。自进入狱中之狱以来二百二十九小时。还有十一小时。不到半天。我们继续前进。除了为医术式挤出来的休息时间都在前进。时间已经不够了、必须要抓紧——从没有说过这种话。早已心知肚明的事不必说,只要继续前进。呼吸困难,抬不动腿,差点摔倒在地。地面倾斜了,是上坡。回头一看,的确正在向上攀登。再度面向前方,迈步。有多少次摔倒,就有多少次爬起来、前进。只看着下方,只看着脚边。抬起头,继续迈步。如果停止迈步,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前进吧。前进。想要看表,还是放弃将所有力气集中于迈步。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看了表。还有七小时。七小时。只有七小时。想要把表扔掉,可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意义。走吧。走。走。走。走到尽头、的尽头、的尽头为止,随后便是尽头的另一侧。
  好刺眼。
  正对面便是黑色的太阳。
  至今为止走过的上坡,突然变得平坦起来。
  玛利亚罗斯喘着粗气凝目远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遥远处。不,附近没有参照物,因此距离无法确定。不过,应该不近。那是什么啊。是什么东西。白色、歪歪斜斜的、某种聚合体。确认罗经仪,指针正指着那团东西。这只能让我这么认为:难道说、那东西、那东西、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也许那只是个祭品之园的居民。不过,感觉与至今为止遇见的祭品之园居民都不一样。还是说,所谓的不一样只是我出于主观意愿的臆测?已经无法否定,那家伙——那一团东西后方的身影、正确地说是人影,大概、十有八九,就是祭品之园的居民。
  没有人开口发声,大家都死死地盯着那团东西所在的方向。
  也许大家都产生了和玛利亚罗斯相同的想法。肯定,那一团东西就是我们的目标。可是,在那附近有祭品之园的居民。那位居民比起那一团东西还要大得多、说不定是在这狱中之狱见过的最大生物。
  怎么办。若是按照之前的策略就该迂回,从安全角度考虑也的确该这么做。没必要去冒多余的风险——若这风险真的是多余的。那么,如果这风险是必须面对的呢?低头看表,仔细地看了一阵。重新抬头。必须?安全?迂回?开什么玩笑。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自踏入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去了二百三十八小时。还有两小时。只有两小时了。
  “……要不要,我先去看看。”莎菲妮亚说道。莎菲妮亚被女天使刺穿的光景在脑中闪过,玛利亚罗斯马上摇头。没错,不能这么做。而且,也没有时间了。
  “去吧,大家一起去。”久违地发声,声音异常沙哑。玛利亚罗斯迈出脚步。如果那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如果那团东西不是我们想要的,虽然不愿去想象,但若真的如此,我们就完了。肯定来不及了,时间已经要用完了。没有闲暇再去确认多玛德君的模样。不,不是闲暇不闲暇的问题。我不想看,我看不下去。心脏狂跳不止,胸口涨得快要撕裂。然而反过来讲,我甚至能够确信。没有错,就是那里,那里就是目的地。我们必须抵达那里,我们正是为此才跋涉了这么久。绝对没错。可是——
  好大。不是那团东西,而是那一侧的祭品之园居民。五美迪尔?十美迪尔?才不是这种程度而已。越是靠近,就越是能不容置疑地体会到其巨大。恐怕有几十美迪尔高,说不定还不止。而且,看样子那家伙还只是抱膝坐着而已。以那副巨体,蹲坐在沙漠上。
  “噢噢……”艾略特停下脚步仰望天空。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跟着停下来。黑光毫无预兆地被遮挡。太阳。太阳上出现了白色的缺口。缺口越来越大。日食吗?可是好奇怪,黑光的确被遮蔽了,然而却并没有变暗。正确地说,这里的明亮很【普通】,普通地耀眼。这是,这种光是,普通、在我们的常识中理所当然的光。艾略特脱下护目镜眯起榛色的双眼。“这可是我在狱中之狱的头一回。”
  简直就像是沐浴到那耀眼的光从而觉醒了一样,那家伙试图站起身来。“啊……”玛利亚罗斯的嘴巴呆然张大。“……!”莎菲妮亚屏住呼吸。阿尔法和啾在低吼,由莉卡喃喃说着:“那、那系……”皮巴涅鲁罕见地说了一句“不会吧……”便哑口无言。“咦?”哈妮梅丽有些摸不着头脑。“真惊人……”萝姆·琺似乎也被吓呆了。“那算啥啊……”飞燕也一反常态态度暧昧。“唔唔……”多瓦宁古的胡梢在震颤,“可是、但是——”“……是啊。”玛利亚罗斯摇摇晃晃地甩了甩头,“怎么回事……?据我所知那家伙——”不对。玛利亚罗斯虽然对那家伙有所了解,但不一样。有什么不同,体格完全不同。当然,“那家伙”也很大,身高应该超过了十美迪尔。十美迪尔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身高了。可是,如今在那里、直到刚才为止都蹲着、刚刚站起来的“这家伙”明显要更大。大到让人无法马上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实在是太大了,另外再加上普通的亮光,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错,这家伙,是个女性。她到底是有多凄惨?全身都尽是伤口,纯白的皮肤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裂痕,惨得不忍直视的伤口中不断流出血液脓汁以及不可名状的液体。在她的身体各处有类似细绳的东西紧紧缠绕、嵌入肌肤之中。以及,除了无数伤口及可怖的细绳之外,还有花。数不胜数的花成为了她身上的装饰,因为有某种巨大且奇形怪状的植物种植在她的肉体之中。这种植物会绽放出纯黑的花朵,浓艳而不祥。她被彻底地伤害、玷污、凌辱,然而她又无比美丽。她工整的面容极为显眼,甚至带有一丝魅惑、蛊惑的味道,若被那充满哀愁寂寥的湿润黑瞳注视,想必无人不会被打动。然而,她没有一根头发,甚至头皮都被撕去,连从眉骨至头顶的头盖骨都被切除,暴露出腐烂到冒泡的大脑。到底是谁在那腐败的脑中刺下了数百根又长又粗的钉子?不知道,根本无从知晓,这已经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畴。总而言之她已经腐坏了。腐坏的她被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苍蝇包围。除了大脑,苍蝇还在她的每一道伤口中产卵,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蝇卵孵化。从脑的褶皱以及伤口中爬出蛆、蛆、蛆,在绳、植物的根茎、叶、漆黑的花卉之间爬行。她被伤口与绳与花与蛆覆满全身,数不尽的飞蝇在她身上群聚。
  “……蝇聚姬。”玛利亚罗斯再次摇头,这次摇得格外激烈。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可是——”
  “这是真货。”莎菲妮亚的声音颤抖,“……我们的召唤魔术,正确地说,并不是将异界生物本身呼唤过来……而是暂时构建出某位异界生物的拟似体……虽然大半的召唤者都没有这个自觉……但这种魔术的本质就是这样。所以那个……那个是……她才是、货真价实、真正的蝇聚姬……”
  “真货……那是——呃……!”玛利亚罗斯马上捂住耳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厌亚亚亚亚厌厌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大声嚎叫,从头到脚都被震得发麻。玛利亚罗斯不知不觉中匍匐在地上,眼泪滚滚落下沾湿了沙地,鼻涕横流不止,唾液也无法控制。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不好,太恐怖了。看了看周围,虽然程度有所差别,但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或是瘫坐或是跪着,捂着耳朵和头。虽然只有玛利亚罗斯这样的才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没有一个人全然不在乎。包括阿尔法和啾都伏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那、那玩意儿过来了!”飞燕跳起来喊道。玛利亚罗斯也用外套擦了擦脸站起来,虽然仍是步履蹒跚,但也要忍着不开口抱怨。大地轰鸣,蝇聚姬迈出脚步,朝向这边,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地朝这边走来。“只、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吗?”哈妮梅丽躲在皮巴涅鲁背后。我能理解,我也想找个地方躲着。蝇聚姬所在的地方似乎比想象的要远。她明明还在那团白色聚合体的另一侧,就已经随着前进的每一步越来越大。好大,该怎么说呢,大到那种程度真是完全没辙。不妙,真的不妙。“……那种东西、该怎么对付啊……”连由莉卡都示弱了,这可不像由莉卡。可是,说的对。因为你看,蝇聚姬已经跨过了那团白块。那团东西肯定也不小,然而却只能被她轻易跨过。怎么说,难道,她的身高不止几十美迪尔?再高一个数量级?几百美迪尔?虽然感觉应该不至于有五百六百美迪尔,但估计也有两、三百。“去我的领域里暂避锋芒——很遗憾看来这办法是没用的。”如艾略特所说,真的非常遗憾,既然她就等在这里,同时又对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抱有敌意(应该吧、根据状况不得不这么认为),那么去领域里避难恐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只是艾略特一个人倒是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持领域的稳定,然而如此多的人数,实在是太“重”了,领域能维持三十分钟就是极限。若是期待在这三十分钟里蝇聚姬能够离开这里去别的什么地方,虽然假如能实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这也未免乐观过头了。同时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只剩下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必须在此期间抵达那团东西所在的地点。已经没有绕路的余地了,也不能逃。选项有二。其一:干掉蝇聚姬。如果可能的话,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手段——如果可能的话。其二:从蝇聚姬的脚边穿过,直接朝那团东西前进。她的身体毕竟那般巨大,应该很容易疏忽脚边,这个方案不见得没有可行性。比方说,除了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以外的所有人都分散开来作为诱饵,想办法吸引蝇聚姬的注意力,趁此机会,多瓦宁古便朝着那团东西冲刺。不,这样不行。多玛德君的肉体被魔导王们设计、“锻冶鬼”西尼·伊狄尔锻造的大忏灭刀拘束着,要救出多玛德君就必须将它破坏,而这恐怕是只有莎菲妮亚才能完成的工作。这样的话,就让多瓦宁古和莎菲妮亚朝那团东西进发,剩下的人——刚得出结论,思绪就被无情地击碎。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仿佛觉得苍蝇很烦一样挥了挥手,于是大量的苍蝇轰然散开,到处乱飞,其中有的朝我们这边飞来。苍蝇。一群苍蝇。苍蝇?那东西是苍蝇?真的是苍蝇?“……好大!”萝姆·琺搭弓射出一箭,正中目标,命中了苍蝇的复眼之间。然而,那苍蝇仍满不在乎地继续飞来。好大。恐怕比怪虫坩埚的怪虫还要大上一到两圈。身长超过一美迪尔,几乎和人类同一尺寸。不仅体型庞大,翅膀发出的声音也极为骇人,不单单是让人不快,简直是恐怖。还有,好臭。附着力极强一旦闻到就甩也甩不掉黏黏巴巴的酸臭,闻了立即胸口不畅,那是腐败的味道。“——唔噢啦……!”飞燕高高跃起甩出一记飞踢,将萝姆·琺之前射中的那只苍蝇踢开,然而巨蝇仍源源不断地逼来。“各、各自迎击……!”玛利亚罗斯后退几步。迎击吧,没有不迎击的理由,只能这么办了。然而光是迎击苍蝇还不够,还有蝇聚姬,必须得想办法应对。“——莎菲妮亚去对付蝇聚姬……!”“……好……!”莎菲妮亚起飞,躲过袭来的巨蝇,朝蝇聚姬飞去。在空中放出白光,光带直线前进贯穿了蝇聚姬的胸口。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惨叫了一阵,仅此而已,这一打击似乎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哪怕是莎菲妮亚,这对手也实在是大过头了。“破!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由莉卡的极限九手棍不断将巨蝇敲落,飞燕也在由莉卡周围来回穿梭上蹿下跳,“呜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地吼着不间断地将巨蝇击坠。皮巴涅鲁、啾、还有挥着多玛德君的大剑的萝姆·琺,都将各自眼前的巨蝇斩碎踢飞劈落。哈妮梅丽的手枪瞄准着巨蝇的翅膀射击。一只巨蝇刚一靠近阿尔法便被它扑上身来扯落地面,随后被狰狞的尖牙利爪转眼间肢解。艾略特用了某种魔术,将好几只巨蝇一同弹了回去。“哼……!”多瓦宁古一踢便干掉了靠近过来的巨蝇,接着后退了一步。“——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帮体型笨重的虫子而已,然而这阵势……!”这阵势可不妙。玛利亚罗斯也明白这一点。因为明白,所以才躲在大家的身后偷偷藏着绞尽脑汁。莎菲妮亚急速上升,将蝇聚姬的大脑点燃。蓝色火焰。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叫唤着扭动身躯,然而被点燃的只是她大脑的一部分。由于身体大过了头,连带着脑子也大得难以置信。随着蝇聚姬的狂躁行径,某种腐败的汁液咻咻咻地到处飞溅,恶臭一下子加重了好几倍。臭得让人想要马上从这个世界逃离。而且,还有蛆和腐败汁一同溅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淋了一通腐败汁和蛆,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谁来帮帮忙啊,连我都忍不住要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地大叫了。似乎是被莎菲妮亚吸引了注意力,蝇聚姬暂时停下了脚步,然而再这样继续下去也无计可施。即便无计可施,也得想个办法出来。有什么办法?根本没有头绪。“啊啊啊……!”玛利亚罗斯闭起眼狠挠头皮,再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了巨蝇的复眼。巨蝇已经迫近到了眼前。“——哇……!?”慌忙蹲下,一名巨汉从玛利亚罗斯头顶跃过。是多瓦宁古。多瓦宁古踏在巨蝇身上将它直接踩扁。“——肌肉噢噢噢噢噢……!”当然,在做出这种动作的同时仍背着多玛德君。玛利亚罗斯向由莉卡、飞燕、皮巴涅鲁望去。果然要论破坏力的话就数多瓦宁古了。之前将大尸球直接消灭的那一招。叫什么来着。对了,记得应该是“绝招黄金权化”。能使出那般异常变态不可思议的绝技的只有多瓦宁古。决定了。“——前进!”玛利亚罗斯指着前方的蝇聚姬。“全员、一边驱逐苍蝇一边前进!艾略特,只有你和多玛德两个人的话,能在领域里待多久!?”“啊,这样的话大概三、四个小时应该是没问题的。”“好,那么等我发出信号就展开领域,让多玛德进去,然后胡子也去对付蝇聚姬!好不好!?没问题吧!?那就走,前进……!”“好的!”“噢撒!”“明白了!”“汪!”“咕!”“是!”“了解!”“明白!既然如此……!”多瓦宁古满是肌肉的躯体散发出金黄的闪耀光辉。“唔哈哈哈哈!姆哈哈哈哈!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对了。玛利亚罗斯突然意识到:对啊,没错,虽然多瓦宁古一直都没有抱怨一句,但长久以来都只能搬运多玛德君,肌肉派不上别的用场,肯定已经积攒了许多压力。而如今那郁愤全都化作了金黄色的斗气从多瓦宁古的肌肉中喷出。“听听听听听听听听听听听听贫僧僧僧僧僧僧僧肌肉肉肉肉肉肉肉肉的怒吼吼吼吼吼吼吼!肌肉万岁岁岁岁岁岁岁岁……!”多瓦宁古向前冲刺,将袭来的巨蝇统统无视。正因为是虫子(译注:老梗了。虫子和无视的发音都是mushi)——如果换作半鱼人肯定会添这么一句,然而玛利亚罗斯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总之多瓦宁古根本不把巨蝇当作问题,巨蝇也的确给他添不了麻烦。光是散发出黄金色的斗气,巨蝇就或是当场啪地一声自爆,或是咻地一下融化。然而,说不定就跟飞蛾扑火一样,巨蝇们依然接连不断地朝多瓦宁古涌来然后转眼便啪啪啪、咻咻咻地死掉。“——跟紧胡子……!”玛利亚罗斯大喊着向前冲。大部分的巨蝇都被多瓦宁古吸引,妨碍减轻了。蝇聚姬厌亚亚亚厌亚亚亚厌亚亚亚厌亚亚亚两手乱挥试图抓住莎菲妮亚,莎菲妮亚出色地躲闪着,时而用白魔法轰击,然而并没有决定性的进展。不过多亏了莎菲妮亚的努力,蝇聚姬没有注意到多瓦宁古和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能行——与否还尚未有定论,总之情势暂时是照着计划发展的。虽然很臭。这臭味虽然还没有让人精神崩溃,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疯掉。大量的腐败汁啪沙啪沙洒落,要是被蛆砸在脸上恐怕会当场猝死。然而很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应该越接近蝇聚姬臭味越强烈,实际上却没有那种感觉。难道是已经习惯了吗。这种能让鼻子扭曲、扭曲得甚至要脱落的恶臭,居然也能习惯,人类还真是了不起。虽然我根本不想习惯就是了。话说回来,靠近之后重新意识到,好大。至今为止也对付过很多大型的对手,然而蝇聚姬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大的。身高有人类的百倍、不、起码两百倍。万物都有个极限,凡事都有个限度,所以说真的,感觉赢不过。不论如何努力,不论付出何等的牺牲,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这就是那一类让人无可奈何的事。连绝望都做不到,心变成了一张平板,浑身挤不出一丝力气。即便如此还是得上。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却口口声声地说要上要上的只不过是逞强罢了,蠢不蠢。真的好蠢。就算是蠢也不能输,不能输给无力的自己。我并不特别,没有任何力量,弱小,脆弱,什么都做不到,话虽如此也不会逃跑。不会逃。连刺对方一下都办不到我的我,也要坚持下去,只要还能站着就要站到底。因为我愿意,因为这对我来说有着无上的价值。“胡子!艾略特……!”“唔!”“明白了。”艾略特停下脚步,合起双手拍打了一下空气。无形的领域之门打开了。多瓦宁古跑回来,和艾略特一同消失在了领域之中。距离蝇聚姬的右脚脚趾还有四十美迪尔左右。就在此时多瓦宁古再度现身。多玛德君已经留在了领域之中。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我相信大家!不管到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将来怎么样,都绝对、绝对相信大家!大家一起,把蝇聚姬打倒吧……!”“唔哈!”多瓦宁古脱掉衣物,变成半裸,“上吧,由莉卡!就是现在,传授给你鵺流古式战斗术精髓中的精髓……!”“好!”“我也要上喽噢噢噢哎哎哎啊啊啊啊啊啊啊……!”多瓦宁古、由莉卡、飞燕聚在一起冲上前去。皮巴涅鲁抚了抚哈妮梅丽的后背,“多亏了你。”说完便静静地露出微笑。这是什么意思,玛利亚罗斯搞不懂,只能隐约感受到什么。不过,哈妮梅丽荧光绿的眼瞳闪闪发亮,当即笑着回应道:“嗯!”真是美好的笑容。两人也追在多瓦宁古他们身后。“啾……!”还有啾,“嗷呜……!”还有阿尔法。萝姆·琺向玛利亚罗斯望来,玛利亚罗斯承受着萝姆·琺的视线,彼此对视了一阵,随后同时冲了出去。我首先要注意的,是不要死,然后是不要给大家拖后腿。也许我也该藏在领域里才不会添麻烦,可是,我要在这里,在最前线,这是我的选择。只要留在这里,虽然并不代表一定能派上用场,但说不定会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如此认定,一秒钟也不松懈。看仔细了,好好观察战场。突然出现了光,刺眼的惊人白光。头顶。是莎菲妮亚。白魔术。视野被白光烧尽。玛利亚罗斯用手挡着光线眯起眼睛细看,那是一柄长度几乎有五十美迪尔的巨大光剑。莎菲妮亚挥下光剑,蝇聚姬扭动着身体扑开。被躲过去了。不,手臂、左臂。砍到了蝇聚姬左肘靠前的部分。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光剑将蝇聚姬的左臂斩落在地。摇晃。被沙覆盖的大地剧烈摇晃。只是因为左臂落地便如此地动山摇。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莎菲妮亚。干得好。干得漂亮。不愧是莎菲妮亚。可是,蝇聚姬马上捡起了自己的左臂,开始大幅度挥舞。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莎菲妮亚高速飞行着逃离,蝇聚姬甩着自己的左臂,撕裂空气,砸落无数巨蝇,咣咣地猛敲地面。不妙。真的不妙。“——啧……!”玛利亚罗斯转身后退。那种攻击,只要被擦到一下就完蛋了。即便是没被擦到,光凭震荡也足够死人了。不仅是玛利亚罗斯,除了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之外的所有人都各自散开。只有那两人仍目不转睛地朝着蝇聚姬冲刺。两人都金光闪耀,被黄金斗气覆盖全身。他们打算做什么?不论如何,肯定会对战局有利。毕竟,那可是常识无法适用的肌肉破戒僧,及其弟子最强传说的主人公。“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嗯……!贫僧的肌肉,耀燃吧!sh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ning……!”
  多瓦宁古的斗气越来越强,已经称得上是一颗小型太阳。蝇聚姬刚刚用右手挥下自己的左臂,突然停止了动作,低头俯视,似乎是注意到了多瓦宁古。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随后再度砸下左臂,朝着多瓦宁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躲。由莉卡尖声大叫:“多瓦宁古……!?”“——在旁边看好了,由莉卡!这才是真正的攻防一体、天地无双、鵺流古式战斗术究极奥义……!”多瓦宁古以内八字站立两膝弯曲,双臂交叉在胸前,没有握紧双拳,而是张开着。肌肉,已经不是能用“发达”来形容的程度了。肌肉膨胀、肌腱紧绷、青筋暴现。血管如同渔网一般密密麻麻,好恐怖,好恶心,好可怕。然而,可是,再怎么说,这样也不足以——然而我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看着。蝇聚姬的左臂、正好是左手的部分,袭向了多瓦宁古。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黄金不动……!!!!!”
  多瓦宁古没有动,纹丝不动,因为根本不需要动。光是放射而出的黄金斗气,便将蝇聚姬的左手冲散,化作黄金色的闪亮粒子。然而,这还没完,那些粒子聚集在多瓦宁古身边,进一步强化了斗气。多瓦宁古发出的强光即便是在旁人看来也觉得可怖。光强烈到这种程度真的好吗,根本不合情理,简直让人怀疑是否是幻觉。到这里,多瓦宁古终于动了。“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边长吐一口气一边张开双臂缓缓回旋,光被搅动着,化作漩涡,在多瓦宁古的胸前凝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让人高涨。来了。来了。来了。黄金色的光芒被压缩成为黄金球,多瓦宁古将之释放而出。“——接招!黄金升天炮……!!!!!”
  黄金球发出簌噢噢噢噢的嗡鸣声,朝着蝇聚姬的脸飞去。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吓得畏缩起来,丢掉已经融解了一半的左臂,用右手护住了面部。黄金球迫近。向着蝇聚姬的右手迫近。凭她的右手无法抵挡。蝇聚姬的右手渐渐消失。黄金球随之进一步升华。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已经无法再保护自己的面部了。去吧。上吧。做掉她。当然蝇聚姬也拼死挣扎。厌亚亚亚亚亚亚。扭动。厌亚亚亚亚亚亚。扭曲着身体。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将头倾斜。然而,来不及了。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黄金球削去了蝇聚姬的脸。没有直接命中……?稍微偏了一些。没能正中目标。话虽如此,蝇聚姬的头部,虽然不到一半,但也被抹消了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二左右,黄金球随即继续飞行消失在了远方。玛利亚罗斯差点大叫一声“干得好”,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多瓦宁古的双眼、鼻子、耳朵、以及身体表面的血管全都爆裂开来,血液喷射而出。“咳、哈……”“——多瓦宁古……!”由莉卡朝多瓦宁古跑去。多瓦宁古没有倒地,浑身是血,单膝跪地,努力撑住了。蝇聚姬也还站着,不过站得很勉强。继左臂和右手之后,又失去了包括右眼在内、从头顶至右颊下方的部分,蝇聚姬摇晃着,几乎摔倒在地。若是朝我们倒过来,就完了,肯定会被压扁。不,看来不必担心。蝇聚姬朝着后方倒了下去。
  就在快要倒地的时候,突然右脚向后踏出稳住了重心。厌亚厌亚厌亚厌亚厌亚厌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厌亚厌亚亚厌亚亚亚厌亚厌亚厌亚亚亚厌亚厌亚厌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不会吧……”玛利亚罗斯几乎吓傻了。蝇聚姬那被黄金球抹消的部分,头部的五分之二以及右手、左臂。从伤口、断面中涌出大量扭动着的植物,瞬间绽放出无数黑花。看上去,那些失去了的身体部位全都被黑花填补了。“嘁……!”飞燕赶忙冲上前,扶住多瓦宁古。“先退一步!由莉卡、肌肉大叔……!”“唔……呃……”“多瓦宁古,也抓紧我……!”由莉卡和飞燕分别从两侧架住了多瓦宁古,开始后退。散开的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萝姆·琺、阿尔法和啾也试图返回支援,然而这难道不是杯水车薪吗。“……!”莎菲妮亚用火点燃覆盖了蝇聚姬近乎半边脸的黑花,这种花似乎非常易燃,蓝色火焰转眼间便扩散开来。如果光是这样倒还好,可火焰、花、根茎,全都伸展着朝莎菲妮亚扑来。“咳!哈……!”莎菲妮亚用白魔术切断根茎,试图与仍追赶而来的被点燃的黑花拉开距离。可是,不行。那些花好缠人。燃烧着的花像是不知节制一般不停延展,而且最糟糕、最糟糕、简直就是SUCK的是,还有别的东西从高空垂直落下,挡在了莎菲妮亚的去路上。“啧……!”玛利亚罗斯咬紧牙关,恨恨地踢了一脚沙地。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难道是因为刚才打得太过华丽,被发现了吗。天使。十四翼的女天使。“——呃呃……!”莎菲妮亚九十度转变方向急速上升。燃烧着的花刚好扑到了女天使面前,被那面光辉之盾弹开。女天使朝着莎菲妮亚挥剑。冲击波。莎菲妮亚立即掀起狂风削弱冲击波的威力,设法躲开了。可是此时,女天使已经迫近到了莎菲妮亚身前。危险。剑。砍中了。女天使的剑。莎菲妮亚躲不掉。正因为没时间躲了,所以只能抵挡。应该是用魔术展开了某种防壁,如果没有这一招的话,肯定会被一劈为二甚至粉身碎骨。然而,还是没能彻底防住,莎菲妮亚被女天使的剑威压制,从空中坠落。剑威的余势将大量沙子卷上天空。心脏缩成一团,差点停止跳动。没事吗。没事。莎菲妮亚马上重新飞了起来。如同看穿了莎菲妮亚的动向,女天使追赶而来,一下子就追上了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该死。莎菲妮亚。怎么办。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啊啊,还有那蝇聚姬。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躬着身体,在干什么?哎?什么?咦?莫非,是在呕吐?要吐了?真的要吐?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真的吐了。随地乱吐。“——等、什……!”玛利亚罗斯东钻西窜,白色的呕吐物如暴雨般落下。不是液体,粘度极高。那呕吐物落在沙地上——竟缓缓爬了起来。爬了起来?没错,爬起来了。一个接一个,一边爬起来,一边乌溜乌溜扭动着,急速凝聚成形。女人。裸女。那些家伙很像,和蝇聚姬很像。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大小像是人类,比人类还要小一些。体格并不完全一样,各自不同。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女人们纷纷朝这边袭来。动作笨拙僵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然而却并不慢。相当快。一个女人,已经凶恶地扑了过来。“真是的,为什么要找我……!”玛利亚罗斯拔剑挥出,砍断了女人的右臂。手感很奇怪,如同斩在了黏土上。女人的右臂在被斩断后便开始变形,当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又一个更小的女人。“——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玛利亚罗斯将小女人远远踢飞,失去了右臂的女人整个身体撞了过来。转身正要逃跑,前方又被别的女人挡住了路。不行。不能在这里止步,一定要设法解决。玛利亚罗斯挺头砸在女人的脸上,然而女人却没有一丝畏怯,紧紧抱了过来。接着又有别的女人,好几个女人,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头发被撕扯着,胳膊腿都被抓住,紧紧握着,脖子也被掐紧。在将玛利亚罗斯紧紧抱住绝不松手的女人肩上,有小女人爬了上来,漆黑濡湿的眼瞳注视着玛利亚罗斯。渐渐逼近,伸出小手试图扳开玛利亚罗斯的嘴,试图钻进玛利亚罗斯的口中。“啊啊嘎!啊啊啊嘎啊嘎嘎啊嘎啊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呃……!?”突然,轻松了许多。抱紧玛利亚罗斯的女人,连着那对绞着玛利亚罗斯脖子的双臂,都一瞬间被切成了碎块。是皮巴涅鲁,用他手中的雌雄对剑。“玛利亚罗斯……!”皮巴涅鲁紧接着又将其他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斩碎,“快……!”“喔咕……!”玛利亚罗将已经半个身子钻进口中的小女人掏出来丢掉,将令人头皮发麻的大量小女人踩在脚底飞奔起来。“爆轰……!”哈妮梅丽的应用式机术将好几个女人掀飞。然而结果,只是女人们被轰碎变成数量更多的小女人而已。阿尔法似乎感到厌烦四处逃窜,啾也只顾横冲直撞甩开身上的异物。“——由莉!肌肉大叔交给你了!”飞燕将多瓦宁古彻底交给由莉卡,一掌拍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准确地说是手掌按在女人胸口向其中输送了什么东西,女人随后便哗啦拉地瓦解。“——八十四散乱打奥义‘天位无法’!看来这招对这些家伙也有效啊……!”“……是吗。”玛利亚罗斯踢开脚边的女人继续奔跑。那一招对尸球也很有效,难道这招就是专门对付祭品之园特产的怪物的?鵺流古式战斗术的黄金系招法也有相同的功效,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共同点。仔细观察,被萝姆·琺用多玛德君的大剑斩杀的女人也同样没有分裂。不过,敌人的数量还是太多了。而且——不知为何,萝姆·琺的模样很奇怪。“……呃!咳啊……!呵……!”呼吸紊乱,步伐不稳,那样子不像是挥舞大剑,倒更像是在被大剑挥。还有,苍蝇。巨蝇们也飞来了。看吧,已经来了。从前方迎面撞来。“——咳……!”玛利亚罗斯直接扑倒在地头都要埋在沙子里了,这才堪堪躲过了巨蝇的突击。正准备爬起来,突然周围一暗,全身都被巨大的影子笼罩。头顶,头顶上就是蝇聚姬的脚。“什、不会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玛利亚罗斯手脚并用地刨着沙地逃跑。站起来继续逃跑。拼命逃跑。震动。无法形容的剧烈震动。“呜哇……”弹起来,在地面上翻滚,还没死,还活着,还能继续逃,光是逃可不行,我知道,果然必须得想办法干掉蝇聚姬,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玛利亚罗斯嚎叫起来:“索尔……!出来,给我出来!求你了拜托你现在马上出来吧……!”
  “嗨。”身边马上响起了声音。头顶披着布,右臂如同左臂,左臂如同右臂。索尔。是索尔。索尔和玛利亚罗斯并肩奔跑。“看来你们总算是抵达这里了。不过,这状况好像非常不妙——”“别唠叨了,帮帮忙来一下那个!”玛利亚罗斯指着萝姆·琺。这是一瞬间想到的主意,虽然不知道是否妥当,然而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就是打倒罗榭时的那个!你不是借了我们力量吗!多玛德的剑不对应该是你的剑来着,总而言之就让那把剑嘎梆地一下烧起七色火焰——”“办不到。”“办不到!?为什么!?连神你都帮忙杀了,这点小事……”“我是限定的存在。我已经无法凭我自己挥动圣断罪之剑了。”“那就让萝姆·琺来挥!”“她承受不住的。即便是与原来的肉体分离,附身于我制造的肉体之中,他仍与无限之心有着不可分离的连接,因此才能成为例外使用圣断罪之剑。这对于人类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解放出圣断罪之剑的力量,那人就会死,消失得无影无踪。”“消……”玛利亚罗斯哑口无言。消失。死。下一个瞬间,不禁笑了。这算什么,仅此而已吗。玛利亚罗斯踢开眼前和蝇聚姬相似的女人,靠着反作用力改变奔跑方向,朝着萝姆·琺冲去。“那就由我来!跟紧我,索尔……!”“什——”即便是堕神也仍是个神,能让神说不出话来,也算是一桩伟业了吧,情绪愉快了一些。不只是“一些”,真是相当愉快。玛利亚罗斯轻松躲过撞来的巨蝇们,在女人之间穿梭。精神和脚步都极其轻快。萝姆·琺停下手,朝这边望来,明显已经筋疲力尽了。“……玛利亚?”“把那柄剑借我,萝姆·琺……!”“啊……?”从一脸困惑的萝姆·琺手中夺过大剑,这并不是第一次,之前已经拿过好几次了,然而这种明明巨大却很轻的感觉真是让人不适。明明这么轻,为什么萝姆·琺会那么疲倦?不过,这玩意儿本来是属于神的,属于非常特殊的武器,人类的武器无法斩断的东西都能用它斩断消灭,因此说不定会吸取使用者的生命力之类的,可以理解。“——玛利亚!?”萝姆·琺拔出自己的刀,斩落了一头、两头巨蝇,“你想干什么……!?”“嘿……!”玛利亚罗斯试着朝附近的一个女人劈出一剑。之前从未使用过双手剑,感觉很奇特。不过由于非常轻,比想象的还要容易驱使。女人被从右肩到左腰劈开,如同干枯了一般碎裂崩毁。正好,蝇聚姬朝这边踏出了脚步。“——正好!索尔,来吧!”“玛利亚!?来吧是什么意思……!?”萝姆·琺大叫着撞飞女人,又将巨蝇斩落。“真的没问题吗?”索尔在玛利亚罗斯的身后,伸手放在玛利亚罗斯的肩上。左手般的右手落在右肩,右手般的左手则搁在左肩上。“能够解放圣断罪之剑力量的可能性绝对不高,然而不论成功与否,你都将消失。完全消失。”“没问题。”完全没有一丝犹豫,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的确没有迷茫,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能凭空变出来嘛?非要说的话,还是很想见莫莉和莉琪一面的。也想见见卡塔力。还有——还有……这就够了吧。那家伙就算了。其实也不是很想见。就算真的见到了,也没办法就此满足安心,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见。就这样不要再见面比较好。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某一天,知道我不在了,你会如何作想?只有这一点,要说担心的话的确是有点担心。因为,我也是,即便是我,也不愿意去想,如果你不在了之类的,我不愿想象。我讨厌那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这样是不是很无赖?对不起啊。对不起。
  玛利亚罗斯长叹了口气。“——快点,索尔……!”
  “明白了。”索尔从身后伸长左手般的右手,指尖摸上大剑的刀刃。“‘hTe akereBr’ yHlo vorinCicenot lasusta emdo——”
  玛利亚罗斯闭上眼。
  实在是、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仅仅是有些而已。
  ——突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索尔……!”
  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因为听见了本不该听见的声音。
  转过身,多玛德君站在眼前,被艾略特搀扶着。从领域里出来了吗。为什么。缓缓走来,多玛德君。明明已经走不动了,明明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为什么,怎么会,这算什么。这种感觉。沉重。空气无比沉重。而且还在细微地震颤。震得人耳鸣,鼻子深处和大脑中心隐隐作痛。女人们全都静止了,巨蝇们飞散逃跑。蝇聚姬也一动不动钉在原地。连追逐着莎菲妮亚的女天使,都缓缓张开十四枚羽翼停在空中,朝这边望来。同伴们也一个个喘不过气。玛利亚罗斯定睛观察。扭曲了,空间在扭曲。不仅能够感觉到,甚至还能看得见。某种类似波纹的东西,不知从何处出现,这波纹,从哪里来的?是那里吗?那一团东西。漆黑。在“普通”的光线下,那团东西呈现出漆黑。大概,那一团东西就是这波纹的源头。那波纹将空间扭曲——然后,流淌至多玛德君的所在之处……?
  “等等,索尔。”
  多玛德君走了过来。甩开艾略特的手,一个人走来。几乎摔倒在地,还是一步步走来。可是,他的脸寸寸割裂,看不出一丝能够恢复的征兆。每走一步割裂便加深一分,扩大一分,皮肤则渐渐剥落。多玛德君快要坏掉了,马上就要彻底毁坏,朝着坏灭的结局更进一步。不行,多玛德,不要动。虽然想这么说,却发不出声音。多玛德。啊啊、多玛德。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看不出来他的表情,然而多玛德还是试着抬了抬一边嘴角。凭着这个动作,我便明白了。
  “抱歉,玛利亚。”
  玛利亚罗斯握着大剑剑柄的手,被多玛德君的大手包裹住,手指擅自失去了力气。多玛德君取走大剑,试着劈出一剑,又缓缓回旋一圈。几乎能清楚地听见摩擦声,多玛德君的骨头、肌肉哀鸣的声音。肌腱老化得如同橡胶,血管收缩得几乎没有血液在其中流淌——当然我看不到这些,但我就是能感觉得到。也许的确是那团黑色的聚合物发出的波纹在给予多玛德君力量,然而,这改变不了多玛德君的肉体快要腐朽的事实。太乱来了,你得静静待着才行。想要阻止他,即便是要动用武力。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行。多玛德君的手指,左手手指,中指已经脱落。右手的无名指也是。根本经不起碰。只要一碰就会崩溃。“多玛德……”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也是我唯一做得到的事了。多玛德君将大剑剑尖刺在地面上,与其说是摆出下段,看上去倒像是手臂无法承受剑的重量不得已而为之。“继续,索尔。”
  “好吧,吾友。”索尔的手指抚上大剑,“‘hTe akereBr’ yHlo vorinCicenot lasusta emdo ‘ETALIHINNA’”
  “——唔……!”大剑之中喷出彩虹般的七色火焰,玛利亚罗斯坐倒在地。火焰长达七、八美迪尔,宽约二美迪尔。不,不止如此。虹色火焰持续膨胀。最初行动的是女天使。来了。十四枚羽翼拍打着空气,径直冲来,速度快到无法目视。多玛德君一挥大剑,女天使将盾抵在前方,光辉之盾现身,抵挡着虹炎,被轻易打破。不仅是光辉之盾,连那面实体盾牌也发出“叭”的一声,被冲开随后消失不见。然而女天使来势不止,突然降低高度倾斜身体,擦着地表飞行朝多玛德君迫近。多玛德君想要抽回大剑,然而已经迟了。他的反应变得太过迟钝,已经来不及了。“呜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飞燕。是飞燕。飞一般冲来,一记飞踢正好踢在女天使的侧脸上。女天使倒飞出去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滑痕,正要重新站起身来,就迎来了飞燕、皮巴涅鲁、啾、以及阿尔法的合力夹击。“嚄啦!”“呵……!”“SYAAAAAAAAAAAHHHHH……!”“汪……!”女天使向后飞起,哈妮梅丽的子弹和萝姆·琺的箭矢都无法击中目标,十四枚羽翼用力一挥,箭矢枪弹和飞燕他们一同被吹了回来。不过,还有一人。“疾……!”唯有被黄金斗气环绕的由莉卡旋转着极限九手棍,将斗气释放,朝女天使追去。追上了。“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哩呀……!”由莉卡舞动着极限九手棍,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刺挥打,女天使用剑连连抵挡。由莉卡突然消失了,不——在上面。女天使的头顶,斗气的光芒愈发旺盛、炽热、近乎沸腾。由莉卡从正上方朝着女天使的天灵盖劈出一腿。“——超绝招!黄金权化……!”“不会吧……”玛利亚罗斯咬牙切齿,黄金色的斗气被挡住了,被光辉之盾。明明刚才已经被破坏了才对,为什么女天使的手中又出现了一面盾?这根本不可能,然而女天使毫无疑问手中握着一剑一盾。举起那面盾,映射出光辉挡开由莉卡的斗气,连由莉卡自己也被弹飞了。“——呀……!”“由莉!”千钧一发之际,飞燕刚好赶上接住了由莉卡,所幸平安无事。不过,女天使开始追击。“……!”莎菲妮亚飞来,当即轰出白魔术,然而无法突破女天使光辉之盾的防御。“唔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多玛德君虽将女天使驱赶开来,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再加上,蝇聚姬也开始活动了。多玛德君抬头望向蝇聚姬大叫:“——莎菲妮亚!天使交给你了!你的魔术可不止如此而已!化不可能为可能给我看看吧……!”“……化不可能、为可能……”莎菲妮亚的头发倒竖起来,交缠旋转,瞳中宿着的百亿繁星一齐闪烁跃动。“好……!我喜欢你,多玛德君!对不起,我,我真的非常喜欢你……!”“……莎菲妮亚……”你在这种时候说了什么啊。话说,衣服。与玛奇鲁塔同一款式的魔术士服,本来是带有光泽的淡绿色,现在正渐渐改变,染上黑色、以及鲜艳的亮绿。莎菲妮亚朝女天使伸出手掌。“——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天使突然被“挤压”起来,简直就像是女天使周围的空气密度骤然升高了成千上万倍。十四枚羽翼缓缓缩紧,如同要被捏扁一样。多玛德君则面对着蝇聚姬,“久等了。”
  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蝇聚姬向后方翘起右腿,是在蓄力准备踢多玛德君吗?多玛德君没有躲闪。刺出大剑,等待着这一击。长达数十美迪尔的虹炎与蝇聚姬超过一百美迪尔长的右腿迎面相撞。七色火焰爆散、炸裂,右腿烧去了大半,蝇聚姬的身体倾斜着倒下。就在此时,植物如洪流般喷涌而出生出无数黑花,代替右腿支撑住了蝇聚姬的身体。多玛德君再度挥舞虹炎,将那黑花劈燃。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然而黑花源源不断地出现,无穷无尽。多玛德君停下手,将大剑、将虹炎担在肩头。“——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随后斜着跃起,挥下这一剑。左腿,蝇聚姬的左腿,膝盖附近一瞬间被灼烧殆尽,肆意绽放的黑花,又被多玛德君不断劈斩点燃。即便如此,蝇聚姬在漫涌而出的黑花的支撑下,仍是站立着。不过,身高降低了一些。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缓缓地。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一点一点。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多玛德君的大剑,圣断罪之剑,七色之炎,高举着,直冲天际,火焰顶端足以触及蝇聚姬的胸口。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然而从伤口、不、从蝇聚姬身体每个角落中奔涌而出的植物的数量、以及气势,都前所未有地激烈。洪水、海啸。根本止不住。黑花傲慢地开满她的全身,不论多玛德君挥下多少次圣断罪之剑将之燃烧,也赶不上黑花增加的速度。蝇聚姬全身、尤其是脚边的黑花朝多玛德君涌来。“多玛德……!”玛利亚罗斯叫喊着他的名字向后退开,只能退开。黑花不仅盯上了多玛德君,还朝我们这边扩散而来,甚至连沙漠都要被侵蚀。黑花如触手般的茎接连刺穿多玛德君的皮肤侵入体内,多玛德君的身体被黑花占领,多玛德君的左臂断开,从中探出了一轮又一轮黑花。右腿膨胀了好几倍,破破烂烂满是疮痍。口中迸出好几朵黑花。眼球被挤出来,由黑花取代。玛利亚罗斯已经说不出他的名字,只能发出尖叫,连尖叫都断断续续。可多玛德君不一样,即便是变成那副模样仍是再度挥起圣断罪之剑,单凭右臂向上刺出。厌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扩散的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火焰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七色、如彩虹般的火焰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膨胀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翻腾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贯穿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烧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将天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与地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都染透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回过神来,玛利亚罗斯发现自己伏倒在地。明明闭着眼睛,却能看见那铺天盖地的虹色。下意识地呼吸。呼吸。还能呼吸。没什么大碍吗?不太清楚。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看不见。仍然什么都看不见。擦起眼睛,不停地擦拭眼睛。“多玛德……!”大声呼唤,“多玛德!多玛德!?多玛德……!?”重复呼唤着,四处踱步。双眼渐渐能看得清东西了,虽然仍很模糊,但已经能够勉强分辨轮廓。“多玛德……!”是那里吗。就是那里。大概吧。找到了。多玛德。横躺在地面上,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不过,那就是多玛德。迈步正要跑上前。“——玛利亚……!”莎菲妮亚,是莎菲妮亚在叫我。停下脚步,扫视四周。右上,右上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天使。女天使。玛利亚罗斯身体顿时僵硬起来无能为力,然而女天使不知为何也和玛利亚罗斯一样,正要挥剑的时候突然停在空中不动了。“咕唔唔唔啊啊啊啊……!”莎菲妮亚发出高吼。女天使的身体扭曲起来,手臂、腿、脖子,都朝不正确的方向扭曲,全身颤抖着,突然响起碎裂的声音,天使手中的剑盾都碎裂四散。“哈……!”由莉卡冲来,高高跃起,被黄金斗气包裹着的由莉卡,从天使的头顶直接贯穿到腹部。女天使渐渐崩解,化作零碎,沙啦沙啦地洒落于沙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仔细环顾四周,蝇聚姬、还有那些小蝇聚姬、巨蝇,都消失不见了。太阳出现了一个缺口。不对,不是这样,而是这里原本的黑色太阳正在归位。在重新迎来黑光照射的狱中之狱的沙漠上,那团聚合物仍显出黑色,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站在附近,而多玛德君横躺着。玛利亚罗斯急忙朝多玛德君身边赶去,明明心底焦急,身体却无法顺着意志前进。脚陷入沙中绊倒在地,被莎菲妮亚赶超了。萝姆·琺从身边跑过,随后是啾,还有阿尔法。皮巴涅鲁帮忙扶我起来。由莉卡和飞燕撑着多瓦宁古走了过来。得过去,我也得过去。可唯有情感在空转。哈妮梅丽牵住了我的手。多玛德。啊啊,多玛德。已经、啊啊、已经完了。拼命摇头。“……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这种东西。这是什么?这是多玛德?就这个?真是够了。有谁,有谁能来告诉我,求你了,这肯定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多玛德。只剩下了个类似上半身的东西。还有一只右臂。脸,还有脸。我搞不懂。什么都搞不懂了。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人伸手触碰。大家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第一个来到多玛德君身边的莎菲妮亚,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跪坐在地。萝姆·琺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在地上,盯着天空,嘴巴一张一合。玛利亚罗斯转过身,在由莉卡、飞燕、多瓦宁古的身后,艾略特正在走来。还有,索尔。索尔取下披在头上的布,望着多玛德君。可是,抿紧着嘴唇,一言不发。血液顿时涌上脑门。这全部,这一切,索尔,都是你的错——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可是我还是没有抑制这情绪。总之就是想要将这结局归咎于某个人,想要认定,就是某个人的错。想要发泄出这种情绪,可是,这没有意义。事到如今,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这个世界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而我们却还残留着。我像萝姆·琺一样望着天空。黑色太阳已经近似于半圆。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蓝色也不是绿色的天空中,染着点点墨色。无数的黑点,黑点在移动,又或是渐渐扩大。我想,应该是天使吧。天使们过来了。算了吧。算了。随便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也都是无谓。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意义。
  “……我去破坏掉。”
  莎菲妮亚站起来,朝那团聚合物走去。破坏。破坏?破坏什么?对了,破坏。大忏灭刀。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是啊。是啊。紧咬着嘴唇,牙齿深深地、深深地嵌入唇中。莎菲妮亚没有飞行,而是一步步朝那边走去。玛利亚罗斯追了上去。天使们正在迫近,可这又与我何干?我如同一个空壳,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在做什么,全都没有头绪。只是跟在莎菲妮亚身后。“哈……!”莎菲妮亚一边走一边朝那团聚合物放出魔术。“……!”火焰。“咳……!”闪电。“呃呃……!”使之冻结、刮起强风。那聚合物毫发无伤。聚合物。那是一团直径超过十美迪尔、如同数百根粗大的长枪将无数聚集在一起互相缠绕的巨蛇刺穿一般的怪诞物体。“……我、不管发生什么……!”莎菲妮亚伸出右手,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不论、如何……也一定、绝对……!”摇晃。大地在动摇,连带着空气,还有那团聚合物。玛利亚罗斯马上便站立不稳,说不出话,肺如同被挤破。挤破也无所谓。莎菲妮亚仍在前进。“……我……我的、魔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没错。莎菲妮亚。你说的对。全身的皮肤几乎都要脱落,内脏仿佛被里外翻了个个儿,意识渐渐模糊。然而,仍然拼命维持着与意识的联系,我想要看下去,我想要见证。下一个瞬间,哪怕就此气绝,也要看下去。莎菲妮亚像是用左手拖拽着一样举起右手。什么没有意义,什么已经失去了他,这是谁认定的?是我,是我自己如此认定了。然而莎菲妮亚不同。在聚合体的正上方,爆散出纯白的火花。火花与火花之间激烈碰撞,在冲突的同时渐渐增幅,迅速成长壮大。随后在某一时点,又突然收缩。变小、变小、变得更小,比拳头还要小。虽然很小——也正因为很小,才蕴藏了超乎常理的威力。莎菲妮亚将魔术凝缩。当初闪光魔女玛奇鲁塔曾称呼自己的弟子莎菲妮亚为“毁灭世界者”。莎菲妮亚作为魔术士取得了飞跃性的进步,也许终于成为了符合这一名号的真正魔术士、成为了“恐怖操纵者”。莎菲妮亚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在了这个魔术之中。莎菲妮亚挥下右手,饱含着思绪与愿望,大叫道:“——回来,多玛德君……!”
  小小的白色光球直接击中了那团聚合物。
  这一瞬间平静无事。
  白色光球沉没于聚合体之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聚合体中迸射出数百、数千道光丝。光丝每一刻都在扩大着自身的领土。数百根枪被向外挤压,即将从聚合体中拔出。拔出来了。一根接一根。聚合体的主要部分被白光从内侧向外推开。这一过程寂静无声,一切都安静地进展着。大忏灭刀,原来如此,那如同一群巨蛇的东西,就是大忏灭刀。大概是可以变形的武器,就像断末魔之剑变大之后的模样。大忏灭刀缠绕着,覆盖着他的肉体。如今,正在被莎菲妮亚的魔术寸寸剥离。大忏灭刀在抵抗,试图反抗魔术的力量。然而,这是徒劳的。再过不久,马上就将到达极限。赢了。莎菲妮亚的魔术赢了。这一时刻终于来临,玛利亚罗斯没有任何怀疑,正如如此。
  大忏灭刀在败北注定的一瞬间,一口气解放开来,唯有光迸射而出将周遭一口气染成白色之时,发出了巨大的轰响。
  “多玛德君……!?”由莉卡喊道。
  转过身,只见原本是多玛德君的东西,化作了飞舞的尘埃。
  消失了。不见了。多玛德君,不在了。不见了。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望向前方,在光芒之中,有一个人影。低着头,如同被吊着一样立在那里。头发很长,不仅是长,还漫漫卷曲纠缠。他身上的红黑铠甲只盖住了双臂和腰部之下,胸膛,腹部,都暴露出褐色的皮肤,到处伤痕累累。各式各样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低着头,看不见他的容貌。所以无法确信,也不敢确信。万一确信了,却发现不对呢?可是我还是觉得就是他,肯定是他。然而还是很害怕。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他的头动了,稍稍摇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从发间露出了黄玉般的眼瞳。身体猛然一颤。不同、但是、又是一样的。那光芒,鲜明的轮廓,望不见底的深沉,虽然好似相同却又明显不同,然而本质上,果然还是一样的。就是他。
  光渐渐衰竭、淡薄。
  他伸出右手抓住大忏灭刀,转眼之间,如纠缠群蛇的大忏灭刀,便在他手中化作剑的形状。若要称之为剑显得过厚,也过宽,长度更是与他的身高相近,然而看上去的确是剑。
  “真是千钧一发啊,吾友。”
  索尔捡起剑身漾着琥珀色波纹的大剑、圣断罪之剑,向他投来。他用左手接住圣断罪之剑,牢牢握紧。
  右手大忏灭刀。
  左手圣断罪之剑。
  他抬头仰望,两翼天使、四翼天使、六翼天使、八翼天使、十翼天使、十二翼大天使、十四翼女大天使,无穷无尽数不胜数的天使,填满了整个天际。
  他的长发倒卷而起,他张开口,从中迸出的不是声音,而是爆风。由他发出,将在他头顶盘旋的天使们一齐震开。
  “来呀,神的贱仆,就在这里把你们根绝。”
  他抬起嘴角,天使们随即落下。十翼、十二翼、十四翼天使除了武器之外还握有盾牌,展开那光辉之盾向他俯冲。他毫无造作地一挥右臂,大忏灭刀一瞬间伸长了十倍以上,如翻滚的活物一般甩动身躯,不论是光盾还是真盾还是剑还是枪还是天使的身体,都一视同仁地斩断,轧作粉尘,天使的羽翼如花瓣漫天飞散。
  “别想阻止我。”
  他弓下腰,随后跳起。十美迪尔,不、更高。用圣断罪之剑斩杀天使,无数天使被一齐劈成两截,随后再挥动大忏灭刀,天使们搅成一团,混在一起被切成了泥,随后消失不见,只留飘散的碎羽。他终于开始降落,在落下的同时还挥着圣断罪之剑和大忏灭刀斩杀天使。当沙烟扬起落地之后,他拧了拧脖子,扬起一边眉毛。
  “状态还是差了一点,大概是因为已经久违了吧。”
  “……这还是差了一点……?”
  玛利亚罗斯笑了起来。多玛德。怎么看这都是多玛德。
  “……多玛德君。”
  莎菲妮亚的声音、还有纤瘦的双肩,都微弱地颤抖不止。
  多玛德君看着莎菲妮亚,弯起眼角。
  “嗯。”
  “多玛德君……!”
  莎菲妮亚冲进多玛德君的怀中,紧紧地贴上去,头脸蹭着那厚实的胸膛。玛利亚罗斯叹了一口气。“……不,你们能不能稍等一下。”
  可喜可贺。的确,没有比这更能让人放心的喜讯了。然而时机还是有些不对哦?因为,你看,天使。不管打倒多少,即便是仿佛斩灭了无数,也还有不少哦?应该说,看上去减少的数量根本赶不上增加的数量,根本就是越来越多拦都拦不住啊?
  该怎么办。那帮家伙?收拾得掉吗?
  “……唔喔、”飞燕漏出声音,“那是啥啊……”“那也系……”抬头望天的由莉卡皱起眉头,“天洗么……?”
  “不。”艾略特抬起帽檐低声说道,“应该不是天使。”
  黑色的太阳。太阳周围没有天使,而“那东西”,就从那里,从黑色的太阳之中出现,降落下来,简直就像是从黑色太阳中孵化一般。莎菲妮亚的魔术之光已经彻底消散,狱中之狱已经被黑光填满,然而“那东西”好像会自己发光一样,颜色和形状都鲜明清晰得让人觉得不自然。话又说回来,那东西应该还离得很远才对,然而为什么明明离得这么远,却依然看得如此清晰?那东西像个女人。褐色的皮肤,白色的毛发。丰满的嘴唇饱含诱惑。除好似沉淀泥浆的狭长双眼之外,额头上仍有一眼。拥有三只眼睛的面孔也不只一张,共有八张脸,六只手臂。八头六臂。有亿兆星屑缠绕全身,虽耀眼得让人难以看清星屑之下,却唯独将乳房与阴部暴露在外。从那阴部之中如今正分娩出某种东西。虽不知那是何物,也根本无从推测,但想必恐怖至极。
  “若你所说,那不是天使。”索尔若无其事地说,“那是恶德之夏娃。管理者之一,生命的嘲弄者、纠正者、驱除者。她是神。”
  “麻烦的家伙一个个冒出来多管闲事。”多玛德君也一脸平静,“真烦躁,但也无可奈何。”
  “不,吾友。”索尔微笑着,缓缓摇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还有,虽然恋恋不舍,但我们必须在此分别了。”
  “……什么?”
  “即便是对知晓底细的我来说,她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而且,吾友啊,你还有应当完成之事,不该在此与神多作纠缠。”
  “索尔,你——”
  “这是我最后、也是一切能为你做的事了。”索尔的食指在空中划出线,水平的直线,两端垂下的直线,再一条水平线。索尔伸出手掌将被切出四角的空间推开,空间向另一侧倾倒,随后射入了泛白的亮光。索尔将搭在肩头的布重新披在头顶。“好了,你该走了,吾友。”
  多玛德君闭上眼,点了点头,随后睁开眼,大叫道:“回去了……!回我们的世界去……!”
  仿佛坚决不愿放我们逃离,天使们猛扑而来。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冲了过来,首先穿过了那扇门。啾朝着多玛德君“咕!”地叫了一声,紧跟在那两人身后。飞燕和由莉卡两人合力扛着多瓦宁古赶来了。飞燕只是咧嘴笑了笑,而由莉卡则绽放出笑容说道:“欢迎回来,园长!”多瓦宁古吐着血怒吼:“你这蠢货……!”多玛德君则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彼此彼此。”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萝姆·琺和阿尔法也来了。在如同抗议般吠叫不停的阿尔法身边,萝姆·琺像个小孩子一样扭扭捏捏,抱着多玛德君的莎菲妮亚见状慌忙松手后退几步,萝姆·琺才嘟囔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冲进了门中。阿尔法马上追过去,莎菲妮亚也冲进门中,一路上回头了无数次。多玛德君一挥大忏灭刀,将逼近的天使们扫清。玛利亚罗斯马上蹲下,保持着这个姿势和多玛德君互相颔首示意。“——啊,对了,艾略特呢!?”“我留在这里。”艾略特拉下帽檐,嘴角露出微笑,“我还想要亲眼看看许多东西,若是有缘,定能在旅途中再会。”“……虽然我感觉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真的谢谢了!”“不用客气。”“走吧,多玛德!”玛利亚罗斯没有等待回应,直接揪住多玛德那长过头的头发向那扇门冲去。多玛德君顺从地跟在身后。在进入门之前的一瞬间回头,与索尔四目相对。明明他头顶披着的布遮住了眼睛,却感觉他就是在望着自己。在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引导至狱中之狱之前,索尔曾经说过,‘这世间应该再没有人如我这般为你着想了’,还有,‘而且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在那时索尔就已经清楚会发生什么,做好了面对如今这种情势的觉悟。身为堕神的索尔,真的把多玛德君看作是朋友吗?如玛利亚罗斯这般的外人无从判断。不过,这真的是最后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永别了,索尔……!”至少留下一句告别,随后玛利亚罗斯向门的另一侧纵身一跃。

  二月三十日 要塞都市沙科

  “——真不像样……!”不屑地啐了一句,向前疾奔。被维利亚姆·泰嘉伯恩一伙人追得东奔西跑,夹着尾巴逃窜的赤红伯爵,打算从断崖城墙上纵身跃下。然而不会让他如愿,转眼间紧逼上去,赤红伯爵在那之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挥起烧灼刺剑“劫火”。“嘿!大焦热地狱……!”来了。劫火掀起巨大的火柱。无需理睬。保持冲刺。然而这并非莽撞。体无定势,若虚若实,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东方芙炼山历武法的开山祖师眩泰大师称之为“幽步”。他穿越爆炎,猛然向他侵袭而来的火焰,均被魔导王“鸦大帝”乔西亚留下的“摩诃鸦一式”抵挡。他已经站在了赤红伯爵的眼前。赤红伯爵那劣种狗一般的丑陋面孔扭曲起来,他用鼻子哼笑了一声,撩起灵刀“大忏悔啸”,劈下,横扫,斜向下斩,收刀时再斜向上划下最后一击。“——‘散华’。”“唔、喔……”身体被四分五裂,既然连头部都被纵向一刀两断,自然咏不出辞世诗了。唯有顽强之处值得赞赏,然而也到此为止了。他再一挥大忏悔啸,将赤红伯爵的头部切成细末。他的侍从跑来。“主人……!请不要乱来!啊啊,您的头发……”正要触碰他烧焦的发梢的侍从的手被他说着“别碰”拨开。他将大忏悔啸收入鞘中,伸手握住劫火。“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力量。连这等杂鱼都能用来到处撒野,这魔力的确了不起。然而——”他产生了把劫火丢到断崖城墙之下的冲动,最终还是忍耐住,从赤红伯爵的尸骸上取下劫火的剑鞘。“你先拿着。”将劫火丢给侍从之后,他环视他的领地。
  沙科遍地都是废墟。连日的空袭将建筑物破坏大半,各处都冒着浓烟,明火随处可见。这火灾并不仅仅是至今为止都一直在到处撒野的赤红伯爵干的好事。还发生了好几起加入钭的燃烧弹发生误爆的事故,断崖城墙上、断崖城墙至南侧斜坡之间横贯着的长桥上、桥上的各个哨塔之中,都死尸累累。不仅是士兵,还有女人、孩子、老人,非战斗人员的遗体触目惊心。现在非战斗人员都在潘卡罗家族的保护下前去避难,然而战斗一刻不止,激烈的战场每分每秒都在转移。眼下的状况不可能演变出理想的进展。虽然正门还未被攻破,然而这只是时间问题——不,真正的问题在于,甚至已经失去了死守的意义。
  “真不像样……”他喃喃自语。
  我竟是个连他们的归来之处都无法坚守的无能之辈?
  即便如此。
  纵使真的如此,也必须要将它守下。
  他向南侧斜坡望去。山,在移动。一座小山,蠢动着、一点点滑移,不知何时会从南侧斜坡上滚落。根据先前的测量,宽约八百五十美迪尔,深则不明,最高处高约二百一十美迪尔。若是那东西滑落下来,将引发超特大规模的山崩。察鲁峡谷将会被填平,沙科也无法幸免。一切都将被埋在地底、压得粉碎、永不见天日。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将它守下。纵然有几千、几万人被杀,只要还有一人活着,我就不会放弃。我不能让那个蠢货没有可回之处。
  然而,该如何是好——我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咬紧牙关,挺起胸转身迈步。
  “随我出战,克罗蒂亚。”
  “是,主人。”
  不问去向,不问结果,有人如此一心地追随自己。
  因此我无法停步。
  直到终结的一刻来临,决不停步。



  蔷薇的玛利亚 18. 光芒之中你的笑容今在天涯 终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6-21 21:07 编辑


  “上帝啊……”我茫然自语,除此之外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脚边有人翻倒着。不,准确地说,“曾经”是人。换句话说,如今已是尸体。有人死在了我的脚边。
  为了避免误会我首先要声明,当然不是我杀的。被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顺便再一提,我不认识她,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换作是谁处于我的情况,都会如此思考。接下来就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她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尸体,实际上说不定还没死?
  我蹲下来,仔细观察她。年龄,大约二十五岁,最多三十岁。虽然由于闭着眼难以断定,但鼻梁高挺,是个美女——应该说是“曾经”是个美女。脸色很差,不像是生者该有的脸色。一动不动,伸出手在鼻孔下探了探,感觉不到呼吸。果然已经死了。
  再者,她的后背惨不忍睹。恐怕是被刺了许多下,那凶器还插在她的后背上。
  “Oh,shit……”我注意到自己的鞋底被她的血浸透,便保持蹲姿后退几步。铺在地板上的毛毯之上,已扩散出一滩血池。她受的伤出血量十分惊人,不可能是她自己造成了如此惨烈的伤口,那么到底是谁杀害了她?话说回来,她又是谁?
  我环视这个房间。房间中有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台不大的平面电视,还有一台冰箱。看上去,像是某个宾馆的房间——哪里的宾馆?
  我向挂在书桌上方墙壁上的镜子望去,镜子中映出了某人的身姿。那是谁?我眨了眨眼,于是镜中映出的某人也眨了眨眼睛。那,难道说,是我……?这、是我……?
  综上所述,向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诸位同仁,以及如今捧着本册书的各位,致以我数不尽的爱与感谢。今日暂且搁笔,愿来日再会。


  十文字 青





因为我所谓的润色其实就是从头到尾扫一遍修一下发现了的错别字改一两句别扭的语序而已,其实应该说是校对……而且是粗得不能再粗的粗校。
自己检查自己的东西是很难的,很多时候明明很别扭的语句由于是自己码出来的看着就是不觉得奇怪,所以我现在已经懒得管了……
至于遣词用句,很多时候是取决于原文的,原文尽是简单句我强行堆词也没意义,所以其实润色也是不存在的(就是懒罢了)
总而言之,其实这卷做得很粗糙……多担待啦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7-6-22 11:00 编辑



这个得怪十文字老贼啦……我看到一个自然段一万字的时候也是崩溃的
正经地讲,这卷中大段的连续文字也算是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十文字老贼似乎以为只要他自己写得痛苦、读者也读得痛苦,就更能让主角的痛苦与纠结跃然纸上。
在这个系列中作者经常使用一些非常规、实验性的表达。这种长串文字不分段比起一大段话不加标点符号、一小段里面主视角从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切个遍、一整句话都是片假名还玩生僻梗……已经要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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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k2t 伯爵
莎菲妮雅已經用不到召喚術,所以把「她」給便當了

7 年前 0 回復

缺情缺爱缺流量 平民
第一次看就喜欢上了.希望能看到结局

7 年前 0 回復

kr1029 勳爵
沒想到還有大神繼續翻譯,實在太感謝了。・゚・(ノД`)・゚・。那個一段1萬字也太....(目痛

7 年前 0 回復

dlyanxiaomei 王爵
哎呦呦,我的天,这老番还有大神翻译了

7 年前 0 回復

夜游人 王爵
楼主的效率好高啊  感恩辛苦了。

7 年前 0 回復

恶魔の地狱 伯爵
这老贼为什么这么喜欢虐主啊,花了那么多笔墨的人说死就死,看的心里真难受啊

7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这人设还以为是ABEC,话说是同一人么?刀剑的即视感

7 年前 0 回復

mlk 伯爵
' 飞翔的翅膀 发表于 2017-6-22 08:07 请看过的人 出示下玛丽亚罗斯的性别 是平R妹子 还是dadiao妹子 '


其实都不是,真的不骗你,这个真相还是挺关键的。

7 年前 0 回復

hearthua 騎士
一个自然段十万字什么鬼啊……眼睛要花了

7 年前 0 回復

飞翔的翅膀 伯爵
' Smileyxz 发表于 2017-6-22 09:26 看完这系列的不都该觉得玛利亚是猫是狗还是大羽织虫都已经不重要了,玛利亚就只是玛利亚(:3_ヽ)_ ... '


nonono 道友这 你就不懂了
兴奋度 完全不同啊

7 年前 0 回復

yalian 伯爵
看完了眼睛疼,真是身临其境的痛苦,估计也开始进入终章了。

7 年前 0 回復

飞翔的翅膀 伯爵
请看过的人  出示下玛丽亚罗斯的性别   是平R妹子  还是dadiao妹子

7 年前 0 回復

beluzebubu 公爵
蔷薇居然还在连载!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大大效率好高阿  感恩辛苦 不過這次怎麼沒分段 看的有點累 

7 年前 0 回復

NO.贱 騎士
昨天熬夜看完你的无润色版的……今天就出插图版的了……你这效率好高啊,感谢分享

7 年前 0 回復

chang318 平民
感謝更新
再次感謝大大的漢化讓我們有小說看

照這個進度是今年就能看到結局了吧XD

7 年前 0 回復

入淮清洛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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