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4

[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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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图源:流哲不哼太
翻译:住院ing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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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界拷问姬4


「余马上就要你命」
已将十四阶位恶魔契约者尽数讨伐的伊丽莎白接到命令,讨伐『皇帝』的契约者——现已是全人类公敌的櫂人。另一方面,过着逃亡生活的櫂人与小雏遇到了始料未及的来访者——兽人。
「我们将您奉为贵客迎接您,人类公敌」
同胞惨遭虐杀的兽人们,向櫂人寻求帮助以解决事件。櫂人迅速奔赴兽人的领土,在那里确认到了惨状。
「我知道凶手。——————毫无疑问是恶魔干的」
但是,十四阶位的恶魔本该皆已除尽才对……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联袂献上的异世界黑奇幻巅峰之作第四集。分道扬镳的两人再次交汇之时,残酷的世界真相浮出水面——。





「櫂人大人,吻我」



珍妮·德·蕾
「顶着『皇帝』名头的无辜灵魂啊。
 今后就以侍从的身份效忠于我吧」



「櫂人,你现在是人类的敌人了吧!你刻意选择这条路,背负起了本不需要背负的罪孽!
 那就赶紧把脖子伸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死掉!
 倒是听我说话,伊丽莎白!」





人物介绍 Character

伊丽莎白·拉·芬努 Elisabeth Le F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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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问姬』。曾残忍地拷问并杀害子民,连贵族都不放过,因犯下滔天大罪注定要被处刑的美丽少女。教会让她『在临刑前做点好事』,下令她惩处十四名恶魔缔结契约者。将十四恶魔悉数讨伐后,因櫂人背叛人类而接到教会新的指令,要求除掉櫂人。

濑名櫂人 Kaito S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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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遭受虐待,最终被残忍杀害的少年。他被伊丽莎白召唤,成为她的仆从侍奉她左右。因生前的经历,拥有在产生恐惧、愤怒、憎恨等激烈情绪后反而会冷静下来的倾向。在十四恶魔讨伐完毕后,櫂人为阻止伊丽莎白被处刑,选择以『皇帝』契约者的身份同人类为敌的道路。

小雏 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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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拉的过去制作的机械人偶,女仆。是櫂人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宠物、性用品、新娘。在十四恶魔讨伐完毕后,为阻止伊丽莎白被处刑而背叛人类,以妻子的身份与櫂人一起过上了逃亡生活。

维拉德·蕾·珐缪 Vlad Le F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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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问姬』的制造者。自称是伊丽莎白的父亲。与十四阶位恶魔的顶点『皇帝』缔结契约,但被伊丽莎白讨伐。目前封入石头中的灵魂复制品与櫂人同行。将櫂人视为自己的后继者。

肉老板 But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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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罩在黑布之下,扛着一只血淋淋的巨大口袋,脚是鸡爪的亚人,未有人见过他黑布下面的面容从。只要算是『肉』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出自何处,他都能帮忙弄到手。伊丽莎白每次都是从他手中购买内脏。他只对肉感兴趣,除了肉的事情什么都不在乎……貌似是这样。

伊莎贝拉·维卡 Isabella Vi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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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圣骑士团团长。拥有强大的魔力、高洁的精神与出色的剑术。她的弟弟在『串刺荒野』一役中丧生。在王都与櫂人和伊丽莎白并肩作战,击退『君主』『大君主』『王』。虽然奉职责高于一切,但也让櫂人等人感到亲切。

菲欧蕾 Fi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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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的契约者。在与恶魔缔结契约前便与维拉德交好,曾跟维拉德一起让舞会全场沸腾。曾使用以恶魔心脏发动的『献祭咒术』将伊丽莎白逼入绝境,但终被讨伐。

克鲁雷斯·拉·冯顿 Clueless Ray 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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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的人,对异端零容忍的狂信徒。本着『为了神明就算恶魔也要利用』的个人信念与『皇帝』进行了接触。他通过将情报泄露给维拉德,换取了强大的力量。但他暗杀伊丽莎白的计划失败,遭到反击。陷入绝境的他将维拉德完全释放来求救,最终反被维拉德杀死。

皇帝 Kai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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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十四阶位顶点的恶魔。櫂人启动维拉德留下的灵魂复制品,通过其助言与助力施展恶魔召唤,于是『皇帝』被再次召唤到了下界。他欣赏称维拉德并称其为『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用『十七年痛苦的集合』称呼櫂人。个性高傲,性情急躁。

恶魔 Diab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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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神所创之物破坏的存在。原本栖居于高次元,无法干涉人世,但藉由十四名契约者的出现而在各地制造破坏。共有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个阶位,与其缔结契约的人将得到强大的力量,但会丧失人类的身体。他们本该被尽数讨伐殆尽才对,然而……

珍妮·德·蕾 Jeanne de ra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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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是圣女,也是恶女,而且还是『拷问姬』的少女。
救世少女?



『肉老板』的日记

           晴、气温寒凉、没有与恶魔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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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伊丽莎白大人放置的日记,于是就代写了。
自从与十四恶魔的战斗结束之后,伊丽莎白大人就一直无精
打采。『肉老板』我搞定了这样那样的生意后,于是飒爽地
来到城堡,可伊丽莎白大人现在依旧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整个城堡静悄悄的。既然这样,就让伊丽莎白大人回忆起之
前的那段日子有多么温馨吧。我最喜欢伊丽莎白大人说那句
『真好吃!』了,美丽的女仆阁下手艺非常出色,愚钝的仆
从阁下虽然愚钝,但非常温柔,我并不讨厌。这件事虽然保
密又保密,但千真万确。虽然『肉老板』我平时说的话听来
似乎很玄乎,但这些绝对千真万确。
确切说,『肉老板』我从来没有撒过谎喔!嗯哼!

可是,现在愚钝的仆从阁下和美丽的女仆阁下都行踪不明。
事已至此,感觉不知道人世什么的明天会怎样呢。
正因如此,至少希望让我的老熟人尽可能露出笑容。

今天的菜单………………巨魔的右臂,龙尾等,许许多多
伊丽莎白大人的反应……现在正要烤,她当然是喜极涕零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究竟怎么样呢?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2 …其实隐约猜得到。

但愿明天后天包括以后,平静的日子能尽可能长久地继续
下去。哎,虽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呢,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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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无知的信徒们 ——

信徒啊,祈祷吧。祈求无上之神的慈悲与我等同在。
愿无量的爱,治愈这遍体鳞伤的世界。

正如大家所知,同十四恶魔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战争结束后,第十五名恶魔契约者出现,宣布与我等为敌。目前此人正由圣骑士实施追踪,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直面这惨不忍睹的伤痕。
放眼之处尸横遍野,流血牺牲不计其数。
众多无辜的子民,虔诚的信徒惨遭荼毒。他们定会在圣女的指引下,前往神的身边。但是,活着的人们心中留下了无可估量的创伤与哀叹。
在此,希望大家务必回想起那最初的奇迹。
圣女以自己的身体让神明降临,将遍体鳞伤的世界重塑后永世长眠。
是故,我等的今天全都建立在圣女的受难与牺牲之上。我等必须尊敬圣女,信仰神明,洁身自好,正确地活着。
如今的情况,就犹如广受讴歌的昔日神话的重现,因此我等更要谨遵神的教诲。
在被恶魔破坏的大地上生活下去,是件残酷的事。但所幸,出人意料的战斗力让王都得以免遭全灭。即便如此,抱着被玷污的伤痕生存,依旧太过令人绝望与厌恶。
因此,大家祈祷吧,祈求吧。

我等相信主的慈悲,渴望主的慈爱,祈求奇迹降临。

主与我等相隔遥远,但有圣女与我等同在。
我们定一如往昔,拜服,祈求奇迹的发生。

伟大的圣女啊,请您将无量的慈悲献与我等。

可是,正在祈祷的大家并不知道。
而且肯定无法理解。

所谓奇迹,正因为会发生,所以才称之为奇迹。

来吧,无知的信徒们。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肉老板 But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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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罩在黑布之下,扛着一只血淋淋的巨大口袋,脚是鸡爪的亚人,未有人见过他黑布下面的面容从。只要算是『肉』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出自何处,他都能帮忙弄到手。伊丽莎白每次都是从他手中购买内脏。他只对肉感兴趣,除了肉的事什么都不想……貌似是这样。




—— 1 兽人的邀请 ——

前些天,王都在化作肉块的『君主』『大君主』『王』的袭击中遭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但是,人类最终艰难地收获胜利,将十四恶魔的威胁全部击退。
其证据,便是教会宣布执行一项处决,以此作为仪式,昭示侵袭民众的噩梦宣告结束。
那便是,对千古罪人『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执行具有象征意义的火刑。
人们为了目睹这历史性的一幕,聚集在刑场周围。但是,由于新出现的恶魔契约者高声宣布与人类敌对,最终火刑被迫中止。

于是,噩梦并未就此落幕。
免于火刑的『拷问姬』奉教会之命,接受了新的恶魔讨伐任务。

而说到她现在在做什么,那就是在自己的城堡里睡觉了。
现在是下午稍早的时候,也就是说,她正在午睡。

在石制的房间中,伊丽莎白躺在高档却又朴素的床上,合着眼睛。
她这个样子,犹如一位睡美人。但是,她其实并不是在睡觉。从她神情不悦,柳眉不时抽动,嘴巴抿得紧紧就看得出来。

此时,外面响起怪声。一只白色球体从坏掉的百叶窗飞了进来。
那是教会的联络装置,它正发出刺耳的声音。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啪叽!
下一刻,虚空中卷起黑暗与红色花瓣的漩涡,漩涡中伸出鞭子将那东西击落。球体不自然地急速下降,伊丽莎白伸出一只手将它接住。
随后,球体左右两边的翅膀脱落,表面上亮起大量的魔法文字。
伊丽莎白读过内容后,坐起身来
「————辛苦了」
她点点头,把球体用力一扔,球体一下子飞向窗外。
伊丽莎白拍了拍手,不开心地呢喃道
「原来如此……哼,现身得还相当频繁啊,那个臭新手」
伊丽莎白咒骂之后,将手伸向空无一物的半空。在她手上再次卷起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的漩涡,她从里面抽出一把刀身造成锯状的拷问用匕首,扔向前方。
————喀!
随着坚硬的声音,刀扎进墙壁,扎在贴在墙上的地图上。
墙上的地图上已经扎满了刀子。每当教会发来某人物的目击情报,她都会将刀子插在地图上对应的位置。根据刀的布局,该人物逃跑路线所遵循的一定法则(大概本人并非有意)渐渐显现出来。
伊丽莎白用那双鲜红昏暗的眼睛凝视那些地点,张开形状姣好的唇。
从她双唇中,发出极为空泛的声音
「放心吧,櫂人。你被全世界憎恨,背负罪孽的日子,余不会让它持久下去」
伊丽莎白用冰冷却又透着慈悲的口吻,轻声细语

「余马上就要你命」

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伊丽莎白哼了一下,又躺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但可能还是睡不着,坐立不安地挪动身体。最后,她把胳膊压在眼睛上,难以忍受似地嘀咕起来
「好安静啊……安静过头了啊」
没错,现在的城堡里面,笼罩在寂静之中。
听不到「你在睡什么啊,伊丽莎白」的骚扰。
听不到「伊丽莎白大人,用茶的时间到咯」的亲昵呼唤。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竟然会有疯子跟『拷问姬』搭腔,这本来就很奇怪。

所以,她不论何时都是孤身一人。

  ***

「——————、啊啾!」
「啊,櫂人大人的啊啾!好可爱!不对不对,您怎么了?有没有着凉?」
「唔,我觉得人造人的身体应该不会得病吧。那么,难道有人在谈论我?」
櫂人非常悠闲地擦了擦鼻子。小雏当即从怀中取出手帕,用柔软的布料温柔地压在櫂人脸上。
「櫂人大人,来,擤一擤!」
「抱歉,小雏。我洗完后再还你,擤!」
櫂人擤起鼻涕。小雏飞快地将手帕叠起来,柔情地用力攥在手里。
「完全不用!这张手帕承载着櫂人大人可爱喷嚏的记忆,小雏我要将它作为櫂人大人的1983号秘密收藏品悉心保管!」
「别这样。喂,给我」
「不要!呃咳(清嗓子),恕小雏直言,小雏身为櫂人大人由衷爱的妻子,呀!刚才说我是櫂人大人的妻子了!就不能满足这点小小的心愿么……我瞥,我瞥」
「就算太太也不行,禁止保管」
「櫂人大人真小气!」
小雏赌气地鼓起脸。櫂人应了声「就算露出可爱的表情也不行」从她手里拿走了手帕。

在两人之间闹着这种脱线的小剧场时,仍旧有许许多多的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之中有居民有商人,有送水的有送货的,有解体魔兽的职人,有亚人也有兽人,种族职业形形色色。不过,这也非常正常,因为这座小镇位于两条大河的交叉点,是船舶停靠的地点,也是进行交易的场所。
这里聚集着多种多样的商品和形形色色人,因此附近一带热闹非凡。
道路的两侧摆满了小摊,叫卖声纵横交织。乍一看,这里无非是个随处可见的市场,但其实也有独具的特色。这个地方在路上摆摊既不需要许可书,也不受限制。可能是无需逃避士兵的突击搜查(尽管治安看上去令人堪忧),不光是人,整个小镇都洋溢着活力。
即便这样,只要竖起耳朵还是能听到不和谐的传闻。
「你说老爹的话,他上王都去了。现在那边不管有多少建材都不够用呢」
「我们可够呛。我们的买家被毁掉了……不,我说的是字面意思上的『被毁掉了』。听说他跟他的徒弟们都被肉块给吞掉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那边怎样?听说尤其是魔法药的市场已经彻底乱了」
「当然惨了。不光魔法药,所有物价全都居高不下。到底要过多久才能稳定下来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熬不住去上吊」
前些天王都遭恶魔侵略,遭受致命性的打击。因为人口密集,所造成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诸多历史建筑被毁,市场工厂大规模破坏,仓库、交通手段、远程联络装置等各种资源丧失。经济上的损失无法计算。
接受难民的地方也开始不堪重负,劳工减少,粮食也无法全面地稳定供应。经济与政治中心遭受损害,开始对人们的经营蒙上深刻的阴影。
櫂人认真地担忧着目前的状况。而这个时候,人们紧接着谈到的话传进他的耳朵里。
「劳工不足,但多出来的人又没工作。听说,教会正在着手进行各种安排。王都有圣骑士常驻,所以还算好,但周边已经乱得不行了啊」
「佣兵的需求有增无减吧……『皇帝』的契约者不是也还没抓到么?」
櫂人和小雏下意识看了看彼此,接着匆匆离开了那里。

不管怎么说,他们谈论的『皇帝』的契约者不是别人,正是櫂人本人。

现在,两人正在亡命天涯。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状况,有着很深的原因。

濑名櫂人曾经遭生父虐待,结束了一生。但在他死后,灵魂被召唤到异世界,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召唤他的人正是『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除掉十四只恶魔后,自己也要接受处刑的千古罪人。
櫂人与『拷问姬』共赴王都,消灭了袭击王都的恶魔。『拷问姬』完成了她的赎罪之旅,本该在火刑中被处决。但櫂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带着缔结契约的『皇帝』背叛了人类,以第十五名恶魔契约者的身份在王都公开宣布与人类为敌。
他通过让自己成为全人类的新敌人,来迫使教会延缓对伊丽莎白行刑。

就这样,櫂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憎恨,背负罪孽,成为了被逐之身。
然后要说櫂人与小雏正在做什么,那就是在筹备食物了。

说来实在荒唐,却又理所当然,人不吃饭就会饿。

櫂人未与恶魔融合,因此不能缺乏营养供给。但是,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耸立在寻求稳定食物来源的两人面前。城镇粮食紧张、流通混乱的现状也算一方面原因,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櫂人兽化的左臂实在太过显眼。而小雏的话同样显眼,因为她是一个银发碧眼犹如天使降临的美丽女孩。
当然,櫂人不可能面对困境一味地消沉下去。他在直面问题之际,向姑且算他魔法老师的维拉德寻求过建议。
『变身、变装或者透明化的魔法么……哼,实在太平庸了!停止时间让自己不被发现的魔道具倒是有呢。生前的〖我〗并未选择奇袭,而是率领恶魔军团堂堂正正地进行侵略。也就是说,非常遗憾啊〖吾之后继者〗。那种无趣的魔法,我是可能去记住的!』
(根本派不上用场呢)
回想起维拉德摆出手指扶着额头的姿势回答他时的样子,櫂人一下泄了气。在他口袋底,装着维拉德灵魂(准确地说是复制品)的石头晃动起来。他似乎觉察到自己遭到了侮辱,正在抗议。但櫂人干脆地无视了他。
(哎……现在勉强熬得过去)
櫂人叹了口气,将从头罩着全身的黑布重新整理好。目前,櫂人和小雏正效仿『肉老板』披着黑布来隐藏身体。这个方法轻松便捷,但搞不好反而比较惹眼。不过这座小镇里有很多地下业者,类似装扮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两人勉强隐藏者身份,正在购物。

「接下来就去那里吧」
「是!」
小雏接到櫂人的指示点点头,跑向了水果摊。她从直接摆在地上的圆框中拿起橙子(准确的说或许只是相似,却是别的品种),确认上面没有严重的虫眼和破损后转向櫂人。
「这个要么?」
「这个嘛,拿两个吧……另外还要两袋无花果干,有劳了」
「好嘞」
初老小贩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不出櫂人所料,那个小贩根本不看买家的面容,虽然缺乏热情,但还是以熟练的手法将物品集中装好。櫂人在按金额付钱的时候眉头一皱,心想物价果然很高。但他推测,动真格的涨价才刚刚开始。
(幸好多亏戈多·迪奥斯,王公贵族平安无事。社会上的不满会冲着我来吧。经济活动低迷加上物资不足,绝望所带来的混乱恐怕还会持续,但随着王都重建计划的推进,应该不用多久就会恢复过来……还是想要相信,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呢)
不光是人民,各地领主、商会代表、教会最高司祭们应该都承受着相当大的负担。形形色色的人和组织,到头来钱包都会见底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挺过去了。
櫂人想着这些的时候,小雏将橙子放进了从城堡里带走的魔道具皮包。皮包里已经放入了大米、香草、岩盐和可以吃上几天的蔬菜与干酪。
「肉干或者鱼干……还得买其他便于保存的食物呢」
「好的,接下来去那边吧」
小雏点点头,去了隔壁旁边的店。那个店家似乎是老资格,手法干练,店面在这成排的小摊中也格外气派。简易却又结实的顶棚上用钩子挂着肉块。路面上放着倒扣的篓子,鸡鸭在里面吵吵嚷嚷(大概只要有要求,就会在井边帮忙宰杀)。
櫂人正要走近那家店,却停下了脚步。同时,小雏低声提醒道
「————櫂人大人」
「没事,我注意到了」
櫂人直白地作出回应。这个期间里,小雏仍继续蹲着观察鸭子,櫂人也仍旧站在她身后。两人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对周围进行探索。
他们周围的热闹之中,不知不觉地混入了不太平的气息。
几道充斥着紧张、戒备以及纯正敌意的目光扎向他们两个。
接着,远处发生的喧闹声传进耳朵。有人强行阻挡了人流。尚未出现在视野中的什么人正一边无视周围人的抗议,一边试图对这一带实施封锁。

这毫无疑问,就是为了堵截他们两个。
櫂人微微摇了摇头。

「我确实觉得我们的变装技术太烂了点……但被发现得也未免太快了吧?真让人讨厌」
「这也没办法,毕竟被重金悬赏呢。见钱眼开之辈是不会突然绝迹的,这次应该还算不错了」
「嗯……上次真是好糟糕」
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鸭子嘎嘎地叫着。
身袭铠甲的一伙人粗暴地推开人潮,现身了。醉汉被他们推飞出去栽倒在地。载着花的手推车被撞得侧翻,瘦弱的狗一边吼叫一边逃离。
严重的骚动成链锁式接连发生,而那些追兵对这些情况不置一瞥,将櫂人他们包围。
周围笼罩在紧张感之下,所有人都弄不懂眼前的状况,屏气慑息。
似乎是店长的男人完全不看气氛,乱挥着菜刀从小摊里头走了出来。
「搞什么,闹事么?我才不管谁对谁错,我就帮美女!」
「啊,我已是有妇之夫,请不要在意。给您制造麻烦了,非常抱歉」
小雏道了声谢,离开了摊位。櫂人「她是我的」无懈可击地将小雏搂了过去,并用余光确认追兵的情况。
带头的是驻扎在教会支部的几名圣骑士。他们不论装备还是体格都十分贫弱。看来是这座小镇的佣兵。负责监视的人员中似乎也没有魔法师和司祭。
櫂人不禁感到失望,略微摇摇头。
(从他们急功近利地选择战斗这点来看,就觉得不是正规的追兵呢)
「他们选错人了呢」
「是啊」
「哎」
两人相互颔首。这时,圣骑士向他们逼近。
櫂人眯起了眼睛。他们身上的白银铠甲反射的光辉十分暗淡,脚步也很沉重。看来不光属于铠甲的维护,对平日的训练也十分懈怠。虽说派遣到了大型城镇,但调到支部大概无异于左迁,于是便过上了怠惰的生活。
「濑名·櫂人对吧?」
「……就算愚蠢也总要有个限度吧」
「你这家伙,怎么不回答!」
男人将积累的忧愤灌注在嗓门中大叫起来,伸手櫂人的肩膀,拉了过去。櫂人没有抵抗,转过脸看着对方,随即对方呼吸短促地为之一窒。

櫂人脸上正挂着『皇帝』所相应的邪恶笑容。
「——就凭你们这种人和装备还想和我打」

冷若冰霜的口吻,让圣骑士们大惊失色。
櫂人心想,他们要是失声大叫就麻烦了,民众会被刺激的。于是櫂人立刻行动起来,从放维拉德石头的另一侧口袋取出宝石碎片。
苍蓝光辉落在石砖地上。同时,櫂人打了个响指。
「——————发动」
宝石碎片自内侧爆开。
苍蓝光辉与黑色羽毛同时迸发。两种颜色猛烈地将櫂人与小雏,以及他们身边的众圣骑士吞入进去。在人们与家畜害怕的叫声中,蓝与黑卷起漩涡。
然后漩涡咻噗一声,消失了。

————踏、嚓

鞋底踏在地上,櫂人降落在地面。
他从荒芜的山丘上扫视周围。

这里是『拷问姬』曾经与『公爵』战斗,并将其烧死的地方。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櫂人便传送到了这个山丘。
宝石碎片是用于传送的魔道具。将注入其中的魔力释放出来,便能够向从同一宝石上取下的其他碎片所埋入的地点进行空间跳跃。
櫂人从伊丽莎白的城堡里带走了古老的宝石,并效仿维拉德(这么一想他还算派上了点用场)以血与痛苦为媒介将魔力注入进去。
接着,小雏在他身旁着陆。那些圣骑士没能成功完成受身,顺着斜坡滚落下去。其中一个人踩到了某种干枯的东西,尖叫起来。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大量的骷髅散落在山丘上。
在同『公爵』的激烈战斗中,地面被翻动起来,不少棺木遭到破坏,于是便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都到齐了呢」
在不绝于耳的混乱的惨叫声中,櫂人简单地低语了一声。
他可以跳跃到这么远的地方,有着相应的理由。一方面原因也在于『公爵』的恶行,这里被视为污秽之地被森严地封锁着。
换而言之,在这座山丘上不用担心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
「来吧,让我对你们鲁莽的勇气予以回敬吧!」
櫂人高喊。他抓住身上的黑布,猛地脱下扔掉。
缀着红色刺绣,好似军装的黑暗从下面露出。
逃亡的罪人,堂堂正正地宣告道

「由『皇帝』的契约者——身为人类公敌的我来做你们对手」

  ***

在这几天里,櫂人很快就懂得了一些事。
第一,只把人打而不打伤的困难程度超乎想象。
第二,要在注意不留下后遗症的同时令人产生恐惧心相当困难。
「要是一不留神给杀掉了就不好了,而且没办法补救呢」
「辛苦了!犹如恶魔化身但又特别绅士的战斗方式,櫂人大人今天也好厉害!小雏我已经心驰荡漾魂不附体手脚发软了!」
「唔,得到夸奖了」
小雏「呀!櫂人大人太帅了!」兴高采烈地跳起来。
櫂人抬起一只手予以回应。追兵们已经倒在两人面前,全都彻底晕了过去,但没人受重伤。等他们醒来,应该能够自行下山求救。不过,这几天或许会噩梦缠身。
(不这样就伤脑经了)
櫂人表情严肃地看着那些晕厥的人。
不管怎么说,濑名櫂人必须担当人类的公敌的角色。
站在这样的立场上,櫂人不能够只甘愿当个单纯的逃亡之人。他的目的,是让伊丽莎白的处刑一直停止下去。为此,必须让教会维持『濑名櫂人是人类的威胁』这一认识。
在反击追兵的时候,他总会留意将恐惧铭刻在他们心中。不过幸运的是,王都需要守卫,这已经让人类的军队捉襟见肘。可能还存在其他的原因,目前追捕的势头还不算太猛。但櫂人也已经预测到,搞这种闹剧终归不是长远之计。
(用不了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吧)
在此之前,必须设法让教会撤销对伊丽莎白的判决。
而且最重要的,需要让她放弃决心回心转意。
(但是——实在想不到那种方法)
『拷问姬』犯下的罪孽实在太深,事到如今,不论罗列出何种理由都无法挽回。赎罪是不可能的。既然无法颠覆过去,那就只能消除她的罪孽了。
被杀的人无法复活,这一点不论櫂人还是伊丽莎白自己都很清楚。
究竟该怎么办呢?
櫂人闭上眼睛,深思起来。此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汝这愚人着实可悲,可悲得无可救药』
「『皇帝』」
除了身为契约者的櫂人之外,没人能听到这个声音。他对这个酷似人类冷笑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声音的主人——『皇帝』隐藏着它最上等猎犬的伟岸身躯,低语道
『正是。吾乃汝之契约对象,不肖之主所高攀不起的至高猎犬。汝这愚蠢之举究竟要重复多少次才罢休!其实不是很简单么?汝就照汝在王都的宣言那般,一如吾主该有之风范收集人类的痛苦,获得力量便是。然后,随心所欲地从根本上破坏世界,改变世界吧』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蹂躏他人,我绝不想成为老爹那种人渣」
『哈,畜生竟耻笑畜生,何其可笑。邪恶就是邪恶,这何错之有』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櫂人微微眯起眼睛。光从身份上来看,现在的櫂人确实要比父亲更加更加配得上『邪恶』的称呼。
毕竟,濑名櫂人现在是人类的公敌。
他不禁对这件事感到愉快,接着说道
「哈哈,你说的确实不错呢……但是啊,『皇帝』。通过残害别人得到力量,从根本上来说是行不通的吧。在事成之前,肯定会被伊丽莎白冲来杀掉」
『但就算维持现状,汝还是会人头落地吧。哎,丢脸丢脸,实在丢脸。不论怎么摸爬滚打,终将仍难免一死。既然如此,汝就朝着自己的愿望,尽量挣扎吧』
『皇帝』灰心地这么说道,櫂人也点点头。『皇帝』以前也这么说过,确实说的没错。
恶魔这份至高的力量,只有为求欲望与欲望伸出手才能得到。所以,戴上「好人」假面具的呆子才会忘记自己的最大愿望。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背叛诺耶,也不会背叛我自己)
櫂人回忆替自己被『伯爵』的蜘蛛吃掉的少年。他的存在,正是如橛子一般扎在櫂人心里,维系着他不跨过最后底线的防护。
櫂人无法用被他拯救的这只手,去制造同样的牺牲,也无法忍受自己变成父亲那般只会以欺凌弱者为乐的畜生。
但现在相对于回答『皇帝』,还有更优先的事情要做。

「——————于是,你们究竟有何贵干?」

櫂人以充满确信的口吻问了过去,但没有得到回音。即便如此,他仍朝着墓碑与棺木残骸投去镇定的目光。似乎最终还是被櫂人坚定的气场撼动了,空气微微晃动。
櫂人闭上眼睛苦恼起来,不知究竟该怎么办。此时,传来低沉的声音。
传送后,櫂人发现有许多气息顺着魔力的残渣追踪了过来。
小雏似乎也(可能还要更早)察觉到了。但櫂人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她并没有举起斧枪。
小雏在避免引起对方警觉,观察着对方动向。
(啊,这是正确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从这批追兵身上感觉不到敌意。
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有何目的?
櫂人隐藏着内心的困惑,继续将明确的目光投向气息所潜藏的地点。
似乎终于还是熬不住了,几个人影从那里冒了出来。他们跟之前的追兵一样,全都穿着全身铠甲,但那素材与圣骑士及王国骑士的均不一样,材质并非全金属,还是用了鳞片与皮革。那些以红色为主基调的装备,能让人感受到独特的美学与文化。
最有特点的还是他们的脸。看到他们的脸,櫂人感到愕然。
「——————兽人?」
新出现的追兵不是人类。
他们拥有野兽的头部,全身长着坚硬的兽毛,手脚之上还有尖锐的爪子。
櫂人回想起以前伊丽莎白说过的话。
『是亚人与兽人的混血种,这种并不少见。因为越下等的小镇,异种族的流入就越严重呢。在贫民街大概有三成,在北方更是超过了四成。但外形完全不同的纯正血统属于亚人和兽人的贵族阶级,因此在人类的地盘是见不到的』
櫂人再次观察眼前的这群兽人。他们并没有与人类完全相同的部位。虽然缺乏贵族气质,但恐怕是纯血种。但是,如果伊丽莎白所言不错,他们应该不会出现在人类的地盘。
为什么兽人们会在这里呢?
疑问越来越多。但现在没工夫直接问他们。
兽人们执剑行动起来,以毫无破绽的步伐来到两人面前。
櫂人抬起手,摆出随时可以打响指的姿势。小雏也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从魔导无限皮包中抽出长柄斧枪。
兽人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櫂人。
櫂人以询问真意的目光回望他们。
瞬间,兽人们相互点点头,同时行动起来。

他们如同忠诚的臣子一般,单膝跪在櫂人面前。

「——————啥?」
「阁下就是濑名櫂人」
兽人发出低沉的声音。愣住的櫂人条件反射地感谢起人造人的翻译功能。兽人们所使用的语言很可能跟人类的存在差异,如果没有翻译机能恐怕无法理解。
一个狼头赤铜色皮毛的兽人将剑收入华丽的鞘中,接着说道
「请阁下与我们同行,到我们的地盘走一趟」
他猛地抬起头,焕发出强烈意志光辉的金眼睛直直地盯着櫂人。
然后,狼头兽人说出了櫂人始料未及的话来

「我们将您奉为贵客迎接您,人类公敌」

  ***

「说说情况」
櫂人首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一听到兽人们着说,脑海中便闪过了前世的记忆。
在生前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恶魔那样对人类的明确威胁,因此国际形势要更为复杂。
而且不久前,恶魔的威胁从这个世界上(除櫂人外)几乎被除去了。
櫂人对人与兽人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但多少了解两种族间的不睦。在人类的地盘,存在『排挤兽人的地区』。而兽人方面则封锁着纯血领域。从这件事中也能看得出两者间感情上的冲突。实际上,这座山求在『公爵』开始利用时间推算还要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兽人与人类之间严重的流血冲突。
同时,根据伊莎贝拉所说,兽人、亚人的纯血区与人类领土的边境线,在第三次和平协议签署以来应该一直维持着和平。
(在安定的状况下,招揽异种族的敌人)
櫂人还没有笨到连对方这么做的意图都推测不出来。破坏两者平衡的情况,一定要避免。但是,兽人接着说出的话,有进一步出乎了他意料。
「请您前来不为别的,是为了请求您助我等一臂之力,来解决我等领地上突然爆发的惨剧。现已有好几个村庄惨遭虐杀」
「————虐杀?」
这危险的说法,令櫂人不禁皱紧眉头。赤铜色的光艳毛皮晃动起来,狼头兽人点点头。他大概亲眼目睹过现场的惨剧,愁苦万分地接着往下说
「女人、孩子、老人,就连小婴儿都没被放过。很多正在巡逻的勇士也牺牲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凄惨的地狱。照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村庄惨遭灭族。我等需要力量」
「等等,你们为了避免牺牲,需要帮助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们。但是,你们刚才是说,要以『人类公敌』的身份来迎接我?」
「————正是」
狼头非常认真地点点头。但是,櫂人却无法将村子遭遇虐杀的事,与他的那番话结合到一块。櫂人粗声粗气地吐露出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需要『人类的敌人』?这话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你们请求『皇帝』的契约者协助,不会是疯了吧?如果是靠你们自己的武力无法解决的事态,难道不应该向人类求助么?」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我等现在才要向您求助。我等的行动,绝不能让人类知道。迄今为止,由于我等对于遭受恶魔侵略的人类来说是『友善的邻居』,所以只要对于物资与金钱援助,虽然是在暗中但也不吝提供。这次的惨状,绝对是背叛行为」
「也就是说,你们……」
「我们推测,实施虐杀的凶手就是人类,而且不是个人,是集团作案」
狼头兽人点点头。他身后的部下们也跟着点点头。
櫂人倒吸一口凉气。
同恶魔间的战斗结束了,但这次人类又在引发悲剧。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么?
櫂人感到困惑。
在困惑的櫂人面前,狼头带着具体的杀意,接着往下说
「恕我直言。这次情况非同一般,我等希望阁下以人类敌人的身份担任我等的外援。虽然教会引以为豪的固定炮台,『牧羊人』拉·缪尔斯已经不在,但教会还保有许多名为圣人的人肉兵器。能跟他们正面抗衡的,恐怕只有恶魔」
「你们难道有明确证据证明是人类所为?」
櫂人低声问道。但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兽人方会如何回答。
狼头剑士默默地回望着櫂人,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愤怒与确信。
这便是回答。
櫂人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再次问道
「我知道了。说说你的根据」
「从被虐杀的尸体的惨状来看,绝不可能是同胞所为」
櫂人皱紧眉头,表示对兽人的回答无法接受。他认为,这不过是单纯基于感情论的判断。但兽人否定他的说法,继续补充道
「我等与人类的伦理观不同。我等会将死者的毛、皮、骨头利用起来,根据情况还会吃掉肉。虽然人类恐怕很难理解,但这正式由森林之王的时代传承下来的,我等自己的凭吊方式。但是,这次的遗骸之上却被实施了越界的冒渎行为」
狼头剑士握紧拳头。櫂人感觉听到了他的骨头在轧轧作响。
「牺牲者的内脏被活生生地从肚子掏出来,连同一起抛弃掉任凭腐败。如果是同胞,就算对敌人也不会这么做。但是,这也并不是亚人干的。我们是平分领地的朋友,伦理观也十分相近」
(然后就用消除法了么)
虐杀犯既不是兽人也不是亚人,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櫂人垂下目光。在身为人类的他看来,利用尸体,甚至当做食物显然是亵渎的行为。但就算在异世界,不同国家也有不同的送葬方式,种族不同的话就更正常的。而且,兽人的毛和皮远比人类的要结实,用途也更广泛。他们应该拥有通过利用自己的肉体作为资源来实现繁荣的历史。
另外,尽管櫂人出生于现代日本,以他的宗教观难以理解,但从兽人们的表情中看得出虐杀致死的尸体应该触犯了可怕的禁忌。
狼头剑士充满憎恨地再次说道
「我等只能认为这是人类所为」
「但也不能排除是你们的人反其道而为之」
「当然,正因如此,我们需要您的协助。我等必须做出冷静判断……如果这是同胞所为,我等必然会令行凶者付出代价。但是,如果是人类所为,我等就必须对这无礼行为以牙还牙」
狼头的双颚气愤地颤抖起来。
櫂人下意识单手捂面。濑名櫂人是人类的敌对者,兽人在期待他作为武力加入自己阵营的同时,似乎也希望他作为第三者对惨剧做出冷静的判断。
这已算是惊人的重担。櫂人深深叹了口气,从脸上把手拿开。
「但是,为什么要找我?你们不觉得依靠恶魔的契约者会令事态恶化么?」
「櫂人阁下,我等并不是没有任何情报便鲁莽与阁下接触。『伯爵』一事,我等既已听说」
「『伯爵』?」
这出呼意料的一句话,让櫂人纳闷起来。
『伯爵』是利用买下的儿童开办残酷喜剧的恶魔。櫂人也曾被卷入他的地狱游戏,但在诺耶的保护下勉强活了下来。
他不认为凭这件事足以获得兽人的信任。
正当櫂人脸上写满疑惑之时,狼头回答道
「在计划与您进行接触前,我等得到了王都崩溃时流出的同十四恶魔的战斗记录。其中也有『皇帝』逃走后追加上的,『伯爵』一战的记录。上面有关于『拷问姬』对教会隐瞒的,自己的侍从的新证言」
「咦?关于我的?」
听到意外的信息,櫂人瞪圆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回想起克鲁雷斯的证言。
『伊丽莎白。你召唤「异世界」之人的灵魂一事,还未向我等报告吧?』
伊丽莎白对教会隐瞒了櫂人的部分(搞不好是全部)情报。但是,由于克鲁雷斯战后发现了侍从的存在,于是便要求伊丽莎白重新提供详情吧。
櫂人并未从伊丽莎白那里听说过其中内容。
狼头兽人道出上面所记述的实情
「上面强调召唤的灵魂是『无辜的灵魂』,当前不符合受到处分的条件。关于您在与『伯爵』对战时试图营救孩子们的事情进行了报告。上面还记述,您为了救其他人甚至自断手腕」
「…………到头来,他们全都被『伯爵』吃掉了,我一个人也没救下」
「即便如此,您仍就平等地为拯救兽人、亚人的孩子们奋斗过。正因如此,我等认为值得在您身上赌一把。而且我等刚才拜见到了您与追踪者的战斗,确信了您的强大…………恕我失礼,您刚才放水了吧」
「算是吧」
櫂人坦然地点点头。他现在还不习惯控制力量,刚才与追兵的一战,旁人一看就知道在放水。狼头兽人深深地点点头
「双方实力差距明显,您完全有能力杀死他们,甚至可以极尽残忍施虐到底。但您并没有那么做,而且您身上没有散发那种沁染血腥与铜臭的坏人气味。我等判断,您与战斗记录中推测的形象并无二致」
「我知道了。既然你们觉得没问题,我也没意见……就接受吧。我虽然不能做你们的外援,但先带我去你们领土看看吧」
櫂人如此说道。小雏对櫂人的判断没有插嘴,默默地依偎在他身上。
狼头兽人的金色双眸焕发光芒,急忙低下头,表示感谢
「您首肯了么!非常感谢,欢迎您大驾光临!」
「帮不帮得上什么大忙我不好说,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能先带我去被虐杀的村子么?我虽然不算内行,但判断力应该还是有的……对了对了」
随后,话语以非常自然的口吻从他打开的双唇间零落。
他露出浅笑,问道

「被虐杀的尸体保持着原样么?我想先看看」

他的语调中,伴有与残酷内容所不相符的轻慢。
转瞬之后,櫂人对自己太过残酷的举止感到了愕然。兽人们也猛然抬起脸来。他们的双眼中,浮现出难以抹去的厌恶之色。由此,櫂人明白了一件事。

(毫无疑问,我是与恶魔缔结契约的人)
是得到『皇帝』认同的器。

  ***

兽人们使用的传送魔法阵与人类的不同。发动原理虽然相同,但他们使用干燥后粉碎的血、骨头的粉末,以及刮下来的干内脏来代替颜料。
「这是从自然死亡的术士遗骸身上制得的魔道具」
自称琉特的狼头兽人说,使用这个东西,即便不懂魔法的人也能够自由传送。只不过,在从传送点返回的时候也需要绘制新阵。这道具虽然方便,但在人类社会毫无疑问会被当做禁制品。恐怕光是拥有便难逃重罚。
「在我等的社会中,神明降世的圣女传说同样广为传唱。但我们比起神明,更加尊崇孕育生命的自然与大地本身。可能是由于信仰不足,我等才逃过了恶魔的宠爱,也远离了神明的恩惠。虽然我们拥有追踪魔力残渣的嗅觉和分析力,但很少能有能实际操纵魔法的才能。因此,这具遗骸也是在术士的同意之下确定为共同财产的」
「原来如此,这是你们独特的做法呢」
「承蒙理解不胜荣幸」
琉特可能是害怕招惹櫂人反对,做了细致的解释。櫂人也表示同意。既然取得了术士本人的同意,他也无意去否定他们使用尸体的这种文化。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琉特的部下们正在山丘上画传送阵。不久之后,比人类法师所使用的要更加具有几何感的图案便完成了。
「请移步。先带阁下前往遭到虐杀的村子。我们正好早晨也一直在那里对凶手的痕迹……尸体应该也保持着原样」
「嗯,有劳了」
櫂人接受邀请,站到了琉特身旁。小雏也跟着站在櫂人旁边。櫂人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她腰上,将她搂进怀中。小雏开心地叫了一声,依偎在他怀中。
琉特从怀中取出暗红色的石头,像打火石一样相互碰撞。在内脏碎片高高堆起的地方,打出了许多火花。
「『金之雨,火之岚,觉醒吧,燃烧吧』」
瞬间,传送阵外围涌起奔腾的火焰,红与白的沙尘自中央卷起。
櫂人与小雏被沙暴夺走了视野,随后,两种颜色如沙画般复杂地交混在一起,将他们眼前彻底埋没。那沙暴如凝集成墙壁般,然后开裂,崩塌。

红与白的块状物向四面倒下,继而消失。
回过神来,櫂人一行已经站在了兽人的领土之上。

  ***

(——这个地方,原来是这样)
櫂人回想小雏在琉特在指定部下们与传送阵的位置时告诉他的信息。

纯血区是兽人贵族阶级的地盘,这一点是人类的共同认识。但是,社会不可能光靠贵族来形成。保卫国家需要武者,农耕畜产需要农民,物资流通需要商人,形形色色的人都同样不可或缺。他们的文明,也以告别了仅靠狩猎生存的阶段。但以人类方面的见解,他们全都是统治阶级的『所有物』。
因此,纯血区仅仅只是『贵族地盘』的这个认识,现在仍然得以维持。
因为确定了拥有者,这样交涉起来才比较方便。但是,就像在证明那模糊的豪华印象是错误的一般,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朴素村庄。
村子用(大概是为了防御外犯)缠着独行蔓草的木栅栏围着。大概是十分重视风与大地,到处都能看到野兽形状的风向标与垂到地面的布图腾。建筑物的基础用的石头,但主体使用木材,屋顶和门窗贴着鳞片与皮革。兽人的土地位于人类居住之地的北方,但这样的结构一眼看不出防寒性能是否更加优越。而且,在十余座的房屋之间相互连着粗大的锁链。
櫂人觉得不对劲,目光停留了下来。

那些如蜘蛛网一般交织的锁链之上,吊着数不清的猎物影子。那些影子有的大,有的中等,还有一楼大那么小的。而且那些东西上面爬满了大量的苍蝇。每有虫子在动,被吊着的块状物的轮廓就会发生细微的抖动。
瞬间,櫂人嗅到了早已闻惯的浓重腐臭与血腥。
在确认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之前,他先闭上了眼睛。在他的鼓膜内侧,『皇帝』用酷似人的声音冷笑起来。小雏准备来到櫂人前面,但櫂人单手将她拦下,并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睁开眼睛,直视眼前的惨景。

被吊着的那些东西,果然是村民。
狐狸头的兽人们,就像狩猎的战利品一般挂在那里。

谢肉祭。狩猎狐狸的成果。
櫂人脑袋里浮现出不谨慎的描述。但是,他立刻得出了正确答案。

虐杀。

只有这个词才能准确描述眼前的惨状。
血与腐水顺着铁链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牺牲者的肚子全都被撕开了,空荡荡的腹腔暴露在外,在内侧的肉上有白色的蛆在爬。
櫂人捏紧拳头,靠近尸体。他看了看他们的表情。牺牲者的面庞,定格在令人恐惧的苦闷样子。不论是人还是兽人,面对这样的凄惨情形都没有差别。
「啊——————好惨」
櫂人嘀咕起来,内心对未谋面的凶手燃气愤怒与厌恶的火焰。但是,因为他生前延续下来的习惯,被激动情绪充满的头脑反而急速地恢复冷静。
他目光放回到房屋之间,向琉特问道
「……里面的东西呢?」
「里面的……东西?」
「这些人的内脏在哪儿?」
櫂人淡然地问道。琉特楞了一下之后,吞吞吐吐起来。
櫂人等待他回答。被掏出的内脏应该非常之多,但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到。虽然能看到有部分漏掉的痕迹,但内脏本身并没有留下来。
几秒种后,琉特痛苦地回答了櫂人
「情况触目惊心,实在难以启齿。其实全都集中堆进了兽栏里……嘲讽兽人进行畜产行为的人类有很多。从内脏的处理方式,我等也判断这是以挑衅以及亵渎为目的的行为」
「那边也保持着原状么?」
「已经是难以单独分辨的状态了。我们准备不久之后将兽栏一起烧掉」
「让我看看」
櫂人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琉特弯下腰,十分担心地给出忠告。
「…………相当触目惊心啊」
「无妨。我连内脏、大脑被融合在一起还活着的人都见过」
琉特领会地点头之后,直起身子迈出脚步。但是,他的部下留下在了原地。看来他们不想再看到兽栏内的惨状了。
櫂人和小雏跟在琉特身后,来到与小型牧场邻接的兽栏前停下脚步。琉特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抽下了封门的门闩。
(……连开门都不愿意啊)
想到这里,櫂人自然地站在前面,代替琉特把手伸向门,将门缓缓向内推开。
苍蝇嗡嗡嗡地飞起来。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满溢而出。
櫂人朝着里头发红的,又感觉莫名柔软的昏暗凝目而视,点了点头。
(如果对惨景缺乏免疫的话,的确会留下精神创伤呢)
他与小雏站在一起,凝视凄惨的一幕。
沾满污物、血液与脂肪的地面上,兽人的内脏堆成了山。缠结在一起的肠子碎了,胃破了,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这堆肉山释放的强烈恶臭,更甚于之前的尸体。这些堆成复杂形状的肉块是那么丑恶,难以想象以前收纳于活物腹中。但仔细一看,这座可怕的山里面还叫混着内脏之外的异物。
牛和猪的头部就像点缀在蛋糕上一般,恶趣味且滑稽地从肉山中冒出来。櫂人抓起猪的耳朵,扯了一下。只闻恶心的声音,猪头被扯了出来,滴下粘液。他目不转睛地观察那干脆利落的伤口,然后目光放回到内脏之山上。
几秒种后,他嘀咕了一声
「…………这些,没有意义啊」
櫂人顿时松开了手,猪头掉了下去,像随着泄气般弹起一下之后,落回到内脏的海洋中。
在櫂人身后,琉特诧异地惊呼道
「您说,没有意义?」
「这并不是什么挑衅、揶揄或者亵渎的象征」
櫂人十分断定,指着与内脏胡乱混在杂一起的家畜头部,接着说道
「如果要赋予那种含义,应该更有效的利用死掉的家畜。作为『象征』来说太随便,也太粗糙了。要达成那种效果,太过依靠对方的想象力了」
「那么……为什么内脏要堆在兽栏里?」
「其实实情要更加简单」
櫂人像唱歌一样,流畅地予以回应。眼前的惨景,如今已经不足以令他动摇。
因此,他淡然地将『眼中所见』说了出来
「地上有内脏掉落的痕迹,也就是在把吊着的人的内脏掏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掉在脚下了。但那个量实在太大,造成了麻烦,所以就集中堆放在了一个地方。另外因为家畜很吵,所以正好就让家畜闭嘴了……说难听点,那就是为了方便的流水作业
听到他这么说,琉特浑身的毛倒竖起来。
——原来这才是正确的反应么?
櫂人对此有些吃惊。琉特所展现的愤怒,是那么激烈。金色的双眸中充满憎恨,交互地怒视惨景与櫂人。
「您说……您说弄成这样就只是为了方便?」
「嗯,大概吧……你别瞪我这么凶,又不是我干的」
「…………啊,抱歉,恕我失礼」
琉特连忙将目光从櫂人身上移开。但他的眼睛里依旧浮现着对做出恶魔般推测櫂人所产生的反抗与厌恶之色。櫂人没有指出这一点,直接点点头,关上了圈门。櫂人回到了房屋间悬挂的锁链处,再次对被吊起的村民们进行观察。
牺牲者的肩膀被固定成奇怪的形态。这是因为锁链贯穿左肩,穿过后颈之后又从右肩穿出。出血量也很大,恐怕这处置全都是在他们活着时进行的。
「把活生生的人吊在半空,撕开肚子,掏出内脏么」
「锁链上面并没有发现明显劣化呢。应该没有修正,是一击贯穿」
「通过驱使器具来实现的手法,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人类干的」
櫂人和小雏小声交流起来。在两人身后,琉特站得笔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部下们也齐聚在了他身后。
兽人们默不作声,十分紧张地等待着櫂人的回答。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呢)
櫂人在兽人们蜇人的目光中,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认为这幕惨状是人类所为的理由。他们恐怕根本不愿意去思考如此凶残的行为是同胞所为。而且,他们希望识破这过度残虐的行为是谁人,又是出于何种意图所谓。
如果没有什么理由,目击者便无法接受
正因如此,兽人们将人类视为假想之敌。
(这样的思维,确实也有正确的部分呢)
这不能归咎在人类身上。但就算这么说,也并非兽人所为。
如此凶残,绝非常人所能为。而且除了赋予痛苦之外,没有其他意图。

是确确实实没有
这就是单纯的疯狂、邪恶的犯罪。

「我知道凶手的身份」
櫂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小雏静静地点点头。兽人们噤若寒蝉。
「…………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锁链在风中喤喤作响,尸体随之摇摆,苍蝇乱飞,腐臭浓烈地飘散开来。
櫂人全身承受着所有令人不快的感觉,开口说道

「——————这毫无疑问出自恶魔的手笔」

但这个答案又与现实非常矛盾。
十四名恶魔契约者已经死绝。

不是别人,正是櫂人随『拷问姬』一起,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了才对。





—— 2 未知的敌人 ——

惨烈的状况被搁置一旁,时间无情地流逝。
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现在是白天,櫂人击晕圣骑士的那座小山上,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那些在过去的战斗中制造出的孔洞也深深染上黑暗的颜色,棺材和遗骸被藏在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周围就如同一片漆黑的广阔湖面,十分宁静。

此时,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喀、噌

鞋跟踏在地上尖锐地鸣响,一个美丽的女孩落在小山的山顶之上。
她正是『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她用血红的眼睛俯视周围。

「到过这种地方么……还真是选了个透着回忆的烂地方呢」
伊丽莎白哼了一声。乌黑的秀发与自腰际垂下的饰布摆动起来,她开始调查小山上的异常情况。几秒钟后,她在地上单膝跪蹲下,毫不畏惧那些骷髅,对魔力量增强的位置进行确认。
乍看之下,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任何痕迹。恐怕有人在负责湮灭证据的工作,谨慎地将均匀地把土翻过。但是,伊丽莎白凭借着极度的集中力,发现了被略微染红的部分。
「——————哼」
她用指尖挖起一小块土,含在嘴里,从渗入舌头的魔力来探索记忆。她发现某个魔道具之后便把土吐了出来,简单地擦了擦弄脏的嘴唇。
「透着成陈腐的肉的味道的魔力么……血、骨头还有削下的内脏的。虽然原始,但很方便呢。在人类社会应该属于禁制品……原来如此」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次接到教会发来的关于『皇帝』契约者新的目击情报后,她一反常态,立刻动身来到了现场。这是因为,她在报告的内容中感觉到了疑点。
逃过一劫保住性命后被保护起来的圣骑士提供了证言。
——在朦胧的意识中,感觉听到『皇帝』的契约者在跟什么人交谈。
櫂人交谈的对象很可能无非只是小雏、维拉德或者『皇帝』。但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未免太过不祥,没办法不当回事。
(櫂人在王都宣布与人类为敌之后,已经过去了相当之久的时间)
櫂人跟过去那些恶魔不同,是个能够对话的人物。从当前的时间来看,这一点被人掌握也并不奇怪。于是,有意与之接触的意图人终于出现了。

伊丽莎白在担忧着这件事。而这份担忧,似乎成为了现实。
而且与櫂人进行接触的对象,偏偏还是异种族。

「对方是兽人么。事情又麻烦了啊」

这样一来,就会产生新的问题。
兽人的纯血区是不可侵犯的,就连教会的耳目也够不到的那里。而且,伊丽莎白无法自行进行追踪。『拷问姬』是教会的棋子,也是强力的武器,她自作主张入侵兽人的领土,搞不好还可能成为爆发战争的火种。
「櫂人啊,你究竟被卷进了什么事情,准备做什么?」
濑名櫂人曾答应过伊丽莎白,会陪伴在伊丽莎白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可如今,他却身处遥远的地方。

濑名櫂人选择了与人类为敌的道路。
现在,兽人与这样的他进行了接触。

伊丽莎白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不过,唯有一点可以确定。櫂人暂时消失在了伊丽莎白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
伊丽莎白咬紧嘴唇,气愤不已。但是,她并没有对櫂人消失这件事本身感到生气。面对不由分说地向胸口涌出的另一种情感,伊丽莎白表现出激烈的愤怒。

对于不用杀掉濑名櫂人这件事。
现在,她的的确确感到松了口气。

而这对于『拷问姬』而言,是不能容许的事情。



  ***

「————啊、啊啾!」
「哎呀,着凉了么?我们的领地比人类居住的地方更寒冷。阁下也看到了,我们身上还有毛皮。我们实在不了解人类调整温度用的东西……火要是不够旺但可直说,不必客气」
「不,我没事,我并没有着凉……唔,果然是有人在谈论我吧」
面对琉特声音粗犷却透着关怀的话语,櫂人依旧非常悠然地予以回应。
太阳已经落山,现在櫂人一行离开了惨遭血洗的村庄,来到了其他地方。
这边也是一个由朴素民宅组成的小村落。村子周围用树枝高高地架着围栏,櫂人一行在围栏的入口附近坐了下来,点着火堆。周围全是森林,尽管林木间的深沉黑暗之中含着大量的水汽,空气冷得刺骨,但寒气完全被火焰驱散了。
火堆之上架着一口注满水的锅,锅里煮着细碎的花瓣。不久,锅里的水染成鲜艳的橙色。
女仆装摆动起来,掌控着锅子的小雏讯速地站起身来。
「好,再煮下去就会变涩了,现在要小心大胆地……嚯!」
小雏把锅子从火上移下来,将湿淋淋的花瓣捞了出来,盛在另一个器皿中,接着将干果切入锅中。在余热的加温之下,水的橙色渐渐多了几分红色。小雏看准原本缠结在一起的切片像花瓣一般散开后,将汤倒入碗里。
「好了,櫂人大人,琉特先生,请用」
「小雏,谢了」
「厉害,用我等自带的叶子竟然做得如此出色。小雏阁下的强大功能令我深感佩服。啊……恕我失敬。小雏阁下虽是机械人偶,但应该更接近人类呢。我是个粗人,不够聪明,实在不好意思。呃……」
「呵呵,不必在意。因为我是心爱的櫂人大人的永远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宠物,性用品,新娘————也是人偶。对此,我由衷感到自豪」
小雏柔美地露出微笑。琉特钦佩地眯起眼睛,将碗高高举起。
「原来如此,不论是何种族,以自己的生存之道为荣都是非常美丽的呢。我再次对阁下的强大功能感到钦佩不已」
他虽然这样称赞,但并没有直接去喝那汤。他先用鼻子嗅了嗅(可能还是跟纯正野兽的嗅觉爱好不同),微微一笑,享受着汤的芳香。似乎按照兽人的习惯,他准备等凉了再喝。
櫂人先喝了一口,汤汁不可思议地带着稠稠的感觉。
汤汁包含着水果酸味,犹如蜂蜜一般的甘甜在口中化开,给人一种从身体深处将疲劳感溶解排出的神奇感觉。櫂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夜空。
他望着星罗棋布的黑幕,轻轻低语了一声
「……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真想早点拿来血祭」
「周围尚未出现可疑的气息」
在平静的等待中,三个人低声交谈。他们看上去想在休息,其实正时刻戒备着周围。在他们四周,琉特的部下们也同样一直戒备着。

他们就这样等待着。
守着虐杀犯袭击下一个村庄。

  ***

这个单纯而且明确的计划,出自意料之外的人的建议。
「——对于凶手真面目的讨论暂且保留吧。现在应该考虑如何防止下一次虐杀的发生」

在受害者被悬吊的那个村落里,櫂人决定将自己的结论暂且放在一边。
断定凶手是恶魔,并不能得到阻止虐杀的具体突破口。当务之急是预防同样的牺牲。为此,她们必须预测下一场袭击的地点。櫂人尽管当了他们的帮手,但他几乎毫无探索能力,说来惭愧,其实他的加入对状况毫无好转。加入村落的巡逻部落虽然不是不行,但那样就太拖沓了,期间内可能会再次出现巨大的牺牲。
「有没有什么确定的方法……对了,问问那家伙吧」

此时,櫂人想到找某人寻求建议。
那就是『皇帝』的上一代契约者,维拉德·蕾·珐缪。

他毕竟属于虐杀的一方,或许能从意想不到的视角得到建议。
櫂人摔着这样的期待,向装了维拉德灵魂复制品的宝珠里注入魔力。
宝珠华丽地飞出蓝色花瓣与黑色羽毛,然后维拉德一如既往优雅地现身了。酷似三角巾的贵族气质装饰摆动着,维拉德在半空中翘起长长的腿。
『「吾之后继者啊」,找我何事?』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能听我说说么?」
『哼……亏你一副用完就没事的态度,一直把我封在无聊至极的宝珠里抛在脑后,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么?』
「抱歉,别现在回去」
『且听你说说吧』
看来维拉德感到相当无聊。
面对突然有人物(而且看上去明显不是好人)出现,即便对方是幻影,兽人们还是产生了动摇。但櫂人没有立刻去向他们解释,直接想维拉德讲述了事情原委。
维拉德听完后,摸着下巴点点头
『地图给我看看』
好像有什么令他产生了兴趣,他以非比寻常的严肃态度注视着櫂人举起的地图。他指着地图,接连向琉特提问
『过去的虐杀发生地点都在哪儿?嗯,由于兽人的饮食偏好因种族而异,所以各个村子是由同种族聚集而成的对吧?牺牲者是何种动物?让我不要喊你们动物?琐碎的事就别在意了……原来如此,他们分别被何种方式所杀?剥皮、穿刺、悬吊……嗯,能告诉我这个范围内的村落里所栖息的种族么?嗯,已经够了』
维拉德似乎问满意了,再次摸起了下巴。
琉特和他的部下们被详细地问及了过去的惨状,脸上充满了浓重的疲惫之色。
櫂人暗自决心,要是这么做什么都没弄清楚的话,就不再放维拉德出来了。
但是,维拉德以游刃有余的动作打了个响指。
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向了一个村落。
『下一个将遭受袭击的村落,就是这里』
「为什么这么断定?」
维拉德如此斩钉截铁,就连櫂人都感到吃惊。
维拉德再次指示地图,以最后发生虐杀的村子为中心画了个大圆。
『说来简单,乍看之下虐杀实施地点的没有规律,但下一次都在最后遭袭的村落周边这么大的范围里。敌人的可移动距离恐怕只有这个半径』
「不……就算这样,面积还是相当大吧」
「没错,我等早已推算出敌人的移动距离,但面积实在太大,实在筛不出下一个将要遇袭的目标」
『既然如此就换个视角,来看看迄今为止被虐杀的村民。枚举一下吧,兔族、鸟族、狐族……剥皮、穿刺、悬吊。分别选择了相适合的方式,但方式多种多样对吧?』
「确实如此……可然后呢?」
『我选中的村子在半径范围内,而且是鹿族居住。也就是说,他们具备着与之前被杀的兽人非常大的差异——有角』
「所以说,这又能说明什么?」
『嗯?那还有说吗,「吾之后继者啊」。思考杀完之后的处理吧。制造尸体后的情形会发生变化。最关键的是,用了角就可以弄成挂钩和装饰了啊!』
随后是一段凝重的沉默,寒气急遽地灌入现场。
櫂人哑口无言,小雏摇了摇头,琉特等人甚至释放出杀气。维拉德·蕾·珐缪在批判的目光之下,嫣然地嗤笑起来,就像在说「我只是『被问』,所以『回答』罢了」一般,无比坦然地接着说道

换做是我,肯定会选这里!就算是流水作业,也没有比这更有意思了呢!』

(只有从始料未及的观点出发才会有这种思维……不过,『流水作业』这个词我也说过呢)
櫂人一边喝着花汤,一边反应。
有的时候,也不应该直言不讳地将想法说出来吧。

尽管略发生了些争执,但他们最终还是采纳了维拉德预测,守在了鹿族栖息的村落。

长着鹿头的兽人们尽管对国家武者与异种族的来访感到惊讶,但还是迎接了他们。他们虽然很困惑,但还是非常欢迎櫂人一行。但櫂人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指示他们不论今晚发生任何事也不要到外面去,如果接到信号就立刻逃跑。
之后,他们商讨完路径与步骤后便在村口附近严阵以待。
櫂人当初还担心,是不是藏起来更好,但维拉德说没那个必要。
『显然敌人正在掉以轻心。因为对方认为,就算遭遇巡逻的人,也无非是大可斩尽杀绝的杂鱼罢了!但这一次充当诱饵的人带上了「皇帝」的契约者。敌人并不知情。既然如此,不论我们在与不在,敌人应该都会照常行动。我们就堂堂正正地迎接吧!这才是蹂躏者应有的态度!』
维拉德确实派上了用场,但他的粗暴言论对兽人们也越界了。
现在,櫂人再次将他封在宝珠里,宝珠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开心地蠢动着。櫂人彻底无视了他的控诉。
(但愿这家伙的直觉没有错……不然的话,又会出现牺牲者)
櫂人怀着担忧偷偷看了下琉特的侧脸。金色的眼眸中布满了屏气慑息的强烈紧张感。琉特采纳了维拉德与櫂人的提议,但櫂人也看得出来,这恐怕是因为他想不出其他有效方案而做出的妥协。
将櫂人迎来这里的正是琉特,但琉特绝非信任櫂人一行。他们答应会欢迎櫂人一行,但眼下的状况并未和平到能让人直接相信的程度。
(既然预定作为外援将我找来,劝诱方面应该与贵族阶级的意向有关。不知道兽人们是否上下一心同气连枝……至少应该是执掌国政的要员决定的)
櫂人尚不知道对方的姓名,甚至没有被带去对方的大本营。櫂人也没有被告知虐杀受害之外的具体情报。然而,在最危险的现场之中,却被任以实战部队。
恐怕櫂人若不能按照他们的要求『成为助力』,实际发挥作用的话,琉特他们便不会向櫂人公开兽人方面的信息。
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櫂人在自己的厚意之下正被方便地利用着。尽管明白这一点,但櫂人并没有感到不愉快。
(反正我现在是到处逃窜的身份。能帮上别人的忙,肯定好过东躲西藏无谓行动)
他并不想被阴谋所利用,卷入到国际形势的漩涡中。相比之下,为了抓住虐杀犯的委托而露宿,根本不值一提。
琉特他们是真的很焦躁,发自内心想要解决问题。而且事实上,确有大量兽人被残忍杀害。
既然如此,帮他们根本不需要犹豫。
(不过,令人想不通的是————)
为什么本该已经杀光的恶魔正在行动?难道新的恶魔契约者出现了?
(——————还是说……)
想到这里,櫂人摇了摇头,停止思考。即便不断地罗列出可能性,终归只能到达某种高度,而恶魔往往能够轻易超乎人的预测。
当务之急应该专注于眼前的危机。
櫂人改变心态,将花汤喝完。碗空了,小雏看着空掉的碗,眼睛里闪耀着光辉,就像一直精神抖擞地摇着尾巴的小狗,气势十足地举起手来。
「櫂人大人,櫂人大人,小雏为心爱的您做的菜,这里还有喔!」
「啊,我还有你可以依靠呢」
「当然!小雏会注满爱地给您满上!」
小雏笑眯眯地从櫂人手中接过碗。琉特看着两人间的交流,露出愣愣的表情。不久,他沉吟起来
「真够火热呢……莫非两位不是主从,而是恋人关系?」
「不,是夫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动得要死掉了!」
櫂人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小雏羞得满脸通红。
「喔、喔喔……话说刚才小雏阁下说过自己是『新娘』呢。原来如此,櫂人阁下的太太是机械人偶啊」
「有什么问题么?」
櫂人这样问道。琉特对櫂人及维拉德的言行感到排斥与厌恶。崇尚自然的兽人,不一定就不反感机械人偶。櫂人心里已经放弃了,并不指望他给出好意的回答。但出乎意料,琉特激烈地摇摇头。
「不,当然没问题了!」
他的热烈陈词,让櫂人略有些吃惊。
看琉特的样子没有在撒谎。他不知为什么十分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其实……我的妻子也比较特殊,是一位比我小十岁的山羊族。她是一位热爱着风与大地,心灵纯洁的好姑娘……可如你所见,我是狼族。我们历经风风雨雨才最终结合,一路之上收到了来自周围的众多反对。幸运的是,我的主人理解我,我的部下们也对我妻子很好。不过,到了现在依旧很多人在背地说坏话」
「岂有此理!竟然在相爱的两人之间横加阻挠,小雏好生气!」
「感谢理解。小雏阁下真温柔……在这一点上,两位外表并没有太大差异,而且看得出对彼此的强烈感情。我琉特发自内心觉得两位非常般配!」
琉特拍了拍胸脯。櫂人下意识微笑起来。
小雏的脸越来越红,不自主地摆弄起了手指。
「说我们般配什么的……的确,我和櫂人大人彼此是唯一的选择,自降生于世之时便被命运相连,但这样说我们,小雏还是会害羞的,呀呀」
「嗯,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有你这样一位真性情的丈夫,想必夫人也非常幸福吧」
櫂人露出开心的表情,小雏的害羞劲似乎也传播开来。琉特伤脑经地挠了挠脑袋。
琉特注意到部下们愉快地看着他们,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喂,你们在偷听什么!」
「队长,真是太好了呢!谈起夫人的话题啦!」
「部队的伙计们可都听得耳朵起茧呢!」
「吵死了!咳……哎呀,怎么说呢,跟同样的爱妻之人在一起,亲近感就说不出地涌上来了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櫂人点点头。琉特眯起金色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我们兽人本就不好撒谎。恕我直言,起初我觉得櫂人阁下内心非常冰冷。但我现在觉得,阁下其实心底藏着真情呢」
听到颇感意外的评价,櫂人再次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琉特摆了摆红色的尾巴,悠然地接着说道
「在请阁下助阵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好处。甚至作为外援的待遇都没有告知阁下。然而,阁下却答应与我们同行……我本来预计交涉会拖得更久的」
「是么?莫非……我错失了打听情报的机会?」
「阁下若是打听,我们也准备好了几张可以打出的底牌。但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就不会与阁下一起聚在火堆旁了。既然邀请的是『恶魔』契约者,就必须慎重地审视其品性……虽然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从『伯爵战』获得的印象看来不虚」
琉特微微一笑。櫂人坚定地点头示意。
琉特他们果真不会泄露兽人方面的情报。即便如此,櫂人没有坚持问到底,也确实有所收获。他们对櫂人的信任度,似乎要比櫂人预测的更高。
这一点,让櫂人坦率地感到开心。
琉特就像掩饰羞涩一般,喝下了花汤。喝完凉掉的花汤后,他问道
「夫人阁下,能也为在下再盛一碗么?」
「呀——————————,叫我夫人了,叫我夫人了,多少碗都没问题!」
「不不不,小雏。我们正在严阵以待,怎么也不能喝太多——————嗯?」
櫂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发现眼角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只见林木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锐利地反射着月光。但在夜晚的森林中,那恐怕不可能是自然之物。
刚才的热闹就像假的一样,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小雏和琉特纷纷起身。櫂人也向脚底运力。

此时,他看到『那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

那东西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野兽。
岂止如此,看上去根本不像活物。

  ***

就第一印象来讲,那是一只白银蜘蛛。
更准确地来讲,应该是堆『复杂的破烂』。

櫂人眯起眼睛。黑暗中初现的那东西,又无数金属片组合而成。虽然有八只脚,但基本形状更接近昆虫或甲壳类。但是,构成它全身的金属片反射着光辉,并在不断蠕动。那不断发生细微变化的外表,与任何生物都不相匹配。
櫂人下意识开始探索记忆,寻找与之相似的存在。
遥远的记忆不经意地在脑内复苏。那是小学时的班主任(应该有巡游美术馆的兴趣)在自由时间里,手里拿着照片热情讲述的内容。

(——————前卫艺术)
有无机物组合而成的,讽刺生物的艺术作品。

与眼前的那东西最为接近的就是前卫艺术。但那样的东西本不可能出现在异世界,而且还是出现在兽人的村落里。恐怕那东西是什么人之傲出来的,接近于从兵的某种东西。
正当櫂人警惕地进行着思考的时候,还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迄今为止的从兵,形态都是异样的大型动物或丑陋的异形)
从兵终归是生者面目全非后的存在,因此不管变得多么丑陋,大多数多少都会残留原本的迹象。但是,眼前的那东西过于脱离圆滑的原则。
过分的无机质。但要说那是始末一类,缭绕其上的压迫感又过去巨大。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櫂人开始苦思。
这时,那东西(若不是前卫艺术品,恐怕最近接的就是机械了)出动了。
瞬间,机械怪异地抖动起来,构成其全身的白银金属片嗡嗡声震动起来。那东西就像接到了某种指示,刷地张开八条腿,如同一只巨大白银百合倒扣在草地上。
在下一刻,机械突然消失了。
「——————咦?」
櫂人跟丢了敌人的踪影。与此同时,他的手臂动了起来。兽化的左臂几乎自动地跟上银色的轨迹,用锋利的爪子接住了扑来的机械。
犹如兵刃相互碰撞一般,空中迸发火花。
认识到情况后,櫂人发觉自己的手臂发麻了。
——————好沉。
櫂人发自丹田地大叫起来。
「噢、啦啊啊!」
他使尽力气挥下了承受住腿的手臂。
机械被激烈地砸向地面,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机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全身变化组合,笔直的腿上产生了关节,柔软地弯曲起来,顺利地抵消掉冲击力落在地上。
咻——————————吱——————————!
那东西发出酷似鸣叫的尖锐声音。
小雏连忙冲向櫂人。櫂人向她问道
「——小雏,你知道这玩意么?」
「非常抱歉,我的记忆装置里也没有与之类似存在的信息。它不同于机械人偶,也不同于教会的联络装置……它究竟是什么」
『喔?还以为是什么呢,真令人意外啊!』
从出乎意料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声音。櫂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皇帝』露出反应是很罕见的情况。隐藏着身形的至高猎犬愉快地冷笑起来
『这不是「机械装置之神」么!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发现这东西啊!』
「——————你说什么?」
听到那异样的口吻,櫂人皱紧眉头,但他没空继续问下去。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咻——————————吱——————————!
机械随即站了起来,躯体晃也不晃便将八条腿高速旋转起来,然后如钻子一般迸散着泥土钻入地面之下。
眨眼间,那东西便从地面之上消失了。
「……钻进去了呢」
「————櫂人大人,请不要离开我的防卫范围」
众人用警惕的目光扫过周围,一时间沉默降临。树林中的叶子微微作响。
在下一刻,大地爆开,八条腿如长枪的枪头一般并在一起钻出地面,如同从发射台发射的速度直逼琉特。
「队长!」
「噢!」
自不用说,他似乎早已料到被攻击的可能性,泰然自若地回应了部下们的呼喊,压低身体架起剑,摆出承受冲击的姿势大吼起来。
「用那脚屠戮我人民的罪!现在就让你偿还!」
他拼着裂帛的斗气挥下剑。他大概判断刀刃无法贯穿那东西,于是这一击利用的是剑身,并非『斩击』而是『扑打』。
响起铿地坚硬的一声。他的一击准确地捕捉到了机械。但櫂人看着那个情况感到愕然。机械受到强烈的打击,却没事一样悬浮在半空中。
八只脚使用进一步增加的关节,缠住了琉特的剑。
「唔!」
「琉特!」
櫂人准备打响指。
但在此之前,机械的躯体被轻快的一击命中。
「——————喝!」
女仆装的下摆翻飞起来,是小雏放出的上段踢。
脚底与机械的接触面发出金属倾轧的声音。
尽管一时能够承受,但机械还是连同剑一并被猛烈地轰飞出去,发出夸张的声音撞在树上。大树轧轧作响地开始倾斜,随后树干折断了,随着轰鸣与卷起的烟尘倒在地上。
银发摆动着,小雏轻轻将脚放下。展开的裙裾翩翩然恢复原状。
「请振作一些!您的夫人会为您伤心的!」
「实在惭愧!我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琉特回应了小雏的训斥,准备重新举起剑,但剑已经随机械一并被轰飞出去。他竖起的耳朵无力地垂了下去,但随即猛烈地摇了摇头,耳朵重新恢复了精神。取回了威严的琉特对部下厉声喊道
「预备的剑拿来!」
「在这儿!」
一个人从行李中取出一把剑扔了过去。琉特接过剑,点点头后拔剑出鞘。
机械重新站了起来,好像在犹豫一般令银色金属片重新开始组合。
(要通过打击来破坏这东西恐怕相当麻烦……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否行得通)
櫂人得出结论,擦了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现在在这里应该还能继续跟这东西对抗,但万一被它钻进地面到大村子,势必会酿成惨剧。
——要想速战速决,究竟应该采取怎样的方法呢?
他在脑中搜寻有效方法,忽然想到了某样东西。
(说起来,这东西除了像前卫艺术品,我还记得见过相类似的东西)
那是他在短暂的学生时光中,同学们玩的游戏里出现的BOSS角色。同学们使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将由无数张板构成的对象彻底拆散了。
BOSS是强敌,但一块块板单独并没有很强的力量。
櫂人缓缓开口
「…………『皇帝』」
『………………』
「————『皇帝』!」
『干什么,很吵啊。区区不肖之主,不要随便一遍遍喊吾』
「我要阻止那玩意,你帮我一把」
櫂人这样说道。『皇帝』烦闷地哼了一声,用酷似人的声音嗤笑道
『哈,说什么鬼话。那可不是跟恶魔有关的东西啊。破坏那东西又不能彰显吾之力量。吾为何非得为了那东西将尖牙借与汝不可?』
这番话出乎意料,而且有很大冲击力。
换而言之,眼前的存在既不是从兵也不是使魔。但是,它也并非人类、野兽或者精灵。
既然如此,那究竟是什么。
(————『机械装置之神』?)
『皇帝』曾这么称呼那东西。
不能一无所知地面对这个机械,有必要确认它的真面目。櫂人本能上如此确信,但暂时将疑问咽回肚中。
(现在应该专注于打倒眼前的敌人)
为此,櫂人顺势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回答我,那东西虽然强力,但单个金属片并不具备那么强的力量……没错吧?」
『……算是吧。吾连那那一片片的魔力量也能看到,但它们相互结合才能发挥力量。但是,不管是打还是砍,都无法轻易令其分离。吾可不想去咬那么硬的东西。汝打算怎么做?』
「我对魔法也算不上擅长。但要是猜得不错,有个方法应该有效」
櫂人如此断定。『皇帝』沉默了几秒钟,不久点了点头。
『皇帝』似乎察觉到那个方法,最终很感兴趣地说道
『原来如此,还是老样子疯狂荒谬的想法呢。说吧,吾要怎么做?』
「要求只有一个。将我准确地搬运过去」
『哼——————————————————————好吧』
『皇帝』想了半晌,最终却以无所谓的口吻点了点头。
而在这段时间里,机械决定了金属片的新组合方式。在酷似蜘蛛的身体背面渐渐完成细微的变化,不久之后形成酷似飞机的两对翼。
看来櫂人预料的没有错。
战斗拖得越久,那东西就会愈发地扩大可攻击范围。
那东西的金属片一片片震动起来,高高地飞起来。小雏准备投掷斧枪,摆好了姿势。櫂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小雏。小雏露出不解的表情解除了姿势。
「那个,櫂人大人,为什么拦我?」
在她问出来的时候,『皇帝』在櫂人身旁具现化。这头猎犬会随心所欲地变化形态,现在选择了大约成年男性两倍大的大小。
它垂着脸,慵懒地沉吟道

『叼起来扔出去罢了,尽管来吧』
下一刻,他咬住櫂人的胸口,抛向半空。

机械无声无息地自高处下降,而櫂人正好飞到那东西面前。
他身上酷似军装的衣服随风翻飞,挡住了机械新进的方向。机械似乎也没有料到櫂人的行动,并没有展开迎击。但是,櫂人自然而然地被其酷似触须的部分刺穿了。
机械的手臂十分流畅地贯穿了肉与骨头。
「——————櫂人大人!」
「天啊!」
小雏大叫,琉特嗔目结舌。但转瞬之后,小雏略微松了口气。
櫂人向她点头示意。契约者若是死了,『皇帝』也会伤脑经。这次的投掷行为其实非常精准,被刺穿的是櫂人的右肩,因此并无性命之忧。
(好球『皇帝』!)
接着,櫂人重新面对机械,用野兽的左臂抓住了机械的触须,一边刻意地挖开伤口,一边将触须连同一部分肉一起拔了出来。
血夸张地喷溅出来。饱含大量魔力的红色液体淋遍机械全身。
大量的血流进了金属片之间。
确认到这一点后,櫂人放开了触须,在下落的同事打了个响指。
「————满溢吧」
瞬间,血化作了水。櫂人的魔力因吸食痛苦而增强。
水从金属片内侧施压,将缝隙强行扩开。机械抵抗不住来自内侧的压力,金属片间的连接瞬间崩溃。
接着,櫂人不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水冻结了。一个大冰块完成了。
金属片以分崩离析的状态被封入冰中。冰块咕咚一声滚落在草地上,之后便没有继续动弹的迹象。
果然单独的金属片并没有打破櫂人的冰逃脱出来的力量。
「很好!」
櫂人有力地点了点头。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受伤,成功按照当初设想,以最小的牺牲解决了事情。但他知道,小雏可定会生气。为了向小雏道歉,他转过身去。
瞬间,只见琉特如蛮牛一般朝自己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我真没想到」
而且他还一路发出谜样的怒吼声,这令櫂人翻起白眼。
琉特全身的毛倒竖起来,抓住櫂人的手臂,接着便确认櫂人的伤势。看到流了这么多血,他唾沫横飞地向部下们发号施令。
「快拿治愈魔法药和绷带来!快!」
「我、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姑且也会用治疗魔法」
「就算这样,阁下怎么能在夫人面前这么做啊!身为爱妻之人,岂能让夫人如此担心!」
琉特大叫。櫂人有些吃惊地理解他所说的方面,点了点头。他生气的理由似乎不止如此。他胡乱地挠着自己的脑袋,表达着内心的焦躁。
「啊啊,可恶,我太不中用了!竟然让阁下如此以身犯险!这份恩情究竟该如何报答才好啊,可恶!」
他是真心感到悔恨与羞耻。櫂人不知该对他怎么说,就算让他别往心里去估计也只会适得其反。
总之,櫂人郑重地拒绝了琉特部下拿来的魔法药(在魔法师很少的兽人之中应该十分贵重),对自己的肩膀施展了治疗魔法。
伤口平安堵上了。但琉特确认皮肤粘合情况后,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去大本营吧。保险起见,还是应该让专门的治疗术士看看」
「非常感谢……但带我去那种地方没问题么?」
「阁下把我们想得那么冷血就不对了!我们本来就是远比人类更重恩义的种族喔!」
琉特以愤慨的态度(感觉对人类有些失礼)吼了起来。
他急忙让部下们在草地上开始绘制传送阵。从迅速的反应来看,他们之中似乎没人反对。櫂人的行动看来起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这个样子……我可以认为,我受到了他们的信任吧)
在櫂人愣住的这个时候,几个空着手的兽人靠近冰块。
那个机械不一定只有一具,他们应该是打算将其作为敌人的贵重资料来搬走。但其中一个体格壮硕的灰狼跟同伴们商量了什么,离开冰块朝櫂人走去,担心地向櫂人问道。
「伤口虽然堵住了,但还会痛的吧?让我来帮阁下一把」
「不,我自己能走,哇!」
「感谢关心,但没关系。櫂人大人由我来搬运」
「小、小雏?」
回过神来,櫂人已经被小雏横着抱了起来。櫂人在纤细的手臂中,櫂人惊恐万状。
灰狼通情达理地露出微笑,向小雏略微行了一礼,就像不干涉夫妻吵架一般迅速离开了两人。
櫂人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小雏的侧脸,她美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
不久,小雏维持不看櫂人的状态,嘀咕了一声
「櫂人大人,小雏现在就不说什么了——但事过之后,小雏要全力发火喔」
「对、对、对不起。我错了」
櫂人不禁缩紧身子。在他鼓膜深处响起似人的嗤笑声。
『哎,每次吾都在想,汝作为一个人类雄性还真够窝囊的呢』
櫂人忍不住想要反驳,但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小雏便朝画完传送阵的部下们身旁冲了过去。差点咬到舌头的櫂人缄口不言。
他在自己妻子猛烈冲刺的搬运中,侧目望向冰块,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机械装置之神』
这个世上,存在着与那东西相近的东西。

『优秀的处刑人』
只有『拷问姬』能制造的,仅由刀刃构成的巨人。

(——————这东西,很像那东西)

可是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櫂人并不清楚。




—— 3 暂时的休息 ——

场景再次放回到伊丽莎白那座岩石制造的城堡中。
秀丽的黑发披散在床单上,『拷问姬』正在睡觉。

不管怎么说,今天已经没有能做或者该做的事情了。
讨伐对象的『皇帝』契约者目前身处不便贸然出手的异种族领土。掌握这件事之后,她便一直慵懒度日。但是,她虽然躺了下来,但并没有再睡。
令人窒息的沉默反而刺耳,让她不得安息。
这个时候,过去发生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曾经对伊丽莎白·蕾·珐缪的种种谩骂,尽在沉默之中。

她被套上拘束装,束缚在广场上示众,为数可怕的憎恶集于一身。在那个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的狭窄地牢里,她一直处在精神很容易就会出现异常的寂静之中。

教会给了她这座城堡之后,『拷问姬』依旧没有交谈的对象。
直到她那天为了将一切杂务推出去,将『无辜的灵魂』召唤过来作为仆从的那天为止。
「……谁会想到,竟然会有灵魂从异世界上钩呢」
伊丽莎白咒骂起来。那俨然是天文学概率的偶然,或者奇迹造就的结果。但在她看来,达成这样的成果并非值得开心的事。
这是因为,濑名櫂人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他人又蠢又呆,烂好人一个,而且固执得旷世罕有。他甚至为了本不该保护的人与恶魔缔结契约,承受了惨烈的痛楚。
让伊丽莎白来说,那简直是天下最愚蠢的行为。
『曾经拯救过我的人,只有你』
这是濑名櫂人说过的话。一个将死的灵魂被召唤到异世界,被迫卷入到消灭恶魔的战斗中,命运遭到扭曲,却对她给出了这样的感谢。
『将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只有你,「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你真是太可悲了)

伊丽莎白再一次这样感慨。
濑名櫂人简直是只愚直的忠犬。不给吃的,让他受伤,只是在他瑟瑟发抖的时候把他捡回来,即便遭到这样的待遇,他依旧坚定地把对方当成恩人。
在第二场人生中,他的确得到了幸福的一面。那就是他与小雏的相遇。但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得到一块沾满沙子的面包,就把对方喊做救赎主,简直愚不可及。
自己的不幸境遇,让濑名櫂人从本不该依靠之人身上发现了价值。
这不称作可悲,又能算什么呢。

而且,他竟然还把『拷问姬』带出去约会。
竟然还对还对被全世界的人扔石头的她说,她是自己这个世上最尊敬的人。

「白痴……无可救药的蠢货……天下第一呆子」

『我很喜欢她』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濑名櫂人选择了与世界为敌。
某种意义上,这出自天真,就像年幼的孩子向往勇者那样。
一个原本连魔法都不会,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就因为那种没价值的理由。

伊丽莎白愤恨地咬紧牙齿,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
无与伦比的寂静,无止尽的在周围铺开。待在冰冷的卧室中,就如同躺在棺材里。在这里,一切都不会动,一切都不会改变。但以某个时刻为分界线,那里发生了变化。

好像有什么香味。
准确的说,是烟。
还能听到啪叽啪叽,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

「…………………………………………………………喂慢着给余等一下」
伊丽莎白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在她眼前正燃着旺盛的火焰。
「失火了么!」
「哎呀呀,醒了么?并没有失火喔,这是伟岸的火堆哦!」
坐在火焰前面的某人转过头来。那个人从头到脚披着破破烂烂的黑布,正挥动着手里的羽扇。火堆上架着一个三脚架,架子上吊着巨大的肉块。
油脂从焦脆适度的肉表面啪嗒啪嗒地滴下来。
「你这家伙搞什么鬼啊!喂,『肉老板』!」
「在人家的城堡里恰到好处地烤着肉来着!」
「你还真意识到是在人家城堡里啊」
伊丽莎白不禁眯起眼睛,数落起来。
自从被百叶窗被『侯爵』弄坏之后,卧室的窗户便一直敞开着。烤肉的烟正顺利地从那里排除。但是,一旦唤起失败,恐怕将发展成伊丽莎白被杀事件。不知清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肉老板』竟「哈、哈、哈」爽朗地笑起来
「哎呀,王都的骚乱,我『肉老板』听说了啊!那可真够呛,于是在搞定了种种要务工作还有采购之后便如离弦之箭火速赶到这里了喔!」
「喂,你这未免耽误得太久了吧」
「反正伊丽莎白大人发生那种事情之后就没有好好吃饭了吧」
『肉老板』以一如既往的口吻接着说道。伊丽莎白肩头一颤。
『肉老板』说的没错。伊丽莎白原本就胃口很大,而且还是美食家,然而櫂人与小雏离开之后,她便只维持着最基本的饮食。
『肉老板』没有在意钳口的伊丽莎白,继续旋转着火堆上的巨大肉块。他调整好位置,满意地点点头,从特别高的位置装模作样地撒上盐。
「哼哼哼哼~,『肉老板』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
「喂,『肉老板』,别唱了,很吵啊」
「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如小鸟般可爱的声音!」
「你究竟哪儿来的自信啊,真是啊……于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非法入侵?」
「本人以前对愚钝的从者阁下和美丽的女仆阁下说过,我最喜欢伊丽莎白大人那句『真好吃!』了……让顾客饿肚子将有损商人的名誉」
『肉老板』非常平静地这样说道。伊丽莎白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她回想起曾经的一幕。
在王都的酒馆里,櫂人朝她递过来盛粥的碗。那是他专程为她送过来的。他对『拷问姬』说,『我觉得你肯定也饿了』。
伊丽莎白愣愣地向『肉老板』问道
「……就因为这样?」
「当然就因为这样」
『肉老板』坦荡地点点头。伊丽莎白不禁钳口。火焰释放着耀眼的光芒,不断爆裂。
「不论什么时候,饭都是要吃的。这便是『生存』。送达生存所需的口粮便是商人的使命……而且,肉可是好东西喔。即便在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吃了肉之后活力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你说谁孤零零一个人了」
「不不不,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孤单的时光,可是出乎意料的长呢」
『肉老板』一边摇着头,一边将铁串插进肉块里。他将铁签拔出来后,透明的肉汁从里面满溢而出。似乎对烤制程度感到满意了,『肉老板』将肉块放了下来。
他抓起骨头的部分,兴奋地将它举了起来。
「完成咯?」
「哼」
「哎呀不得了,这竟然是巨魔右臂烧烤」
「你这家伙,还想不想让人有胃口了」
「来来来,尝一下尝一下」
『肉老板』没有因为伊丽莎白的吐槽而丧气,把肉块伸了出去。伊丽莎白盘着腿坐在床上,接过肉。肉汁啪嗒啪嗒地落在床单上。
「……唔唔……唔唔」
伊丽莎白直直地盯着肉块。仔细一看,那确实是巨魔手臂的形状。就算往好里说,这外观也完全让人提不起食欲。但是,肉的表面烤得十分酥脆,而且散发的味道也很香。
最关键的是,『肉老板』在面前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伊丽莎白下意识往两边看了看,但又可惜又可恨的是,这里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负责吐槽的人了,只有无数把插在墙壁地图上的刀子空虚地反射着光辉。
伊丽莎白下定决心,把嘴大大张开,猛地咬了上去。
「难吃死了!」
「什么!」
伊丽莎白当即咬定道。『肉老板』抗议似地跳了起来。
在『肉老板』面前,伊丽莎白的眉心挤到极限,很不开心地将感想陈述出来。
「表皮酥脆芳香四溢,烤得十分出色,野性且偏硬的口感也不错!但是,关键的味道却很古怪!跟猪、牛、绵羊、山羊、鸡的味道都不一样!这种黏糊浑浊的古怪风味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算『巨魔味』啊!」
「唔,就是原汁原味的『巨魔味』呢」
「用颜色来表述的话,就是绿色!」
尽管怨声连连,伊丽莎白还是没有停下,不断将食物送进空荡荡的胃里。这种感觉很舒服。她一边抱怨一边大口吃着肉。
「为、什、么,余非得、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不可啊!」
巨魔肉的味道果真奇葩无比。
伊丽莎白一边继续把肉塞进嘴里,一边回忆着曾经餐桌旁的图景。
小雏做的菜道道珍馐。櫂人虽然做菜很烂,但唯独布丁乃是绝品。反观现在,伊丽莎白正孤零零地啃着巨魔的右臂。
(……这究竟是什么鬼状况)
她咬碎皮、扯断肉、嚼碎筋。
伊丽莎白渐渐地无端地恼火起来。
(是敌是友是杀是救都无所所谓了!当务之急是眼前的问题啊!)
濑名櫂人选择与世界为敌。他主张这么做是为了伊丽莎白,并自作主张带着小雏选择离开。于是,他开始走上被人唾弃,被人诅咒的道路。
那样的选择,究竟有谁想要呢。
冷静想想,其实她有成堆的话想对他们说。
抱怨、责骂,多得可怕的话语塞满她的胸口。
最关键的是,伊丽莎白不照着櫂人的脸狠狠把他揍趴便难消心头之气。

适可而止啊,这白痴。
(没错————一切由此而起)

伊丽莎白·蕾·珐缪接到教会的命令,要诛杀濑名櫂人。
她有自己的信念,但櫂人恐怕也不会放弃。不论如何挣扎,留给两人的最终只有一战。与世界为敌之人必须诛杀,但伊丽莎白在让他接受悲惨命运之前,首先想一脚把他踹飞。
现在没工夫为他离开了人类领土就感到安心,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面对天下头号白痴,她必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想到这里,咕噜一声,伊丽莎白将最后一块肉咽进肚里。

「诶诶诶诶诶咿!」
伊丽莎白以夸张的姿势把骨头抡向身后,然后奋力扔了出去。骨头激烈地打着旋,飞出窗外,最后在空中化作光点消失无踪。
伊丽莎白愤怒地攥紧拳头,大叫起来
「可恶!余为什么非得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不可!而且为什么非得为那么多事情苦恼不可啊!绝饶不了櫂人那家伙,让余发现立刻宰了他!」
「唔唔,感觉从者阁下的死亡概率很高呢……」
『肉老板』交抱双臂。在他面前,伊丽莎白气愤不已地燃烧着杀意。
『肉老板』嘀咕着「总之,能打起精神就好」又从袋子里扯出一块肉。
「哎呀不得了,这竟然是龙的尾巴!」
「你还来啊」

就这样,伊丽莎白的城堡久违地热闹起来。

  ***

「……竟然是巨魔味!」
「啊,櫂人大人醒了!究竟怎么了?」
「咦,奇怪……抱歉,小雏。我好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加上消耗了自身的魔力(可能还有伊丽莎白血液的影响),做了个奇怪的梦。我刚才曾很认真地苦恼,巨魔味究竟是什么鬼」
櫂人缓缓坐起身来。他想冲淡梦中的内容,环望四周。
他们在一个木制的房间里,房间里摆着几张白色的床。不只是怎样的构造,墙壁上爬着如假包换的蔓草。从天花板上还有还有大量粉色的小花吊着。
自然之美交织成美妙的装饰。
而且这些花的香味似乎有消毒效果。甜美的芳香有着冰凉的刺激性。
在櫂人身旁用有一把用柔韧枝条编成的椅子,小雏正坐在上面。在另一侧,站着一个用清洁的布遮着嘴,戴着手套的山羊头兽人。
只见櫂人的肩膀上厚厚地绑着绷带。似乎是治疗师的兽人轻轻点头
「伤口在处置前就基本愈合了,恢复能力非常出色。可是皮肤还有些地方很薄,所以敷上了促进恢复的药草。至于昏迷,应该是魔力低下引起暂时性的疲劳所致。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可自由活动」
「啊,櫂人大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小雏张开怀抱,将櫂人紧紧抱住。櫂人困惑地向治疗师看去。
山羊头兽人(从角的大小和形状判断应该是女性)眯起了眼睛。
「我已经告知过完全不必担心,客服人还是一直泫然欲泣的样子,片刻不离一直守候到您醒来。安慰一下如何?」
「小雏,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心了」
櫂人温柔地将小雏紧紧抱住,不停抚摸自己新娘的后背。
就这样,櫂人一边安慰她,一边探索记忆。
(呃,记得我们进了琉特他们画的传送阵……)
然后他们直接去了一座用彩色石头与木头富有艺术性组合起来的豪华建筑。据说那还是王族的一处别院。然后櫂人被带到的,就是设在其中一间的治疗院。
他按照治疗师的指示躺下来之后变丧失了意识。
「等等,这里是王族的别院?」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他似乎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櫂人连忙准备下床,但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櫂人的身体被小雏纤细的手臂牢牢地固定住。
「那、那个……小雏小姐?」
「呵呵呵,櫂人大人,刚才我说过,要全力以赴地生气对吧」
看来她真的在生气。櫂人吓得神情紧绷。但这个时候,小雏松开了胳膊,一度拉开櫂人的身体,直直地凝视櫂人的眼睛。
小雏眼中透着悲伤,对櫂人说道
「以前不就说过了么,心爱的您不要孤身犯险……面对您的决心,小雏真是恨不得杀死无能为力的自己」
就和在城堡里发生骚动时那样,小雏的表情扭曲起来。宝石制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那是太为夫婿担心,心如刀割的表情。
櫂人恍然大悟,这次主动伸出手臂,将小雏紧紧抱进怀里。
(这才是最佳答案)
他的思维本身并没有改变。
他已不是曾经的他,在需要的时候也会好好向小雏求助。只不过,这次真没那个必要罢了。但是,他也明白小雏会无法认同。
他们是夫妻,约定要成为家人。
所以,在家人面前负伤肯定不好。
「真的对不起,小雏……嗯?怎么感觉你又开始用力了」
「呵呵呵呵呵,小雏明白了,看到这必须好好说教一通才行呢。但是,那个,治疗师小姐,现在我要跟櫂人大人聊很长的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家人的说教对喜欢乱来的患者是良药。不必在意我,请不用顾虑放心大胆毫不留情地尽情说教吧」
「这回答始料未及啊」
殊不知这里竟有伏兵。
小雏把嘴唇凑到櫂人耳边,温柔地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櫂人身子一颤,接着小雏用甜腻的声音,开始严厉地细语道
「櫂人大人,您要知道,战斗本来就伴随着无法预料的情况。就算时间紧迫也严禁擅自行动。虽然获得了魔力,但櫂人大人的战斗经验尚浅。首先应该运用身为您的剑也是您的盾牌的我」
小雏拳拳陈词。她的说教句句在理,极为直白,甚至像洗脑。没过多久,櫂人除了『对不起、对不起』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木制的门打开了,狼头武者从门缝中探进鼻尖,嗅了嗅。
「櫂人阁下,听说阁下醒来,身体还……哎呀失敬,打扰两位了么?」
「不打扰!琉特,快来救我!」
「嗯?难道是需要助阵的情况?」
櫂人慌慌张张地叫喊起来。琉特歪着脑袋走进了治疗室。
小雏一脸不情愿地从櫂人身上离开,清了下嗓子之后将别人放在床头的水果拿了起来,然后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刀,开始削皮。
琉特听到两人的对话,大笑起来。
「哈哈,哎呀,这样是爱呢。看起来没什么大事真是太好了!阁下似乎正在接受夫人的管教,本人也不变说什么」
「是啊……对我发好大的火」
「这也没办法。我在受伤的时候,也总被内人骂得很惨呢」
「咦?是你夫人么?」
櫂人下意识大叫起来。用布遮着嘴巴的山羊头治疗师挥了挥手。虽然举止中透着搞怪的感觉,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琉特的夫人似乎是个超乎想象数倍的沉着冷静的女性。
琉特露出有些僵硬也向她挥挥手,之后重新面对櫂人。
「喔哄(清嗓子),櫂人阁下若没有问题,希望随我谒见一位大人」
「大人?」
櫂人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此时他想起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自己正身处王族的一所别院中。他条件反射地端正姿势。小雏说着「櫂人大人,啊~」把水果递到櫂人嘴边。櫂人又不能拒绝,于是吃起了白色的果实。
櫂人在这种这点脱线的状态下,听琉特讲述。

「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森之王』的第二公主————我的主人」

  ***

兽人之中有三位王。
全兽人的宗主——『森之王』『水之王』『风之王』——古狼、白鹿、大鹰。
在世界重写之时,圣女向神祈愿,创造出了三只雌雄同体的兽人宗主。他们诞下的后代具备着与常规野兽相同的多样性。然后,他们便增加兽人的人口,守护被赐予的土地。
从此以后,他们便永生永世地生存者。这三位王的存在,正是圣女信仰并未在兽人们之间传播开的最大要因。他们现在仍在传说中的存在的庇护之下。
不能想象他们也像人类崇拜圣女一样拥有偶像,但这想必也是自然的潮流。
目前,三位王寝食与共(食草类与食肉类混杂),因此控制住了兽人的内部冲突,作为友好的象征,努力维持着和平。他们虽然一直在为民做贡献,但却从权力的宝座上退了下来。
他们自古以来便一直君临着这片大地,但却没有实施统治。
他们从自己的族系中选出了几名族人作为皇族,赋予他们权力,将政务托付给他们。
『森之王』的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就是其中一位。
她手中的权力并不及第一皇太子与第一公主,但会派遣私人兵团维持治安,投入私人财力修缮街道、预防洪水,因此有口皆碑,被誉为贤狼。

目前,人民对她的热情支持已经超过了第一皇太子。
如此超凡的存在,现在正坐在櫂人一行的面前。

(究竟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面对严肃的场面,櫂人感到晕头转向。
谒见公主的房间,光线整体上调整的较为昏暗,另外还有绣着优美刺绣的帘布,在通向王座的台阶上撒上了幻想色彩的影子。帘布上的大型花朵图案不仅华美,同时还表现出了与高龄巨兽相称的庄严感。但是,在那帘布背后却守候着危险的存在。
几名士兵已经架好了武器。櫂人清楚地感觉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
(……恶魔契约者要谒见自己主人,也难怪他们这样呢)
在戒严态势中,比亚迪乍看下毫不设防地坐在王座上,面带微笑。
她是一只纯白色的狼。在内侧是粉红色的可爱尖耳朵之间戴着草冠。她手臂刚在盛开着美丽鲜花的扶手上,身上宽松地叠着数层施了精致刺绣的布。在跪拜的櫂人面前,她发出平静的声音
「濑名·櫂人阁下,幸会。来自异世界之人啊,感谢阁下此次协助」
「啊、嗯……好说。荣幸之至,来着?」
「不必如此拘谨。我绝不强求异种族……而且还是来自异世界的人拘于我们的礼数。还请放轻松些吧」

比亚迪轻声说道。尽管对方这么说,櫂人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转生前的生活让他对公权产生了反抗与畏惧意识。但面对这位女性是所产生的紧张感,又与公权不同。他头一次自然而然地体会到,『那不是自己这种低劣之人能见的人』。
(生来的高贵也确实存在呢)
「果然还是对兽人无法习惯么?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响起喀通、喀通的声音。櫂人面前的气氛柔和地动了起来。
闻到了花香。士兵们更加紧张。
櫂人不由得明白眼前发生的情况。
比亚迪从王座上走了下来,蹲在了櫂人面前。在櫂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手便被她拿了起来。狼手(跟人类一样,进化出了伸长的五根手指)包住了他的手掌。那只手完全被白色柔软的毛覆盖着,掌心还有肉球。
老实说,摸着弹性十足非常舒服。
「呵呵,这样如何?」
比亚迪笑着说道。櫂人惊讶地抬起头,与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四目相交。比亚迪露出微笑
「嗯,总算看着我的眼睛了。我必须向你道谢。感激您奋不顾身地为我们的人民战斗」
她慢慢走向櫂人身旁。随即,櫂人身子一颤,发现小雏正用可怕的目光盯着握住櫂人手的比亚迪。櫂人流下冷汗。但比亚迪扑哧一笑,也向小雏伸出手去,就想对待小孩子一样捧起小雏的脸颊。
「同样也要感谢小雏阁下。这次的事情,也有您的功劳」
「我、我是心爱的櫂人大人的女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櫂人大人尽力而已,那个……您谬赞了」
「呵呵,那么就就言归正传吧,今日请两位过来是想谈谈今后的事」
比亚迪轻盈地起身,如年轻姑娘般迈着精神的脚步回到王座。但她一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身上立刻散发出充满威严的气场。
櫂人对她的样子看入了神。
比亚迪是一只给人神秘感觉的狼,看上去又像十多岁的少女,又像年逾百岁的老婆婆。本来以人类的眼睛就很难推测兽人的正确年龄。而她年龄的神秘感尤为突出。
她以不负『森之王』第二公主的高雅态度,俯视着櫂人与小雏。
「那堆金属片已经谨慎地从表快中取出,并正在进行分析。但目前来看,只能判断那是无法凭我们的技术重现的物质,除此之外毫无收获。今后获得有益情报的可能性恐怕也不多吧……而且,那东西不一定就只有一台」
「这种可能性我也思考过。它不仅能够变形,还要完成整个虐杀过程,实在不太现实」
「因此我想请两位留在这里,继续协助我们直到能够宣布虐杀终结。那东西的真面目……若是存在的话,其主人的身份也必须确认清楚」
听到比亚迪的话,櫂人眯起眼睛。
她此前用堪称无邪的方式来表示友好,意图恐怕就在这里。比亚迪显然在有意让櫂人和小雏对兽人产生亲近感。
(根据那东西的主人的真面目,搞不好会演变成兽人与人类之间的战争)
櫂人想了几秒种后,慎重地开口说道
「我还是认为,那东西并非恶魔的产物」
『皇帝』断言那东西跟恶魔无关。但櫂人硬是没有明说这一点,陈述自己的判断。
比亚迪应该有察觉到櫂人的真实意图,还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原本恶魔契约者就无所谓种族,应当视为这个世上所有生者的公敌。若敌人是新出现的契约者,我们必须将此告知人类。果然还是必须尽快弄清敌人的身份……您本人虽然也是恶魔契约者,但灵魂十分高洁。櫂人阁下帮助我们,没有让任何人受伤,是我们重要的朋友。今后还希望櫂人阁下继续助我们一臂之力」
比亚迪就像催促櫂人答应一般,微笑起来。不只是虚是实,她的微笑中充满了坚定的信任。櫂人点了点头。他觉得比亚迪不管说的是不是真的都无所谓,他该做的事情本来就很单纯。
「我会阻止虐杀,确认敌人的真面目。在此之前,就让我好好协助你们吧」
「感激不尽,目前这样就足够了。之后看到结果再进行交涉吧……今天两位也累了。菲亚,带两位歇息吧」
守候在比亚迪侧旁的兔子头女官点了点头。她摇摆着垂下的兔耳朵行了一礼之后,催促(仍保持下跪姿势)的两人起身。
两人向比亚迪深深地鞠了一躬后转过身去。
随后,女王平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请相信我,我想和櫂人阁下还有小雏阁下成为亲密的朋友。同样,我们也希望和人类继续当友好的邻居。正因如此,隐忧必须排除」
「嗯,我相信,公主大人」
事实上,櫂人并未怀疑过比亚迪说的话。
在被带往这里的路上,櫂人听琉特说,第二公主是个稳重的人,而第一公主,尤其是第三皇太子血气方刚,似乎热切地想要扩张兽人的领土。
第二公主比亚迪对他们隐瞒了虐杀的事情。正因如此,她才有必要笼络身为第三势力的櫂人来作为自己的棋子。她完完全全将解决事态放在第一位而行动,这份对纷争的排斥之心确实不虚。
她也不希望兽人大地疲敝,森林荒芜。
而櫂人的观点与她不谋而合,也不希望看到有人痛苦、受伤。
(『机械装置之神』)
因此,必须尽快确认清楚。

虐杀的背后,究竟在发生什么。
或者,将要发生什么。

  ***

「喂,『皇帝』……听得见么,『皇帝』?」
在被女官带到的房间里,櫂人坐在床上出声呼喊自己的恶魔,但没有得到回应。『皇帝』高傲而且随性,櫂人之前接连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喊它出来,似乎今天把他的心情彻底弄坏了。
于是关于『机械装置之神』的事情,恐怕只能留到明天再问了。
「别动不动就闹别扭好么?喂!」
但櫂人没有死心,还在继续叫唤。看来它将主人的声音彻底屏蔽掉了。在櫂人口袋里,封入维拉的灵魂的宝珠嘲弄般地蠢动起来。但櫂人一副「没你的事」的态度华丽地将其无视掉。
「————真受不了,偏偏这个时候不出来」
櫂人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换了个姿势。
此时房门打开了,小雏悄悄地把脸探进来。
「櫂人大人,怎么样了?有回应么?」
「不,没办法。它今天似乎不准备再说话了」
此时,櫂人禁不住集屏住呼吸。
在他眼前,小雏歪了下脑袋。略微打湿的银发摆动起来。
「怎么了?」
她现在的打扮,并非平时那身女仆装。
在入睡之前,小雏借用了浴室。由于她是机械人偶,本不需要沐浴,女官提议直接擦掉身上的屋子,涂上香油。由于櫂人也赞成这个意见,于是小雏暂时离开了这里。
她雪白丰满的身体,现在被绣着花朵图案的透缝布料包裹着。小雏转了个圈,异国风情服装的柔软下摆动起来。
「啊,被吓到了?女仆装的下摆稍稍有些脏了,于是便借了这身衣服。会不会很难看?」
「好美」
「欸?」
「啊,抱歉……不,很不错。不由自主地,直接就……」
櫂人捂住渐渐变红的脸。
小雏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脸一下子也染红了。她扭扭捏捏地扭动身体,结结巴巴地轻声说道
「櫂、櫂人大人竟然突然袭击,太狡猾了」
「不,我并不是突然袭击,那是我真心话」
「就树介样才狡猾啊……我都要掉舌头俩……唔唔唔,羞死人了」
小雏蹲了下去,像西瓜虫一样蜷缩起来。櫂人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非常可爱。
不久,小雏不知为何连脑袋都抱了起来,嘀咕了一声
「……………………………………………………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不,你不能死,给我活着」
此时,櫂人突然察觉到一个重大的问题,连忙向四周张望。
客房的石壁上同样装饰着鲜活植物。据说由于兽人崇尚空气自然流通,原本并不喜欢石制房屋。但是,在他们学会使用火焰,摸索适宜气候的建筑,最终创造出将石头与各种素材相组合的独特技法。
这所房子,也充分地活用了这项技术。
由于计算了日朝程度,窗户设计得很大。现在,窗户被一张櫂人前所未见的巨大野兽毛皮堵住了。这是在晴天能够收起来的构造。木头搭制的床上放着填满干草床垫,上面还有好几层布。包括铺地板的垫子在内,所有布料上都有复杂的刺绣。
这是个十分宽敞,感觉十分舒适的房间。
可实际上,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床、床只有一张)
也就是说,照这样反战,櫂人便要面对与小雏同寝的命运。
在他的脑内,琉特正爽朗地笑着。大概是在他听说櫂人与小雏是夫妻之后,于是便给他们提供了方便。但是,这绝对是非常胡闹,多管闲事。
櫂人也曾和小雏一起睡过,但现在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心意,恐怕不会(估计也把持不住)再像上次那样。
他不知所措,在房间里望来望去。
幸好地上的垫子很厚,再从床上弄一块布下来,应该就能睡了。
(好,我睡地板就没问题了!)
就在櫂人做出这样的判断,攥紧拳头的时候。
(嗯?…………咦?)
櫂人终于发觉,小雏现在的样子很奇怪。小雏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而且一副拼命想着某件事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床。
「小雏,怎么了?」
「……那个,櫂人大人」
「嗯?」
「我们,是夫妻吧?」
咳咳咳咳……櫂人猛地咳起来。
他还没有迟钝到连这种话都听不懂的地步。他连忙准备张开嘴,但又紧紧闭上。因为她看到,小雏翠绿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那依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害怕。
櫂人静静地眯起眼睛,回忆小雏过去对她说的话。
『我想……成为櫂人大人的、家人』
小雏为櫂人受伤,甚至失去了四肢,在那种状态下向櫂人提出了这样的愿望。
而且,櫂人也哭着做出了回应。
『早在我与你相遇的那一刻起,你不就已经是我的伴侣了么?』

历经近乎疯狂的选择与战斗之后。
濑名櫂人,得到了家人。

「那个,櫂人大人要是不嫌弃……我么差不多就,那个……」
小雏抓紧自己的衣服,用颤抖的声音接着说道
「……可不可以呢?」
小雏的紧张似乎超出了极限,脸前所未有地红起来。
她丧失了平时的积极性,神色混乱地摇了摇头。
「我、我太冒犯了!我在地上睡,刚才的请忘掉吧」
「小雏」
櫂人立刻抓住了她雪白纤细的手腕。小雏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准备说「我睡地上」,但打消了这个想法,闭上了嘴。
櫂人默默凝视着小雏,小雏也像小狗一样用湿润的眼睛凝视着櫂人。櫂人禁不住想移开目光,但心里一横坚持下来,张开嘴。可是,他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小雏轻轻低下头。这一刻,櫂人默默地将她硬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櫂、櫂人大人?」
小雏惊叫起来。櫂人听着她的声音,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自己的心跳还有小雏齿轮运作的声音非常大,甚至不禁担心这样下去两人会一起死掉。但小雏也不离不弃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櫂人。櫂人明白了,自己这么做没有错。
(我们确实是夫妻)
不论疾病还是健康,乃至面对任何危险,櫂人都要和小雏在一起,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
「小雏,今后我不会放开你,也不会离开你」
「櫂人大人……这怎么敢当,这简直像在做梦。小雏现在好幸福」
「所以……那个……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呢」
「櫂人大人,加油!」
「我加油!所以,就是说……今后也要让你一直活下去。我绝对会珍惜你的!所以……」
此时,櫂人再次伸出手,将小雏从怀中放开。小雏的个子比櫂人高,櫂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雏。小雏神情严肃地等待櫂人继续往下说。
櫂人吸了口气然后吐出,调整好呼吸后对小雏说道

「今晚,要不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听到櫂人在紧张之下说出一本正经的话,小雏拼命点头。
她的脸上,笑靥如花。

  ***

床轧地一晃。
小雏脸蛋绯红,躺在櫂人面前。
櫂人轻轻将手撑在她的银发旁。床再次轧轧作响。小雏大概自动模仿着人类的呼吸,如同表示她在紧张与兴奋,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
她躺在床上,眨了眨眼。
「櫂人大人,那个,为什么叠着腿坐在那儿?」
「不是的,因为我不愿像老爸和他情人们那样糜烂……所以觉得应该好好说些什么之后再开始,就正坐了」
「正坐?好好玩!我也来!」
小雏咻起直起上半身,也叠着腿坐起来。
櫂人与小雏就这样面对对方,神情沉稳,然后同时喷笑起来。
乐呵呵地相互笑过之后,櫂人将手五指并拢伸向前方,深深地行了一礼。小雏也模仿他行了一礼。
「那么就请多关照了。拜托了?唔,这种说法会不会很怪?我开动了?不,不对,刚才的不算!呃……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我会全力享用的!我才是,今后我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保护您,与您同生共死。直至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还请您永远与我在一起」
两人同时抬起脸。这次,他们害羞地脸红起来。
这个时候,小雏稍稍移开目光,然后又放回来。櫂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纳闷起来。
小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櫂人,问道
「那个……我觉得有个事情应该先问清楚比较好……櫂人大人千万别不高兴」
「嗯?到底什么事?」
「是应该矜持一些比较好,还是放纵一些也没关系?」
「咳咳咳」
櫂人再次猛烈地咳嗽起来,差点背过气。
小雏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櫂人的后背为櫂人把气理顺。
这么做有效果,櫂人勉强稳定了下来。小雏见櫂人平静了,又将手滑向櫂人的脖子。被纤细的手指像在挠痒一般爱抚着,櫂人身子一颤。
「小、雏」
「櫂人大人」
就这样,小雏轻轻将重心放向身后,再次躺了下去。
櫂人也自然而然地压在了小雏身上。
小雏在害羞,但脸上露出妖娆的笑容。丰满的胸部被柔然地压在櫂人的身子下面。那触感十分温暖,能感觉到一抓上去便会从五指的缝隙间柔软溢出。
(唔、哇)
櫂人感到一阵眩晕。
小雏把脸凑到他耳边,甜腻地出了口气,细语道
「櫂人大人,吻我」
「啊、啊啊」
櫂人满足他的要求,将嘴唇贴了上去。小雏伸出舌头,温柔地伸进櫂人的嘴唇。櫂人虽然笨拙,但也作出回应。随后,小雏舌头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大胆。
随着湿润的声音,度过了一段绝不算短的时间。
最后櫂人松开嘴唇,呼了口气,细语道
「好、好晕,好激动,喘不过气来,大脑要停止了」
「呵呵,那个地方真的好可爱」
「肯定是你可爱。那个,小雏,我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你,不用考虑我的喜好。我完全没有信心能做好……顺其自然就行了……什、什么啊,笑得那么坏」
小雏乐呵呵地笑着。櫂人不禁皱紧眉头。
小雏伸出手指,爱怜地戳了下櫂人鼻子。
「因为,櫂人大人在床上也还是好温柔,我好开心」
「唔、唔唔」
「只是,那个……」
「嗯?」
此时,小雏柔和地抬起脸,像小狗撒娇似地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櫂人的鼻子。然后,小雏又像小鸟捉虫一般一次次地在櫂人脸蛋上轻吻。之后,她再次与櫂人面对着面。
小雏温柔地露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用仿佛渗着蜜汁的声音轻轻说道

「小雏实在太开心太开心,肯定自然不起来啊」

櫂人的脸变得绯红,本来准备说些什么,嘴唇却被小雏的吻给夺走了。又一段悠长的唇舌缠绵之后,两人把脸分开,彼此凝视对方的眼睛,相互微笑。
「櫂人大人,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小雏」
两人不能自已地,双唇再次一遍遍贴合在一起。

床激烈地震动起来。
衣服摩擦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 4 金色的拷问姬 ——

「………………………………………………………………喂,『肉老板』啊」
「语气真够冰冷啊,伊丽莎白大人」
「余总觉得,现在有种超必须举杯庆贺,还要殴打墙壁,必须把某人踹趴下,温情却又渴望杀戮的心情呢」
「真巧啊,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肉老板』随口回应了伊丽莎白。
两人依旧在『拷问姬』的卧室。在地上硬搭起的火堆已经燃尽,化作死灰。如同取而代之一般,周围散落着剩骨、盘子空酒瓶等。俨然一副宴会过后的情景,一片狼藉。
在这片惨状之中,伊丽莎白躺在床上,『肉老板』躺在地上。两人摊着大字,漫不经心地望着天花板。
伊丽莎白忽然惊醒,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莫非这奇妙的感觉,是因为光吃那些怪肉的缘故?」
「唔,总有种预感我要被扣上莫须有罪名呢」
「再说了,你为什么净拿写稀奇古怪的东西过来啊!」
「何出此言啊!史莱姆的精华肉排可是出乎意料的靠谱啊!」
可能是吃的太饱动不了了,『肉老板』挥舞着手脚表示抗议。伊丽莎白依旧一脸不爽,没有回应。房间里变得鸦雀无声。但忽然,伊丽莎白动了起来。
她抬起脚,向腹部用力,一鼓作气坐了起来,然后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
「余刚才想明白了,余根本没空放下心来也没空睡觉。但就算这样,依旧推翻不了人类不能贸然入侵兽人领土的事实」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苦思起来。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也无法改变现状。
只要没有兽人方面的邀请,人类入侵纯血区将会违反协定。而且在火刑一事黄了之后,『拷问姬』的恶行便更加广为人知。
要是自己变成战争的导火索,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伊丽莎白皱紧眉头。『肉老板』一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边给出建议。
「既然如此,趁现在把其他该做的搞定也挺好吧。而且伊丽莎白大人为了讨伐十四个恶魔,可是一直忙个没完呢」
「说什么的,哪里还有其他事要做……」
此时,伊丽莎白略微睁大了双眼,极为自然低松开了交抱的双臂。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咬紧嘴唇,然后闭上眼睛继续思考。不久,她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跳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余确实还有该做的事情。出发了」
「好的~,一路顺风~」
『肉老板』非常悠闲地挥了挥手。乌黑的秀发摆动着,『拷问姬』从躺在地板的『肉老板』身边冲了过去,猛地拉开门。
『肉老板』只转动了下脖子,目送伊丽莎白离开。
门就这么敞开着,伊丽莎白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不久,『肉老板』嘀咕起来。

「人在短暂的生涯中,要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多,越是办不成就越令人后悔喔,伊丽莎白大人…………因为这个时间,不一定会永远延续下去呢」

只剩下『肉老板』一个人的卧室里,降下了凝重的沉默。
没过多久,响起一阵巨大的声音。他打了个嗝。

  ***

第二天的早上无比幸福、安宁、慵懒、甜腻、平静。
于是,这一天在慌张与羞耻中开始了。

同时在醒来之时,櫂人与小雏无比幸福。
他们赤裸着身体只披着一张布的状态看着彼此的脸。
櫂人不太清楚第一句该说什么。心头满满的幸福,让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好好说话。而同时,小雏也是一样。
犹豫到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平常的问候。
「早安,小雏」
「早安,櫂人大人」
小雏露出心醉的笑容。櫂人也不自觉地回以相同的表情。
两人把额头轻轻碰在一起,彼此的留海接触到对方的肌肤,痒滋滋的。这份触感,让他们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正当两人自然而然顺势准备接吻之时,房门毫无征兆地被猛然打开。
「哎呀,真是个明媚的早晨啊!早上好,櫂人阁下!」
琉特出现了。
他笑容满面。
櫂人与小雏突然僵住了。
櫂人战战兢兢地朝门那边看过去,只见琉特愣愣地眨着眼睛。櫂人用眼神示意「给我识趣点」,琉特以「我明白了」老实地点点头。

——————吱吱吱、嗙。

于是,门被关上了。
櫂人与小雏飞快地动起来。

兽人不怎么泡澡。另外,他们的贵族阶级泡澡有个风俗,会使用放入香草与鲜花的大浴场。但櫂人他们的客房附有一个贴着瓷砖的小房间,里面准备了一个小型浴桶。这估计是考虑到异种族所做的安排。照理说应该吩咐女官来弄热水,但这次櫂人用魔法紧急地生成水,又生成水来加热。
两人麻利地清洗完身子之后回到房间,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
全部搞定之后,櫂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已、已经可以了」
「哎呀,真是个明媚得早晨啊!早上好,櫂人阁下!」
「竟然当做没发生过,这也倒能忍!」
櫂人下意识恶狠狠地说道。琉特的耳朵无力地耷拉下去。
「失敬……哎呀,兽人的一天总是在日出前就开始了,所以不经意就……都怪我考虑不周。你看,我就是这样个粗人,真是不好意思」
「算了,这也赖我们,对不住了」
两人「哪里哪里,怪我」「不不不,应该怪我」谦让地推阻起来。不久,琉特的耳朵噌地直了起来,转变完心态后将叠好的女仆装递给小雏。
「于是,将这个交给小雏阁下。是女官那边拿来的」
「非常感谢!我这就去换衣服!」
这个时候,櫂人和琉特来到走廊上,商量今后的安排。
吃完早饭后要在比亚迪敌人兵团的房间里开会。
「我们准备在会上确定今后的巡逻路线。还请櫂人阁下也参加」
「嗯,当然没问题。那就有劳了」
「关于早餐,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说是也要同席,但考虑到两位也累了,于是就决定单独安排了……这样可以么?」
「真是帮大忙了!要是搞什么餐会的话,感觉我会紧张得咽不下东西呢」
「哈哈,我懂!我也很不擅长应付正式的场合呢!」
琉特挠着满是红毛的脑袋,笑了起来,这态度比之前还要友好。
小雏换好衣服后,櫂人和她一起(早餐也在那边准备好了)前往会议室。两人走进庄严的城堡中。
比亚迪的城堡,走廊由岩石砌成,一路上依旧挂着各种鲜活的藤蔓与花朵,以及绣了图案的布。布上使用的花纹,似乎与皇族的风格有所不同。另外,盖住窗口的兽皮,现在全都卷了起来,让走廊上散着金色的阳光。
(景色真美啊……嗯?)
此时,櫂人发觉口袋里封着灵魂的宝珠正在蠢动。
櫂人不禁面色铁青。说起来,昨晚他并没有把上衣扔太远。输入魔力之后,维拉德的宝珠就能掌握周围的情况。
(……感、感觉又要听他说些烦人的话了)
櫂人扶着额头,和小雏一起跟在琉特身后。

  ***

早餐是扁平的薄面包,涂着吃的柔软奶酪,把小鸡和蔬菜囫囵炖成的炖菜。每样菜味道都很淡,但可能是为了客人,还准备了盐和香料。
据说靠近亚人栖息区域的兽人,味觉也有差异。在这个地方似乎多数人喜欢用了独特香辛料的料理。櫂人想起了以前在小摊弄到的炒饭。但是,估计考虑到不和人类口味,这次是本土的普通调料。宫廷料理也没弄,大概是因为制法麻烦而回避了。在櫂人来看,这样的安排十分难得。
吃完了会议室圆桌上的这些东西后,女官马上就出来收拾了惨剧,并麻利地上了茶。
櫂人他们就这样等了片刻。
不久,大门打开了,一般陌生的武者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都穿着用皮革、牙齿与鳞片制成的红色皮甲,其中以食肉系兽人居多,但也有长着雄壮的角的雄鹿与老羊。他们全都默不作声,释放着与外表相称的压迫感。
他们淡然落座,各自的部下站在他们周围。其中也有昨天认识的琉特的部下。宽敞的会议室,被兽人们挤满。
琉特看准所有人到齐之后,站起身来,开始缓缓陈述前些天的事件。
「我们终于抓到了虐杀犯,但正如昨晚发放的资料所显示,那东西是否拥有自我意识都值得怀疑。由于怀疑可能是什么人制造的,可能并不只有一台,因此要重新制定巡逻线路————」
「在此之前,是不是还有些话应该说?」
此时,雄鹿流畅却又冰冷地插了嘴。
他那双富有中性美,但十分冷彻的眼睛转向了櫂人。被不同于人的兽眼直视,櫂人下意识端正了姿势。在雄鹿身旁,彪形的熊兽人重重地点点头
「嗯,听说那个人类是恶魔契约者,是人类的敌人啊」
「听闻只有琉特阁下暗中接到命令,缔结了契约————而且未曾与我等商议」
场面一下子变得凶险起来。琉特的部下们露出一副有话不吐不快的表情。琉特抬起一只手,很有风度地制止了他们。像针一样尖锐的目光纷纷投向櫂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櫂人本人十分镇定。他是『皇帝』的契约者,本来就没指望受人欢迎。
现场的紧张感逐渐攀升。这个时候,狐狸头武者突然站起声来。
「没错,所以有些事我们得优先去做!」
「就是!」
许多个声音同时作出回应,武者们纷纷起身。他们全身膨胀着可怕的霸气。小雏当即把手伸进皮包,抓住了斧枪的枪柄。
场面一触即发。武者们把手伸向剑柄,拔出了刀。

钢铁的刀锋指向天际。
强人的武者们高举着剑,同时单膝跪下。部下们也跟着纷纷效仿各位主人。

琉特心领神会地悠然微笑起来。
櫂人和小雏面对这样的情况傻了眼。在他们面前,雄鹿嘹亮地说道
「我们崇尚恩义与力量,而且最看重实绩。而且,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也认同并欢迎阁下。那位大人的旨意便是『森之王』的旨意。櫂人阁下,我等私人兵团众成员,对阁下您的付出表示诚挚的感谢」
「————、什!」
櫂人遭到雷击一般的冲击。兽人们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在离开伊丽莎白的时候,櫂人便做好了过上艰苦度日的心理准备。尽管心爱的妻子小雏会陪伴在他身旁,但选择与人类为敌还是必须做出相应的觉悟。他已经准备好生存在众人的憎恨、轻蔑、唾弃之下。
本该如此才对,可是现在,他得到了别人由衷的感谢。
櫂人无意地回想起了伊莎贝拉。櫂人在广场上确认到她平安无事。尽管现在他们以决裂为敌,但伊莎贝拉曾经毫不犹豫地对櫂人这位恶魔契约伸出过手。
(自从跟『皇帝』缔结契约,净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呢)
櫂人细细品味着这份意外的幸运,同是也萌生出另一种感慨。
(没想到,真有一天能这样帮上别人的忙)
曾经,濑名櫂人就像一块垃圾被搁在榻榻米上,他性命的价值连虫子都不如,甚至连生存的意义都不存在。但是,现在不同了。
即便沦为人类的敌人,櫂人依旧能够帮助别人,走上不违背自己内心的道路。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靠自己的双手抓住的荣耀。
櫂人以坚毅的目光回望那些武者。灰熊兽人开口了
「今后还请阁下继续助我们一臂之力」
「嗯,当然没问题————我不能容忍虐杀行为,愿意尽我所能」
櫂人如此回应道。兽人们点点头,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站起身来,将刀收回鞘中。櫂人转向琉特,琉特有力地点点头,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
兽与人握住了彼此的手,恶魔契约者与兽人坚定地确立并肩战斗的约定。

瞬间,琉特倒了下去。
鲜血四溅。皇帝笑了起来

「………………诶?」
櫂人惊讶地睁大双眼。他什么也没做,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櫂人以恶魔契约者的身体能力,仍旧完全无法理解。
而且,惨剧并未就接触。就如同花瓣飞舞一般,整个圆桌溅满了血沫。强韧的武者们来不及反应,纷纷倒下。
「——櫂人大人!」
小雏这回从皮包里将斧枪抽了出来,挡在櫂人面前。
此时,櫂人的眼角略为捕捉到了铜质的光辉。
对手所在的地方,并不在眼前。
櫂人在愕然中顺从本能的预感,转向身后。

櫂人感到。
花儿出现了。

  ***

櫂人面前站着一名少女。
她毫不畏惧,堂而皇之地从大门现身。

方才的平静与秩序顷刻间遭到破坏,房间之内卷入到无比混乱的漩涡之中。
櫂人看着少女的样子,惊呆了。
她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但穿着却及其暴露。那件纯白色的拘束装,不了面少得不正常。雪白的裸身缠着十字状的皮带,仅仅遮住了关键部位,这种东西甚至已经不能算是衣服了。但是,装饰却很多。尤其在她腰际还要手腕上使用了大量金属,因此体现出机械的感觉。与此同时,蜂蜜色的丰盈秀发与蔷薇色的眼睛,在整体上更添加华丽。

她的样子像花朵,像女王,又像处处可爱的人偶。
然后,在她身边跟着几只金属制的怪物。

仅由牙构造成的野兽,形似人类但骨骼却致命性扭曲的自动人偶,拥有巨大玻璃制翅膀与管筒制四肢的蜥蜴,完全没有接缝的直立盔甲。
将众兽人瞬间切碎打倒的应该就是它们。那一只只怪表存在很大差异,但整体给人的印象又有着出奇的统一感。

櫂人禁不住呻吟般地低语道
「————『机械装置之神』」

那些与之前的那玩意是属于同类。
然后那个金色少女,肯定就是他们的主人了。
少女坦坦荡荡伫立在那里,俨然就是机械女王的样子。看上去另外还像马戏团的团长或者人偶的操纵者。但说到人偶,少女的外表本身也形同人偶。
她整体华丽而美丽,但表情却冰冷无比,缺乏人类应有的感觉。
此时,如矿石一般的蔷薇色眼睛嗖地转向一旁。
櫂人终于想起了周围的惨状。房间里血沫横飞,哀声不断。
听到那些声音,櫂人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还没死)
不能让她继续攻击。
櫂人让全身紧张起来。但是,少女看也不看那些正在痛苦的兽人们。她瞥了眼小雏之后,目光放回到櫂人身上。
不久,少女自己也以机械人偶般僵硬的动作开口了

「冠以『皇帝』之名的无辜灵魂啊。今后就以侍从的身份效忠于我吧」

櫂人感到脑袋就像从侧面被狠狠打了一下,受到强烈的冲击。这番台词,几乎跟『她』的一样。
同时,他现在才注意到一件事。

这个少女与『拷问姬』相似。
不是像其他人,正是像那位绝无仅有的大罪。

接着,少女就像将之前的一切当当做闹剧一般,让所有的一切全都枉费,做出瞬间颠覆状况的自我介绍。

「吾之名乃『拷问姬』——珍妮·德·蕾。是欺凌奴隶的救世圣女,也是恶女」




—— 5 对世界的疑虑 ——

那个国家被靠墙围绕着。
里面没有活着的人。
长达三天三夜的拷问飧宴后,所有人都死绝了。

在城镇变成『那样』的十余年前,统治那一带的领主家诞下一个女孩。
她名叫伊丽莎白。在神与人们的祝福下降生的她,非常美丽可爱。但令人惋惜的是,她生来身体虚弱,命比纸薄。
即便这样,伊丽莎白依旧对享受着生的人们没有半点嫉妒或者怨恨。
她一直独自承受着迫害自己的痛苦。
照理说,她在痛苦与挣扎的最后,本该在人们的泪水与怜惜之中结束一生。
但她可悲而平凡的命运,发生了错乱。以某一天为界,伊丽莎白变了。
她开始对人们欺凌折磨,如饿狼一般直扑城下的小镇。她伤害并屠杀自己的子民,如同一只丑陋的猪,蚕食着他们的剧痛。
就这样,名为城镇的盘子被逐渐吃光,什么也没剩下。
教会担心无数的尸体会爆发疫病,被小动物携带并扩散出来,于是放火烧掉了整个小镇,紧紧关闭了大门。从此以后,那座围墙包围城镇便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于是,一座城市毁灭了,换来了『拷问姬』的诞生。
这是一段丑恶之极,丧尽天良的童话。

同时,它也是现实发生的故事。
作为证据,伊丽莎白现在再度来到了那片土地。

「虽说是余诞生的地方,而且早已见惯,但每次来还是觉得好惨烈啊」
在她眼前,是一片如宗教画的中地狱一般的画面。
焦黑的街道中,残留着一些刑具。上面或贯穿、或吊着、或被关着人的骸骨。另外,路面上也积着厚厚的灰和泥。
伊丽莎白踩着那些灰和泥,一路走过。
在她前往的方向上耸立着一座灰白色的城堡。那座城堡是这片地方唯一保持美丽的东西,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天空中乌云密布,气温应该也很低,但空气中却蕴含着令人生厌的热度。
腐臭的风吹拂伊丽莎白的黑发,呼啸着。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地诅咒你,伊丽莎白!

整个城镇正以无声的声音咆哮着。伊丽莎白面面不改色地往前走,路过四肢被碾碎的儿童的遗骨,路过滑稽地滚落其旁的女性骷髅头。
不久,鞋跟发出的尖锐声响,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呢」

在她面前,是通向城堡的大道。
在这片废墟中,这个地方曾相对保持着原来的风景。为供马车来往而拓宽修缮的道路上,细致地铺着地砖。左右两侧并立商店和房屋,至多只有融化了的金属招牌与骨架残存下来。但是,由于伊丽莎白和某位死灵术士的战斗,这一带如今已经化作丑陋的战场遗迹。
路面上散乱着大量的骸骨,建筑物也有部分严重坍塌。
路面的地砖被掀开,素土地就像丑陋的伤痕裸露在外。这块土地上有个不自然的隆起,圆鼓鼓夯实的表面上插着一块木板。
那是坟墓。
木板顶部挂着一定脏兮兮的黑色帽子。那顶帽子竟然还没被风吹走,这令伊丽莎白非常吃惊。但是,曾经在那宽宽的帽檐上闪耀的华丽白百合已经不在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嘀咕起来
「………………玛丽安」
在伊丽莎白心里,这是令她思慕却又厌恶的名字。
玛丽安是陪伴伊丽莎白年幼时光的家庭教师。她对伊丽莎白的残忍行为感到自责,并在自责的驱使下发狂,最终被维拉德利用,成为了死灵术士。

建这个墓的人,不是伊丽莎白。
是对沦为恶魔走卒的玛丽安施以最后一击的濑名櫂人。

櫂人将自己的父亲(准确来说是灵魂散去的人偶)埋在后院之后,提出也想将玛丽安埋葬。当初,伊丽莎白干脆地否决了他的要求,但櫂人实在太过纠缠不休,于是便勉强同意将她葬在这座小镇。
将玛丽安的遗体搬回城堡的话,同时会违背伊丽莎白与玛丽安双方的意志,于是櫂人就在这里建了个墓。但是,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一座死城,现在依旧有无数具遗骸未经凭吊被遗弃在这里。他只埋葬那一具尸体,简直是极其滑稽的自我满足。

伊丽莎白当时毫不留情地对他如此抨击。但櫂人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说
『因为这个人是我杀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这座坟墓也象征着濑名櫂人的固执。
至今为止,伊丽莎白根本就没想过要来这里。

她不会回头去看自己杀死的人,不会理会自己碾碎的脏东西,不会对身后的尸山血泊动容。但是,在讨伐完十四之恶魔之后的现在,又另当别论了。
她有话要对墓中的女性说。
「…………对不起,玛丽安。余之前撒了谎」
这句话中,怀着由衷的歉意。她攥紧拳头转向身后,以平静的目光扫视被灰覆盖的死城。
「余对不起大家呢。明明说过随后就会跟上的,但余现在还不能过去。再等一会吧」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有不变的憎恶乘着风吹拂而来。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地诅咒你,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以柔和的微笑,回应了无声的谩骂。
她将曾经的呢喃(现在终究不过是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子民理当命丧余手。余杀死的所有人,都有健健康康地活着,完成其人生的权利。余所杀死的,都是无辜的子民。余残忍、凄惨、冷血、蛮横地要了你们命。余不会独善其身,等把那最后一个干掉…………阻止之后,就结束了呢」
独独最后的话语,带上了几分软弱。
她抬起头,仰对灰色的天空,闭上眼睛。玛丽安死前的情景在她眼前绘制出来。身着丧服的家庭教师,并未对伊丽莎白投去憎恨,而是就像面对任性的孩子一般摆出温柔的眼神,轻声细语
『我由衷地爱着您喔,我的大小姐。即便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对您的钦慕之心,自您小时起就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然后,她非常地、残忍地告知了真相。
『要是杀了我,以后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爱您的人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恐怕永永远远,一个也不会有了吧』

『我很喜欢她』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对吃了恶魔肉,变成『拷问姬』的女人说什么啊……愚不可及的家伙」
伊丽莎白丧气地摇摇头,闭上了嘴。她再次面对坟墓,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但此时,她的表情啥时愣住了。
她突然感受到非常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尖锐的针扎进她的大脑。
「等等……等一下。刚才怎么回事」
伊丽莎白备受冲击,摁住额头。
她认真审视眼前的景色,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玛丽安的坟墓并没值得令人产生反应的地方。然而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却没有消失。
(那又会是什么?余刚才究竟对什么感到奇怪?)
伊丽莎白想着想着,不经意地回想起怀念的一幕。年幼的她曾甩着羽毛笔,闹着别扭说「搞不懂啊」,然后玛丽安既温柔又严肃地教导她,轻轻地对她说
『好好思考应该就会发现哦,大小姐』
然后她微微一笑
『重复一遍看看吧』

「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吃了恶魔肉,变成『拷问姬』的女人。

伊丽莎白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是极其简单的事情。但是,在致力于讨伐十四恶魔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闲心去在意那种事。

现在的话,能够明白。
其中存在矛盾

「余,吃下了恶魔肉」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疑点。因为维拉德和他的同伴们已经召唤出了恶魔。但是,维拉德·蕾·珐缪与伊丽莎白一样,并非普通人类。他是十四人中第一个尝试召唤恶魔的人,并成功与人类概念中最高位的『皇帝』缔结了契约。
与通过他缔结契约的櫂人不同,独自缔结契约并不是一般魔法师所能办到的。
跟杀害了全体子民的『拷问姬』相比,维拉德的力量要弱得多。但是,他让伊丽莎白吃下了恶魔肉,并准备让伊丽莎白成为自己的后继者,也就表示他本人应该也吃过恶魔肉。
维拉德是通过吃恶魔肉获得了召唤恶魔的力量
「——————等等」

矛盾了。
出现了绝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最开始的恶魔肉,从哪儿来的?」

  ***

「看你没回答,就再问一次。效忠于我吧」
「我拒绝」
面对又一名自称『拷问姬』的少女——珍妮高压式的邀请,櫂人当即作出回答。
如今事态骤然转变。
现场的平静与今后的目标全都遭到颠覆。宣誓要并肩战斗的兽人们,全被打倒在地。而且,作为行凶者的陌生少女不知为何还要求櫂人追随自己。
櫂人虽然陷入混乱,但还是和那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虐杀致死的尸体被吊起来的凄惨场面。此时此刻,对他寄予信赖的人正在流血。既然如此,除了拒绝别无选择。
櫂人本以为弄坏了对方的心情,但珍妮不知为何点了点头。但是,她并未像伊丽莎白那样露出愉快的样子,只是淡然地发出缺乏人味的声音
「决断下得够快呢,先生。虽然回答在预料之内,但速度着实让我没有料到,让我有种好像可惜,又并不可惜的微妙感受————罢了。先生的想法大概能猜到,但姑且能不能说下原因?」
「第一,我已经是『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的侍从了。第二,实行虐杀,制造这个状况的你毫无疑问是我的敌人」
「我推测应该还有一个呢」
珍妮催促道。櫂人深吸一口气,怀着敌意呼了出来。
「第三——纯粹就是我对你不爽」
「原来如此,不在理性层面」
珍妮点了点头,眨了几下蔷薇色的眼睛,然后嘴唇(说不定是微笑的形状)柔和地玩了起来。
「对于第一点,先生应该已经离开『拷问姬』了吧」
「说的没错,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法效忠其他人。我被那家伙召唤过来,当了她的仆人,然后我发过誓要一直留在她身边…………就算现在分开,我也只承认她这一个主人」
「原来如此,仅由心理因素作为重要标准做出的决断么。既然如此,也不怪我不能理解了。毕竟被评价『欠缺情感』已经很久了呢……关于剩下的理由,我想想。用我的话来说会很长,于是就冒昧地用一般人(迷途羔羊)的话来说——————〖无聊得吃屎〗」
櫂人不禁吓了一跳。
眼前的少女,面容依旧如制造精巧的人偶一般端正,完全想象不出甚至给人以坚硬质感的双唇之间会吐露出刚才那种话来。但是,她又接着说道
「〖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别给我列那些根本无所谓的事情好么,混蛋。好好想象状况和力量差距再说。是想让我把你丢进摇篮里打回重练还是现在就把你扔进坟墓?〗说完了,失礼」
「怎、怎么回事,这家伙?」
『多半是将通常对话的参考选定为市井民众的口吻做的怪吧……作为意思沟通的方式可谓乱七八糟,但卓越的魔法师向来都有这方面的问题』
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嘹亮地响了起来。那本是只有櫂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但如今是从身旁传来的。就像有时在面对维拉德或伊丽莎白时那样,现在『皇帝』有意识地对所有人传达了自己的话语。
櫂人连忙朝那边看去。不知不觉间,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开始编织,逐渐化作漆黑富有光泽的柔韧肌肉,然后肌肉之上布上了毛皮。这次『皇帝』选择了约普通黑犬大两圈的姿态,现化为至高的猎犬。
黑犬令全身颤抖起来,以酷似人类的声音发出冷笑
『因为维拉德和伊丽莎白都喜欢说废话呢。那些家伙就属于例外』
「『皇帝』?你竟然自行现身……现在的情况有那么严重么?」
『哈,照这样下去,汝小子搞不好一不留神就一命呜呼了呢。给吾小心点,不肖之主啊。观测魔力量就能轻松地看出来吧,跟汝比起来————这家伙可是强得多喔』
「————哎呀,〖汪汪〗?」
珍妮歪起脑袋,她的口吻天真得令人毛骨悚然。她就好像停止了功能一般,沉默了几秒钟。不久,她做了个想通了的动作,说道
「发现想符合的信息。我懂了,你就是『皇帝』吧!〖归根究底就是你们这班家伙害的吧,浑身呕吐臭的猪猡〗……虽然很想这么骂过去,但我现在心情很好。这形象与文献中一致呢」
『哈,尽管完全不讲礼貌,但能打个招呼的基本礼节还是有的呢。没想到,「机械装置之神」的使用者会在当代出现』
「哎呀哎呀,连先生都没能预测到,还真是〖叫人失望透顶〗呢」
少女与猎犬看似祥和地进行了一番交谈。而在他们交谈的途中,櫂人不寒而栗。
他照『皇帝』说的,确认了珍妮的魔力量。
(怎么可能……不会吧?)
櫂人刚才正处混乱之中没有发觉,其实少女拥有的魔力量不仅远远超乎超人,甚至几乎能与伊丽莎白匹敌。而且,珍妮的魔力不同于伊丽莎白,并非好似玫瑰刺一般尖锐而不详,而是豪华而冰冷。
给人一种就像吃人的模型花一般扭曲的印象。
她与櫂人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
(但是,不想办法对付他的话,就没办法营救琉特他们了)
琉特等人不断地苦苦呻吟,目测应该没有人受到致命伤,但放任不管会有危险。櫂人在焦急中寻求突破口,向『皇帝』问道
「『皇帝』,『机械装置之神』是什么?」
『嗯?是一种通过特殊召唤术召唤出来的东西』
「召唤术?」
櫂人听到出乎意料的词汇,眯起眼睛。说起召唤术召唤出来的东西,就会想到拉·缪尔斯的鸟形召唤兽。但是,『机械装置之神』与那个在外表上相差太大。
『皇帝』没有理会櫂人的疑问,点点头说道
『伊丽莎白不是能无限召唤刑具么?那是伊丽莎白以自身的魔力为媒介,将原本连形态都不具备的,毫无价值且没有名字的魔力团块从高位世界硬拽出来,暂时对其赋以与自身最相合的形态后所形成的。召唤兽跟那个又不一样了。但是,能都做到这一点,能否让无形之物变化成适合攻击的形态,这些取决于本人的资质。「机械装置之神」指的就为了消除这种束缚,使用某位疯狂魔术师开发的召唤术所召唤出来的东西』
『皇帝』将乌黑亮泽的尾巴挥向那些扭曲的机械。
那群东西看上去的确是光为战斗制造的。
『「机械装置之神」是作为无关乎个人资质,谁都能够驱使的武力创造出来的。但是,令其常态地具现化需要消耗大量魔力,几乎算是慢性自杀装置。维拉德那厮或许能够驾驭,但那家伙调查过一次之后,便说「维持起来太麻烦」便没再理会。但是,那个小姑娘竟然以人类之躯任以使用呢』
「感觉被夸奖了,但我还没有展现过我的本领啊。被先生封进冰里的那一具确实是『机械装置之神』,但不过是用这些孩子收集的碎片制造出来的走卒,并非本体」
听到她这么说,櫂人不寒而栗。要是这样,那本体到底会有多强大呢……眼前的珍妮,现在正悠然地驾驭着它们。
『皇帝』将长尾巴指向了珍妮,对这个自称『拷问姬』的少女一边冷笑一边低语
『只能认为她吃过恶魔肉呢』
「你说什么?」
突然之间,又有不得了的情报摆在了面前。
櫂人感到愕然。
——这么说,眼前这个少女,真如她坦然自称的『拷问姬』相符,是与伊丽莎白相同的存在么?
櫂人开始混乱。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之前的推测与『皇帝』的断定之间所横亘的矛盾,有些想通了。
就跟伊丽莎白召唤的刑具一样,『机械装置之神』与恶魔确实没有关系。但同时,只有吃下恶魔肉才能获得使用那种东西的力量。
(也就是说,虐杀的事情可以说确实跟恶魔无关…………嗯?)

此时,櫂人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

珍妮吃过恶魔肉,而且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但十四个恶魔契约者似乎并没有掌握存在她这么个人。
若是有人向这名少女提供肉,想与她缔结协力关系的话,肯定会在被伊丽莎白打倒之前求援才对。

(那么,她吃的是什么恶魔的肉?)

就在櫂人感到战栗的瞬间。
「所以,先生也该认输了吧」
珍妮如鸟啭般轻快地说道。
(什么叫『所以』啊!)
但根本不给櫂人慢慢苦思的工夫,珍妮像邀请跳舞似地向前伸出手。酷似囚犯那种戴在手腕的锁链,哗啦哗啦地摇摆起来。
櫂人感到不解,皱紧眉头。小雏单手握着斧枪,上前一步。
「櫂人大人应该已经拒绝你的妄言了」
「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啊。〖还不懂么,迟钝的蠢货〗」
珍妮吃惊地这么说道。锁链摇摆起来,她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就像给小孩子告知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一般接着说道
「就借用先生的风格来说吧。在场这些兽人的命,现在在我手里……………………………………………………哎呀呀,这可难办呢。只数得出一条呢」
珍妮就像真的伤脑经一般,垂下了蔷薇色的眼睛。但她似乎又觉得无所谓了,没再继续苦恼下去,纤细的手指指向琉特。
櫂人向琉特看去,他捂着受伤的侧腹,也看着櫂人。然后他摇了摇头,那眼神在说『不能听她的』。
琉特不准备向櫂人求救,打算凭自己设法去抵抗。
接着,櫂人又把会议室扫视了一圈,其他人也接连会以相同的反应。
所有兽人都有着同样的态度。
这样就足够了。
「小雏,放下斧枪……说,你要带我们上哪儿去?」
櫂人把手放在小雏肩上。小雏微微点头,放下了斧枪的枪头。
櫂人走上前去,将小雏挡在身后。珍妮像唱歌一样回应櫂人
「没有哪个一般人(迷途羔羊)能正确掌握现状。但是,世界正处于万分危急的状态,情况非常严重。就让先生先亲眼目睹一下吧。因为这么做比口述要方便得多。先生是『皇帝』的契约者,也是钓上『拷问姬』的重要饵食。不论先生是否理解,我都必须这么做。好了,〖还不赶快滚过来,死人渣〗」
櫂人一语不发,但非常确信。要跟珍妮交流果然几乎不可能。
(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她自己似乎觉得已经充分尽到了解说义务。珍妮尽管面无表情,但还是显得十分得意地再次向櫂人伸出一只手。
櫂人带着小雏走上前去。但这时,他的脚被抓住了。他吃惊地向下看去。
琉特正拼命地打算阻止櫂人。
「櫂人、阁下……不能、去……那家伙、脑子……有问题……」
「抱歉,我也完全搞不明白,但好像把你们牵连进来了……我们跟珍妮走了之后,就不用再担心非战斗人员再牺牲了。我走之后,你们就大声喊治疗师过来吧」
「可是,阁下您……」
「真是非常抱歉」
櫂人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琉特不断地喘着粗气。櫂人的目光在他侧腹上的凄惨伤口与金色的眼睛之间往返,直白地接着说道
「你们肯信任我,我非常开心。谢谢…………要珍惜你的太太喔」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櫂人再度迈出脚步。
琉特死死抓住櫂人的脚踝,锋利的爪子撕破了黑衣的裤脚,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櫂人走向前方,琉特在地上挣扎,但他的身体已无法动弹。
不论怎么挣扎,他都无法追上櫂人。
与此同时,他还并没有去喊其他兽人。强大的武者都已经被击倒,为了不让牺牲进一步扩大,琉特只能选择眼睁睁地看着櫂人离开。这让他忍不住从腹中挤出来一般,声音不大地发出低吼。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櫂人握住了珍妮的手,珍妮也紧紧握住櫂人的手,以甚至让人感到天真的举止与机械性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皇帝』也走在了櫂人身旁。
『机械装置之神』围绕在他们周围。那些机械以古怪的动作,在櫂人、小雏、『皇帝』还有珍妮周围转来转去。金色花瓣与白色羽毛沿着它们的行动轨迹飘散。耀眼的两种颜色,刺痛着在场那些人的眼睛。
这一幕让人觉得豪华、优雅,但又有些冰冷。
这个时候,珍妮高喊起来
「放心吧!(先生)(女士)还有(无知羔羊),都不需要懊悔或哀叹!」
然后,『拷问姬』珍妮·德·蕾——
自称欺凌奴隶的救世圣女,同时也是恶女的少女,高声继续说道

「——————所有的一切,皆为救世!」

金与白的光芒消失了。
櫂人和小雏离开了兽人的地盘。
被留下的琉特放声咆哮,声音载着愤怒与不甘震撼四壁。

  ***

其实当时,櫂人已经连死的觉悟都做好了。
珍妮的言行实在太过不稳定,不仅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甚至不清楚她的目的。从『「拷问姬」的重要饵食』这句话推测,她确实认为櫂人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搞不明白。
所以照这个情况,就算传送地点在空中也不足为奇。

小雏与『皇帝』很擅长临机应变,所以櫂人对他们并不是特别担心。但要说櫂人自己,他有信心自己可能会死。
(我并不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应付得了呢)
櫂人怀着迄今为止的自警,做好应对准备。在他眼前,金色花瓣与白色之光相互交融,固定为圆筒状。那东西就像加热过的黄金一般,逐渐崩溃落下。
事实并非櫂人担忧的那样,到达地点确确实实是地面上。
同时在他眼前,展现出了相当异样的景象。
「——————诶?」
櫂人身处陡立山脉间夹缝中的一个小小聚落。
就如同贴附在狭窄的土地上一般,左右两侧密密麻麻地并立着深灰色的建筑物。那些建筑使用的材料似乎全是从山表面切下来的岩石。那每家每户的体量都很沉重,又因为房屋似乎忌惮地层层修建导致它们相互压迫,扭曲变形。一部分甚至由于邻接建筑彼此的重量造成了屋顶或墙壁坍塌。
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被硬生生塞进犄角旮旯的棉絮。也就是说,这里是个经过长时间巩固起来的贫民区。
两座山脉间的距离越往上行就越狭窄,因此櫂人只是站在街区中就有种头上有东西压下来的错觉。这里日照很糟糕,路上连风都不通,哪怕爆发一次疫病恐怕全都要遭殃。就算往好的说,也不是一块适合人居住的土地。但是,最异样的地方还并不是城镇的构造。
那些房屋的墙壁上,全都钉着人的遗骸。
数不清的骷髅呈现在櫂人面前。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三个词。
(————虐杀,活祭)

还有,拷问。

被钉起来的骸骨,从手掌到手臂根部,从脚掌到大腿,都被密密麻麻地打上了铁橛子。
尸体已经十分古老,肉已经腐败掉落。即便如此,从骨头上留下的伤痕可以推测,他们除了被钉上铁橛子之外还遭受到了大量拷问。
想必他们直至毙命为止经历了漫长而惨烈的痛苦。
那些骸骨都挂在房子的墙壁上。櫂人还没有确认房子里面的情况便推测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寻找幸存者根本无济于事)
这里的所有人都已死绝。夹在山脉之间的聚落,俨然化作一口棺材。
此时,櫂人漫不经心地想到。
(让我想起伊丽莎白……『拷问姬』的故乡呢)
「先生应该知道相类似的地方吧。因为她也是『拷问姬』」
珍妮再次露出疑似微笑的表情。她张开双臂,转起圈来,手腕上的锁链晃晃作响,蜂蜜色的头发在摇摆中释放着强烈的光辉。
因为极高露出度与大量的装饰,让这样的她显得就像舞女。
「先生也知道,『拷问姬』的诞生需要当量数量的活祭产生的痛苦。伊丽莎白虐杀子民,充当了自己的祭品。我被献上了祭品,杀死了他们。〖这个相同,那个不同呢〗」
櫂人皱紧眉头。他还是搞不懂珍妮在说什么。但就算不理解,但还是隐约感觉到了她所表达的内容。
这个聚落与伊丽莎白的故乡颇为相似,但存在一个巨大的不同点。
听不到哀怨的声音。
在这个地方,许许多多的人经历残忍的拷问后遭到杀害,然而身处这个灰色的聚落中却感觉不到那富有粘性的怨念。周围的空气也一派宁静。
櫂人在脑内反刍珍妮所说的话。这个相同,那个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聚落的人是主动成为了『拷问姬』的祭品。
(——————究竟,为什么?)
『小子,把维拉德放出来。这样下去什么也搞不明白』
『皇帝』低语道。櫂人目光向他转过去,『皇帝』目光对上后哼了一声
『汝虽然扭曲,但本来的形态就是个正直的玻璃珠。不要妄图正经面对这些情况,疯子就该让疯子去对付』
「嗯,你说得对。我确实应付不过来呢」
櫂人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向口袋中的石头输入魔力。
蓝色的蔷薇花瓣与黑色羽毛飞舞起来。这次的量稍稍有些节制。维拉德还是老样子,优雅地从花瓣雨羽毛中出现,在空中翘起长长的腿。
他的眼睛就像小孩纸似地闪耀着好奇心,连开场白都没有就说了起来
『真有意思。竟然想要人为创造出「拷问姬」。不知道这是谁的点子,但相当有独创性。相比「作品」本身,我对「制造者」更感兴趣呢……创造你的卓越狂人,究竟是何许人?』
维拉德十分自然地无视櫂人的疑问,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珍妮面无表情地指向扭曲的建筑物。在弯曲的壁面上,钉着一个穿戴黄金装饰的骸骨。
「喏」
『原来如此……自己也已经殉教,做得够彻底。也就是说,连后面的事情也被全部托付给你了呢。所以你正在尝试让伊丽莎白和濑名·櫂人追随于你是吧』
面对珍妮充满孩子气的回答,维拉德理解地抚摸着下吧。珍妮也对他点头表示确定。两人之间似乎实现了交流,但旁人却根本听不明白。
櫂人连忙问维拉德
「喂,维拉德你等下。你究竟明白了什么,搞懂了什么?我完全搞不明白。这里发生过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你要是弄清楚了,麻烦解释下」
『在此之前,先讲一段童话吧』
「啥?」
连维拉德也说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来。他本来就很有病,这次终于没救了么?櫂人真心开始苦恼。而维拉德却像上台的演员一样,优雅地行了一礼,开始讲述
『「吾之后继者」啊,你没听过么?也对,你是来自异世界的人,听过反倒奇怪……伤脑经啊。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壁』
「别自顾自地消沉下去,给我回答问题」
『很久以前,以自己的身躯让神降临于现世的圣女,对世界进行了重塑,之后销声匿迹。事情就在那不久之后』
维拉德无视櫂人的控诉,强行继续讲起来。他以无比傲慢而且流畅的话语,讲述故事
『正统的炼精术士一族不知为何突然失踪。人们评价,人类后来的魔法研究受其影响落后了百年以上。很多人想要搜寻他们的行踪,我也追寻过一段时期。根据最有力的情报,他们藏进了亚人与兽人领土的边境地带。因为双方种族关系友好,对彼此的监视较为薄弱,于是形成了空白地带』
「那又是哪里?」
『譬如说,这里』
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突然联系了起来。
櫂人连忙环视这个山间聚落。这里确实是个连出入都非常困难的地方,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隐世之地。但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藏起来呢。
维拉德像乐队指挥一般挥舞手掌,示意周围,继续讲述童话
『众炼金术士藏在了这里,应该就针对某目标的有效手段进行过长时间的探索。但从最终结论来看,他们创造出了「拷问姬」。而且通过近亲繁殖增加族人数量,为支持「拷问姬」,给与「拷问姬」力量,将全族人自身作为活祭献给了「拷问姬」』
「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也就是说,需要武力么?」
在櫂人身旁,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小雏开口了。
维拉德就像之前都没注意到她在一般,目光转向了小雏,露出以外的表情。然后,他嘴角露出优雅而柔和的笑容。
『答得漂亮。我所制造的破烂也变得如此优秀了呢。成长率超出了预测范围,作为魔法师值得开心啊。已经相当有人类的样子呢』
「既然不惜将自己当作祭品献上,那就表示敌对者并非只针对他们自己。他们将她作为『拷问姬』培养起来,是为了同跟他们自身没有直接关系的,可怕的『某种东西』战斗……我了解同样身为『拷问姬』的伊丽莎白大人有多么强大,以及她身上背负的命运,所以是这样理解的。櫂人大人,您觉得呢?」
小雏毅然无视维拉德简慢论调,陈述了自己的推测。櫂人转向珍妮,虽然没指望她回答,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小雏的推测应该没有错。
同时,櫂人突然感到天旋地转。
每当新的真相被揭开,又会有更多谜题出现。
(为了与『某种东西』战斗,创造『拷问姬』?不惜将自己作为祭品献上,他们的觉悟与信念可谓相当强烈。敌人究竟是谁?竟然为了对付敌人让少女吃下恶魔肉,对自己虐待折磨…………不,等等)
櫂人突然停止了混乱的思考,突出了刚才产生的疑问
「她究竟吃的什么恶魔的肉?」
「这位已经死掉的先生,就算不知道也能推测出来吧」
珍妮以催促的态度向维拉德看去。维拉德点了点头。
櫂人不禁凝视维拉德。维拉德就像说悄悄话似地,轻声说道

『他吃下的恶魔肉,跟我吃下的应该是相同的呢』

珍妮吃下的肉是相同的,也就是说……
(不是『皇帝』的肉……不,本来就不应该是)
「——————是这样啊」

櫂人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矛盾。维拉德是『皇帝』的契约者,所以櫂人之前从未对他恶魔肉的来源产生过疑问。但是在不借助别人帮助召唤出『皇帝』,应该需要吃下别的恶魔的肉。
(再说了,高傲的『皇帝』应该不会让人吃自己的肉)
维拉德获得了维持生命所需的痛苦之后便选择成为指导者,放弃了对自身的强化。因此他力有不及,败给了『拷问姬』。但是,维拉德也并非普通人类,为了让作为后继者的伊丽莎白吃下恶魔肉,自己肯定也采用了相同的方法。
这样一来,他吃的究竟是什么恶魔的肉呢。
维拉德在深深地冷笑。那是好久没有见过的,堪称邪恶之写照的讨厌表情。这个存在本身便无异于恶魔的男生,甜腻地细语道
『在探索召唤恶魔的方法的过程中,我想到获得魔力的最合适的方法。通过商量之后,我从为我提供这个情报的人手中得到了「恶魔肉」』
「那人是谁」
櫂人以非条件反射的速度问了过去。他的眼睛深处甚至闪过一丝杀意。
(那个人跟维拉德一样,要是没有他,十四恶魔就不会蹂躏世界。『拷问姬』也就应该没有战斗的必要了……不,要是那样,她应该就病死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维拉德的本体已经在火刑中殒命,但是……那家伙还活着的吧?)
櫂人也想到,那人可能还好好地活着。维拉德看到他的激烈反应,笑得更深了。但在下一刻,维拉德以浮夸的动作耸了耸肩,就像非常失望似地摇了摇头
『哎呀哎呀,还没有察觉到么?不仅如此,甚至迄今为止都没有怀疑过呢!说实话,真令人惊讶!不过,我确实什么也没提过呢。但没想到,你竟然迟钝到这个地步』
「别扯有的没的,还不赶紧…………迄今为止都没有怀疑过?」
这个说法让櫂人突然感到地面一晃。也就是说,维拉德在暗示那人是櫂人认识的人。但櫂人不论在转生前还是转生后,都没几个认识的人。他拼命思考。
(他说的究竟是谁……在我认识的人中,那种人……)
「——————!」
「…………小雏?」
在櫂人想到那个人之前,小雏先有了反应。櫂人心想小雏可能知道对方是谁了,但没能够问出口。这是因为,小雏现在面无血色。

该不会——小雏的嘴唇无声地动起来。
没错——维拉德微微一笑。

「『肉老板』曾经说过的吧……只要是肉,不管什么肉都能弄到




—— 6 崩溃与开幕 ——

固定为圆筒状的红色,化作血滴落了下去。
红色散开之后,伊丽莎白在自己城堡的地下室中静静地抬起头。

她使用传送阵从故乡的街道返回到了城堡。
散发着霉味的地道中不断地回荡着酷似呻吟的声音。伊丽莎白快步走过彩色玻璃窗洒下扭曲图案的走廊,直奔自己的卧室。
在路上,她禁不住皱紧眉头。空气中出奇地弥漫着烟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烤肉的香味。果不其然,越靠近目的地烟就越浓。
伊丽莎白一脸不悦地打开了卧室门。

里面就跟她出门时一样,一片狼藉。
倒不如说,绝对比之前还要更糟糕了。

地上燃着熊熊火焰。大概是又不知从哪儿弄了柴火过来,『肉老板』重新搭起了火堆。周围被比之前更加强韧的三脚架包围着。三脚架上架着铁棒,串起的肉块正在上面烤着。表面上看,那肉似乎相当正常。
『肉老板』旋转着铁棒,又在华丽地撒着盐。
此时,他注意到了伊丽莎白。
「噢噢,欢迎回来,伊丽莎白大人!开心吧!哼哼,机灵的『肉老板』我准备好了晚餐,是烧烤蛇鸡喔!」
「…………是么」
面对开朗的声音,伊丽莎白以一反常态的冰冷态度应了一声。
她走近床,结果直接向前栽倒下去,把脸恨恨地埋进了羽毛枕头里。她把碍事的酒瓶弄到地上,闭上眼睛。
『肉老板』不解地歪着脑袋,继续调节火焰,嘴里嘀咕着「青春期的少女真难懂呢」。
燃烧的火堆不断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从肉上滴落的油脂,不时发出噗呲的声音。
就这样,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一段时间。
不久,伊丽莎白嘀咕起来
「……喂,『肉老板』啊,还记得你来这座城堡的时候么」
「噢噢,真令人怀念呢!在我来之前,伊丽莎白大人在为该买什么东西而困扰呢……哎呀,当时我就觉得,『拷问姬』大人也很辛苦呢」
「是有那么回事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说过『专程跑到这偏僻的地方做生意的肉老板,有我一个就行了』是吧。确实没错」
「就是就是。会跑到这种地方来的,果然只有我一个人呢,哼哼」
『肉老板』自豪地挺起胸膛,开开心心地回忆起过去。他猛地旋转三脚架制成的铁棒,脂肪再次滴了下去,发出噗呲的声音。
而伊丽莎白还是维持着低沉的声音,问道
「于是,你为什么突然跑来余的城堡做生意?」
「嗯嗯?除了开拓顾客面,没什么别的想法。我自认为我是商人的楷模呢」
「你这家伙,就算面对『拷问姬』也不会畏惧。这可是面对千古大罪人。而且当时还摆出那种面对常年老客户一般的态度……你迄今为止的一切行动,都是这样啊。面对跟恶魔有牵扯的事情也完全不害怕,甚至让人觉得你早已习惯了」
「哎呀,我一直胆就比人……嗯?比亚人大一倍了呢」
「喂,『肉老板』。你……莫非过去也跟维拉德做过交易?」
『肉老板』突然不说话了。
不自然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脂肪滴落,火焰爆裂。
伊丽莎白以平淡到可怕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为什么,你毫不犹豫地就来到了『拷问姬』的城堡?因为你完全掌握了维拉德被抓,以及之后事情的全过程」
『肉老板』没有回答。但没过多久,『肉老板』哈哈大笑
「唔,我努力地试着回忆了一下,毕竟做过生意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呢。说到过去的交易对象,要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全都记住实在是……」
「你给那家伙『卖了什么』」
『肉老板』再度沉默,只有火堆啪叽啪叽的燃烧声音在持续。『肉老板』缓缓转动铁棒,肉块正考得十分到位。这次他又在上面搓着胡椒调节味道,对成果满意地点点头之后,转向了伊丽莎白。
兜帽内侧犹如深渊的黑暗,直直地盯着伊丽莎白。



「……您在说什么?」

肉老板还是让人看不到表情。
但伊丽莎白直观地感觉到了。
『肉老板』正扭曲地嗤笑着。

「『刺兔』!」

伊丽莎白放声高吼。红色花瓣与漆黑羽毛在空中飞舞散开,随后出现一个镶了大量大钉子的木制擀棍,以要将『肉老板』碾碎的势头滚了过去。
『肉老板』立刻做出反应,凭着曾经多次展现过的华丽动作躲开了刑具。
火堆被撞散,火焰消失,肉被碾碎。

全都浪费了。

即便如此,『肉老板』还在冷笑。
在深深的黑暗中,他正露出深不见底的笑容。

  ***

「喂,等一下。你是说『肉老板』?骗人的吧,那家伙只是普通的亚人商人啊!」
櫂人激动地叫喊起来。在他脑中,那早已见惯的戴着兜帽的身影正蹦蹦跳跳表示抗议。但是,维拉德对櫂人的反驳无奈地耸了耸肩
『基本上,以善良的人类的思维来说,这确实是正确的呢,「吾之后继者」啊。进一步说吧,从他到「拷问姬」的城堡来做生意的时候开始,他就算得上十二分异常了。以前「皇帝」也说过,你要是一直抱着这份率直,迟早会丧命喔。你也该学会吸取教训了』
维拉德再次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用包裹在白手套中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
『有恶魔牵扯的这个世界里,可没有那么多值得信任的人吧』
在陌生的城镇中心,櫂人感到深深的眩晕。无数尸骸的脸就像正在嘲笑一般,看上去十分扭曲。冷静下来之后,他轻轻地摁住额头,在脑海中回放迄今发生过的事情。
(作为普通商人来说,『肉老板』的确对武力十分擅长)
他是个拥有神秘经历的人,没有恐惧的概念,甚至还把龙收为坐骑。
不论櫂人还是伊丽莎白,都未曾对他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但是,『肉老板』却又是个身上不论有着多么诡异的地方也都会显得非常自然的男人。
迄今为止,櫂人也曾多次受益于他那独特的愉快态度。
(但是,『肉老板』确实说过)
『只要需要『肉』,只要是『肉』,我一定能够满足要求为您筹到』
其中是不是也包括恶魔肉呢。
地面崩塌的错觉向櫂人袭来。
自另一位『拷问姬』登场后,一切都变得古怪了。
让他感觉到,就像整个舞台从基础部分遭到破坏一般,却仍旧看不到下方是无尽的深渊。櫂人已经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目视这些了。

「于是我再说一遍。效忠于我吧,濑名·櫂人。一切都是为了救世」

(这『于是』到底什么意思啊!)
混乱中的櫂人在心里大叫起来,将莫名有些空洞的目光转向珍妮。
这个突然出现的金色『拷问姬』,自称既是圣女也是恶女的女孩,理直气壮地挺着胸膛。
一口一个救世反反复复说个没完。
这个女孩了不起似地自称圣女,还打算救世。
此时,櫂人强烈地感到烦躁,同时萌生出一个疑问。
——救世究竟是什么?归根究底,有救世的必要么?
「为什么效忠于你是为了救世?十四恶魔已经赶尽杀绝,我和『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付出了大量的牺牲,最终打败了他们!人类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为了战斗而被创造出来的你,事到如今还释放到这个世上做什么!」

「〖才没结束啊,白痴。一切才正要开始,你这无知的小丑〗」

櫂人发自内心的疑问,却遭到了直言不会的嘲笑。
櫂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强烈的烦躁情绪反而让他控制住了激动得情绪。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反驳,老实地等待珍妮继续往下说。
手腕上的锁链响了起来,珍妮竖起了食指,就像要说悄悄话一般抵在嘴唇上

「开幕将是在接下来————倒不如说,你们两位(恋人)才是一切的起因」

櫂人和伊丽莎白并不是恋人。但珍妮这样比喻之后,张开双臂。她依旧面无表情,如同要将一切拥抱在怀中一般转了一圈。
她在这个笼罩在死亡之下的聚落中,坦然地宣告道
「十四枚棋子被顺利破坏,但棋盘受到了伤害,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一部分看到过肮脏伤口的人会作何感想,会期盼什么,会图谋什么————问题就在这里」
珍妮的话还是那么难懂。但她就像伟大的预言家一般,接着说道

「照这样下去,世界将『按照预定』毁灭的吧」

珍妮直言说道,微微一笑,之后再度张开嘴唇。她少有地准备做补充说明,但最忽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响指。
——————啪叽!
——————咕噜?
从『机械装置之神』中,那个全身仅由牙齿构成的野兽抬起头来。
珍妮就像给自己的孩子送行一般,温柔地细语道
「嗯,『我的第一具』,去吧」
野兽瞬间蹴地而起,石砖地面被它踏碎。它疾驰而去,道路被一路破坏。化作他皮肤、肌肉乃至骨头的牙齿激烈地泛起波浪。既是个体又是群体的『第一具』闪耀着复杂的银色,看上去就像无数只小鱼一边维持野兽的形态一边泅泳。
野兽将墙壁踢破,将骸骨粉碎,高高跃起,咬向从房屋背后现身的人影。
铿,只听到坚硬的声音。最初的攻击被手臂阻挡。对方身着白银铠甲。但组成野兽面部的牙齿脱离了表面,开始自由飞舞,接连插进铠甲关节的缝隙。
随后响起沉闷的惨叫声,大量飞溅的血液滴在了石砖地上。
在仰面倒下的铠甲胸口,绘有白百合的徽章。
确认完对方的装扮后,櫂人诧异地叫起来
「————圣骑士?」
他没想到追兵竟然追到了这个地方,实在忍不住动摇起来。但珍妮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这些圣骑士并非追着你过来的。他们的追踪对象,是我」
「你?等等,圣骑士已经掌握了你……另一个『拷问姬』的信息么?」
「是的,不过准确的说只有圣骑士中极少一部分,教会高层某派系麾下的人。更准确的说,先生是因为我而被教会诱导到这里的」
「————啥?」
櫂人惊愕地叫了起来。他应该是完全自愿到兽人领土来的。
在他面前,圣骑士忍受着疼痛拔出剑,打算用剑柄打退咬他的野兽。不知是觉得他的抵抗很烦,还是判断僵持下去无法打破现状,『第一具』离开了圣骑士,全身泛着波浪落在地上。
那东西发出咆哮,将表面的牙齿像子弹一样射击出去。
圣骑士不成样子地胡乱挥剑,但这又岂能防御住散弹状的攻击。头盔和关节的缝隙纷纷被牙插入,鲜血四溢。道路被凄惨地染得血红。
珍妮面对这个情况毫不动摇,淡然地细语道
「之前没来得及说,还是先解开一个误会吧。虐杀兽人不是我干的。我早已在聚落完成了痛苦的收集。〖何况,我哪会用那种脏死人的方法处理啊〗」
「是这样么?那么出现在村落的机械是……」
「放那个出去是为了试探先生的实力。先生要是输了,我准备就索性杀掉算了,不过勉强合格了呢。〖真的很勉强呢,勉勉强强!〗」
櫂人不禁呆住了。看来不管什么情况,当时要是输了确实会被杀掉。
珍妮毫不愧疚地继续补充关于虐杀犯的新信息。
「这些追踪者掌握了出发的我想与你进行接触的意图,令一方面也由于他们自己需要痛苦,于是便入侵兽人领土实施虐杀,刺激比亚迪,然后刻意流出『伯爵』战的资料,从而让你离开人类的领土。这样一来,教会其他派阀的耳目便无法触及。另外,他们预测到我会带你到这里来进行解释,顺利的话便能够在暗中将你我一同杀死。大概就是谋划的吧」
「等等,如果你没说的没错……虐杀兽人的凶手是人类,而且还是教会的人?」
櫂人顿时感到全身发冷。即便行凶者只不过是教会的一个派阀,但这个真相若是让琉特或比亚迪知道的,恐怕战争在所难免。但是,珍妮摇了摇头。
「『凶手是人类』这个说法不一定准确呢。先生也认为,村里的惨状不是人类能够干得出来的对吧?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因为————」
此时,櫂人察觉到一个事实。
圣骑士与野兽间的战斗逐渐变得不正常。圣骑士完全不在乎伤势,开始挥剑。仔细一看,那些刺进铠甲关节部分的牙齿从肉里开始被一颗颗顶出来,拉着血丝落在地上。

「——————因为那些虐杀的凶手,已经面目全非了

『第一具』发出警戒的低吼。它将铁灰色的头高高扬起,放声咆哮,就像櫂人生前的世界中的机关枪扫射,将无数的牙从全身发射出来。
圣骑士正面挨上了这一击,眼珠被击碎,部分皮肤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牙,但他在这样的状态下依旧有力地把剑向后抡起投掷出去。使出浑身力量的这一击轰穿了野兽的腹部。
野兽在冲击之下支离破碎,但散落在地的牙齿随即恢复原状。『第一具』开始重整旗鼓,而圣骑士在此之前便已完全止住了出血。只见圣骑士身上的肉异样地膨胀起来,丑陋的粉红色堵住伤口,从铠甲的缝隙间挤出来。
那不是人类身体所会发生的变化。面对这骇人的一幕,櫂人不禁噤若寒蝉。
(那东西,真的能算人类么?)
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很难判断他还是不是人类。
『第一具』与圣骑士相互怒视。此时,毛骨悚然的噶嚓噶嚓声接连响起。
一具具白银铠甲纷纷现身。但是,他们的样子都很奇怪。包括刚才将野兽打飞的那个在内,所有人的头盔内侧都在发出呻吟。忽然,其中一人向櫂人看了过来。
「唔……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呻吟转变成咆哮,圣骑士猛冲而来。
小雏啥时间挡在了櫂人面前,随着向前有力一踏挥下斧枪。
「不许靠近我心爱的丈夫,贱种!」
而圣骑士从下方挥剑上斩,两只兵刃画出大幅度的轨迹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
小雏将斧枪『向下挥』,圣骑士将剑『向上砍』。
两者间的姿势与力矩长短造成了双重差距,但圣骑士无视于一切不利条件,接住了小雏的一击。以他们本来的力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櫂人虽然困惑,但极为冷静地打了个响指。
「————起舞吧」
半空中飞来刀刃,直逼圣骑士侧腹。但调整过不至杀死对方的这一击,被另一具白银铠甲挡开了。新来的圣骑士光凭蛮力就接下了刀刃。
不等櫂人再次进行操作,他便将刀刃随手一扔,深深地插进路面中。
小雏与圣骑士将对方相互推开,拉开距离后绷紧神经进行着戒备。
櫂人咬紧嘴唇。虽说刚才那一击手下留情了,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光凭蛮力将刀刃接住。换句话说,办到了才有蹊跷
「怎么搞的啊,这些家伙……明明是圣骑士的样子,却根本不是正常人吧」
「向先生问个问题吧————『君主』死亡的最后一幕,有好好确认过么?」
珍妮投来出乎意料的提问。这时候,〖第一具〗冲到了刚才接住櫂人刀刃的圣骑士面前,很自然地将櫂人的战斗承接过去。
櫂人正要回答珍妮的提问,但有闭上了嘴。『君主』是经历了櫂人的拷问之后,被櫂人杀死的。面对在剧痛之下哭喊的恶魔,櫂人确确实实将砍下了他的首级。但是,又有一些疑点让他不敢贸然断言。此时,櫂人如遭到电击一般,想起了一件事。
(恶魔在死亡后会崩溃,化作黑色羽毛)
櫂人并未守候到『君主』的尸体发生变化。
「不。我是砍下了他的脑袋,但没有确认他临死时的变化」
「〖我就知道,你这无可救药的大白痴!〗就算是人被断头台砍下脑袋也还能再活几秒钟。恶魔的话,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毙命。有人将他的脑袋接了回去,让他活了下来……另外,教会中存有偷看到你对『君主』实施拷问获取力量的资料,现场的回复术式是不是也留下来了」
「啊……你说的没错」
珍妮指出的问题很准确,櫂人把用完的术式留在了笼子底部。教会厌恶黑魔法,他认为隔日就会被擦除掉,但珍妮否定了他的观点。
「那个术式能被重新利用。去掉将痛苦还原到先生身上的部分,只保留能够使用的回复部分。这样一来,能够源源不断从『君主』身上割肉的术式便完成了。〖于是『君主』就变成了方便的『家畜』呢!大肥猪一头!〗」
「像对待家畜一样割取恶魔肉————该不会!」
「〖没错————就是用来吃的〗」
珍妮直言不讳地咒骂道。
她手上的锁链响了起来,指向正在与小雏交锋的圣骑士。
「————那些家伙,被喂过肉」
櫂人的目光猛然转向那些圣骑士。
他们的脸藏在头盔之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伊莎贝拉的部下或櫂人认识的人。但唯独一点能够轻易看出来,那就是他们的精神很不正常。
头盔缝隙间露出的眼睛疯狂地充血,嘴里不断溢出红色的泡沫。
櫂人反刍珍妮刚才说的话。
(他们需要痛苦)
「吃恶魔肉需要适量,而且为了人体能够承受,必须等待许多年直到其生根。可是,他们被喂下了超出几倍的量。现在这些圣骑士,已经变成了为缓和自身的痛苦而向他人追求痛苦的兵器呢。〖绰号,弃子呢〗」
因此,这些圣骑士对于虐杀不会有任何犹豫。
櫂人回想起被吊起的遗体。正如他推测的那样,在那些地方,只是为了获得痛苦淡然地进行过流水作业。同时也正如维拉德所说,指定虐杀地点的人类肯定在追求娱乐性的变化。
(在某种意义上,那确实是恶魔所为,但也少不了人类的原因)
「想不到,我竟然把事情弄成这样」
「对此感到自责,既不理性也毫无意义,老好人先生。先生确实是〖无可救药的傻缺〗,但这种情况最终总是难免的
珍妮轻轻地耸耸肩。櫂人攥紧拳头。
这个时候,小雏开始压制圣骑士。现在的她拿出真正地实力挥舞着斧枪。圣骑士为了逃离猛烈的连击,选择向后退开。小雏也野兽般的气势说道
「别小看我的啊————我要让你知道,继续上前就是死」
正与『第一具』交战的圣骑士也退开了。但那些面目全非的圣骑士似乎并没有放弃,守候在后方的五个也加入进来。看来他们打算以数量来压制。
櫂人与小雏再次摆好架势。『皇帝』哼起鼻子,但没有动。维拉德翘着腿。
这时候,珍妮慵懒地下令道
「『我的第一具』『我的第二具』『我的第三具』『我的第四具』————拦下他们」
仅由牙构造成的野兽,形似人类但骨骼却致命性扭曲的自动人偶,拥有巨大玻璃制翅膀与管筒制四肢的袭击,完全没有接缝的直立盔甲,四具『机械装置之神』以一丝不乱的动作上前。
瞬间,银色的轨迹在櫂人的视野中奔驰起来。
『金属块』出现在了众圣骑士面前。櫂人即便看到了那东西的全貌,还是没能理解其本质。那东西几乎超越了人类可理解的范畴。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既坚硬又柔软,即是盾也是剑,即是子弹也是翅膀,而且巨大、扭曲、不定型。那东西直线性地,或又曲线性地蠕动起来,将敌人大卸八块。
櫂人总算察觉到它的本质。
(『机械装置之神』将各自的身体分解后,自如地将部件组合起来,构成了全新的生物)
他们正如那冠以『神』的名字,是四位一体的武器。那东西将触手状的金属带强化,化作形似突击抢的圆锥变幻莫测地奔袭而去。这次,与形状相矛盾的动作施展的违背人类预测的攻击之下,圣骑士的手和脚连同白银铠甲被一并砍飞。
几条人的四肢飞向半空。这样的情况在某种程面上相当滑稽。
不知道这些圣骑士是否是自愿吃下恶魔肉的。櫂人想要阻止惨剧发生,但他把几欲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在他眼前,那些圣骑士的伤口开始沸腾。
其中一个的头盔被弹飞,里头的脸露了出来。
「咕、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他的眼珠几乎倒翻过来,肥大化的嘴唇感觉随时都会破裂。血管暴起的面部变得就像被网子罩起来的果实一样,十分凄惨。
大概已经没办法活着解救他了。
在这形同地狱的情景中,珍妮淡然地讲道
「他们吃的是『君主』的肉。那么,我和维拉德吃的是什么肉呢?毕竟先生像苍蝇嗡似地〖也就说吵死人的意思〗问起了,我当然有必要讲清楚。不过与其口头说明,还是给先生看看吧。因为有这个必要,所以我就这么做了。这里实在〖搞得太操蛋了〗」
珍妮耸耸肩。
『机械装置之神』在单方面地继续蹂躏,她转过身来背对战斗。
蜂蜜色的秀发摆动起来,她踏着跳舞般的脚步走向挂在墙壁上的一具遗骸。那正是维拉德提问后,珍妮所指的那具唯一用黄金装饰着的尸骨。那应该是个在炼金术士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珍妮把手伸向他项链上闪耀的蔷薇色宝珠。

「〖全部毁灭吧(The end)〗」

噶嚓,响起僵硬的声音。珍妮竟徒手捏碎了宝珠。
蔷薇色的碎片飞洒开来。然而以此为开端,就像某个拉杆被拉动了似地,整个城镇开始剧烈摇晃。
櫂人没法站稳,失去平衡。小雏当即飞奔而起,伸出手臂,基本以抱住的状态温柔地,却又坚实地支撑柱櫂人。
「櫂人大人,请用手挽住我」
「嗯,多谢」
这对恋人紧紧抱在一起。摇晃愈演愈烈。
天地在上下震动,如同世界末日来临。
维拉德少有地摆出由衷感到佩服的样子,没有在噪音中消失,大声赞叹起来。
『噢噢,不止是大手笔,而且计算精确啊!竟然有将一个城镇毁灭的装置!』
櫂人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两座山的山脚处链锁式地爆发红光。看来树林与裸岩背阴处实现设置了魔法阵。耀眼的光线呈链锁式逐渐削掉山的表面。它们通过相互干涉,一边增强力量一边分别冲向两侧山顶。
随着轰鸣,发生巨大的爆炸。两侧山顶如遭到落雷一般开始崩塌。
最终,大量的滚石落向山间聚落。
「抱歉,小雏!麻烦你帮我避难!」
「当然!我一定会保护您!」
小雏迅速抱起櫂人,迈着起舞一般的脚步接连避开危险的巨石。小块的石头,櫂人则用兽臂挥开。
一名圣骑士被压扁。『机械装置之神』的金属制兽臂轻易地将岩石粉碎。『皇帝』也慵懒地咬碎着落石。只是幻影的维拉德,耸了耸肩让自己消失了。
说道珍妮,她只是看着天空。
就像看着雨下下来一般,看着天空。

岩石平等地落向每个人头上。
就像天罚。

感觉就如同触怒了神明,炼金术师的隐世之地被渐渐摧毁。但做出这个选择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中唯一被留下的女孩。
「害了,差不多到时间了」
珍妮忽然行动起来。在逐渐覆灭的故乡里,她手腕上的锁链晃晃鸣动,优雅地跳起了舞。『机械装置之神』向他身旁靠拢。
『机械装置之神』解除了融合形态,四台机械加入到舞蹈之中,犹如称赞珍妮一般围绕在她周围。魔力向中心汇集,金色的花瓣开始飞舞。
「櫂人大人!」
「嗯,抓紧时间!」
櫂人和小雏连忙跳进圆中,『皇帝』紧随其后。众圣骑士也飞奔而来,但被金色花瓣与白色羽毛的障壁租到在了外面。
传送魔法阵留下了化作异形的圣骑士,无情地发动了。
珍妮无视于他们的咆哮,淡淡细语
「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现在继续来讲吧。我们吃下的恶魔肉来自哪里?只要进入现在被废弃的王都地下陵墓,一切都一目了然。就在那里让先生见证一下吧」
华丽而冰冷的光线淹没视野。
他们离开了渐渐覆灭的聚落。
珍妮一副在说「敬请期待吧」的样子,接着说道

「连你们(迷途羔羊)都不知道的,真正的噩梦」




—— 7 她和她的…… ——

『肉老板』高高跃起,贴在墙壁上躲过了伊丽莎白的第一招。
『刺兔』空洞地切开地面,直奔房门而去。在门要被砸破的千钧一发之际,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让刑具变回红色花瓣与黑暗。
「————嘁,窜得倒是快!」
伊丽莎白早就知道『肉老板』有超凡的回避能力。她毫不大意,再次生成花瓣与黑暗的漩涡,从中抽出刻有红色文字的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伊丽莎白嘹亮地喊出剑的名字。与此同时,刻于剑身上的文字开始发光。
『肉老板』带着诡异的笑意,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是吧?」
他的话语中隐含着嘲讽的味道。
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将剑锋指向他。虚空中出现几条锁链。
『肉老板』不慌不忙地踢起墙壁。锁链像多头蛇一般向他逼近。『肉老板』像猫一样弯曲身体躲过来势凶猛的攻击,一边翻着跟头一边落下。
他的行动看上去并未经过思考。锁链纷纷从他头上、侧腹附近掠过,但他从锁链的缝隙间完全避开了供给,平安着地。
这躲闪的方式,如同杂技。
伊丽莎白对此没有投去任何赞许,打了个响指。
「『灌水椅』!」
「噢噢!」
地上升起一把椅子,顶着『肉老板』的屁股将『肉老板』抬了起来。瞬间,靠背和扶手上冒出皮带,将他全身牢牢绑住,同时椅子下方的地面突然消失。
在洞里,注满了漂着红色花瓣的水。

哗啦———————————————!
只闻夸张的水声,『肉老板』沉入水中。

水面上冒了几个气泡,但随后便恢复平静。
看样子『肉老板』并没有挣扎。
「——嗯?」
伊丽莎白感觉不对,打了个响指。随着嚓嚓嚓的声音,锁链被提了起来。椅子是空的,『肉老板』不在上面。
「上次被吊起脖子的时候就说了,我能够在衣服里把身体上下调转来着。活得久了,逃脱束缚也变得拿手了」
伊丽莎白身旁传来戏谑的声音。她向床的另一侧看去。只见『肉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上面,正悠哉地摆着腿。
伊丽莎白目不转睛地观察『肉老板』的样子。用剑砍过去倒是很容易,但恐怕到头来只会砍到床。
伊丽莎白暂时放弃蛮用武力,自己也在床上坐了下去,与『肉老板』面对面。『肉老板』像平时那样闲聊一般,轻松自在地接着说道
「我说过很多遍了,活得久了,真的就会经历过各种事情。开始我开过公会,展开过寻找『虹蛋』的大冒险,率领过五千人左右的部下,还给爱龙们画过画」
「这不是你的日常吹牛么?」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呢,伊丽莎白大人?」
『肉老板』歪起脑袋。伊丽莎白直直地注视着他。
『肉老板』从兜帽内侧的黑暗中窥伺着伊丽莎白的反应,但伊丽莎贝没有回答。『肉老板』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从圣女完成使命长眠之前就一直活到现在,您觉得是真是假呢,伊丽莎白大人?」
「这种事你爱怎样余管不着,余只在乎你是不是余的敌人」
「伊丽莎白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怎么会是您的敌人啊!」
『肉老板』气愤地蹦起来,以平常的样子表示抗议。

我才不是特定某人的敌人,是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人的敌人!另外也是商人」

伊丽莎白翘起腿,用手撑起脸,凶狠地瞪着『肉老板』。
『肉老板』一反刚才的危险宣言,不知为何口吻之中透出慈爱,接着说道

「不光是人类,一切活着的物种全都是我的敌人,也是客人。我就是为此诞生,为此存活下来的。这番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工作着。『一切为了客人(All for you)』。这样的生活非常幸福啊。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肉老板』晃着鳞片包裹着的短腿,带着几分忧伤轻声细语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世界诚然如此」

「是么————那也相当绝望呢」
伊丽莎白呢喃了一声,叹了口气,转向身后仰起身子,美丽的双腿换了个姿势重新翘起来。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响指。
「因为,余最讨厌神了————『虫穴』」
与此同时,伊丽莎白高高跃起,只有『肉老板』被留在了身后。
「————唔诶?」
卧室摇晃起来,房间内的地板坍塌坠落。坏掉的窗户、衣柜、床,都被吸入漏斗状的坑洞底部。在洞底,异形的虫群欢喜地叫着。
伊丽莎白将剑扎进天花板,悬挂在上面避开了灾难。她抬起头,看向前方。『肉老板』灵巧地贴在了天花板上,果然也完全没事。他发起火来,就像气得冒烟一般滑稽,与眼前的紧迫状况完全打不上边。
「这也太狡猾了吧!人家难得在严肃地将事情,不要毫不留情无动于衷地下杀手啊!违反套路了啊!」
「关余什么事。以维拉德为首,余最讨厌的那种说话故弄玄虚的家伙了。另外——」
「另外?」
「『吊笼』」
伊丽莎白轻轻打了个响指。
她以单笔握剑的悬挂状态,毫不留情地将刑具多重展开。
「噢咯咯?」
黑暗与红色花瓣纵向成细长状包围了肉老板周围。一个人站着勉强勉强能够装进去的狭窄笼子出现了,『肉老板』被关了进去。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消除掉『虫穴』,优雅地落在恢复原状的地面上。
肉老板被关在笼子里,摸着下巴。
「多重展开实在太帅气了呢。呜呜呜,竟然把我『肉老板』当做了笼中之鸟……嗯?莫非我现在是被囚禁的公主?」
「都到这一步就别开玩笑了,『肉老板』。你为什么卖恶魔肉给维拉德。那肉从哪里弄来的。把你知道的,你的企图,统统给余吐出来」
「唔,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问出了愚钝的仆从阁下绝不可能提出的,完全没有多余的问题呢」
「要是不照做,就用长枪和针来伺候」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黑暗与红色花瓣再度爆开,笼子周围被无数根针包围住。那尖锐程度货真价实。『拷问姬』以冷若冰霜的表情,轻轻说道
「痛苦即是快乐,惨叫即是愉悦————你是知道的吧?这可是余的强项」
「也对呢……既然如此,我觉得伊丽莎白大人不妨去一下王都的地下陵墓。差不多是时候了,各种东西就要显露出来了」
『肉老板』给出了含糊的回答。他的语气虽然显得满不在乎,却是认真的,但内容不够具体。
伊丽莎白皱紧眉头。『肉老板』对针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
「这是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延续至今的,无聊的童话。有人为了那一刻的来临而行动,有人为了阻止那一刻的到来而行动。我是前者。作为后者的人类,差不多也到开始正式活动的时候了吧。去吧,伊丽莎白大人」
『肉老板』以对孩子一般的口吻说道,又如同看着耀眼的人一般微微收起下巴。在随时会遭受拷问的状况下,『肉老板』如同退伍老兵般平静地接着说道
「其实,您的出现出乎了我的意料。正如我平时所说,我对人与恶魔之间的战斗真的毫无兴趣。不管怎样,结局都不会改变。我不曾想过,本应以十四场悲剧为开端,以最糟糕的谢幕迎来结束的故事中竟然存在着反抗者。愚钝的仆从阁下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整体来看,你们谱写的篇章虽然很渺小,但或许会非常重大的作用……世界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变,犹未可知喔」
「……玄乎的话余听够了。说得再具体点」
伊丽莎白准备打响指。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在这无比严肃的状况下,传来一个十分悠闲的声音。
「打扰了。伊丽莎白阁下在么……哎呀?」
「伊莎贝拉?」
伊丽莎白对突然到来的来访者感到吃惊,转过身去。
只见拥有一对蓝色异色双眸与一头银发的貌美圣骑士正站在门口。她的皮肤上留下了大量丑陋的伤痕,就像全身的肉从内测裂开过一般。
伊丽莎白那张伤痕明显但仍掩盖不住美丽的面庞,困惑地颦蹙起来。
「我带来情报与命令需要向阁下传达……突然造访多有失礼,话说这是什么情况?呃,是在责打下人么?阁下虽然是『拷问姬』,但这也未免做的太过火了吧」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总之情况很复杂。于是,有何贵干?」
目前情况以及涉及人数都不清楚,不便在伊莎贝拉面前进行拷问。
伊丽莎白消除了针,只留下『吊笼』。『肉老板』并没有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依旧维持着直立。伊丽莎白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的状态,接着说道
「上面下达命令了。但是,我也不清楚这次情报的来源……觉得可信度并不确定。但不知为什么,我部队所有人都接到了出动命令。请不要吃惊,听我说」
「废话真多!当不用联系装置,你本人直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余就知道情况异常了。赶紧说」
伊丽莎白粗暴地催促。伊丽莎白简单点点头。
她自己也显得有些困惑,继续说道
「『皇帝』的契约者,濑名·櫂人将会出现」
「将会出现?不是已经出现?」
伊莎贝拉皱紧眉头。这句话就像预言。
有件事她并没有报告,櫂人目前本来在兽人的领土。教会照理应该无法掌握他的动向。然而,却能够预测他出现的地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将在被肉块吞噬过的王城遗迹下方,历代王族长眠的地下陵墓前现身。虽然我不知道下达这道命令的根据什么」
伊丽莎白眯起了血红色眼睛,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目光转向笼子里的『肉老板』。肉老板什么也没说。但是,兜帽下面的脸果然像在嗤笑的样子。
「我很想认为只是命令系统的故障还在持续……不过戈多·迪奥斯大人去世之后,令人费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个命令还有后续」
伊利贝拉的表情十分阴沉。她似乎也产生了难以拭去的异样感。但她摇了摇头,严肃地接着说道

「命你在地下陵墓被入侵前————确保将他杀死」

这确实应该是伊丽莎白一直等待的瞬间。
但却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发展。

  ***

金光与白羽的乱舞结束了,一切化作液滴,同时消融落下。
豪华的变化过后,周围不再是被落石毁灭的聚落,出现了另一篇荒芜的世界。
附近是整面化作灰色的不毛之地。在前方,能够看到勉强免于毁坏的建筑群。櫂人对那遥远的街景有所印象。
「…………这里是……」
与此同时,这片废墟中唯独有个角落算是櫂人不认识的地方。想必就连住在王都的人都很少来过这个地区。
櫂人一行所传送的地方,乃是曾被赞誉为白玫瑰的王城与广阔庭院,以及大量权贵的别墅所在的,但现已被肉块吞噬的王都中心地带。
这里所遭受的并非普通灾害,遗迹之上建筑物联残骸都没留下。大地变得异常平坦,就像巨大的怪物用舌头将地面上的一切东西全都舔进了嘴里一般。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也并没有错呢)
櫂人知道。不论怎样,这里是『君主』『大君主』『王』半有意图地涌入并吞噬殆尽的地方。于是,恶魔彻底破坏了人类的重要据点。但唯独有一个地方,堪称异样地以完好无损的状态保留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世界里,伫立着流着血泪的倒吊圣女像。

倒置的头部正下方,开着一个四方形的黑洞。那里本来应该是随用于仪式的台座一并经过好几道封锁的坚固入口。但是,石像或许实在没能保护到那个地方,最终还是被肉块溶解了。櫂人向里头看去,眯起了眼睛。
黑暗的深处,有一条未被灾难席卷(可能是由于有地下部分)的楼梯。
珍妮朝着那个入口,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好了,诸位,咱们到了。要探求真相,唯有愚直前行。你们祈求,就给你们(※译注)。这话算是类似某种诈骗的东西,但这次是特例」
「你说答案……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对普通人(迷途羔羊)一辈子无缘的地方。历代王族长眠的地下陵墓。由最高司祭之一『守墓人』担任管理,全权负责进行守卫的地方。但是,那里被牢牢守护着的同时所隐藏的,不光只有〖老早就嗝屁掉的〗人的遗骸」
珍妮如此作答,但她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再次悠然地迈出脚步。
櫂人望着她蜂蜜色秀发摆动着的背影,感到有些泄气。
——跟她交流还是那么困难。
櫂人环视灰色的大地。存活下来的王公贵族们此刻还在其他彼方避难,眼下重灾区的复兴工作还未着手。在这个地方,没人会来妨碍。
珍妮跳舞似地往前走。
都到这里来了,没有什么理由再犹豫了。
(一不做二不休)
櫂人朝她身后追上去,小雏和『皇帝』也紧随其后。他们走进圣女像所守护的深渊。此时,櫂人的眼角忽然亮起白光。
正当他以为是错觉的瞬间,那光变多了,就像摆成环状的蜡烛一般被纷纷点亮。那些光以櫂人他们为中心,成圆筒状展开。
「原来如此,果然这里不想被人进去。不过,在王都总不可能派遣面目全非的圣骑士吧。〖好了好了,好戏开场了,看你们怎么耍〗 」
珍妮细语道。光亮同时变成液滴,落了下去,最后留下一批白银盔甲。
珍妮以大量的目光扫了眼将他们包围的圣骑士。
「〖杂鱼就算了〗……领头的是何许人呢?」
与此同时,在櫂人他们面前出现了尤为刺眼的光亮。
纯白色的光转变为液滴落下,随后出现了一张他所熟知的面孔。

「久违了呢,濑名·櫂人」
「……伊莎贝拉」

是美丽的银发圣骑士团团长,伊莎贝拉·维卡。
櫂人准备开口,但霎时间全都忘掉了。他逃离王都之际并未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现在这么一看,她浑身皮肤留下了丑陋的裂伤。
那应该是在王都使用召唤魔法的时候,没能完全承受住魔力压力,导致肉由体内爆开所致。
櫂人禁不住惊呼起来。
「你这伤……是召唤的时候受的么!所以才让你别乱来啊!」
「……少说莫名其妙的话,濑名·櫂人。阁下背叛了人类,又为何要担心身为敌人的我?」
伊莎贝拉诧异地轻声说道。櫂人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缄口。『皇帝』向他的侧脸投以喝斥愚蠢的目光。櫂人轻轻咬住嘴唇。
(没错……以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再为伊莎贝拉担心了)
櫂人扫了眼灰色的王都。那远方的街道,正是他和『拷问姬』,与伊莎贝拉和圣骑士门一同竭力死守下来的地方。
随后,櫂人的目光放回到眼前的伊丽莎贝拉身上,顿时间意识到自己有种沉重疲劳感压迫全身的感觉。
(那段并肩战斗的日子,恍如百年之前的往事)
如今的情况,以及櫂人自身对世界的认识,都已经改变太多。
「阁下本是一个高洁之人,为何要背叛人类……这理由已经不必问了。不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我身为圣骑士,恶魔契约者都是我必须杀死的对象……自广场上宣告后,阁下也应该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吧」
「嗯,说的没错。背叛人类,也就等于选择与你为敌。我很清楚会这样,但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么,我们对彼此都没有怨恨了呢」
伊莎贝拉握紧剑柄,拔剑出鞘。众圣骑士也一同拔剑。银色的光辉在灰色的大地上闪耀,他们将受过圣别的武器指向了『皇帝』的契约者。
「我们要杀死阁下。此乃无上的命令,也是拯救苍生,拯救世界之举」
「哎呀,又来了个不理性的呢!」
少女不解的声音传了过来,伊莎贝拉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嗯?什么人?这里除了阁下之外还有人么?」
「失敬,当然是我」
珍妮轻快地从櫂人背后冒了出来。她似乎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伊莎贝拉的脸顿时抽搐起来。珍妮说的话,对初次见面的人来用非常不恰当。但是,伊莎贝拉僵住的原因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啊,话说回来,这家伙的服装比伊丽莎白还要命呢)
珍妮那身奢华,而且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超煽情服装,似乎突破了伊莎贝拉的理解范畴。正经八百的她哑口无言。
珍妮趁机接着说道
「失敬,敢问女士你大脑掉哪儿去了?」
「啥?你冷不丁地说什么?」
「命令是谁下达的?肯定是教会高层的某人吧」
「……等等,此话怎讲?」
「发现濑名·櫂人的是谁呢?这不可能是偶然。那个人应该全程掌握着他的行动。然而,那个人为什么对追踪部队隐瞒了情报?女士接到的命令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光只是诛杀『皇帝』的契约者,还加上了『进入地下陵墓之前』的条件,这又是什么意思?而且,这还是最首要事项。这都是为什么?」
珍妮机械性地将疑点罗列出来。伊莎贝拉期初看她的目光很狐疑,但表情开始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伊莎贝拉似乎并没有把珍妮所说的话当做单纯的胡说八道。她的部下们目光也开始彷徨,似乎或多或少也对现在的情况感到疑惑。
珍妮依旧面无表情,以堪称疯狂的飞快语速接着说道
「女士可曾意识到圣骑士中有被隐藏的部队?对于优秀人才从圣骑士中抽调走有没有产生过怀疑?戈多·迪奥斯死后,有没有感觉到不光骑士团内,整个教会内部都有可疑的动作?」
珍妮就像是给出最后一击,蔷薇色的眼睛扭曲地张大,厉声问道
「女士说这么做事为了苍生,为了世界,根据在哪儿?」
「阁下究竟什么来头!」
伊莎贝拉对珍妮的称呼变了。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正当伊莎贝拉暂时放下剑,准备询问什么的时候……
『伊莎贝拉,你在干什么』
响起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伊莎贝拉吃惊地抬头看向天空,櫂人也跟着向上方看去。
灰色的天空中有教会的通信装置在飞。那东西的样子跟平时使用的并不相同。这个装置就像想要证明自己多么受神宠爱一般,加大了纯白色的羽毛变得醒目,弄成了很豪华的形状。
不妨直说,这玩意装饰得过于浮夸,而且散发着低级趣味。
这个通信装置的另一头恐怕是某位最高司祭,他释放着威慑力继续说道
『荒唐!身为圣骑士岂能与恶魔契约者交谈,小心连你也沾上染污秽。直接格杀便是』
「请等一下,琊·流渡大人。这个人掌握着某些情报……」
『可笑!愚蠢的家伙,竟然听信恶魔契约者同伴说的话!那些家伙说出来的东西,全都是蛊惑信徒的戏言!你想被他们迷惑么!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在穿刺荒野上死去的牺牲者,还有你弟弟么!』
最高司祭放出不容争辩、充满压迫的斥责。伊莎贝拉反射性地咬住嘴唇。
櫂人失望透顶地看着那球体,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冷静地开口了
「……是叫琊·流渡对吧。跟戈多·迪奥斯很不一样呢」
『喔?契约者也能明白么?吾确实与那个不理解真正信仰与圣女本意,最终被恶魔消灭的愚蠢之徒不同呢』
球体传出的声音扭曲地嗤笑起来。戈多·迪奥斯掌握着圣骑士团的指挥权,深得众圣骑士厚赖。正在待命的几个人很不甘心地颤抖起来。
櫂人缓缓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后悔,摇摇头。
「我曾指责戈多·迪奥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但我要收回这番话」
『少见啊,契约者也会反省啊。那家伙虽然无能,但付出也算没有枉费』
「面都不露,不思亲临战场,胆小鬼当到这个份上算是到了极致。只听声音我也能听出来,你肯定是肥的像猪一样的家伙吧」
「——————、什!」
櫂人十分平淡地断定道。突如其来的侮辱,让球体里的声音顿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听到主人这番话,愉快地冷笑起来,少有地表示赞同
『哈,汝说的确实没错,不彰显自身实力之人是弱者!不凭借知识战斗的是愚者!只会叫嚣的是无能之辈!那必然是一头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的肥猪!』
瞬间,通信装置发出耀眼的光,就像表达对方的狂躁情绪一般猛地飞了起来,激烈地拍打着白色翅膀到处乱飞。那一头的人放声大叫
『恶魔竟敢侮辱于吾!竟敢侮辱对什时刻怀着虔诚敬畏的吾!伊莎贝拉,不要犹豫,不要多想,杀、杀、杀,绝不能放他们前进!』
他疯狂地叫了起来。櫂人目光转向地下陵墓的入口。
那里头究竟有什么呢?
琊·流渡放生宣言

「一切为了拯救世界!」
(又来了——————拯救世界)

珍妮说拯救世界,教会也说拯救世界。
但两者的意义,恐怕存在致命性差异。

(他们究竟想救什么?)

『杀了他们!你还在犹豫什么!执行命令!执行神的命令,圣女的至高无上的命令令令令令』
声音突然断掉了。通信装置下方毫无预兆地发生了爆炸。
「——————诶?」
「——————什!」
通信装置被强烈的气浪席卷,激烈地转着圈吹飞了。
在场的人根本没有余力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视野全都染上了红色与黑色。蔷薇花瓣华丽地飘洒开来,那股黑色充满暴力地将眼睛里的一切东西全都扫倒。
拼命扎稳脚跟的众圣骑士们大喊起来
「伊莎贝拉团长!」
「不要慌,我知道这是谁干的!但是,没想到如此厉害!」
现场笼罩在混乱之中。就连应该知道罪魁祸首身份的伊莎贝拉都都在这可怕的阵仗之下动摇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櫂人和小雏完全保持着冷静。两个人嘀咕了一声

「…………………………这是生气了呢」
「…………………………肯定生气了呢」

爆炸的气浪突然平息下来,就跟发生时一样蛮不讲理。
现场鸦雀无声。在寂静的中心,站着一个黑色的女孩。
那楚姿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总算来了么,孤高的狼,卑贱的猪」
珍妮的舌尖上头一次载上了赞叹,甜腻细语。接着,她犹如致以开幕宣言般接着说

「『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黑色的『拷问姬』。
恶魔猎人,千古大罪人,终于出现了。

※译注:新约圣经马太福音 7:7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

黑色的『拷问姬』与金色的『拷问姬』,头一次打了照面。
可是,黑公主对金公主不置一瞥。
她血红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自己的下人,濑名櫂人。
「……櫂人」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直言不讳地喊了櫂人的名字。櫂人也作出回应。
这里正好是王都。在这片被肉块吞噬后得到解放的土地上,两人此刻面对着面的情景,与曾经分别时十分相似。当时,在所有的战斗结束之后,伊丽莎白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感觉这又是一场恍若阔别百年的重逢。
伊丽莎白闭上眼睛,就像曾经那样望着太阳在云层内侧散发着黯淡光线的天空。所有的苦恼从她的脸上闪过。愤怒、悲伤、哀愁、寂寥,还有想要倾诉一般的那种孩子似的表情……它们匆匆闪过,眨眼间便又匆匆消失。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櫂人,浮现在脸上只有平静。
瞬间,连那平静也消失了,血红的眼睛厉然睁大,攥紧拳头。她把手伸向前方,用涂成黑色的指甲锋锐地指着櫂人,充满气势地做出宣告

「觉悟吧,櫂人。余要杀了你」
「为什么得出这种结论」

经过刚才那一番过程,怎么就得出这种结果了呢?櫂人不禁充满疑问。
他半茫然地心想,刚才应该还有更合适的话可以说。但是,根本没时间给他开口,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来教会的通信装置从气浪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了。那东西激烈地扑打着白色的翅膀,操纵者琊·流渡从另一侧叫喊起来。
『哈哈哈,挺明白事理的嘛!这就对了啊,「拷问姬」,真是条好狗!狗就要完成狗的使命!不要忘了你的罪孽,还有教会给你施加的枷锁!在行刑前,用善行来————』
嘡!说个不停的球体被一根橛子刺穿中心,通信装置的声音就此断掉。
伊丽莎白用冷若冰霜的声音细语道
「你们就知道对束缚起来的狗随意鞭策、差使。 但是啊,余乃可是孤高的狼,卑贱的猪」
啪叽啪叽啪叽……通信装置整体出现白光的奔流,接着嘭地一声在空中华丽地爆炸了。
「余拒绝,余可不是狗」
白色羽毛大量飞散开来,站在下面的伊丽莎白低沉地接着说道
「死肥猪少在那儿乱叫,任何人都不能干涉。这是余的问题,还有余的愤怒」
她轻轻摇了摇沾到羽毛的脑袋,美丽的黑发散开来后又垂落回去。
白羽毛轻柔地落在脚下,伊丽莎白换了张表情。
「哟,櫂人。区区下人竟然肆意妄为,受罚的觉悟想必已经做好了吧?」
在她脸上,露出的是在某种意义上令人怀念的,无比凶残的笑容。
濑名櫂人看到那表情,明白了什么。
(……啊,这样啊…………那种觉悟,是有必要的啊)
伊丽莎白下定决心要全力暴揍櫂人。而且,一切都会在那之后。之后究竟会怎样,现在根本顾不上。
在这里,有他和她,两人再次相见了。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櫂人也凶恶地笑起来。
「当然做足了。而且还包括反抗的觉悟呢」
曾经主人与下人相互瞪视,将众圣骑士的困惑摆在一边,全身振奋起来。现场充满了紧张感,强烈的迫力让旁人无法出声制止。
下一刻,两人发自丹田地大圣哈了出来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起舞吧!」

伊丽莎白拔出剑,櫂人打起响指。
刀刃在灰色的大地上飞舞,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大规模爆散开。

这成为了战斗开始的信号。
还没从混乱中走出来的众圣骑士也一同冲了起来。

  ***

『拷问姬』和『皇帝』的契约者展开战斗。混乱中的众圣骑士也开始行动。
看着他们向两人赶去,小雏和『皇帝』叹了口气,不开心地开口说道
「心爱的櫂人大人与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正在战斗!没工夫理会杂鱼!你们就窝囊地乖乖趴在那儿吧!」
『身为人类竟然对吾刀剑相向,简直愉快……要不是小子多嘴,吾就将汝等从脑袋开始啖下肚了呢……也罢,汝等根本没那个价值』
小雏挥舞斧枪,穿梭自如地化解众圣骑士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皇帝』则烦躁地仅用尾巴将扑来的人扫倒。
战斗零零碎碎地开始了,毫无秩序可言。
伊莎贝拉不禁轻轻按住额头。
(这、这是什么情况……现状令人难捉摸不透,未知要素实在太多……但事到如今恐怕已经没办法将部下们统合起来了。要想获得情报,就只能打赢这场战斗了么……)
伊莎贝拉做出这样的判断,为了执行命令,重新将剑举起。
此时,她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珍妮就像正在等候一般看着伊莎贝拉。金色少女优雅地打了个响指。
「『我的第一具』『我的第二具』『我的第三具』『我的第四具』————上」
机械纷纷冲了出来。伊莎贝拉瞬间明白过来,金色少女想当她的对手。而且就算正面交锋,伊莎贝拉也敌不过那些机械。
(凭我的剑应付不了)
伊莎贝拉在明白的情况下,跃到四具中『第一具』前方。全身由牙构造而成的野兽停了下来,如发射子弹般朝伊莎贝拉射出牙。
伊莎贝拉继续奔跑,从腰间拔出预备的剑,将剑刺入大地,然后蹬起剑柄高高跃起,让『第一具』的牙齿射了个空。
伊莎贝拉着地后继续奔跑。『第二具』堵住了她的去路。『第二具』是一只外表扭曲的人偶,从外观无法预测其攻击方式。伊莎贝拉避开『第二具』,跃向侧方。人偶在身后追赶上来,伊莎贝拉当即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教会的通信装置的残害。伊莎贝拉将那东西扔向人偶。
残害被人偶的手臂观察,发生了最后的爆炸。球体部分彻底粉碎,不过人偶也无力地歪了下去。珍妮以非常做作的口吻,表达钦佩一般说道
「——————哎呀,这我可没想到啊」
「虽然不敬,但那东西已经不可能修复了,应该没关系吧」
伊莎贝拉这样笑道,越过『第一具』『第二具』来到珍妮面前。
她让全身充满紧张感,与这位未知的女孩对峙。
这你依旧维持着非常机械的表情,对她称赞
「原来如此,女士你虽然愚蠢,但作为教会方面的无知棋子而言还不赖呢」
伊莎贝拉并不知道珍妮何出此言,但听得出这是非常少见的反应。
蜂蜜色的头发摇摆起来,珍妮深深点了点头。
「我看上你了,〖我要插了你,小处女〗」
「何、何等不祥的发言,我也有问题想请教阁下!就先分出胜负吧!」
伊莎贝拉奔跑起来,还差一点便将珍妮纳入剑圈。千钧一发之际,珍妮打了个响指。
『第一具』从身后袭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明白自己受到了侮辱。
(……被她小看了!)
以外观而论,『第一具』是攻击方式最容易预测的。珍妮的意思,恐怕是觉得伊莎贝拉要是连『第一具』都应付不了就不值得当自己对手。
在伊莎贝拉抿紧嘴唇,在这瞬间,野兽一跃而起。伊莎贝拉在被咬到之前踢向其侧腹。但野兽准备让牙钻进伊莎贝拉铠甲的关节处。
伊莎贝拉当即脱下斗篷,用斗篷将野兽的牙全部包起来。上等的布料承受住了瞬间的攻击,伊莎贝拉连同里头的牙将斗篷砸向地面,随即逼近珍妮
「————得手了!」
她准备侧刃敲击珍妮未设防的侧腹,但『第三具』瞬间跳了出来。形状恶心的机械代替主人承受了刀刃。火花四溅,珍妮再次点点头。
「挺能干呢」
「再不济我也是团长」
伊莎贝拉没有就此被打断。她手将剑松开,以掌底击向珍妮的下巴。
大概这一招再次出乎了珍妮的预料,珍妮愣愣地眨了下眼睛。就在这一刻————
「——————哎呀?」
「——————诶?」
两人一起被轰向侧面。
不光是她们两个,众圣骑士也同样遭了殃,只有紧紧抓住『皇帝』的小雏承受住了冲击。『皇帝』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摆着一脸困扰的表情。
『机械装置之神』连忙组合身体,变化成扭曲但强韧的金属网。珍妮就像被下人接住的公主一般摞在上面。
伊莎贝拉勉强在空中调整好姿势,自行抵消掉冲击并着地。她惊讶地抬起头,于是便弄清了情况。她连自己正在战斗的事都忘掉了,讷讷低语
「……太夸张了吧」
刚才正好是『火刑人偶』的巨大身体碎裂爆散。从中逃脱的櫂人正在地上擦着汗,脸上浮现着浓浓的焦躁之色。他本来并没有与『拷问姬』分庭抗礼的能力,但还是奇迹般地承受住了猛攻。
而另一边,伊丽莎白丝毫没有放水的样子。
「『吊笼』!『灌水椅』!『虫穴』!」
「还真是真令人怀念的盛宴啊!」
櫂人自暴自弃似地喊着冲了起来。如他所言,周围变得一团糟。一名圣骑士险些被吞进食人怪虫栖息的地洞,其他人连忙去救他。
櫂人一边奔跑一边将大量攻击系属避开。但是,他还是被同时出现的五张『灌水椅』的其中之一困住。在即将要被固定住投入水里之前,他大喊起来
「——————『皇帝』!」
『这点小事就不能自己想办法么!汝要是死,无酒杀了汝,不肖之主啊!』
『皇帝』虽然烦躁地吼着,但还是瞬间移动过去吊起了椅背。接着,『皇帝』将櫂人连椅子一并抛向空中,櫂人幸免没有落入地面出现的水槽中。
他放出刀刃,解开了自己的束缚,勉勉强强平安着地,然后再度与伊丽莎白对峙。櫂人的消耗很剧烈,但伊丽莎白却一滴汗也没流。伊丽莎白交抱双臂,气急败坏的地瞪着櫂人。
「櫂人,你为什么要逃」
「能不逃么!老实挨上一招就是了啊!先停下来听我说啊,伊丽莎白!」
就在櫂人争辩的时候,小雏猛地抬起脸。
她正处于一边救助落水的圣骑士,又将砍过来的圣骑士踢落水中的莫名其妙的状态。
在这混乱至极的状况中,小雏也喊了起来
「是啊,伊丽莎白大人。小雏即便是櫂人大人的伴侣,也觉得无法插手两位现在的战斗!但是,您要是继续加害心爱的櫂人大人的话,我也只好阻止亲爱的您,杀死您了!」
「废话真多,小雏你也是!你这蠢货竟然也跟着背叛,不去阻止櫂人!」
伊丽莎白尖锐地呵斥过去,让小雏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发摇摆起来,伊丽莎白再次转向櫂人,冷酷地打起响指。
「『铁处女』『断头圣女』」
「——————真的毫不留情么」
花瓣与黑暗卷起漩涡,其中心站着红与白,两个缭绕着异常气场的少女。
一个妖艳,一个清纯。给人印象截然相反的两个少女,却都无比美丽,散发着怪物般的压迫感。櫂人注视着两个少女,心想。
(距离拉得越远越好……被『铁处女』拥抱的话就完蛋了。『断头圣女』的刀刃连发速度也无法正面对抗)
櫂人魔力在脚下爆发,以超越人体的速度准备离开原地。
『断头圣女』如祈祷般抱合双臂,然后打开。刀刃自其肘部告诉发射。不论将圣体能力强化到何种程度,肉眼依旧无法将其捕捉。
櫂人几乎完全凭直觉打了个响指,一口气放出五枚刀刃。
「——————阻止吧!」
其中一枚撞到了『断头圣女』的刀刃。相撞的刀刃在冲击之下飞向其他方向。在众圣骑士犹豫着要不要逃离的时候,刀刃扎进了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消失了。大地被强烈地撼动起来。
櫂人安心地叹了口气,但他瞬间感到背后有股寒气,连忙转向身后
(——————糟了)
只见红色少女正站在那里。『铁处女』挂着慈爱的微笑,伸出手臂。
但她的脑袋偏向了一侧,挂着柔和表情身首异处。『铁处女』全身崩溃,变回玫瑰花瓣然后消散。
在身后一切消失之后,出现的是手持斧枪的小雏。她扭曲地大睁着翠绿色的双眸。
「给我搞清楚,能够拥抱櫂人大人的只有身为伴侣的我,你这连爱都不懂的铁屑」
「谢了小雏,但不要靠近,快离远点!」
櫂人大声叫喊。同时,小雏跃向后方。
刑具与锁链再度毫不留情地超櫂人飞来。

櫂人与伊丽莎白之间不断展开与之前相似的交锋。
不知不觉间,在战斗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众圣骑士愣愣地观望着他们之间的战斗。伊莎贝拉则被拿出真本事的珍妮抓住,正被一体化的『机械装置之神』摁住。
「快住手,放开我,你在听么!」
「安静点女士,现在没时间陪你玩了。这场好戏相当精彩哦」
櫂人的挣扎可圈可点。他接连不断地制造刀刃,每当断头斧或铁橛子袭来之际便将其弹开,关键时刻还会借助『皇帝』或小雏的绑住,苟延残喘下来。
伊丽莎白与櫂人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即便如此,他们仍维持着分庭抗礼的状态。
櫂人怀着执着于激情权利抵抗。
从他的行动中能够看到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强烈的咆哮。
——岂能被伊丽莎白杀死!
——岂能让『拷问姬』继续沾染亲近之人的鲜血!
「到了这个地步,愚蠢也升华成信念呢」
珍妮细语道。在她面前,蓝玫瑰的花瓣与红玫瑰的花瓣好似风暴般狂舞。
缭绕着花瓣的两股力量正面碰撞。两种颜色的装点的黑暗都要吞噬对方。
腰间饰布与黑发在风中翻飞,伊丽莎白大喊起来
「櫂人,你现在是人类的敌人了吧!你刻意选择这条路,背负起了本不需要背负的罪孽!那就赶紧把脖子伸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死掉!倒是听我说话,伊丽莎白!」
「该听话的是你!连死的觉悟都没有就要与人类为敌,简直荒唐透顶!没有觉悟没有决心的绵羊少在那儿叫嚣了!笑死人了!」
「你也不想死的吧!别废话了,听我说!」
「三番五次还是这样……再说了,是你不听余的话吧!」
「不听你什么了!」
「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根本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
锁链如同代表着伊丽莎白的烦躁,迸发而出,砸开了櫂人身旁的地面,在猛烈的惯性无情地削掉了圣女像的脸颊。巨大的碎片落了下来,腾起沙尘。
众圣骑士动摇地惊呼起来。伊丽莎白没有理会这些,大声叫喊
「太多的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背负着罪孽……这可是很沉重的啊!」
「伊丽莎白」
「余说过,你根本背负不起啊!」

叫喊声就像哭泣。
就像孩子的哭泣。

听到那悲伤至极的声音,櫂人咬紧了嘴唇。他本不想让她哭泣。
(我决定要保护你了)
他曾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也要让自己的英雄活下去。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呢?
櫂人思考过这个问题。再看看伊丽莎白现在的表情,还能斩钉截铁地断言么?
(这么做,真的好么?)
濑名櫂人短暂地闭上眼睛。就像过去的某个时候那样,黑暗中,坐着年幼的自己。天真地仰慕着英雄的他,有话想问似地盯着櫂人,担心地握住櫂人的手指。现实中的櫂人攥紧了拳头,就像回握住那小手一般。

櫂人内心犹如在咆哮,燃起猛烈的想法。

(没错,就该这样!)

「那种事,也总比让你死强上百万倍!」

于是最终
濑名櫂人真正地气炸了。

  ***

『伯爵』的残酷剧场,『总裁』的飧宴,『大王』的马戏团。
迄今为止,櫂人对很多东西感到过愤怒。

可由于生前遭受虐待的经历,他的感情施加了某种制动器。头脑被负面的激烈情绪占据时,他反而能够恢复冷静。由此而做出的判断,在他面临种种困境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正因如此,濑名櫂人从未真正地气炸过。

而他现在,忍耐力已经彻底崩溃得体无完肤。
常识、道理、冷静,都从他脑中蒸发掉了。

櫂人在被愤怒完全支配的状态下打了个响指。六枚四方刀刃(他目前能够召唤的最大数量)在他头上回旋起来。有时强烈的感情,哪怕是负面感情,会给人以超乎寻常的力量。超越极限的愤怒,给了櫂人新的想象。
櫂人以眼睛张大至极限的状态,大叫起来
「——————变形」
刀刃重叠,合二为一,像糖塑般蠢动起来,化作新的形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半空中诞生,笔直落向地面。
櫂人手在空中奋力一挥,抓住剑柄。可能是在无意识中模仿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剑身上自然地铭刻上了闪耀蓝光的文字。

『我可容忍一切,但也不被一切支配』

漆黑的到身上浮现的文章强烈地闪耀一次之后便焕然消失。
櫂人握着剑柄,,就像得到了剑本身的告知一般,沉沉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无名』」

风骤起,櫂人挥下漆黑之刃,剑尖指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领会到他的意思,打了个响指消除掉所有刑具,只留下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两人无言对视,同时蹴地而起。

伊丽莎白没有像曾经对阵『王』的复制品时那样使阴招。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与『无名』激烈碰撞。

两人正面缠斗在了一起。



瞬间火花飞散。两人甚至没有拉开距离,相互劈斩。零距离的交锋,基本无视于剑术,更接近与互殴。但是,双方哪怕有一击没能接住都会当即毙命。如此毫不留情的斩击,在两人之间不断持续。
照理说,在这样的攻防中哪怕瞬间的松懈都将致命,然而他们却在彼此怒吼。
「什么和子民立下的约定。什么契约。那种事其实我懂,我也亲眼目睹过你跟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背负的罪孽根本无法偿还!糟透了!『拷问姬』确实应该遭受火刑!可是,你这做了我怎么办!被你拯救的我要怎么办!」
「谁管你啊!好好享受第二次人生去啊!一个人活下去啊!啊不对,连老婆都有了,别任性了好么!」
「你才任性吧!才不是我一个!伊丽莎白,你真的不该无视被你拯救,还有你所拯救的一切自顾自地遭受火刑!我们被你拯救,才不是为了看你被杀死!那种事我严正拒绝!绝对不要!」
櫂人不顾一切地挥下剑,犹如哭喊的一击将伊丽莎白稍稍顶了回去。伊丽莎白握着剑退了一步,但又大喊着砍了回去。

「这也全部都是你在任性吧!」
我就任性了,就要从全世界手中把你抢走,有什么不对!」
櫂人坚定地吼过去。伊丽莎白咬紧嘴唇。两人同时挥出充满愤怒的一击。随着尖锐的声音,两把剑抵在了一起,勉勉强强地维持住了平衡。

某个圣骑士看着这一连串的战斗,讷讷地嘀咕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看也不像惨烈的厮杀啊」

就像吵架。
两人根本不听其他人怎么说,相互抵得更紧,大声叫喊。

「我死过一次了!从未办成过任何事,从未享受过任何快乐,毫无价值地死掉了!所以我当然尊敬将我拯救的你,胜过世界的一切!我听腻了,我才不管你那些事情!我一开始就该这么说!伊丽莎白,为了我,别死了!」
「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都搞不懂了!你要明白,这根本不是不惜断送人类的荣耀还有一声的誓言也要去完成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但还有事必须去做!」
「简直乱七八糟!这究竟什么情况!本来『肉老板』啥的救世啥的这样下去世界就要毁灭啥的已经够让余头晕脑胀了啊!」
「就是这个!问题可能就是最初的恶魔肉啊」
「嗯?」
「咦?」
两人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彼此,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櫂人与伊丽莎白相互用力往前抵,同事跳向后方。此时,两人这才总算向周围张望。
小雏正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守候在旁边。众圣骑士也正茫然地观望着战斗。在后方,是被机械的手臂摁住但不断抵抗的伊莎贝拉,珍妮就在她身旁。
珍妮面无表情(其实嘴唇非常细微地弯了起来),轻声说道

「于是,床头架吵完了?」
「「谁吵床头架了!」」

櫂人与伊丽莎白喊起来。
于是,两人终于进入了能够交流的状态。

  ***

「说起来,这里有个金色的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教会下达的命令也耐人寻味啊。櫂人……你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
「这个金色的叫珍妮……关于那家伙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我过来是因为她要告诉我最初的恶魔肉的来源」
「『肉老板』也说过,到这里来就会真相大白……这边也是说来话长呢」
两人看了看彼此,沉默下来。不久,伊丽莎白深深叹了口气,胡乱地挠了挠自己的刘海,烦躁地啧了下舌。
「余不会原谅你,而且今后也绝对不会。但是,现在只能暂时休战了。看来在打之前还有事情必须搞清楚」
「嗯,说得没错」
櫂人和伊丽莎白同事把脸扭向一旁。
此时,小雏就在他们身旁,默默地用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盯着两人。面对那含着泪,似乎有话想说的眼睛,櫂人和伊丽莎白都退怯了。
最终,櫂人为了让她放下下来,露出微笑,向她伸出手。
「————……好了,小雏」
小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又将手伸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严厉地皱紧眉心不去理会,但最终熬不过小雏幼犬般的眼神,也伸出了手。
「好啦,知道了。但别忘了,只是暂时休战喔」
还没能伊丽莎白把话说完,小雏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伊丽莎白嘴里「唔唔唔」地低吟着,露出困扰的表情。小雏一声不吭,紧紧握住两人的手。



此时,从身后传来吵闹的声音。
「住手,快放开我!欸!我竟然成了俘虏!话说,用稍微正常点的方式搬啊!」
「请老实一点,女士。你不是有情报想知道么?就这样被我带走的话,名义上也说得过去了吧?」
「……这……」
櫂人转向身后,这回伊莎贝拉正被化作人形的『机械装置之神』用公主抱的姿势抬着。乍看上去这抱法很温柔,但铁制的手指将她牢牢固定住。
珍妮细细的甜腻话语,让伊莎贝拉不知该作何表情。但是,她高洁地抿住了嘴唇。她似乎想要拒绝,但珍妮在此之前接着说道
「而且啊,〖本姑娘根本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想,你这处女给本姑娘老实点。你也不想试试被这硬家伙插的滋味吧〗?」
暴力的粗语,让伊莎贝拉再次浑身一紧。她似乎陷入了思维停止的状态。另一方面,众圣骑士大概没有听到两人间的对话,准备勇敢地行动起来营救被抓的团长。
珍妮对他们投去冰冷的眼神。
「先生们要是珍惜团长的性命就不要轻举妄动。〖很好,真是帮乖狗狗〗!」
珍妮对乖乖放下兵器的众圣骑士点点头。蜂蜜色的头发翻飞而起,她朝櫂人转过身去,淡淡地作出指示
「请先把维拉德放出来。接下来有他在更方便解释状况」
「……搞不懂这女人究竟是疯了还是怎么」
「哎,我也一样」
櫂人对伊丽莎白的感想表示赞同,向放在口袋里的势头注入魔力。蓝蔷薇花瓣与黑暗飞舞飘散,维拉德在空中翘着脚,不满地说道
『哎呀哎,竟然把一直带着人家这件事抛在脑后,一个劲地乱来……真是太可悲,太残酷了。这倒也无所谓,我看已经结束了呢』
「说起来,我一直把你放在口袋里呢」
『「吾之后继者」啊,不要一下子把我给忘了。我可是难得直到现在一直把「要不是你的人偶一定失望透顶」的夜晚的无谓袭击瞒着没说……且慢且慢且慢,别把我砸向地面,我闭嘴就是』
维拉德顿时沉默下来。『皇帝』哼着低沉地冷笑起来。伊丽莎白不解地歪起脑袋。小雏依旧抓着两人的手哭个不停。伊莎贝类继续开始抵抗。
珍妮环望四周,在这个混乱而惨烈的战斗终于结束的地方,宣告道

「好了,时机终于来临————这一次,让我们揭开世界的真相吧」

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迈出轻盈的脚步。
世界公敌和他的新娘,千古大罪人,圣骑士团团长与恶魔,还有前契约者,都跟在了这个自称救世圣女也是恶女的少女身后。

朝着教会藏匿至今的地方,埋葬者历代王族的地下陵墓进发。




—— 8 终结与开端 ——

地下陵墓内部,在櫂人看来是完全有材质不明的东西建造而成,而且还施加了多重封印。走在这个地方若不是神的虔诚信徒按照正确步骤行动,只能落得命丧当场的下场。但是,身为无神论者代表的珍妮将那些封印纷纷解除。
「——————来吧,吾民之泪,吾民之名(祈祷牺牲,思考牺牲,相信牺牲)
珍妮打了个响指,从空中落下各种宝石。
每当遇到封印,她就会在合适的位置布下宝石,十分轻松地突破封印。
在櫂人看来,此乃脱离常轨的高超技术。珍妮朝着瞠目结舌的他转过身去,点点头。
「先生在对我精湛的技术感到佩服,同事在对不中用的自己感到羞耻呢。我明白,但先生不必为自己〖基本连渣渣都不如〗感到羞耻。毕竟身为我的制造者、子民、祭品的炼金术士一直以来便致力于魔力的贮存于精研」
「……实际上,我确实觉得很厉害,嗯」
『不,这可不是「厉害」那么简单的喔,「吾之后继者啊」。好好看在眼里吧,你将受益匪浅』
维拉德轻飘飘地跟在櫂人身旁,注视着前方正等待被破除的结界。他很少有也很不对劲地摆出由衷佩服的样子点点头,说道
『我虽然从「肉老板」手中购入过恶魔肉,但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实在令人佩服。一级结界连续布置,只有全族人耗费一代代的宝贵生命与知识才有可能将其突破。陵墓根本不需要如此森严的防护』
在他身旁,『皇帝』哼了一声。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像狗一样到处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很不开心地打着喷嚏,身体直打寒颤。
『哼,确实如此。这里可不是为人类准备的地方,而是为高举神明的肖像鼓吹接受恩惠的鼠辈们准备的,到处充斥着傲慢的气味……不过,还有几分令人怀念的气味。究竟怎么回事?』
『皇帝』更加卖力地嗅了嗅,但似乎没有得出答案。櫂人一行跟着不断嗅着味道的『皇帝』,继续向前赶路。
通道左右两侧并列灵堂,每个灵堂的房间均为独立构造。
在装饰着石制雕花的门里头,安置着气派的棺木。每位王族的灵堂都以其生前轶事设置了豪华的装饰或石像守卫。
伊莎贝拉用余光看着那些东西,悔恨地说道
「哎……竟然扰乱诸位王族的陵墓……我无颜再任团长之职」
她被『机械装置之神』的钢铁手臂抓着,脸色铁青得就像死人。照这个样子,放着不管搞不好会变成废人。
(这、这情况,是不是缓和一下她的罪恶感比较好呢)
另一方面,对伊丽莎白做也有解释的必要。櫂人做出这样的判断,一边走一边讲出自己获得的情报。
「就趁现在先跟大家讲讲我们之前发生的情况吧」
身为一切情报源头的珍妮没有插嘴,一路上只是莫名机械地哼着歌。
櫂人讲着讲着,伊莎贝拉的面色在另一种层面上渐渐变得严肃。
「你说,圣骑士被喂下了恶魔肉?怎么可能……不对,但我确实感觉到有我不知道的部队存在……在王都防卫之际,上报的死亡人数也存在偏差,怎么会这样」
她果真对此有些头绪,开始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伊莎贝拉陷入沉思。另一方面,伊丽莎白激动地眯起了红色的眼睛
「你说还有一个人工制造的『拷问姬』?『肉老板』是说过,有群为了阻止那一刻的来临而行动的人……说的会不会就是这家伙?」
自然诞生的黑色『拷问姬』,凝视着人为制造的金色『拷问姬』的背影。珍妮还是没有回答。伊丽莎白没对珍妮说什么,接着说道
「教会让圣骑士吃下恶魔肉来作为武力,想以此杀死珍妮。这是因为,珍妮会妨碍教会的行动。双方究竟有何目的呢……『肉老板』也这么说过」
櫂人听到伊丽莎白这么说,眯起了眼睛,开始思考。
(本应以十四场悲剧为开端,以最糟糕的谢幕迎来结束的故事中竟然存在着反抗者。整体来看,你们谱写的篇章虽然很渺小,但或许会非常重大的作用……)
櫂人脑中浮现出一个广阔的西洋棋盘。那就是世界。
『肉老板』的阴谋与维拉德的贪婪,让十四枚恶魔棋子摆在了上面。那些棋子已经被顺利地粉碎掉了,但棋盘受到了伤害,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如今隔着那道裂痕,拥有着扭曲步兵的教会军团正与白色女王的棋子对立。
而之前行动的红色的王与女王的棋子,悬浮在空中。
『肉老板』说他们两个的出现出乎意料。伊丽莎白与櫂人干掉十四恶魔这件事,发挥了重大作用。但是,这似乎并不能影响到一开始便已制定完毕的攻势大局。可是,他们在今后有发挥重大作用的可能性。
(究竟,是什么即将开始……不对,或许有什么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么?)
櫂人感到头痛,按住了额头。他注视着前面珍妮的蜂蜜色头发。
现在这群人中,最接近真相的无疑就是珍妮。但她还是毫无反应,一边继续哼着歌一边用珍珠色的势头解开下一个封印。
櫂人一行下了楼梯。向下层一路前进,封印的森严程度也随之增强。
伊莎贝拉愣愣地低语道
「怎么会这样。这个地下陵墓应该只有五层啊!」
从本不应存在的第六层开始,结界开始出现异样的夸张之处。在不是王族陵墓,已经没有防护必要的空洞空间中,布下了能将数以百计的从兵杀死的强力结界。
櫂人开始担心这些结界能否打破。但珍妮冷笑起来
「〖有够天真,天真得无可救药啊。那些不正经的混球倒是再拼命一点啊。我们可是把全族都搭上了啊,你说是不是疯了〗?」
珍妮就像破坏小孩子的秘密基地一般,将结界打破。

不知道究竟下了多少层。
最后,眼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

其表面以高超的技术雕刻着圣女的形象。但那个形象与櫂人迄今为止所目睹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这与他所知的被倒吊的圣女像存在着很大差异。
櫂人茫然地嘀咕着。
「………………站着的」
圣女的脚是着地的,没有感到痛苦的样子,在她面前跪着一个亚人使徒。珍妮将红色宝石举向圣女的眼睛。宝石就像被加热了一般溶解滴落。
与此同时,红光呈闪电状在整扇门上奔腾起来。
圣女的眼睛里流出血泪。随着倾轧声,门自动向内侧缓缓开启。
同时,从中传出异样的声音。

像怪物的声音。
又像人呻吟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
「是『守墓人』创造的守护者」
珍妮淡然地回应惊愕的伊莎贝拉。但坐镇于房间里的那个生物,怎么看都跟『守护者』这个词完全不搭调。
纯白色的猫头鹰与离奇膨胀的肉块融合在了一起。
猫头鹰的头部闪耀着白银色的光,释放着神圣感,与拉·缪尔斯的召唤兽相似。但下半身则由脏脏的相互缠绕的触手构成,缭绕着邪恶气息。
若说这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绝对触犯了禁忌。伊莎贝拉茫然地嘀咕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守墓人』大人竟然……制造了这种东西」
湿漉漉的触手正在搏动,像树根一般淹没了整个广阔房间。
『皇帝』低吼,发出充满愤怒的吼叫
『开什么玩笑……这又是个亵渎恶魔的存在!维拉德,汝可知道,这玩意为何会有可恶神使的头部?』
『真是出色……竟然让借助神之力召唤出来的召唤兽吃下恶魔肉。此乃创意的胜利』
维拉德几乎没去在意『皇帝』,恍惚地作出回答。
伊莎贝拉更加错愕地睁大双眼,脸颊微微颤抖起来。尽管勉强忍住没有喊出来,但绝望与空虚似乎似乎已经席卷她的内心,摧毁了一切。
櫂人也能够理解她的感受。
(这东西,会从根本上颠覆她所信仰的教义)
教会守护的地下陵墓之中,竟然存在着让神圣生物吃下恶魔肉所创造出来的怪物。
这是明确背弃人们信仰的行为。
「……我、我想问您。您应该也被奉为神使之一」
伊莎贝拉发挥出惊人的理性,向白猫头鹰搭话。然后,她颤抖着接说道
「您、您是怀着怎样的信念,守护着这里?」
猫头鹰以独特的方式突然转过头,向伊莎贝拉看去。瞬间,伊莎贝拉说不出话来,櫂人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碗口一般大的景色眼睛里,充斥着的全是疯狂的凶光。
珍妮像布教的传教士一般,讲解怪物的状态
「被喂下恶魔肉的人会得到强大的力量,但作为代价必须不断用他人的痛苦来滋养自己的身体。这个怪物与黑色『拷问姬』还有我一样,应该已经得到了维持身体所需的痛苦。可是,神之力与恶魔之力相互冲突,精神和肉体都难以承受,最终变成了扭曲的形态。于是,便只剩下将进入视线之人消灭的破坏冲动。〖多么方便的看门狗啊!堕落到这个地步也算完蛋了呢!〗」
珍妮唯独最后一句话带着嘲讽的味道。就在这一刻,整个房间的触手带着敌意蠕动起来。粘液相互摩擦,发出恶心的声音。
伊莎贝拉单手捂住满是伤痕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摇头。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这未免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王都的地下陵墓!一直以来,我们到底在相信什么,保护什么!」
「女士,抬起头来。你们迄今为止所守护的东西中,确实也有正确之物。但是,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有某种疯狂的东西存在。然而,你却选择视而不见。这便是你迄今为止的盲目所付出的代价」
珍妮再次如司祭布教般开口说道。她毫不留情,严厉地接着说了下去
「擦亮眼睛吧。人类代表(迷途羔羊),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怎么说你也是团长吧」
「啊……是,阁下说的没错」
伊莎贝拉把嘴唇咬得都快破掉,抬起头来。几道泪水从她眼睛里滑落。
于是,她直面自己想否定其存在的怪物。
白猫头鹰动真格地开始行动。它一边大幅度地转动巨大的脸,一边向前滑行。大量的触手被上半身拖着动了起来。肉覆盖范围之大,甚至櫂人瞬间有种整个房间在向前位移的错觉。那些肉一边布满粘液,一边横七竖八地开始蠕动。
「櫂人大人」
「嗯」
櫂人带着小雏准备上前,但根本没这个必要。
铿……鞋跟踏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黑色『拷问姬』与金色『拷问姬』走上前去。
两人站在一起,黑色与金色的公主犹如彼此分立于镜子内外,相对一侧的手同时高高举起。面对既神圣又邪恶的可怕存在,她们毫不畏惧,让掌心盘卷起黑暗与光芒。

红与金的花瓣飞舞,白光与黑暗盘绕。
一边显露出愤怒,一方毫无感情,同时细语

「————赶紧长眠吧」
「————晚安,奴隶」



下一刻,红与金,黑与白,激烈爆发。两位『拷问姬』没有依靠刑具与机械,毫不畏惧逼近的触手,直接释放出刀刃。
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
上千支斩首剑贯穿白猫头鹰全身,白猫头鹰变成了刺猬。
那东西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可悲的哀嚎。

啊——————、啊——————、啊——————、——————
那发音,既不是鸟也不是人类的声音。櫂人瞬间察觉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

(拉·缪尔斯召唤的鸟,瞬息间便消失了)
那么,这东西为什么没有消失?
莫非为了维持召唤兽,人也被加入进去了么?
櫂人心里萌生出可怕的怀疑。但他并没有闲工夫在感伤与厌恶中思考这个问题。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充满气势地大喊起来。是伊莎贝拉强行挣脱了『机械装置之神』的手臂。她落地之后飞奔而去,扑向浑身扎满剑的猫头鹰,抓住深深刺进其胸膛的一柄剑,扭动起来。
白猫头鹰发出激烈的惨叫。伊莎贝拉瞬间将剑抽了出来。
随后滋噜一声,大量的黑血喷溅而出,洒在房间里。
剑尖插进了它搏动的心脏。
白猫头鹰的巨大眼睛睁得像碗口一样,开始痉挛。他的头部和上半生开始变成白光,触手构成的身体开始变成黑色羽毛。但是,两种变化中途停了下来。
之后,留下了一具既不能作为恶魔也不能作为神圣生物消失的凄惨尸体。
伊莎贝拉浑身浴血。插进心脏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抬起颤抖的脸,凭着意志撑住了瞬间险些倒下的身体。
她将手水平举至胸前,敬上一礼。
「您无需再被错误的命运所束缚。地下陵墓的守卫工作,辛苦了」
她对怪物如此说道。所有人都没插嘴。
由人的罪造就出来的怪物接受了这番话,就此长眠。猫头鹰的触手完全停止了痉挛。伊莎贝拉确认到变化后,终于瘫软下去。

她没有说话,只落下泪水。
如同将世间的不合理嚼碎,将其转变为愤怒一般,继续哭泣。

  ***

房间里就下了巨大的一滩血。伊莎贝拉瘫坐在血泊中。
「我说,伊莎贝拉——」
正在櫂人准备安慰她的时候,传来轻快地脚步声。
是珍妮像跳舞一般走近了伊莎贝拉。令人吃惊的是,她竟然绕到伊莎贝拉面前,紧紧抱住了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珍妮的表情还是那么冰冷,但这份拥抱的却十分温暖、温柔。

「〖你这处女,不愧是老娘看上的女人〗。小姐所展现出的荣耀,我并不讨厌哦。〖有骨气〗」
珍妮用雪白的手,擦掉伊莎贝拉脸上的黑血。将污渍擦干净后,珍妮抚摸着伊莎贝拉满是伤痕的脸,接着说道
「愚蠢之人正因为弱小,所以才应该变强。女士你正是如此。〖真乖〗」
平静的话语,让伊莎贝拉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但她来不及回答,『机械装置之神』便再次将她猛地抱了起来。
「啊、喂……怎么又这样」
伊莎贝拉本打算抵抗,但还是卸下了身上的力气。她似乎觉得已经无所谓了,乖乖地任其搬运。
珍妮也站起身来,张开沾满血的双手。
「好了,只有一步之遥了————敬请期待
櫂人再度在室内扫了一圈。
可能是之前被触手覆盖着没有发现,这个房间其实是大堂式的构造。惊人的是,从上至下完整确认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接缝。在半球状的天花板中心还能看到过去似乎发挥过功能的,使用了多种水晶制造的精致的灯。
(这真的出自人类之手么?)
櫂人感到深深的疑问。与此同时,他发觉没有从这个房间没有继续前进的方法。既不见又通道也不见楼梯,看来是条死路。
只不过,在被触手覆盖过的部分石壁上能看到深深的雕刻。那雕刻同样巧夺天工,人物像栩栩如生。
櫂人走近过去。圣女怀抱着被布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看不见布包里头的东西。不过,圣女脸上挂着深深的微笑,在旁站着一个亚人随从。
亚人的脸藏在兜帽里。櫂人一阵愕然,嘀咕起来
「——————『肉老板』?」
在王都广场上看到的像,也连锁式地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在戈多·迪奥斯设立的作战总部旁,安置着留着血泪的圣女像。在圣女面前,有一个从头披着破布的使徒跪像。令人吃惊的是,那个使徒竟然是亚人。从布的边缘,能看到雕刻着鳞片与尖锐钩爪的脚。

那使徒看上去,就像在赞叹圣女的受难,又像在深深感叹。

櫂人不禁向雕刻伸出手,但手指就快碰到的时候手腕被人从旁边抓住了。
阻止他的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冰冷地说道
「活腻了么?你倒是随便碰碰看啊,保证连渣都不剩」
「啊,啊啊,抱歉」
櫂人眯起眼睛,确认墙壁所保持的魔力量。伊丽莎白说得没错,虽然乍看之下很难明白,但石壁整体都埋入了凶恶的结界。只要碰一下,恐怕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但此时,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从结界之上感受到的魔力质感很奇怪。
(这些也是……神圣与邪恶混杂在了一起)
神圣之力与邪恶之力融合,坚固地堵住了墙壁。
此时,櫂人忽然发觉某件事。

「莫非,这个并非用来防护的?」

给人一种用于隐藏,或者封印的感觉。
(——————但是,究竟是对付什么?)

櫂人在不详预感的驱使下,仔仔细细地将墙壁整体的魔力与气息重新探测了一遍。此时,他察觉到墙壁后面存在着某样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有声音传过来?)
櫂人小心不碰到墙壁,拼命将精神集中在耳朵上。最终,他察觉到声音的本质,同事不寒而栗。那是某种东西在呼吸。那东西正缓缓地,以一定的节奏呼气,吸气。

有人在睡觉。
就像小孩一样安然地沉睡着。

「来吧,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就让我们将被隐藏的阴部掰开吧」

珍妮毫不畏惧地轻声细语。她张开双手,两只手掌之上分别放着白色与黑色的宝石。她将两颗宝石合在一起,黑与白缓缓融合,改变,变成了钥匙的形状。接着,她将要是插进了圣女所怀抱的某种东西的面部。
——————咕呀
响起古怪的声音。珍妮温柔地甜腻细语

「在那对面的东西,正是我们所吃下的肉的真相」

刚才的怪叫声似乎是开锁的信号。随着轧轧作响,沙尘腾起,沉重的石壁开始开启。如同贞操带脱下一般,教会长期以来隐匿的可怕秘密,即将大白。

厚重石壁里面所展现出来的……
是一间儿童房。

  ***

里面十分安静。
就像几百几千个春秋一直延续下来一般的,凝重沉默的底部。

乍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儿童房,四面装饰有墙纸和缎带,给人一种可爱、无害的感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非常的扭曲、残酷。
取代花纹墙纸贴在墙面上贴的是一张张人脸,那些人脸在无声地蠕动着,用不可能存在的声带不断发出苦闷的呻吟。
上方的红色缎带是由几种内脏构造而成。那些内脏也是从束缚在半空中的人类肚子里挤出来的。从血淋淋的颜色来看,那些人大概并没有死。
在这个由痛苦装点的怪诞房间的中心,放着一个巨大的摇篮。
就像恶劣的玩笑一般,唯独那个摇篮是纯白色,没有半点污染。

在里面,沉睡中某种东西。
那是甚至用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的东西。

那东西活着,深深地沉睡着,而且有肉。
硬要说的话,能看到的事实只有这些就足够了。

「这就是最初的恶魔——远比之后降临现世的十四恶魔更加高位的,能够将世界从根本上毁灭的存在」
即便面对超越人类智慧的骇人情景,珍妮还是淡然讲述。櫂人说不出话来。
(那种东西,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回想起转生后不久听伊丽莎白说过的事情。
『吾等人类将创造世界的超常存在称作神明,将破坏世界的超常存在称作恶魔。照理来说,恶魔只有在神明想要废弃世界之时才能够干预人间。但其中存在着例外……当契约者出现的时候,就要另当别论了』
『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魔不仅难以召唤,而且找不到能够承受的容器』
应该这样才对,但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魔,确实存在于櫂人他们面前。
『皇帝』不知在想什么,什么也没说。维拉德脸上挂着可怕的笑容。小雏表露出厌恶,而伊丽莎白露出就像被父母殴打的小孩子的表情。
(本不应存在的东西,存在着)
面对压倒性的矛盾,櫂人感到眩晕。伊丽莎贝瞥了眼櫂人,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很不开心地向珍妮询问
「没有契约者,恶魔应该无法在现实显现。那么这东西的契约者是谁?就连以力量接近最强而著称的余都没有余这东西缔结契约的身体。维拉德,『大王』还有你应该都不可能吧,容器会破坏的。应该根本不可能合适人选」
「不对,并非如此。这是因为,就连普通人(迷途羔羊)都普遍知道拥有那种力量的人」
珍妮唱着歌一般回应道。
櫂人与伊丽莎白皱紧眉头。如果真的存在那种人,绝对会引起骚动才对。但珍妮没有理会两人的不解,讲出了让人觉得毫无关系的事情。
「女神让神明寄宿于自己身上,拯救世界后,永世长眠。因此,现在的人世完全建立在圣女的受难与牺牲之上。这是构成教会根基的传说。可是,这里还存在着一个矛盾。神女让神寄宿体内现身现实,让世界进行了重新创造。那么,在此之前破坏世界的是谁?」
「……肯定是恶魔吧。不,等等……」
伊丽莎白手捂着嘴作思忖状。櫂人也察觉到其中矛盾。
『恶魔只有在神明想要废弃世界之时才能够干预人间』
既然如此,圣女就不应该让神寄宿在体内显现于世。因为当神决定放弃世界的时候,身为其创造物的她也属于破坏对象。
这是个摆在所有人面前,却不曾被察觉到的谜题。
在过去,世界曾被拯救过。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呢?
「正是如此,女士。神回应人类的呼唤显现,并寄宿于人类体内,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因为当神明决定放弃世界的时候,全体人类都会成为破坏对象。也就是说,当时的顺序反了
「………………反了?」
「神并未下令放弃,恶魔却毁灭了世界。因此神回应了人类的召唤显现于世,重塑了世界。让神寄宿于身体之中却没有坏掉的女孩,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那个人的话,理论上也能够与拥有同等力量的恶魔缔结契约、也就是说……」
珍妮手腕上的锁链晃晃作响,手指竖在嘴唇前,就像说悄悄话一般讲述出迄今为止一直隐藏的真相
「首先,女孩与强力的恶魔缔结了契约。虽然目的不清楚,但没能将其完全控制住,于是便毁灭了世界。女孩万分后悔,最终召唤神兵缔结契约,重塑了世界。可是,她无法承受与恶魔和神同时缔结契约,在无法死去的状态下陷入了长眠。事情就是这样」
这一刻,构成人世的重要教义之一,从根本上遭到了破坏。
伊莎贝拉的脸上充斥着无与伦比的震惊。但珍妮没有就此钳口,非常肯定地说道

「教会所高举的『受难圣女』,正是首位与恶魔缔结契约之人」

然后,她所召唤的最初的恶魔,被教会隐藏了起来。
恐怕在其存在被隐藏之前,炼金术士便得到了恶魔肉。他们预测到恶魔终将苏醒,于是为谋求对抗的手段,藏了起来。身为圣女使徒的『肉老板』不知为何看准了时机,将肉交给了有意与恶魔缔结契约的人类。
櫂人想象并深思伊丽莎白转述的『肉老板』所说的话。

这是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延续至今的,无聊的童话。
有人为了那一刻的来临而行动,有人为了阻止那一刻的到来而行动。

「十四恶魔的死,让棋盘遭受到严重的打击。现在,教会高层、部分狂信徒以及想要逃离王都复兴之负担的那些人打算唤醒最初的恶魔,让破坏扩大,企图以此让寄宿于圣女身上的神明再次重塑世界。他们相信,当被恶魔破坏的世界得到修复之际,『正确的信奉者』会被留在世上」
「————这怎么可能,想法也太天真了吧」
櫂人冰冷地断定。在这里的人当中,他所拥有的知识是最少的。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肯定。在看到拉·缪尔斯的时候,櫂人就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神会创造世界,恶魔会毁灭世界,他们仅仅是那样的存在。
这两者,都不是人类应该触碰的存在。
「嗯,没错。重塑即是将现存的画卷涂掉,再重新画上去」
珍妮肯定了櫂人的意见。櫂人眼前浮现出一个情景。
一张巨大的画布上,画着人们嬉戏玩耍的画面。但是现在,画面上出现了扭曲的裂痕。有人坐在画布前面的椅子上,缓缓地拿起画笔。
然后,他首先将画布涂成了黑色。
「新世界一旦展开,除了挥舞画笔的圣女之外,现在的人类都将毁灭。我便是为了防止那一刻的来临而被创造出来的。但是,我缺乏世间的一般常识。炼金术士们虽然无法凭自身实力完成我的供应,选择以死作为食粮,但还是留下了遗言,让我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仆从」
珍妮如此说道。她口中的拯救世界与教会所宣扬的救世究竟区别在哪儿,櫂人这下彻彻底底明白了。一方打算保护现在的世界,一方打算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肉老板』分发恶魔肉的动机还不得而知)
不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是他播下的恶意之种,让『十四恶魔』这棵芽萌发。
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人搭好了舞台,他们却一无地站在台上,拿起剑去战斗。两人付出了惨痛的牺牲,拼命地抗争到底。即便如此,大局却没有变化。

现在,最后的花即将绽放。珍妮要防止它绽放。
于是,自称圣女又是恶女的救世少女,以某种意义的傲慢态度接着说道

「于是,各位都已经知道了真相以及状况的严重性了吧。濑名·櫂人,伊丽莎白·蕾·珐缪。我知道你们两个背负着相互厮杀的命运,但现在我要你们抛开所有,摒弃一切,诚心诚意地,如努力一般效忠于我」

蔷薇色的双眸,直直地转向他们两个。
然后,珍妮·德·蕾——人造的『拷问姬』理所当然般接着说道

「照这样下去,现在的世界将毁灭得无影无踪」
这有如某日的宣告一般,在房间里回荡。

 —— END ——



后记

你好,在下绫里惠史。
终于出到第四册了。

诚挚地感谢大家本次购入《异世界拷问姬》第四册。
新的『拷问姬』也出现了,终于进入新篇章了。
貌似世界背后的各种秘密一下子冒了出来,您感觉如何呢?来说说后面的发展。我会把前面的情结一股脑地拿出来,而且绝不停顿,所以应该会一气呵成一冲到底。其实写这片后记的时候,我已经在执笔第五册了,准备咚咚咚咚咚快步推进下去,还请期待后面的内容。另外,本册少有地享受到了甜蜜场景的写作。于是也带着「那两人今后能不能一直延续『现充爆炸吧』呢?」的悬念,但愿后面还能有幸与大家见面。

然后有个惊人的消息,《异世界拷问姬》漫画化了!

现在由倭ヒナ老师负责,在comic-walker、niconico静画连载中。老师的作画让伊丽莎白更加美丽,骑士的从兵、铁处女等也更加精细,更具迫力。实在感激万分。漫画非常有趣,倭ヒナ老师的漫画技艺也十分精湛,让我都完全以一名读者的视角拜读了下去,请大家务必看一看。
官方推特(@goumonhimea)也开始运作了,那边也请多关照。
另外,绫里跟漫画化作品一起还有短篇小说在连载。在这篇后记的时候,『第一话 櫂人的日常(表)』正在公开中。既然有(表),那(里)当然也有了。在那边,可以接触一下櫂人、伊丽莎白、小雏以及其他角色们日常生活的故事。所以,还请务必和倭ヒナ老师的漫画同时享用。那应该是时而温馨,时而危险的故事。哎呀不得了,每篇还付一张鹈饲老师的插画!一饱眼福!
因为《异世界拷问姬》在提出企划的阶段,完全没有考虑过会漫画化,所以有幸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让我觉得非常难得可贵。这也是鹈饲老师、倭ヒナ老师、责编O老师、设计师老师、出版社的大伙的功劳,最重要的还是仰仗各位读者朋友。在下每天都不胜感激。绫里所能给出的回报,就只有竭尽自己所能设法创作出最有趣的故事,所以今后我还会更加努力,日益精进。
另外,这还得益于各位家人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是在我困难的时候给我提供建议的姐姐,我要借此机会偷偷向姐姐致以大大的感谢。
然后最重要的,还要再次向各位读者朋友致以感谢!
我的故事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呈现了出来,还有许多人从漫画、书本读到了我的故事,我对此感到非常幸福。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全力前进,还希望读者朋友们也能将后续拿在手中。

期盼着下一次再会。

世界的表皮剥落了。
直至终结,故事还将继续。




































—— 于是,那人讲述道 ——

他做了个梦。
是个遥远的梦。

他被白皙温暖的手臂抱了起来。
自从被创造之时起,他便是已完成的生物。

他十分丑陋,与其他生物截然不同。因此,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需要人照顾的时期。他不曾有过幼小的形态。正因如此,这是在他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验到被人抱起的感觉。

世界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他藉由那人之手,头一个被创造出来。
他在纤细手臂的怀抱中获得意识时映入眼帘的情景,他大概终生难忘。

那其实是段很短暂的记忆,但也是定义他今后人生的根基。
正因如此,他收下了恶魔的肉块。

一天,她双手抱着红布包裹的一团东西出现了。这段故事,发生在她还没有以那流着血泪被倒吊的姿态被人们传颂的时候。
她就像面对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对布包里头投去满怀爱意的笑容。

布包里包着乌红的肉。
她抱着的是恶魔的肉。

他一看到那东西,便清楚地认识到她内心致命性的疯狂与恶意。
即便如此,他还是接过了她像托付自己的孩子一般交给自己的肉块,将肉块紧紧抱住。他明知那是可怕、肮脏的东西,却为了在以后的世界里分发下去,悉心地保管起来。

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是段被称呼为创世记,但十分丑恶、悲伤的传说。
正因如此,他将这段传说称作童话。

他身负重任,却没有名字。
因为,她没给他起过名字。

其实他知道。在她眼里,他其实不过如此。
不需要名字也不需要爱称,也没有呼喊的必要。『使徒』的身份就足够了。

他自身,也终归不过是她所播下的恶意的种子的其中一粒。
只是在被颜料填满的画布角落里,被塞进去的一粒种子。就连靠自己的意志掉向地面都不被允许的,可怜的渺小的存在。

他很清楚这些,但还是心怀自己的使命,活到了今天。
要将这段岁月称之为人生,实在太过漫长。

他经历过无谓的争斗,也有过宝贵的相遇。他还有另一个使命,就是构建起流通的基础,让人间变得巩固。他曾为此而战。
在他成功创建五大商会的时候,世界十分稳定,但与『至高肉龙』的战斗以及围绕『虹蛋』权利的战斗极为惨烈。
在那之后,许多人效仿他,自称『蛋老板』『鱼老板』等等,纠纷不可谓不激烈。但不管怎样,他的付出照理来说让他所开辟出来的道路得以稳定。
他结识过很多人,分别的人也不计其数。
他们都是他的同伴,而最后也不过是敌人罢了。他与许许多多的种族交际,把酒言欢,载歌载舞,结伴旅行,以商人的身份站在敌对的立场为人世做出贡献。

这段遥远的记忆是那么美轮美奂,早已是如梦如幻。

(真怀念啊……哎呀呀,话又说回来,亏我以这个姿势都能睡着啊。不过,就算自卖自夸也已经没人听了呢)

此刻,『肉老板』在『吊笼』中醒来,漫不经心地回忆着。

譬如说,得到了五千名部下。
譬如说,交到了一万个朋友。
譬如说,遇到了三个可亲的人。
『肉老板』觉得,他们都相当耀眼。
要问他迄今为止的岁月里,没有觉得难过。

他的回答大概是『不』。
只有这一个字,『不』。

他真心觉得快乐,确实感到愉快。
尤其是最近,兼顾着观察的目的来往这座城的日子,更是分外欢乐。没事去找找那熟络的三个人,跟他们一起热闹一下,『肉老板』对此绝不讨厌。
客人对商品感到欢喜,他也感到开心。客人天真无邪地评价「好吃」,他也感到喜悦。他们受了伤,他会悲伤,他们来道谢,他会激动雀跃。

但是,也仅此而已。
『肉老板』很肯定,那种事仅此而已。

「……换做愚钝的仆从阁下,肯定会对这种事觉得『悲伤』吧。因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呢」
『肉老板』在『吊笼』里嘀咕起来。『肉老板』还照顾过,帮助过美丽的机械女仆,可见他并不讨厌过他们。
『肉老板』绝妙地移动重心,将狭窄的笼子摇晃起来。坚硬的锁链铿铿作响。他对此腻厌了,向宴会痕迹已经消失的地面环望了一圈。
伊丽莎白说,巨魔的右臂似乎很难吃,但史莱姆的精华肉排还挺不错,龙尾太硬,最让人难以接受。
他本来就没必要为『拷问姬』烤肉,但他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弄成现在这样,他也没有后悔。

他并不感到悲伤。
只是终该来临的时候到来了,仅此而已罢了。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生物呢」

一切为了客人(All for you)
一切为了一个人(All for you)

他怀着矛盾的两股信念,存活至今。
恐怕他还会继续这样子,走到最后。

譬如说,五千名部下死去了。
譬如说,一万个朋友去世了。
譬如说,三个交好的人在愤怒中睡着了。
要说再也无法得到他们的欢笑……
这确实是令人难过的事,但是——

定义他有生存价值的东西,不论从前还是将来,都只有一个。
「——————接下来,世界的敌人就有点世界的敌人的样子,上场吧」

『肉老板』缓缓呢喃道。
从兜帽里头的深渊中吐出了形状复杂的钢丝。随后,他站着卸下了手腕的骨头,以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让绵软摇摆的手臂蠕动起来,开始用铁丝摆弄『吊笼』的门。

不久,喀嚓一声。
『肉老板』稍稍眯起眼睛。

离开这里之后,这次真的就是终焉的开端吧。
所有活着的人的敌人,接下来必须是这样子。

正因如此,他嘀咕起来

「我很开心喔,伊丽莎白大人,美丽的女仆阁下,愚钝的仆从阁下。这份感情千真万确。人活着就得必须快乐地享受人生呢。你们抵抗时的身影,我觉得非常耀眼……即便如此——」

『肉老板』将门敞开,低沉地接着说道
「即便如此,童话还是必须画上句点」

就这样,世界的敌人纵身一跃。
轻盈地降落在了石砖地上。




〖BOOK☆WALKER限定特典 拷问姬会梦到愚钝的仆从阁下么〗

每次入睡,『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都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自己接受惩罚的梦。她将被施加拘束,吊在半空中,任凭民众们诅咒谩骂。
——诅咒你,伊丽莎白。可怕的,邪恶的伊丽莎白。
她会毫不畏惧民众们的唾弃,傲视着所有人,在地狱业火中燃烧。
本来睡觉应该是安然平静的,但对伊丽莎白来说就只是惯例接受惩罚的时间。
就在她享受着自身的痛苦之时。
「……伊、……白……伊丽莎白!喂!伊丽莎白!」
「……、烦死了,别在耳边吵!……什么啊,果然是你么,櫂人!」
「我看你好像睡得很难受,好心叫你起来,结果你却这态度。话说,你睡午觉是没关系,但要好好盖上东西才行喔。而且窗户也坏掉了」
被櫂人这么说,伊丽莎贝愣愣地眨了眨眼,目光在周围扫了一遍,发觉现在在自己的卧室里。风从坏掉的百叶窗一直往里灌。可能是考虑到房间冷,櫂人怀里抱着厚厚的毯子。伊丽莎白皱起眉头。
「唔……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没什么,看你这样可能会凉着肚子,就想从头给你盖上」
「别盖!余随时都在用魔法调节温度!不过,这间房确实太冷了点,但从头到脚都被捂着会热的啊!」
「热到总比着凉好吧」
「你就不能折中么!暖暖的就不行么!」
伊丽莎白发起火来。櫂人摆出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然后,他往两侧看了看,注视着冷飕飕的房间说道
「话说,你闲归闲是没关系,别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睡午觉了,去找找小雏怎么样?差不多快到下午茶时间了吧。现在去,说不定有刚出炉的点心喔」
「唔……櫂人,此话当真?今天的点心是什么?」
「我只看到打起超多泡的蛋白酥皮」
「干得漂亮,值得夸奖」
伊丽莎白活力十足地坐了起来。但此时,她忽然转过头去。
不知为何,櫂人还抱着毛毯一动不动。伊丽莎白皱紧眉头。
「你在干嘛?你不来也没关系,余要全部吃光了喔」
「不,我暂时不能去」
櫂人困扰似地微微一笑。
伊丽莎白一副「说什么啊,你这家伙」困惑表情,又皱紧眉头,但她此时察觉到了。櫂人虽然是『拷问姬』的下人,但毕竟是个愚钝的下人,说不定快到下午茶时间都还没有完成工作。
伊丽莎白觉得,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于是宽容地补充了一句
「唔……也罢,虽然工作随便应付的话会宰了你,但余毕竟不是恶魔。休息的时间还是会给的喔。放着点心冷掉的话,小雏可是会伤心的。你用不着那么刻板就是了。余先去了」
「嗯…………我说,伊丽莎白」
「嗯?怎么了?櫂人?」
伊丽莎白停在门前,转过头来。櫂人正奇怪地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此时,伊丽莎白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就好像忘记了什么,想不起来似地。
「去吃甜食把。别感冒了」
櫂人轻轻说道。伊丽莎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本来准备说「说什么啊,你这家伙」,结果另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自口中零落。
「嗯,你也是」
伊丽莎白打开门,来到了外面。她一度转过身去,把手放在门上,缓缓向前推。
就这样,櫂人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门后。

啪嘡,门关上了。
此时,伊丽莎白醒了过来。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正独自躺在床上。冰冷的房间里,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濑名櫂人,不在这里。
他选择了以『皇帝』契约者的身份,背叛人类的这条路。櫂人为了延续『拷问姬』的命,也背叛了伊丽莎白。然后,他带上小雏离开了城堡。
现在,城堡里只有伊丽莎白孤单一人。
「呵、呵」
伊丽莎白轻轻冷笑,然后不屑地嘀咕了一声。
「哈………………简直是迄今为止最烂的噩梦啊」
城堡里,弥漫着凝重的沉寂。
而且,非常非常还冷。


《异世界拷问姬4》BOOK☆WALKER特典SS 『拷问姬会梦到愚钝的仆从吗』

每次入睡,『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都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自己接受惩罚的梦。她将被施加拘束,吊在半空中,任凭民众们诅咒谩骂。
——诅咒你,伊丽莎白。可怕的,邪恶的伊丽莎白。
她会毫不畏惧民众们的唾弃,傲视着所有人,在地狱业火中燃烧。
本来睡觉应该是安然平静的,但对伊丽莎白来说就只是惯例接受惩罚的时间。
就在她享受着自身的痛苦之时。
「……伊、……白……伊丽莎白!喂!伊丽莎白!」
「……、烦死了,别在耳边吵!……什么啊,果然是你么,櫂人!」
「我看你好像睡得很难受,好心叫你起来,结果你却这态度。话说,你睡午觉是没关系,但要好好盖上东西才行喔。而且窗户也坏掉了」
被櫂人这么说,伊丽莎贝愣愣地眨了眨眼,目光在周围扫了一遍,发觉现在在自己的卧室里。风从坏掉的百叶窗一直往里灌。可能是考虑到房间冷,櫂人怀里抱着厚厚的毯子。伊丽莎白皱起眉头。
「唔……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没什么,看你这样可能会凉着肚子,就想从头给你盖上」
「别盖!余随时都在用魔法调节温度!不过,这间房确实太冷了点,但从头到脚都被捂着会热的啊!」
「热到总比着凉好吧」
「你就不能折中么!暖暖的就不行么!」
伊丽莎白发起火来。櫂人摆出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然后,他往两侧看了看,注视着冷飕飕的房间说道
「话说,你闲归闲是没关系,别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睡午觉了,去找找小雏怎么样?差不多快到下午茶时间了吧。现在去,说不定有刚出炉的点心喔」
「唔……櫂人,此话当真?今天的点心是什么?」
「我只看到打起超多泡的蛋白酥皮」
「干得漂亮,值得夸奖」
伊丽莎白活力十足地坐了起来。但此时,她忽然转过头去。
不知为何,櫂人还抱着毛毯一动不动。伊丽莎白皱紧眉头。
「你在干嘛?你不来也没关系,余要全部吃光了喔」
「不,我暂时不能去」
櫂人困扰似地微微一笑。
伊丽莎白一副「说什么啊,你这家伙」困惑表情,又皱紧眉头,但她此时察觉到了。櫂人虽然是『拷问姬』的下人,但毕竟是个愚钝的下人,说不定快到下午茶时间都还没有完成工作。
伊丽莎白觉得,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于是宽容地补充了一句
「唔……也罢,虽然工作随便应付的话会宰了你,但余毕竟不是恶魔。休息的时间还是会给的喔。放着点心冷掉的话,小雏可是会伤心的。你用不着那么刻板就是了。余先去了」
「嗯…………我说,伊丽莎白」
「嗯?怎么了?櫂人?」
伊丽莎白停在门前,转过头来。櫂人正奇怪地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此时,伊丽莎白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就好像忘记了什么,想不起来似地。
「去吃甜食把。别感冒了」
櫂人轻轻说道。伊丽莎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本来准备说「说什么啊,你这家伙」,结果另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自口中零落。
「嗯,你也是」
伊丽莎白打开门,来到了外面。她一度转过身去,把手放在门上,缓缓向前推。
就这样,櫂人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门后。

啪嘡,门关上了。
此时,伊丽莎白醒了过来。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正独自躺在床上。冰冷的房间里,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濑名櫂人,不在这里。
他选择了以『皇帝』契约者的身份,背叛人类的这条路。櫂人为了延续『拷问姬』的命,也背叛了伊丽莎白。然后,他带上小雏离开了城堡。
现在,城堡里只有伊丽莎白孤单一人。
「呵、呵」
伊丽莎白轻轻冷笑,然后不屑地嘀咕了一声。
「哈………………简直是迄今为止最烂的噩梦啊」
城堡里,弥漫着凝重的沉寂。
而且,非常非常还冷。


《异世界拷问姬4》Animate特典SS 『拷问姬会梦到机械人偶吗』

『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会做梦。那是由对罪孽的抨击与唾弃所构成的梦。
她被束缚起来,任凭民众们诅咒谩骂。她会毫不畏惧民众们的唾弃,傲视着所有人,在地狱业火中燃烧。在本应安然的梦乡中,伊丽莎白将受到罪孽相应的惩罚。就在她享受着自身的痛苦之时。
「……大人、……莉莎白大人……伊丽莎白大人!伊丽莎白大人!」
「……、!什、什么啊,别吓人啊!这不是小雏么!」
「伊丽莎白大人,在这种地方睡午觉会着凉的喔」
伊丽莎白被小雏叫了起来。小雏那双翠绿的眼睛湿润着,似乎在为伊丽莎白担心。
伊丽莎白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在王座房间,似乎是坐着睡着了。她点点头。被『骑士』的野兽闯开的大洞里灌进风来。
「原来如此,这确实很冷。余有在用魔法调节温度,但这冷得出乎意料呢」
「果真是这样呢!好了,伊丽莎白大人,别呆在这里了,来享受下午茶时光吧。今天的点心是用了很多蛋白酥皮制作的柠檬挞!恕小雏冒昧,小雏我对拿捏甜味和酸味平衡的完美程度颇为自信。櫂人大人说,他对味道的判断没有信心,但确实有软中带酥的美妙口感!」
「不愧是小雏。余要夸奖你……喂,櫂人那家伙,为什么会比余先吃?试味道么?」
「按照预定是这样的,不过櫂人大人说要索性先吃个精光来着」
「可恶的家伙,竟然抢在余前面享受软中带酥的美妙口感!」
「呵呵,来吧,伊丽莎白大人也来软中带酥吧!」
小雏牵起伊丽莎白的手,露出如花儿般柔美的微笑。
「别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种地方了」
「——————话说,小雏」
此时,伊丽莎白回想起来了。她明明可以放弃去想,但还是注意到了。
「…………你跟櫂人一起,背叛了余和人类是吧」
瞬间,伊丽莎白惊厥地睁大双眼。小雏的笑容已寻无觅处。伊丽莎白正孤零零地躺在卧室里。窗户的百叶窗,依旧搁置在坏掉的状态。寒风不断从坏冲护理灌入进来。
伊丽莎白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上面确实残留着微弱的温度。小雏是机械人偶,却是个会有时让人觉得比人类更有人味的温柔女孩。
伊丽莎白轻轻冷笑,然后不屑地嘀咕了一声。
「哈………………简直是迄今为止最烂的噩梦啊」
櫂人和小雏已经不在这里。伊丽莎白独居的城堡中,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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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全部評論 27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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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然后 子爵
2022年11月14日呢,我还在这里爱着这部作品

1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开始就觉着“肉老板”不简单,没想到身份这么吊炸天……
小雏好可爱!!!

6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結果,殺死了十四個惡魔契約者只不過是支線任務,主線任務仍然是由原祖惡魔手中拯救世界,而且,看似拷問姬的使命,應該是拯救世界,而不是追殺惡魔契約者。

7 年前 0 回復

AshGazer 騎士
肉老板和恶魔感觉都好克苏鲁啊

7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默默等完结再看好了

7 年前 0 回復

hpjany 子爵
哇  要漫画化啊,不过这个插图质量太高了漫画会省略不少细节吧,就像当年圣魔之血插画和漫画动画的差距一样。。。。。。。。。。

7 年前 0 回復

suzhi233 伯爵
谢谢大佬啊!看完特点好心疼伊丽莎白

7 年前 0 回復

全球气温 伯爵
只求能继续写啊,至少七卷也好

7 年前 0 回復

公子夙 侯爵
得,弟控之路被伊丽莎白斩断后,伊莎贝拉注定要走上百合的不归路了。

7 年前 0 回復

公子夙 侯爵
看这卷内容及后记,这还没完还有下卷啊!真是太好了,怎么不得写的和BAD一样有个十几卷!

7 年前 0 回復

Horis 伯爵
期待已久的第四卷终于出来了~
感谢大神翻译~
多亏大神吧彩图上的对白翻出来了我才能找到彩图该放的位置~

7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感謝翻譯,好喜歡這個系列!!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哈哈哈 等道第4捲了  辛苦大大分享翻譯 

7 年前 0 回復

Plastic3722 平民
感謝大佬終於等到第四集了

7 年前 0 回復

a73420521 公爵
感謝大老,本以為只能默默的等台版

7 年前 0 回復

weidongxu 侯爵
居然还有第四卷!!!。。lz加油

封面妹子不错啊

7 年前 0 回復

公子夙 侯爵
小雏好棒啊啊啊!濑人和BAD里小甜筒一样都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真是活该受罪啊嫉妒死我了!

7 年前 1 回復

gh19960209 勳爵
什么!封面那个超中好球区的萝莉是什么情况!
彩图的小雏这是正正当当的被推了么!
第四卷好评如潮

7 年前 1 回復

冥神之棺 伯爵
又可以看到新娘卖萌了。。。开心开心!!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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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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