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06[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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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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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Y.S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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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比吕和丽兹无力阻止休特贝尔的阴谋。
  为了避免大帝国上下陷入混乱,贵族们决定隐瞒葛兰兹皇帝的死讯。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联邦六国入侵与休太岘共和国于国境布属兵力的消息,接连传入帝都。
  比吕将南方的防御工作交给丽兹,仅仅率领两万兵力,前往西方阻止联邦六国的十五万大军。
  比吕与瑟雷涅第二皇子及雷贝林古王国女王克劳蒂雅交换密约后投入战场,却和过去盟友《黑天五将》的后裔兵戎相向……!?
  重新降临的《军神》为了大帝国的未来,苦心思量后所选择的道路会是什么!?
  冲击的第六集开幕……!!

  INDEX
  序章
  第一章 暴风前的宁静
  第二章 暗影底下的谎言
  第三章 永久不灭的憎恨
  第四章 开始倾圮的世界
  第五章 旭日再度东升
  终章
  特典小册子 千年后的战曲



  序章

  狂涛烈焰轰然迸开,所及之处,随即窜出数道贯天火舌。
  世界笼罩在炽红混沌的不祥战火风暴之中。
  空气中隐隐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异样气味。
  天空更是覆满了黑烟,大地尽是一片血海。
  无边无垠、永无止尽——放眼所见,唯有如此光景。
  地面上刚冒出嫩芽的花草无一幸免地全数枯死。一旁倒卧着面目全非的熏黑焦尸。
  突如其来的一阵马蹄,踩碎那具插满无数刀剑的尸体。
  「没有任何幸存者了吗!?」
  骑在马上的士兵从侧腹流出大量鲜血,策马疾奔而过。他踩过一具又一具直到昨天都还一同谈笑言欢的友人尸体,拼命地逃窜。他惊慌仓皇地放眼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清一色铺满死亡之花的平原。
  「可恶!可恶!为什么……为什么!」
  士兵当下判断继续久留恐有危险,立即前倾压身,全力加速疾奔。
  然而,人生总是无常。被逼入绝境之人,终究没能等到奇迹降临。
  『残兵败将吗?你想逃到哪里去啊?』
  一名单手持扇、美丽容貌与战场杀气格格不入的少女,乍然出现在士兵面前,顺道一提,少女身上服装更是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能不能告诉妾身,为什么你有脸这么狼狈地窜逃呢?』
  「咿!?」
  『没错,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妾身可是很善良的。现在就让你解脱吧。』
  少女带着一脸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吐露出残酷宣言,仅仅往前跨出一步。
  光只是如此一个动作,便让士兵的心灵彻底崩溃。
  至今曾数度与死神擦肩而过、跨越过无数次生死关头的士兵,顿时一蹶不振。失去了生存的希望,脸色苍白、精神溃散。
  瞬间——
  「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然爆裂。
  这并不是比喻法。而是如字面所示,士兵的身体毫无预警地从身体内侧炸裂开来。
  刺耳的声音撼动空气,鲜血夹带着肉片大量洒落地面。
  然而,少女身上却没有反溅到一滴血迹,她打开扇子,绽放美艳的微笑。
  『你们并没有错。』
  逐渐倾圮。过去外敌难犯的巨大帝国正一步一步地崩毁。
  『一点错也没有——不过,要怨只能怨你们不该倒霉出生在这片土地上。』
  没人能够阻止事态的演变。
  『光是生为葛兰兹人这一点,便足以万死。』
  就好比人类无法阻止肆虐的暴风雨,只能默默地等待风暴离去。无力的弱者唯一的生存之道,就只有屏息藏身在门扉后方。
  『蹂躏吧!歼灭吧!征服吧!』
  少女宛如祈祷般地轻声呢喃,四周随即响起悲痛哀嚎,久久回荡不散。
  悲呜声并不只有一、两道,而是数十道厉吼层层交叠,响彻方圆,就连空气都仿佛要被撕裂一般。没人能够幸存下来。只要不慎流泄出一口气息,便会瞬间遭到无数枪尖贯穿。任谁都无法逃离执拗追击猎物的猛兽们。
  尽管如此,其中还是不乏有人毅然挺身迎战。
  『不准倒下!所有还能站的人,跟紧我吧!』
  仅是举剑一挥,便制造出大量尸体的那副架势,可谓是一骑当千。
  于大地洒落斑斑血迹的那副姿态,可谓是凶神恶煞。
  散发出的压倒性武威,与其平凡的容貌完全难以互作联想。
  『胆敢践踏葛兰兹土地之人,罪无可赦!』
  被世人封为五大将军的其中一名豪杰,率领着幸存的伤兵们展开突击。
  『你就是镇守西方的巴奇修五大将军吧。可否请你主动交出项上人头呢?』
  全身溅满了敌人鲜血的女子,面对堂堂豪杰,脸上却泛开一抹凄绝的笑意。女子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总长远远超过她身高的大锤。
  『别说笑了……你应该不希望自己那张病恹恹的脸庞被毁容吧?』
  『……那么我就粉碎你的身体吧!』
  就在女子压低下盘、踏稳脚步的瞬间,全世界的风聚集成束并猛然爆发。
  『什——唔噗!』
  『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五大将军,原本只打算留下首级的,还真是强壮呢。』
  『怎、怎么可能……』
  巴奇修双膝着地,口吐鲜血,看着自己肚子上开出的大洞。
  『你的生命力还真是离奇地坚韧呢。那么,就稍微娱乐我一下吧?』
  女子一抬起手,士兵们随即露出卑劣笑容取出匕首。
  『唔咕,你、你想做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刑求了——看看你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有别于残酷的发言,女子脸上挂着清朗无比的笑容。
  『首先拔掉他的指甲,再割下他的耳朵,接着切除他的鼻子。』
  『……呵……哈哈哈哈——一群腐败的家伙!』
  巴奇修竭尽全身力量,举起剑奋力腾身一跃。
  然而,反击只是不智之举,等同于儿戏般的行为。
  锐利刀刃仅浅浅地划破皮肤,让他明白再怎么抵抗也是徒劳一场。
  巴奇修遭到无以数计的敌兵团团包围,憎恨的风暴将他完全吞噬。
  无论声望再高的人物,上了战场也无法例外。
  这里并不存在慈悲之心。任何人终将丧命于凶刀之下。
  当遭到砍手刖足的指挥官首级高高晾举在半空时,四面八方随即响起震天雄吼。
  『巴奇修五大将军已经伏诛!立刻通告各地,并将其首级绕街示众!让葛兰兹明白吾等联邦六国才是真正的强者,让他们知道是何者来犯,同时,带给他们绝望恐惧吧!』
  尽管如此,联邦六国仍旧无意收手。纵使已经讨伐了指挥官,也不打算终止战争。
  『务必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任何活口!不分贵贱、一视同仁,杀无赦!』
  呼应着这声高亢疾呼,仿佛是要一雪长久积累的宿恨般,无以数计的尸体陆续倒下。即使身处于如此惨绝人寰的状况之中,少女脸上的微笑亦丝毫没有退去。
  『现在正是替祖先报仇雪恨的时候。』




  第一章 暴风前的宁静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四日。
  这一天,阵阵寒风夹带着扎刺肌肤的痛楚,吹袭过大地。
  一来到室外,身体便会因为超乎想像的寒冷而不停打颤。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冻死街头的强烈寒流,笼罩着大帝都。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之下,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克劳狄司仍弥漫着奇妙的热气。
  中央大道被一望无际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就连踏脚的空间也没有。
  更诡异的是,人人脸上皆是流露出焦躁神情,手上提着大件行李,拼命挤向城门。就好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也像是要逃离某种危险似地,惊慌的模样以心无旁鹜来形容或许也不为过。
  『动作快啊!继续留在这里,肯定必死无疑!联邦六国就要攻过来了!』
  一名商人正试图插进长长的排队人龙。若是平时的话,一定会遭到群起挞伐,但唯有此时此刻,却没人开口斥责他。因为周围多的是插队的人们,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穿过正门。也有另一群人正忿忿然地怒瞪着挤在正门前的人潮。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内心想必是怨怼连连。
  肯定正痛斥他们是群薄情的家伙吧。
  远远眺望着逃难人群的,是原本便居住于大帝都的人们。
  尽管明知大帝都危机当头,却无法舍弃长年定居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足以移居他国的积蓄。
  纵使财力方面尚有余裕,也顺利躲过战火,然而一旦失去了国家,恐怕再也无法恢复往常的工作与生活。
  易言之,无论是留下来,抑或是逃跑,结局都是一样。
  因此,有别于原本便居无定所的商人,他们实在无法离开大帝都。
  『真是薄情的家伙。联邦六国又怎么样?我们可是葛兰兹大帝国啊。』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听说皇帝陛下与入侵皇宫的贼人大战之后,身受重伤啊。』
  『而且根据传闻指出,联邦六国出动了十五万大军。我国由于国土辽阔,战力分散于各地。因此不像他们可以立刻集结兵力。』
  葛兰兹大帝国的广大领土区分为五个领域,分别与敌对国家边境相连。零星的战火纷争可说是家常便饭,而大多数的兵力也由于必须驻守国境而分散开来。如果试图将兵力集中于一方,某处便会立刻出现破绽。
  正因为如此,各领域的管理经营是交由五大贵族负责,每当发生大事件时,其存在便愈显重要,不过前提也要是他们目前依旧健在才行。
  『由于库罗涅家掀起的叛乱,使得物资运送曾一度中断。拜此所赐,所有人都怕被危险波及,根本不敢靠近大帝都。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联邦六国那群蛮族居然大举侵略西方!』
  『你认为阻止得了联邦六国的来袭吗?』
  『天晓得……库罗涅家的后继者好像是马尔克家吧,可是既然中央贵族当中出现了叛乱者,实在很难再指望他们。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西方贵族了,不知道他们可以撑多久。』
  『我听说啊,除了休太岘共和国以外,其他各国也已经纷纷开始备战。若是正式与周边诸国开战,葛兰兹大帝国真的会完蛋啊!』
  『难得才刚迎接新的一年……真不知道未来情势会如何。』
  民众将噙满不安的视线投向皇宫。
  烈日高挂于万里无云的青空之上,沐浴在阳光下的皇宫今日同样璀灿得令人眩目,丝毫不晓得居住于地面的人民心声。
  此刻的皇宫里,葛兰兹大帝国的重要人物们正齐聚一堂。
  正殿已经毁于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之手,无法再使用,因此临时于偏厅设立了司令部。包含比吕在内的皇族以及被称为大贵族的有力人士正聚集于此,拟订今后的方针。
  『往后该如何是好呢?如今不但痛失了陛下,也失去了许多高官啊。』
  不久前,他们才刚向国民说明此次叛乱是由楼因前大将军一手策划的。
  至今有关于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入侵皇宫,并杀害皇帝与近侍们的消息则被全面压下,以免造成民众的混乱。只有避重就轻地表示,由于叛贼的入侵,导致皇帝身受重伤,高官当中也出现伤亡。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事啊。不对,三百年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吧。』
  『不过,这与三百年前的事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毕竟当时可不像这次一样,有多达十五万的大军大举入侵啊。』
  三百年前的那个时代正值混乱期,每个国家都曾发生过相似的事件。而且当时仅有皇帝一个人牺牲,文献里则并无高官们受害的相关记载。
  『虽然目前勉强向国民隐瞒了皇帝陛下的死讯,但这并非是长远之计。』
  早晚还是非公开不可。不过,那必须等到确定下任皇帝人选之后。
  当下为了对抗联邦六国的威胁,务必防止皇位继承者于此时爆发皇位之争。因此,人选一事也只能暂时搁在一旁了。
  就算先选出暂代的皇帝人选,对此感到不满的贵族诸侯一定会全力推举自己所拥护的皇位继承者,到时只会形成各自为政的情况。
  如此一来,将会招致葛兰兹大帝国陷入分裂。
  (首先必须在与联邦六国的交战中取得胜利才行。决定下任皇帝人选,则是等到战事落幕之后再说吧。不过,前提必须是周边诸国没有紧接着来袭……)
  葛兰兹大帝国正立足于极其危险的平衡点之上。
  除了西有联邦六国、南有休太岘共和国,周遭还有其他多个中小国家。
  若是这些国家沆瀣一气,不消片刻,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就会被瓜分殆尽,在无力收复失土的情况下,最终将从地图上永远消失。
  (为了避免这种结果……必须铲除那些中饱私囊的贵族。)
  背叛将引来背叛。权欲薰心的贵族们当中,大多数的人一定都不想舍弃目前的地位吧。爱国之心可说是近乎于无。
  因此,势必会陆续出现被好处诱惑之人。
  只要对方能保证其领地完好无缺,二话不说就会轻易变节。
  (不过,若是太单纯的手段,就怕会引起骨牌效应。务必谨慎行事才行,但在现今联邦六国大军压境的状况下,实在没有时间从长计议——既然如此,就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了,只是……)
  比吕叹了口气,静静地眺望聚集于偏厅的众人。
  每个人此刻无不因为忧忡国事,而流露出苦涩的表情。
  当中唯有一个人一脸不以为意地冷眼旁观。
  那正是斐尔沃尔夫·夏论·瑟雷涅·冯·葛兰兹第二皇子。
  他拥有北方人民广大的支持,被封为「北方王者」及「双狼」,备受爱戴。他有着中性的五官脸庞,容貌十分吸睛,而更加引人注意的则是他那对异色的双眸。被称作「异彩眼(巴尔迪克)」的这项身体特征,只有在过去的传奇人物们身上才会看到,因此也被喻为是英雄的资质。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左眼为蓝、右眼为金——带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会让人联想到天空的一头蓝发,有如绢帛般柔软,身体曲线相当纤细,外头罩着一件棕色毛皮大衣,底下则露出白银铠甲。
  尽管他目前似乎无意与比吕他们为敌,但实际上的心思为何,却让人难以捉摸。
  他曾说过对王座没有兴趣,唯有对于自己镇守的北方绝不让步。
  只要是为了守护北方,甚至也已经做好觉悟,可以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若是考虑到未来与之为敌的可能性,瑟雷涅第二皇子绝对是比吕首先必须铲除的存在。
  (不过,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便早早将其解决掉,未免也太可惜了。暂时还得借助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力量。至少直到巩固好丽兹的地位为止……)
  比吕转头望向丽兹,只见她端正娟秀的脸庞,正覆罩着深深黑影。
  想必仍为了输给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一事而耿耿于怀吧。
  另一个原因则是由于斯卡塔赫于此战中身受重伤,至今依旧昏迷不醒。
  (虽然输给休特贝尔,但至少还是有所收获……此战促使「炎帝」觉醒了。不过,却也另有隐忧。丽兹目前的精神层面还不够成熟,不足以踏上称皇之路。)
  依她现在的状态,无法取得贵族诸侯的支持。
  太阳是普照万民的天之主宰者。可不容许将光辉投射在特定的人物上。
  既然会因为同情某人而悲伤,就更必须做到悲民所悲。
  慈爱人民、体恤士兵、以国家为重。
  (这是多数执政者已然忘却、舍弃的情感。)
  如果是她(丽兹)的话,一定可以为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伤心吧。
  比吕比谁都更清楚丽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
  (不过……这一点并不是目前所需要的。绝不能感情用事。)
  如果是一个月前、皇帝还健在的时候,纵使丽兹仍保有天真、心软的一面,还是能够取得皇座。然而如今……在面临皇帝驾崩、又有他国大军来犯的现况下,不得不说非常困难。
  (下任皇帝不可或缺的就是冷静的判断力。必须要是不会受到情感所左右,可以明辨现况之人。丽兹的成长确实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只是偏偏还没学会克制情感的方法……)
  不受任何人所束缚。不受任何人所主宰。不受任何人所指使。
  这正是目标成为皇帝、立于葛兰兹大帝国顶点之人必须具备的姿态。
  丽兹在能力方面虽然称得上充足,但若是要说她缺乏身为狮子——王者的风范,倒也不为过。
  (另外也还有其他问题……)
  比吕稍微松开领口,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以眼角余光望着罗莎。
  此刻罗莎妖艳的美丽容貌上,正挂着一抹冷峻的表情。理由应该不单单只是因为皇帝之死。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由于不得不被迫修正将丽兹推上王座的计划吧。
  (这下子,我的存在就显得碍事了。早知道,就应该尽早将支持对象转为丽兹才对。)
  因为此次的事件,让皇位继承顺位有了大幅变动。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由于策动叛乱,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
  第一顺位自然落到布鲁达尔第三皇子身上,但西方贵族的势力正渐趋式微。
  或许是因为瑟雷涅第二皇子对王座兴致缺缺,鲜少来到中央,因此便以体弱多病为由,将其皇位继承顺位挤到后面。那么,目前这间偏厅里的在场者当中,继承顺位最高的人会是谁呢——若是真要问的话,所有人势必都会回答丽兹吧。
  然而,此时便会浮现出比吕刚才所担忧的问题。
  目前并无拥护丽兹的派阀。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当她的后盾。
  那么纵使继承顺位再高也不具任何意义。只是空有头衔,却毫无用武之地。如此一来,下一个继承顺位的比吕对丽兹而言,便会成为碍事的存在。
  比吕拥有东方贵族的支持,加上又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在人民之间有着极高人气。
  更重要的是,自从比吕根据亚堤邬斯的遗言,被收为葛兰兹皇家的养子之后,至今累积的功绩更是无话可说。
  (此时就算我强势地自立为皇,大概也没人敢跳出来阻止吧。)
  尽管如此——
  (国家将难逃分裂局面。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地放任我登上皇位的。)
  比吕将视线投向包含马尔克家在内的有力贵族。
  在库罗涅家失去权势后,中央贵族便立刻转而认定马尔克家为主,其立场之轻浮简直令人无语。这群墙头草的中央贵族们脸上写满了不安,正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而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有一部分是针对某个人物。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现身……』
  『再说,他之前究竟人在哪里?他不是应该和皇帝陛下在一起吗?』
  他们的视线全集中于一名脸型瘦长、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男子身上。
  毕赞·季里希·冯·夏论。
  五大贵族之一的夏论家前当家,也是皇帝的左右手——同时还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舅父。他在休特贝尔引起的叛乱事件之后便下落不明……直到前几天,突然一脸若无其事地现身,甚至还参加今天的集会。
  『季里希宰相……在那种情况下,真亏您能够福大命大地幸存下来呢。』
  或许是认为继续交头接耳也不会有结果,一名贵族开门见山地说道。
  之所以话中略微带刺,大概是考虑到季里希宰相与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勾结的可能性吧。然而,季里希宰相丝毫面不改色地开口:
  「有什么疑问吗?」
  『当然有了。当时待在皇宫里的人,大多数都死于凶刀之下。侥幸逃过一死的就只有事前躲进暗室的女人与小孩。这种情况下,向来随侍在皇帝陛下之侧的您却独活了下来。我想任谁都会有「该不会……」的疑问吧?』
  面对贵族咄咄逼人的质问,季里希宰相只是耸耸肩。
  「当时我正好奉皇帝陛下的命令离开正殿。」
  『喔……什么样的命令呢?』
  「我奉命前去指示增派正殿的警备。正当我将一部分的近卫骑士调到正门时,便遭到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袭击而受伤。」
  在那之后所发生的突发事件,仅在转瞬之间——如此补充的季里希宰相,身体因为恐惧而打颤。
  「可笑的是,当时所有人全都卸下了防备。一看到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现身时,每个人可以说是顿时打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众人随即便知道自己错了。
  「虐杀就此开始。每个人临死之际,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等到回过神时,就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
  季里希宰相紧紧握住左手袖子。衣袖刻划着深深皱折,仿佛昭告着里头的空洞。
  「我当下实在应该立刻将这件紧急事态回报给皇帝陛下的,然而我却选择可耻地逃跑了。只是由于失血过多,半路上便失去了意识。所幸被侍女所救……我现在才能平安无事地——不,丑态百出地出现在这里。」
  『谁会听信你的这番鬼话!』
  一名贵族双手用力拍桌后,站了起来。
  『对象可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至今为止,接下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攻击,却能侥幸不死的,除了你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了。这一点,你又要怎么解释!』
  就在这名贵族语带愤怒地说完后,其他人同样像是难以认同似地,纷纷吐露不满。
  『寻常凡人在精灵剑五帝面前,就犹如是初生婴儿一般。遭逢堪比天灾的攻击,却只是牺牲单臂便逃过一劫……有谁会相信这种话?』
  『你该不会根本就和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串通好了吧?为了避免遭到怀疑,才会故意牺牲左手臂,这么想的话还比较合理吧?』
  比吕大致上也同意贵族们的疑问。
  宰相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是继皇帝之后,第二重要的人物。
  若是真的有意颠覆国家,绝不可能独独放过季里希宰相。
  (凭休特贝尔的力量,光靠一只手就足以解决季里希宰相。只是,偏偏苦无证据。当前也只能先置之不理了。)
  再说,像季里希宰相这般高明的家伙(老狐狸),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
  「简直荒唐至极。就凭这种无凭无据的理由,便诬赖我是内鬼,实在太可耻了吧!」
  季里希宰相语带怒气地驳斥。
  平时总是保持冷静沉着的他,难得会将情绪显露于外。
  季里希宰相以右手猛捶桌面,贵族们之间的私语乍然停歇。
  「现在可不是互相争辩的时候。就在我们争执不休的此时此刻,精灵王所恩赐的葛兰兹大帝国神圣领土,正遭受西方蛮族的践踏啊。」
  所言甚是。
  既然无法掌握证据,对着季里希宰相穷追猛打也只是浪费时间,还有其他必须优先处理的事态。
  此时先将自己的事搁下才是正确之举。因此,贵族们也只能噤声不语。
  「现在更是应该团结一致的时候,再这么下去,只会愧对皇帝陛下!如果想硬扣我罪状的话,至少也等到击退西方蛮族之后再说吧!」
  尽管比吕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厚颜无耻,但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能幸存下来,的确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在失去皇帝的现况下,国家之首无庸置疑地非他莫属,而不可否认的是,如此一来,对于统合未来方针也会更加容易。
  『那么……现在可以把议题转到联邦六国了吧?』
  原本一直默默旁观着这场无谓之争、担任司仪的贵族,语气半带愕然地说道。
  他在确认现场无人反对之后,接着向文官要求资料。
  『就如各位所知,联邦六国的兵力约有十五万,不过根据密探的回报,他们目前仍持续从本国派出援军,最终很可能会超过二十万大军。』
  担任司仪的贵族十分镇定地宣读着文官呈上来的报告书。
  相对之下,一开始还静静竖耳倾听的贵族们,纷纷发出惊呼。
  『如此庞然大军一旦攻进中央,根本阻止不了啊!』
  『中央以外的援军,目前情况如何?』
  『各领域的援军要全数集结至中央,少说也要一、两个月,之后还必须做好迎击准备……最快恐怕也要三个月吧。』
  『这段漫长的期间……饱受威胁的西方贵族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啊?』
  没人能够回答最后的这道疑问。偏厅笼罩在沉重严肃的气氛之中。
  沉默不语的众人面面相觑,担任司仪的贵族此时开口:
  『目前侵略西方的联邦六国,正兵分多路对西方领土展开进击。根据报告书指出,他们已陆续攻陷多处基地与城镇,大肆为所欲为。』
  『负责维持费尔瑟治安的军队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放任他们如此轻易地攻进国土……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人在哪里?他都毫无作为吗?』
  『再说,西方不是有巴奇修五大将军吗?他人呢?』
  担任司仪的贵族接到众人的提问后,满是不甘心地紧抿嘴唇。
  『西方贵族的主力——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所率领的军队,听说被牵制于费尔瑟属州。另外有关于巴奇修五大将军,他为了死守与费尔瑟属州之间的国境线而浴血奋战……最后却不幸命丧战场。』
  说到五大将军,正是葛兰兹大帝国最具代表性的伟大武将们。
  他们由皇帝直接指派至各领域镇守,借以吓阻他国的不轨举动,堪称是最后的一道防波堤。
  不难想像他的遗骸会面临什么样的凌迟。
  为了迫使西方贵族们投降,势必会好好拿来利用,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吧。
  (话说回来,巴奇修先生已经战死了吗……)
  镇守西方的巴奇修·冯·哈斯五大将军。虽然比吕与他的交情称不上深厚,但之前攻打德拉路大公国时,多亏他帮了不少忙。如果没有他,比吕的计策恐怕难以成功,也无法顺利救回丽兹了吧。
  『国境守备队兵力连一万也不到,可以想像那是一场多么严峻的硬战。再加上「皇黑骑士团」也随同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前往费尔瑟属州了,就算是五大将军,也难以抵抗联邦六国的猛攻吧……』
  『所以,联邦六国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入侵西方的?多达十五万的兵力怎么可能会看漏?如果他们真的有办法瞒过我们的耳目、暗地移动的话,也不排除早已经入侵中央。考虑到这一点,务必尽早拟定对策才行。』

  如此说道的贵族畏惧着隐身暗处的敌人,像是要虚张声势似地刻意提高音调。
  「恐怕是……混在费尔瑟余党军之中吧。」
  比吕眼见众人的讨论迟迟未有进展,于是指着摊放在桌子中央的地图开口:
  「先将十五万大军化整为零,慢慢脱离费尔瑟余党军。之后,于多处地点沿途合流后,再大举入侵西方,这么想或许比较妥当吧。」
  费尔瑟属州在历经数次大规模的战役后,许多城市、村落、基地或城堡化作废墟,正好可以作为掩蔽。只要善加利用这些地点,要藏匿大军也并非不可能。
  然而,贵族们即使听完比吕的说明后,似乎还是难以置信。
  『比吕殿下,恕我直言。十五万的庞大数量若要少量多次地分批潜入——所需耗费的时间恐怕长到令人语结吧。而且由于绝对不能被发现,更是必须小心再小心。怎么想都太不切实际了吧?』
  「即使不切实际,仍势在必行——这也显示出对方的决心啊。」
  抢在比吕反驳之前,瑟雷涅第二皇子将单手手肘抵在桌上,一脸愉悦地说道。
  「他们绝对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早从好几年前……不,或许很可能耗费了数十年的漫长岁月来策划这一切。小心谨慎地避免被我方发现,一步步做好准备——没错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投给比吕一抹微笑,像是要征求他的赞同似地。
  「没错,一方面也是因为葛兰兹大帝国给了其可乘之机。」
  为了消灭葛兰兹大帝国,而精心策划的缜密且宏大的计划。
  向来以强大国力为自豪的葛兰兹大帝国,只顾着侵略他国,却忽略了危机。
  自食恶果——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招来今日这般无可挽救的状况。
  『联邦六国为何对我们如此恨之入骨呢?』
  一名年轻贵族一脸哀凄地说完后——
  『正因为身为大国、历史悠久,因此憎恨我国者并不在少数。』
  联邦六国此次出兵来犯的理由,其背后最根本的原因——知道这一点的年迈贵族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对年轻贵族的无知感到不以为然,而是感慨着葛兰兹大帝国所背负的原罪。
  『尤其联邦六国的恨意更是深沉吧。套句瑟雷涅皇子方才的话,就联邦六国的情况来说,也可以说是早从千年之前便开始准备了吧。』
  处处遭到打压的那段过往,受到迫害而西迁的人们。
  过去曾不惜粉身碎骨、为葛兰兹大帝国卖命效忠的一族之后裔,以及其相关人士。
  那正是比吕过去的部下——「黑天五将」的子孙们所建立的联邦六国。
  联邦六国如其名所示,是由六个王家所组成的联邦国。
  而联邦的成立,全靠着以总统为首所建立起的不可动摇的凝结力,其中有三个王家的始祖正是「黑天五将」。至于人种则相当多元,包括兽族(安斯洛)、长耳族(阿尔芙)、小人族(德瓦夫),而当中也有人族,据说国民的性格也独具特色。当然,每个王国皆未忘却祖先的仇恨。
  尽管最后挽回了名誉,但在葛兰兹大帝国境内,「黑天五将」的后裔却被视同为不存在。被人从历史上完全抹杀掉的人们,其仇恨当然是无以数计了。
  因此,此次侵略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吧。
  就在偏厅陷入沉默时,一名至今为止一直默默静观的人物突然开口:
  「首先还是先来思考未来的事吧?」
  出声的人,正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第六皇女。
  会让人联想到火焰、如绢丝般富有光泽的红发;双眼宛若耀眼炽热的红玉,透露着强烈的意志;英挺的五官尽管稚气未脱,却散发出静谧气质,犹如一件出自名匠之手的精细雕刻品,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容貌吸引住目光。
  「现在应该讨论的内容,是要怎么对付攻打过来的联邦六国才对吧。」
  看着你一言我一句、不断偏离正题的军事会议,丽兹满是愕然地开口。
  『没、没错。继续讨论吧。』
  担任司仪的贵族轻咳了一声后,摊开握在手上的羊皮纸轻声说道:
  『加入反叛军的约三万士兵已经全数投降,只是精神状况并不稳定,若要将他们投入反攻作战中,恐怕很难随行出征。除此之外,若是将协助此次叛乱行动的贵族们遭受到的惩处也列入考量,中央兵力势必大幅减少——可以立刻动员的人数,推测约为五万左右。』
  然而,自暴自弃的反叛军逃兵正在各地大肆为乱,就连盗贼也看准了中央目前情势混乱,开始猖狂横行起来,最终导致治安持续地加速恶化。
  要召集到五万的兵员数,前提是必须无视这些问题,才有可能办得到。
  『因此,考量到治安的维持,目前可以召集到的兵员数大约只有两万而已。』
  『就凭这点军力,绝对无法逼退十五万大军的。果然还是只能等待正从各地赶来的援军吧。』
  『也只能这么做了。目前唯有请西方再忍耐一下。现在应该立刻从北方、东方及南方征调战力才对。』
  「这恐怕也有困难。」
  季里希宰相一脸苦恼地开口。
  『为什么?』
  贵族们各个脸上浮现出问号,此时,比吕从座位站起身,并掏出一封信。
  「我收到穆兹克家寄来的信。」
  一听见掌管南方的五大贵族名讳,偏厅里细碎的骚动声顿时加剧了起来。
  比吕大动作地拍了拍信,示意贵族们安静。
  「这封信里提到休太岘共和国正于国境布署军队,局势相当紧张。现阶段尚未确认对方兵力,但恐怕不只一、两万而已。」
  『这怎么可能?休太岘共和国现在应该正忙于王位继承之争,根本没有余力介入他国纷争才对啊?』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但事实就是如此。穆兹克家来信请求出动第四皇军驰援。」
  第四皇军的指挥权握在第六皇女的手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至丽兹身上,她则是一脸为难,叹了口气。
  「要出动第四皇军是无妨。而且也早就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只是如此一来,就无法指望南方可以调兵来援了。」
  无论是要战到休太岘共和国主动退兵为止,还是双方握手言和,显然都必须耗费相当的时间。再者,由于第四皇军的指挥权握在丽兹手上,因此绝不可能听从丽兹以外的指挥官之令行动。换句话说,必须由丽兹亲赴南方,对抗休太岘共和国才行。
  『当前葛兰兹大帝国里,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就只有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一个人而已。要身为重要战力的她前往南方,实在太荒唐了吧?就目前的情势来说,西方联邦六国所带来的威胁,远远胜过南方那个乡巴佬共和国。我主张应该由穆兹克家设法阻挡就好。』
  一名贵族陈述完意见后,其他的贵族诸也陆续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
  「不,就让丽兹前往南方吧。此时应该尽力避免招来穆兹克家的不满。毕竟万一与他们反目为敌,葛兰兹大帝国就真的唯有灭亡一途了。」
  目前西方便已经岌岌可危,万一连南方都失守,葛兰兹大帝国势必将会崩毁。
  『那么……比吕殿下,西方又该如何呢?』
  「就由我前去坐镇。把目前能召集到的两万军力交给我吧。」
  「比吕,等一下。仅仅两万军力要怎么对抗十五万大军?」
  丽兹惊讶不已地插入对话。
  比吕搔了搔鼻头,回给丽兹一抹苦笑。
  「放心吧,我不会涉险的。只是要牵制他们,不让他们攻进中央。」
  「牵制?」
  比吕点头回应丽兹的反问。
  「对手可是一支多达十五万的大军。唯有联合所有贵族之力,才有办法打破绝望的现状。所以,应该先将兵力集结于中央后,再向联邦六国发动决战。」
  「你打算在中央迎击联邦六国吗?」
  「嗯,虽然对西方人民有些过意不去,但只能请他们再忍耐一下。总之,目前必须全力集中于整备战力。」
  只是,时间拖得愈长,西方的牺牲人数也将持续增加。
  到时候,多数贵族诸侯恐怕会对葛兰兹大帝国产生不信任感,也难保不会有人叛国通敌。
  为了避免这一点,比吕才会决定亲率两万士兵前往西方。
  「若是知道援军只有两万,西方的人民或许会很失望吧。」
  比吕从丽兹身上收回视线,环顾着参加军事会议的众人。
  「不过,如果是身为『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我担任指挥官亲赴西方的话,一定可以稍微缓和人民的不安吧。」
  若是葛兰兹大帝国的重要人物比吕率兵前去驰援,也能让西方贵族与民众明白,本国并未对西方见死不救。
  「另外,请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留在费尔瑟属州吧。在那里充分养精蓄锐,为将来的重要时刻做好万全准备,待时机一成熟,就来个前后夹击,将联邦六国打得体无完肤。」
  虽然听起来就像是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但此时还是必须自信满满地宣告。这么做同时也隐含着牵制的意味,好让贵族诸侯不会怀有二心、图谋不轨。
  「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请你即刻前住东方,尽可能地召集士兵并带至中央。瑟雷涅第二皇子则请留下来驻守大帝都,可以的话,也希望你能协助研拟对抗联邦六国的战策。」
  比吕望向罗莎与瑟雷涅第二皇子,两人也点头应允。
  于是比吕滔滔不绝地接着说明下去:
  「此外,为了避免引发人民不满,甚而冲击经济,也必须安抚商人,使其安心才行。目前西方情势不稳,因此我提议变更西方的交易路线。」
  「这点是无妨……不过您有适合的新路线吗?」
  季里希宰相插嘴提问。比吕一脸胸有成竹地点头。
  「就向德拉路大公国请求协助吧,以避免经济停滞。同时,为了加强与北方雷贝林古王国的交易往来,以高于平时两倍的价格购入其丰富的矿石,并请他们优先售予我国。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在战争结束之前,还是可以用来活络市场。」
  季里希宰相举起手抵在下巴,沉默不语。偏厅陷入须臾的静寂,之后他大大地点头。
  「……嗯,这是为了暗示他国,只要与葛兰兹大帝国合作,就能获得利益吧?」
  首先,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他国攻进葛兰兹大帝国。只要展露出从容的态度,让周边诸国明白,葛兰兹大帝国并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事态便有所动摇,无法拉拢到合作伙伴的联邦六国,一定会开始焦急吧。
  相对于深表认同的贵族们,另一方面的丽兹则是略显不满地瘪起嘴。
  「我明白活络经济的重要性。这是预期将会进行长期战所做的考量吧?然而,光是这样,还是无法取得足以打破现状的力量。毕竟敌军早已侵门踏户,攻进西方了。在我方做好万全准备前,联邦六国很可能就已经平定西方,并且朝中央进攻而来。」
  丽兹的优美语声中没有丝毫迟疑,散发着满满的自信。
  甚至看不出她有任何一丝的踌躇,态度落落大方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就在我前去对付休太岘共和国时,难保西方不会失守沦陷。你刚才说要以两万军力进行牵制,但毕竟对方可是十五万大军,万一他们组成特遣队,被牵制住的很可能反而是你。」
  你有办法防止这一点吗?丽兹最后如此补充说道后,眼眸直视着比吕。
  不发一语、静静听着的比吕,完全顾不得现场的气氛,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丽兹居然会开口指正他。
  丽兹大概是察觉到比吕为了将贵族们的注意力从这些问题点上引开,而故意转移话题,好借此模糊焦点吧。
  (不……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原本丽兹的成长就相当令人惊艳。)
  听说丽兹最近分别向罗莎与奥拉学习政治与军略的知识。
  并不是有人教唆她这么说。
  正因为她独自思考后,从中发现了疑问,才会提出意见。
  比吕对于丽兹的成长感到无比欣喜,忍不住想绽开微笑,却还是努力地压抑下来。
  (既然如此,我也必须好好回应你的成长才行……)
  比吕重新调整好心情后,为了拂除丽兹的不安,以及进而衍生出的疑惑,他开始提出说明:
  「你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无可厚非。不过,联邦六国暂时只能继续滞留在西方。理由可以分成几点,我现在就向你说明吧。」
  比吕指着地图,手指有如描绘般于图面上移动。
  「首先第一点是,联邦六国的后勤站尚未确立。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花了几年的时间来策划此次的行动,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备妥足以供应十五万大军的粮食。然而,又不能从城镇或村落掠夺。」
  「为什么?既然他们如此憎恨葛兰兹大帝国,理应会大肆掠夺才对吧?」
  丽兹偏过头,十分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不解,比吕流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
  「现在的时节正值寒冬,假使采取掠夺之类的横行,势必会出现因此饿死的饥民,若是引发当地人民的反弹,更可能演变成武装起义。如果考量到进攻中央以及日后的统治,他们一定会尽力避免这类的失策才对。」
  除非是无能至极的指挥官,否则绝对不会允许进行掠夺的。如果是在战败可能性相当高的情况下,会采取什么手段或许就很难说,但以现状而言,联邦六国仍处于优势,所以不可能贸然行事。
  「……嗯、嗯。」
  比吕看着丽兹不停点头试图理解自己的话,同时不急不徐地接下去说道:
  「另一个理由则是串连本国的后勤站,最远只设到费尔瑟属州而已。虽然他们在费尔瑟属州不乏帮手,但同时也有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这名大敌。总之,我打算请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以找出并破坏联邦六国的补给路线为优先,在我方整备好战力之前,尽可能妨碍他们的行动。」
  没有粮食,就无法打仗。没有人民,就无法栽作粮食。没有土地,人民便无法生存。若是考量到侵略之后的后续事宜,更不可能无视这三点。
  「我正是根据这些不安因素,判断敌军不会立刻进攻中央。等对方做好万全准备后,应该也会主动发起决战吧。」
  毕竟浩浩荡荡召集了十五万大军,想必对方无论如何都会尽力避免铩羽而归的结果。
  「所以,我方同样也有充分的时间,足以整备战力。」
  不过,联邦六国其实很想立刻进攻中央吧——比吕如此确信。
  (我目前所能想到的事,对方一定也有相同的想法,想必也已经准备好某些对策——包括季节也是一大因素,再加上既然动员了庞大军力,应该会希望速战速决才对。)
  比吕思考着,并将视线移向丽兹。
  只见她低声思忖,感觉就像是明明难以释怀,却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这下应该就能说服她前去与穆兹克家会合了吧。)
  卸下心中大石的比吕扫视着与会的众人,并询问是否还有其他意见。
  众人皆不发一语。
  比吕确认没人持反对意见后,便坐回椅子上。
  「那么,接着就来讨论每个人的职责吧。」
  季里希宰相则取而代之地站起身,淡定沉着地继续议题。
  (目前就先这样吧……)
  比吕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凝望着穆兹克家寄来的信函。
  
  *****

  会议结束后,比吕离开偏厅来到走廊,默默地迈开步伐。
  许多贵族行色匆匆地越过比吕奔跑离去。
  走廊上的众人散发出的激昂热气中,暗藏各有所异的心思。
  名下领地靠近西方的中央贵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而居住的土地与西方相距甚远的北方贵族等,则是显得干劲缺缺,一副事不关己。
  (针对此次的战争,各方领域的反应还真是天差地远啊。)
  至今为止的战争都仅限发生于局部地区。
  由于是第一次遭逢牵连葛兰兹全境的全国规模的战争,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只不过是隔岸之火罢了。人们必须实际蒙受损害后,才会涌现出危机感,因此对贵族们而言,只要领地没有受到波及,根本没什么好惊慌的。
  所以,态度上才会出现如此剧烈的温差吧。
  换句话说,长年以来倡扬和平的贵族们,根本不具备所谓的危机意识。
  (简单来说,就是过惯了和平的日子,脑袋都变迟钝了吧。)
  于是在面对国家的危机时,简直愚钝过了头。思虑同样太过天真。
  当比吕看到一群竟然还能谈笑言欢的贵族们时,更是感到恼火。
  就在他打算加快脚步离开现场时——
  「比吕,等一下。」
  被人从背后叫住的比吕回头过一看,丽兹正双手扠腰地站在他的眼前。
  丽兹那尽管有些气呼呼,却又不失亲切的表情,顿时缓和了比吕心中波涛狂澜般的怒火。
  「怎么了吗?」
  「居然还问我怎么了?你只有两万军力,真的没问题吗?」
  「我刚才在军事会议上也说过了,这只是在备妥战力之前的缓兵之计。」
  「真的吗?」
  丽兹走向比吕再度追问。看着冷不防地逼近眼前的美丽脸庞,比吕吓得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真、真的啦。毕竟对手可是十五万大军,正面冲突根本是匹夫之勇。」
  比吕像是要遮掩羞涩似地伸手抚摸眼罩,此时,丽兹忽然以手指抵在他的眼罩上。
  「绝对不准做出冒险的举动!等我击退休太岘共和国之后,就会立刻赶回来,在那之前,你要乖乖等我喔!」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等你的。」
  比吕微笑着回应,但丽兹却用像是看待可疑人物般的眼神瞪着他。
  最近丽兹对比吕的疑惑愈来愈深。
  并不是她不信任比吕,而是不再像至今为止一样,对比吕的话囫囵吞枣地全盘接受。丽兹慢慢开始会先依自己的方式消化并反覆思索后,说出属于自己的想法,而非全面地赞同附和。
  若是以长远来看,这点当然是好事,只是如果是目前这个状况下,可就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啊,对了。你要出发前往南方时,把迦达他们也一起带去吧。」
  「包括馥金和沐宁吗?」
  「嗯。拜托你了。」
  丽兹听完后,一脸诧异地蹙起眉。比吕露出苦笑,开口说明理由:
  「之前有一部分的『鸦军』因为受伤或是为了接受治疗而回到贝尔克要塞。我希望之后你们要返回中央时,可以顺便带他们过来。」
  「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去就好了。迦达他们还是跟着比吕一起留下来比较好。」
  「『鸦军』原本都是佣兵,全是一群火暴莽撞的家伙,这点你也知道吧?他们很可能会不服丽兹的命令。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我才会希望你带着迦达他们同行。」
  如此说道的比吕,内心浮现的想法却完全相反,他当然深信绝对不会有这种事,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
  「而且,我希望你能居中拉近第四皇军与『鸦军』各部队长的关系。如此一来,未来交由对方防守后阵时,就能产生安心感,合作上也会更容易。」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交给你了。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嗯。」
  丽兹一脸严肃地点头,但似乎仍然有些挂心,只见她欲言又止地由下往上眺望着比吕。察觉到丽兹心思的比吕,像是要让她放心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必担心。你一定可以战胜休太岘共和国的。就算没有我,凭现在的你绝对没问题。」
  虽然比吕开口保证,但丽兹却不满地嘟起嘴。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她果然仍对败给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事耿耿于怀吧。要消除这道让丽兹完全提不起自信的最大原因——或许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
  (放心吧。我自有想法……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跨越难关的。)
  比吕决定暂时将自己的想法放在心底,先转移话题。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就不要想太多,尽管继续向前迈进吧。」
  就由自己替她开出必要的道路。给予她足以冲破迷惘的自信。
  这也是为了迎接丽兹跃上天际、化为太阳的那一天到来,所不可或缺之事。
  尽管丽兹仍难掩不安,但比吕断定此时继续多说也毫无意义。
  既然是在实战中丧失自信,也只能透过实战取回自信了。
  「这么说来,斯卡塔赫的情况如何了?」
  「还没有恢复意识……不过听医生说,应该再过不久就会醒来了。另外,伤势复原状况也很顺利。」
  「那么,若是她清醒了,你也带着她一起同行吧。或许她会表示想要留下来,但即使采取强硬的手段也无妨。希望能以让她好好疗伤为优先。」
  斯卡塔赫在与休特贝尔的对战中,以及和「堕天者」交手时身受重伤。
  多亏有精灵剑五帝的加持,伤势尚不致死,但换成一般人的话,很可能往后的人生都得在病床上度过吧。
  由于斯卡塔赫与比吕交换了誓约,当她醒来后,一定会要求与比吕同行。
  「斯卡塔赫的个性相当固执,大概不会轻易答应,不过若是由丽兹出面说服她,我想她应该会难以拒绝。」
  「我当然会让斯卡塔赫以疗伤为优先的……」
  「那么我就放心了。」
  比吕浅浅一笑后,拍了拍丽兹的肩膀,决定强行结束对话。
  「那么,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当我们站在这里闲谈时,西方人民正饱受联邦六国的折磨喔。快去着手准备吧。」
  「唔、嗯,一旦出发的准备就绪后,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两人的交谈最后以丽兹夹带着困惑的回应作结束,比吕迈步从她身边经过。
  之后,比吕背对着丽兹,沿走廊跨步离去。
  「……比吕?」
  丽兹噙满悲伤的声音,终究没有传进比吕的耳里,只是空虚地融入静寂之中。

  *****

  葛兰兹大帝国里,有几处只允许特定人物进入的地方。
  其中一处是后宫遗址——位于皇宫凡涅塞恩后方的空地。
  由于十五年前发生的一起悲惨事件,建筑物全数崩毁。
  至今一直没有再建盖任何设施,广大的土地上,只留下一处巨大的窟窿。
  另一处则是历代皇帝长眠的陵寝。
  据传陵寝存在于皇宫的地下。
  (只有现任或下任皇帝才能进入的领域吗……)
  黄昏时分——由于走廊不久前才刚经历了一场惨烈事件,没什么人烟,因此脚步声显得更加响亮。
  比吕来到目的地——贵宾室前方时,两名男性立刻迎上前,并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正是季里希宰相,另一人则是守陵官。
  「比吕殿下,劳烦您特地跑一趟了,谢谢您。」
  比吕之所以来到这里的理由——就是被站在他眼前的季里希宰相找过来的。
  「你说有人入侵皇帝陵寝吗?」
  「是的,似乎是有人趁乱闯入。」
  季里希宰相抬起头回应。
  「属下深感惭愧。对于此次的失职,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站在季里希宰相身边的守陵官当场双膝跪地,开口谢罪。
  「总之,先带我前往皇帝陵寝吧。沿途再请你详细报告受害状况。」
  「遵命。请跟我来。」
  当守陵官站起来转过身后,季里希宰相随即面向比吕开口:
  「那么,我就在此失陪了。因为陵寝只有皇族之人才能进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季里希宰相,辛苦你了。」
  「是,那么我先告退了。」
  季里希宰相行完礼后,便转身离去。
  比吕注视着他的背部——不,是他应该已经失去的肩膀。
  (术法吗……真想当场砍下他的脑袋啊。)
  从心底深处腾涌而上的怒火、以及名为杀气的冲动,几乎快要压溃比吕的脑袋。
  然而,他轻拍胸口、反覆呼吸,借此驱散慨然热气,并调整气息。
  (此时打草只会惊蛇。反正他也只不过是最末端的尾巴而已。)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季里希宰相,以及其他更多的人正侵蚀着这个国家。
  然而,潜伏在称霸中央大陆的葛兰兹大帝国中枢的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最末端的尾巴罢了。藏身在暗处的身体,以及最前端的脑袋究竟为何,这点更加燃起比吕的盎然兴趣。
  (我绝对会一一把你们揪出来。各个洗好脖子乖乖等着吧。)
  比吕的脸上噙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凝视着蔓延至通路最底端的无尽黑暗。
  「比吕殿下,请往这边走。」
  听见守陵官的声音后,比吕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历代皇帝长眠的地下陵寝,位于称为「无之通路」的皇宫一角。
  此处设有多扇暗门,其中一部分的房间里,更布下了用来对付入侵者的陷阱,是处绝不容外人贸然闯入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若是没有皇帝的许可,甚至别想踏进此处一步。然而,如今皇帝已死,又失去了「风」——这里也就成了监视的死角。
  「请不要碰触墙壁。否则性命可能会不保。」
  守陵官开口忠告正一脸兴味盎然地打量四周的比吕。
  闻言后,比吕随即收回正要碰触墙壁的手,浮现一抹苦笑。
  「原来如此,墙面也设有陷阱吧。」
  虽然不知道设下的陷阱威力有多强,但似乎还是别随便乱碰比较好。
  比吕有「黑椿姬」的保护,应该可以幸免于难,但无辜被牵连的守陵官下场会如何,光是想像就令人恐惧。
  「就是这里。」
  最后,守陵官的脚步停在一堵平凡无奇的墙壁前方。
  当他伸手一触及墙面,随即有一道沉重的声音响彻四周,同时一阵沁寒冷风拂过比吕的肌肤。
  接着,比吕的视线前方出现一座通往地下的楼梯。
  墙上挂着好几根火把,亮度尽管稍嫌昏暗,但至少还能看清楚脚下。
  守陵官带头走下楼梯,比吕则紧跟在那副佝偻背影之后,不久,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通路。通路的前方被黑暗所包围,什么也看不见,但守陵官却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
  途中,只见地上躺着遍体鳞伤的尸体,生前似乎是经历过激烈战斗吧。
  守陵官发现比吕留意到尸体后,主动开口:
  「那是属下的守陵者部下。不幸死在入侵者之手。」
  尸体并不只有一具。沿着通路继续往前走,尸体数量从两具、五具、最后增加至八具。
  此时,比吕心中不经意地闪过一道异样感。
  「现场都没有入侵者的尸体吗?」
  「这……说来窝囊……」
  守陵官满是懊恼地低喃。
  虽然不清楚他的部下实力究竟如何,但既然可以获派担任历代皇帝长眠陵寝的守卫,实力想必是没话说吧。如此的高手竟无法制伏任何入侵者,全数落败。
  身为代代守护陵寝的一族之首,想必是羞愧得无以复加吧。
  比吕在死状凄惨的尸体身上察觉到一道既视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潜伏于黑暗之中的暗杀集团。
  (「黑死乡(欧克斯)」——其毒掌甚至伸及皇帝的暗杀集团。)
  比吕回想起来,过去身为卫星都市崔伊特领主的男子,就是死在相同的手段之下。
  挖出双眼并击碎头颅的手段,残酷得令人不禁作呕,而惨死的遗体旁边,则摆放着一尊令人不寒而栗的无头泥偶。
  (以称作「父亲」的人物作为原型所制作的吗……)
  尽管不知道所指究竟为何事,但感觉得出来,当中一定隐含着某项诉求。
  从中散发出的情感包含了执着、憎恨与愤怒等激昂情绪。然而,却无从探索真正的答案。线索就仿佛丢失、遗落在密林之中,掌握不住丝毫头绪。
  就在比吕怎么也苦思不出解答时,通路已经走到尽头。
  前方是处广阔的空间。
  即使抬头仰望,笼罩着黑暗的头顶上方,却什么也看不见。火把亮光可以照达的地方,相较下算是明亮,而火光未及之处,则有如一片无尽的深渊,仿佛一旦不慎误闯,便再也无法脱身似地。
  「一千年前——根据神话传说,主宰此处的是『五大天王』其中的一尊。」
  守陵官对着正放眼环顾四周的比吕如此说明。
  「将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强』的『黑辰王』。当他现身于世界时,所有人皆为之颤栗,面对他那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任何种族皆被逼至灭亡之渊。」
  守陵官说道,同时不急不徐地迈开步伐。
  「然而,人称『最强』的『黑辰王』唯独败在一名『英雄』之手,饮恨而逃。在那之后,这里就被人族所统治,并在地上建立了首都。之后,领悟到死期将至的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便选定地下作为陵寝,成为历代皇帝陛下长眠之处。」
  这里也是整座大帝都中,最为神圣的场所——守陵官最后补充了一句。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相较于正值寒冬的地面,地下则是相当温暖。究竟是因为「王」的力量至今仍未消失呢?抑或是遍布于辽阔空间的奇妙土丘,所制造出的空气所致呢?
  「……对了……」
  比吕用不带一点感慨的语调低喃后,迳自转换话题。
  「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把我叫来这里呢?」
  「因为身为『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比吕殿下有权知道。」
  守陵官如此说完后,立刻又再摇摇头。
  「不,非得是身为第二代皇帝修瓦兹陛下子孙的比吕殿下才行。」
  「……有权知道?」
  守陵官忽然在脑海正浮现满满问号的比吕面前停下脚步,接着举起手臂。
  「比吕殿下是否有注意到零星遍布于皇帝陵寝内的土丘呢?」
  经由守陵官指点后,比吕重新环顾四周。
  的确如他所言,四处可以见到地面隆起、形成有如丘陵般的土丘。
  「根据传说载述,这些土丘命名为『千里丘陵』,当中内含着祈求国运千载繁荣的心愿,而每座土丘底下,则分别沉眠着历代皇帝陛下。」
  至于在我身后的——守陵官话说到一半打停,他转过身低头鞠躬。
  「正是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寝。」
  在他身后的是一座覆满草皮的土丘。
  美丽的叶片末端修整得十分整齐,看得出有人定期打理。
  土丘周围摆着高大的栅栏,上方还缀饰着宝石。
  而土丘上有个看起来像是入口的洞穴。
  只是,洞口周遭却呈现出极不自然的异状。
  土丘座落处的四周,明明打理得美轮美奂,唯有洞口却莫名其妙地被成堆的瓦砾所封住。一眼就能看出,这绝对是遭到有心人破坏后留下的残局吧。
  「原本洞口那里有一扇门,里头则安置着棺木。」
  既然是人为破坏,就算不用进去,大概也能想像得到里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吧。
  「有人趁着地上陷入混乱之际,来此盗墓吗?」
  比吕推测出这样的结论,但守陵官却一脸匪夷所思地偏过头。
  「我一开始也认为是盗墓者的杰作,但奇怪的是,仅有一项物品遭窃,其他则完好无缺。」
  守陵官将手伸进怀里探找了一下后,掏出某个东西递向比吕。
  「对方对于宝石之类的物品完全不屑一顾,只有偷走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遗体,同时,取而代之地将这个放进棺木里。」
  守陵官布满皱折的掌心上,躺着一尊无头泥偶。
  「其他陵寝的状况如何?有没有东西遭窃?」
  比吕接过泥偶,以宛若无生命之物般的冷然视线凝望了一眼后,又再望向守陵官。
  「不,其他陵寝都没有受害。就只有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寝遭到破坏。」
  并没有抢走宝石之类,而是针对第二代皇帝遗体而来的犯行。
  这的确不像是盗墓者所为。
  不过在讨论是否为盗墓事件之前,被盗的本人根本还活着,并没有躺进棺木内。
  (打从一开始,棺木里就没有遗体。)
  就算是有,也是当作替代品摆进去的他人遗体吧。
  而更让比吕不解的是,为什么对方会针对第二代皇帝之墓而来?
  (企图促使「父亲」复活的「黑死乡」吗……)
  正当比吕准备再次仔细地确认手中的泥偶时——
  忽然间——一阵令人不住打颤的恶寒窜过比吕的背脊,他当下立刻以锐利目光扫视四周一圈。
  比吕散发出庞大的霸气,使得空间受到压迫而开始扭曲。
  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真有敌人在场而做出的恫吓举动,结果被压制住的却是守陵官。他痛苦万分地压着胸口,单膝跪地。
  「啊……抱歉。」
  比吕确认无人藏身于暗处后,便开始一级级地收回杀气。然而,他的戒心仍旧没有丝毫松懈。
  他缓缓地、不急不徐地反覆呼吸,最后视线停在某个地方。
  「……怎、怎么了吗?」
  守陵官也跟着望向同一个地方,不过,眼前所见就只有辽阔的空间。
  他的脸上因为刚才比吕冷不防发出的杀气,而冒出大量冷汗。
  「不,什么事也没有。」
  尽管比吕回答没什么,但黑瞳却没有移动分毫。
  始终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黑暗静静地盘踞在比吕的视线前方,深沉得仿佛是拒绝外人入侵一般。
  比吕的杀气已经较方才收敛了不少——
  「您、您看见什么了吗?」
  守陵官或许是看到比吕依旧保持着警戒而感到疑惑,于是开口询问。
  比吕以眼角余光打量他的表情,轻声开口:
  「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在哪里呢?」
  听见这道问题的守陵官,脸上写满紧张之色。
  奇妙的反应让比吕不禁感到诧异,此时他终于收回视线,改望向守陵官。
  「我再问一次,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在哪里?」
  他那透露着杀气的声音,仿佛正说着「不得有一句虚言」。
  守陵官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沙哑回应:
  「属下真的不知道。据传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只会出现在被选为下一任皇帝之人的面前。」
  他并没有说谎。守陵官由于极度紧张,身体正不停颤抖,感觉不出说谎的迹象。
  他想必的确是据实以告了吧。既然他一无所知,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
  那么,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奇异气息,也只能由自己亲自去确认了。
  「我想调查一下入侵者是否有留下其他迹证,可以吗?」
  「当、当然没问题。」
  似乎是从比吕的话中意会到他想单独行动,守陵官起身调整好呼吸后,态度明显像是正在思考借口一般地支支吾吾开口:
  「那、那么,请恕属下先行告退了。属下必须去处理窝囊部下们的尸体,此外也得重新建构新的警备体制才行。」
  「我明白了。我记得路,没问题的。你先出去无妨。」
  「如果有什么事,请尽管召唤属下。属下会立刻赶来的。」
  守陵官再三鞠躬行礼后便快步离去。
  目送那副佝偻背影离开后,比吕接着迈开步伐,前去调查那道视线的真面目。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黑暗之中——刚才感受到的视线来源。
  不久,眼前出现一颗巨大岩石。
  高度约为比吕身高的三倍,宽度则无法相提并论,根本看不见两端终点。
  「真是奇怪……刚才居然看不见如此巨大的岩石?」
  比吕越过肩头回望身后,视线仅能望见前方一寸的范围,更后方的空间则被黑暗所吞噬。
  他转头环顾四周,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并不觉得自己走了这么远……应该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操控吧。
  「……如果是亚堤邬司的话,无论他设下什么奇妙术法都不足为奇了。」
  比吕苦笑着将手伸向岩石。

  就在指尖触碰到岩石时——异状突现。

  岩石表面发出飘忽的微弱白光,慢慢流向地面,触地后又再反射。
  这幕光景有如雨滴一般轻柔而庄严地再三反覆着。
  光与暗不停交错,世界也随之忽明忽暗地闪烁,隐约透露着哀愁的眼前光景,让见者为之动容。
  不久后,光影逐渐转换色彩。
  由黑转白、由白转红、最后由红转金。
  无比眩目的金色遮覆住比吕的视野,将世界的黑暗渲染成黄金色彩。
  「真是老样子……尽是喜欢浮夸的东西。」
  尽管刺眼的光影逼得比吕闭上眼睛,但那股怀念的气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之后,可以感觉到光芒已经退去。与刚才一样,世界再度笼罩于黑暗之中。
  当比吕重新睁开眼,在他面前出现一处洞穴。
  即使试着定睛窥探,却无法一眼望穿。然而,比吕的胸口涌现出的情绪并非恐惧,而是一股令人莫名感到平静的安心感。
  「好了……现在就去确认那道视线的真面目吧。」
  比吕不带一点踌躇地大步走进洞里。
  世界的景色开始有了变化。
  不——是骤然一变。
  仿佛误打误撞地闯进另一个世界似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光景。
  「…………他究竟是怎么打造出这处空间的?」
  无边无际的花田。
  放眼所及之处,皆开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朵。
  抬头仰望,阳光当空高照,耀眼的光彩笼罩着世界。
  然而,有个比眼前光景更加吸引住比吕目光的存在。
  在百花簇拥之下,那存在静伫于此处空间的中央,散发着更胜周遭的存在感。

  ——一口黄金棺木。

  「哈哈,品味真差耶。不过倒是很有你的风格。」
  比吕忍不住脱口吐槽,随即一阵和煦微风吹拂而过。
  微风宛如轻抚一般掠过比吕的身体后翻飞而去,隐约还能感受到些许的离情依依。
  「………出现啦。」
  比吕察觉到气息后回过头,一名泰然自若的年轻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雷恩·维尔特·亚堤邬司·冯·葛兰兹。
  葛兰兹大帝国的第一代皇帝——也是比吕的义兄。
  不过,纵使身形外貌再相似,明显还是看得出他并非本人。
  比吕以「天精眼(乌拉诺斯)」捕捉那道全身散发着幽微光晕的身影,明白了那只是精灵的集合体。
  「真亏你可以找到这里。若只是抱持着半吊子的觉悟,是不可能发现这处空间的。」
  亚堤邬司用机械化的淡然语气开始讲述起来。
  「这里留有许多残留思念。强烈的意志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而会永远持续保留下去。因此,精灵们会将皇帝们的意志与心愿,收容进自己的体内后再具体呈现,借此流传给后世。」
  总觉得像是在演戏一般的语调,搭配着脸上的面无表情,莫名地显得滑稽。
  尽管是精灵们的集合体,但看在熟知本人的比吕眼底,只有满满的诡异感。
  亚堤邬司并没有察觉到比吕的心思,脸上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大大地敞开双臂,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被选中参加这场严苛的试炼。选择你是因为认定你足以延续历代皇帝的意志,同时继承葛兰兹大帝国所背负的原罪,以及身为皇帝无可逃避的命运。」
  亚堤邬司举起手指向某个地方。
  比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名男性正站在黄金棺木前方,深深地垂下头。
  那人的侧脸有着亚堤邬司的影子。比吕偏着头打量那张十分眼熟的脸庞,此时,他注意到男子脸颊上滑落的泪水,思考乍然中断。
  『父皇……请您原谅朕吧。朕……朕……修瓦兹陛下,恳请您原谅朕……』
  而在相隔一小段距离外,另一名红发男子昂然伫立,手上还握着貌似精灵剑五帝当中的四把宝剑,他以精焊的表情瞪视着棺木。
  『在当今这个混乱期,各式各样的思绪心机交错漩涌。而那道漩涡竟还无知地打算吞噬朕。如果这就是您所说的原罪,那么朕会斩断这一切,将葛兰兹大帝国导向更高的顶点。』
  夸下雄心壮志的男子身旁,又再出现另一名男子。
  比吕曾见过这名男子。
  绝对不可能忘记。
  他正是丽兹的父亲,遭到暗杀的前任皇帝·葛莱亥特。
  『噢噢——……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蜷缩着身体呜咽呢喃。
  流露出的脆弱霸气简直有失皇帝的身分。
  他的怀里正躺着一名熟睡的红发婴儿。
  『丽兹……噢……丽兹……朕无法保护你的母亲……请你原谅朕这个无知的父亲吧……』
  葛莱亥特爱怜地轻抚婴儿的脸颊,皱起的眼角噙满了悲伤。
  他此刻散发出深切的父爱,那是在生前的他身上所难以想像的。
  『亚堤邬司陛下,恳请您千万不要选择这个孩子……请您赐给这孩子远离战火的生活,唯有这孩子……请您赐予她安稳和平的人生吧!』
  声音中蕴涵着无限苦闷,宛如是灵魂的呐喊——也像是打从心底渲泄着情感。
  『如果必须为此付出牺牲的话,就将矛头指向朕吧,朕愿意舍弃这条命。所以请您……请您务必守护这女孩。』
  有人声声忏悔、有人宣示着自己的力量、也有人衷心祈祷。
  各式各样的残留思念汇集于此处。比吕头痛不堪地跪落地面。
  愤怒、悲伤、喜悦、憎恨,数道情感交错混合,相互连结后慢慢融合。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长眠的这处空间里,有着庞大的资讯量。
  就连拥有「天精眼」的比吕都无法处理的情感,窜流至胸口深处。
  「可以进入此处空间的人,有权知道一切。」
  比吕捂着疼痛的眼眸,望向精灵集合体的亚堤邬斯。
  「可以领悟多深、洞窸多少,端看你自己而定……不过,希望你能为了终将到来的『转换期』做好准备。」
  明明并非本人,但说完想说的话后便迳自消失的这一点,倒是非常相似。也或许精灵本身就是急性子吧,抑或该传达的事情,打从一开始便决定好了。虽然不晓得原因是何者,但这样的说明,根本不足以让比吕理解状况。
  「希望你能继承朕的意志。朕心之所求,唯此而已。」
  精灵集合体留下最后这句话后,便飞散消逝。
  忽然一阵强风,伴随着呼啸风鸣穿过空荡的通路后卷上天际。
  比吕像是目送般地眺望着天空,之后他稍微拉松领口,深深叹了口气。
  「呼……尽管如此,还是必须采取所需的行动。」
  虽然只能土法炼钢地探索……但无论如何,都非找出答案不可。
  这与其说是命运,更像是必然。
  一千年前——与这个世界诀别的自己如今又再度回归一事、以及自己的存在,导致这个世界的真理因此而扭曲,对此比吕绝对责无旁贷。
  眼睛的疼痛感觉比刚才缓和了许多,比吕站起身,走向那口黄金棺木。除了上头仿佛是要宣示威严的华丽装饰之外,棺木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该不该打开呢?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亚堤邬司的木乃伊啊……」
  正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的比吕视线余光——扫过一个奇妙的物品。
  「这是……」
  一本古老的书籍就摆在上头。
  当比吕拿起来翻阅内容时,他感受得到精灵的力量正透过书籍传来。
  这应该是为了防止纸张蛀朽,而将精灵的力量灌注于书籍当中吧。
  「这么说来,他过去就曾努力练字,以备万一必须留给后世某些讯息时,可以派上用场吧……」
  比吕半带苦笑地以指尖描绘书上工整的字迹。
  那是亚堤邬司的字——总之大概就是「第一代皇帝手记」之类的吧。
  一开始的内容都是比吕也知道的事。
  然而,读到愈后面时,比吕开始注意到时间序列相当奇特,此时,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另一本书。比吕取出收放在「黑椿姬」里的「白之书」。
  「………两册合为一册。难道这样才算完整?如此一来,是否也应该把『黑之书』带来啊?」
  比吕将两本书摊开在黄金棺木上,两相对照着慢慢开始阅读起来。
  
  *****

  就在比吕待在地下深处大伤脑筋的同一时刻——
  位于费尔瑟属州——西南部旧杜雷领地的米特基地。
  不久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如今灰濛濛一片。
  让人心生不安的鼠灰色低空云层覆罩着整个世界。
  旧杜雷领地正是数个月前,费尔瑟王国的王女斯卡塔赫与葛兰兹大帝国拥有「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别名的奥拉,展开炽烈对战的战场。
  其中,战火最为猛烈的地点就在米特基地。
  米特基地一开始是建造来保护人民,免受以特拉邦德山作为根据地的怪物危害,但随着费尔瑟王国灭亡后,便失去了原本的目的。
  然而,尽管历经了数次战火的摧残,坚固的基地仍屹立不摇,持续吓阻着西方邻国,最后却因为联邦六国的入侵,完全丧失了作为防波堤的功能。
  残破不堪的景象,以瓦砾堆来形容是再适合不过了。
  塌毁殆尽的城墙、熊熊燃烧的建筑物、遍布四周的大量焦尸。
  烧焦的铁锈味弥漫于这处空间,好几座已经高高堆起的尸山,又再继续叠上新的尸体。来不及被土壤吸收的鲜血,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大水洼。
  尽管如此,战事仍未停歇。因为放眼所及之处,仍可看到持续顽抗的士兵。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无谓的抵抗再过不久,终将结束。
  纵然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开口:
  「愚蠢之徒,即使苟活下去,未来面临的也只有苦难啊!」
  一名少女眺望着战场上漫天飞扬的沙尘,一脸不悦地说道。
  被倔强士兵团团包围的少女张开铁扇,试图挥散飘荡于空气中的尸臭味。
  「真是浪费时间。」
  「这也显示出他们的必死决心呀。看来是真的很不想拱手让出从费尔瑟余党军手中抢来的米特基地掌控权吧。不过,也已经面目全非就是了。」
  担任女子近侍的青年将校浮现一抹微笑。
  正眺望着凄惨战场的青年脸上那道笑容,看起来分外残酷。
  「说是葛兰兹大帝国第三皇子,还以为会是多么有骨气的男人呢,结果无趣至极,真让人大失所望。」
  少女说着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不满。
  她用半带轻蔑的视线,望向瘫坐在眼前的一名男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力称不上强,但又不算弱,也不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原以为实力不足的部分,会以才智来补足,结果采取的攻势,根本只能说是单凭蛮力的匹夫之勇。真是让人难掩失望。为什么妾身偏偏得和这么无趣的男人交手呢?」
  少女一边抚摸着手上的铁扇,一边哀声叹道。
  「你说呢,布鲁塔尔第三皇子?」
  一身气派打扮的秃头男子——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露出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若是大帝都的贵族们看到自己被绳子牢牢捆绑的狼狈模样,一定会顿时语结。众人不是会当场愕然傻眼,就是因为发自于忠诚的愤怒而晕死过去吧。
  然而,即使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遭到俘虏,却仍刚毅而威武地瞪视着少女,仿佛说着唯有尊严绝不可扫地似地。之后,他将视线移向少女身旁那面绘有毒蛇的纹章旗。
  「我曾看过那面纹章旗。你们是安古伊丝国的人吧……」
  「喔——你知道呀,那么你清楚现任君王的名讳吗?」
  「……天晓得,住在西方之境的边境王名字,谁会去记啊!」
  「哈哈哈哈,这个好笑。边境王这个说法还真是有趣呢……」
  少女乐不可支地大笑出声,然而,她的眼神绝对非同小可。
  「咕嘎!?」
  少女倏然大臂一挥,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同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身体当场被轰飞。
  他的身体在地上反覆弹跳了数次后,口吐鲜血倒卧地面。
  少女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全身满是沙尘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身边。
  「既然如此,现在就告诉你妾身的名字吧。你可要连同身上的痛楚好好铭记在心喔。」
  少女以下巴示意一旁的士兵,把正因剧痛而痛苦不已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搀起来。
  「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正是你口中嘲笑为边境的联邦六国之一——安古伊丝国女王。」
  露希亚打开铁扇掩住嘴角,愉悦地挑高美艳的眉毛。
  那副架势完全不枉其女王身分,充满了崇高圣洁的氛围。
  「呵呵呵,原来是边境王之一啊,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还以为是谁家的情妇误闯战场呢。」
  「………愚昧之徒,嘴巴放干净点!」
  「咕噗!?」
  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一记猛烈上勾拳,正中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下巴。鲜血伴随着几颗牙齿从他张开的嘴巴溅出,染红了天空。
  「噢、啊啊……咕唔唔唔唔唔唔!?」
  尽管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试着咬牙强忍疼痛,但大量鲜血却从缺了牙的齿缝间不断滴落。之后大概是双腿使不上力了吧,抵抗不了重力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屁股跌坐在地。
  「咕噗——可恶……」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纵使脸庞因为剧痛而扭曲,但愤怒的双瞳仍紧瞪着露希亚。
  「呵,真是不错的表情呢,妾身比较喜欢这样的表情喔。」
  「露希亚女王陛下,游戏请适可而止吧,他可是重要的俘虏啊。」
  「哼,真令人厌烦呢。这么无趣的男人,为什么非得留他一条命不可?」
  听到青年将校的规谏后,露希亚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用力拍了一下铁扇尾端。
  「就算捉我当人质也没有意义。父皇根本不需要我。」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忿忿然地低语说道,接着还不忘嘲笑露希亚他们。
  闻言后的露希亚忍不住捧腹大笑。乐不可支的笑容灿烂得几乎渲染至天际,若不是地上布满泥泞,她甚至很可能会笑到满地打滚。
  「呵呵呵,哈哈哈,你在说什么?你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还真是幸福的家伙呢!」
  露希亚以指尖拭去眼角泛出的泪水后,至少仍无法遏止地闷笑着回答:
  「皇帝已经死了喔,你不晓得吗?」
  「啥?」
  完全无法理解。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脸上的表情仿佛正如此说着。
  这也难怪了。五大贵族之一的库罗涅家掀起的叛乱事件虽然也有传进他的耳朵,但上面的人则对他隐匿了皇帝的死讯。只是,不管有没有隐瞒,结果应该都一样吧。因为在与联邦六国的对战期间,他根本无暇听取报告。
  「对妾身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直接告诉你也无妨——」
  「少胡说八道了!你说父皇死了?谁会相信那种鬼话,父皇他……父皇他!他可是称霸世界的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帝啊!绝对不可能败给任何人的!」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打断露希亚的话,情绪激昂地说道。他那崇敬父亲的真挚心灵令人为之眩目,然而,看到他如此无条件地信任着父亲,也只是让人备感同情罢了。

  就算贵为皇帝,但终究也只是「人族」。
  五大系种族当中最脆弱、寿命最短,且全盛期仅有短暂瞬间,只要一点小伤就很有可能丧命的种族。
  「他可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是获得精灵王青睐、在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人啊!」
  他的精灵信仰只能说是盲目迷信。
  精灵王虽然是「五大天王」其中一尊,但并非是万能之神。
  精灵是相当亲近人类、与人类共存,并守护人类意志的存在。
  「说得极端一点,精灵剑五帝是回应持有者的意志,而赐与其力量。然而,若是持有者的体力日渐衰弱,那股力量也无用武之地,只是暴殄天物罢了。」
  葛莱亥特皇帝年轻时期的武勇事迹确实时有所闻。
  但晚年时,尽管他汲汲营营地追求功绩,然而曾经的英雄也终究敌不过衰老。
  「听说是被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斩首的喔?」
  「什……皇兄居然?」
  「套用一句你刚才的话,既然你说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是获得精灵王青睐的人,那么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不也是如此吗?」
  由于冲击太大,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脸色铁青地低头凝视着地面。
  露希亚的话似乎并没有传进他的耳里。
  「怎么突然闷不吭声?真是无趣。还以为你会更加激动地哭吼呢。」
  不久前,已有传令兵前来向露希亚禀报皇帝败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手中,并当场丧命的消息。但更让露希亚在意的是「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存在。
  太令人惊讶了。经过了千年的岁月,居然能够发现英雄的子孙,令人隐约感受到时代正开始变动了吧。
  根据鬼祟可疑的「无名氏」所言,那名后裔是「本人」无误,只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还以为盟约关系早已结束了呢。」
  露希亚低头看着自己手臂的肌肤底下若隐若现的静脉。
  只是那能不能说是血管还有待商榷。
  尽管已经事隔遥远,却早就深深刻划在体内。
  「该怎么做才好呢……再也没有比英雄的子孙更加棘手的存在了。」
  究竟是开创新时代的风云儿呢?抑或是唤醒过往时代的救世主?
  就在此时——随风翻飞的大蛇纹章旗拉回了露希亚的意识。
  「……一时不小心陷入沉思了。这些事之后再想吧。现在应该先决定你的惩处才对吧。」
  露希亚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打开铁扇掩去下半张脸。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正跪倒在地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
  「露希亚女王陛下,您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处置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吗?」
  青年将校维持着一贯笑容,开口询问。露希亚点头回应他。
  「既然葛兰兹大帝国正朝西方而来,这家伙一定会有机会派上用场。暂时留他一命,仔细侦讯他,设法问出有用的资讯。」
  「遵命。」
  青年将校向近侍使了个眼神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随即被人从左右架住腋下。
  「你可要做好觉悟了……你至今那些雕虫小技全都不管用的。毕竟葛兰兹大帝国可是霸者啊。」
  纵使脸上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仍坚定说道。
  尽管他的内心强韧得令人眩目,但毫无根据的自信更加令人感到不耐。
  「祈祷他们能让妾身打发时间吧。」
  露希亚只是淡淡地回了这句话,便目送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背影离去,之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存在还是很管用的。例如葛兰兹西方至今仍有不少贵族就是因此而持续激烈反抗。既然如此,为了让他们认清抵抗只是徒劳无功,要不要干脆在行军时,用项圈套住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脖子,拉着他示众算了?」
  「塞琉古,你能不能稍微改一下那种卑劣兴趣呢?」
  露希亚不以为然地瞪着青年将校——塞琉古,但他只是洒脱地耸耸肩。
  「我自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呢……因为很多人都将葛兰兹皇家神格化了。当他们看到被当成奴隶对待的皇子后,很可能态度会因此转为恭顺喔。」
  「总之妾身就暂且列为选项之一吧。话说回来,战况如何了?」
  「米特基地周遭几乎都已经成功压制住了。俘虏人数大概将近三万人吧。您有何打算?要带着一起上路吗?」
  「只会拖慢行军速度罢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露希亚随口附和塞琉古的玩笑话,同时将铁扇抵在下巴上低忖:
  「唔——也是呢。所有与葛兰兹皇家有关的人全都斩首。反正我们还握有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这张王牌,根本不需要他们。」
  「遵命。那么其他人又该如何呢?」
  「联络他们的本国吧。交得出赎金的就带着,交不出赎金的就视为奴隶,卖给其他国家。剩下的人就当作是杀鸡儆猴,全数处决无妨。」
  露希亚打开铁扇,她的双瞳中寄宿着决意、晶莹闪烁。
  之后,她指着位在远方土地的葛兰兹大帝国。
  「再来就是大肆宣扬费尔瑟属州重获自由,借此取得民众的支持与协助,同时朝着葛兰兹大帝国行军吧。」
  「此外,还得去和恶名昭彰的巫璐佩司姊弟重新会合呢。」
  塞琉古像是确认般地开口询问,露希亚轻轻点头回应。
  「毕竟实在不放心全权交给他们啊。」
  「只希望葛兰兹西方不会被烧成一片荒原就好。姊姊相对下还算冷静,但弟弟则是太过好战,非常棘手。」
  「不过,巫璐佩司姊弟的实力可是千真万确的,这点绝对无庸置疑。所以才会让他们一起随行。再说,他们应该不至于太过胡来。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被抢走的王座吗……」
  塞琉古小声地低喃。声音细小得几乎快被战场的喧嚣声掩盖。
  「正是如此,巫璐佩司姊弟确实是天才。然而,终究也只是无法超越凡人藩篱的天才……真正的天才应该是指那个女人才对。」
  露希亚脑海中浮现出一名人物——无人能及的武力、无人能及的智慧。联邦六国之中,最接近总统的女性。
  「在她的面前,所有被推崇为天才的人物也与凡人无异。将天才降为凡人的超越者——她光是存在本身……便太犯规了。」
  塞琉古似乎也正想起同一名人物,他扯开一抹苦笑,叹了口气。
  「就连曾被公认为下任总统的妾身也因为她而尝尽辛酸。毕竟是妾身太过志得意满所招致的结果,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但居然沦落到甚至得如此渴求战果,说来还真是滑稽呢。」
  那名女子已经取得四个王家的支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任总统一定就是她了吧。
  露希亚站起身,眺望着东方天空。
  「要立刻出发吗?」
  塞琉古问道,露希亚握紧铁扇回答:
  「嗯。如果太久没去管管巫璐佩司姊弟的话,恐怕连妾身的功绩都会失去的。」
  「露希亚女王陛下果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塞琉古泛开苦笑说完后,忽然露希亚以铁扇敲向肩膀,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既然已经断绝了后顾之忧,现在就去拜会一下『古王』的尊颜吧。」




  第二章 暗影底下的谎言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六日。
  皇宫凡涅塞恩——表面上已经恢复一如往常繁忙杂沓的日常。
  许多高官往来出入,贵族们寒喧交谈,戒备的士兵们各个视线锐利地眼观八方。
  让人不禁以为仿佛倒带回到发生叛乱前的那一幕。
  然而,毁损的内观维持着原状,通往正殿王座的走廊上仍留有血迹。
  或许是不愿回想起当初凄惨的现场吧,众人总是刻意避开这条走廊。
  走廊前方的入口,倏然隐约传来骚动声。
  但随即便被巡逻士兵们的铠甲声所掩盖。
  此时——比吕正走在通往玄关的长长走廊上。
  总觉得四周至今仍留有异臭。
  墙壁上布满了死于休特贝尔之乱中的贵族们干涸的血迹。
  (是否应该暂时封闭通路,更换壁纸呢?或者应该留下来作为警惕……不,思考这些事应该是下任皇帝的工作吧。)
  比吕以指尖描绘血迹,心中则是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要战胜联邦六国的计策多得是。只是,即使成功了也没有意义。因为背后的黑幕还没有正式登场。为了引出藏身于暗处中的他们,还是需要一点诱饵。)
  黑幕最不乐见的未来为何?求之不得的未来又是如何?
  很显然,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尚不足以做下判断。
  那么,为了让事情水落石出,诱饵便愈加显得不可或缺了。
  (他们想要的东西……)
  比吕停下脚步。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来到布下森严戒备的玄关前。
  他在人群中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丽兹正左右张望着,似乎正在找人。
  当丽兹的红色眼瞳一看到比吕的身影时,立刻绽开笑容,朝他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耶!」
  丽兹毫不掩饰地对着比吕大吐不满,而比吕只能回给她一抹苦笑,同时搔了搔头。
  比吕实在不方便坦诚自己其实也和前天一样,再次去了皇帝陵寝。因为他还不打算让丽兹知道这件事。如果被追问起来也很麻烦,于是他当下决定说谎带过。
  「有贵族们来找我商量事情。」
  「啊,这样啊……?最近的比吕真抢手呢。」
  丽兹不假思索地相信了。
  不过贵族们来找比吕商量事情,这点倒也不全然是谎言。
  贵族们似乎认为比吕是最接近王座的人,因此才会试着找他攀谈以制造交集,或者向他介绍相亲。若是后者的情况,比吕会请对方透过统领东方贵族的凯尔海特家提出,此时对方便会连忙道歉后知难而退。
  「话说回来,丽兹你都准备就绪了吗?」
  「唔,我把准备事宜交待给奥拉去处理了。」
  这女孩又抛下自己的工作了吧——如此心想的比吕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大概是察觉到这股微妙的气氛吧,丽兹连忙将手举在面前不断挥动。
  「啊,你别误会喔!这是我们两个人详细讨论后决定的。而且也是奥拉自己说,剩下的事就交给她的!真的啦!」
  「那就好。」
  比吕这下松了一口气。既然两人有确实讨论好分工的话,自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多少也有所成长了耶?你稍微多信任我一点嘛……」
  丽兹不满地嘟起嘴,反覆以脚跟蹬着地板。
  我会闹脾气喔!如果再不道歉,我就闹脾气给你看!那副态度仿佛如此强调着。
  「对不起。今后我会先听你说完后,再下判断的。」
  「嗯,那就好。那么,一定要好好听我说喔!」
  丽兹以食指抵着比吕的鼻尖严正说道,比吕则是带着和煦笑容回答:
  「嗯。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和奥拉商量后决定的事。」
  「那么,一直站着说也不是办法……反正也不是必须保密的事,就去那边谈吧!」
  丽兹指着摆在玄关前方的长椅,接着伸手勾住比吕的手臂。
  被半拖着走的比吕看着一如往常朝气蓬勃的丽兹的背影,不由得眯起眼。
  来到椅子前方时,比吕几乎是被用扔的摔坐在椅子上,而丽兹随后也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并以手指抵着下巴,仰望着天花板。这是她在思考事情时惯有的动作。
  「该从何说起呢——由于此次事态紧急,必须以行军速度为优先,所以我们决定只带三百名左右的护卫同行就好。因为你想想看,这次很可能将和休太岘共和国开战,所以还是尽早抵达南方比较好对吧?」
  说到这里,丽兹像是刻意要数给比吕看似地弯下一根手指后,又再开始接下去说道:
  「而且,我和奥拉都认为,只要去到贝尔克要塞,就有第四皇军的两万士兵……如果能够取得南方贵族的协助——虽然也要视休太岘共和国的情况而定,但或许可以带着五万以上的兵力回来大帝都吧。」
  大概是想告诉比吕自己的确有派上用场,丽兹的声音显得雀跃,语气也是愈说愈激动。比吕绽开微笑点点头。
  (她们返回中央的时间果然相当微妙。)
  就算一切发展都能如同比吕所预期,大致上还是需要两个月左右。
  (纵使依照计划行动,但毕竟对手是联邦六国,不知道我究竟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比吕低下头开始烦恼起来。此时一个不明物体倏然闪过他的视野。
  「嗯……?」
  在思考乍然中断的比吕眼前,丽兹白皙的手正不停挥舞着。
  「喂,比吕……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吧?」
  一道格外低沉的声音传进比吕的耳畔。顿时他的背脊冷不防窜过一阵颤栗。
  这下可不妙。比吕急忙好好地解释。
  「不、不是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喔。我想这样应该没问题的。」
  比吕略显做作地耸起肩,但丽兹的脸上露出像是看着大骗子一般的冷淡表情。
  「哼……还真是保险的回答呢。」
  「不不不,是真的相当周全、无懈可击啊。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回答,这不能怪我吧?」
  「算了。既然你不想听的话……我不要理你了!」
  丽兹一脸冷漠地不再搭理比吕。比吕尽管再怎么懊悔自己的失态,也于事无补了。
  正当沮丧的比吕努力思索着该怎么道歉时,一道巨大身影突如其来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他扬起视线一看,眼前站着一名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
  「『独眼龙』,我找你好久了。」
  「………喔,是迦达啊。」
  现在可不是理会迦达的时候。透过皮肤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身旁丽兹所散发出的怒气,令比吕十分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
  「你那是什么反应——」
  迦达话说到一半便突然打停,视线来回扫视比吕和丽兹后点点头。
  因为迦达戴着头盔,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想必是已经理解现况了吧。
  「吵架啦?」
  「我们没有吵架呀。只是我在说话时,比吕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已。」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独眼龙』你不对了。」
  迦达甫一出现,便能瞬间掌握当下情况,并且插入对话。
  真是敏锐的魔族——如此心想的比吕,同时也不忘以眼神向迦达求救。
  「……唉,总之先道歉如何呢?这么一来,小丫头也会消气了吧?」
  「这个嘛——等我从南方回来后,如果你能陪我去逛街,我就考虑原谅你。」
  还真是具体而悠哉的请求。只是不晓得到时有没有时间玩耍就是了。
  不过,如果此时拒绝的话,根本如同是火上加油吧。
  「我知道了。等丽兹回来后,我们就一起去逛街吧。另外,到时候看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真的吗?约好了喔?」
  「当然。下次再见面时,我一定会陪你去逛街的。」
  「嗯,既然如此,要我原谅你也是可以啦。」
  尽管丽兹嘴巴这么说,脸上却大为满足地绽开笑容,看来是气消了吧。
  无论再怎么成长,这种时候的丽兹,还是很有这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样子。
  「既然这种连狗都不理的吵架闹剧结束了,能不能换我说一下?」
  「啊啊,也对。怎么了?」
  对于迦达的挖苦,比吕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将视线移向迦达。丽兹同样一脸好奇地竖耳倾听。
  「为什么连我们也要一起前往南方,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还以为丽兹跟你说过了。我希望你能把『鸦军』带过来。若把已经完成治疗和努力自主训练的人也算进去的话,人数大概在三千到四千上下吧。」
  「如果只是这件事,叫馥金和沐宁去就可以了。我则是和『独眼龙』一起行动吧。」
  「不行。万一真的和休太岘共和国开战,一定会需要迦达的知识和经验。而且到时候若是『鸦军』也一起参战,就不能没有迦达坐镇指挥啊。」
  「可是……『独眼龙』接下来要前去迎战联邦六国吧?我想那才更需要我的力量吧。」
  尽管比吕已经明确拒绝,迦达仍然不肯死心,结结巴巴地试图说服他。
  「我只是去争取时间而已。在葛兰兹大帝国整顿好战力之前,我并无意与他们正面交锋。所以迦达就放心前往南方吧。」
  比吕仿佛不容反驳般地坚定说道。
  「……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仍不肯让步的固执迦达,比吕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
  丽兹和迦达全都一个样……看来自己似乎相当不受到信任啊。
  「没、没问题的,尽管放心吧。所以,迦达也快去做好出发的准备吧。」
  继续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既然迦达不打算让步,比吕决定主动强制改变话题。
  「丽兹,奥拉和罗莎她们现在人呢?」
  由于比吕的意识已经转向其他问题,迦达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噤声不语。
  被比吕突然这么一问,丽兹有些慌张地开口回答:
  「呃,奥拉好像前往镇上的精灵神殿了。她说要去和孩子们道别。罗莎姊姊则是正和近侍们开会。」
  此时,丽兹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地用力拍了一下手。
  「对了对了,斯卡塔赫恢复意识了。她说想要见比吕。」
  「她的情况如何?」
  「嗯——体力还没有恢复……另外她觉得脚好像怪怪的。」
  「既然只剩这些问题,那么就让她跟着你们一起前往南方吧。」
  「可是带着她一起上路真的好吗?」
  丽兹将双臂环在胸前,偏过头说道。
  「我认为应该让她好好静养,这么做伤势也会复原得比较快吧……」
  从这番话里听得出丽兹是真的很担心斯卡塔赫的身体。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只是,这座皇宫里没人可以保护她,难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如果只有比吕自己一个人的话,事情还好办,但皇宫接下来极有可能掀起一场丑陋的政治斗争,难保不会把斯卡塔赫一起牵扯进来。毕竟再也不会有比皇位继承权更棘手的问题了。然而,不论是比吕、丽兹或是瑟雷涅第二皇子,当事者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本人们没有那个意思,底下的人也有可能失控引火。
  「现在可不是去思考应该由谁成为皇帝的时候。或许对那些不必上战场的人而言,政治就犹如是战争吧。」
  没必要让丽兹为了这种小事苦恼。她现在应该以累积经验与功绩为优先。比吕认为现在这个混乱时期,反而正是好机会。他相信这一定可以促使丽兹获得更进一步成长。
  「没错。此时此刻,皇位继承者必须携手合作才对。」
  丽兹点点头,对比吕的话深表认同。
  就在此时——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忽然有人呼唤丽兹,包含迦达在内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转向声音来源。
  众人的视线前方站着一名士兵。
  被三人同时盯着瞧的士兵,一脸畏缩地僵立在原地。似乎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见士兵嘴巴张张合合的,却没有出声。
  「怎么了?有什么事?」
  丽兹语气平静地询问,士兵这才连忙举起手敬礼。
  『是!布拿达拉卿在找您。她想请您批准搬运物品进宫!』
  布拿达拉卿就是指奥拉。
  布拿达拉家是被称为五大参谋世家的名门之一,代代优秀参谋辈出,以西方作为据点。由于家族目前已经转换支持的派阀,因此身为千金的奥拉,也随之投入丽兹的麾下。
  (联邦六国的魔掌似乎尚未伸向布拿达拉家的领地……)
  但这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考量到西方未来的局势,只希望他们别太逞强才好。
  (总之……还是先提点一下比较好,待会儿派人送封信过去吧……)
  正当比吕暗自思忖时,身旁的丽兹猛然站起身。
  「我知道了,你先去转告奥拉,我马上就过去。」
  『是!布拿达拉卿说她会在凯尔海特家的宅邸等您!』
  完成传令使命的士兵,向比吕与迦达点头致意后,便快步离开。
  「那么今天晚餐时,再边吃边谈吧。」
  丽兹朝着比吕挥挥手,同时迈开步伐。
  「嗯。晚上见了。」
  听见比吕的回答后,丽兹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
  「那么我也去准备了。」
  「好,替我问候馥金和沐宁。」
  当迦达的身影没入玄关前熙来攘往的人潮后,比吕扬起一抹浅笑。
  直到不久前还弥漫于四周的平稳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比吕全身上下所缠绕的狂暴霸气,他的脸上流露出近乎冷酷的表情。
「这时候她应该也开始行动了吧……那么我也差不多该正式有所动作了。」
  比吕此时的脑海里,浮现出正在北方稳健地一步步累积力量的腹黑女王身影。
  「……接下来绝不容许失败。」
  即将展开的是一生一次的谎言。
  只要踏错一步,就会坠入地狱深渊,赌上生死的冒险。
  「吞噬抑或被吞噬……只有神知道了。」
  比吕愉悦地——冷笑着。
  
  *****

  刺骨的寒风呼啸肆虐。
  外头大雪纷飞,光是想到要出门就嫌麻烦。
  雷贝林古王国——最大的城塞都市《紫雪郭(逖亚倪)》。
  为了保护同族不受外敌侵扰,在四周掘有深广的护城河,双重城墙严密地固守内部。
  唯一出入口的吊桥目前被封起来,整座城塞布下周全的防备阵势。
  被称为《紫银殿(逖亚路)》的王宫座落于城郭里的丘陵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城镇。
  在白雪的妆点下,紫银之城化作一座银色城堡,俯望着街景。
  其正殿里,众多贵族正齐聚一堂。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交谈。
  这也显示出女王的权势之强大,以及她那不容冒犯的威严。
  贵族们蕴涵着些许紧张感的视线,全集中向璀灿耀眼的王座。
  坐在上头的正是刚登基不久的女王克劳蒂雅。
  她虽然有着一张温柔可亲的脸庞——然而,潜藏于底下的则是狡猾谋略家的另一面。
  她在历经一连串的迂回曲折后,终于爬上王座,但一开始时,许多雷贝林古贵族都很瞧不起她。
  不过,他们很快地便吃到了苦头。
  无以数计的贵族被剥夺爵位,连房子也被拆除。
  理由不外乎是官商勾结、侵占公款,甚至也有人借由强课重税来压榨人民,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人民欣喜若狂,贵族们则是惶恐畏惧。
  恐惧会引发反弹。有一段时期,许多人在大贵族的带头之下,重炮批判克劳蒂雅,但她却丝毫无畏于大贵族,挺身迎战,运用谋略一路取胜,奠定了坚如磐石的体制。等回过神时,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克劳蒂雅便已经坐稳女王之位,君临雷贝林古王国的顶点。
  「呵呵……」
  透露着妖艳氛围的笑声响彻于正殿,贵族们各个不明所以地纷纷转头打探女王的脸色。每当克劳蒂雅一笑,众人内心便会随之骚然。因为她是可以笑着宣告死刑的女王。遭到论处的贵族们被拉上绞刑台时,口中总会大喊着「死亡微笑」。
  「请、请问……克劳蒂雅女王陛下,内容写了什么吗?」
  一名贵族鼓起勇气提出疑问。他的视线紧盯着克劳蒂雅手中的信函。那是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的亲笔信。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迫不及待的时刻总算来临了。」
  克劳蒂雅衷心感到愉悦地掩嘴笑道。
  「雷贝林古王国跻身列强的时刻终于来临了。这教人怎么能不想笑、不雀跃呢?」
  对于克劳蒂雅的反应,大多数的贵族皆是满脸狐疑地紧皱眉头。不过,克劳蒂雅完全不以为意,持续兀自笑着。
  此时——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
  一名士兵态度泰然自若地走进正殿。贵族们对他并不陌生。他是克劳蒂雅登上王位时,新任命的女王亲卫队队长,也是克劳蒂雅亲自前去挖角的勇将。
  他走近王座后,随即单膝跪地,并低下头。
  「军团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能出击。另外,对方刚才派来传令兵,表示我方可以一路畅行无阻地抵达目的地,绝不会遭到刁难。」
  「有劳你了。真不愧是比吕殿下,做每件事都让人无从挑剔呢。」
  贵族们满是疑惑地蹙起眉,听着两人的对话。不过,也有一部分的贵族脸上浮现出喜悦。克劳蒂雅愉快地眺望着众人的反应,接着站起身。
  「沉寂的时间结束了。魔族(琐罗斯德)再度立足于中央大陆的时刻来临了!」
  克劳蒂雅如此宣言后便离开王座,用洗练的动作走下楼梯。
  她阔步走在红毯上的姿态落落大方,在场众人无不为之着迷。
  刚才几名同样露出喜色的贵族紧跟在她身后。其他完全状况外的贵族们则是带着满脸问号,伏下头恭送女王。
  「好了,开始吧。接下来的前方路途,将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信任我的人,再跟过来吧!」
  克劳蒂雅拔出先王罗可斯留下的剑,气宇轩昂地离开正殿。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七日。
  比吕正待在皇宫的贵宾室。坐在他对面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人在场。然而,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氛相当沉重,贵宾室里弥漫着宛如大批人群聚集推挤的奇妙压迫感。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威胁我?」
  率先开口的是低头眺望着地图的瑟雷涅第二皇子。
  「你是愿意协助呢,或是拒绝?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
  比吕眼神冰冷地凝视着瑟雷涅第二皇子。
  瑟雷涅第二皇子像是表示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微笑说道:
  「当然了,为了我可爱的弟弟,请务必让我帮忙吧。再说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此时我拒绝协助的话——你可怕的伙伴将会摧残北方吧?」
  「当然不会摧残了,只要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威胁我,只要你开口,我都会无条件协助你的。」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首先,非常感谢你做出如此贤明的判断。」
  比吕语气淡然地说完后,眼神直盯着瑟雷涅第二皇子。
  正确来说,比吕是对他腰间的两把刀感到在意。
  「你之所以对皇位没有兴趣,是因为那个吗?」
  「我有回答这个问题的义务吗?」
  「不,我只是姑且确认一下罢了。」
  比吕露出一抹浅浅冷笑,从椅子站了起来。
  「要是你中途毁约,我也会很伤脑筋,所以才想先铲除所有不安的种子。」
  比吕走到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身边,用冰冷的眼瞳俯望着他。
  「真不错呢。那张冷酷无情的表情……非常吸引人喔。不过,我比较希望你也能对我露出只有在丽兹面前才会有的笑容。」
  「只要可以确定你是同伴,到时候,我会带着笑容欢迎你加入丽兹阵营的。」
  「……真是严格。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目前还无意与你们为敌。」
  「很高兴能听到这句话。」
  比吕回以一抹冷酷微笑,接着拿起放在桌上的东西夹在腋下后,朝大门走去。
  「丽兹差不多要出发了,所以容我先告辞了。」
  正当他的手指碰触到门把时——
  「你果然是个可悲的人。」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这句话从背后传来,比吕不由得停下脚步。
  「你务必得多加提防才行喔。敌人可是无所不在的。小心别等到环顾四周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四面楚歌,或者在睡梦当中被人斩断脑袋。毕竟……全是一群棘手的家伙呀。」
  「我明白。」
  对于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忠告,比吕想都没想地立刻回答完,便转开把手来到走廊上。
  今天是丽兹出发的日子。必须带着开朗明快的心情替她送行。
  比吕一想到她很可能早就在玄关等着自己,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穿过走廊,此时,他发现前方迎面而来的季里希宰相。
  「比吕殿下,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正在玄关等着您。」
  「啊,果然……」
  「那么,我先告退了。」
  季里希宰相轻轻点头致意后,便从比吕的身边经过离去。
  瞬间——一阵没来由的莫名恶寒窜上比吕的背脊,他倏然回过头。
  「………」
  并不是自己多心。比吕将手抵在后颈。那道有如电流窜过的感觉是从来不曾在战场上体验到的。但刚才从季里希宰相的身上,确实散发出杀气。
  「还真的是……一群棘手的家伙啊。」
  比吕低喃了一声,内心的不悦完全表露无遗,接着他再度迈开脚步。
  弯过转角后,眼前笔直的走廊——是许多高官在叛乱中丧命的地点。
  比吕定睛注视尽头处,只见有许多人正聚集在那里。
  「天气愈来愈冷了,要小心别感冒喔。在野外扎营时,一定要多盖几件被子。」
  当比吕来到玄关时,就听见罗莎有如慈母一般唠叨个没完。
  而丽兹大概是反覆听到耳朵快长茧了吧,她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不过,当她看到比吕来了,脸上马上换成一张笑容。
  「啊,比吕!你终于来了!」
  丽兹原地又蹦又跳地向比吕挥手。
  奥拉则是站在她的身后——低下头垂落视线,大概是在阅读她最爱的书籍《黑之书》吧。比吕走近她们的身边,开口道别:
  「路上请务必小心。」
  由于是以行军速度为优先,因此同行的护卫仅仅不到三百人。
  尽管比吕认为应该不会有人不识相地挑在这个时机点袭击丽兹,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还记得那时候也和今天一样,只带着少数护卫翻越辛梅尔山呢。」
  丽兹突然说起刚认识比吕后不久的事。
  「啊……是啊。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碍手碍脚。」
  即使如此,丽兹他们却始终没有弃比吕于不顾,旅途上一路带着他。当时欠下的恩情,自己现在应该多少偿还了一些吧。比吕不由得升起万千感慨,蓦然感受到时光的飞逝。
  看到比吕的表情后,丽兹收起笑容,换上一脸正色。
  「不可以太逞强喔。我一定会全速赶回来的,绝对不准做出不智的行动喔!」
  「……我会等你回来的。」
  比吕点头回应,小心翼翼地不让丽兹看穿自己的心思。
  「话说回来,务必提防穆兹克家的当家。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有何企图。若有必要做出重要决断时,就交由你全权判断吧。」
  「嗯,放心吧。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多信任我一点吧。」
  丽兹露出一脸无奈的笑容。虽说如此,不过会担心也是无可厚非的。
  「嗯,那么最后一件事。唯有这一点,你千万要牢记。不要凡事以他人的心意为优先,希望你能依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明白了吗?」
  比吕语末又再叮咛一次。当下的气氛可不容许丽兹敷衍带过。
  意会到这一点的丽兹,严肃地点头回应:
  「我、我明白了。我会坚持心意,绝不会向任何人让步。会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听到丽兹坦率地回应后,比吕浮现出一抹清朗的笑容。
  「我相信你。好好加油吧。」
  比吕说着的同时,伸手摸了摸丽兹的头。
  「比吕也不要只顾着看书,要好好吃饭喔?要是我回来发现你瘦了,会天天逼你吃下一大堆肉!」
  「那样反而更不健康吧——!?」
  比吕语声还未歇,丽兹便上前抱住他。
  一阵轻柔的香气流过鼻腔,丽兹的温柔心意也随之传来。
  比吕的内心因为这道温暖热流而顿时平静了下来。
  「绝对不可以逞强胡来喔。」
  丽兹那几乎快要没入空气的声音,让比吕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
  再说,都是自己害她露出这种表情,此时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显得虚情假意。
  尽管舍不得离别,比吕还是退离丽兹的怀抱,并伸手拭去她噙在眼角的泪水。
  「下次再见面时,以笑容重逢吧。」
  「……嗯。」
  比吕从轻轻点头的丽兹身上收回视线,改望向站在她身后的奥拉。
  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同样对于只有比吕一个人留下来的这件事,或多或少感到不满。
  「请你好好协助丽兹吧,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奥拉坚定地回答,手上还紧紧抱着《黑之书》,比吕投给她一记微笑后,转身走向映入视野角落的人物。他在设置于入口处的长椅上,发现了斯卡塔赫的身影。
  大概是身体仍然有些微恙,斯卡塔赫坐在长椅上,脸色显得苍白。
  斯卡塔赫注意到比吕走近后,也转头望着他。
  「……没能帮上忙,真的很抱歉。」
  她劈头便如此说道,同时深深伏下头。她一脸懊悔地紧咬着下唇,仿佛是对苜己的无力感到羞愧。
  「你不必感到自责。好好疗伤,痊愈后归来吧。」
  「谢谢你的体贴。」
  「马车的摇晃或许不利于伤势复原,这点请你多加体谅了。」
  「有『冰帝』的加持,这点小事完全不成问题。再说,都怪我扯了丽兹的后腿,吃这点苦头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吧。」
  斯卡塔赫耸耸肩回应。她总是容易苛责自己。对待自己非常严格的这一点,不知该说是好事抑或坏事。她的心愿是替家人报仇。正因为如此,她绝不依赖任何人,随时严以律己,一路征战沙场至今。这样的战斗若是持续下去,她早晚一定会崩溃。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一定可以找到——活着的目的。」
  比吕由衷希望斯卡塔赫可以朝着由她自己找到的目的前进,而非他人强行赋予的目标。
  比吕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远地说完后,又再走向自己的部下。
  「迦达,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我同样也祝『独眼龙』可以平安无事。」
  「呜呜呜呜……我想待在贤兄的身边……」
  「真不好意思。这家伙从昨天起,就一直吵着要留下来。」
  看着泪眼婆娑的馥金,身为哥哥的沐宁一脸大伤脑筋地搔了搔后脑。
  比吕流露出一抹苦笑,伸手轻抚馥金的头。
  「你们兄妹要好好相处喔。不要动不动就吵架,才不会害迦达苦恼。」
  「……是。」
  之后,比吕解开抱在腋下的包裹绳结。打开包巾后,里头出现的是两把精灵武器。两把为一对,这在精灵武器当中十分罕见。
  「那么,这个就给你们两人——」
  比吕说完后,便将精灵武器递给馥金与沐宁,但两人却仓皇失措地连忙开口:
  「我们不能收!精灵武器太贵重了,我们承担不起!」
  虽然馥金拼命摇头婉拒,但脸上还是难掩喜悦,并且伸手握住剑柄。
  「……喔喔,只要卖掉后,就能一辈子游手好闲、生活无虞了耶……」
  「笨蛋哥哥!你要是敢那么做的话,我就砍下你的头!」
  「哈哈……此外,这两把武器的名称也很稀奇。馥金的这把名为『小乌丸』,沐宁的那把则是『拔丸』,虽然形状有些奇特,但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驾轻就熟了。」
  这两把武器都是比吕在一千年前,仍以修瓦兹自称的那个时候,请认识的「小人族(德瓦夫)」帮忙打造的。是比吕在那个时代的武器——形状则是取自于「日本刀」。
  「我的『小乌丸』。贤兄赐给我的第一把武器!」
  完全喜形于色的馥金,开心得几乎都快跳起来了。就像是第一次收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另一方面的哥哥沐宁则是感叹连连地眺望着刀纹。
  比吕从那对正感动不已的兄妹身上收回视线,望向朝自己投来奇妙目光的迦达。
  「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吗?」
  「如果把精灵武器交给魔族(琐罗斯德),那可不是烧伤就能了事的。」
  比吕小声地如此说明完,迦达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说「真是麻烦」。
  「算了,我暂时就继续靠着这个奋战下去吧。」
  迦达将背在背后的大剑现给比吕看。
  「是你的话,不管使用什么武器都没问题的。」
  可以打败纯种魔族的人仅有少数。即使对上强者,迦达光靠着一般的武器也足以与之抗衡吧。虽然比吕认为总有一天,迦达也会需要专用武器,但现在可没时间寻找,只能请他先放弃了。
  「那么比吕,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被人从背后叫住,比吕回头一看,丽兹正站在自己面前。
  「嗯,再见了。」
  「啊,还有,等我回来,你要买东西送我喔!」
  丽兹指着比吕的鼻子说完,留下一抹爽朗的笑容后,便飞也似地跑出玄关。她大概是相当羡慕馥金与沐宁吧。跟在她身后的是娇小可人的少女奥拉。
  「……也买给我吧。我会期待的。」
  奥拉带着一脸完全不容反驳的面无表情,追上丽兹的背影。
  「……唔,该叫你买什么才好呢?」
  脸上毫无血色的斯卡塔赫留下这句话后,也跟着离开。
  就在比吕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时,迦达他们也陆续接着走出皇宫,玄关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看来你的荷包会大失血喔。」
  突然有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比吕将视线移向身旁的那名人物。
  站在比吕身边的,正是露出一脸坏心眼的罗莎。
  比吕决定趁着罗莎开口之前先发制人,他从怀中取出两封信。
  「这封信是要给丽兹的,而另一封则是要给迦达。等他们回来时,请替我转交吧。」
  「我知道了……你打算在这种状况下,开始展开计划吗?」
  「正因为这个状况千载难逢,当然非得好好利用。尽管必须进行大幅修正,但事情一定可以很顺利的。」
  「………」
  罗莎不发一语。她的肩膀微微轻颤,有些不安地低头望着地面。
  正当寂静即将笼罩两人时——
  「………绝对不准死喔。」
  大概是耐不住沉默的气氛吧,罗莎率先开口。
  「嗯。我当然知道……我也对丽兹说过,不会有问题的。」
  比吕投给罗莎一道爽朗的笑容后,从「黑椿姬」里取出一把精灵武器。
  「这把兵器名为『狮子王』。你看,在柄头处刻有狮子的纹章对吧?」
  这是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在取得精灵剑五帝之前,曾经爱不释手的精灵武器。
  或许是意会到这把精灵武器的珍贵性吧,罗莎顿时瞪大双眼、半启双唇。
  「今后,你的人身安全必须由你自己守护了。」
  罗莎大概是认为明明只是要用来防身,却动用「狮子王」也太夸张了,她的脸颊不禁有些抽搐。
  「我、我不能收。凯尔海特家也有好几把精灵武器。我使用那些就可以了。这个还是比吕大人自己留着就好。」
  「如果凯尔海特家的精灵武器也有取『名字』的话,你就用那些是无妨。」
  古今东西,不只是武器,任何物品一旦取了名字,有时便会仿佛拥有自我意志一般地带来奇迹。人们大致上都会认为这大概是因为物品中寄宿着灵魂,而这一点同样也能套用在精灵武器上。换句话说,武器也会和使用者一同成长。比吕相信被赋予「名字」与「无名」的精灵武器,还是会随着使用而慢慢出现差距。
  「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足以配得上『狮子王』的使用者。如此一来,祂也会回应你的。」
  比吕再次将剑递给罗莎。
  「你做好觉悟了吗?」
  罗莎略显迷惘,视线在比吕与「狮子王」之间来回游移。
  然而,最后罗莎还是败给了比吕的坚持,认命似地大大垂落肩膀。
  「你以为我是谁呢?我可是五大贵族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喔。」
  罗莎从鼻间流泄出一声轻笑,接着伸手接过宝剑,百般珍惜般地紧紧抱住。
  只见剑身随着罗莎的动作,完全埋进她那对堪称凶器的双峰之间。
  比吕不由自主地别开视线,搔着鼻头开口:
  「那、那么我也得去进行一些准备,先走了。」
  他像是要遮掩羞怯般地背过罗莎,并迈开步伐。
  「啊、喂!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罗莎惊讶得连忙开口追问,但比吕实在没有勇气再度直视那幕光景。
  「我真的赶时间!待会儿见了!」
  比吕几乎是以小跑步的速度穿过走廊。其实他并没有说谎。
  他的确是有要事在身。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把丽兹和迦达从大帝都支开后,再来就剩他了。)
  比吕的步伐自然而然地放慢下来,沉着地走着,身上散发出的氛围也开始有了变化。
  (……明明无法保证还有机会再见面,即使如此,却还是可以笑着道别,人类果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啊。直到不久前,都还有说有笑的——)
  比吕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空无一人的走廊,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
  (……啊,对了。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光线无法穿透的黑瞳中,没有倒映出任何光景。有的仅是一片吞噬一切、漫无边际的深渊。
  比吕身上温和恭谦的气质慢慢地转为近似于杀气的锐利气息,他再度迈开步伐。
  目的地是贵宾室——迎接各国贵客的房间。
  站在房门前的是脸型细长,莫名给人一种刻薄印象的马尔克家当家。
  「比吕殿下,准备事宜都已经完成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就等您下达判断了。」
  「辛苦了。那么现在立刻召开作战会议吧。」
  「遵命。赞成的中央贵族们已经在房间里恭候您多时了。」
  马尔克当家打开贵宾室的大门,并低下头。
  「那么,开始吧。」
  比吕在确认丽兹他们已经启程后,也将前往西方讨伐联邦六国。
  这并不是牵制。他决定以单单两万军队力抗敌人十五万大军。
  (丽兹,原谅我打破与你的约定。)
  比吕在心中祈求着丽兹可以平安无事,同时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奋然而坚毅地跨出脚步。
  
  *****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贝鲁特领地。
  联邦六国的本阵,是设在介于葛兰兹大帝国西方与费尔瑟中间的国境线上。
  地面上遍布着一望无际的大量营帐。
  多达五万的士兵正落脚于此处,形成一座有如城镇般的营区。
  当天空渲染成一片绯色时,只见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四处奔走,似乎正赶着进行某些准备。座落于营区中央的是司令部,可说是葛兰兹征伐军的心脏。
  司令部里头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正值冬天,人体散发出的热气,却让室内温暖得甚至不需要开暖气。
  上至统筹军团的将军、下至率领连队的千骑长,全都聚集于此。
  坐在上位的一名体型纤细的女性静静抬起手。
  她是葛兰兹征伐军的代理司令官——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露卡出身自联邦六国之一的巫璐佩司王家,是名才智过人的女性,也是下任国王人选中,呼声最高的人。站在露卡身边的一名男子,接到她的指示后,随即往前跨出一步。
  他是露卡代理司令官的弟弟——尹格尔·德·巫璐佩司。
  尹格尔有着与姊姊十分相似的端正面貌,是位身材高挑的美青年,只是身上隐约带着一股充满野性的危险氛围。
  「很感谢各位百忙之中特地齐聚于此。那么开始进行定期报告吧。」
  尹格尔以指挥棒轻敲桌面,推倒摆在地图上的棋子。
  「麦克列将军,请你报告各军目前的现况吧。」
  「是,那么就容我在此向各位报告吧。」
  一名年迈的老将军站起身,动手将凌乱的棋子重新摆好在地图上。
  「现在第一征伐军与第二征伐军正在持续劝降西方贵族,同时展开侵略。至于成果如何,只要看过这叠署名信函,应该就能一目了然了。」
  麦克列将军命令部下将西方贵族们寄来的署名信函放到桌上。
  「另外,第三征伐军与第四征伐军则是集中攻打周边的基地。这方面也相当顺利——可能是因为主力部队被拨调至费尔瑟,使得葛兰兹方面的守备力大幅下降了吧。」
  麦克列将军稍微顺了口气后,摆上最后一枚棋子。
  「第五征伐军则是在攻进不愿接受招降的贵族们的根据地后,以掠夺粮食为主大肆作乱。」
  麦克列将军眺望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只见每个人皆是一脸满意地点头。
  包括坐在上位的露卡、以及她的辅佐官尹格尔也同样挂着满脸笑容。
  「受害状况如何呢?」
  「果然还是以第五征伐军折损最为严重。根据统计,约莫减少了七千人左右……不过等费尔瑟地区的军队——露希亚大人回来之后,就没问题了。」
  费尔瑟地区的五万军队前来会合之后,便会形成前所未闻的二十万大军。
  区区七千的折损,根本不成问题。这点程度的损失,还不至于遭到本国责难。
  最大的难关——
  「粮食方面如何了?」
  就在于粮食问题。要供养二十万大军,所需的粮食量可是非同小可。如果从本国运过来,将耗费庞大的费用。正因为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设法从当地调度,但偏偏现在季节正值寒冬,事情意外地并不顺利。
  「备粮预估约为两个月左右,目前已经指示,行动的主要方针为粮食掠夺,但未来若是要供养二十万大军的话,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饿死的饥民恐怕将会尸横遍野吧。」
  即使有意出钱向当地人民采购,但他们当然不可能释出用来过冬的储粮。
  既然如此,掠夺也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只是做得太过火的话,难保不会对日后的统治带来影响。因此,目前只有锁定持续反抗的贵族们根据地进行掠夺,而对于表明投降者,不但不会夺走任何物品,还会以礼相待。
  「那么应该不必担心吧。继续依作战计划行动吧。听说露希亚大人到时候也会顺便运送粮食过来,所以这个问题就先暂且延后再议吧。」
  如此说道的是露卡。她以手指轻敲椅子扶手,同时眺望着地图。
  「我更在意的是——麦克列将军,西方人民目前怎么样了?是否如我方所愿地行动?」
  「是的,这部分倒是没问题。」
  麦克列将军在地图上画出的西方主要道路上摆放小石头。
  「西方的主要道路现在全被来自各个村落、城镇,准备逃难至中央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道路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货物通流的顺畅化、侵略行动的防范、经济的发展以及国家的稳定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
  一旦遭到他国进犯,本国就必须立即派兵赶赴现场。不过,若是道路被封锁,就会产生致命性的延迟。站在侵略国的立场,要封锁道路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破坏,但真的这么做的话,等到将来接手统治时,只会大伤脑筋。虽说如此,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搬来巨大岩石挡路。那么,如果要问该用什么来代替的话,当然就是人了。
  无论是救兵或是难民,同样都得使用道路。当难民愈多,也就愈能带给国家冲击。换句话说,可以确实拖慢来自葛兰兹大帝国中央的援军行军速度。更重要的是,应该也可以同时发挥阻止西方贵族逃走的功用吧。
  「一切皆如作战所示。」
  尹格尔暗自窃笑。他以眼角余光打探露卡,只见她同样一脸满意地点头。
  「就如同本国的指示,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呢。」
  「作战之所以能够这么顺遂,最大的关键果然还是因为五大将军其中一人已经伏诛了吧。」
  甚至有许多人不战而降。
  一开始时,西方贵族的确相当顽强,不过当五大将军的尸体一被摆出来示众,就陆续开始有人投降了。
  「想不到葛兰兹大帝国也会有没落的一天啊。曾经称霸世界的狮子到哪去了呢?」
  露卡语带遗憾地低喃道,弟弟尹格尔则是愉悦地高呼:
  「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可以确定衰老的狮子一点也不足为惧,而且抵抗愈小,我方的损失也会愈轻微。总之,先一步一步让西方陷入分崩离析吧。」
  「这一点我也赞成,只是如果太过恣意妄为的话,后果会很可怕喔。」
  「为什么?」
  尹格尔不明所以地询问,露卡则是一脸不悦地轻嗤一声。
  「西方迟早都会落入联邦六国之手,若是留下祸根,将来统治时,民众绝对不会轻易服从的。」
  「所以现在才会用糖果与藤鞭两者并行啊。如同刚才麦克列将军所言,目前都很顺利呀。」
  尹格尔眺望着地图,接下去说道:
  「服从者,免其一死;反抗者,则予以严惩。进行掠夺主要不就是用来杀鸡儆猴,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认为反而还应该烧毁几处特别显眼的村落或城镇,借此将恐惧深植于人心,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民众会萌生反抗之心了吧?」
  尹格尔针对露卡的说法提出不同意见,却随即遭到她摇头否定。
  「过度的攻击反而会让对方心怀憎恨。而仇恨会代代相传,最终化为狮子身上的害虫,甚至可能导致国家灭亡。」
  人唯有活着,才有利用价值。毕竟食、衣、住都得仰赖人力。
  就连武器、金钱与土地,同样要有人手才能取得。
  「而且,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功绩与名声,而非恶名吧。」
  露卡强调道。她的语气同时也像是训斥着「唯有这一点,绝对不能混淆了」。
  「我知道啦。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乖乖听从本国的指示呀。」
  尹格尔将双臂交叉环在后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脸不悦地仰望着天花板。
  「既然需要功绩的话……往后的方针将会如何呢?毕竟露希亚大人似乎正朝此处而来,加上她那边的军力,葛兰兹征伐军将壮大成二十万大军。」
  麦克列将军的言外之意是,一旦与露希亚会合后,到时恐怕很难争取功绩。
  目前手上虽然率领十五万的军力,不过是兵分六队,本军则先按兵不动。
  在这种状况下,原本能争取到的功绩,也只能眼睁睁地错过。
  「要继续这么等下去吗?还是抢先一步,前往中央呢?」
  「当然应该进攻中央吧?而且西方这里大概是找不到有骨气的男人了。这种地方就交给其他人,而我们就独自朝中央进军吧。」
  渴求与强者对战的尹格尔血气方刚地主张,另一方面的露卡则是维持一贯的冷静。
  「行事切忌急进。首先必须彻底分裂西方、断绝后顾之忧,接着再与露希亚大人合流,一起进攻中央,这样才对。」
  「姊姊……你未免也太过度谨慎了吧?反正只要不违背本国高层的命令就好了呀?其他方面就由我们放手去做,应该无妨吧?」
  「若是因为专断独行而走错一步的话,到时可就万事休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在发言之前,真的明白我们的处境吗?」
  「……我明白啦。不过,管他是不是专断独行,总之取得胜利就好了吧?只要将葛兰兹大帝国打个落花流水、体无完肤,让其他人无从置喙,这样不就好了吗?」
  「根本不熟悉地缘的我们,若是毫无策略地贸然进攻中央,绝对占不了地利优势。更重要的是,现在正值冬季。可以说就连天时都不站在我们这方啊。」
  露卡一脸不予置评地驳斥弟弟好战的意见后,以指挥棒轻敲地图。
  「首先派出斥候,前往中央搜集情报。仔细研判葛兰兹大帝国的动向,同时慎重行事,等到达成原本的目的之后,再一步一步累积功绩吧。」
  「……我知道了。全听姊姊的就是了。」
  不服气的尹格尔脸上尽是不满之色,但又无法反抗姊姊,只能沉默不语。
  「现在必须沉住气。万一我在此时失败了,那个『女人』就会跳出来把所有甜头全部端走。所以,现在也只能忍耐。明白了吗?」
  露卡凝望着挚爱的弟弟,有如开示般地温柔说服着。
  「……好啦,知道了啦。」
  尹格尔乖乖地点头回应,刚才的高张气势顿时消失无踪。



  第三章 永久不灭的憎恨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皇宫凡涅塞恩的贵宾室里。
  「敌军的侵略脚步比想像中更快。」
  连日召开的军事会议上,比吕沉重说道。
  「是啊,西方约三分之二的范围,都已经落入敌人之手了。」
  季里希宰相站在地图前,语带懊恼地低喃。
  他怒不可遏地颤抖,失去左臂的袖管随之小幅摆动。
  不过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皆是明显露出失望之情。
  甚至有人破口大骂西方贵族太没出息。
  季里希宰相反覆大口呼吸后,重新在地图上摆好棋子。
  「大批民众正朝中央奔逃而来,城间道路也因此陷入封锁状态。看来应该是联邦六国刻意煽动的吧。另外,虽然由于目前消息错综复杂,尚无法确认真伪,但根据回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被敌军俘虏了。」
  「什……布鲁塔尔被捉住了吗?」
  瑟雷涅第二皇子闻言后,难掩震惊地从椅子站了起来。
  「布鲁塔尔向来行事小心,事前一定都会妥善确保好后路才对……」
  罗莎同样是不敢置信般地捂住嘴巴,并垂落视线。
  (只是少了奥拉,竟落得这种结果……不过他原本就不擅作战,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再怎么无能,好歹也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子,其利用价值可说是无以衡量。那或许也是加速敌军侵略脚步的理由之一吧。毕竟镇守西方的巴奇修五大将军战死之后,西方的希望就只剩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连他都被俘虏的话,西方的指挥系统便形同崩坏——若是考虑到日后的情势,与其被生擒,苟活着丢人现眼,还不如选择自尽方为上策。如此一来,在一心替他复仇的西方贵族奋战之下,应该也能多少削弱敌军的气势吧。
  (我们心里最好也要先有个底,费尔瑟属州恐怕已经落入联邦六国之手。)
  对费尔瑟属州的居民而言,葛兰兹大帝国就只是侵略者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此时,若是联邦六国打着解放费尔瑟的大旗击退葛兰兹军,其声望肯定是无人能挡。费尔瑟余党军当中,绝对也会出现倒戈者吧。
  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斯卡塔赫,表面上看来就像是被葛兰兹大帝国掳作人质一般。只要联邦六国号召救回斯卡塔赫,一定会有大批群众挺身呼应的。
  (风向似乎愈来愈诡谲了……?)
  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有极高的可能性会浮上台面,风向正慢慢转往负面方向。
  一切的责任,都要归咎于犯下连番失策的葛兰兹大帝国中枢吧。
  这都是过度沉醉于强大力量所招致的结果,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但真正应该负起责任之人,大多数都已经死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策动的叛乱之中。如果只是他国的家务事,比吕或许还会投以嘲笑,但葛兰兹大帝国再怎么说,都是亡友们所留下的国家。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都非得让这个国家……继续存留下去不可。)
  不管是否有人在背后操弄,自己绝不会让对方得逞。
  即使不择手段——因为这是友人们留给自己的最后羁绊。
  「首先是关于往后的行动。该怎么解救西方,这点将会是关键吧。」
  季里希宰相的发言将比吕拉回现实。
  「当然,我也不会忽视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性命,不过就立场来看,我认为他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不管是要求赎金或领土——一切都只能静等联邦六国出招了。」
  季里希宰相确认无人持反对意见后,他假咳了一声,并整理好衣领。
  「那么就请各位回报一下各自的进度吧。」
  「就由我先来报告吧。可以容我发言吗?」
  举手的是罗莎。季里希宰相点头应允。
  罗莎拿着报告书一站起身,贵族们的视线瞬间全集中至她的身上。
  「我命令部下从东方召集军力……估计抵达中央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已经严令下去,要求准备就绪的部队即刻出发……」
  话说到一半,罗莎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然地接下去沉声说道:
  「所谓的战力必须全员到齐才能发挥威力。一千、一千地分批抵达,不仅成不了什么战力,若是草率投入战场,更可能全军覆没。」
  「这也没办法。那么还是等到充分准备就绪比较好。不必勉强,尽可能召齐人马后再出发吧。」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莎向季里希宰相道谢后,便靠近身旁的一名近侍耳边低声吩咐。
  近侍收到罗莎的简短指示后,朝她点头行礼完,便立刻静静退出贵宾室。
  听完罗莎报告的季里希宰相,接着将视线移向瑟雷涅第二皇子。
  「接下来请报告一下北方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诚如各位大人所知,北方存在着『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虽然最近『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还算安分,但依旧大意不得。葛兰兹大帝国混乱的情势,想必也已经传进他们耳里了吧。」
  三夷族——是距今大约五百年前,于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发现到的奇妙种族。嗜食腐肉的他们,人们称其为「嗜肉族(阿耳寇恩)」并避而远之,同时积极派兵讨伐。然而,由于他们有着超乎常人的身体能力,派出的讨伐队最终反被歼灭。
  从讨伐队诞生出的正是称为「刻印族」的次人种。他们拥有远远凌驾于「嗜肉族」之上的智力,以及极高的身体能力。
  「刻印族」终于降伏「嗜肉族」后,却开始侵略葛兰兹大帝国北方。面对其威胁,人们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任其蹂躏,最后是靠着当时皇帝与众多精灵们集结而成的力量,才成功将其赶进位于北方西侧的——「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而当时的皇帝——尔后也成为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的「武神」。
  然而,「刻印族」与「嗜肉族」并未被完全消灭,于是当时的皇帝打造出「精灵壁」,借此将其禁锢于「未开拓领域」。之后尽管经过了五百年,他们依旧在墙壁的另一端虎视眈眈地伺机闯入北方领域。
  「曾经在墙壁附近发现先遣队『嗜肉族』的踪影。大概是在等着我方松懈防备吧。基于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动用大军。两万六千——再加上之前随行来到大帝都的四千,合计共三万兵力,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各个训练有素,我自认为算得上是精锐齐聚。还请见谅了。」
  「别这么说,所有人都很清楚北方的情况,其中包括不稳定的情势。不过,其余的两万六千军力,多久才会抵达大帝都呢?」
  「和罗莎方面一样,全军抵达大帝都,预估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是吗……那么接着是马尔克家,目前情况如何了?」
  季里希宰相难掩失望地转而询问马尔克当家——
  那名男子——加入五大贵族之一的新面孔,带着庄严气势站了起来。
  奥尔良·隆格维尔·冯·马尔克。
  他的祖父原本是商人,由于提供上上一任皇帝大笔资产,助其登上王座,故获赐葛兰兹大帝国的爵位。因此,马尔克家不仅历史浅短,更算不上是出身自有来历的正统名门。
  即使如此,在历经三代持续累积功绩后,如今成功跻身五大贵族之一。
  而奥尔良之所以年纪轻轻便能登上当家之位,凭借的便是他从不吝于展现传承自祖父的交涉手段、以及由父亲亲授的帝王学等才智。
  他的手腕之高明无庸置疑,实力更是历历可证。
  「由于叛乱的影响尚未完全消失,征兵状况难以超乎期望数字,不过许多贵族都主动表明愿意提供协助。」
  这是当然的。联邦六国的触角已经深入西方,领地位于附近的贵族们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出力吧。
  「尽管如此,可以动员的兵力还是只有两万上下。全军会合后,总计会有四万以上,但依据我个人浅见判断,在援军到来以前,这些兵力最好用于保卫中央或维持治安。」
  奥尔良说完后,拿起一张报告书。
  「由于西方民众正逃至中央来,导致治安不断恶化。盗贼开始袭击西方民众或许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在报告书上有提到,由于时节进入冬季,大概是缺乏猎物吧,怪物开始将目标转向西方民众。」
  如果这也是联邦六国想出的一环计策,那么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对方阵营必定有个不容小觑的军略家。
  对方的用意在于确实封住比吕这方的行动,以鲸吞掉西方。
  (以五大贵族库罗涅当家遭暗杀的这起事件为开端——休特贝尔的叛乱、皇帝之死、侵略西方、进军费尔瑟、难民受害……总觉得就像是看准了我方的破绽,不留一点喘息空档地一口气连续出招。再加上失去了五大将军其中的两名,战力低落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联邦六国再度发动其他诡计的可能性很高。尽管目前亟需防范之策,但葛兰兹大帝国现在根本无暇巩固基盘,更不能继续错失先机——想必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凝重的空气于贵宾室内盘旋潮涌。
  『现在只能祈求萨莉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可以尽快从南方归来了。』
  葛兰兹大帝国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务必得争取到足以整顿好击退联邦六国所需战力的时间。不过,正所谓天助之外亦需自助。
  「不能光只是祈求。」
  此时,比吕站起身,向众人传达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也说过,目前当务之急就是争取时间。总之,只要现在可以出动的人员就好——只有两万兵力也可以,应该立刻前往西方。」
  『之前确实听说过您的想法,但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已经被掳,万一连比吕第四皇子都遭对方擒住的话……到时恐怕很难再向周边诸国树立威信。甚至会有人借机揶揄葛兰兹大帝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名贵族如此感叹道。
  不过,现在根本不是顾虑面子的时候。再说,他的发言似乎有些太过悲观了。为了将当下的风向拉向自己,比吕原本也有想过开口训斥懦弱的贵族,但随即又转换了想法,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引起无谓的龃龉。
  「我明白你的担忧。然而,若是继续袖手旁观、毫无作为,西方一定会遭到割据。一旦联邦六国取得进攻中央的踏板,日后想再夺回西方,恐怕是难如登天。」
  『您所言甚是。但只是要争取时间,却不惜牺牲比吕殿下,我认为这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只要集结葛兰兹大帝国全境之力,要夺回西方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的确。如果可以继续维持现状,要夺回西方确实并非难事。然而,政局可是瞬息万变的啊。时间拖得愈长,就愈可能出现怀有二心者。先前的叛乱期间也是如此。此时之所以要明确采取行动,其中的一个用意就在于牵制。」
  『怀有二心之人确实是很多,但任何国家都不乏有这种墙头草之辈。葛兰兹大帝国可没有脆弱、懈怠到会输给那些人的诡计。』
  称霸世界的狮子大国——活过了长达千年的悠久岁月。
  过去也曾引发过数次几乎导致灭国的混乱。回顾漫长的历史,叛乱事件也不只是一、两次而已。甚至也曾因为皇位继承者之间的丑陋斗争而使得国家一分为二。
  武装镇压、虐杀、独裁、侵略、暗杀等,若要一一细数,根本没完没了。
  然而,无论哪个时代——「王」的力量都确实留着。
  (我已经……感受不到精灵王的力量了。)
  精灵至今依旧留在这个世界守望着人类。然而,其生养之亲的精灵王——自从比吕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完全感受不到祂的气息。
  如果只是因为比吕的感觉太迟钝,才会没有察觉到的话,那倒没有问题,但万一……光只是一厢情愿地乐观看待事情,国家恐怕难逃崩坏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若因为精灵王已经离开世界,才会导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且牵涉甚广,连天烽火接踵而来,一切或许就能说得通了,而且也更具说服力。如果精灵王的存在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么往后的前程,就必须靠着自己的思虑前进,单凭着自己的力量开创时代。
  (正因为如此,更需要预留保险之策。可以确实让葛兰兹大帝国幸存下去的保险之策。)
  那项准备早已就绪,只差付诸实行而已。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比吕小声地吐了一口气后,扬起一抹无所畏惧的微笑。
  「当前的问题并不在于脆弱或懈怠。而是连番的战火,已经使得葛兰兹大帝国财政相当吃紧。武器的调度、士兵的俸禄、基地的建设费与修缮费等等各种支出。再加上此次从其他领域召集兵力的行动,势必会让国库资产大量蒸发吧。」
  战争需要耗用掉莫大资源。
  因为漫无计划地盲目开战,最后资金不足而灭亡的国家也是所在多有。
  战争向来都是基于政治目的而发动的,重点是能否对本国带来利益。
  至于目标是要抵御对内造成的威胁,抑或是要对外施加压力,则是端看当事者的立场而定……
  (也就是对联邦六国来说,这场战争是有其价值的。)
  明知得不偿失的话——是绝不可能向葛兰兹大帝国宣战的。
  『恕属下无法理解您的意思。您是要把西方让给联邦六国吗?不做任何反击,拱手把领土让给对方,只为了守住现有的财产……这和您刚才所说的话根本互相矛盾吧?』
  「能否先听我把话说完呢……」
  比吕毫不掩饰被人打断话的怒气,瞪视着擅自发言的贵族。
  他眺望着噤声无语的贵族,同时吐露出盘踞于胸口的不安。
  「我再郑重说明一次……由于连番的战火,使得物价高涨、经济停顿、人民生活陷入穷困等,不稳定的情势会促使百姓的不满日益累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对联邦六国的暴行视若无睹,民怨恐将攀升至最高点。换句话说,如果犯下置西方于不理的这种愚行,就等于是同时抛弃掉人民的支持,我想说的便是如此。」
  绝对不能因为战力尚未备妥,就不去驰援西方,毫无作为地袖手旁观。
  这会让人民以为自己被国家抛弃了。西方贵族倒戈投敌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其带来的影响若持续发酵,最后恐会扩及葛兰兹全境。
  「所以,尽管只有两万军力,但现在正是前往西方,迎战联邦六国的时刻。」
  被动地遭到宣战的葛兰兹大帝国,同样必须要将能否获得利益、以及付出的牺牲多寡,放在天秤的两端仔细思量后,再选择接下来该走的道路。不管是要谈和、或是要发动全面反击,都有必要辨明其价值。
  (应该发动反击。纵使敌众我寡……领土、民众、权威——光是为了维护这三点的尊严,就必须一战。)
  当中最令人担忧的便是引发暴动。要以武力镇压当然很简单,但这并不是可以安抚民怨的作法,而是火上添油的暴行。暴动或许暂时被压了下来,但终究没有解决。武战镇压带来的后果将是国家的崩毁。
  『您所说的属下都明白……但区区的两万兵力,又能有何作为呢?』
  「我自有对策。尽管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不负众人所望的。」
  比吕毫不迟疑地自信满满宣告。
  『能以区区两万兵力对抗十五万大军的计策吗?比吕殿下的意思是这样吗?』
  在场贵族闪烁着光芒的双瞳中,隐约蕴涵着期待。而且并不只有一、两个人。几乎所有聚集于这间房间内的人们,眼中都寄宿着同样的光辉。可以成功引起众人的兴趣,比吕于心底满意一笑。
  「并不只是争取时间,甚至也能削减对方的战力。」
  听见这句话后,众人无不回以惊讶之声。一旦掌握住当场的气氛,接下来就只要如自己所愿地主导事态即可。比吕对照报告书摆放棋子。
  「联邦六国目前是兵分多路进攻西方。等各路合流、化零为整后,确实会非常棘手,但若是战力分散的现在,照理说就有机会拉近双方的军力差距。」
  若是预期到危险,便要果断退兵;但假如嗅到胜算,就应咄咄进逼。
  「战争要取胜,指挥官的手腕当然是一大关键,此外,掌握战场状况以及辨明战况性质也同样重要。只要能事先察觉可预期的危险,要取得胜利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与大军对战,势必得要运用到战策,不过,若是对付分散开来的各个对手,胜负则取决于指挥官的直觉与经验。
  「只要能歼灭一、两支敌方军团,我相信就能看到胜算的。」
  比吕搭配着故作夸大的手势,趁着被人点出盲点前,继续丢出下个话题。
  「我希望大家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正是亟需各位跨越派阀的藩篱,提供我协助的时机。」
  比吕再三请托。为了因应此次的异常事态,除非众人齐心一志,否则绝对无法击退联邦六国。因为战场遥远,便认为事不关己的那些过惯和平日子的贵族们,若是无法醒悟,葛兰兹大帝国是不会有未来可言的。
  听到这番话后,面对如此国家大事,当然不会有人敢说不了。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一脸质疑地望着比吕。
  其中,比吕知道季里希宰相正对自己投来奇妙视线,但更让他在意的则是马尔克当家奥尔良。他可以感受到从奥尔良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气息,不过他仅是一瞥之后,丝毫不以为意地淡定说明起来:
  「总之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即可。若能在我方整合好战力之前,将敌军玩弄于股掌,并尽可能将其牵制于西方愈久愈好,如此一来,胜利便握之在手了。接着等各地域的援军会合之后再发起决战,并乘着如虹气势,将联邦六国逼退至费尔瑟。」
  顺利夺回西方后,下一步奋起迈进的目标,便是重新确立主宰权。若能击退率领大军来犯的联邦六国,其他小动作频频的烦人周边诸国,也只能乖乖闭上嘴了。
  比吕打探着周围贵族们的脸色。
  「首先希望各位同意由我带着最低限度的兵力,向联邦六国发动攻击。」
  同意的人请举手——比吕于语末补充了这句话后,就看到贵族们陆续举起手。
  「哼……看来是无人反对吧。」
  季里希宰相用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说道。
  「真是太了不起了。比吕殿下勇于牺牲的身影一定会万古留芳、为后世津津乐道吧。吾等马尔克家与中央贵族必定会不惜一切、倾力相助的。」
  奥尔良出声大表赞同。他一边拍手,一边频频点头。
  看着他的身影,比吕于脑海中闪过一抹奇妙的异样感,但又认为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无形事物特地拨出宝贵时间,于是他立即将那股异样感丢至脑海角落。
  (如果他真的别有企图,那么就等他出招时,再一举粉碎其野心即可。)
  总之目前暂且成功将事态导向自己所预期的发展了。
  现在只要坦率地为此感到喜悦就好。
  「那么就开始吧……击退联邦六国的作战会议。」
  比吕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后,开始在地图上摆置棋子。

  *****

  费尔瑟属州的东边国境附近,有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开始移动。
  实际人数多达五万——足以震动地面的大军。
  铠甲沐浴在阳光之下、绽放出璀灿的光彩,枪尖宛如宣示着威严一般闪烁着眩目光辉。有条不紊的兵马行军,夹带的魄力让见者无不为之感叹。
  旗手卷起漫天尘埃,穿梭奔跑于士兵们的队列缝隙间。
  高举的纹章旗底色采红黑相间,旗面则绘有大蛇。
  那是联邦六国之一——安古伊丝国的国旗。
  安古伊丝过去曾是联邦总统辈出的王家,而现任女王原本也是备受看好的下任总统人选。只是,以某起事件为开端,荣光的日子宣告结束,如今被迫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与总统之位可以说是相距千里。
  而从顶点跌落谷底的安古伊丝国现任女王——现在正坐在一辆奔驰于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附近的马车里。
  「露希亚大人,预估再四天就可以和巫璐佩司姊弟会合了。」
  「哼——是吗……这一路走来还真是遥远呢。」
  听见近侍塞琉古的声音后,露希亚边打哈欠边点头回应。
  她的怀里端着一只大箱子。只见露希亚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似地小心翼翼紧抱着。塞琉古一眼就注意到那个奇妙的存在,好奇地偏过头询问:
  「那是什么?」
  「是伴手礼。妾身刚好在费尔瑟取得十分珍奇的食材。巫璐佩司姊弟一定会很高兴吧。」
  「难得您会有这么机灵的举动呢。」
  即使面对女王,塞琉古的发言却口无遮拦,但露希亚或许是早就习惯了吧,她只是加深脸上的笑意,完全没有追究。
  「在费尔瑟都没遇到足以提升妾身名声的兵将,不知道到了西方后,能不能遇到高手呢?」
  双瞳中辉映着期待的露希亚以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而,即使看到如此淫靡的动作,塞琉古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是露希亚不悦地蹙起眉,大概是因为身为女性的尊严被刺伤了吧。
  「哼……妾身的姿色居然不管用,你该不会真的不能人道吧?」
  这一点在安古伊丝王都同样蔚为话题。舞会上不乏有贵族千金主动诱惑塞琉古,却从来没人真的被他带回房。也曾有失去理智的贵族千金硬是闯进他的房间主动献身,结果不仅被赶了回去,甚至塞琉古还在几天后,向对方的父母告状,害得那位千金沦为笑柄,至今依旧是单身。久而久之便开始传出塞琉古该不会喜渔男色,总之他最引人注意的全是些奇怪的传闻。但也唯有像他这般特异独行的人,才能担任露希亚的近侍……
  「您在胡说什么呢?若是胆敢对单身的露希亚女王陛下出手,那才真的会被吃干抹净吧?」
  「因为妾身是蛇之家系呀……不过,先不开玩笑了,根本只是男人太没眼光吧?居然都没人来向妾身谈亲事。」
  「我记得明明有好几次的上门提亲,但最后都破局了不是吗?忘了是哪一次,您甚至还把一个家族给灭了吧?」
  「谁叫他竟敢随便碰妾身的肩膀。妾身可不是那么轻佻的女人。」
  露希亚像个小孩子似地鼓着双颊,嘴巴还嘟得老高。
  塞琉古深感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没人敢接近您的原因就在于此。只不过是碰个肩膀,就被您抄家灭门,有谁受得了?看来这下也只能从其他王家招赘女婿了吧?」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为什么妾身得被你这么指责?」
  露希亚一脸无趣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塞琉古有些傻眼地搔了搔脸颊后,重新挂上一贯的轻浮笑容。
  「关于您刚才说的,足以帮助您提升名声的兵将……」
  「嗯,有这种人吗?」
  「是有一位人选……虽然五大将军其中一人已经伏诛,但要说到西方其他名声响亮的人物,当然就是人称『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奥拉吧。」
  「喔喔——那道名字妾身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位相当出色的智将呢。」
  眼神为之一亮的露希亚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塞琉古。
  「不过听说那位奥拉已经被驱离西方了,现在则是任职于中央,基本上是遇不到的吧——所以,很遗憾的是,果然没有能让露希亚女王陛下满意的对手。」
  先给予期待,再将其推入绝望的深渊。这么对待堂堂一代女王,简直无礼至极,但如果是他的话,倒是可以原谅。
  若摆出这种态度却是个无能之辈,露希亚绝对会当场砍掉塞琉古的脑袋吧。
  「你还真的是……不知恐惧为何物呢。」
  非常遗憾的是,在安古伊丝国内,再也找不到比塞琉古更有才能的辅佐官。
  所以即使他出言不逊,露希亚倒也不以为意。
  虽然难免会感到火大,但只要具备实力,露希亚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真是无趣。还无法与强者对战吗?此时就别理会西方了,果然还是应该一口气进攻中央才对。」
  语气中不带怒意,只是坦率说出内心的失望,这样的露希亚称得上十分有肚量。毕竟古今东西多的是不顾家臣再怎么有才能,只要态度不敬便将对方拖出去斩首的君王。或许也可以说,正因为有露希亚这样的主公,才会有塞琉古如此的家臣吧,由此可以窥见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主从羁绊。
  「我就和露希亚女王陛下不同,一点也不想遇见强者……」
  「身为妾身辅佐官的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露希亚半带轻蔑地噗嗤而笑,塞琉古并未否认,而是坦率地点头。
  「只要一想到葛兰兹大帝国接下来将开始反击,就觉得坐立难安。而周边诸国也没有与我方沆瀣一气的势力。一旦我方处于劣势,难保周边诸国不会趁机露出獠牙,面对这种状况,教人怎么能不恐惧?」
  若要论国家的安定程度,再也没有比联邦六国更加动荡的国家了吧。
  正因为是由六个国家集结而成的联邦国,实在无法奢望安定。
  表面上姑且算是长年之交的同盟国,彼此友好地手牵手,但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是紧握利剑。不知道对方的剑尖什么时候会刺向自己的喉咙。
  为了避免演变成这样的事态,才有总统的存在,但近年来,总统的影响力也正逐渐减弱。
  「没必要担心,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土太过辽阔了。」
  那因而导致战力分散,即使想要集中运用,也很难跨越五大贵族这道派阀藩篱。
  「要召集战力可不容易。即使召集到了,也不可能合作无间喔?」
  「若真要说的话,我方亦然吧。」
  塞琉古停顿了一下,松了松领口后,又再接下去说道:
  「吾等征伐军是由四个国家的军队所构成。各国擅长的战术不尽相同,就连使用的武器也不一样。精练度各有差距,训练内容也是各有所异。要谈合作,根本天方夜谭。」
  「正因为如此,才会赋与各支征伐军不同任务,分头展开侵略。妾身可爱的安古伊丝军即使会合之后,也只是第一阵或第二阵,应该不需要合作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吧。」
  等安古伊丝军前去会合后,征伐军将成为兵力多达二十万的浩荡大军。仅凭不上不下的军力,是绝对无法将之击退的。
  就好比无法阻止打上岸的浪涛一般,面对这股凭仗数量的残暴破坏力,任何国家都会被轰飞吧。
  「不过,这仅限于对手完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呢。」
  敌人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葛兰兹大帝国。正由于国土辽阔,因此人才济济。
  尽管葛兰兹西方领域的人才似乎显得匮乏,却拥有土壤丰饶而肥沃的土地。那是棉花与芝麻的盛产地,产量独占市场。只要能取得西方,一定能使国家财政更加富裕吧。只是,露希亚的目标不在于此。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当然也想拿下西方,但其他国家绝不会默不吭声。露希亚并不打算掀起烦人的政治斗争。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只会让那个「女人」抢走所有甜头。
  「妾身另有目的。当其他国家为了如何处置西方而争论不休时,妾身会趁机一雪至今遭受到的屈辱。」
  「不过,接下来的局势恐怕将会诡谲难料。传闻中的『军神(玛尔斯)』后裔也尚未出场。虽然目前这种状况下,我想他是不可能出场的。」
  「果然连你也认为葛兰兹大帝国会舍弃西方吧。」
  「是的,毕竟要在短时间内召集到大批军力简直难如登天。虽说如此,也不可能带着少数兵力前来迎击。那么做只会自取其辱罢了,根本毫无益处。我不认为葛兰兹会在这种情况下派出英雄王。」
  塞琉古侃侃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先是停顿了一拍,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德拉路大公国的事了。当时『军神』的后裔确实就是以寡敌众吧。纵使只是片断的情报,但密探的报告书上,的确有提及此事。」
  「你说的那份报告书,妾身也看过了。那真是痛快的一战,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不——或许该说德拉路大公国是过度受到头衔所蛊惑,最后才会败北吧……不过追根究柢的话,他们最大的败因就在于没有足以与『军神』后裔相抗衡、具有骨气的男人。」
  明明在战力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最后竟选择不战而降的愚昧之国。
  等取得西方后,顺便歼灭德拉路大公国或许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小余兴,露希亚展开铁扇,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没必要费尽苦心地去引出『军神』后裔。可以的话,最好他能亲征西方。如此一来,此战的最大功臣绝对非妾身莫属。」
  「从至今为止的战历来看,那位后裔似乎是位相当好战的人,亲赴战场的可能性很高,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只希望他的实力能够让露希亚女王陛下尽兴一战就好了。」
  「没错。若是他不出面,由我们一鼓作气攻进中央也别有乐趣。如果可以顺势消灭葛兰兹大帝国,那就更加乐不可言了。」
  「事情真能这么顺利的话当然是很好了,只是对我来说,内心还是不免担忧,就怕最后反而是我方被迫认清事实——狮子果然不愧为狮子。」
  「一定会很顺遂的。妾身就是为此而来的啊。」
  露希亚阖上铁扇,用堪称桀骜不逊的态度宣言。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二日。
  由于正值冬季,即使朝阳升起,也无法暖和几分干燥凛冽的冷空气。
  然而唯有这一天,人们不再闭居在家,而是带着激昂热情踏出家门。
  葛兰兹大帝国的中央大道挤满了高声喝采的人潮。
  湛蓝中交错白彩的天幕之下,以纸做成的纷飞花雨于空中曼舞。
  未曾停歇的掌声、响彻方圆的欢声撼动着空气,震耳欲聋。
  一支强壮精悍的男人队列,行进在大批群众夹道欢迎的道路中央。
  走在最前端的,是跨骑在「疾龙」背上的「军神」后裔——比吕。
  他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朝群众挥手致意。
  『将荣光献给葛兰兹大帝国吧!』
  『愿葛兰兹十二大神的加持与您同在!』
  民众你一言我一句地纷纷向第四皇子送上祝福。
  声声祝福与乐队的优美演奏交鸣成磅礴的合唱,化作壮烈的行进曲,鼓舞包括士兵在内的众人心灵。
  一阵风扬。和煦的清风仿佛是替即将投身战场的士兵们降下加持一般。
  优雅飘扬于空中的黑龙纹章旗——那是面唯有「军神」才能揭举的「神旗」。
  声声赞叹从群众口中吐露而出。
  人们眺望着优雅飘扬的旗帜,寄宿于双瞳中的仅是单纯的敬意。
  此处不存在贵贱之别。
  为葛兰兹大帝国打下基础的双黑英雄王。
  军人们无论阶级高低,皆是带着至高的崇拜敬礼致意。
  随行在比吕身后的士兵人数为两万——全是由中央贵族的私兵所构成。
  刚才与民众一起夹道送行的士兵们则是东方贵族的人马,并不会随同比吕一起出征。理由是比吕重视军队的团结合作,因此主张只带领中央贵族的私兵。
  比吕将视线从民众身上移向建造于正门上方的城垛。
  (………之后就拜托你了。)
  倒映于比吕眼瞳中的,是自始至终都对他的主张抱持反对立场的那名人物——
  罗莎。
  她轻轻挥挥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平时作风总是从容大方的罗莎,难得露出如此愁怅的态度。
  比吕眯起眼,向她扯开一抹安抚般的营业笑容,然而,却无法得到罗莎微笑回应。他很清楚其中的理由。昨晚两人甚至很难得地起了争执。
  直到黎明时分,比吕依旧无法说服罗莎,不过……
  (等一切结束后……就能回来了。)
  比吕带着眷恋不舍的心情,当下试着将头转正、注视前方,然而却未能如愿。
  因为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幕令他在意的光景。
  「那女孩是……」
  他忍不住轻唤出声。
  比吕在正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的群众之间,发现了一名女孩。
  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让他难以忘却的小插曲。
  就在比吕第一次凯旋回归大帝都时,女孩送给他一朵红花。
  而今天,女孩的手上同样捧着一朵红花。只是,她似乎并不打算靠近比吕。
  一开始,比吕擅自推测女孩或许是被喧腾的群众震慑住,但他随即便察觉到女孩身上的氛围与当时全然不同。她一脸凄然——或者说是悻悻然地凝视着比吕。
  比吕感受到女孩身上流露出的那道完全不像是小孩子会有的情感,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只是,比吕还来不及出声叫住她,女孩便一溜烟地跑进蔓延于巷弄内的黑暗中,消失而去。
  「……我的决定错了吗?」
  比吕抬头仰望天空,仿佛是在询问某人一般地低喃。
  然而,却没人回应他。连他自己也遍寻不着正确的答案。
  就在比吕扬起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时——「疾龙」穿过了正门。
  出阵——随即,一阵更胜先前的欢呼声于背后沸腾开来。
  沉着的斗志熊熊燃烧,比吕从腰间拔出「天帝」。
  「愿荣光与葛兰兹大帝国同在——愿吾等迎接的未来洋溢幸福。」
  光彩夺目的「天帝」于大地洒落灿烂光辉,花草随之愉悦轻舞。
  (在重逢之日到来前……请一定要保重啊。)
  向脑海中浮现出的伊人(丽兹)道别后,比吕正对着前方。
  时间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无法停止。骚动鼎沸的心正渴求着战场。
  饥饿的内心渴望着血脉贲张的战争。
  「可以和『军神』后裔大人并肩作战,真是属下莫大的光荣。」
  比吕听见从身旁传来的声音后,转头一看,穿着一身银色铠甲的马尔克当家奥尔良正骑在马背上。他抬头挺胸、紧握缰绳的姿势,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我会克尽身为辅佐官之职责,努力别扯您后腿的。」
  「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此行只是要争取时间啊。」
  比吕眼神冰冷地望着奥尔良,就好像正看着什么可疑人物一般。
  「您太谦虚了,比吕殿下想必已有妙策吧?现在贵族们之间都在盛传,您一定可以写下更胜先人的传说。」
  奥尔良的嘴巴宛如上了油一般顺溜地张动——他那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尤其令比吕反感。无法揣测他的话中究竟几分为真、几分为假……那副甚至称得上轻佻的态度同样让人难以捉摸。
  若只是为了贪求名声与功绩而对比吕媚谀奉承,或许还有些许可爱之处……不过,就凭这点水准的男人,是不可能挤身五大贵族之列的。他绝对别有企图吧。
  「即使真的有能以两万兵力击退十五万大军的破天荒妙策,失败的可能性反而还比较高。真亏你居然愿意一起参加这种无谋之战。」
  比吕不动声色地稍加试探。事实上,此举牵制的成分反而更高……
  「获胜的机率只要有一成,我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同行的。」
  「这可是生死一线的战役喔。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全军覆没。」
  「不过,一旦获胜,就能名垂青史吧。而且如此一来,那些对于新崛起的我心怀不满的中央贵族,一定也会乖乖听从我的指挥吧。」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利用此次的战争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此话所言应该不假,只是他仍未一五一十地完全吐实,一定还有所保留。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套出他包藏于深沉城府之下的心声呢?
  「这是当然的吧?只亏不赚的话,有谁会想淌这场混水?正因为可能产生庞大的利益,才会吸引众人投身战场啊。」
  「士兵当中也不乏有基于爱国心而参战之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或许会有吧,但一心想着出人头地的人更多吧?」
  比吕听完奥尔良的话后,很快地便得到一个相当不愉快的答案——
  他发现自己和这个男人打从本质上便互不相容,两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对奥尔良这个男人而言,「国家」并非是必须品,只不过是用来累积私人财富的交易对象罢了。
  (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商人」。如果是在情势稳定时,或许会像是一记强心针吧……)
  「您不也是如此吗?」
  奥尔良反问比吕。
  「这种动机大概占了四成左右吧。」
  比吕并非圣人,不可能不求回报地无条件为国效忠。
  或多或少还是夹带了个人私情。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像奥尔良一样,视「国家」为无物。
  「那么在比吕殿下的心中,是怎么定位此场战争呢?」
  「这个嘛……答案就请你在此战中慢慢寻找吧。」
  比吕丝毫不顾情面地给了软钉子后,扬起一抹冷笑。
  另一方面的奥尔良同样露出笑容,但眼中却不带笑意。
  「原来如此……看来比吕殿下还不信任我吧?」
  「这一点同样也要根据你在此战的表现而定了。」
  比吕淡然地回答,与奥尔良的视线于空中交会。
  对望的两人脸上各自带着浅浅冷笑,有如是在互探底细一般。
  「请二位到此为止吧……」
  突然有人出声打断双方的对峙,比吕望向声音来源,只见德里库司正一脸无言地并骑在一旁。
  他是季里希宰相派来的间谍。而且似乎是已经无意隐瞒身分了吧。
  也或者只要把他当作幌子就好,真正该慎防的是其他趁机混进来的谍报员。
  总之,无论如何——
  「请别当着士兵们的面,你来我往地争锋相对。万一传出司令与副官不合的流言,会影响到今后军心士气的。」
  言之有理……只不过比吕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德里库司提醒。
  「真是抱歉了。今后会多加注意的。」
  奥尔良拍拍后脑,口气略显做作地道歉。
  比吕骑着「疾龙」靠向德里库司。
  「不会有问题的。这样就好……」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比吕如此低语,闻言的德里库司一脸不明所以地蹙起眉。
  「话说回来,城间道路的状况如何?可以行军吗?」
  「由于道路挤满了大批难民,目前这个状况,实在不容军队通行。」
  「果然没办法吗……」
  不过,这早就在比吕的预期之内。反正比起正面迎击,另外还有使用奇策,杀个对方措手不及的方法。
  「那就维持原策,绕开城间道路前往西方。不过在那之前,能否请你先派出斥候,调查敌军的位置呢?」
  要说警戒程度的话,对方想必更加严密吧。务必设法找出是否有可乘之机。当前比吕这方处于落后的局势,因此他希望隐匿行军路线,暗地绕到对方背后。为了挽回劣势,必须尽力取得有利的位置。
  「遵命。」
  德里库司听完比吕的命令后,坐在马背上敬礼,随即策马离去。
  比吕那宛若黑曜石般的眼瞳从德里库司的背影移开后,改而仰望天空。
  他眺望着晴朗的蓝天,脸上泛开一抹微笑。
  (一切准备就绪了。通往胜利的路径清晰浮现于眼前。再来就看对方怎么出招了。)
  必须抱着毅然决心全力迎战。务必谨慎行事,绝不能让对方看穿己方行动。
  「那么比吕殿下,我这就带着先遣部队先行一步了。」
  「拜托你了。」
  比吕回应完,奥尔良轻轻点头致意后,便带着护卫兵离去,只留下几名用来监视比吕的近侍。
  「呵呵……哈哈哈!」
  或许是觉得当下这种腹背受敌的状态太有意思了吧,比吕不由得大笑出声。
  (好了,如果一切如我所料的话……)
  联邦六国不是会直接不战而退,就是象征性地战个两、三回合后退兵吧。
  他们应该会采取请君入瓮之计,诱使比吕陷入无路可逃的窘境。
  (就让我将计就计吧……为了实现目的,任何事物都会成为我的踏板。)
  一切都为了再次实现千年大计——比吕握紧缰绳,仿佛正宣示着坚定的觉悟。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四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的贝鲁特领地。
  联邦六国的葛兰兹征伐军——其本军至今依旧没有出动的迹象。
  零零星星还能看到一些从大白天便开始饮酒的士兵。
  他们顶着寒风在室外摆好桌子,专注在赌局中拼个输赢。
  由于周围的敌人都已经释出降意,因此除非上头下达指令,否则要士兵们保持警戒实在有些困难。此外,女性的悲鸣声更是此起彼落,那些女性都是联邦六国士兵在烧毁顽抗村落或城镇时,抢回的战利品——抑或是表示投降的西方贵族送来的进献品。
  在各种欲望漩涡潮涌的联邦六国本阵里,唯有一个地方的气氛完全有别于他处。
  那正是联邦六国的士官级人物齐聚的司令部。
  当然,这里不会有喝得醉醺醺的人。渗透至室内各个角落的是严谨庄肃的空气。
  仿佛灼烧着肌肤的锐利气息弥漫于四周。
  「居然选择不战而降……西方贵族奇路西亚卿还真是窝囊呢。」
  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代理司令官语带嘲笑地说道。
  在她面前,十名左右的西方贵族正垂着头,双膝跪于地面。
  「从绝对的胜者沦落为输家的感觉如何呢?」
  向来以强大国力为傲的葛兰兹大帝国,其压倒性的影响力甚至扩及周边诸国。
  然而,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曾经连战连胜的葛兰兹大帝国——底下的西方贵族们现在正不约而同地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这幕光景宛如向人预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不过,我们可不会平白地接受投降。考量到你们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有必要让你们承担应有的惩罚——付出相当的牺牲才行。」
  察觉到此番冷酷言语中所透露出的明确杀气,西方贵族们各个背脊窜起寒颤。
  『如果需要粮食,我们必当提供援助。之前也说过了,我们愿意答应你们所提出的任何请求……』
  「光是那样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在此次战争丧命的人民无以数计。他们原本都应该成为联邦六国的子民,向总统宣誓忠诚的。然而,却因为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而丧命,想必他们的亲人一定会相当憎恨联邦六国吧。」
  露卡矫情地惋惜感叹,奇路西亚则是一脸懊恼地双唇抿成一直线。
  露卡愉快地眺望着奇路西亚的反应,同时语气轻快地接下去说道:
  「考量到未来合并后的相关事宜,我想尽可能事先摘除叛乱的新芽。所以,我希望能多少抒解人民的愤怒。」
  『您打算怎么做呢?』
  「从你的女儿、儿子等血亲当中,挑出一人献给民众吧。并且让民众亲眼目睹那名血亲遭到虐杀的光景。如此一来,吾等之『王』的妖精王或许也会将你们的邪念一笔勾销吧。」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奇路西亚不由得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露卡则是对他投以冷若寒冰般的视线。
  「奇路西亚卿至今一路牺牲他人,却妄想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我不就是为此而投降了吗?然而,你却要杀我的血亲!?』
  「我明白了。」
  露卡向部下使了个眼神。士兵们察觉到露卡的意图后,立刻上前压制住大声咆哮的奇路西亚。
  『放开我!你们打算对投降的人暴力相向吗!?』
  「少啰嗦,受死吧。」
  尹格尔一脸厌烦地举起剑,猛然划过奇路西亚的颈间。
  顿时,血花浩然喷溅,瞬间便形成一滩血洼。铁锈般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好几名西方贵族似乎是被逼得反胃,当场干呕起来。
  并列站在墙边的联邦六国士官们同样露出严峻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看着事态发展。
  此时,尹格尔一脚踩住滚落于地面的奇路西亚首级。
  「姊姊……够了吧?根本只是浪费时间。」
  「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呢……尹格尔实在太急性子了。」
  露卡一脸拿他没辄、疲乏不堪地摇摇头,同时叹了一口气。
  「如果奇路西亚卿有女儿的话,就赏给士兵作为慰劳,儿子就严加拷问后斩首示众。至于妻妾与其他亲族就交给他的领民处置吧。干脆就把他们脱光后丢到大街上……若奇路西亚卿过去统治时,是真心以民为重的话,领民一定会慎重保护其家属吧。」
  「若是没人出面保护呢?」
  「领主外出期间,亲族竟遭到不当对待——我们正好能以此作为理由,放火烧毁城镇并大肆掠夺。」
  露卡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残酷的盘算,在场的其他西方贵族见状后,各个脸上无不浮现出深深悔意。寒冷与恐惧的加乘之下,甚至有人因极度的紧张感而昏死过去。
  「好了,剩下的各位决定如何呢?我个人是希望你们乖乖地点头答应……没有必要迷惘吧?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喔?」
  根本不容拒绝。尽管再怎么不服,每个人还是只能开口应允。
  人是种一旦被逼入绝境,就会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生物。不过只要还有后路可逃,绝对不会主动选择就死。而且,仅牺牲一个人杀鸡儆猴,更能有效地对精神层面带来打击。
  当思考能力变得驽钝时,若是对方随便撒点甜蜜诱饵,也只能乖乖上勾了。
  「余兴节目到此结束吧。司令官差不多快回来了。万一惹怒司令官,当场就会人头落地喔,请务必注意各自的态度。她和我大不相同,可是没有一点慈悲可言。」
  露卡最后边打哈欠,边像是驱赶野狗般地挥挥手,那个动作无疑是说着「言尽于此,快滚吧」,只是意想不到的是,此时出面制止的人竟是她的弟弟尹格尔。
  他向前跨出一步,用饱含轻蔑的眼神俯视着西方贵族们。
  「你们都没有身为贵族的自尊吗?即使人民遭到凌虐、朋友惨死、甚至是家人被杀,你们依旧不想弄脏自己清高的双手吗?」
  字字句句辛辣带刺。几乎将自尊心彻底粉碎的严厉发言。
  然而,西方贵族们只是闷不吭声地低垂着头。不过,当中还是有几个人一脸不甘心地紧咬下唇,鲜血随之滑落。
  对此,尹格尔不由得扬起笑意,又再进一步挑衅:
  「尽管被人如此轻视,却还是只想着保住现有的地位吗?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现在的地位究竟多么深具魅力?今后,无论你们再怎么引以为豪,再怎么威震周边诸国,依然无法改变身为丧家之犬的事实喔?」
  尹格尔或是践踏西方贵族的头,或是朝着脸颊狠狠踢踹,同时放声大笑。
  「可别忘了你们那羸弱的脖子上正套着项圈。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联邦六国的奴隶。不要妄想可以受到与人类同等的对待。」
  「到此为止吧。」
  露卡出声喝止弟弟。
  「可是……姊姊,他们这群家伙……」
  「你先退到后面去。」
  露卡目露凶光地瞥了尹格尔一眼,跟着站起身俯望西方贵族们。
  「失去自尊的人们,利牙脱落的人们,抛弃狮子之姿,自甘堕落沦为病猫的你们可说是罪孽深重,不过既然已经投奔联邦六国,至少还能在家猫的本分内主张自我吧。向心胸宽大的妖精王献上感谢吧。」
  这对姊弟或许是打算一人挥鞭、一人发糖吧,只是由于两人本性同样太过乖张暴戾,并未能好好地各司其职。言词之间都能隐约看穿他们真正的心思。对此,周遭的近侍们皆是露出一脸微妙表情注视着姊弟两人。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你们姊弟还是老样子,永远那么有趣呢。」
  一道宏亮笑声伴随着慌忙的脚步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室内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司令部入口。
  一名美丽女子背对着从户外洒入的阳光而立,看上去宛如正从身后发出云隙光一般。身上一袭堪称奇异的罕见服装,也让众人一阵错愕。
  沐浴在众人投来的无礼视线中,女子却没有动怒,反而愉悦地泛开微笑。
  「妾身是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
  那名女子原本便很爱引人注目。
  她喜欢不按牌理的行动.、偏好招摇的服装,举手投足显得有些大剌剌。
  尽管如此,女子泰然自若的态度不愧贵为女王,让见者无不为之着迷。
  「哈,怎么了吗?为妾身的美丽感到眩目吗?」
  露希亚由于父亲早逝,年纪轻轻便登上女王之位,但幸亏她本身的个性十分讨喜,因而深得臣下热诚效忠,在士兵之中同样拥有高人气,再加上身怀旷古稀世的高超武艺,更是受到安古伊丝人民狂烈崇拜。
  「真是抱歉。因为你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了……」
  露卡如此回应露希亚的质问,接着面带微笑地单膝跪地。
  尹格尔及近侍们同样纷纷跪身行礼,西方贵族们也是连忙转正身体,深深伏下头。对众人的反应大为满意的露希亚环顾四周一圈后,大步穿行于营帐中。
  「嗯,各位无须多礼。」
  露希亚直接走到上位坐下来,接着随手将抱在怀里的一口箱子扔了出去。
  「这是给你们的伴手礼。」
  露卡见状,疑惑地出声询问:
  「露希亚女王陛下,恕我冒昧……那不是要给我们的吗?」
  露卡的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厚脸皮,但根据当下的事态发展,会如此主张倒也合情合理。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露希亚却把箱子扔到西方贵族脚边。为什么会特地带伴手礼送给不仅没有立下一点功绩,甚至选择投降的西方贵族呢?这点着实让人百思不解,但露希亚似乎无意回答,只是一味地愉快灿笑着。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妾身私心希望务必由西方贵族们亲自打开。」
  露希亚挥了挥铁扇前端,对站在她身旁的副官塞琉古下达指示。
  「快点,去叫他们打开箱子。」
  露希亚如此说着,以扇尖指向正满脸狐疑眺望着两人互动的西方贵族。
  「是,我立刻照办。」
  塞琉古在护卫兵耳边悄声交待了几句后,只见护卫兵随即将箱子摆到西方贵族的面前。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对西方贵族投来的惶恐视线,露希亚则是回以冷冽若冰的笑容。
  「打开来看看吧。」
  此时,响起一道口水吞咽声。
  司令部里弥漫着诡异的空气,静得就连西方贵族的喉咙闷哼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打开啊。」
  或许是察觉到催促的话语中夹带着几分愠怒,一名西方贵族连忙伸手探向箱子。他举起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双手,面露踌躇之色打开箱子。
  「啊?咦?什……?」
  那名西方贵族的口中连续冒出数道问号。
  他不停眨动眼睛,像是无法理解现状,同时转头扫视周遭众人,试着向其他人寻求答案。露希亚看见他那副近乎滑稽的模样,乐不可支地捧腹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那副表情真是太棒了!」
  她以铁扇反覆敲打椅子扶手,细长的眼睛甚至噙着泪光。
  露卡对她的反应大感不解,于是上前确认了箱子里头一眼——
  「哼……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的嗜好还真是恶劣呢。」
  露卡半带愕然地叹了口气,轻颤的肩头仿佛正强忍笑意。
  「堪称杰作吧?喂、尹格尔,也让其他人看看吧。」
  「啊?为什么要我……」
  「你看过里头的东西后就会明白了。」
  尹格尔看见露希亚望向自己的双瞳中,寄宿着充满戏谵的光采,尽管忍不住咂舌,还是走近箱子。
  他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大吃一惊的景象,而一旁的两名恶女则是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
  「呵,作法也太残酷了。」
  尹格尔猛然踹翻箱子,里头的物品随之应声滚落地面。
  在场所有人顿时瞠目而视。
  有人忍不住捂住嘴巴别开头,有人则是顾不得羞耻与形象,当场吐了满地秽物。更甚而有人放声痛哭,豆大泪珠不停滑落。
  『喔喔喔喔——……布鲁塔尔殿下!布鲁塔尔殿下!』
  一名西方贵族嘶吼着,下半身仿佛使不上力一般,狼狈地趴在地面爬行前进。
  滚落在他视线前方的,是一颗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的头颅。
  那是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项上人头。
  『太凄惨了,真是太凄惨了……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落得这副惨状……』
  那名西方贵族紧紧捧住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首级,怒目切齿地瞪视着联邦六国阵营。其他众人则是一脸不敢置信地呆愣在原地,嘴巴半张却不发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光景。
  「这是来自本国的命令。所有与葛兰兹皇家有关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杀无赦。你们过去也对联邦六国下过同样的毒手,可以说是因果报应吧?」
  将手肘抵在扶手上的露希亚大笑出声,好一会儿后,似乎是满足了吧,她改而敛起正色。
  「放心吧。妾身这就送你们去见布鲁塔尔吧。」
  露希亚弹了一下手指,随即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入口鱼贯而入。
  『什……可恶!这和当初讲好的约定不一样吧!』
  从勃然大怒的西方贵族身后陆续传来悲鸣声。
  『太卑鄙了!居然这么对待手无寸铁之人——咕啊!?』
  大斧毫不留情地用力挥落,随即就见到脑浆四溅。
  虽然也有人拼命抵抗、闪躲攻击,但手上没有武器的话,就等于毫无力量。
  不——即使握有武器,也只是拉长垂死挣扎的痛苦时光罢了。
  「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吧。如果真的接受利欲薰心的你们加入我方阵营,日后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背叛吧?」
  露希亚如此说道,却根本不给人摸着良心思考的时间。
  细心研磨的锋利刀刃,无情地从背后贯穿西方贵族的心脏。
  「妾身会姑且交待下去,以战死的名义书写报告的。如此一来,至少可以保住你们的名誉吧。要好好感谢妾身喔,让你们这些害虫可以披着国家的荣誉死去。」
  就在露希亚泰然说道的期间,西方贵族一个接着一个化作刀下亡魂倒卧在地。也有人在殒命的同时,呐喊着声声诅咒。而抱着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首级的西方贵族也是身首异处、怀憾而终。短短的转瞬之间,司令部便成了一片血海,异臭弥漫室内空间。
  一手促成这幅惨状的士兵们,每个人都被反溅了一身血迹。
  然而,却看不出他们有丝毫畏怯,甚至完全面不改色。
  他们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瞳,泰然而从容地一步步打造出凄惨的现场。
  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染成暗红色,手中的刀剑每一挥动,便会随之甩落鲜血。
  尽管该杀的对象都已经死光,他们近乎疯狂的异常行动仍旧没有停止。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士兵们发出一阵雄吼,接着陆续将刀剑刺向尸体。明明敌人早已没有生命迹象,仍执拗地发动攻击。脸上挂着宛若怨念的恶意,将西方贵族的尸体碎尸万段。当中甚至有人血泪纵横地啃食起尸肉。
  看见这一幕,就连露希亚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够了!到此为止吧!」
  伴随着露希亚的怒吼,一记刺耳巨响回荡四周。原来是椅子的扶手被她以铁扇用力一敲,当场应声而断。听见声音的士兵们同时将空洞的眼瞳转向露希亚,但她丝毫不以为惧地回望,沉着地开口:
  「他们已经气绝身亡,无须继续白费力气了。」
  露希亚像是强忍头痛似地垂下头,举拳抵在前额上。
  「辛苦了。去把在外头等待的西方贵族带过来吧。」
  露希亚以铁扇指着入口,催促士兵们离开营帐。
  就在层层交叠合奏出的金属声响中——
  「露希亚女王陛下,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这个状况吗?」
  露卡眺望着眼前简直可以说是虐杀的残酷景象,走到露希亚的身边。
  她冰冷的眼神中,带着若干的责备。
  「嗯……?啊,当然可以,毕竟你似乎不太认同吧。」
  泛开苦笑的露希亚以铁扇轻掩嘴角,调整波动的呼吸。
  「刚才的士兵们,你是否觉得眼熟呢?」
  「并不会,是你的亲卫队吗?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品味高尚的亲卫队人选……再说,我们并非隶属于露希亚女王陛下的国家,不可能一一掌握贵国的部队实态。」
  姑且基于礼貌地开口回答,却又不忘一针见血地点出不容辩驳的事实,这种挖苦嘲讽的风格,也可以说是巫璐佩司王家的特色吧。为了诱使对手掉以轻心,表面上佯装出毫无心机、直来直往的性格,然而,本性却无比狡猾,最大乐趣便是伺机落井下石,相当古怪特异的王家。证据就在于他们所揭举的旗帜正是「狐狸」,同时也被称为「贪欲」之国。
  「他们是新组成的部队,妾身称他们『幽鬼队(斐德塔)』。」
  「他们的眼神确实像是亡者一样……但没有其他更好的名字吗?」
  「反正他们就和亡者没两样呀。」
  他们是在葛兰兹大帝国所发动的战争中痛失至亲之人。每个人都曾遭受葛兰兹士兵难以言表的暴行对待。无法接受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对世界感到绝望。为了报仇雪恨,身体、心灵皆带着不可抹灭的伤痕,持续在这个世界徘徊留连。
  「所以才会取名『幽鬼队』吗……居然利用受到悲伤所操控的他们的愤怒,这实在称不上品格良好喔。」
  「妾身并没有利用他们。只是给予他们生存的目的。不过,既然你那么说,难道你能比妾身更适当地运用他们吗?」
  「这个嘛……我的话,会先带给他们同等的绝望后,再干脆地予以一个痛快。」
  露卡漾开满脸笑容,打从心底愉悦说道。盘踞在她眼中的是汹涌的狂热。
  「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寄宿着憎恨的眼瞳,一定会呈现出万物无可取代的美感吧!啊啊,不过,喂食、驯养他们,似乎也别有一番乐趣。」
  露希亚闻言后不由得蹙起眉,仿佛是在吐槽:「谁的嗜好比较扭曲啊?」
  尹格尔一脸不予置评似地望着两人。
  「抱歉,在聊得正起劲时打断你们。已经把在外头待命的西方贵族们带过来了。」
  尹格尔揪住其中一名西方贵族的头发,走到露卡她们两人面前。
  他故意让西方贵族踩过同伴尸体,由此可见他的性格之恶劣,根本不逊于姊姊。
  在他身后还跟着大约七名贵族,每个人手腕皆被绑住。
  「快看,那是你们最爱的皇子殿下喔。」
  尹格尔逼迫西方贵族们在随意滚落于地面的一颗头颅——面目全非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面前坐下。
  『………唔!?』
  「喂喂,仔细看好了,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吧?」
  尹格尔一巴掌甩在撇开头拒绝直视的西方贵族脸颊上。
  「牢牢记住违抗联邦六国的下场。不只是你们——也包括你们的家人。」
  「尹格尔,适可而止吧。他们和刚才那群西方贵族不一样,都是联邦六国需要的人才。若是过度威胁他们,日后会很难做事的。」
  露希亚以手中铁扇轻拍另一手的掌心,从椅子站起来,走到西方贵族面前。
  「你们所崇敬的葛兰兹皇家之人,最后都将被我军一一斩首。若没有接受这道现实的觉悟,最好立刻在此自刎,一死百了。」
  接着她以更加轻柔的语调接下去说道:
  「如果不想死,就好好效忠联邦六国吧。那些倒在地上的家伙全是一群无能之辈,所以才会被处决,不过妾身十分看重你们的能力,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露希亚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有如母亲谆谆善诱稚儿一般充满了慈爱。
  然而,身处在这个染满腥红血色的世界里,与其说是天使,倒不如以恶魔的微笑来形容还更加贴切。
  西方贵族们当下每个人的牙齿不停打颤。
  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天气寒冷,但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由于恐惧,使得身体自然而然地颤抖吧。
  须臾后,西方贵族们僵着一张脸,陆续开始伏下头,表达服从之意。
  「很高兴你们这么识时务。既然如此,妾身也就不再多言,现在就放你们平安回去各自的据点吧。」
  西方贵族们听着露希亚十分干脆地决定好处置,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便满脸困惑地被带了出去。默默目送他们离去的露希亚,此时注意到随后进到营帐内的传令兵。
  「露希亚女王陛下……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
  露希亚偏过头询问,传令兵随即走上前,将嘴巴靠近她的耳边。传令兵简短地低语几句并递上一封信后,便静静退出司令部。露卡一脸狐疑地目送着那名传令兵的背影,同时走向露希亚身边。
  「发生什么事吗?」
  「唔嗯——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先叫所有人退下吧。」
  「我也要吗?」
  「不,尹格尔可以留下来。」
  接到露希亚指示的近侍们,顺从地走出司令部。
  不久后,室内只剩下堆积成山的尸体,与巫璐佩司姊弟及露希亚他们三人。
  「听说『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出动了。率领兵数两万,但似乎并无意正式开战,只是——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有几分的可信度。这名内鬼实在教人难以信任。」
  露希亚读完信后说道,巫璐佩司姊弟顿时露出一脸惊讶。
  相对于他们的反应,露希亚则是开心地轻笑出声。
  「先不论他的真正企图为何,没想到妾身的目标物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拨给我三万兵力。我这就去取下他的脑袋。」
  尹格尔气势汹汹地向露希亚自告奋勇,然而,她却毫不犹豫地摇头。
  「妾身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尹格尔怒目横眉地瞪视,此时出乎意料地从他身旁传来另一道反对声音。
  「凭你的力量,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什……」
  大概是没想到会从姊姊口中听到如此伤人的批判吧,尹格尔眼神满是诧异地望向露卡。虽然是非常不留情面的一番话,但露希亚也是同样的看法。
  「半吊子的力量是无法讨伐『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即使侥幸获胜,若是被他脱逃,恐怕也无法前去追击。毕竟我军对于西方领域尚未完全熟悉。所以,此时最好思考该如何引诱他深入我军地盘——」
  露希亚话说到一半,忽然唐突地打停,目光扫视地面,最后停在滚落在地的一颗头颅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堪称杰作的妙计。
  置身于布满血色的景色中,似乎是闪过什么奸巧诡计吧,露希亚绽开一抹邪恶的表情。
  「看你的神色,应该是想出良策了吧?」
  露希亚点头回应露卡的话,展开铁扇掩住嘴角。
  「妾身想到一个相当愉快的计策。」




  第四章 开始倾圮的世界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二十四日。
  葛兰兹大帝国的南方即使进入冬季,气候仍然温暖宜人。
  正由于国土版图辽阔,各个地区的季节感有着天壤之别的差异,而各地的温度同样也是大相径庭,若是不习惯旅行的人,很容易因此而病倒。
  所以在葛兰兹大帝国,有本名为《第一次旅行就上手》的书籍非常畅销。
  「哼——南方会有怪物出没,千万要当心吗……而且盗贼似乎也比其他领域更多呢。是因为天气太炎热,变得冲动急躁吗?我也觉得很不耐烦啦。」
  红发少女读着《第一次旅行就上手》,同时深感佩服似地频频点头。
  「丽兹大人,这一点无论任何地区,应该都一样吧?」
  有着一头苍绿秀发的女子露出一抹苦笑,似乎是身体不适吧,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坐在她身旁的银发少女也是点头表达同意,不过视线始终紧盯着摊放在腿上的书本。
  「斯卡塔赫说得没错,这一点放诸四海皆然。」
  「……听你们这样一说,的确是呢。」
  丽兹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地阖起书本,搁到椅子上。
  她们现在正坐在行进的马车内。
  透过窗户眺望外头的景色,延展于眼前的是一片盎然翠绿中,点缀着棕色枯木的大地。
  「……即将抵达赞司比亚了吧。」
  赞司比亚是位于南方领域的大都市,由五大贵族之一的穆兹克家负责治理。
  南方是五大领域当中最炎热的地区,由于气候干燥,荒地与沙漠便占了全部领土的一半。不过,其北侧则是一片十分肥沃的土地,是相当适合人们定居的地区。而赞司比亚便是座落于靠近北侧的地方。
  「赞司比亚吗……除了是贸易重镇之外,也是十分有名的金矿产地呢。」
  「没错,真的相当繁荣喔。世界各地的特产全都汇集于此。完全不输大帝都呢。如果要论华丽,赞司比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宫殿也是纯金打造而成,非常惊人。」
  交通四通八达,北至大帝都,南抵里菲泰因公国与休太岘共和国,往西可到第三帝都,往东最远则可通至铁鹫城(巴尔迪克花园)。由于也是金矿的产地,因此也成为葛兰兹大帝国富豪阶级聚集的地区。此外,众多的商人及梦想一攫千金的人们同样络绎不绝。
  「休太岘共和国或许就是针对这一带的利益权势而来的吧。」
  对于斯卡塔赫的话,丽兹则是不解地偏过头。
  「……不过,这也太奇怪了吧。如果真是如此,这一带未免也太平静了?」
  进入南方时,丽兹并没有前往贝尔克要塞,而是决定直接向赞司比亚出发,优先和穆兹克家进行会谈。所以,目前正带着约三十名的护卫同行,全速赶往赞司比亚。顺道一提,其余的士兵们则随同迦达前往贝尔克要塞。
  然而,丽兹总觉得事有蹊跷。
  且愈是接近赞司比亚,这股异样感便愈是强烈。
  「……四周的氛围确实不太对劲。」
  「奥拉认为呢?」
  「……嗯。」
  「既然如此,就去确认一下这阵异样感的真相吧。」
  斯卡塔赫压低音调说道,并指着窗外。
  「赞司比亚到了。」
  商人们熙来攘往的正门前,士兵们正在检查行李。
  不过,大概是注意到丽兹她们马车上高挂的旗帜吧,赞司比亚的卫兵立刻朝着马车敬礼。接着卫兵走到马车旁,与马夫交谈了几句后,透过窗户探进车内。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欢迎您大驾光临赞司比亚!」
  「谢谢你。」
  丽兹挂着笑容回应,但表情显得有些牵强。
  果然很不对劲——士兵的态度从容得让人难以置信。
  一行人穿过正门后,这道疑问更是转为确信。
  「奥拉……休太岘共和国真的攻打过来了吗?」
  「…………」
  被丽兹这么一问,奥拉只是一脸为难地陷入思忖,并没有回答。
  丽兹接着望向斯卡塔赫,只见她举起双臂环在胸前,困惑地偏过头。
  丽兹低头阅读起穆兹克当家寄来的亲笔信。在她们赶来南方的一路上,穆兹克当家陆陆续续又寄了好几封语气急切的信函过来。
  不管反覆细读几次,字里行间都能明显感受到穆兹克当家的焦急。
  「嗯——……为什么呢?休太岘共和国的军队应该已经逼近城镇附近了才对吧?」
  最后的一封信上有说到,约六万的大军已将城镇团团包围。
  然而,丽兹她们透过窗户打探城里的情况,所有人脸上都不见一丝战火逼近的忧容。
  就和过去造访时一样,街上挤满了杂沓的人潮。加上正值新年期间,四周显得喜气洋洋,也能看到不少穿着锦衣华服的人们。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整座城镇洋溢着热闹欢腾的气氛,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处于烽火之下。
  不久后,丽兹眼前出现一栋纯粹以黄金打造而成、可以说是品味粗鄙的宫殿。
  仿佛是想夸耀自己的权力一般,穆兹克家爱慕虚荣的一面完全表露无遗。
  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当车门一打开,刺眼的阳光随之盈满车内。
  「感谢您不远千里而来。」
  丽兹前脚才刚走下马车,一名男子随即伏下头行礼。
  他是贝图·流加·冯·穆兹克,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年轻当家。
  前一代当家因病去世后,年纪轻轻才二十七岁的他,便顺势继承了当家之位。
  之后他花费四年的时间,将长年贪污渎职的贵族们一一处斩,同时致力于向周边诸国招揽商人,借此巩固交易新丝路的地位,对于赞司比亚的发展贡献良多。
  尽管年纪尚轻,做事手腕却相当高明,身边辅佐他的近侍们各个都是优秀人才,是个讲究实力挂帅的人物。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居然会造访敝司宫殿,简直像是在作梦一样。」
  说话的是站在贝图身旁的一名女子。
  大概是为了对抗酷暑吧,女子身上的服装薄得几乎可以看见底下的贴身衣物。
  不过,由于当地气候炎热,这身打扮倒也不至于给人淫猥印象,而且由于身体曲线毕露,可以看出女子不仅身材曼妙,同时兼具宛如艺术品一般的美感。
  「我是赛尔维雅·瑟芬妮·冯·穆兹克。曾和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呢?」
  赛尔维雅伸出手,丽兹也绽开笑容回握。
  「当然记得了。赛尔维雅夫人,别来无恙呢?」
  之前在丽兹的成年礼上,赛尔维雅是第一个献上祝福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与丽兹的姊姊罗莎交情甚笃,听说两人一直保持鱼雁往来。
  「最近气温稍微凉爽了一些,每天过得舒适多了。对了,罗莎大人还好吗?她最近似乎很忙,写信的次数愈来愈少了……」
  「谢谢,她过得很好喔。真希望姊姊能有机会到南方来玩呢。」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是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呀。立场和过去完全不同,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是等到未来局势稳定时,由我过去找她吧。」
  「就这么办吧,姊姊一定会很高兴的。」
  丽兹漾着笑容回答——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们已经备妥餐宴了。快点进来趁热享用吧。」
  穆兹克当家贝图插嘴说道。
  而奥拉与遮覆住面貌的斯卡塔赫则是站在离他不远处,应该是刚打完招呼吧。
  「哎呀,一直站在这里闲聊也不是办法。快点进屋去吧。」
  赛尔维雅嘴上催促着众人入内,脚步却移向奥拉她们寒暄起来。
  贝图百般无奈似地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幕光景,转而向丽兹开口:
  「我们先进去吧,餐点都快凉了。」
  「在用餐之前,我想先听听休太岘共和国的——」
  丽兹话才说到一半便遭人打断。贝图正举手催促她进入宫殿。
  「关于这部分,我们边吃边谈吧。这里不方便说,毕竟隔墙有耳。」
  「……也是。那么请带路吧?」
  「这边请。」
  贝图先是优雅地一个躬身,接着迈步走在众人前方。
  宫殿的入口意外地竟是一扇木造大门。
  尽管如此,使用的是最高级的木材,其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皇宫。
  「啊,您一定很惊讶吧?为什么唯有大门不是黄金打造的。」
  「……是有一点。」
  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丽兹不禁连忙抚摸双颊确认。
  「因为太重了。如果以黄金打造,开门时所需耗费的人力与时间远远超乎想像。所以内人便以浪费时间与金钱为由拆除了。」
  理由远比预想中更加无趣。而且还是让人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理由。
  「………这样啊。」
  丽兹扯开一抹世故的笑容,决定随便敷衍过去。
  就在闲谈之间,大门打了开来,里头的空气随之倾泄而出。
  丽兹原本准备迈步走进宫殿,却未能如愿。
  因为入口的前厅正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全跪在地上向丽兹低头行礼。
  「他们一听到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莅临,无论如何都想来向您打个招呼。」
  在场众人都是南方贵族。热烈的欢迎阵仗让丽兹诧异地皱起眉心。
  不过,丽兹根本没有时间表达内心的疑惑,穆兹克当家便率先迈开脚步,她终究没能开口说出满腔的疑问。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真的是非常抱歉。我已经再三提醒过外子了,但他坚持唯有这一点绝不退让,我也阻止不了。」
  贝图最主要的用意就是为了向丽兹夸耀其强大的主导权吧。强调南方是以穆兹克家为中心来运转,借此申明自己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若是比吕也在场,大概会开口嘲讽「辛苦你白忙一场了」。
  可是,丽兹终究与比吕不同,她实在无法如此冷酷。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专程为了自己而聚集于此,她认为还是有必要表达一下谢意。
  因此,当丽兹走过南方贵族们的面前时,不忘一一地简短慰问每个人。
  与最后一个人打完招呼后,丽兹带着一脸倦容回过头。
  「………快去吃饭吧。」
  「呵呵,也是。」
  赛尔维雅捧着脸颊微笑说道,凝望丽兹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好了,请往这边走。」
  说完,赛尔维雅轻推丽兹的背,带着她来到食堂。
  一进到室内,只见数名佣人一字排开,站在墙边待命。
  众人走近摆满美味佳肴的长桌边,贝图随即扬起微笑说道: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入座吧。」
  他的手正指着上位的位置。丽兹轻轻点头后,便走到上位坐了下来。
  其他人见状后,也跟着就坐。之后,贝图举起银杯。
  他有意无意地将视线瞄向丽兹,意思应该是要她起头吧。
  (我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了……不过还是得习惯才行吧。)
  丽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接着她高举银杯,并转头环顾周围,确认大家都端起银杯。
  「首先在此向穆兹克卿表达由衷谢意……呃……同时也感谢葛兰兹十二大神惠赐此次机缘……啊,还是精灵王?」
  顿时,四周流过一阵尴尬气氛。
  焰红的双瞳有如求助般地无措游移——却迟迟盼不到援手。
  奥拉始终面无表情,一如往常地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斯卡塔赫则是一脸宛如慈母般的表情,露出欣慰满意的微笑。
  尽管丽兹不由得好想抱头奔逃,但她还是努力故作大方地高举银杯,试着朦混过去。
  「干、干杯……」
  紧接在丽兹语声之后,众人也跟着气势十足地高喊「干杯」。就好像是在替丽兹打气一样。
  不过,现在可不能被懊悔的情绪所击垮,更不是反省的时候。
  丽兹立刻换了个念头,将银杯放回桌上后,转头望向穆兹克当家。
  「可以容我问几件事吗?」
  方才的稚气天真从丽兹的脸上全然退去,她敛起正色,氛围也随之一变。贝图应该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吧,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以锐利目光回望丽兹。
  「这么说来,您刚才似乎也有话要问吧?」
  「是的,我只是很疑惑,现在这个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哪里奇怪吗?毕竟是要替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女殿下接风,当然必须有所准备了。」
  对于故意装傻的贝图,丽兹当场怒火高张,她用力地将一叠纸摔在桌面上。
  「这些信中再三强调,休太岘共和国已经攻打过来,别想故意转移话题去争论『啊啊,信是谁写的』之类,只要开门见山地告诉我实情就好。」
  丽兹怒不可遏地从椅子站起来,贝图见状后,似乎是明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并非上策吧,他大大地吐出一口气,耸了耸肩回答:
  「……以结果来说,我的确是欺骗了您,但这并不是我所想出的计谋。」
  「什么意思?」
  丽兹眼底的危险氛围益发浓烈,甚至开始散发出近乎杀气的情感。
  贝图双肘撑着桌面,手掌则交叠覆住嘴巴,像是烦恼着究竟该不该据实回答。
  此时——忽而一道巨大撞击声响彻食堂。
  丽兹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奥拉?」
  映入她眼帘的是,奥拉茫然伫立于原地的身影。她身后的椅子随着动作而倾倒。
  「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
  奥拉对于丽兹的话完全充耳未闻,只是铁青着一张脸,不停颤抖。她身旁的斯卡塔赫似乎也意会过来了,懊恼不甘地咬紧牙根,怒颤双肩。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信函内容全是虚构的。」
  「咦?」
  丽兹缓缓地将视线移回原本的焦点上,占据她视野的是挂着狡猾笑容的男人。
  「信中的内容皆非事实。而且也早就已经和休太岘共和国谈妥了。」
  丽兹不由得感到愕然,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握紧的拳头正强忍着杀气似地颤抖着。同时也像是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
  「既、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特地写信请求援军……而且还连续寄了好几封过来。」
  此时丽兹的脑中只想到一道绝望的推测,那就是他早已暗中勾结联邦六国。丽兹唤出「炎帝」,做好应战准备,以便随时都能行动。
  「你应该也知道联邦六国正大举进军来袭吧?那么想必也很清楚,现在可不是嬉闹的时候吧?如果是恶作剧,我可饶不了你!」

  「这并不是恶作剧。而是应某位大人的请求。」
  「某位大人?该不会是联邦六国吧……?」
  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丽兹身上迸射出显而易见的杀气,朝着贝图贯穿而去。这种状况下,换作是一般的男人,必定会退缩吧,但至今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的贝图,则是四两拨千金地冷静回避。
  「是来自比吕殿下的指示。」
  「……………咦?」
  所有的杀意、愤怒皆在转瞬之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动摇。
  「你、你在胡说什么?比吕的指示?他为何得做这种事呢?」
  丽兹仿佛现在就想吼出「这不是真的」一般,因悲痛而皱起眉头。
  难解的谜团盘旋于脑海,使得混乱的思绪更加错综复杂,丽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您会如此惊讶也是无可厚非的。当比吕殿下交待我书写不实信函时,我同样感到诧异。」
  贝图的声音中透露着几分同情,只是,他的话并未传入丽兹的耳里。
  「为什么……怎么会……」
  丽兹喃喃说道。
  她询问的对象并不是眼前的贝图,而是对着浮现于脑海中的那名少年的身影开口。
  将她的低语理解成回应的贝图,正打算接着述说。
  然而——
  「应该是不希望让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暴露于危机之中吧?」
  抢先一步回应的是他的妻子赛尔维雅。
  「咦?我?」
  「是的,现在的中央正陷入运作停摆的状态,让皇女殿下留在中央并没有意义,因此,理所当然地会派您前往南方召集战力。尽管如此,我不认为联邦六国伸出的魔爪仅会止于西方。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比吕殿下才会希望事先让您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吧。」
  「就算让我来避难……联邦六国的攻势也不会停止吧?一旦中央沦陷,他们接下来肯定也会进攻南方。既然如此,还不如并肩作战……」
  「所以,在您整顿好战力之前,比吕殿下才会以自身作为诱饵,尽可能争取时间。只是,他不能告诉您实话。因为他知道您一定会阻止他前去送死。」
  赛尔维雅纤长的睫毛因悲伤而轻颤,她代替比吕说出真正的心声。
  「罗莎姊姊她……绝对不会允许的。即使我不在,姊姊一定也会阻止他的!」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您之外,其他人应该全都知道真相了吧。」
  当贝图以充满怜悯的视线望向丽兹时,一阵强烈震动忽然窜过摆满佳肴的长桌。
  只见丽兹的拳头用力击向桌面。拳头上寄宿的并非愤怒,而是悲伤。
  「那么你的意思是,罗莎姊姊也一同参与策划了这场骗局吗!?」
  丽兹的眼角噙着泪光,那副模样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就结果来说的话是这样……不过,对罗莎大人而言,一定也是相当痛苦的决定——」
  贝图话说到一半乍然中断,他朝着转身离席的丽兹再次开口:
  「您还是要去吗?」
  「当然,我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已经来不及了。在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抵达这里之前,我已经早一步收到传令了。比吕殿下的军队此时差不多与联邦六国正面交锋了吧。」
  「那么更应该立刻与第四皇军会合后前往西方。」
  语毕,丽兹随即迈开步伐,斯卡塔赫与奥拉也跟上脚步。看来她们也是抱持同样的心情,并不打算听从贝图的意见。
  「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才对……没办法了。」
  贝图半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一记弹指。
  「什……!?」
  连结走廊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接着一群武装士兵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丽兹眼神一沉,从腰间拔出「炎帝」。奥拉也同样拿起精灵武器,至于一旁的斯卡塔赫则是为了避免身分曝光,只能赤手空拳应战。看到丽兹等人强烈地表达出绝不退让的意志,士兵们此时或许是感觉到生命危险,纷纷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请您配合吧。我们并无意起冲突。」
  「那么就立刻撤兵。」
  「这一点恕难从命。我可不能违背约定。因为对我来说,信用远比生命更为重要。所以,恳请您安分一点吧?」
  「是吗……那么我也只好拿出全力,逼你们让路了。」
  丽兹与贝图相视对峙,双方眼神中,都寄宿着绝不让步的决心。
  两人之间流转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就算您带了第四皇军前往,又能如何呢?」
  打破沉默的是赛尔维雅。
  「对方目前军力已经壮大至二十万。就算是第四皇军,充其量也仅是多了两万援军,最终结果可想而知吧。更重要的是,您打算让比吕殿下的觉悟化作一场空吗?」
  「这……可是,只要凭着比吕的战策,说不定就能取胜啊!」
  「或许吧。不过,胜算只能说是趋近于零。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应该也心知肚明—事到如今,即使率军驰援也于事无补。」
  「………」
  大概是被说中了吧,丽兹一脸懊悔地紧抿双唇。
  「炎帝」仿佛反映出丽兹的情感,从剑身上窜出微弱火苗。
  丽兹拼了命地试图找出可以用来反驳的论点,视线无措地游移着,内心开始涌现出焦虑。
  「……对了。布鲁塔尔正在费尔瑟属州!只要与他取得联络——」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被敌军擒住了喔。」
  丽兹语声方歇,赛尔维雅便紧接着说道。
  「咦?」
  发出惊呼的人并不是丽兹,而是她身后的奥拉。
  她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瞪大双眼望向赛尔维雅。
  「……听说布署于费尔瑟属州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军队,被联邦六国之一的安古伊丝国女王给歼灭了。而且根据不久前收到的报告指出,许多西方贵族已经纷纷向联邦六国投降了。」
  「……必须立刻告诉比吕才行!」
  「比吕殿下早就知悉了吧?」
  说着的贝图,移步挡在正准备迈步跑开的丽兹面前。
  「让开!」
  「就说了,比吕殿下已经知悉了。因为通知我『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遭擒』这道消息的,正是比吕殿下。」
  「怎么会……」
  「比吕殿下率领的军力为两万,加上您手上握有的军力两万,合计也仅有四万而已。更重要的是,您现在赶去也为时已晚了。此时此刻更应该储备战力才对。还是说,您有可以击退二十万大军的妙策吗?」
  「这……没有……不过,我还是认为自己非去不可。」
  总觉得比吕的背影仿佛正逐渐远离。明明好不容易就快要能够伸手触及了,此时却从脚底窜起一股再也没机会捉住他的恐惧。一阵宛如身体即将灭顶的阴森感觉包覆全身。
  完全无法理解比吕究竟在想什么的丽兹,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原来如此……」
  看着明明并不寒冷,却仍然不停颤抖的丽兹,贝图恍然大悟般地垂下眼。
  「我现在明白比吕殿下之所以没有告诉您实话的理由了。」
  再度笔直注视丽兹的贝图双瞳中,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丽兹眯细美丽的双眸,瞪视着贝图。
  「什么意思……」
  「那就是理由。」
  贝图一副像是提不起劲似地小幅举起单手。
  「如同比吕殿下信中提到的,您有时太过感情用事了。虽然年轻气盛是好事,但若是不懂节制而变成了意气用事,只会替自己招来灾厄。」
  语气平静地点出丽兹的缺点后,贝图又再接下去说道:
  「甚至就连比吕殿下自己也不惜化为棋子展开行动,只为了促成您更进一步的成长。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把个人私情摆在第二位,以国家安宁为优先啊。」
  贝图兴味盎然地抚摸下颚,眼眸中寄宿着诡谲的光芒。
  「不过,如此一来——他的眼界究竟看得多远——不,他的精神状态还正常吗?」
  贝图低下头喃喃自语起来,丽兹见状后,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只是,他丝毫不以为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奇妙的沉默很快便消逝而去,贝图喜出望外地唐突抬起头。
  「……这样吧。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我想到一个能让您立刻率军驰援的好计策了。而且,或许有机会击退联邦六国。」
  丽兹闻言后,仅有一瞬之间,双瞳燃起期待,但一看到贝图欲望毕露的眼神后,顿时闪过一股背脊发凉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男人隐约露出了本性。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丽兹从贝图身上感受到一股犹如被人掐住脖子的诡异气息。
  「只要您愿意接受小犬成为您的夫婿,在此次的联邦六国之战中,我愿意协助您。若是您要我立刻调兵,大约可以召集到三万左右的兵力。但如果可以给我多一点时间,应该能够召集到更多吧……?」
  「只要答应那个条件……你就愿意协助我吗?」
  「是的,当然,既然对象是儿媳妇,我自当不惜一切倾力相助了。没必要感到耻辱。当今这个时代,政治联姻比比皆是。」
  一直站在丽兹身后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奥拉,此时有了行动。
  「等——唔!?」
  然而,原本正准备走向前的奥拉却未能如愿,她被人一把往后拉。见状的斯卡塔赫连忙试图出手搭救,而封住奥拉行动的赛尔维雅,此时举起食指抵在嘴巴上。
  似乎光凭这么一个动作,斯卡塔赫便察觉到赛尔维雅的意图了吧——她顺从地退下,用祈祷般的眼神凝望丽兹。
  「是吗——」
  丽兹似乎已经做出决定。她的眼眸中没有一丝迷惘。
  她直直地瞪视着贝图,内心的反感不悦表露无遗,她开口说道:
  「我拒绝。开什么玩笑!」
  丽兹将垂挂在肩上的头发往后一拨,接着双手扠腰。
  贝图眯细双眸,偏过头。
  「……我刚才应该说过吧?别太感情用事了。」
  「目标成为皇帝之人,岂能屈服于部下的威胁。」
  丽兹抬头挺胸地堂堂宣言。
  不知是否感到头痛,只见贝图举起手按住太阳穴。
  「若是国家瓦解,可就别妄谈什么皇位了喔?」
  「尽管如此,身为葛兰兹皇家的一员,绝不可能接受那种条件的。」
  「喔……这是您深思熟虑的结果吗?即使无法前去救援比吕殿下?」
  「如果我真的答应了那种条件,执意前去驰援的话,比吕一定会生气的。」
  出发之前,比吕曾交待丽兹,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行动就好。
  既然如此,她绝不能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
  「『生气』吗?竟然只因为这种理由而拒绝……哈哈,简直莫名其妙。」
  「老爷,到此为此吧。」
  贝图不由得发出冷笑,他的妻子则从身后插嘴打断两人。
  「别太捉弄殿下了。以免未来很可能会陷入不利的状况喔。」
  「………………也是。」
  贝图露出一抹苦笑,示意士兵们收起武器。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您原谅我们的无礼。」
  赛尔维雅无声无息地走到丽兹身边,低头歉道。
  「咦?什么意思?」
  「我们并没有儿子。女儿的话倒是有一个,不久前刚满两岁。所以,外子刚才说的政治联姻,只是玩笑话罢了。」
  「是、是吗?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
  「殿下,您的当机立断确实相当俐落明快,只是,同时也隐藏着危险。希望您未来能慢慢思索后,再做出结论。」
  赛尔维雅泛开微笑如此忠告。
  「不过这次再怎么说,都是我们太过无礼,殿下提出的请求,我们会照办的。」
  「啊、喂,赛尔维雅,别自作主张!」
  贝图大声怒斥正打算接着说下去的妻子,然而——
  「什么?」
  「唔……」
  被妻子瞪了一眼后,他瞬间气势全消。
  一阵沉默盘踞在两人之间,顷刻后——
  「唉……没办法了。」
  先妥协的是贝图。原本态度还略显踌躇的他,仅在一瞬间便换上做好觉悟的表情,他走到丽兹身前跪下。
  「准备早已经就绪了。南方贵族接下来将倾尽全力解救葛兰兹大帝国的危机。若是继续放任西方那群蛮族四处撒野,可就太愧对祖先了。」
  「咦?」
  仍处在状况外的丽兹不由得发出愣然之声。
  此时,该说是果然吗?好心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依旧是赛尔维雅。
  「其实我们原本便答应比吕殿下,将全力协助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都怪贪心的外子一时失控,才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比吕早在丽兹不知道的情况下,与穆兹克夫妇交换了密约。由于双方都能从中得到好处,贝图便爽快地答应了。因此打从一开始,穆兹克家就确定会提供协助了。
  「原、原来如此啊?」
  大概是尚未理解现况吧,丽兹好不容易勉强挤出一句空洞的回应。
  「我们将拨调五万军力,投入殿下的麾下。啊,不会耗费太多时间的。大约一周,就能完成出发的准备。」
  「……不是三万吗?」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自从决定协助比吕殿下的那一刻起,便已开始着手准备了。若再加上第四皇军,总数将多达七万,虽然行军速度势必会拖慢,但绝对会是一支战力十足的援军。」
  丽兹有一瞬间陷入一阵茫然,但慢慢地领悟过来后,脸上随之漾起微笑。
  「感谢你们愿意鼎力相助。」
  「那么,请您下达命令吧。」
  赛尔维雅与丈夫同样单膝着地。而士兵及佣人们也纷纷跟进,连忙躬身跪伏于地。
  丽兹先是轻咳一声,重新调整好情绪后,伴随着一记踏地声用力跨开脚步,接着抬起手臂,掌心端举在众人面前。
  「为了解救葛兰兹大帝国的危机,与第四皇军会合后,就让我们挺身向联邦六国宣战吧!纵使在人数上敌众我寡,但在士兵精实度方面,我深信我军绝对远胜于六国军。请各位切记一点,吾等可是称霸中央大陆的狮子,绝不容许落败!」
  「「「「是!」」」」
  跪伏在丽兹身前的众人齐口同声地豪爽回应。
  「我也得回贝尔克要塞进行准备。之后再会合吧。」
  「遵命。」
  当贝图闻声抬起头时,却只看见皇女离去的背影。
  他朝着那头目前尚嫌稚嫩的小狮子泛开微笑。
  「你不觉得她真是个坚毅的丫头吗?只是当她赶过去时,比吕殿下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命运还真是残酷啊。」
  贝图站起身,视线始终追着早就离开视野的丽兹背影。
  「仅仅只晚了那么一步。比吕殿下拟定的计划简直堪称是天衣无缝。失去他对葛兰兹大帝国而言,无疑是一大损失,但对于站在敌对立场的我来说,可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这种程度的小丫头,应该容易操控多了。」
  「不过,她可不会对你言听计从喔。」
  赛尔维雅提出忠告,贝图当下不悦地蹙起眉。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她还会不断变强。虽然我不曾见过比吕殿下……但我相信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未来将会成长为比他更加棘手的存在,阻挡在你的面前。」
  「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贝图挥挥手,像是嫌她的话太刺耳似地,接着召来近侍们。
  「算了,总之现在就先老老实实地提供协助吧。」
  赛尔维雅目送着迈步走向门口的丈夫背影,举起手指抵在下颚。
  约莫间隔一拍后,她随即招手唤来一名佣人。
  「……夫人有何吩咐?」
  她以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瞳俯望着跪在面前的佣人。
  全身散发出与方才迥然而异之氛围的赛尔维雅,高高扬起的嘴角带着一抹狡黠。
  「最好还是事先备妥保险之策。得联络一下罗莎大人。」
  之后,她瞥了一眼丈夫的背影——
  「女人也有女人的作法,就容我自作主张吧。男人尽管闭上嘴臣服就是了。」
  至此,她脸上浮现出的是一抹与她外貌十分相衬的妖艳微笑。
  
  *****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最西侧的马尔克领地。
  隔开中央与西方的边境处,比吕所率领的两万军队正扎营于此。
  他打算从这里调查西方——亦即联邦六国的动向。
  愿意提供协助者多不胜数。包括村落被烧毁的百姓、被迫流落街头的贵族以及战败而逃的士兵。
  比吕传令下去,即使只是八卦小道也无妨,任何情报都务必呈报给他。
  当下就有一名传令兵正慌慌张张地策马奔向营地的中心。
  座落于其目的地的那顶营帐,最顶端高挂着一面「黑龙纹章旗」。凛然的威风让见者无不为之着迷。就仿佛那面旗帜上,正寄宿着永不妥协的信念。
  「距离营地三塞尔(九公里)处,发现敌军斥候部队。根据他身上的纹章旗,可以断定是敌方称为第二征伐军的同伴。与村民的证词一致。」
  「毕竟第五征伐军离得有点远。看来敌军是以瑟鲁司城镇为中心,再朝四方散开,分头寻找村落进行掠夺吧。瑟鲁司城镇是位在距离此处二十塞尔(六十公里)的地方。」
  「第四征伐军似乎发现我军的存在,派出军队镇守于拉瑞仕平原、严阵以待。虽然目前尚无法掌握到指挥官的身分,但根据这个状况来看,应该是相当好战的人物。」
  营帐里,人员出入相当频繁。
  负责处理这道消息的文官,正满头大汗地将其汇整成文。
  只是,传令兵带回的情报源源不绝、未有间断,要汇整这些情报,可是一件超乎想像的苦差事。
  桌上一叠又一叠的报告书不断累积,数量甚至远比文官检证过的报告书更多。至今仍持续增加的无数羊皮纸,让围着桌子而坐的中央贵族们一个头两个大。
  并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受害情况严重到令人绝望。
  坐在上位的比吕同样表情凝重地瞥了一眼羊皮纸堆成的小山,叹了口气后,转头望向站在附近待命的马尔克当家奥尔良。
  「受害情况远比预期中更严重。」
  「似乎是呢……那么,应该先从何处着手呢?」
  奥尔良一脸正色地点点头,接着拿起一张羊皮纸。
  「敌十五万大军共分成六支军队——除本军以外的五军正分头进行侵略。反抗者一律杀无赦,服从者网开一面,至于摇摆不定者,则借由恐惧逼其认清现实。」
  「……比起这些,关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已遭处决的传闻,确认得如何?」
  「看来应该属实。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已死的消息,对于重挫士气可说效果显著,听说目前西方贵族已陆陆续续表达投降之意。」
  奥尔良对于窝囊的西方贵族感到愤慨不已,他以拳头用力捶打桌子。
  突如而来的轰然巨响,让营帐内有一瞬间陷入寂静。每个人无不一脸惊诧地看着奥尔良,但被他狠狠一瞪后,连忙又再埋首于各自的工作。
  四周再度恢复吵杂,比吕等奥尔良冷静下来后,才开口询问:
  「那么,有坚持不投降、持续顽抗的西方贵族吗?」
  「西方贵族奇路西亚卿的公子来信请求援军。联邦六国的第二征伐军似乎正包围其据点萨伯勒特城镇。由于受害严重,我想沦陷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由公子请求援军吗?」
  「他的父亲奇路西亚卿,听说在对联邦六国之战中不幸阵亡了。」
  「其据点位于何处?」
  「请等一下。记得报告书刚才已经完成了。」
  奥尔良从检证过的一叠报告书中翻找出目标物。
  「就是这份。虽然报告有些草率简略……但应该没问题吧。」
  「那么请你连同其他军队,将第二征伐军的位置,以棋子标示在后面的地图上吧,只是概略也没关系。」
  「好的,遵命。」
  由于中央的桌子上堆满了报告书,因此地图改放在比吕的身后,奥尔良陆续在上头摆上棋子。比吕从椅子站起来,回过身走向地图。
  「第二征伐军的位置距离此处约两天路程——离我军最近的应该是第三征伐军,而军队驻扎处离我军稍远的则是第四征伐军吧。」
  「……那一带的贵族们都已经投降了吗?」
  「无论实际上的本意为何,目前投靠敌军的倾向相当强烈。」
  「毕竟完全是任人宰割嘛。」
  「没人希望自己的领地遭到蹂躏呀。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选择保身之道。何况是痛失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现在,更是无可厚非吧。虽然相当不可取就是了。」
  奥尔良语带遗憾地低喃。
  「第三帝都没事吧?」
  「虽然驻军兵数不多,但城池固若金汤,加上目前联邦六国战力分散,想要攻陷并非易事。若是演变成持久战,到时必须烦恼粮食来源的将会是联邦六国。因此我认为在此次的战役中,联邦六国并不会进犯第三帝都。」
  而且,既然目标是中央的话,置第三帝都不理才是上策。若是勉强攻打,只会平白牺牲士兵的宝贵性命。或者联邦六国打的如意算盘是想先降伏第三帝都周围的同伴,使其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最后不得不因孤立无援而举白旗投降,如此便能将自军的受害压在最小限度……
  「既然暂时不会有危险,总之先搁到一旁吧……」
  「还是这样如何?前往第三帝都,与他们一同进行封城战呢?」
  对于奥尔良的提议,比吕摇头否定。
  「敌军原本目标便不在此,这么做并没有意义。万一弄巧成拙的话,可能遭到包围,反而成了困兽。」
  更重要的是——比吕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
  「我们的目的是要逼联邦六国从西方退兵。坐守在第三帝都根本毫无意义。所以,还是优先设法歼灭包围萨伯勒特城镇的第二征伐军吧。敌军军力分散,现在我方先拟定各个击破的方针就好。」
  第二征伐军的歼灭作战将采用夹击战术。
  因此,必须与正困守在萨伯勒特城镇里的奇路西亚之子取得联络。
  「能否替我传送指示给奇路西亚卿的公子?当我们从敌军背后发动攻击时,请他们派兵出城夹击。」
  「目前并不清楚敌军的包围规模为何,我会派出熟练的密探试试看的。」
  「就算失败了也无妨。若是此法行不通,再想想其他手段就是了。总之请你先进行这件事吧。」
  比吕重新坐回椅子,视线扫过正埋头与一叠又一叠的报告书苦战的中央贵族们。
  「那么,来决定各自的任务吧。」
  比吕如是开口。
  
  *****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最北端的阿德里亚国境基地。
  连结中央与北方的此座国境基地,出现了一支奇特的军队。
  人数为五千。士兵们各个遮住脸,巨大身躯包覆在铠甲之下,一语不发默默行进的身影散
  发着悚然阴森的氛围。而且高举的纹章旗相当陌生,更加煽动人们的不安。
  居住于国境基地的士兵家属,皆是一脸惶然地打量着眼前景象。
  紫底绘有两根锐角——那面旗帜是过去曾让这个世界陷入混沌的魔族之纹章旗。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先不论家属的反应为何,士兵们身上倒是感受不到一丝恐惧。
  理由就在于另一面旗帜——
  紫底绘有独角白马的纹章旗。
  那是过去被称为「黑天五将」的大将军——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的纹章旗。
  效忠「军神(玛尔斯)」的武将旗帜。正因为对其后裔所率领的军队抱持着敬意,葛兰兹士兵当然不会做出任何无礼之举。
  「没错……上头确实盖有比吕第四皇子与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印玺。」
  奉命镇守国境的警备队长接过信函,检查是否有漏看了任何可疑之处。不过,由于信上盖有皇族的印玺——而且也确认有两名皇子的联名签署,他立刻换上笑脸敬礼致意。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欢迎莅临葛兰兹大帝国。请通行吧。」
  「劳烦你了。由于事态紧急,请原谅我军的无礼。」
  「您别这么说。能够有幸见到罗可斯大人的子孙,这都要感谢精灵王啊。」
  警备队长诚惶诚恐地说道,克劳蒂雅只是回以一抹微笑,接着她轻轻点头致意后,以脚轻踢马腹。
  警备队长有违其身分,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若是要在此暂歇的话,欢迎您到寒舍作客!」
  「很抱歉,现在分秒必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克劳蒂雅灵巧地驾驭马匹,同时亲切地向警备队长挥手道别。
  「——!?」
  面对那张充满魅力的笑容,大概是太过惊艳了吧,只见警备队长当场瘫坐在地。克劳蒂雅乐不可支地开怀大笑,又再加速策马,跑向军队最前方。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
  一名近侍驾马靠近带头跑在前方的克劳蒂雅。
  「什么事?」
  「派去找比吕大人的传令兵回来了。战况果然很不乐观。」
  「是吗……」
  克劳蒂雅以手指抵在下巴尖端,美目微垂。
  近侍拿出一封信递到她的面前。
  「传令兵还带回了比吕大人的亲笔信。」
  「………」
  克劳蒂雅半抢半拿地取过信后,迅速浏览完内容,绽开微笑。
  「呵呵呵……真是愉快的计策呢。」
  她脸上挂着与年纪十分相符、充满少女气息的笑容,抬头仰望天空。
  「你打算骗过众人吗……为此才会舍身化作弃子吗?你真的……真的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呢。」
  近侍看着兀自感到战栗的克劳蒂雅,不禁露出一脸狐疑。
  「是否还是拒绝出兵协助比较好?我们现在应该独善己身,趁机整顿好足以割据北方的战力才对,您认为呢?」
  近侍完全不明白克劳蒂雅那抹笑容的含意,如此开口质问,结果惹来她冷若寒冰的瞪视。近侍察觉到她的双眸中暗藏着光凭目光就足以使人致死的杀气,很快地便意会到自己失言了。
  「很、很抱歉!」
  克劳蒂雅从惊慌失措地低头致歉的近侍身上移开视线,她将单手高举向天空。
  紫色结晶石衬着阳光,发出令人眩目的光彩。
  「若是过度短视近利,收获将相当有限而忽微。必须纵观大局才行。不要去理会送上门来的诱饵,而是要瞄准送上诱饵的本人。」

  高举的手紧握成拳,直接对准大帝都所在的方向。
  「这才是魔族的生存之道。因为『王』并未与我们同在啊。」
  想要再度取得闪耀天际的太阳,就必须靠自己亲手去掌握。
  「哎呀……你似乎很不认同呢?」
  近侍的脸上浮现出阴郁表情,大概是知道自己惹怒了克劳蒂雅,或者是害怕多说多错吧。
  「如果你认为我是个不听臣子谏言的独裁者,现在就立刻离开。假若不是,就克尽臣子本分,发现君主有错,尽管开口直谏。」
  「那、那么请恕我直言……我国根本没有足以对抗联邦六国的战力。以当前的战况来看,我认为倒不如协助联邦六国,似乎……较为切合实际吧。」
  克劳蒂雅听到这番比预期中更无说服力的话之后,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如果那么做,最后只会沦为傀儡罢了。比起施点小恩小惠,天大恩情才更值得感谢,要是想让雷贝林古王国成为更加壮大的泱泱大国,这时候追随联邦六国,反而只会得不偿失吧?」
  「可是,即使追随比吕大人,若最后战败的话,不也是同样的结果吗?」
  近侍又再进一步反驳。
  「老实说,联邦六国对雷贝林古王国根本是不屑一顾吧。毕竟远在北方大地——又是地处资源贫乏的东侧……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
  再也没有比贬低自己国家更让人感到气结的事,但克劳蒂雅认为,想要说服近侍、激起他的干劲,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就算向联邦六国提供协助,他们最后一定只会过河拆桥,反过来并吞我国。这和过去当葛兰兹大帝国的属国又有什么两样?你现在有办法要求人民成为奴隶吗?」
  「这、这个……」
  辛辣的一番话逼得近侍噤口无声。克劳蒂雅见状后,露出一抹微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决定协助比吕大人。为了将吾等魔族再度于中央大陆复活的消息召告天下,当然要好好利用联邦六国。」
  更重要的是,比吕提出的条件相当优渥。只要抵达葛兰兹大帝国,就能得到目标物。那是即使加入联邦六国也无法取得的贵重之物。
  「我明白了。一切谨遵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的指示。请您原谅我方才不识相的质问。」
  「无妨。若有任何疑问,随时都能提出来。」
  克劳蒂雅仰望着头顶,眯细美丽眼阵并漾开一抹微笑。
  既然自己坐上女王的位置,就绝对不会再让魔族被迫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
  而是随时沐浴于阳光下——为此,自己甘心留下昏君的骂名。
  「……真令人在意呢。」
  此时蓦然闪过克劳蒂雅脑海的是,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万物归一——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比吕所言,一定别具深意吧,只是当下任凭克劳蒂雅再怎么思考,也毫无头绪。
  「算了……等见到比吕大人后,或许就会明白了吧。」
  不知道届时,是否就能得到目标物了呢?
  正因为有那项条件,自己才会答应出动大军啊。
  「话说回来……事情似乎会变得很有意思呢。接下来的时代真是教人无法预测。」
  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骚动混乱,克劳蒂雅只能拼命压抑油然升起的笑意。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二月六日。
  接到那道情报是在清晨时分。
  晨曦开始照亮世界才不过一刻未到的时间。
  因此,仅能看到零星数名士兵展开朝练,本阵内一片静谧,就连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一名只穿着贴身衣服的女子正走过营地。
  或许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绝对的自信吧,女子的步伐丝毫感受不到羞赧态度。
  她散发出的凛然威风,让士兵们不敢直视,纷纷别开视线。
  若是问到联邦六国当中最招摇的女性是谁,相信众人都会齐口同声地点名她吧。
  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司令官——同时也是安古伊丝国的女王。
  她难掩焦躁地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司令部。
  包括幕僚及巫璐佩司姊弟等众人早已经等在里头。
  一见到露希亚,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起立敬礼,不过,有几名幕僚看到她那身打扮后,顿时满脸羞红。尽管当下试图别开视线,但露希亚酝酿出的那股近似妖气的性感氛围,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
  只是,即使感受到幕僚们投来的好色眼光,对露希亚而言,他们就与路边的小石头无异。而无论幕僚们内心抱持什么样的情感,露希亚对他们而言,终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除了会议这类的场合以外,甚至无缘与她交谈。
  不管怎么说——
  「各位无须拘束。」
  睡得正熟时被人挖起来的露希亚,阴沉的眼神完全表达出她的不悦。坐在椅子上的幕僚们
  紧张地伏下头。在场依旧维持一贯态度的,就只有担任露希亚辅佐官的塞琉古与巫璐佩司姊弟而已。
  「喔~你这是在诱惑谁呢?」
  尹格尔双手交抱于后脑,眼神噙满情欲地说道。
  然而,闻言的露希亚不见娇羞,反而带着杀气怒瞪着他。
  「……你找死吗?」
  尹格尔当场吓得根本不敢再废话,连忙端正好姿势,全身汗毛直竖。
  室内的压力很明显地又再沉重了几分。大量的冷汗从尹格尔的额头垂流而下。
  周围的贵族们纷纷发出哀鸣,此时,露卡起身开口:
  「请原谅舍弟的无礼冒犯。这个笨蛋只是想要缓和现场的气氛而已。」
  「算了,言归正传,快点报告状况吧。」
  露希亚一副百般无趣似地挥挥手,原本笼罩室内的杀气顿时烟消云散。
  塞琉古听见露希亚的话后,从椅子站了起来。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吧。」
  他拿起一枚棋子摆在地图上。那是第二征伐军正驻扎的地方。露希亚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眼神写满疑惑地望向塞琉古。
  「『军神』的后裔正式发动攻击了。」
  听见这句话的露希亚兴味盎然地眼神为之一亮,其他人则是明显露出惊诧之色。
  『塞、塞琉古大人……消息属实吗?』
  『真的吗?援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抵达!』
  司令部顿时陷入一片近乎喧腾的骚动。
  「句句属实。刚才已经接到第二征伐军溃灭的报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幕僚带头发出哀吼后,轰然惊愕声随即撼动整间司令部。
  『为什么在全军覆没前,没有接到任何回报?』
  『斥候都在做些什么?是侦察到深山里去了吗?』
  「各位,肃静!」
  露希亚忽然用力一记拍桌,逼得原本骚动不已的众人立刻噤声,接着她瞪视了四周一圈后,再度开口:
  「塞琉古……详细说明经过吧。」
  「各位应该都知道,第二征伐军原本正包围萨伯勒特城镇。只是,第二征伐军似乎是太过疏忽大意了,才会轻易遭到葛兰兹军趁着夜色从背后发动突袭。此外,领主也从萨伯勒特城镇出城迎击,形成了夹攻。而听闻了第二征伐军指挥官不幸阵亡的消息后,使得军心更加混乱,最后全军覆没。」
  「怎么会中了这种显而易见的圈套呢?」
  「由于周边的村落与城镇主动献上贡品,于是他们便拿那些酒大开宴会。」
  「……简直让人哑口无言。」
  「另外,还听说第二征伐军的指挥官收到萨伯勒特领主来信大肆称赞吹捧,因此一时得意过头,才会掉以轻心了吧。」
  「哈哈……那家伙现在人呢?」
  露希亚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愤怒之色表露无遗,就好像巴不得当场亲手杀了那名指挥官。另一方面的塞琉古则丝毫不以为惧,泰然自若地继续读着报告书。
  「不是被俘虏,就是战死了吧,这部分目前尚无法确认。」
  「若是他侥幸生还的话,立刻把他带到妾身面前。妾身要亲手扼杀他!」
  露希亚再三地以铁扇拍打掌心,同时反覆吐纳紊乱的气息,试图集中精神。
  「……贡品想必是『古王』想出的陷阱吧。现在正值战事期间,居然会如此散漫——是哪一国的人?」
  「是巫璐佩司国吧。您是否有听过雷奇古马孚将军的名号呢?」
  「啊,的确是我国的人……唉——他竟然中了如此一目了然的陷阱吗?」
  尹格尔单手覆住脸,宽厚的肩膀因为羞耻而微颤。
  「脸全被他丢光了……」
  尹格尔语带愤怒地说完后,坐在他身旁的露卡此时静静地举起手。
  「为了挽回名誉,『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就由我们前去讨伐吧。塞琉古大人,敌军人数多少呢?」
  「若是加上周边贵族们的士兵,总数应该会超过三万。」
  「那么给我们五万兵力就够了。露希亚女王陛下,请批准我们出阵吧。」
  「先别冲动,妾身明白你们想要一雪耻辱的心情,但如果这也是『古王』计策中的一环,此时出兵,就等于是飞蛾扑火。」
  「可是……我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的国家如此蒙羞。」
  「想开一点吧。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军仗恃敌寡我众,才会大意轻敌,最后导致第二征伐军溃灭。战争当中,即使占有优势,仍然可能大意失荆州,那可真是无语问苍天了。」
  「我们绝对没有一丝的轻忽大意!」
  尹格尔怒气冲天地将椅子摔在地上。好几名倒霉的幕僚被四散的碎片击个正着,当场身体一瘫、倒在地上,看来是晕过去了吧。
  「露希亚女王陛下。请将讨伐『军神』后裔一事,交给我们吧。」
  尹格尔面露青筋地踩在椅子的残骸上,脸上扯开一抹牵强的笑容。似乎是很想立刻奔赴战场,但勉强凭借着理性压抑下来。
  「你还真是冲动又急躁啊。不如这样吧,要不要先和妾身交手试试?」
  露希亚命人将倒下的幕僚送到医务室,带着一脸恶狠狠的冷笑,优美双眸再次紧瞪尹格尔。
  「若是能借此消消你的方刚血气,妾身求之不得喔?」
  「这个……」
  「那么就别大呼大叫的,小鬼。往好的方面想,只不过损失两万军力罢了。剩下的十八万大军依旧完好无缺,此时盲目发动攻击的话,只会反遭各个击破。」
  露希亚站起身,以铁扇指着地图。
  「再说,桩柱早已经打好了。」
  她击碎第二征伐军的棋子,再推了推附近第三征伐军的棋子。
  「离『古王』最近的是第三征伐军没错吧?」
  露希亚向塞琉古确认,得到他的点头肯定。
  「既然如此,指示他们假意与『古王』进行两、三次的短兵相接后,便转而与本军合流吧。剩下的其他三军则无须多事,直接过来与本军会合即可。」
  「诱敌之术吗?」
  「嗯。听好了,严令第三征伐军,没必要硬碰硬。这么做只是为了助长一下敌人的气势而已。万一不慎败北,之前好不容易成功招降的西方贵族,难保不会改变心意。所以,绝对不要认真开战。只要不断挑衅就好。」
  「那么我们又该做什么?」
  露卡安抚般地摸摸气冲冲的弟弟的脸,开口询问。
  「你们暂且好好养精蓄锐,专心思考该如何讨伐『古王』吧。」
  露希亚另外又再指示了变更补给路线与暂时解散本军。
  「这个节骨眼吗?如果只是更换部队长也就算了,但若是要解散整支部队再重新编组,会使得指挥系统大乱啊?」
  塞琉古一脸像是反驳着此举乃下下之策似地,露希亚见状后,不悦地皱起鼻头。
  「这样最好,妾身就是故意要散布联邦六国军指挥系统未能确立的消息。此外,也顺便把我和巫璐佩司姊弟水火不容的流言,彻底传遍大街小巷。」
  务必引诱「古王」深入至西方内地,让他无处可逃。尽管是再明显不过的请君入瓮之计,但看到联邦六国全军暂时撤退,「古王」势必也只能率军直追了。而威胁解除的西方贵族,大多数应该都会转而与「古王」合流吧。
  到时候,正是「古王」凋零之时,主动吞下定时炸弹后自爆身亡。
  「如果明白了,就立刻开始行动吧。」
  露希亚一说完,幕僚与部下们立刻飞也似地奔出营帐。
  顿时陷入兵荒马乱的司令部内,露希亚叫住一名男子:
  「尹格尔,你先留步一下。」
  「啊?如果不快点跟上姊姊,我会挨骂耶?」
  「你还是老样子,就那么喜欢姊姊吗?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放心吧。」
  如此说着的露希亚,视线扫过尹格尔左手上正闪闪发亮的蓝色结晶石。她的双瞳有如发现饵食的肉食猛兽一般,绽放着炯炯光辉。
  「你——是否有为了姊姊一死的觉悟呢?」
  
  *****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中央区域萨伯勒特近郊。
  比吕将本阵移至此处,重新开始受理联邦六国的情报回报。
  司令部的周围,放眼可见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奔走的幕僚与贵族。
  由于刚刚歼灭了第二征伐军,因此除了必须安排护送俘虏,还得确认刀剑、护具的损坏情况,而且由于士兵人数增加,计算所需军粮的作业更是迫在眉睫。
  络绎不绝的传令兵在营帐交错往来。
  如果有收到斥候部队发现敌军的动静、营地警戒状况或补给路线等相关呈报,则优先报告。
  另外,关于道路的使用情况或盗贼及怪物的出没地点——这部分的情报主要则是转给兵数较少、负责支援后方的西方贵族。
  比吕事先也已经下令,若是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态,就通报给中央。
  「布署于拉瑞仕平原的第四征伐军似乎有所动作了。」
  马尔克当家奥尔良手持报告书,来到比吕身边。
  「应该是受到第二征伐军溃灭所影响,而采取的因应行动吧。」
  「是吗?传令下去,增派监视人员,务必严加戒备。敌军很可能会发动攻势。话说回来,我军的受害情况如何?」
  「需要详细报告吗?」
  「不用,概略说明即可。」
  「受害相当轻微。骑兵三百、步兵一千。不过,多亏有西方贵族调兵前来会合,我军兵力数目前已增加至三万了。」
  「一切都很顺利。」
  「是的……只是,有件事让我相当介怀。」
  奥尔良递给比吕一张报告书。
  比吕快速地过目一遍。羊皮纸上记载着战死的贵族名字。
  「也有好几名中央贵族遭到诛杀——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形容正不正确。」
  「……死因全是遭到流箭波及吗?」
  「而且还是来自同伴的流箭。如果说是偶然,未免也太过恰巧了。多达七个人死于流箭,除了是敌军派来的刺客下的毒手,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将警戒层级提高一级吧。虽然此时希望尽可能让更多人好好休息,但也只能请大家共体时艰了。」
  「我明白了。」
  「士气有下降吗?」
  比吕询问道。奥尔良像是要他不必担心似地拍了拍胸口。
  「请放心吧,由于歼灭了第二征伐军,反而使得士气大增。再加上成功解救萨伯勒特城镇,同样也有效提升了士气。」
  「那么就进入下一阶段吧。」
  敌军原本分散的军力正开始慢慢集结。完全正中了比吕这方的下怀。
  然而,不知为什么,奥尔良却显得相当不安,额头还冒出冷汗。
  「诱使敌军集结战力,怎么想都相当棘手不是吗?」
  「比起分散多处,化零为整后,确实会相当不好对付,不过在战场上,军力太过集中,有时反而更是致命。若是无法确立指挥系统,就与一群乌合之众无异。只要紧咬这道破绽,要翻转兵数差距,可说是易如反掌。」
  「……嗯,的确也有收到这类的报告。」
  听说联邦六国的司令官与代理司令官之间起了龃龉。而且,由于疑心猜忌,司令官对于接手的军队心怀不安,于是一度解散军队、重新编组。此时若是再加入原本分散于各地的军队,指挥系统势必会彻底大乱。
  (……敌军的行动,大致上都会如我所预期吧。)
  比吕加深了脸上笑意,为了更加提高计划的成功率,他走向摆在身后的地图。
  「我现在开始说明接下来的计划。」
  比吕拿起一枚棋子,以眼角余光瞥了奥尔良一眼,只见他不发一语地点点头,等着比吕继续说下去:
  「中阵交给合流的西方贵族。如果把曾向联邦六国屈服的他们派到前线,不消片刻,队列就会大乱、最终瓦解的。」
  只要尝过一次败北滋味,绝对永生难忘。深植心中的恐惧会被不断放大,仿佛是想美化回忆似地。若将畏畏缩缩的他们送上战场,不难想像结局会如何。
  (不过,无奈碍于士气低迷——否则原本应该是要把他们调到后方支援才对的。)
  若是胜券在握的战役,就能再次将其送上战场,让他们取下胜利。如此一来,别说是士气,他们甚至也能找回自信。然而,这次的战役打从一开始就是处于绝望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士兵之间甚至弥漫着对军队上层的不信任感。
  (我还以为歼灭第二征伐军后,就能拂去众人的疑虑。)
  比吕带来的士兵们倒是没有问题,但之后合流的西方贵族残兵败将们并非如此。他们曾一度被迫向联邦六国臣服。其中当然不乏复仇心切之人,只是影响力尚不足以带动全军。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加入军队呢?
  (好了,奥尔良,你会做何反应呢?)
  可以的话,比吕希望奥尔良能做出足以让他掌握确信的反应。
  「真是绝妙的安排啊。不愧是比吕殿下,太高明了。」
  奥尔良略显激昂地大肆赞扬比吕的选择。比吕感觉得到自己的情感瞬间冷却下来。他拼命压抑奔流于全身的冲动,佯装平静。
  然而——他的黑瞳中却包藏着深渊。
  「那么就如此进行吧。接下来可能会再要求前来合流的西方贵族同样比照办理。」
  自从与联邦六国开战以来,一直抱持的不安——如今总算能掌握到一二。
  这下可以确定了。原先还有些许的迟疑,但如此一来,就能毫无挂碍地实行了。
  「另外,将中央贵族配置于前阵,后阵则交给中小贵族。我同样会坐镇前线指挥。」
  「既然如此,我也与比吕殿下一起行动吧。」
  奥尔良欣喜地表示,比吕则是扬起一抹凄冷的笑容回应:
  「有你在旁辅佐,有如是打了一剂强心针。」
  比吕说完后转身走向入口。
  「那么,两天后就从此地出发吧。其余的事就交由你发落吧。」
  「您要去哪里呢?」
  「今天就让我先去休息吧。」
  「我明白了。我会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感觉到背后的奥尔良正低下头恭送自己,比吕反手在身后挥了挥,接着钻过营帐入口,准备返回自己的帐棚。一来到外面,充满寒意的空气贴附于肌肤上,仿佛覆上一层冰霜。
  不过,这是一般人的感想,对比吕来说,多亏有「黑椿姬」的加持,四周刺骨的寒风,感觉上就有如和煦春风一般宜人。
  比吕默默迈步于黑夜之中,忽然,他停下脚步。
  「……还是有历经千年,依旧不变的事物啊。」
  他抬头仰望上空,世界宛如臣服于满天星斗之下。
  满月的皎洁光辉在跃然于夜幕上、色彩丰富的无数星辰簇拥下,洒落于大地。
  「是谁曾说过的呢……星辰原是人类的魂魄——」
  人死掉后会变成精灵,而变成精灵的魂魄则会化作星辰,与精灵王一起永远守护这个世界。所以,若是感到害怕、或是觉得悲伤寂寞时,只要仰望夜空,就会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对了,是丽兹。」
  记得是在辛梅尔山扎营时听到的吧。以怒涛之势瞬息万变的情势,几乎令人感到晕眩,每天拼命地忙着追上变化,过去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感觉得出来,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于真心。」
  然而如今——已经感受不到被紧拥的温暖,以及包容着自己的那份温柔。
  比吕将手伸向夜空,像在惋惜着遥远的往日。
  「不过,我做出选择啰。我选了一千年前迟迟不敢跨进、甚至窝囊逃开的那条路。」
  比吕愁容满面地俯下脸庞,举起右手指尖轻抵着眼罩。
  既然丽兹她们不在,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隐藏了。
  「或许我是错的……但我终于找到了。」
  比吕缓缓摘下眼罩——从中露出的是仿佛正放声哀鸿般的眼瞳。
  「我要开始行动了。为了成为一个比任何人都更加傲慢、比任何人都更加强大、比任何人都更加名符其实的王者。」

  ——吞噬世界。

  「只是,无法见证她(丽兹)最后的成长,难免感到遗憾就是了……」
  比吕的脸上扬起一抹蕴涵哀愁的笑容。不过,仅在一瞬之间便倏然褪去。
  接着浮现出的是——从深渊中探出头来的,是诡谲不祥的表情。
  「……为了写下新的神话,就让我替这个时代拉下终幕吧。」
  比吕宛若祈祷般地低语道,接着再度迈开步伐。
  他带着一身毕露尽显的杀气,静默无声却坚定有力地踏出每一步。
  虫鸣全然掩去,风啸断断续续,声音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为此,我心甘情愿成为一枚弃子。」
  比吕穿过自己专用的帐棚入口后,放眼环顾室内一圈。
  随即,他停下视线。在他的视野前方,一名男子正伏下头等着他。
  「比吕大人,恭候您多时了。」
  男子的身后摆着一张椅子,上头还绑着一个人。
  大概是为了防止那个人大声吼叫吧,他的嘴巴被塞了一块布。
  比吕走上前,俯望着伏下身的男子,并开口慰劳:
  「辛苦了。谢谢你帮我暗杀中央贵族们,帮了我大忙。」
  「不敢当,结果留下了一名漏网之鱼。真的很抱歉。」
  「无须妄自菲薄。你现在不就把那名漏网之鱼捉过来了吗?」
  比吕望向男子身后正不停挣扎的那名人物。他拼尽全力地似乎想要诉说什么,无奈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声音听起来有如猛兽的嘶鸣一般,根本无法辨听。
  「另外还有几名潜入者?」
  「包含我在内,一共十人。」
  在正式启动计划之前,比吕已经和克劳蒂雅谈好交易,取得她的协助。
  由于双方的利害一致,克劳蒂雅当然是二话不说地爽快答应了,她允诺会送来比吕要求之物,其中之一就是跪在他身前的暗杀者。以暗杀者来说,实力完全无可挑剔。光是透过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能知道他绝对是名熟练的高手。
  「另外,这是克劳蒂雅女王陛下交待的信。」
  比吕接过男子递过来的信封,并拉开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下。
  他取出信纸,迅速浏览完后,愉悦地高高扬起嘴角。
  「嗯……大致上似乎没有问题。」
  比吕甩动着手中的信纸,同时起身走向摆在帐棚角落的桌子。
  他的视线在摊放于桌面的地图上来回游移,接着拿起笔在一张纸上书写起来。
  「对了,难得你专程把人带过来,虽然有些过意不去,能不能麻烦你替我解决掉他?因为我已经掌握到铁证,没必要再特地拷问逼供了。」
  比吕丝毫不屑一顾,只用笔指了指被捕的中央贵族。
  刚刚在司令部时,比吕便已经从言谈之间取得确实证据了。
  马尔克当家奥尔良——十之八九已经与联邦六国暗中勾结。
  也或者是与「黑死乡(欧克斯)」联手……无论是何者,都不影响奥尔良是内贼的事实。
  「又有近侍身亡的话,他会有何反应呢?是会感到不安而加强警戒,还是会被眼前的大好机会给冲昏头呢?」
  比吕倒是很希望奥尔良在知道营地内有杀手暗中蠢动的话,可以多少感到恐惧。
  之后,比吕叹了一口气——带着扼腕的深远一叹。
  原本驰骋于纸面的笔尖乍然停止。他取来新的一张纸。
  (……丽兹,你一定会取得皇位的。)
  虽然比吕无法亲自替她铲除所有敌对之人,但有罗莎她们跟在丽兹身边,相信任何苦难都会迎刃而解吧。而一连串的政治斗争将促使她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强,最终得到身为皇帝不可或缺的强韧精神。
  (另外也必须让她养精蓄锐,好迎接即将来到之战。)
  往后免不了会遭遇到挫折吧。或许会成日以泪洗面吧。
  尽管如此,比吕还是相信丽兹一定会跨越这一切。
  悲伤会使人成长。愤怒会替人注入活力。喜悦则会为人带来幸福。
  (我会衷心祈求你的信念,可以在这个世界遍地开花。)
  比吕将笔搁在桌上,回过身。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比吕望向克劳蒂雅派来的那名暗杀者。
  「您、您尽管吩咐。」
  暗杀者敛起正色点头,面对比吕身上散发出的庞大霸气,他声音微颤地回应。



  第五章 旭日再度东升

  烈日当空——一支骑兵集团气势如虹地奔驰在阳光普照的城间道路上。
  士兵们高举着红底绘有百合图案的纹章旗。
  那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第六皇女的旗帜。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二月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首都克劳狄司——丽兹带着少数护卫刚刚归来。
  人们纷纷回头打探发生什么事,却只能见到她早已远去、几乎只剩米粒大小的背影。
  响彻四周的轰然马蹄声,在行经之路上,沿途留下悠长的回音,然而,就在丽兹一行人抵达皇宫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丽兹从马背一跃而下,快步奔向皇宫。
  然而大门却早一步打开,一名丽兹熟识的人物从宫里走了出来。
  「罗莎姊姊!」
  「我亲爱的妹妹啊。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回去东方吗!?」
  丽兹飞扑进张开双臂迎接她的罗莎怀里,由下往上眺望着姊姊。

  「嗯……是啊。」
  罗莎略显尴尬地撇开头,以指尖搔了搔脸颊,丽兹见状后,眯细双眼,从姊姊的怀中退开。
  「比吕的事,我都已经从穆兹克当家口中听说了。」
  「是吗……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吧。」
  罗莎疲惫似地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接着以公事化的语气娓娓说起:
  「一切都是事实。欺骗你,我当然也很过意不去,但为了将你推上皇座,这是不得不为之恶。」
  「为什——」
  当丽兹还想咄咄逼问罗莎时——
  「……这是什么?」
  罗莎冷不防地递上一封信,丽兹不解地蹙起眉。
  「是比吕大人要我转交给你的。」
  「——!?」
  丽兹抢夺似地接过信,见状的罗莎不由得泛开一抹伤脑筋的笑容。
  之后,罗莎环顾了四周一圈,开口问道:
  「迦达大人怎么不在?」
  询问的对象当然是丽兹,只是她现在正全心全意地阅读信件,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罗莎又再露出一抹苦笑,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特里斯走了过来。
  「鸦军正随同第四皇军朝大帝都而来。穆兹克家的私兵当然也一起了。」
  「喔……成功说服穆兹克家了吗?」
  「预计再过一周,军队就能抵达大帝都了。」
  「来自其他领域的军势,也会陆陆续续聚集至大帝都。总算能够反击了。」
  罗莎欣喜地抚摸丽兹的头,而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信纸上的丽兹,则是完全任凭姊姊处置。从丽兹头上收回手的罗莎,取出另一封并不是署名要给丽兹的信。
  「我也想尽快交给迦达啊……」
  罗莎摇了摇头,就像是懊恼着事态紧急却无可奈何一般。
  「对了,丽兹,你饿不——!?」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打停,唐突地瞪大姣好的眼瞳。
  因为丽兹原本所在的位置,如今却不见她的身影。
  罗莎连忙环顾四周寻找,就看到丽兹正准备跃上马鞍。
  「丽兹,你要去哪里!等一下!」
  罗莎难得发出那么大的音量,丽兹却已经掉转马头,丝毫没有停下。
  「特里斯卿,你怎么没阻止她!」
  「是!皇女殿下!请、请等一下!」
  两人快步奔向丽兹的背影,但人类的双腿终究追不上马匹。
  眼看着丽兹愈走愈远。过程中,罗莎与特里斯不停地呼唤丽兹,但她始终不予理会,甚至连头也不回。
  「难道她想一个人前往吗!?可恶,如果她真的这么打算,我说什么也要阻止她!」
  罗莎咂了一下舌,同时停下脚步。她明白凭自己是追不上的,于是转而思考是否要出动部队追回丽兹。不过,看来是没必要了。
  「……瑟雷涅皇兄?」
  气势万千地策马疾奔的丽兹面前,瑟雷涅不急不徐地悠然现身。
  「他打算阻止丽兹吗?太鲁莽了!」
  看到张开双臂静待着的瑟雷涅,罗莎的脸色顿时刷上一层苍白。
  丽兹丝毫没有降低马匹速度的迹象,而瑟雷涅看起来也不打算让丽兹通过。
  尽管罗莎的脑海里映照出凄惨的光景——她却完全束手无策。
  当她抱头苦思时,丽兹与瑟雷涅两人的距离亦持续拉近。
  不久——双方冲突。
  瞬间,大量狂沙漫天飞扬。使得罗莎无法掌握当下的状况。
  「丽兹!瑟雷涅皇兄!」
  罗莎慌慌张张地奔向现场,原本遮覆视野的沙尘已然随风散去。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令人惊愕不已的光景。
  视线前方,不见瑟雷涅遭马匹撞飞的身影,也不见丽兹落马后痛苦打滚的景象。
  只见丽兹被瑟雷涅压制在地。失去骑士的马儿似乎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扭头打探四周,不安地嘶鸣着。
  罗莎的内心同样感到困惑不已,但第一时间则是因为可以阻止丽兹,而大大松了口气,她连忙迈步走向前去。
  当距离拉近后,两人的对话乘着风传进丽莎的耳畔。
  「因为我怕伤到马,所以手段有些粗暴。」
  「……瑟雷淫皇兄?为什么?」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现在应该耐心等待正从各地聚集而来的贵族们吧。」
  丽兹奋力地想要挣脱桎梏,但瑟雷涅丝毫不为所动。
  「为、为什么……!?」
  丽兹不由得感到惊愕。在精灵剑五帝之一「炎帝」的「天惠」加持下,丽兹的身体能力已大幅提升。一般人对上丽兹,就与年幼稚儿无异。然而,此时无论丽兹再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瑟雷涅的压制。
  「请你让开!瑟雷涅皇兄!我非去不可!」
  「丽兹,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丽兹怒瞪着满脸微笑地苦劝自己的瑟雷涅。
  而后,当丽兹瞥见视野角落随风翻飞的比吕的信函,不禁泛起泪光。
  「要我怎么冷静!快点让开!」
  丽兹试着忍住泪水,却还是失败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地面,润湿了土壤。
  「呜呜……皇兄,拜托你,让我前往西方吧……」
  丽兹语带哽咽地恳求瑟雷涅。
  看着妹妹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瑟雷涅的眼角不禁染满悲伤。
  「我办不到。如果那么做的话,只会害他的觉悟全都白费的。」
  「我才不需要那种觉悟……白费了最好!」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混乱吧。刚才的失言,我就当作没听到。在战力整顿完成前,先耐心等待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在我们等待的期间,比吕可能就会死掉啊!我绝对不会让他做出那种傻事!」
  丽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又再加重了压力,几乎到了非比寻常的程度。
  大概是因为丽兹的力气愈来愈强吧,压制她的瑟雷涅表情显得有些困窘。
  即使如此,瑟雷涅仍然毫无保留地使出一切力气,拼命将她压在地上。
  「那封信上是这么写的吗?」
  被瑟雷涅这么一问,丽兹略带踌躇地点头回应,此时——一道影子落在两人的头上。
  「丽兹……希望你能尊重比吕大人的决定。」
  罗莎往前屈下身,温柔地轻抚妹妹的脸颊。
  「姊姊也一样!为什么不阻止比吕!?」
  「如果真的阻止了比吕大人,此时此刻的大帝都,早就被二十万大军团团包围了。」
  考虑到联邦六国的侵略速度,这道推测并无不妥。
  若是发生大帝都遭到包围的事态,届时恐怕会声威扫地。
  从各地聚集而来的援军将顿失目的地,葛兰兹大帝国也难逃倾毁命运。
  而后,争权夺利的贵族们免不了会发生背叛,甚至可能出现倒戈之徒。
  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有许多中央贵族皆与联邦六国有所往来。原本似乎就与库罗涅家私通勾结,而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更加巩固了双方的关系。
  「比吕殿下就是为了逼出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才会亲自出征的。若是一直维持着敌暗我明的状态,实在难以采取对策。只要故意露出破绽,那些叛徒一定会见猎心喜地紧咬不放的。」
  「……但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非得牺牲比吕不可?」
  无力再反抗的丽兹总算得以从瑟雷涅的桎梏中解脱,瘫坐在地上。
  「因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对敌人来说,『军神(玛尔斯)』的后裔是可以用来提升名声的绝佳对手,而对于叛徒而言,他也是最棘手的存在。然而,若是采取正攻法,很难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所以,比吕殿下才会自愿成为诱饵。」
  「…………怎么可以这样……这太没道理了。比吕根本没必要成为诱饵啊。」
  「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了解,但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
  罗莎伸手环过眼眶红肿的丽兹肩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放心吧。比吕殿下一定会平安生还的。绝对会一如往常,一副若无其事地泰然归来。不过是个爱恶作剧的小鬼写的信,别太信以为真了。」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罗莎的声音微微颤抖。
  站在两人身后、无事可做的瑟雷涅,默默眺望着两姊妹。
  「…………恶作剧?」
  瑟雷涅听见罗莎的话之后,不由得蹙起眉心,同时偏过头。
  不过,他随即扬起一抹笑容,仿佛是要掩饰失态似地。
  「快点回房间休息吧。千里迢迢地一路快马疾奔,想必丽兹一定也累了吧。」
  「也是……你现在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之后再谈吧。」
  「………」
  丽兹几乎是被罗莎推着走向皇宫。
  她脚步沉重摇摇欲坠,孱弱得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老兵特里斯向瑟雷涅点头致意后,跟随在她们的身后。
  瑟雷涅轻轻举手回应,目送他们离去。
  「嗯——……怎么回事呢?总觉得难以释怀。」
  他偏着头绞尽脑汁苦思,却依旧没有答案。
  瑟雷涅最终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走向被丽兹独留下来的爱马。
  「德里库司,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
  仿佛与马的影子融为一体,隐身于视野死角的德里库司悄然现身。
  然而,对于冷不防出现的德里库司,瑟雷涅并没有露出一点惊讶之色,他抚摸着马的脖子,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比吕有没有交待什么东西?」
  「他确实有交给我一封信。」
  一只棕色信封沿着地面滑至瑟雷涅的脚边。
  他俯身假意是要捡起缰绳,同时连同信封一起拾起。
  「舅父大人也知道有这封信吗?」
  棕色信封里只有一张信,上头简洁扼要地载明重点。
  「我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他是知悉的。」
  「哼……那么他一定也确认过内容了吧。毕竟舅父大人最喜欢偷看了。他有说什么吗?」
  隔了约莫一拍的空白——德里库司的犹豫仅有短暂瞬间,但其中的含意却相当深远。
  「……季里希大人下令通知各处,开始进行计划。」
  「很像是他的作风……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瑟雷涅偏过头,眼神满是疑惑地盯着比吕的信。
  「季里希大人的确有看过内容,但绝对没有动手脚。有哪里奇怪吗?」
  「不,我也还无法断言。目前就只是有股异样感罢了。」
  瑟雷涅半带苦笑地耸耸肩,牵着马走向皇宫。
  「总之先和舅父大人碰个面吧。因为他似乎正企图破坏北方的安定啊。」
  「这怎么可能,季里希大人不可能那么做的……」
  德里库司出言驳斥,瑟雷涅则是充耳不闻,以寄宿杀气的眼瞳望向他。
  一看到瑟雷涅的右眼——渲染着金黄色彩的那只眼瞳,德里库司顿时甚至忘了要隐身,呆然伫立于原地。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下半身像是瘫痪一般当场跌坐在地。
  接着——德里库司痛苦不堪地按着喉咙。
  「啊、嘎……您、您做什么……?」
  有如陷入缺氧状态似地,德里库司的脸色逐渐转为一片通红。
  「只是迁怒罢了。不过,要是你敢再这么造次,下次我会杀了你喔?」
  瑟雷涅一脸愉快地拍一下德里库司的肩膀,只见德里库司立刻像是从痛苦中解脱一般,拼命反覆大口呼吸。大量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最后被地面所吸收。
  「万物归一——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舅父大人……」
  瑟雷涅复诵着比吕的信,神色险峻地迈开步伐。
  夕阳伴随着深远莫测、仿佛侵蚀身体的狂风——逐渐西沉。
  
  *****

  世界被禁锢于黑暗之中。
  云朵遮覆住整片天空,连带掩去星辰的光辉。
  月光无法照达大地,只剩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袭而过。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拉瑞仕平原。
  比吕军队的本阵采圆形配置,驻扎于此地。由于天气十分寒冷,营区内不见士兵的身影。就在如此静谧的夜里,一阵金属声伴随着巡逻队发出的脚步声,刺耳地回荡于四周。
  警戒的士兵听见声音后,转头望向来源。
  士兵原本交拢着双手吹气取暖,但立刻停下动作,举手向巡逻队敬礼。
  巡逻队回礼后,便从警戒士兵面前通过,同时不忘以锐利的视线环顾四周。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注意到从前方走来的一名人物。
  「大家都到了吗?」
  奥尔良·隆格维尔·冯·马尔克。
  在库罗涅家凋零后,成功取代其地位崛起的马尔克家当家。
  「是,已经都到齐了。」
  警戒士兵瞥了一眼身后,如此答覆。奥尔良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又再迈开步伐。警戒士兵见状连忙拉开营帐入口的帷幔,奥尔良则是没有表达一句谢意,便直接走进营帐内。
  暖气充满室内每处角落,同时包覆住奥尔良全身。看来应该是摆了暖气设备吧。再加上一群人齐聚一室,室内温度自然会提高。
  「感谢各位前来一聚。」
  奥尔良一开口,原本眺望着摆放于中央的地图的贵族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人数共八人——全是效忠于奥尔良的人们。
  「这个时间接到召集命令,真是吓了我一跳。」
  「别抱怨了,因为准备都已经就绪,才想立刻通知各位。」
  奥尔良将上衣交给一名走近他身边的贵族后,便朝上位走去。
  「不过,万一被人撞见的话,恐怕会被比吕殿下发觉的。」
  「放心吧。我已经事先更动巡逻队的班表。唯有这段时间的警备格外薄弱。再说,天气这么冷,很少会有人外出走动的。」
  奥尔良豪迈地在椅子坐下后,将左手肘撑在扶手上杵着脸颊。
  「各位无须拘谨。」
  他说道,同时抬起右手示意,贵族们纷纷重新就座。等所有人坐好后,奥尔良接着开口:
  「那么,寒暄的客套话就省了吧。我想在座当中,应该有人正感到不安,所以我就先说重点吧——计划相当顺利。比吕殿下根本没有发现。」
  强而有力的一句话,让贵族们无不放下心中大石般地松了口气。
  他们就好像已经胜利在握似地,各个喜上眉梢,内心的喜悦表露无遗。
  「那么,对方的反应如何?」
  「请放心吧。随时都有保持联络。反应相当热烈,我想日后应该不至于太亏待我们。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方还有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在啊。」
  「既然如此,就必须更加地谨慎行事。万一此时计划曝光,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那名贵族的意见的确再中肯不过,奥尔良也点头赞同。然而,那名贵族接着脸色一变,改换上不安的表情。
  「只是有件事让我很担心,那就是我们真的可以保留现在的地位吗?只有口头约定的话,不会未免太过危险吗?」
  「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就如同我刚才所言,还有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在啊,所以各位尽管放心。即使葛兰兹大帝国灭亡,我们的领地也绝对不会遭到蹂躏。当然前提是,各位必须继续提供协助了。」
  「……可是,对方的条件是要奉上比吕殿下的首级啊。他在臣民之间,可是拥有广大的支持。相信各位的领民当中,也有不少人相当景仰比吕殿下吧?」
  那名贵族像是想要寻求认同似地环顾周遭,只见每个人尽管一脸不甘愿,还是不得不点头。
  「万一被领民知道我们背叛比吕殿下,难保不会被撵下领主之位。」
  他想说的是,这么做无疑是被联邦六国握住小辫子。在座的贵族们明明在平时,就把领民当成奴隶一样对待,却一直到了战争期间,才开始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叛乱。万一自己背叛深受万民爱戴的比吕、投靠联邦六国这种不名誉的流言传开来,到时势必会步上没落一途。
  「……为了方便未来可以圆融无碍地进行统治,联邦六国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话说回来,原本这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攻陷大帝都了才对啊……」
  另一名贵族开口说完后,室内顿时笼罩着悄然寂寥的气氛。
  「库罗涅家的那个老头子终于死去,的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接下来的发展简直糟透了。没想到比吕殿下居然能够战胜反叛军。根本是给我们找麻烦。」
  计划也因此而必须加以修正。若是反叛军可以稍微多撑一会儿,这个时候,联邦六国的大军照理说就会大举入侵中央,并与反叛军一同攻陷大帝都了吧。
  而奥尔良等聚集于此的贵族们,以及在先前与第二征伐军之战中,身中流箭而亡的那些贵族们,本来理当也要与他们合流。
  「想也知道绝对赢不了联邦六国的,什么爱国人士,还真是棘手的存在。」
  奥尔良注视着摊放于桌面上的地图。
  葛兰兹军由于和第三征伐军之间驳火冲突不断,一步步地被诱入西方内陆。根据斥候的回报,全军合流完毕的联邦六国大军,总数多达十八万。原本推测军队的指挥配置恐生混乱,但事态很快地便平息下来,全军也已经重新编制完成。
  「再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头了。」
  自从决定背叛葛兰兹大帝国的那一天开始——根本已经无路可退。
  「所有的不安都将止于明日之战。随着比吕殿下之死,尽扫而空。」
  战事很快就会落幕。而最值得高兴的是,比吕将会亲赴前线。
  等到他被联邦六国诛杀后,投降戏码便铺陈妥当了。接下来只要以残兵败将之姿狼狈归返,当联邦六国攻进中央时,假意一切都是为了领民着想,含泪投靠敌军。
  接着,待达成「攻陷大帝都」如此历史性的一大伟业后,不仅能洗刷污名,甚至也能出人头地,进而万古留芳吧。
  「可是,比吕殿下毕竟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若是以这种诡计谋杀他,难保不会受到诅咒吧?而且,我更害怕会因此惹怒精灵王。」
  说出这番没出息泄气话的,正是萨伯勒特的领主,西方贵族奇路西亚。
  他的父亲虽然向联邦六国表达投降之意,但听说在谈判过程中,一时失态而惨遭斩首。而为了杀鸡儆猴,第二征伐军举兵进攻萨伯勒特,就在山穷水尽之际,所幸葛兰兹军及时赶来营救。不过,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继承父亲衣钵的他,同样选择投靠敌军,换取自己的人身安全。
  「哪可能会有什么诅咒。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不也说过了吗?众神祇的力量早就已经消失。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明天只要刻意大张旗鼓地假装溃逃,再把比吕殿下的首级交给联邦六国后,一切就结束了。」
  奥尔良满是不耐地用力拍桌。奇路西亚吓得肩头重重一颤。
  「奇路西亚卿,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才开始害怕退缩吗?」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听好了,放眼未来的情势发展,各位毅然选择追随联邦六国的这道决心,绝对不会错的。」
  奥尔良再三地拍桌说道,同时示意奇路西亚望向地图。
  「就想作是在利用联邦六国吧。现在只要追随联邦六国,要取得中央,有如是探囊取物。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就以联邦六国作为后盾,陆续歼灭东方、北方与南方。届时,我们将能成为葛兰兹大帝国的新一代统治者。」
  「我、我明白了,是我太多言了,请您原谅。」
  「哈哈,这也没办法。他才刚继任领主之位不久嘛。马尔克卿,你就别太苛责他了。」
  当奇路西亚畏于奥尔良的凌人盛气而感到畏缩时,另一名贵族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好声安慰。
  「也是。奇路西亚卿,原谅我吧。希望你能谅解,我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期待你的领民可以过着和平的日子。」
  「不,都要怪我尽说些扫兴的话,才会惹马尔克卿不高兴。」
  「那么,既然双方都有错——」
  语声未歇,搭着奇路西亚肩膀的那名贵族冷不防地猛然往后倒下。
  突如其来——难以理解的突发事态,让所有人顿时停止了思考。
  滩放在桌上的地图逐渐染红。
  上头滚落着一颗仍旧挂着笑容的头颅。
  「啊、啊、唔呕——」
  奇路西亚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正对上掉在桌面的头颅——眼见血淋淋的切口,他当场呕吐起来。
  贵族们各个因为震惊而一脸瞠目。奥尔良更是惊愕得从椅子跳了起来。
  「各位聊得很愉快嘛。」
  一道毫无起伏的平板语声,突兀地介入呆若木鸡的贵族们之间。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让所有人瞬间背脊一凉——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向入口。
  「我接到匿名通报。肥硕的家畜们正占领一顶营帐。」
  黑发黑眼——或许是因为没有配戴眼罩吧,柔和的五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稚气许多。
  然而,有别于他温文儒雅的外貌,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是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
  他一副泰然自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态度,在场所有人见状后,全都陷入一阵茫然。
  「毕竟粮食可是很珍贵的啊。所以我只好趁着家畜们逃跑之前,亲自过来宰杀了。」
  愉悦说道的比吕瞥了一眼奇路西亚后,静静地迈开步伐。
  「击垮葛兰兹大帝国的这场历史性会议,能不能也让我加入呢?」
  「来人啊,外头警戒的——」
  一名贵族正想大声呼叫的瞬间,头颅倏然重重撞击地面。
  而后,一道有如抛丢沙包般的沉重闷响回荡于营帐内。一具少了首级的尸体应声倒地。
  「很遗憾,警戒的士兵在这里。」
  语毕,桌上又再多出一颗新的断头。
  士兵的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看来直到被杀前的最后一刻,他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区区一头家畜,少鬼吼鬼叫的。要是谁敢再出声,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比吕以食指抵在嘴唇上,泛开一抹和煦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眸中不带任何一丝笑意,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每个人都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动也不动伫立在原地。当然更加遑论是要开口说话了。
  比吕大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走到马尔克当家的身旁。
  「嗨,奥尔良,你还好吗?」
  「……您、您从什么时候起,便已经发现了?」
  脸色铁青的奥尔良开口质问。
  比吕故作沉思地想了想之后,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回应:
  「打从一开始喔。而且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完全如我所预料,我可是拼了命地强忍住笑意呢。」
  比吕一边说道,一边愉快地拍打奥尔良的肩膀。
  「之所以请求中央贵族出兵,并且指名你担任副官,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奥尔良的表情开始慢慢转变。像是总算意会过来似地,他一脸不甘心地紧咬牙根。
  「要看破你那昭然若揭的居心,简直是易如反掌。」
  比吕绕到奥尔良的身后,加深了脸上笑意并瞪起眼眸,一一扫视在场的贵族。
  「不过,你们现在还有一条活路能走。」
  「您、您的……意思是?」
  「为此——奥尔良,必须请你稍微帮个忙。」
  比吕举起右臂伸向毫无一物的空间,顿时空间出现龟裂,从中射出一把剑柄。
  那并不是精灵武器。而是一把刃身内弯的剑,是南方人民爱用的武器。
  只是,那个形状并不适合当作武器,而且上头还沾满了泥巴与斑驳的锈痕。
  不仅如此,剑刃严重缺损,形成锯齿状,虽然不至于是把废铁,但这种状态实在无法作为武器使用。感觉好像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当场折断,不过——
  「好了,要咬紧牙关忍耐喔。」
  比吕毫不犹豫地将锈蚀的剑刺向奥尔良的肩膀。
  「啊咕、唔唔——!?——!?」
  原本应该迸出惨叫声才对,但就在奥尔良张大口的瞬间,比吕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同时散发出杀气,像是要警告其他贵族:「若敢呼救,绝不轻饶!」中央贵族们各个害怕得缩着身体,牙齿还不停打颤。
  「现在开始,我会对奥尔良进行拷问。若是他能吐出有用的情报,我就原谅你们的不良企图。不过,如果他宁可一死也不愿吐实的话,我只好改从你们的口中,一一问出情报了。」
  比吕抽出锈蚀的剑,缺损的剑刃上还卡着碎肉。
  「你知道破伤风吗?」
  一听到这个词汇,奥尔良噙满泪光的双瞳瞬间瞪得圆大,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把剑名为『拜尔的天秤』。是在里菲泰因公国次男的协助下,打造出的刑求武器,所以便借用了他的名字。另外呢,听说破伤风的致死率是五五波,所以才会加上天秤。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吗?」
  你应该并不在乎吧……比吕最后追加了这句话后,将嘴巴靠向奥尔良的耳边。
  「我现在会收回捂住你嘴巴的手,如果你敢没有我的许可,随便出声的话,『拜尔的天秤』会立刻斩断你的右手。不过,这把剑就如同外观所示一样,不怎么耐用。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用久一点。」
  比吕语气平稳地说完后,把手从奥尔良的嘴巴移开。
  只见奥尔良紧咬着下唇拼命强忍着,用力到牙齿都已经陷入唇里,甚至渗出鲜血。
  他的双脚不断反覆踩踏着地面,看得出正努力想要转移注意力。
  「还有,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只要有奇路西亚一个人就够了。」
  比吕在耳边投下的这番低语,让奥尔良顿时全身僵直,仿佛忘记了疼痛。
  「难、难道……你全部都——」
  奥尔良才一开口,比吕立刻再度撝住他的嘴巴。
  「啊,真是遗憾呢。你没有我的许可擅自发言了。我要斩断你的右手啰?」
  今晚相当短暂。
  没有多余的时间一一拷问聚集于此的每个人。
  (差不多该展开行动了,否则会来不及啊……)
  希望他能早点吐实就好了——比吕怀抱着这道心愿,高高举起「拜尔的天秤」。
  
  *****

  同一时间——在联邦六国的本阵里,正针对明天的决战进行最终确认。
  张设于营地中央、作为司令部的营帐内,聚集着三名男女。
  「还没有收到马尔克当家的联络。该不会是东窗事发了?」
  露卡一脸严肃地说道,坐在她身边的弟弟尹格尔焦躁不耐地咬着指甲。
  而另一方面的露希亚,脸上则挂着从容的笑容。
  「没问题的。妾身准备了好几道计策。不过是被破解其中一步,并不影响整体的作战。比起这个,军队的编制还顺利吗?」
  「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放心吧。不过,若是真的被乘隙而入,情况将会很不妙。」
  尹格尔将报告书丢到露希亚面前。
  看来要在短时间内编制完成,果然太强人所难了。
  露希亚手中的那份报告书里,便有提到各处皆出现破绽。
  目前可以猜到的原因,大概是各国都想尽可能避免与他国发生磨擦吧。
  联邦六国如名称所示,是由六个国家组成的联邦国。
  虽然长年以来一直维持着同盟关系,不过彼此可没有友好到能携手合作。
  以现状来说,各国就正针对克里姆地区的霸权互相牵制。
  例如露希亚的安古伊丝国与巫璐佩司姊弟的巫璐佩司国,便是水火不容。
  巫璐佩司国上上一任国王还在位时,两国贵族之间互相联姻的情况并不算罕见。换句话说,当时的两国甚至还称得上关系密切。
  然而,上上一任国王驾崩之后,原本应该是由巫璐佩司姊弟继承的王位却遭人夺走。
  如果当初没有横生枝节,直接由两姊弟继承王位的话,或许两国就能继续维持友好关系吧。
  可惜的是,拜上一任与现任这两任国王所赐——至今为止建立起的友好交情,全被破坏殆尽,如今两国关系已经降至冰点。每个国家或多或少都有存在类似的问题。所以,像这样发动大规模侵略时,就会爆发出不想听令于某国的某某人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一开始时,才会兵分多路进行攻略。
  由于此战是以总统之名出征——而且各自肩负不同的任务,因此才能避免彼此心生嫌隙。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都只是些小问题吧。刚好可以用来作为引『军神』上钩的诱饵。」
  此时还是需要一些可以让对方嗅到胜算的要素。
  要怎么不着痕迹、故作偶然地一步步牵引对方导出胜利的铁则,重点就在于绝对不能让敌人识破手段。因为一旦事迹败露,恐怕会使目标人物立刻撤退。
  「此外,『古王』已经上钩了。马尔克当家没有联络,反而也算是好事吧。这就表示『毒』或许已经深入体内了。」
  对于原本的目标「军神(玛尔斯)」自己端着人头送上门来,露希亚当然是真心感到欣喜,不过对巫璐佩司姊弟来说,可就不同了。
  「……也不排除反而是我们沾了一身『毒』的可能性吧。以我们姊弟的立场,原本是希望乘胜追击,出动五军发动侵略,确实拿下西方的。」
  露卡不满地说道,不过,如果当时只是趁着胜势出动五军肆虐西方,很可能使得战局演变成长期战。再说,那些投降的西方贵族,也不一定会忠心耿耿地效忠联邦六国。一旦葛兰兹大帝国展开反攻作战,他们大概会二话不说地倒戈。
  更重要的是,联邦六国军原本明明是占有先机的,但自从「军神」的后裔亲自出阵后,便逐渐沦于被动。
  巫璐佩司姊弟恐怕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吧。
  (只能夸他高明了……尽管只有两万兵力,但光是有所行动,就足以让西方贵族燃起希望。如果持续交战下去,势必会进入长期战。)
  战争的秘诀就在于速度——亦即要怎么让对手无从反抗,进而掌握胜利。
  然而,自从比吕出阵之后,联邦六国的侵略速度便因而开始放慢了。
  因此,为了在今后的战役中居于优势,露希亚才会送上第二征伐军作为祭品。
  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与其选择区域性的优势,还不如争取顾全大局的胜利,如此更能带来丰硕战果。
  (再说,妾身对于领土才没兴趣呢。)
  这正是露希亚与巫璐佩司姊弟之间,决定性的相异点。
  联邦六国的版图已经有四百年以上不曾再扩增。不管是任何一国,根本都没有能力经营抢夺来的领土。即使取得西方领土,终究还是会因为没有经验而难以妥善管理。更重要的是,若是真的拿下西方,接踵而来的将是与他国针对西方割让衍生的纷争。再说,眼前也还有费尔瑟的问题尚未解决。
  以露希亚而言,她是真心想要避免这种烦人的难题。
  (……总之先静观其变吧。)
  虽然有统治失败的国家,但一定也会有成功的例子。
  先从旁观察,窃取统治的技巧,之后再从其他国家手中抢夺部分的西方领土即可。
  所以,现在应该先将目标瞄准可以确实到手的功绩——「军神」的后裔。
  「一旦『古王』伏诛,葛兰兹大帝国的战力肯定会大幅下滑吧。必须尽可能事先解决掉敌军阵营的贤才能士,否则最后被逼入绝境的恐怕会是我方。」
  毕竟对手再怎么说都是葛兰兹大帝国。不止是国土,包括物资与兵力,都是联邦六国望尘莫及的。
  正因为联邦六国当初采取猛烈快攻,完全不给葛兰兹大帝国整顿战力的空档,才能形成现在的局势。
  换句话说,未来并不能肯定葛兰兹军会一直处于劣势。
  甚至有极高的可能性,葛兰兹可以召集到远超乎联邦六国的兵力。联邦六国方面就连军粮问题都还没解决,若是在这种状态下进入长期战,绝对是必败无疑。最后,联邦六国会被驱离西方、铩羽而归,只带回莫大的损失。
  (必须先在某处设好停损点。)
  同时,为了将谈判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事先向对方展现出自己的坚强实力,更是有其必要。
  身为女王,为了国家的安宁,随时得将眼光放在下两步。
  不能只想到胜利,也应该预想好最差的情况——落败。
  「再说,对方可是『军神』的后裔。其价值简直难以数计。只要有了那道功绩,一定也能得到总统的认同。说不定还能够从那个女人手中抢回王座呢?」
  「前提必须是露希亚女王陛下没有独占功劳的话吧?」
  「你不信任妾身吗?我们不是从小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的好伙伴吗?」
  「小时候彼此都还很单纯,才能对人毫无猜疑地玩在一起。不过,正因为如今已经长大,才更加了解『蛇』的可怕呀。」
  露卡丝毫不顾情面地说道。露希亚并没有否认,只是耸耸肩。
  两人的视线仿佛迸散出火花,夹在中间的尹格尔则是低头紧盯着地面。
  好一会儿,室内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先受不了这股气氛的是露希亚,她用力敲了一下铁扇,强势地打破沉默。
  「既然如此,就换你去取回『古王』的脑袋吧?妾身可是相信你喔。这样总行了吧?」
  「……此话当真吗?」
  「如果你能因此而安心的话,妾身无所谓。只要能替我们带来功绩,当然就没问题。」
  巫璐佩司姊弟闻言后,顿时喜出望外。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接下去继续执行作战了。」
  「只要姊姊同意,我当然也没意见。」
  「那么,会议就到此结束吧。你们明天还得去取回『古王』的项上人头,好好养精蓄锐吧。」
  「露希亚女王陛下有何打算呢?」
  「妾身就成为『诱饵』,负责引来『古王』。」
  露希亚展开铁扇,扬起一抹微笑。她的态度让露卡不禁起疑,偏过头问道:
  「该不会……你打算叫我们独自应战?」
  「若是判断你们即将落败的话,妾身还是会稍微出手帮忙的呀?」
  听见露希亚语带挑衅的发言,露卡的表情逐渐垮了下来。因为从露希亚的发言当中可以清楚察觉到,她打算把巫璐佩司姊弟当成踏板的叵测居心。
  「这个嘛——」
  露卡猛然站了起来,她身后的椅子伴随着一道巨响应声倾倒。
  「你打算把甜头全端走吗——你的这番话,我可以当作是寄生虫的发言吧?」
  怒上心头的露卡,眼眸中开始燃起红莲之炎。
  不过,她的愤怒仅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露希亚女王陛下,不会有你出场机会的。」
  「……尹格尔?你这是怎么了——」
  「姊姊别插嘴。」
  尹格尔不由分说地朝露卡伸出手臂,像是要制止她。
  「我们……巫璐佩司姊弟一定会带着『军神』的首级凯旋归来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吧?」
  怒气毕露无遗的尹格尔伴着响亮的脚步声走向入口。
  「等、等一下!尹格尔!你突然是怎么了!?」
  慌慌张张追上弟弟背影的露卡脸上写满了困惑。
  看得出她对于弟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鲜少会顶撞姊姊的弟弟,居然会露出那种态度。露卡一想到弟弟那道近乎敌意的情绪,也有可能指向自己时,涌现出的不安让她忘了方才的愤怒,走出司令部的背影显得落寞,就像个向父母撒娇的孩子。
  「呵呵呵,哼……真是恰到好处的依存关系啊。」
  自从巫璐佩司姊弟遭人抢走王位之后,两人便一直独自对抗着周遭的大人。
  纵使身为王家之人,一旦失去权力,也只会沦为贵族们的玩具。
  贵族们过去从国王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对其怀抱的憎恨,全都转嫁到他们姊弟身上。
  「那时候的露卡,眼神有如亡者一般呢。」
  露希亚对于巫璐佩司姊弟的遭遇深感同情,于是便向总统进言,这才让姊弟两人得以重新回归王家之列,尽管地位只是最低阶,但至少可以开始过着像样的人生。
  由于两人原本便深具才能,在那之后更是以破竹之势不断提高名声,只可惜至今尚未实现夺回王座的梦想。
  「梦想只是梦想……这样或许更加幸福吧。」
  巫璐佩司姊弟恐怕永远无法夺回王座吧。
  毕竟那个女人是最接近总统之位的人,至今依旧渴求着权力。
  无论再怎么努力,仍只能望其项背——露希亚懊悔地咬牙切齿。
  「为了妾身的野心……就容妾身好好利用你们吧。」
  既然肩负起女王之名,任何有利用价值的人,都务必物尽其用。
  经营一个国家,可不像是在做慈善事业。随时都必须以国家利益为优先。
  私人感情只能摆在第二位。
  如果不能彻底扼杀情绪,做到即使面对亲兄弟都能痛下毒手的话,是无法成为王者的。
  「你们的弱点实在太多了。情绪的表达也太过明显。」
  巫璐佩司姊弟互相依存着对方。无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的精神都会因此崩坏。
  这是身为指挥官最大的缺点。
  战场上,绝对不容许夹带一丝私情。因为那里是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
  「……有太多人因为好心掩护他人而不幸殒命。」
  充满杀戮的世界里所发生的这类美谈,确实格外璀璨夺目。如果是在战争期间,应该可以拿来作为宣传吧。或是在战争结束后,也能将其歌诵为圣人,同时名留青史。
  「是要丑态毕露地死去,抑或是写下奇迹后,华丽地死去……」
  或许至少也应该给出这两种选项才是。
  「不过,你们就作为妾身的棋子死去吧。」
  可怜。只能寄予无限同情。
  身为王家之人,终其一生却只能当个傀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人生吗?
  「好了,幸存下来的一方会怎么样呢……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
  露希亚展开铁扇,朝着脸部扇风,嘴角的冷笑久久未散。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二月十一日。
  夜色逐渐从天幕退去。
  从东方升起的朝阳夹带着有如万花筒一般的光华,为这个世界注入色彩。
  天空放眼一片群青,只有白云为其点缀了一些色彩,天幕上流转着平静和煦的景色。
  然而,地面上却是翻涌着杀气腾腾的氛围。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部的拉瑞仕平原。
  众多旗帜于半空中蠢动着,其中又以「黑龙」的纹章旗最为醒目。
  气势如虹的雄吼震耳欲聋。宏亮的声音几乎要划破空气。
  士兵们将武器高举过头顶,诵赞国家的荣誉口号直窜天际。
  这股激昂情绪全指向对峙的敌军。
  就在距离不远处,联邦六国的本阵便驻扎于此。
  座落在可以将整座战场尽收眼底的绝佳位置之联邦六国本阵——其中央设有一间简易式的司令部,露希亚与巫璐佩司姊弟、以及各国的重镇人物和幕僚们于此齐聚一堂。
  上位处摆着一张华丽气派的床铺,露希亚正慵懒地侧趴在床上。
  「呵……士气挺高亢的嘛。」
  她从装有水果的桶子里拿起一颗苹果咬了一口。
  望向天幕的入口,帷幔大大地敞开,整座战场一览无遗。
  从外头灌进来的寒风撩动着发丝。原本由于敌军投来的杀气而发烫的身体,也因此急速冷却下来。
  「露希亚女王陛下,全军都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那么就下令全军。包围敌军,并彻底歼灭。」
  己军十八万,敌军四万。战力差距之悬殊一目了然。
  然而,即使敌寡我众,在场的众人也没有一丝的松懈大意。
  「真安静呢。」
  司令部内弥漫着奇妙的静谧。甚至让人几乎快要窒息。
  没人抱有「此战必胜无疑」这种愚昧的想法。反而正是可能会落败的紧张感,才形成了当下这股微妙的气氛。
  对手是以王者之姿,君临中央大陆长达千年之久的葛兰兹大帝国。
  而且指挥官还是留下诸多传说、俨然化身为神话的「军神」后裔,同时也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
  只是很可惜的,在座众人当中,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就只有居住在相距遥远的克里姆地方的人们,有听过关于其智谋的传闻。
  「……从来不曾像现在一样,如此惧怕区区的四万军力。」
  一名幕僚神情紧张地低嗫。所有人皆是深表同意地重重点头。
  露希亚原本打算出声喝斥众人太没出息,但又认为这么做只会让他们更加畏缩,根本毫无意义。再说,她可以理解大家不安的心情。她对于自己的计策究竟能不能成功,其实也没有自信。
  (……马尔克家已经彻底被击溃了。)
  暗中勾结的奥尔良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联络。
  肯定是被第四皇子视破企图了吧。
  (不过……妾身还有其他方法可行。)
  至少已经成功把第四皇子引到此处了。
  这点的确很值得欣喜吧。
  露希亚将视线移向摆在枕头边的一叠信笺。
  正当她伸手准备拿起其中一封时——号角激昂高亢地响起。
  露希亚眯起眼,竖起耳朵,牢记在心地专注聆听。
  这场或许会流传后世的战役之序曲。
  司令部里原本窸窸窣窣的骚动声愈渐增强起来。刚才紧张压迫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一阵开始行动了——首先出动的是第一骑兵军团与第二骑兵军团。」
  了望战场的幕僚大声报告,闻言的近侍们连忙在地图上摆上棋子。
  联邦六国的第一阵是采龙翼阵,最适合用来包围敌军的阵形。
  当中的第一骑兵军团为数两万,第二骑兵军团同样为数两万。
  而坐镇中央的第一步兵军团,则是由训练有素的三万士兵所构成。
  第一阵军力合计七万。光是第一阵便已经超越葛兰兹军的四万军力。
  「敌军采取什么阵形?」
  「流行阵——这还真是……让人苦于应付的阵形啊。」
  「喔……无法合作的一盘散沙,竟敢采取流行阵?」
  露希亚表面上露出一脸佩服,但对于敌军那甚至可以说是无谋的大胆用计,内心则是难掩惊诧。流行阵是采斜向布署部队的奇妙阵形。
  流行阵名称的由来,一方面是因为阵形有如翱翔天际的飞龙,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进一步变形成龙翼、龙鳞等阵形。然而,这也是最重视合作的阵形,至今还没听说过,有哪个狂人敢在四处召集而成的军队里使用流行阵。虽然此阵形的最大特色就在于所有部队都能立即加入战斗,但也因此而不利于持久战,面对联邦六国如此浩荡大军,更是堪称无谋的阵形。
  换句话说,既然敌军敢采取这个阵形,就表示另外暗藏陷阱的可能性极高。
  「首先就期待第一阵的表现了。敌军究竟有何企图,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露希亚眯细眼眸,视线焦点锁定在最前线。
  第一骑兵军团、第二骑兵军团差不多就快与敌军两翼交锋了。
  激烈的喧嚣高亢翻腾。有如地鸣一般的轰然重低音,就连本阵都能感受到。
  听起来宛如悲鸣一般。怒吼声直贯天际。
  刀剑相击、火花迸散,斩下对手头颅,以宣示自己的强大。
  五脏六腑散落一地,从中激起漫天的血雾。
  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数十、数百、成千、上万的生命陆陆续续殒落大地。
  「……真是太美妙了。」
  在露希亚看来,无疑是一片美丽光景。
  正因为是赌上生死的战斗,更能将人们的内心——本性显露出来。
  无论是丑陋的一面、抑或是美善的一面,全都无所遁形、尽显而出的瞬间,正是战争。没有一丝慈悲,也不带任何恶意;在那里有的只是最纯粹的心意——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每个人的生存欲望相互冲撞。为了活下去,本着最无邪的童心,取下对手的性命。
  「简直……难以言喻。呵呵,这是人类才能拥有的特权。」
  露希亚脸上浮现出心醉神迷般的表情,以舌头舔舐沾附在嘴角的苹果汁,动作甚是美艳。
  「不过,敌军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出招呢?」
  随着时间经过,葛兰兹军的劣势也益发显著。
  只是,敌军想必也是豁出去了。像是大喊着不想死一般,展现出全力以赴的顽抗。
  「第二阵的五万兵力开始行动了。这下葛兰兹军气数已尽了。」
  「难道……他们真的打算全军覆没——不,这绝对不可能的。」
  露希亚拿起放在枕头边的一张信纸。
  那是除了马尔克当家奥尔良以外的另一名内鬼所写。
  信上写着比吕第四皇子正在研拟突袭作战。
  (哼……该不会这名内鬼同样被拆穿身分了?)
  露希亚揉皱了信纸后,站起身。
  「塞琉古,索敌侦察的结果如何?」
  被叫到名字的那名美形辅佐官,带着一贯的轻佻邪笑走了过来。当前这种情况下,那道笑容果然格外令人火大,露希亚丝毫无意掩藏内心的恼火,狠狠瞪着塞琉古。
  「露希亚女王陛下,您的表情还真是可怕呢。」
  「现在事态紧急。你的这句失言,妾身就当作没听到吧。」
  「那还真是该叩谢大恩呢。话说回来,您是问索敌侦察吗?」
  「结果如何了?」
  「根据侦察部队回报……我看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不过,我军对西方的地理并不熟悉,或许还是存在着几个可以藏身的地点。」
  「是吗……」
  露希亚伸手抵着下颚,朝营帐外走去。
  由于本阵驻扎于高处,对于战场的情况可说了若指掌。
  葛兰兹军并没有使出任何像样的计策,也不存在任何称得上是陷阱的陷阱。
  就只是凭着一股近乎蛮勇的气势,在战场持续奋战,但最终只是不断增加众多死伤者。
  「该不该也出动第三阵的三万军力,刻意减弱本阵的防备呢?」
  「果然光只是战胜的话,并无法满足您吧?」
  塞琉古开口说道。露希亚闻言后,勃然大怒地回过身。
  「你长年随侍在妾身身边,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
  露希亚一脸怒目横眉——几乎无法想像会是人类露出的表情,塞琉古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往后退了一步。
  一阵狂风形成一道龙卷环绕于露希亚的周遭,仿佛是要表现出她的愤怒一般,掘起地面的沙尘。
  「是我失言了……请您原谅。而且我想『军神』的后裔一定会现身的。」
  纵然再怎么迟钝,此时此刻还是能够察觉到生命危险吧,塞琉古谨慎斟酌着用词遣字,缓缓说道。露希亚不由得瞪大双眼,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他一直误会了。
  「妾身同样深信『古王』此时必定会发动突袭啊。」
  听见这句话的塞琉古脸上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眯起眼,露出茫然的表情。
  「既、既然如此,您是因何动怒呢?」
  「简直太过顺利了。」
  「啥?」
  露希亚无视塞琉古那声呆愣的回应,伸手指着战场。
  她的指尖对准了葛兰兹军。
  「为什么他们还能继续战斗?是谁在指挥呢?」
  「当然是『军神』的后裔——不过,他现在应该为了突袭我军本阵而隐身暗处才对,如果以删除法推测,应该是随侍他的——咦,他们是听谁的指示?」
  「很不寻常吧?所以妾身会如此震怒,也无可厚非吧?」
  随侍葛兰兹大帝国比吕第四皇子的中央贵族——几乎都已经投靠联邦六国。不过,露希亚确信他们都因为通敌罪行事迹败露,而遭到比吕亲手处决了。若是那些中央贵族侥幸还活着,这时候应该已经举起联邦六国的旗帜,转而斩杀同伴才对。
  「那么……会是西方贵族吗?」
  「愚昧——」
  那更加不可能——这句话淹没在从战场传来的惊吼声之中。
  露希亚回头查看发生何事,原本待在营帐内的众人也是一脸惊讶地飞奔而出。
  战场上呈现出奇妙的光景。
  濒死状态的葛兰兹军当中,举起好几面眼熟的旗帜。
  「那是——安古伊丝的『蛇』之纹章旗吧。」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露希亚身边的露卡小声说道。
  「什……」
  这是不可能的。策划谋反的中央贵族们应该都已经丧命了。
  不,纵使还活着,理当也要在开战后不久便展开行动才对——
  「塞琉古!下达给第一阵指挥官的指示有传达了吗!?」
  「因为之前是以部队的重新编制为优先……所以取消指示一事便先暂缓通知了。」
  当初露希亚严令下去,若中央贵族临阵倒戈,则切莫攻击。
  如果指挥官们有落实执行这道指令,那么就等于是转身背对敌人。
  「那么现在立刻——」
  传令下去,命令作废——露希亚才闪过这道想法,但随即又考虑到这么做,会害指挥系统产生混乱。居然会犯下如此初级的失策,露希亚的嘴角有些抽搐。
  「……只能暂时撤退了。」
  虽然胜利就在眼前了,但过度执着的话,反而会对己方带来莫大损害。
  露希亚冷静地做出判断后,开口准备下达指示——
  「笨、笨蛋……那是在做什么……?」
  然而,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语。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超乎想像的光景。
  某支部队正开始突击包围着葛兰兹军的第一阵及第二阵背后。看见这一幕,所有人全都当场哑然失声。因为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葛兰兹军的伏兵,更非援军。无庸置疑的,那正是联邦六国之一的巫璐佩司骑兵队。
  「喂喂!那才不是巫璐佩司的人!我们可没有编组什么特遣队!」
  跳出来否定的人,是名列巫璐佩司王家末席的尹格尔。
  「…………到了这一步才开始发动计策吗?」
  局势愈来愈混乱。露希亚的思考完全追不上对手接二连三丢过来的问题。
  不过,唯一可以确认一件事——再这么下去,只会诱使己方人马自相残杀。
  无论那是不是巫璐佩司的骑兵队,当下厄瑟路国的士兵正遭受攻击。
  这下棘手了——这将使得联合军的弊害浮上台面。
  即使长年来处于合作关系,但聚集在一起的士兵们终究都是来自不同国家。
  在这支大军里,不会产生家人般的羁绊,也不会酝酿亲友般的情感。
  浩浩荡荡的十八万大军——更不可能彼此全都打过照面。
  在这种状况下,若是厄瑟路士兵对伪巫璐佩司骑兵队发动反击,误以为同伴遭到攻击的正牌巫璐佩司士兵,势必会群起猛攻厄瑟路军。
  「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此时若稍有差池,恐怕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在大白天里,发动引起自相残杀的计谋。
  「是!」
  一名幕僚慌慌张张地跑向旗手。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思考始终未有定案。一道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迟迟挥之不去。然而,此时若是无法恢复平静,实在有失指挥官身分。
  「冷静下来……这才只是首战而已。有的是机会可以扳回失态。」
  露希亚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露出如此的丑态,只会沦为那个女人的笑柄——露希亚绝对不想再度品尝那种屈辱。
  她像个稚幼的孩子一般放声哭喊——
  「不。绝对不要。无论对手是谁,妾身都不会再认输的。」
  露希亚寄宿着愤怒之色的双瞳紧瞪着战场,她以铁扇拍打自己的脸颊。
  「……不过是些小问题。只要正中要点地采取对策,一定可以解决的。」
  对方的目的,一定就是想要借此诱使自己心生动摇吧。
  对方所使出的计策根本都像是骗小孩的把戏。平息怒火后,仔细端详现状,全是些可以解决的事件。
  然而,露希亚花了太多时间在重新集中精神上。
  再加上堆积如山的问题亟待因应对策,让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等,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卖弄计谋呢?」
  当下葛兰兹军败象渐露,为什么反而选择操弄连番计策来揽乱战场?
  露希亚视线环顾周遭,她发现每个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前线。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军神(玛尔斯)』!」
  而后——

  ——世界开始被黑暗盘踞。

  *****

  悲呜不绝于耳。承受不住疼痛,含泪向他人控诉的哀凄声音。
  倾盆而下的豪雨根本无处可躲,只见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倒伏地面。
  然而,犹如一张黑幕罩满整片天空的箭雨攻势依旧未有停歇。
  被一根又一根的箭矢无情贯穿的人们,当场气绝身亡。
  「集中瞄准司令部!既然对方都特地走出帷幕之外了,绝对不要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葛兰兹大帝国——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第四皇子。
  在战场上格外显目的黑发黑眼——这个世界仅有一人拥有的异色。
  柔和的脸庞上,今天却没有配戴平常必备的眼罩。
  「呵,真不错的景致。非常适合用来替愚昧之徒送葬的光景。」
  由于比吕解放了左眼,全身也因此散发出令人不禁感到恶寒的诡谲光辉。
  「要走到这一步,还真不容易。毕竟敌军戒备相当森严啊。」
  比吕跨骑于「疾龙」背上,从一座小山丘上,朝着联邦六国的司令部投以一抹微笑。
  昨晚比吕决定趁着夜色,率领两千骑兵绕到敌军身后。要论对地形的掌握度,己方绝对占有优势。只是,为了能确实将刀尖抵在敌军背上,比吕特地指名西方贵族奇路西亚来带路,迂回绕过战场。易言之,当下近在比吕眼前的正是——联邦六国的本阵。
  「战争还是需要一点看头的。只是多加一道声东击西的战术,就足以让后世历史学家大为赞叹了吧。他们最拿手的便是擅自美化历史啊。」
  比吕尽管口气泰然淡定,声音却听不出任何一丝喜悦。
  「联邦六国名不见经传的司令官——将成为我的踏板之人,在哪里呢?」
  比吕眯起眼,愉悦地定睛搜索,然而,却未发现像是司令官的人物。
  期间,弓兵同样又再接连射出大量箭矢。
  因此,地面俨然呈现一幅厉声哀嚎此起彼落的地狱绘卷。
  「终于吗……」
  四面八方响起宣告敌军来袭的号角声。
  勇壮的音色传遍整座战场。敌军的第一阵与第二阵一定也注意到了吧。
  尽管如此,仍然没有下令撤退。因为他们也只能继续战斗了。
  背叛、自相残杀、本阵混乱——等回过神时,早已演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只要有一步的判断稍有延迟,在战场上都足以致命。看来联邦六国的司令官对于临时的突发事件,判断力显得滞钝呢。」
  比吕正是故意如此布局,就不知道对手会作何解读了。
  「那么,差不多该动身了。若是敌军加强防备,那可就棘手了。」
  说完,比吕从腰间抽出白银之剑。
  高举向天空的「天帝」绽放出绚烂光彩,在比吕身后待命的士兵们,无不出神凝望。
  「全军,上马吧!」
  原本专注发射箭矢的士兵们,闻言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臂,跃上停在身旁的马匹座鞍。
  比吕透过背部感受到士兵们的气息,接着他将「天帝」水平握举。
  绘有黑龙的纹章旗迎风飘扬。
  过去曾作为「军神」的「神旗」,名震天下的伟大旗帜。
  「各位,咬紧牙关吞下恐惧!以怒气贲张的尖牙咬碎敌人!」
  严惩那群胆敢侵门踏户践踏国土的野蛮人。
  「以『军神』之名下令——全军突击!」
  仿佛受到士兵的雄吼声所鼓舞一般,比吕抬脚轻踢「疾龙」腹部。
  似乎是发现到正来势汹汹地奔下山丘的骑兵队,只见敌军弓兵们立刻架起弓箭严阵以待。比吕将手上「天帝」往右一挥,喝令全军:
  「别害怕!将盾举在身前、压低头,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耳边响起风切声。下一秒,比吕身后好几名士兵中箭落马。
  比吕咂了一下舌,单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箭矢——
  「别挡路!」
  他从「疾龙」的背上一跃而下,落在敌军的正中央。
  『他是——嘎!?』
  比吕举剑一刺,贯穿敌兵喉咙,抽剑时,又再顺势斩断站在附近的敌兵头颅。
  他灵巧地一个扭身,轻易躲开敌兵伸来的长枪,之后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双方距离,贴近面前。
  『咿!』
  从发出细微悲鸣的敌兵右肩往左下用力斩切,接着捡起掉落的长枪掷向正准备发射弓箭的敌兵。长枪粉碎了敌兵头盖骨之后,仍持续带着强劲力道往前直飞。
  「好了,乖乖让路吧。」
  比吕悠然宣言后,终于追上来的骑兵队将眼前的敌兵尽数扫飞。
  仅在一瞬之间,敌兵筑起的人墙便陆续倾圮。
  悲鸣消散在马蹄的践踏之下,枪尖激起阵阵刺耳哀嚎,血雨从天际纷飞飘落。
  比吕踩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迈步向前。
  对于进逼而来的敌兵,他根本不屑一顾,一剑便将之诛杀,有如王者一般昂首向前。
  「……人数比想像中更多呢。」
  敌军本阵的后方也布有军力,就好像事先便已经预测到会有敌袭似地。
  尽管骑兵队大显身手地冲锋陷阵,但渐渐开始陆续有人被源源不绝涌现的敌兵拉下马。纵使如此,葛兰兹士兵们仍然不愿放弃,毅然爬起身,只为掌握胜利。
  或是手持长枪、或是紧握刀剑、或是高举盾牌,他们一心为了家人持续奋战。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始终没有一丝退缩。
  「…………对不起了。」
  比吕带着一抹无力的笑容,向眼前的光景开口致歉。
  人类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善意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恶意底下,遭人利用。
  这一点——
  「我也一样。」
  比吕举起「天帝」挥向正面袭来的敌兵集团。
  光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足以形成常人难以承受的威胁。
  来不及叫出声,也没时间痛苦挣扎,甚至没机会回过神,就已经步上黄泉。

  在那里有的仅是——不由分说的死亡狂舞。

  黑暗不留一点空白地覆满整个世界。
  无论生命、死亡甚或是亮光,面对黑暗,都只能掩去存在感。
  「『无尽绝望』……」
  不知是谁诚惶诚惧地如此低喃,只可惜已经无法找出本人了。
  因为比吕周遭的敌兵,无一幸免地全数气绝身亡了。
  只不过是被比吕一瞪,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比吕半带牵制意味地释发出霸气,将「天帝」架在肩上,朝着周围开口:
  「葛兰兹士兵注意!集中起来,切莫分——!?」
  打中背部的冲击让比吕被迫闭上嘴。
  有如豪雨滂沱而降一般的——轰然巨响,激烈地震动着耳膜。
  没有疼痛。多亏有「黑椿姬」替比吕化解了一切威胁。
  然而,由于这起突发事件发生得太过唐突,带来的冲击难以消除,比吕往前迈出一步。
  「原来如此……是在这一步啊?」
  比吕的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但他却感到一阵痛楚,伸手按着胸口。
  他环顾周围——
  「尽管……早就知道,但遭同伴背叛,果然还是很痛苦啊。」
  原本曾是同伴的士兵们,如今则与敌兵一同将枪尖对准自己。
  「黑龙纹章旗」陆陆续续被丢弃在地上,取而代之飞扬天际的是「蛇之纹章旗」。
  「比吕殿下……真的很抱歉,请您受死吧。」
  比吕感受到一道明确的敌意,他回头望向身后。
  「姑且还是容我问一句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奇路西亚卿?」
  「……请您原谅我。」
  「我想听的并不是道歉。请你好好说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比吕发射出寄宿杀气的目光,他试图靠近奇路西亚,却立刻遭到攻击。周围的士兵们纷纷举枪刺向比吕。
  比吕挥动「天帝」,轻轻挡开带有杀气的枪尖。
  以左手夺下敌兵的长枪,并割断其颈动脉。对于从背后偷袭的敌兵,比吕则是将「天帝」的剑柄猛然一顶,当场击碎其喉咙。他转动长枪,卷起烟硝味十足的沙尘,顺势扫飞好几个人的脑袋。他乍然放手抛掉长枪,落地的冲击使得地面绽放丛丛血花。
  「安静等着。」
  比吕以食指抵在勾勒出一弯上弦月的嘴畔宣告。
  仅是一个小动作,就让士兵们各个脸色一僵,停下了动作。
  「好了,请你说明清楚吧……奇路西亚卿?」
  大概是被恐惧所压垮了吧,只见奇路西亚像是忘了喜怒哀乐的表现方式似地,露出一道崩坏的笑容,双膝跪落地面。
  「请您原谅!饶我一命吧!比吕殿下,请您饶命啊!」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领民!因为领民们被当成人质了!」
  一个年纪老大不小的贵族,面对一个小了自己一轮以上、几乎可以当儿子的少年,竟哭得泪水滂沱,眼瞳中染满了惭愧之色。那蜷缩着臂膀的身影,看起来既凄凉又渺小。
  「所以,你为了取信于我,才会密告奥尔良是叛徒吧。」
  「请、请您原谅……!我实在无颜面对您啊!」
  奇路西亚的额头贴紧地面,拼命开口求饶。
  比吕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的脑袋,静静转过身。
  「我其实早就明白了。打从一开始,就晓得你和联邦六国有所勾结。」
  「……咦?您都知道了?」
  「为了保护领民?说谎也要打个草稿。你根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比吕的手臂猛然一挥,「天帝」随之幽光一闪。
  「——!?」
  大量的鲜血从奇路西亚的颈窝喷溅至半空。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至今之所以留你一命,只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状况而已。」
  比吕表情冰冷地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头颅。
  之后,将逐渐崩毁的世界的声音抛在身后,他茫然地仰望头顶。
  『比吕殿下!请您快逃吧!至少也要保住您一个人!』
  没有背叛的士兵们为了让比吕逃离战场,正试图突破包围网。
  无奈的是,有人背后遭刺,有人胸口被贯穿,也有人被斩断了手臂,一个个死于非命。
  『你们难道忘了葛兰兹的养育之恩吗?叛徒!绝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血泪纵横的士兵声声句句近乎诅咒的呐喊却未能传达。
  生命最终断送在一把又一把无情突刺的长枪之下。尽管如此,叛徒的武器仍持续挥斩。
  『精灵王啊,请赐死叛徒吧!并赋予葛兰兹荣光——!』
  决定背叛只是为了保命。一旦露出瞬间的踌躇,立刻就会没命。
  所以,每个人都封闭心灵,对着昨天的友人痛下杀手。
  周围回荡着悲痛的哀号。
  惨遭同伴背叛的人们,临死的泣吼不绝于耳、响彻四周。
  比吕浮现出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接着下个瞬间,板起险峻的表情。
  因为此时正传来一阵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生物怒吼声。
  他扫视周遭,发现了正被大批士兵团团包围的「疾龙」身影。
  『啐,真是难缠!快点杀了它!』
  数把长枪刺向「疾龙」,于龙鳞上划下一道道割痕。
  悲痛的长啸直贯天际。
  周围的士兵们或踹或踢地不停逗弄着「疾龙」。
  『听说「疾龙」相当稀有。这家伙的兽皮可以卖到很好的价码喔。』
  然而,「疾龙」无论遭受怎么样的暴力对待,饱尝怎么样的无理攻击,始终勇敢坚毅地挺身面对。
  『哈,还不如我们留下来自己用。话说回来,它居然会闯进混乱的战场里。』
  『别让它逃掉了。务必要置它于死。一定要收拾掉这种害兽。』
  他们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虽然有理,但毕竟只是区区的人类,凡事都存在着极限。
  「这个世界的垃圾实在太多了。」
  比吕涌现一股脑袋几乎快要沸腾的愤怒,他纵身一跃。
  全身迸散出黑暗而混沌的霸气——
  「喂……不要对我的随从出手。」
  比吕「天帝」一挥,一剑斩落捉住「疾龙」脖子的士兵脑袋,接着将攻击的矛头转向周围的敌兵。所有伤害「疾龙」的人无一幸免,辱骂「疾龙」的人则是身首异处,下手毫不留情。尽管如此,比吕仍持续斩杀周围的敌兵,就像对杀戮乐此不疲一般。
  「……抱歉。」
  比吕走向「疾龙」,只见它正一脸茫然地眺望着染满血色的世界。
  「我太晚来救你了。」
  比吕温柔地轻抚「疾龙」的脖子,它以头蹭了蹭比吕的胸口回应。
  看着如此顺从的「疾龙」,比吕不禁露出一抹浅浅苦笑。
  「……已经够了。你快点自己逃离吧。」
  又再温柔地摸了一下「疾龙」的脖子后,比吕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同时,拿起插在它侧腹的纹章旗。
  「凭你的脚程,一定可以逃出战场吧。」
  微笑说道的比吕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夹在「疾龙」背上的座鞍上。
  「替我把这个交给丽兹。」
  「疾龙」偏着头,发出一声惹人怜爱的低鸣。
  从它的眼瞳中,可以感受到它想要留在比吕身边、想要跟随他的强烈意志。
  「放心吧,不必担心我。」
  比吕伸手搭在「疾龙」的脖子上,将它的头拉向自己,并靠近额头轻抵,而后绽开一抹微笑。
  「我等一下就会追过去的——你先去丽兹那里等我吧?」
  比吕用无比轻柔的声音,挂着与他年纪十分相符、充满少年气息的笑容说道。
  之后,比吕退开「疾龙」身边,而「疾龙」也听从他的交待,开始迈步疾奔。
  不过,它中途一度停下脚步回过头,轻声鸣叫。
  耳闻那有如死别一般的悲伤音色——比吕只是微笑着挥挥手。
  极少有人能够挡下以惊人速度放步奔驰的「疾龙」。
  如果无须战斗,只要一心想着逃跑的话,凭它一定可以平安脱离战场吧。
  目击到这一幕美丽光景的敌兵们,甚至忘了要攻击,一脸愣怔地伫立原地。
  「感谢你们耐心等待了。」
  比吕端举起「天帝」,并将「黑龙纹章旗」插立于地面。
  迎风飘扬于半空的黑龙,其姿态仅有「气盖山河」一词足以形容。
  明明只是一面旗帜,敌兵们却像是被震慑住似地纷纷后退。
  环顾四周,放眼所及只剩敌兵——包括过去曾经的同伴。
  然而,竖起耳朵细听的话,可以听见剑戟互击声。声音的主人是仍在某处持续抵抗的士兵们。只是,那些声音就在比吕每次呼吸间,陆陆续续空虚地消逝而去。
  比吕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么就开始吧,你们所期待的事。」
  轻脆的一声弹指。
  周围空间开始扭曲,伴随着眩目刺眼的光芒,出现一道道裂痕。
  那是「天帝」持有者才能拥有的「特权」。
  无以数计的精灵武器布满了四周空间,于地上洒落万千星子。
  明明是大白天,于地面上展开的满天星空,绽放着与太阳难分轩轾的光辉。
  「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有如死刑宣判一般的声响,所有人脸上无不噙满恐惧。
  若只是平凡的一介少年,士兵们或许会嗤之以鼻、一笑置之吧。
  然而,站在眼前、散发着异样氛围的少年却非泛泛之辈。
  他驱使着与神祇无异的力量,却又隐隐约约显露出近乎恶魔的残虐心。
  「希望各位不要做出无谓之举。我想应该没人想要痛苦地死去吧?」

  ——倏然,少年消失了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战场静谧无声,仿佛所有声音都从世界退去了一般。
  士兵们甚至忘了要呼吸,只是一味呆愣地注视着「黑龙纹章旗」。
  『咦——喂,怎……』
  序幕唐突地揭开。
  一名士兵毫无预警地有如下半身瘫痪一般倾倒。当第二人倒下时,第五人也同时丧命,第六人倒卧于地时,第十人也咽下最后一口气,第十一人倒地不起时,第二十人跟着气绝身亡。仅是转瞬之间所发生的事——牺牲人数的遽增却是历历可见。还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士兵们,就这么被拖进黑暗之中。
  『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陷入恐慌的同时,士兵们的精神也随之崩坏。
  每个人纷纷丢下武器四处逃窜。却不知道该逃往何处才好。
  就在迟疑之间,联邦六国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卧于地。
  蜷缩着身体向神祇祷告的士兵遭到割喉。转身逃离者则被无情地贯穿心脏。勇敢挺身反抗的人,同样没有获得垂怜,终究身首异处。
  『是「黑鸦」!宣告终焉之人现身了——!?』
  白银光辉在联邦六国的士兵颈间一闪而过,鲜血随即从颈窝喷溅而出。
  飘浮于空中的精灵武器以惊人速度一把、三把、八把、十四把地消逝而去。展开单方面虐杀的战场上,只有划破空气的颤栗声响回荡四周。
  无数的银白色余光划过发出悲鸣的士兵身体,甚至打断了还来不及出口的痛苦呻吟。
  激烈的斩杀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又再加速。
  那是唯有「天帝」持有者才能拥有的「特权」——「神速(路西法)」。

  ——神光雷火。

  天空崩塌,世界渲染成一片银白。
  几乎灼烧眼球的光量,将视野化为一望无际的纯白。
  不久后,放眼尽是满地遍布的无数尸体,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还能够开口碎嘴。亡者们的鲜血染黑了地面,仿佛阳光全被云朵遮覆住了一般。
  在这片有如地狱绘卷似的惨况中,「黑龙纹章旗」始终优雅地飘扬于中央。
  「……就先这样吧。」
  比吕静静伫立在被尸体包围淹没的旗帜底下。
  不过,相隔一段距离外,远眺着比吕的士兵们,正高举武器朝他步步逼近。
  他们的眼瞳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
  尽管如此,似乎仍拼命地自我勉励,没有人转身逃跑。
  「真是了不起,名不虚传呢。」
  对峙的双方之间——忽然落下一道开朗得近乎突兀的语声。
  布满比吕眼前视野的士兵人群,有如摩西分海似地一分为二。
  一名女子从中现身,她边拍手,边朝着比吕走来。
  「毫无保留地展现力量,真令人赞赏的男人。」
  有如玻璃工艺品般细滑的白皙肌肤。宛若琥珀的清澈双瞳中,蕴涵着红铜般的冰冷寒意,由于眼形细长,给人的印象就好比是一对锐利的尖刀。尽管如此,依旧无损女子的魅力,细长脸蛋寄宿着孤高凛然的品格,五官面貌更是让见者无不连声赞叹。不过,女子的外貌之所以格外引人瞩目,同时也是因为她身穿着一袭与凄惨战场十分不相衬的、奇异而招摇的华服。
  在一般人看来,那身打扮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疯了。因为她身上没有配戴任何可以阻挡箭矢、刀剑等威胁,用以防身的铠甲。纤细的身体仿佛轻轻一击就会折断似地,看在常人眼里,大概会以为她是误闯战场的贵妇人吧。
  (这也就表示,她身上一定有着某种力量吧……)
  总算能够遇见真正目标,比吕不由得卸下心中大石地叹了口气。
  「妾身是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
  女子落落大方地报上名号,并将铁扇指向比吕。
  之后,她浮现一抹有如戏耍人类之蛇一般的妖艳笑容。
  「你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比吕没错吧?」
  以威风凛凛来形容女子是再适合不过了。纵使面对比吕的霸气,她依旧能够侃侃而谈,甚至沉着冷静地扬起无所畏惧的笑容。
  「没错——我就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妾身一直很想会会你呢……真的是……衷心地想与你见上一面。」
  露希亚以舌尖濡湿嘴唇,并绽开一抹美艳笑容,表情就像是发现猎物的蛇一般危险而不祥。
  「那真是太好了。正巧我也很想见你。」
  「简直令人颤栗不已。被你那充满杀意的双眸注视着,妾身不禁好想哭呢。」
  露希亚欣喜若狂地用力抱住身体,脸颊升上两朵红云,吐纳着紊乱的气息。
  「我也是,被你这么美丽的女性紧盯着看,根本完全无法动弹。」
  「就好比是蛇与青蛙吗?你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懂得说好听话的人啊。」
  两人的谈话微妙地空泛,就像是在互探底细似的诡谲视线于空中交会。
  「话说回来,你居然能毫不犹豫地杀掉奇路西亚卿的儿子?」
  「…………无论有任何理由,背叛都不可原谅。」
  「哼——报告书上提到你为人冷酷无比,看来的确没错呢。」
  「从他的主张听起来,他并不是为了家人——而是以领民为优先吧。如果真是如此,留他一命倒也无妨,但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便立刻知道他在说谎。」
  那是一心只想着保命的男人的眼神。绝不是会为了领民着想而行动的人。像他那种家伙,没道理饶他不死,如果想到往后的事,将他斩首才是为了这个世界好。
  「你明明满嘴仁义道德,一旦动起手来倒是丝毫不顾情面呢。」
  「我只是不想后悔。」
  「真干脆的男人,妾身并不讨厌迅速做出判断的男人喔?」
  露希亚像是在品鉴比吕似地,以舔舐般的视线望向他。比吕不禁升起一股背脊发凉的感觉。察觉到这一点的露希亚,愉悦地开口:
  「你还记得『老师』吗?」
  比吕闻言,肩头惊颤了一下。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是一千年前,对比吕助益良多的人物之一。
  对于当时刚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的比吕来说,「老师」就有如爷爷一般的存在,教会自己许多事情。
  更何况「老师」是「黑天五将」其中一人。更是让比吕想忘也忘不了。
  听见这道奇怪的质问,比吕蹙起眉。露希亚看到他的反应后,愉快地大笑起来。
  「你其实就是『军神』吧……听到『老师』就知道是谁的人少之又少喔。」
  「是又如何?」
  「要不要跟随妾身呢?」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比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露希亚对于比吕的态度,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挂着和煦的表情朝他伸出手。
  「你应该晓得吧?联邦六国当初建国的真相。妾身认为,原本的话,你应该是身处六国阵营才对。」
  「若是我拒绝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妾身会取下你的脑袋。尽管有愧于祖先,但也莫可奈何了。」
  露希亚立刻做出回答。感觉不到丝毫迟疑。
  「那么只能一战了。我绝不会舍弃葛兰兹。」
  比吕神色落寞地微笑说道,并端举起「天帝」。
  露希亚同样用诚挚的口气回应,像是要表达对比吕心意的尊重。
  「……问了你无趣的问题,请你见谅了。」
  她仿佛是感到羞耻般地俯下视线,展开铁扇轻掩嘴角。
  「既然如此,想必多说无益了吧?」
  「没错。开始吧……」
  「就让妾身好好见识一下,面对三万大军的最后垂死挣扎吧。之后,你就以『军神』之姿,华丽地殒落吧。」
  露希亚手中铁扇猛然指向比吕,此时,从她身后窜出两道身影。
  「喂喂,露希亚女王陛下!你也太晚呼叫我们了吧!」
  「尹格尔,废话少说了,小心咬到舌头喔。」
  「喔……真是突然。」
  朝着比吕踪身跃近的是两名奇妙的男女。
  比吕瞬间便判断他们身手非凡,于是一开始就拿出全力迎战。
  「哈哈,臭小鬼!你承受得住我的攻击吗?」
  「真是吵杂的苍蝇。」
  高举于头顶的「天帝」捕捉住其中的男性猎物,一阵强劲力道随之传来。
  承受不住攻击的是地面,只见地面有如碎裂般大幅塌陷。
  沙尘漫天飞扬,比吕也趁机往后一跃,试图拉开距离。
  「哎呀,真可惜,此路不通喔。」
  一道语声从比吕的身后传来,他将原本握在右手的「天帝」绕过身后,换至左手。
  之后打横端举着「天帝」,右手则扶在剑刃上,进入防御架势,以毫厘之差勉强挡下攻击。
  然而,却无法抵销掉冲击,比吕硬生生被撞倒在地。
  立刻翻起身的比吕面前,一男一女手持武器从容而立。
  「我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往后请多指教了。」
  女子慎重而客气地打招呼,但总觉得莫名可疑,而且隐约透露出阴险的性格。
  此外,女子使用的武器是与她纤瘦身材极度不相衬的大锤。
  「尹格尔·德·巫璐佩司,即将诛杀你之人的名字!」
  另一方面的男子则是有着一头短发,以及端正的五官。显露无遗的傲慢态度散发着压迫感。他举在肩上的三节棍释放出奇妙的粒子。
  不过唯有一点无庸置疑,那就是两人身上都具备了仅有身经百战的强者才会有的霸气。
  「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脚下一蹬,放步疾奔起来。
  先是小试身手,比吕将「天帝」轻轻一挥,探探对方的实力。
  「哈,简直慢如龟速!」
  连结短棍的铁链锵啷作响,三节棍有如生物一般地蠕动,挡开挥落的「天帝」。
  接着一把大锤伴随着风切声从旁飞至。比吕以脚扫起一阵沙尘,确认避开大锤的攻击轨道后,猛然举起「天帝」刺向沙尘。
  随即传来一道遭钝物击中的手感,比吕知道对手挡下了自己的攻势。他当场以右脚为中心,一个扭身,顺势以左脚跟踢向尹格尔的脸颊。
  「啊嘎!?」
  比吕瞥了一眼倒卧在地的尹格尔后,往前一个跨步,掌心用力一击。
  「唔咕!?」
  比吕一掌打在逼近眼前的露卡下颚上,逼得她步履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
  原本是抱着打碎她下巴的决心出掌,但她的身体却远比想像中更加结实。
  「……那是世界五大宝剑吗?」
  尽管比吕对于两人手上的武器没有印象,但既然可以跟上自己的攻击速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武器与「天帝」同样,都是世界五大宝剑。如果是像迦达一样的纯种魔族或许就很难说,但混有各种血统的联邦六国,力量很可能与「人族」相去不远。
  「你还真清楚呢。你说得没错,这是法净剑五灭——『金刚杵(梵桀喇)』。顺道一提,尹格尔持有的三节棍也一样,称为『讨净棍(沙轮迦)』。」
  法净剑五灭——
  「人族」与「长耳族(阿尔芙)」过去尚处于合作关系时,共同精制出的五把宝剑。
  然而,制造者并非精灵王,而是妖精王。
  法净剑当中寄宿着「妖精化(阿尔芙)」之人的灵魂,与精灵剑五帝一样,都拥有自我意志。相较于其他世界五大宝剑,法净剑在持有者的选择上并无特别的坚持,祂们会出现在青睐之人的梦里,连同武器赐与其庞大力量。
  (早知道,当初真应该多问清楚的……)
  一千年前的比吕,仅有遇见过一名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亦即被幻霞净(苏达梨舍那)选中之人。根据当时的情势,世界五大宝剑的持有者理当都会被派遣至世界各地,致力于阻止「魔族」的侵略。到了大战末期,「人族」与「长耳族」反目成仇,比吕也就没有再见过那名持有者了。
  「那么,你的武器也是世界五大宝剑吗?」
  露卡偏过头问道。尹格尔则是将视线投向「黑椿姬」,一脸无须多问的表情,只是瞪着眼注视着比吕。
  比吕判断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欺瞒世人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为了今后的计划,反正更应该让他们知道才行。
  「这是精灵剑五帝之一的『天帝』。」
  「——此话当真……?」
  惊呼出声的是站在巫璐佩司姊弟身后的那名人物——露希亚。
  她一说完,随即以手覆住嘴角,像是对于惊愕颤栗的自己感到羞耻似地。
  「无论屠杀了再多敌人,其剑身上也不会沾染任何一点血渍。」
  绽放美丽光辉的白银之剑,正是英雄的证明。
  拯救濒临灭亡的国家,并征服周边诸国的王剑。
  「掌控天地人的双黑英雄王所持有的一把宝剑,必定会带来胜利的不败之剑。」
  已然成为传说的宝剑,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如今则被称为「遗落之剑」。
  「呵呵呵,妾身就一直觉得奇怪……如果是这样,也难怪会有必胜的确信了。」
  比吕注意到露希亚向尹格尔使了个眼色。
  还来不及思索他们有何企图——露卡早一步逼近至眼前。
  「唔!?」
  「让我见识一下那股力量吧!英雄王所操控的力量!」
  大锤——金刚杵带着呼啸风声进逼而来。虽然比吕挡开了攻击,但手心却传回微妙的异样感。只是,没时间让他深究,尹格尔紧接着发动突袭。
  「哈,同时对上两名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一定很吃力吧?」
  三节棍以不规则的动作瞄准比吕的脸颊——
  「很遗憾,我『看』得一清二楚喔。」
  比吕躲开攻击后,顺势一拳挥向尹格尔的鼻梁。当场被轰飞的尹格尔在地面上翻滚了数圈,最后他伸直双臂,才硬是停下了动件,并站起身。
  他的脸上不知为何蕴满了愤怒之色。
  「为什么你从刚才就一直只使出拳击,拿出真本事吧!」
  「只是玩玩罢了。」
  比吕清楚地说完后,空气当场为之冻结,他耸耸肩偏过头。
  「我反而才想问你……」
  「………啊?」
  「不过是杀只蝼蚁,为什么我非得使出全力不可呢?」
  空白、沉静、寂然、封闭。一阵难以言喻的——静谧,盘踞在两人之间。
  「哈,嘻啊……」
  尹格尔的表情开始崩坏,几乎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
  杀气非比寻常。尹格尔全身爆发出显而易懂的明确杀意。
  而另一方面的比吕则是一副满不在乎地眯起眼,接着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
  「抱歉了,你的话实在很难听清楚。」
  「我要杀了你!」
  尹格尔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两人之间的距离,逼近比吕的面前。他往前一个屈身,闪开了比吕瞄准后脑挥出的拳击。接着以毫厘之差,以手挡下他朝脸部使出的膝顶。之后尹格尔刻意将身体一倾,脚尖由下往上奋力踢向比吕的左眼。
  比吕的拳头撑在地面,奋力一个扭身。成功回避的下一秒,视线余光瞥见露卡正高举「金刚杵」猛然挥落。
  正当比吕准备抬脚踢向露卡的脚踝,说时迟那时快,「黑椿姬」早一步采取防卫反应。多亏于此,比吕可以将意识集中于尹格尔一个人。而于此同时,「金刚杵」与「黑椿姬」激烈冲突。
  三人引发的强劲战斗震波,卷起大量的沙尘漫天飞舞。
  激烈的剑戟声撼动耳膜,火花朝四周迸散开来。攻势一波又一波地反覆发动。
  双方你来我往展开猛烈攻防——不久后,两道身影从沙尘当中飞奔而出。
  是露卡与尹格尔。两人全身皆布满了大小擦伤,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喘息,双眼直瞪着潜伏于沙尘里的狂兽。
  之后,当漫天的沙尘被风吹散时,从中出现的是毫发无伤、傲然而立的比吕。
  「呵……已经结束了吗?」
  比吕的气息虽然有些许紊乱,但脸上仍噙着笑意。
  见识到比吕压倒性武威的巫璐佩司姊弟,一脸懊恼不甘地紧抿嘴唇。
  「明明以一敌二……根本是怪物……你真的是人类吗?」
  露卡的眼角微微抽搐,难掩惊讶地看着根本无法伤及分毫的比吕。
  习以为常了……每次比吕将敌人逼入绝境时,总会听到同一句台词。
  听久了总是会腻的。比吕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只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人类。」
  千年之前,比吕曾要求自己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不懈。正因为有想守护的人们,于是才会抱着不惜一死的觉悟,每天勤加锻炼。为了变得更强,拼了命地挣扎不放弃,最终总算取得了力量。
  「黑椿姬」与「冥帝」都是在努力过程中取得的,绝对没有借助不当手段。当时的比吕期许永远都要比任何人更加强大,其结果便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不过,总是迟了一步。我不断地失去重要的事物。」
  比吕语气淡然地轻喃——同时泛开诡谲不祥的笑意。
  「呐……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心灵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感到满足呢?」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并不奢望会有答案。
  然而,巫璐佩司姊弟面对这道突如其来的质问,不由得一阵困惑,再加上比吕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唐突地倏然一变,让他们完全错失了先机。
  比吕全身缠绕着狂气,用如野兽般俊敏的动作,攻向巫璐佩司姊弟。
  「咕!?」
  尹格尔的脸颊挨中强烈一击,从他口中吐出大量鲜血、溅满四周。
  洁白的牙齿于地面弹跳,尚未停下时,一旁试图反击的露卡还来不及行动,一道强劲踢击
  便正中她的腹部。
  「唔~~~~!?|」
  露卡紧抱着肚子,痛苦不堪得几乎快要伏身跪倒。然而,比吕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向自己,接着以背部着地的姿势,把她重重压倒在地,过程连一次喘息的空档都不到。
  「嘎啊!?」
  比吕以左手按住露卡纤细的脖子,右手则灵巧地转动「天帝」的剑柄,改为反手持剑—而后气势腾腾地朝她的胸口挥落凶刀。然而途中,「天帝」的剑刃被人弹开,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仅划过露卡的脸颊后插入地面。
  出现搅局的是从旁伸来的三节棍——「讨净棍」。
  「不准你伤害姊姊!」
  比吕双脚使劲一蹬,纵身往后跳开。巫璐佩司姊弟也趁机与比吕拉开距离,以重整态势,
  或许是因为自知处于劣势,而变得谨慎吧。
  「……你没有同伴了。你还打算奋战多久?」
  尹格尔举手拭去嘴角滴落的鲜血,同时说道。站在他身边的露卡边是调整呼吸,边是忿忿然地以炽热目光瞪着比吕。
  「的确呢……」
  比吕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同伴。
  放眼所见,仅有高举着枪、剑、弓,团团包围住比吕的敌兵。原本还拼死顽抗的同伙士兵们,大概也遭到诛杀了吧,已经听不见喧嚣声。说到底,由于西方贵族奇路西亚的背叛,打从一开始,比吕的同伴便近乎于零。
  虽说如此——
  「我可不能放弃吧。」
  绝望的状况——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彻底放弃,并做好受死的觉悟了吧。
  然而,像这种怯懦的软弱意志,在比吕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为什么你还能那么从容……难道你有可以从当前的绝境里,逃出生天的手段吗?」
  尹格尔像是对比吕那副态度相当看不顺眼似地,紧紧皱起眼角,内心的焦躁显露无遗。
  胜负已定。葛兰兹军已经没有余力逆转当前的情势。
  然而,尽管身陷四面楚歌的状况,比吕却依旧表现得泰然自若,这也让尹格尔难以拂去内心的不安,寄宿着锐利光芒的双瞳,正闪烁着动摇。
  (还差一点……看来得再露出多一点破绽才行吧。就只差一步了……)
  比吕松了松领口,吐出一口气。
  为了避免自己的目的被看穿,比吕从刚才便一再地反覆挑衅,现在则是进入收割成果的阶段了。
  「管他什么绝境——如果只是要逃生的话,根本不成问题。凭我一个人就够了吧?」
  比吕往后退一步,像是要打探情况似地,瞥了一眼身后。
  「我可不会让你逃走的!」
  尹格尔额头上青筋毕露地猛然攻向比吕。
  连番挑衅之后,再表现出想要逃走的样子,对方一定就会抱着必死决心发动攻击。
  当比吕接下足以撼动内脏的沉重一击时,视线蓦然落在尹格尔的左手上。
  ——蓝色结晶石。
  沐浴在阳光下的结晶,绽放着宛若苍穹的亮光,那是法力的聚合体。
  因此,也被称之为法石,上头寄宿着「长耳族(阿尔芙)」独有特征的奇迹之力。
  如果说「魔族(琐罗斯德)」寄生于体外的魔石拥有的是支配之力,那么「长耳族」寄生于体外的法石便是具备治愈之力。好比尹格尔身上原本的小伤口,如今便已经都愈合了。
  只是,他并未拥有纯正的「长耳族」血统。不过,联邦六国所治理的克林姆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众多「长耳族」居住的土地,尹格尔体内的血统,应该也算得上浓烈吧。而他的姊姊同样也是如此。
  「尹格尔,让你久等了。就在这里彻底击溃那个男人吧。」
  正当比吕忙着应付尹格尔的攻击时,两人之间出现空档的瞬间,露卡立刻挥动大锤加入战局。她身上的肌肤充满光泽,美丽而白皙,重点是没有一点伤痕。
  强烈的震动——「金刚杵」敲碎了地面。
  忽然卷起一阵狂骇强风,露卡的身影被沙尘掩去、不见踪迹,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利用法石治愈了伤口。
  「真不错呢。这样才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如果没三两下便死去,可就太无趣了。」
  「你从刚才就在碎念个不停——吵死人了,臭小鬼——!」
  一击都无法命中,甚至连擦过皮肤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更让尹格尔焦躁不已。
  (好了——换我出招吧。)
  比吕单手拂散沙尘,纵身跳到尹格尔身前咫尺之遥,并将「天帝」垂指地面。
  这是可以确实夺命的距离——被看穿破绽的尹格尔,表情扭曲得近乎可悲。
  不想死——他的表情正如此诉说着,并以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眼神望向姊姊。
  「等一下——!?」
  当露卡阻止的声音传来的同时——

  啪——响起一道非常轻微的声音。

  「呃、啊、咦?」
  尹格尔发出一声愣怔。
  由于感觉不到疼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还黏在脖子上。
  尹格尔瞪大双眼,将手贴在微微泛红的额头上。
  「做好死亡的觉悟了吗?」
  比吕打从心底愉悦地宣告。他拗折起左手的中指。
  明明可以确实杀掉尹格尔的,比吕却只是以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什……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
  比吕扬起一抹无比挑衅、无比傲慢的笑容。
  「——只是玩玩罢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尹格尔发出生硬干涸的声音,怒目而视。忍无可忍的耻辱让他的内心完全崩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尹格尔的法石仿佛呼应着他的冲天怒气,绽放出令人眩目的光辉。
  比吕眯细眼,眺望着这幕光景。
  「终于吗……」
  一股足以让四周空气随之漩涌的庞大力量,几乎快从法石当中倾泻而出。
  「姊姊!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尹格尔大声喊道后,将视线移向一旁依旧只是静静旁观的露希亚。
  「你可要遵守约定啊!」
  话一说完,尹格尔随即鲁莽无谋地毅然攻向比吕。
  三节棍描绘出不规则的轨道,瞄准比吕的头部猛攻。比吕一个扭头,闪过一击,再以「天帝」剑柄挡下第二击,而被弹开的三节棍连结部位的锁链,顺势缠住比吕的手腕。动弹不得的右手臂有如被老虎钳夹住一般,之后一道惊人蛮力用力拉扯比吕。
  就在那个瞬间——比吕的左手松开「天帝」,并以右手接住,接着以剑猛然刺向尹格尔。
  然而,瞄准颈间攻击的剑刃,最后只轻轻划破他的左脸颊。成功避开的尹格尔,脸上浮现雀跃之色。
  同时,从他紧握的棍棒当中,弹出镰刀状的匕首。
  「臭小鬼——受死吧?」
  尹格尔腾跃而起,使出蕴涵浑身解数的强力斩击。
  比吕见状不禁一声咂舌。由于右手被固定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也没时间闪避,如此一来,「黑椿姬」理所当然地会对主人的危机做出反应,就在刀刃砍进脖子前的最后一刻,黑衣及时缠住匕首阻止。尽管只是一瞬间,但尹格尔确实因为惊愕而停下了动作。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短暂片刻——然而,却是足以致命的空档。
  「不能露出破绽喔?」
  比吕当然不会放过这道破绽,他毫不留情地以「天帝」的剑刃狠狠噬咬尹格尔。
  尹格尔的手臂高高地抛上半空,鲜血染红了天幕。
  「露出破绽又如何!」
  尹格尔带着一脸阴气逼人的表情,仅以右手的力量将比吕拉向自己,接着给予一记头锤。额头与额头猛烈冲突,比吕的视野因此一阵倾摇。
  然而,比吕当然也不会闷不吭声地一味挨打——
  「噗咕……」
  「天帝」深深地刺进尹格尔的侧腹。
  「臭小鬼——!」
  尽管表情因痛楚而扭曲,尹格尔依旧用有如恶鬼般的狰狞神色加以反击。对于插在自己侧腹上的剑刃,丝毫不以为意。无穷无尽的力量倾泻而出,三节棍瞄准比吕的脸部。然而,比吕却连闪都不闪,放心地将防御工作交给搭档「黑椿姬」。
  「我当然知道了。『黑椿姬』绝对会跳出来碍事!」
  就好像正在等待「黑椿姬」行动的这一刻,尹格尔双眼绽放晶亮神采,大大地张开口。
  「把我的左手臂给我!」
  尹格尔扔掉「讨净棍」,以身体用力将比吕撞倒在地,接着跨坐在他身上。同一时间,他的左手臂从天而降。
  「给你吧!尽管吃掉吧!」
  尹格尔将至今依旧不断从断面渗出大量鲜血的左手臂,用力压进「黑椿姬」里。

  ——此时,异变陡生。

  「黑椿姬」停止了动作,黑衣无力地垂落地面。
  「看来传说是真的啰?」
  尹格尔的拳头重重打在比吕脸上。
  「哈,如果的确如传说所言,『黑椿姬』是用『那个』打造而成的,那么就能借由法石的力量加以封印!」
  右拳一而再、再而三地挥落。比吕以大字型仰躺在地,承受着冲击。
  「你就这样乖乖死在我的虐杀之下吧!至今为止的耻辱,我要全部讨回——!?」
  尹格尔唐突地停下动作。犹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因为当拳头挥落的瞬间——尹格尔「看」见了。
  那道诡谲不详的笑容,那双吞噬一切的深渊之瞳。
  「就只是这点程度吗?真让人失望。」
  「——嗯嗯!?」
  仅仅一击,比吕使出灌注了非比寻常之力的拳击。
  尹格尔锻炼有素的巨大身躯腾空飞起,不过,他随即灵巧地一个扭身、重整态势,漂亮落地。然而下一秒,只是被风一吹,整个人便失去平衡横倒在地。
  这也难怪了。光是他还能保持意识,就已经够让人不可思议了。
  大量鲜血从失去手臂的左肩喷溅而出,侧腹同样源源不绝地汩汩冒出血液。尽管如此,仍然可以感受到,他还想再战的气魄。
  「尹格尔,你先休息吧,接下来就看我的。」
  说着的露卡用与她纤瘦身形十分不相衬的大锤——「金刚杵」猛然敲击地面。接着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举起那把巨大武器,一瞬间便屏除了与比吕的距离。比吕往前跨出一步,企图采取回避动作,然而——
  「……居然被压制到这种程度吗?」
  毫无动作。不,应该说无法有所动作。
  「黑椿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彻底沉默。
  接着——来势汹汹的猛击贯穿了五脏六腑。
  「嘎!?」
  比吕无法化消冲击,整个人重重撞上地面。
  尽管他立刻作势想要起身,但身体却有如铅块一般沉重。
  「因为『黑椿姬』吸纳了我亲爱弟弟的法石啊。除非与『黑椿姬』断绝关系,否则法石的影响也会扩及契约者。总之,只要解除誓约就可以了……不过,要解除可没那么简单吧。」
  「……呵。」
  「有什么好笑的?」
  「不,我只是想到,这么一来,我们终于算是旗鼓相当了。」
  比吕扬起视线,就看见露卡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口气真不小!」
  腹部遭到猛力一踹的比吕,在地面翻滚了数圈。他才借力使力地蹲坐起来,露卡立刻逼至他的面前。
  「受死吧——我会留下你的首级,内脏则会全数捏碎!」
  或许是想像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惨剧吧,露卡的眼眸染满了喜悦之色。
  「金刚杵」朝着比吕的头部重重挥落。
  比吕见状,立刻一个翻身,却还是无法躲开攻击。
  随即传来物体四分五裂的声音。一道有如身体遭人扯裂般的剧痛窜过全身。
  比吕还来不及确认痛楚的原因,尹格尔忽然从视野一角纵身跃近。
  「哈哈!看招——!」
  眼前忽然一片黑。唯有碎石的声响搔动着耳膜。尽管如此,比吕的意识依旧清醒。
  他在脑海中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手撑在地上作势起身,却无法如愿。
  「啊、嘎……」
  毫无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地方缺了一个大洞似地,使得比吕的动作处处受限。
  究竟是什么?比吕以空洞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右手臂——肩膀以下空空如也。
  「受死吧——!」
  比吕的脸被迫腾飞至半空,一道像是下颚碎裂的声音回荡于四周。

  ——随之响起世界崩毁的声音。

  「啊——」
  蓝天近在眼前。
  苍穹——群青——然而,却在倏忽间染成血红。
  微温的触感透过脸颊传来——包覆在黑衣之中的手臂从半空掉落。
  「哈哈,自作自受——正所谓大意失荆州吧……」
  染成血红的世界里,一名男子正高喊着胜利。
  有什么事值得那么高兴呢——让人忍不住好想看看,他因为绝望而哭肿双眼的表情。站在男子身旁的女子,同样一脸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眺望着比吕。
  想必——女子放声泣喊的表情,可以带给自己美妙无比的至高愉悦吧。
  「还有一点……」
  比吕无意识地流泄出一句低喃后,试图站起身。
  然而——
  「因为『黑椿姬』而无法动弹吧?而且还失去了惯用手,你就乖乖躺着吧。」
  男子乐不可支地大笑,接着猛然一踹,比吕整个人无力跌坐在地。
  「这下姊姊就能成为国王,我则担任辅佐官。只要取下你的首级,计划就结束了。」
  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吧,他的呼吸显得紊乱,喜不自禁地高高扬起嘴角。
  「喂,『军神』,最后有没有什么遗言想说——」
  叩咚——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撼动耳膜。
  喷出的血液带着温暖触感,从比吕的头上纷飞飘落。
  接着,有如沙包重重落地般的沉闷音色,回响于静谧的战场。
  比吕转动空洞的眼瞳,视线一路追着以不规则的轨迹,滚过地面的头颅。
  「——别在我耳边大吼大叫的。会害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瞬间——响起一阵悲鸣。
  「不—————……!」
  愤怒淹没于悲伤之中,悲伤则化作了呐喊,最终交织于混乱。
  比吕望向声音的来源。
  视线前方,露卡以双手掩面,不愿去正视现实。
  「骄矜易生破绽。既然人已经死了,再多的忠告也是枉然了,不过——」
  比吕加深脸上笑意,同时站起身。

  「——期待你下辈子的成长了。」

  「天帝」从比吕的左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散发着不祥黑暗的「冥帝」。
  「黑椿姬」仍然持续沉默,但右肩的失血已经止住。
  虽然五感显得滞钝——但并不妨碍自己遂行目的。
  「——我要杀了你,受死吧!」
  忽然传来一道爆炸声。比吕望向来源处,只见露卡有如恶鬼一般,表情狰狞地怒瞪着自己。她全身迸发贲张的霸气,脚下地面随之塌陷——大量的沙尘漫天飞扬。
  比吕可以切身感受到露卡的愤慨,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却近乎诡谲地高高扬起。
  「先给予希望,再让其品尝绝望,接着在眼前垂下一缕期待,最后将人用力推落地狱。」
  这正是可以增强法石力量的方法。
  如此便能形成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宝石都更加美丽、闪耀,寄宿着绝大治愈能力的法石。如果是法净剑五灭持有者所形成的法石,其中寄宿的力量,一定远远超乎想像吧。
  「多亏你,这下总算完成第二项条件了。」
  比吕举起「冥帝」备战,只见表情丑陋扭曲的露卡朝着他猛攻而来。
  「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我要杀了你——!」
  她的左手镶着美丽闪耀的法石——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脸上,则布满了丑恶之态,化身为一头令人不忍卒睹的可悲野兽。
  「你尽管憎恨我吧。我甘愿承受一切。」
  比吕朝露卡绽开一抹微笑,接着压低重心——剑光一闪——斩断露卡的左臂。
  露卡的身体有一瞬间悬空飞起,却丝毫无法阻止她的气势,她随即又再卷起暴风袭向比吕。
  「啊啊啊啊啊啊,还命来!还命来!还命来——!」
  过大的动作只会破绽横生,不过现在的比吕根本闪避不了,硬生生被打个正着。
  耳畔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虽然无法确认究竟断了几根骨头,但比吕并未倒下,勉强撑住了剧痛。
  「……人必须在失去某些事物之后,才会变得更强。我保证,你一定还能继续成长的。」

  比吕小幅度移动左手臂,察觉到危险的露卡,立刻往后跳开。
  「没用了。这点程度的距离,是不足以逃离黑暗的。」

  ——死恐(穆斯贝尔)。

  露卡停止了动作——不,唯有眼瞳染满了恐惧之色。
  周围所有活着的万物,全都忘了时间的流动。
  绿草、微风、小虫、马匹以及人类,同样全都僵止不动。
  「扼杀时间——这正是『冥帝』的『天惠(格拉尔)』。」
  比吕将「冥帝」水平端举,剑刃对准露卡。
  「一视同仁地将所有生命带往虚无。」

  ——冥镜尸水(休瓦尔兹沃尔德)。

  变化并没有降临。
  世界的时间一直维持着停止状态。
  然而,唯有压迫感正不停增强。流窜着恐怖的诡谲气息笼罩着世界。
  瞬间——一泓如注的血花从露卡的胸口高高溅上半空。
  「咦,啊?」
  露卡茫然眺望着飞散的鲜血,接着白眼一翻,倒卧地面。
  见证了这一幕的比吕,同样跟着单膝落地,口吐鲜血。
  「唔……太浅了吗?」
  比吕一脸痛苦地眯起眼,望向露卡。
  只见露卡的背部仍微微起伏着,可以确信她还活着。
  「医护兵!立刻替露卡治疗!」
  一道豪气的宏亮声音响彻四周。
  这道命令立刻被落实执行,露卡当着比吕的面,开始接受治疗。
  「你还真的是……怪物呢。」
  至今一直藏身暗处的人物终于现身了。
  轻摇铁扇、优雅微笑的身影,简直是绝世美女的最佳写照。
  「妾身现在还不能失去她。所以接下来,就由妾身来当你的对手吧。」
  「哈,事到如今才出面……是打算抢走他们姊弟的功绩吗?」
  「战场上是生是死,端看本人的实力。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取得功绩!就只是如此而已吧?」
  露希亚脸上不见丝毫羞愧之色,甚至还挂着无以为惧的笑容。
  比吕露出一抹苦笑,将「冥帝」插立于地面,撑着身体站起来。
  「那么……你打算动手吗?」
  「嗯,妾身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露希亚一方面散发出深邃暗黑的妖气,另一方面却又酝酿出将男人玩弄于股掌般的性感魅力,同时冶艳地微笑着。
  有如恶女的最佳写照。与她相比,克劳蒂雅根本只是个孩子。
  「不过,要是你顽强抵抗也很伤脑筋。妾身可不想伤害你那张可爱的脸蛋。」
  露希亚明显是睁眼说瞎话地说完后,接着取出一颗光彩夺目的法石。
  从上头沾有血迹的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原本镶在露卡左手上的法石吧。
  「别担心。无论你的尸体变成什么模样,妾身都会好好珍惜的。」
  瞬间,只见她伸出手,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她的手有如一把利刃,刺穿比吕的腹部。
  「嘎啊啊!?」
  仿佛内脏被人翻搅似的触感,让比吕忍不住发出悲鸣。
  看着痛苦不堪的比吕,露希亚一脸爱怜地——双颊翻起两抹红晕,满怀情欲地紧紧抱住他。
  「你刚才战斗的身影,看得妾身不由得身体发烫起来呢。」
  露希亚浮现出心醉神迷般的表情,情难自禁似地啮咬比吕的耳朵。
  甜蜜的吐息搔动着比吕的耳膜,湿濡的舌尖煽情地游移。
  此时,力量遭到封印的「黑椿姬」竭尽一切力量,企图采取行动。
  「喔……你还能动啊?」
  露希亚一脸不耐地蹙起眉,展开手中铁扇。
  就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让「黑椿姬」再度陷入沉默。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妾身也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
  说完,露希亚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存在一般,缓缓从比吕的腹部抽出手。
  「啊、嘎……」
  宛如内脏被拉出似的颤栗触感。
  让人不禁有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之物的错觉。
  然而,比吕非但没有失去任何物品——她反而还留下一颗法石作为赠礼。
  「呵呵,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啊。就这么对妾身的手依依不舍吗?」
  真让人反胃——尽管比吕想这么反驳,但一张口,吐出的却是鲜血。
  露希亚凝望着脸色苍白的比吕,并舔舐着沾满血的手。
  「真美味呢……有种无比禁忌的味道。」
  露希亚有如猫咪一般舔着沿手背滴落的血液,同时斜眼望向比吕。
  「你当初也是这么吞噬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吗?」

  下一秒——露希亚的身体被震飞。

  露希亚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地面一路滑行,最后撞上正在替露卡治疗的医护兵集团。巨大的强烈冲击,激起漫天的沙尘。
  沸扬的鼓噪声中,尤其以确认露希亚安危这类的声音格外响亮。
  「………」
  比吕的肩膀微微轻颤一下。他的脸色苍白得有如亡者一般。
  然而,双瞳中寄宿的是狂乱的激动情绪——愤怒。
  比吕往前跨出一步,下半身却忽然一软,以单膝跪地。
  「……原来啊,是这么回事啊。」
  比吕这时才发现,大量的鲜血正从自己的右肩汩汩流出。
  肚子上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迹象,怵目惊心的无数鲜血被大地所吸收。
  法石之力的高速再生完全被封印住。
  「……老实回答我,你究竟知道多少?」
  比吕冷眼瞪视着毫发无伤、泰然而立的露希亚。
  「妾身全都清楚。就如同妾身一开始所说的,除了你的真正身分以外,也包括你之所以变成那副哀凄样貌的过程——那个『女人』全都告诉妾身了。」
  「…………请你务必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听见比吕的问题后,露希亚不知为何,却露出一脸诧异。
  「妾身听本人说,你们明明见过好几次面啊?」
  「…………『无名氏』吗?」
  促成这个状况的元凶。与企图让「父亲」复活的「黑死乡(欧克斯)」有所挂勾,并巧诈地操纵休特贝尔揭旗反叛的人物。
  「总之,目标算是锁定了吧……」
  没人听见这句轻声呢喃,比吕勉励着自己颤抖的膝盖,奋力站起身。
  此时——
  「全军听令!取下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的首级!」
  一道满载着愤怒的号令传来。
  并不是露希亚。而是另有其人——比吕在一瞬之间便露出了然之色。
  因为才治疗到一半的露卡,在士兵的搀扶下,正用噙满怨恨的眼神紧瞪着比吕。
  「你怎么可以擅自下达命令?」
  「闭嘴!尹格尔这个仇,我非报不可!」
  两名长官吵了起来,底下的士兵们各个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过,最后让步的是露希亚,她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举起手。
  「留他全尸吧,只要能明显判定死亡即可。」
  下达的命令对比吕而言,简直残酷无道。
  「永别了,『黑辰王』。」
  「杀了他——!」
  就在露卡带着憎恨的号令响彻方圆的同时,地面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那是布满眼前视野的士兵们,全军迈步疾奔所造成的大幅摇晃。
  比吕转动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环顾四周。
  (……看来是无路可逃了。果然还是无法遵守与她的约定啊。)
  比吕之所以自愿成为诱饵,并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英雄欲。
  他心里只是单纯地想着,想报千年前所受的恩。
  仅是希望可以透过丽兹,回报过去从友人们身上获得的亲切温柔。
  或许他人听完后,会忍不住发噱吧。说不定会认为真是无聊的理由,而嗤之以鼻吧。然而纵使如此,这对比吕而言,却是再充分不过的动机。
  值得赌上性命、优先实践,也是绝不让步的念头。
  「所以,我才能继续战斗。因为我想透过她,传达给他们知道。」
  比吕注视着包围自己的三万敌军,冷静而沉着地如此宣告。
  此时——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她的身影。
  (丽兹……请你原谅唯有透过这个方法才能传达心意、如此没出息的我吧……)
  比吕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容,抬头仰望天空。
  (我必须死在这里,这同时也是为了实现计划。)
  即使地面上有无数生命牺牲殒落,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却仿佛毫不知情似地。
  天空从来不会与谁为伍,更不会安于某人的掌控。
  无边无际延展的苍穹,才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宰者。
  (已经争取到时间……替葛兰兹大帝国留下活路了。)
  比吕便是为此而自愿成为弃子,投身此战。
  (丽兹……请原谅我透过信件向你道别。)
  他浮现出半带自嘲的笑容,再度将视线垂落于地面,而后,周遭的喧嚣声逐渐消失。
  (这将成为一道试炼,测试你是否具有成为皇帝的大器。所以,绝对不要漏看了任何可以迈向胜利的选项。尽管犯下一、两道错误也无妨。我事先替你留下了无数的可能性。)
  比吕捡起倒伏在地的自己的纹章旗,并重新竖好。
  「好了——放马过来吧。」
  他扯开一抹宛如野兽般的骁勇笑容,左手再度握紧「冥帝」。
  比吕伫立在只身无援的地方,瞪视着踩过死亡同伴的尸体、进逼而来的敌兵。
  敌军明显心生动摇。各个惊愕得不禁全身打颤,就像是在感叹比吕的有勇无谋。
  「就来试试看,你们能不能跨越绝望(我)吧。」
  比吕对准迎面而来的敌兵——手中「冥帝」剑光一闪。
  仅是轻轻一挥,当中蕴涵的力量却非比寻常。
  转瞬之间,天幕上绽开一朵朵赤红的血花。
  连发出悲鸣的空档都没有,数颗头颅伴随着令人寒颤的声响,重重撞上地面。
  『对手已经有如风中残烛!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快点杀了他——!?』
  比吕随手斩落了在耳边大呼小叫的吵杂敌兵的脑袋。
  (………差不多了吧。)
  每个人皆是争先恐后地竞相瞄准比吕的首级攻来,根本没有阵形可言。
  「既然我恢复了,就让我好好大闹一番吧。」
  比吕逞强地说着,但其实双膝至今仍颤抖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瘫软。
  体力也早就耗竭殆尽了。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轻易放弃。
  因为还有人正等待着自己,于是,比吕死命地纵身一跃。
  『怪、怪物啊!』
  目标锁定指挥官阶级,比吕放步疾奔,只花力气斩杀挡住去路的敌兵。
  (这个状况……不太妙。必须更加显目一点才行。)
  包围自己的敌兵比想像中更多。这么一来,会妨碍到计划的。
  『劝你还是认命地放弃吧!』
  一名部队长才正打算从腰间拔出长剑,但比吕瞬间便屏除距离,逼近他的面前。
  「居然连武器都没拿好,你是不要命了吗?」
  『可、可恶——!』
  不给部队长拔剑的时间,比吕一脚踩在他的剑柄上,顺势腾空跃起。
  「……战场上可不容许大意轻敌喔。」
  比吕在空中一个扭身,猛然斩断部队长的脖子。
  接着动作极其自然地舞落地面,放眼环顾四周。
  映入比吕眼帘的是,相隔一段距离外,搭弩张弓、严阵以待的敌兵。
  为数惊人的箭矢正瞄准自己。尽管如此,比吕脸上的冷笑依旧没有褪去。
  「真不错。正确的判断。」
  正因为明白自己力有未逮,于是人们打造出武器,用以讨伐怪物。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正是弓箭。更重要的是,弓箭是最省事的制敌手段。
  「只是,那不应该近距离发射吧……?」
  比吕有些傻眼地低喃,随即,敌将一声令下,一波又一波的箭矢风暴袭卷地面。
  即使比吕已经闪身回避,不长眼的箭矢仍旧兀自贯穿了群聚于他身后的敌兵。
  比吕不禁觉得可怜。甚至萌生同情。
  只不过是要打倒一个人,究竟要牺牲掉多少人才甘心……
  纵使如此,依然可以做出这种无情判断的指挥官果然是强者,因为他知道踌躇只会横生破绽。
  「哈,真不错的判断。没有一丝迷惘吗……完全是抱着置我于死的决心出招呢。」
  如今「黑椿姬」这道绝对防御遭到封印,比吕只剩一个手段可以挡下飞射而至的箭矢。
  他只靠着剩下的一只手臂,只靠着那只手上紧握的一把长剑,弹开密密麻麻射落的箭雨。
  换句话说——光要避开致命伤就已经是极限了。
  当近乎残暴的箭矢风暴平息后——比吕的脚边被无数箭矢所埋没,几乎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哈哈……还没完呢……」
  比吕移动仿佛钉死在地面的脚,往前跨出一步。
  (右眼失明了吗……)
  他以左手背擦拭昏暗模糊的视野,却传回黏稠的悚然触感。
  反正还有左眼。就像即使失去了右臂,但还有左手能动,只要仍看得见就没问题。
  (不,手似乎……也没有感觉?)
  不仅如此,比吕发现自己还失去了其他东西。
  (既然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应该错不了吧……)
  『趁现在!快拔刀!』
  「拜托别表现得那么喜出望外的……」
  『我们部队是最大功臣!一定会得到丰厚奖励的!快点给他最后一击——!?』
  「就说了别表现得太开心,会害我想反抗喔?」
  比吕自我鼓舞着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一个纵身往前,斩落部队长的脑袋。
  好比是机械反复进行着作业一般,比吕平静而淡定地发动攻击。
  只是以剑刃轻轻抚过,便斩断了心生动摇的敌兵首级,光是以剑柄一击,就打碎了慌张无措的敌兵头盖,比吕以「冥帝」陆陆续续葬送敌兵生命——
  「——!?」
  忽然膝盖一阵瘫软,比吕狠狈横倒于地面。
  「啊——到此为止了……吗?」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脸紧贴着地面,比吕感觉自己的视野愈来愈狭隘。
  『砍下他的头!把他斩首!』
  忽然有人揪住比吕的头发,硬是拉起他的头。
  映入比吕愈渐模糊的视野中的是,一张张利欲薰心的表情。
  正当比吕感觉到刀刃贴在自己脖子上时——
  「等一下!他的头由我来砍!」
  拨开士兵人墙、迎面出现的是露卡。
  「真是的……居然夺走部下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你果然很不适合担任指挥官呢。」
  伴随着踏过碎石的沙沙脚步声,跟在露卡身边走来的则是露希亚。
  「话说回来,你所做的垂死挣扎,终究只是徒劳无功呢。尽管全力奋战,还是无法逃出生天,也无法反转战败的事实啊?」
  露希亚眉头紧蹙,就像是看到什么珍奇生物似地。
  另一方面的比吕只是以鼻子喷笑一声。
  「不……输的是联邦六国喔——你没听见吗?」
  「妾身什么也没听见,你是不是因为濒死而脑袋异常了?」
  「……或许吧。不过,我确实听见了联邦六国崩毁的声音喔。」
  「妾身只看见你的生命正逐渐消逝而去。」
  「那么——是我赢了。」
  打从一开始,比吕就已经看穿露希亚的计策。
  包括她与马尔克当家及其他中央贵族私下挂勾的事,以及她拢络了奇路西亚等西方贵族们的事,比吕早就发现了。
  若是长远来考量的话,他们的存在无庸置疑地,绝对会成为阻碍。但是,如果在提不出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杀了他们,想必会引来批判。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同时收拾掉他们呢?比吕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与联邦六国对战,并以战死的名义解决掉。
  而且多亏于此,葛兰兹大帝国也能争取到重整战力的时间。
  「我很感谢你喔。」
  「……妾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计策早就被你看穿了。不过,妾身的目的就只有你的首级,所以对于这样的状况,感到相当满意喔。」
  「我同样也很满意这样的状况。」
  「你说什么?」
  露希亚的笑容倏然冻结,比吕发出诡谲的轻笑。
  「随着英雄之死,我的计划也将正式完成。」
  「……你以为这么威胁,妾身就会饶你一命吗?」
  声名赫赫的战士,死后很容易被神格化,这的确是事实。
  如果是被赞诵为战争英雄的人物,很可能会被敬奉为武神。
  身为军事国家的葛兰兹大帝国,往后一定会好好利用比吕之死吧。
  借由比吕之死,可以取得国民对于开战的谅解,将他神格化,更能有助于提升士兵的士气。甚至也可能对与周边诸国的邦交带来益处。
  「与这些损失相较起来,你的首级还更有价值呢。」
  「……你那么想就好。为了实现我的计划,那更是不可或缺的。」
  「死到临头,居然还是满嘴大话……」
  露希亚不予置评般地叹了口气,阖上铁扇。
  「那么,我就成全你吧!露希亚女王陛下,请你退开吧!」
  随着一阵响亮的步伐声,快步接近的露卡以磨得光亮的刀刃架在比吕的脖子上。
  「我等好久啰?」
  「闭嘴!」
  感受到露卡强烈的怒气,比吕垂下视线,望着地面。
  他盯着正微微轻颤的小碎石,脸上刻划出狂妄的笑意。
  「——真的太慢了。」

  下一瞬间,刀刃猛然挥向比吕的脖子。
  
  *****

  「呐呐,比吕?你有在听吗?」
  洒满了夕阳余晖的山丘上,女孩压着侧发,打探着比吕的表情。
  「咦……你说什么?」
  「讨厌啦!我是说——为什么你要帮助我?」
  「助人还需要理由吗?」
  比吕露出一抹苦笑,耸了耸肩,随即,女孩伸手温柔地轻捏他的脸颊。
  「不准敷衍我!」
  「素……」
  女孩的体罚总是让人莞尔。
  由于得到的处罚一点也不痛,内心反而更加充满罪恶感。
  「我的脑袋不太好,一定会给比吕添很多麻烦吧。像是啊,我动不动就发脾气,常常不经思考就任意行动,对吧?」
  「嗯……的确呢。原来你还是懂得自我分析嘛。」
  「你居然没帮我否定,我很难过耶?」
  原本大概是以为比吕会替她说话吧,女孩不悦地嘟起嘴。
  不过,女孩立刻又重新调整好心情,将双手交拢在身后。
  「嗯嗯……好了,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比吕也快点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吧。」

  「就是这样是哪样呢……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如果比吕是真心地、打从心底觉得我配得上皇位的话,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
  「我会变得更强。可以的话,也希望变得更聪明,这么一来,应该也能减轻比吕的负担吧?」
  「……嗯,是啊。」
  看着笑得有些腼腆的丽兹——比吕略显落寞地眯起眼。
  (虽然外表一点也不像,但她的心灵却与亚堤邬司一模一样。)
  如果他来到这个时代,看到丽兹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想必一定会惊讶不已吧。
  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大概会感动得全身颤抖吧。
  (虽然个性完全不像就是了,但她的外貌倒是很像雷喔。)
  友人们所想像的未来,或许与现在这个世界大不相同。
  不过……绝对不至于相形失色。
  任何时代都一样,会有好的一面,也会有不好的一面。
  无论是一千年前待过的世界——或是现在所处的世界,都是相同的。
  (我相信……你们所期望的未来,就在她(丽兹)的前方。)
  比吕眺望着逐渐西沉的夕阳,眯起眼。
  (……直到她的意志萌芽的那一天为止——)
  务必保护她免于一切恶意,势要守护她避开所有威胁。
  这是比吕赋予自己的使命,也是身为舍弃过去的男人所做的自我赎罪。
  「……黑龙的咆哮将扭曲世界的真理,不过,狮子的雄吼将再度为世界带来秩序。」
  比吕伸长始终未能触及天空的手臂。
  「好好威震世界吧。」

  ——希望她的名字,能够传达至你们的所在。



  终章

  欢声沸腾鼓舞。
  漫天狂舞的大量沙尘之中,胜利的雄吼回荡于这个世界。
  绘有黑龙的旗帜被烧毁,化作灰烬随风拂过地面。
  胸口刻有狮子纹章的大量尸体,被狂欢热舞的士兵们贱踏得面目全非。
  将军纪抛在脑后、兴奋不已的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
  一名女子——手上提着一颗头颅,高举至半空。
  有一群人只是静静凝望着眼前喧嚣的光景。
  藏身在士兵们之间,没人识穿他们的身分,不过,唯有这里的气氛,明显有别于周围。此处流转着冰冻的空气,身体仿佛因为寒气而僵硬,内脏也几乎要被撕裂了一般。尽管周遭的士兵们高声呐喊地回应着欢声,他们也依旧面不改色。
  「王的气息已经消失。绝对错不了的,『篡夺者』已死。」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怎么做?」
  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声音不带悲伤,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愤怒。
  只是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陈述着事实罢了。
  「我们脱离深渊的时候终于到了。」
  风小幅震动着,空气也开始扭曲。
  明确的变化——却没人察觉。
  没人会去注意,那处被隔绝的世界出现了变化。
  「吾等之父啊,请赐『愚者』永劫不复的苦难吧。吾等之父啊,请赐『圣者』安详和平吧。」
  之后,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6」。
  从前一集接着阅读的读者,好久不见了。
  对于本集的内容还满意吗?如果因此而感到左眼疼痛的朋友们,恭喜你们。这下各位也是堂堂的「异彩眼」了——快去寻找通往异世界之路吧!
  言归正传,本集可说是跨入下个阶段的一集——包括封面在内,处处可见庞然的野心呢。舞台至今都已经铺设妥当,终于可以开始来写自己最想写的故事了。
  下一集开始,会交错着揭开比吕过去的往事,从各种不同的视点将剧情更加扩展开来,到时中二度预计也将更加失控,关于这部分,我在写作时也会多加注意的。
  丽兹同样一步一步地成长,变得更有女主角的架势,美丽而清高,完全配得上王座。
  尽管如此,由于也有许多心思各异的角色们,往后的情势依旧是诡谲莫测。
  另外还有一点,容我回头补充一下,有关于本集登场的新角色露希亚。
  她应该会是好恶评价非常两极化的性感角色吧。
  顺便一提,我是喜欢的喔。包括她的南半球在内,全部都喜欢。
  所以,或许是多此一举吧,我想替她咏唱可以增加粉丝数的奇妙咒文。
  其实啊——露希亚没穿喔!她没穿小裤裤喔!
  大家的视线一定都被南半球吸引走了,但这可是重要部位都藏在蛇体装饰下的冲击事实。
  啊,肯定有人回去确认封面对吧?心里想着「真的假的」?
  如果有的话,你们的反应就和听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说完后的我一模一样喔(微笑)。
  那么,请容我在此撰述谢辞吧。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笔下,总是会诞生出远远超越期待的无数画作,真的是让我有眼福又养神。真的非常谢谢您。
  责任编辑S大人,每一集都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抱歉。另外在许多方面也给您带来不少困扰,往后也请继续温暖地守望我吧。
  责任编辑I大人,从本集开始,要请您多多关照了。我想自己一定有许多不足之处,请别因此弃我而去,今后也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编辑部的各位、校订人员、设计人员以及参与本作品的所有相关人士,多亏各位的协助,才能完成这部作品。今后也请继续关照。
  另外,从前一集开始阅读的读者们,我可以一直坚持到这一步,都是承蒙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各位。在此致上衷心的谢意。
  我今后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再度相逢。
  奉





  特典小册子 千年后的战曲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战士。
  因为听父皇说,母后十分勇悍,如果身为男人的话,一定可以爬上大将军的地位吧。
  自从懂事以来,母后便已经不在人世。
  其他兄弟姊妹明明都有母亲,唯独丽兹没有。
  憧憬。渴望。每天夜里总会哭泣,为什么自己没有母亲呢?
  于是,听父皇说完母后的事之后,丽兹便开始对战士抱有憧憬,如今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不过,担任教育指导者的姊姊却告诉自己,战士对于女性而言,是项非常艰难的职业。
  尽管如此,丽兹依旧无法放弃这道梦想,每天眺望着大人们的训练,有样学样地勤勉自学。她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可以替所有人带来笑容的人,就如同传说中的英雄一样。
  (母后,我……还无法变强吗?)
  丽兹在脑海中遥想着甚至不记得面貌的母后,抬头仰望天空。
  正确来说,是看着有如高耸入天际一般静静伫立的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一尊。
  「军神」——生长于葛兰兹大帝国之人,一定都会知道的传奇武将,为葛兰兹大帝国打下基础的「双黑英雄王」,也是「第二代皇帝」。
  (我总是赢不了。虽然好想变强……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丽兹领悟到,光只是锻炼身体,是无法取得力量的。
  她认为也必须具备知识才行,于是拜托罗莎与奥拉助自己一臂之力,天天用功学习。
  即使如此,她还是深深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她明白愈是提升力量,便能够愈接近追求的目标。
  然而愈是理解,便愈清楚相隔的距离远到几乎令人晕眩。
  (真的好远……但我绝不会因此而放弃。)
  丽兹唯有不服输的骨气更胜于任何人。她甚至敢自豪地说,自己不肯死心的这一点,绝对是世界第一。
  然而——偶尔,仅有极少数的情况,她还是会吐露丧气话。
  像这种沮丧的日子,她就会来看看「军神」的雕像。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在夜空的映衬之下,遥想着那名伟大人物。
  她并不是逃避现实——只是想沉浸在自己仿佛变强的氛围之中,纵然连她也觉得有些肤浅就是了。
  之后——
  「……母后,请把力量借给我吧。」
  母亲唯一留给丽兹的——就只有如今已然褪了颜色的信笺,而且在她反覆一读再读之下,四处可见破损的痕迹。此外,也能隐约窥见在信上留下无数泪痕的,孩提时期的丽兹。
  借着月光阅读母后的信。光是如此,就能让丽兹的心灵感到温暖。
  「嗯……没问题的。我还能坚持下去。」
  母后共留下了十二封信。信上就只有仅需一时半刻便能道完的内容。
  然而,这却已经是一辈子的量。
  母后留下来的话语,在他人看来或许嫌少,但对丽兹而言,却已经是一辈子能听见的所有字句。
  「母后……再见。」
  清澄万里的夜空——丽兹对着夜幕上灿烂闪耀的无数星辰低喃。
  收回视线的丽兹转身迈步走向爱马,准备返回皇宫。
  「……比吕?」
  发现到正沐浴在月华之下的少年身影,丽兹停下脚步。
  「我只是稍微出来散散步,刚好就看到丽兹的爱马。所以过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J
  比吕隐约流露着一丝羞赧地搔搔脸颊,并牵起丽兹爱马的缰绳走向她。
  丽兹回以一抹微笑后,也朝着少年走去。
  「那么难得巧遇了,我们慢慢散步回去吧?」
  少年不会骑马。虽然可以让他坐在自己背后,但最近由于彼此都很忙,根本没机会好好聊聊。丽兹认为,偶尔闲散地度过一天也无妨。聊些再平凡不过的琐事,分享毫无意义的谈话,借此加深彼此的羁绊,倒也别有一番乐趣——丽兹知道,那才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事。
  「也好。就这么办吧,刚好今晚的夜空也非常漂亮呢。」
  扬起一抹浅浅微笑的少年,仰望头顶说道。
  比吕时常眺望夜空。他似乎和丽兹一样,可以借此让心灵平静下来。
  只是,比吕望着夜空的侧脸总是显得寂寥,就连现在也是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愿意告诉自己吧……他究竟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丽兹不禁觉得好笑。对于刻意装作一无所知的自己,她不由得感到滑稽。
  然而,丽兹认为只要等到比吕愿意主动坦白的时候,再告诉她就好了。现在只要这样就好。丽兹当下只想并肩走在他的身旁。
  或许自己称不上可靠,纵使如此,还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他的支柱——
  (到时候……他是否就会向我坦白了呢?)
  少女只是一味地等待。
  总有一天,少年一定会愿意坦白一切,少女对此深信不疑,并持续等待。
  犹如飘浮于夜空的星子一般,怀抱着千言万语、百感千绪,静静地等待下去。

  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她是从何时开始以「英雄」为目标的呢?
  一开始只是满怀憧憬而已。
  然而,不知不觉间,对于现实愈渐透彻后,那也开始成为具体的目标。
  奥拉凝望着每天非读不可的《黑之书》封面。那是儿时父亲买给自己的一本书,一直以来她总是寸步不离地随身携带,是有如搭档般的存在。
  「奥拉姊姊,你怎么了?」
  一名稚气少女口齿不清地说道,坐在树荫下休息的奥拉闻言后扬起视线。
  「……我在看书。」
  「是绘本吗?」
  一听见奥拉的话,少女顿时双眼发亮,眼神充满期待地弯下腰盯着《黑之书》。伤脑筋,这下该怎么说明才好呢?奥拉偏过头苦思。
  「……不是的。是类似兵法书的作品。」
  「兵——法——?」
  「……就像是为了打赢战争的教科书一样。」
  「喔——奥拉姊姊还会变得更了不起吗?」
  女童的话,让奥拉不由得浮现一抹五味杂陈的表情。
  自己由于在对费尔瑟余党军一战中所犯下的失态,断送了大好前程。再加上「皇黑骑士团」的指挥权也遭到剥夺,过去的部下们全都离奥拉而去,没人能继续守护这所位于大帝都的孤儿院。所幸有比吕率领的「鸦军」士兵们接手此处的警备工作。
  奥拉并不后悔离开西方贵族,改而效忠东方贵族。
  过去由于分属不同派阀,不得不与丽兹及比吕对抗,这反而才让奥拉更痛苦。
  尽管觉得这种念头太过天真,但事实上,奥拉确实因为能从这种苦难中解脱而松了一口大气。
  尽管如此,奥拉还是忍不住祈祷过去的部下们都能平安。她一直很担心是否会因自己的离开,而使部下们的立场变得为难,或是因而受伤。
  过去受到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许多照顾。虽然他的个性阴险多疑,但意外地并未刁难奥拉,甚至可说是非常豪爽而干脆地欢送奥拉。在各方面都给了很大的通融与方便,对此奥拉当然感激不尽。
  「奥拉姊姊?J
  年幼的少女盯着奥拉,她伸手抚摸少女的头。
  「……我并不打算放弃出人头地的机会。」
  世界各地都会有像眼前少女一般的孤儿。
  虽然自己不敢妄言『想要消弭战争』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但至少希望尽可能减少像她一样的年幼牺牲者——纵使会被说是伪善,但奥拉认为这正是自己的工作。
  即使当下这道心愿遭遇挫折,但等到将来再度累积起功绩、爬上高位时,一定可以确实减少战争。奥拉深信,只要葛兰兹大帝国愈强大,就愈能形成巨大的抵制力,进而减少世界上的战争。
  「……我一定会爬上更高的地位。」
  在建构出能让孤儿们安心生活的世界之前,奥拉一定会持续力争下去。
  「嗯——……不要受伤喔?」
  「……这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
  无法轻易地订下约定。
  毕竟自己投身的,是魑魅魍魉横行的战场。也可能陷入无可预测的状况之中。所以,此时的奥拉无法坦率地点头。
  虽说如此,她也不打算轻易地死去。
  她之前在对费尔瑟余党军一战中,就曾在心底发誓,即使再怎么狼狈不堪,也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是苟且偷生——也要朝着梦想迈进。
  「比吕哥哥呢?」
  毫无脉络可言的童言童语,让奥拉不禁回给她一抹苦笑。
  「……下次我会带他一起来的。」
  「他会带很多零食过来吗?」
  「……一定会带很多过来的。」
  奥拉爱怜地轻抚少女的头。
  之后,她将视线移向天空。
  (……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呢?)
  高挂空中的太阳,今天依旧眩目而闪耀。
  丝毫不理会地面人们的喜怒哀乐,迳自持续普照着大地。
  「这么说来……」
  奥拉骞然想起——
  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以「比吕」为目标的呢……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那是何年何月何日呢——那段令人不想回忆起的,宛如恶梦般的现实。
  收到灭国的消息后,斯卡塔赫急忙赶回一看,曾经美轮美奂的王都被烧成一片废墟。
  当初踏上旅程时,笑着替自己送行的父母与兄弟姊妹们也已经不在人世。
  成排摆在城门前示众的大量首级,全是熟悉的脸孔。
  纵使理智几乎快要失控,但若是此时一蹶不振,又要怎么替家人报仇,于是斯卡塔赫只能拼命地自我激励。
  然而,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只剩下过去与家人们共度的那段璀灿日子,如今化成回忆深深收藏于心中。
  (父王与母后若是知道女儿完全受到复仇之心所操控,一定会非常悲伤。兄弟姊妹一定也不会认同吧。)
  尽管如此,对于活下来的人而言,就仅剩复仇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即使无法取得谅解,哪怕会被斥为自以为是的歪理。
  (我已一无所有。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斯卡塔赫只能不断地虚应安抚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自己,竭尽全力地拼死挣扎。
  相信自己绝对足以与强大帝国相抗衡,任由近乎傲慢的情感主宰。
  然而,直到遇见她,碰触到她那温柔善良的本性时,斯卡塔赫的内心涌现一道感觉——
  斯卡塔赫不由自主地,将从来不曾吐露丧气话的妹妹身影,投射在她的身上。
  (两人明明一点都不像,真是奇怪呢。)
  不过,存在于心中的——一条琴线,确确实实地颤动了。
  或许自那天起便已经注定,斯卡塔赫必输无疑吧。
  之后,该说是果不其然吗?斯卡塔赫因为落败而再度失去了目标。
  然而此时,他却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绝对不是基于同情。斯卡塔赫当然知道他的举动别有用意。
  (然而,我还是不禁升起一股『终于被人需要』的感觉。)
  或许斯卡塔赫一直希望能有个依赖的对象吧。希望能遇到需要自己、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她——丽兹就在那里,于是斯卡塔赫才会义无反顾地答应。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改变了吧。
  斯卡塔赫一方面觉得改变心意的自己十分无情,另一方面,内心却又洋溢着幸福。
  「斯卡塔赫?你没事吧?」
  突然有人搭话,这才终于将斯卡塔赫的意识拉回现实。
  斯卡塔赫望向声音来源,一名红发少女正按住侧发,一脸担心地盯着她。
  「抱歉……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恶梦。」
  斯卡塔赫露出一抹苦笑,重新环顾起四周。药品的刺激味扑鼻而来。附近的架子上摆满了许多瓶瓶罐罐。
  在与休特贝尔的对战中身受重伤的斯卡塔赫,目前正进入了医务室。
  由于昨日才刚恢复意识,即使她想离开这间房间,也势必会再被人捉回来吧。
  「是吗……不是因为伤口在痛吧?」
  「不是的,疼痛已经比之前缓和多了,现在就只剩下脚还有一点怪怪的而已。」
  「看来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吧。」
  忽然传来一道男性的声音,斯卡塔赫望向声音来源,一名黑衣少年正站在眼前。
  「比吕大人,你居然会特地来探望我吗……」
  「难道在你心中,一直把我想成是个无情的人吗?」
  少年故作意外地蹙起眉,斯卡塔赫连忙低头赔罪。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么想。请原谅我多此一问。」
  「不过斯卡塔赫会这么误会也无可厚非嘛。因为最近的比吕常常一脸严肃,全身散发难以接近的氛围,害别人都不敢跟你搭话。」
  大概是在模仿比吕吧,丽兹以手指捏紧眉间,对他做出一道鬼脸。
  「我平常都是那种表情吗?」
  「嗯。虽然奥拉缓颊说,你应该只是累了吧。她还说,之后最好找时间让比吕好好休息一下。你就暂时什么也别想,脑袋放空地坐在后院做个日光浴吧?我想一定会很舒服喔!」
  「虽然是很吸引人的提议,但眼前的情况可不容许那么悠哉喔。还是等之后有空时,再来试试吧。」
  「唔……真固执耶。」
  丽兹一脸不满地嘟起嘴瞪着比吕。
  不过,斯卡塔赫同样也觉得最近的比吕有点危险。
  (想想还真是凄凉。我不仅伤害自己,还让珍视之人感到悲伤。)
  虽然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斯卡塔赫的心底确实是这么想。
  她非常清楚,不倚赖任何人、独力生存的个中辛酸,想活下去是条多么险峻的道路。
  比吕的强大,亲身体验过的斯卡塔赫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他终究还是人类。
  人类是不时就想倚赖他人而活的软弱种族。
  所以,才会想陪在他身边——当他真的觉得撑不下去时,不着痕迹地向他伸出手。这点力量自己还是有的。
  所以,就静静地在一旁守望吧。
  当比吕找到真正想做的事时——我将为了他,竭尽一切所能。

  萨利亚·雷·辛慕尔·冯·葛兰兹

  自从那个男人被召唤至这个世界后,究竟历经了几个寒暑呢?
  总觉得一切都有了戏剧化的改变。
  世界开始染上艳丽的色彩,延展于眼前的光景,鲜明地烙印于内心。
  真是太好了——雷不禁由衷地如此想。甚至敢在心底发誓,一定会毕生难忘。
  雷也敢断言,遇见他之后的璀灿日常,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媛巫女大人?」
  一道疑惑传进耳畔,雷从窗户收回视线——改望向跪在床边的女性。
  「请、请问我有做错什么吗?」
  那名女性——梅特欧尔略显踌躇地,像是在打探脸色般问道。
  「抱歉。我只是稍微恍神了……有什么事吗?」
  「呃——修瓦兹大将军南征回来了,亚堤邬司陛下要我来请您务必出席接风宴会。」
  「我当然很乐意。你就替我这么转告亚堤邬司——陛下吧。」
  「遵命。」
  梅特欧尔低头恭敬回应,雷忍不住轻笑出声。
  「……请问,我有哪里失态吗?还是我的脸上黏了什么?」
  梅特欧尔抬起脸,一脸诧异地偏过头。
  「抱歉。我并不是在笑你。只是听到比吕被称呼为大将军,觉得很奇怪而已……呵呵。」
  雷说明完理由后,又再以手背轻掩嘴角持续笑着。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的确长了一张滑稽脸,不过最近大幅成长,变得很有男子气慨——咳咳,不、不是的,我、我才没有那么想,只是听到国民们这么盛传罢了,我绝对没有……没错,他现在就正为了被赞诵为英雄而洋洋得意呢。一想到他那时候的表情,就忍不住好想揍他。」
  梅特欧尔突然像是绕口令似地说道,脸上表情变化万千。
  从小随侍在雷身边的她,在遇见比吕之后,原本顽固的性格如今软化了不少。
  一切都逐渐开始改变。与他交流过的人们,最终都会展露出至今不曾有过的表情。
  亚堤邬司也是如此。过去冷酷带刺的氛围已然消失,并且学会了体贴他人。
  雷也可以说是一样的吧。
  「……自从那位大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几年呢?」
  真的是一段相当悠长的时光。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件。
  尽管目前的局势依旧纷乱难测,但与比吕刚被召唤过来的当时相比,至少已经脱离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确切的时间。因为他完全没变老嘛。」
  「这也没办法。那位大人都是为了我们……」
  无论再怎么致歉,或许都无法取得原谅吧。
  雷露出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摇摇头后,叹了一口气。
  「……在迎接比吕之前,我先换件衣服吧。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呢?」
  然而,当雷试着从床上起身时——却无法如愿。
  身体果然还是使不上力。此时,一道巨大的黑影落在雷端正的脸庞上。
  「媛巫女大人……请扶着我的手吧。」
  梅特欧尔一脸泫然欲泣地朝着雷伸出手。
  雷浅浅一笑后,抬起手轻轻叠覆在梅特欧尔颤抖的手上。
  「谢谢你。真糟糕呢,最近就连要一个人站起来都好困难。」
  「果然还是把比吕叫来这里比较好吧?」
  「不用,我想那孩子……若是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很心痛吧。」
  「才、才没那回事!因为他可是媛巫女大人的——唔!」
  「…………是啊。不过,你应该明白吧。我还是希望由我亲自去迎接他。」
  当然比吕一定不会有任何不悦,会很乐意过来雷的房间吧。
  不过,尽管如此——毕竟许久不见了,雷还是希望让比吕看到自己神采奕奕的模样。
  她再也不想看到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可以替我打开窗户吗?」
  雷坐在床边,视线望向窗户说道。
  「好的,我立刻去开!」
  梅特欧尔小跑步奔向窗边并打开窗户,顿时,一阵和煦清风吹进室内。
  「真舒服的风呢。精灵王似乎也为了比吕的凯旋而欣喜呢。」
  「真的吗?精灵王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不过,天气放晴真是太好了。」
  「呵呵。」
  雷朝着就是不肯坦率的梅特欧尔露出一抹苦笑,之后再度将视线移向窗外。
  接下来还能再见他几次面呢?还能再与他交谈几次?
  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还能与他共享多少欢笑的时光……
  即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这份心意,必定永不褪色吧。
  能够在残酷的世界与他相遇,这道奇迹绝对不是坏事。
  回忆会永远收藏于胸口,为雷的内心持续带来满足。
  「……无论经过多久,不管历经几载的物换星移——我都会一直等待你的归来。」
  雷望着透过窗户洒满一室的阳光,轻柔地绽开微笑。

  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转眼已经过了好长一段岁月。
  关于原本的世界——「地球」的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暧昧。正确来说,是慢慢地不再去想起——这样的说法或许比较适当。这究竟是因为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抑或是自己太无情呢?连他都无法揣测自己的心情,不过,他是真心觉得能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差不多快能看见了吧?」
  修瓦兹放眼环顾平原广布的北方大地。
  在和煦的清风吹拂下,花草迎风摆动,绿叶同样愉悦地摇曳生姿。
  此时,一支三十万的浩荡大军,夹带的气势撼动了原本如诗如画的大地。
  其中——为数一万的士兵身穿清一色的黑色铠甲,严守在修瓦兹身边。
  「夏因大公爵所打造的这条道路真是太出色了。」
  一名戴着兜帽的年迈男性——「老师」,骑马随行在修瓦兹所搭乘的没有屋顶的马车旁边。「老师」用一脸慈祥爷爷的表情望着修瓦兹,眼神就像看着孙子一般澄澈而毫无心机。
  修瓦兹露出一抹苦笑,对着「老师」耸耸肩。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这样的成果,的确很了不起。似乎已经成为葛兰兹大帝国的一大事业了吧。」
  「而且还是从王都帕拉迪司扩及至整个中央大陆,光是想像就让人快昏倒了。」
  「这绝对不是一、两代就能完成的大工程吧。不知道葛兰兹大帝国是否能继续存在到它完成为止,再说,敌对的各国绝对不可能静静旁观的。」
  道路对于其他国家来说,是非常碍事的存在。因此,从中作梗的可能性极高,如此一来,战火势必再度袭卷中央大陆吧。
  虽然魔族的力量目前已经减弱,但他们正一步步强化对于北方的统治力,再加上由于立足于北方,使得西方与东方至今仍未能脱离其掌控。
  「而且南方的情势也还很难说是稳定。虽然可以脱离魔族的魔掌,但豪族们的力量却扩增得太过度。再说,他们似乎至今依旧对我们不抱好感呢。或许很快又得出兵征伐南方了吧。」
  此次出征南方,成功讨伐了许多豪族,但部分仍然保有影响力的豪族们,依旧横行于南方。毕竟葛兰兹大帝国不可能像魔族一样,单凭着力量来强化对南方的统治力。或许有必要挖掘出适合南方的人才,摸索并找出不同于魔族的作法。
  「今后的统治必须建立在沟通之上。过去借由恐怖来支配人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修瓦兹眺望着渲染成一片群青色彩的天空,感慨万千地轻声低喃。
  「老师」似乎也有同感,用力地点头后,对着修瓦兹绽开微笑回应:
  「确实诚如你所言。」
  「话说回来,雷大人一定正等着大将你吧?」
  从「老师」身边探出头如此说道的男性,名为若亚里泰德,是「黑天五将」之一。
  尽管表情一脸轻佻,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武将,且忠诚之心数一数二的男人。
  「雷吗……三个月不见了吧。希望她一切无恙才好。」
  她原为「黑天五将」之一——统领侍奉精灵王的巫女们,被称为媛巫女、深受国民爱戴。同时,更是葛兰兹国王亚堤邬司的姊姊,也是将修瓦兹从「地球」召唤过来的人物之一。
  「啊……她的身体依旧还没复原吗?」
  若亚里泰德露出一抹与他的长相十分不相衬的担忧表情。一开始初遇时,正因为才刚认识,若亚里泰德那一副不怀好意、贼头贼脑的外貌,让修瓦兹对他深怀戒心,但如今相处久了,修瓦兹已经能够十分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波动。
  「嗯……雷寄来的信里是写,恢复的情况很顺利。可是梅特欧尔的信里则是说,雷最近就连走路都很吃力。」
  正因为雷的个性十分善解人意,所以才会不希望害修瓦兹他们无谓地担心吧。
  (可是啊……雷,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被瞒着是件让人非常落寞的事。不过,纵使她坦白地说出事实——修瓦兹却没有自信可以压抑住那股激动情绪。每次读着她寄来的信,他心中总会升起一股像是被人握紧心脏的矛盾感。
  (这么一来,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变强呢……完全搞不懂了。)
  停止老去的自己,以及遭到病魔一步步侵蚀的她,纵使天地有颠倒的一日,修瓦兹恐怕也绝对不可能比雷早一步死去。
  尽管如此,直到临终前,她也不会怨恨这个世界吧。
  对任何人总是笑脸以对的她,未来有一天,将会离开这个世界吧。
  (可是……我看得出来,她正在哭泣。)
  然而,修瓦兹却无能为力——现在的自己,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语。
  无力感。纵然取得再强大的力量,却连一个人的病痛都无法治愈。
  无法回报分毫。欠她的恩情,至今都还没能回报她一分一毫。
  (所以,我才会持续努力不懈。为了得到你所期望的世界。)
  为了不让她迷失生存的希望,深信着总有一天,从不放弃活下去的她,求生意志一定能获得回应——
  (我会不断战斗下去。一旦取得世界后……一定就能找到治疗方法。)
  纵使将和全世界的人们为敌,修瓦兹也依旧誓言将持续吞噬世界。
  「所以……精灵王啊,请祢多给她一点时间吧,让她能够绽放更多的笑容。」
  修瓦兹伸手举向天空。他拼了命地伸长至今仍然未能触及天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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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hehe_wow 勳爵
追到第六卷了!迫不及待的想看下去了~

6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男主死了嗎?
會用什麼方法復活呢
期待之後發展

7 年前 0 回復

翔翼天使 侯爵
『而在相隔一小段距离外,另一名红发男子昂然伫立,手上还握着貌似精灵剑五帝当中的四把宝剑,他以精焊的表情瞪视着棺木』

我說 這是哪一位皇帝阿?能拿四把帝劍???
精靈劍五帝 天帝跟著比呂 炎帝的使用者自從初代之後就只有麗茲而已
冰帝 雷帝 風帝 之外
那這第四把帝劍是哪來的阿?????

7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卧糟,竟然掛了,真的沒想到= =肯定去見阿庫婭了

7 年前 0 回復

翔翼天使 侯爵
男主裝死怒刷一波女角好感度

7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好啦 男主角去裝死了 一堆女主角準備偷刷隱藏好感度+順便成材去
(不知道為啥我想到的居然是東方雲夢譚的孫武...........哪天我也去裝死讓你們成材去!!!)

7 年前 0 回復

咲太 王爵
感谢录入,比吕这是假死吧,感觉有什么厉害的东西要出现了。

7 年前 0 回復

alvin508 伯爵
' uyfduyjhy 发表于 2017-7-14 08:31 那頭應該是露卡弟弟的? 主角被北方那腹黑女王救走, 然後取回原本的力量,學某個三倍速渾蛋一樣戴起面具 ... '


不不不!!

小說內文...
  漫天狂舞的大量沙尘之中,胜利的雄吼回荡于这个世界。
  绘有黑龙的旗帜被烧毁,化作灰烬随风拂过地面。
  胸口刻有狮子纹章的大量尸体,被狂欢热舞的士兵们贱踏得面目全非。
  将军纪抛在脑后、兴奋不已的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
  一名女子——手上提着一颗头颅,高举至半空。
  有一群人只是静静凝望着眼前喧嚣的光景。
  藏身在士兵们之间,没人识穿他们的身分,不过,唯有这里的气氛,明显有别于周围。此处流转着冰冻的空气,身体仿佛因为寒气而僵硬,内脏也几乎要被撕裂了一般。尽管周遭的士兵们高声呐喊地回应着欢声,他们也依旧面不改色。
  「王的气息已经消失。绝对错不了的,『篡夺者』已死。」

看內文...6國不可能拿別人的頭來提升士氣!
再加上「王的气息已经消失。绝对错不了的,『篡夺者』已死。」應該是死了!
只是有機會肉體消滅,精神長存吧...精靈王應該以自己為代價,會復活男主,給男主可成長的身體...
不然怎開後宮!?

7 年前 0 回復

uyfduyjhy 子爵
' alvin508 发表于 2017-7-14 00:01 詐死...不可能吧.... 頭和身體都分家了!! '


那頭應該是露卡弟弟的?
主角被北方那腹黑女王救走,
然後取回原本的力量,學某個三倍速渾蛋一樣戴起面具來。

7 年前 0 回復

alvin508 伯爵
' 水仪·依莲 发表于 2017-7-13 19:39 能看出过去有很多秘密没有说明 比吕要诈死也是 怎么成功的却不明白 '


詐死...不可能吧....

頭和身體都分家了!!

舊的身體己死了,慼覺重新召喚...到可以成長的新身體

不然再出2-3卷就可以散花

7 年前 0 回復

woody333 勳爵
真的死了嗎? 還是會復生

7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能看出过去有很多秘密没有说明
比吕要诈死也是
怎么成功的却不明白

7 年前 0 回復

alvin508 伯爵
男主戰死尚算合理!20萬對2萬嘛....
感覺男主死後,會再用其他方法復活!!
父親是誰很想快點知道!!

7 年前 0 回復

kkooma 勳爵
男主真的是中二病晚期患者。

7 年前 0 回復

かみじょう_とう 伯爵
感谢录入~我都感动的要流泪了

7 年前 0 回復

melike02 王爵
男主這樣搞不怕之後被女主家暴嗎

7 年前 0 回復

tomchang 伯爵
下一集:無頭軍神異聞錄

7 年前 0 回復

qwzlila 侯爵
楼主这录入的好快啊,才十天来。我的书还在路上

7 年前 0 回復

A127 公爵
這種死法讓人覺得說要離魂轉生 王墳裡放著新軀體(精靈王?)

7 年前 0 回復

柯帝 皇帝
断头?厉害了。女主会不会黑化啊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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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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