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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不是正文,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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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7.8.10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机伤同萌翻译组,我是迷之音,这次我们为大家带来了《机巧少女不会受伤》最终卷序章的翻译,漫长的旅程即将到达终点,翻译组的筒子们,大家打起精神来,干好最后一票了!(翻译组的人都毫无反应,各自沉浸自己的事情)信至,把他们都挖起来!
信至:都起来了!你们这些艹船的,艹枪的,舔英灵的,撸手办的,推黄油的,打排位的,追番的,刷战狼的,都统统给我起来搞翻译了!(信至费力地把每一个翻译从座位上挖起来)
迷之音:稍等,因为是最后一次翻译了,我们把当初我们埋下去的东西拿出来吧?
信至:你是说……当初我们翻译组刚刚成立的时候,埋下的“时空胶囊”?
迷之音:没错!当时我们刚刚翻译完第七卷,然后埋下了时空胶囊,约定在机伤结局的时候打开,如今也该给读者们看一下,骗一点感动的泪水了……话说你们为什么也一脸好奇的样子?
强强子:还不是你当时说要为了让大家有点感动的感觉,而用信至刀把我们统统打失忆了!
迷之音:……是这样吗?我完全忘记了,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让我来打开吧。
漠然:没想到转眼机巧少女已经要结束了,现在想来,这一路真是克服了不少困难的,当时我到底写了什么给现在不忘初心的自己呢?想想真是有点期待呢!
迷之音(打开胶囊):首先是呜喵王的胶囊:“其实我还是有点在意自己胸部很平的,不过若干年后机巧少女结束时,我应该已经起码不比c罩的泠小了吧~(# ̄▽ ̄#)”
现场一阵尴尬,大家无言的看向呜喵王的悬崖峭壁,泠——现在因为日语成绩180和胸围180而人送外号180——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说点什么,刚刚抬起手,胸口的纽扣啪的一声爆开,打在了呜喵王的脸上。
呜喵王:哇!哇哇哇哇哇!(哭着跑出了翻译组)
迷之音:180,虽然呜喵王脾气好,但是你也太过分了……
傀儡之炎:180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呜喵王……
泠: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
迷之音:大家不要吵,刚才那个只是意外,接着往下看,接下来是天使的:“身为机伤翻译组年纪最大的成员之一,在机巧少女完结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吧,现在我想跟我未来的老婆和可爱的女儿说,对机巧少女这部小说,我投入了仅次于给你们的爱!……”
天使:啊啊啊啊啊啊啊!(抓着抱枕和黄油跑出了翻译组)
迷之音:…………那啥,天使,对不起,我不该读的……
天使,时年30+,目测会在最近的几年里学会搓火球。
迷之音:我感觉现场气氛已经冷到爆了!快来个正儿八经的时空胶囊解一下毒!信至!就决定是你了!“在机巧少女的翻译过程中,经常被人认为是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呢,不过在合作很久的以后,大家一定都理解我了吧!”
大家沉默的看着穿着《碧阳学园》里樱野栗梦的服装的信至,回想起了信至的扒垃圾箱,信至的诡异思路,气氛十分压抑。
菜鸟:……信至,虽然我们认识了很久,但是说句老实话,我从来没理解过你……
迷之音(半放弃状态):接下来是JE的胶囊“我现在正在努力锻炼,想必到了几年以后,已经变成了爷们度爆表的男子汉了吧!”
Je(容颜如花,眼神空洞):呵呵……最近又接到了一大堆情书……全是男人的……还有人去修了哲学……说看见我就不知道性别的意义了……呵呵……拿到了本校的学校小姐头衔……呵呵……
JE发出空洞的笑声,拖着百褶长裙飘出了翻译组。
迷之音:接下来是强强子的“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灵魂进入了地狱的大深渊与路西法展开千年之战,这是我身为晓之圣龙骑士的宿命,在世界的黑暗中守护着和平,就算以后不能再见,我的心也是跟你们永远在一起的……”
强强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让我死!让我死!
………………
迷之音慢慢念完所有人的时空胶囊,机伤翻译组内部已经七横八竖,无一幸存,最后只剩下迷之音自己的了。迷之音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到了口袋里。
众人:迷之音你别想逃!快点读!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不下地狱!
迷之音:急什么急!我会读的,不过要到翻译完成之后!现在请大家首先欣赏Jim Error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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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7.10.18
Endless Eighteen(1)
信至:“机伤同萌能不能一个月完坑?”这种无聊到家的话题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不过,要说我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机萌不可能一个月完坑——这种只有傻〇妹才能达到的速度,我敢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知道强袭说他正在翻译的事是假的,即使我没看见他Word文档的修改日期,我也早就怀疑能边刷FGO边翻译的人的存在了,不过,泠,天使,漠然,小笼包,漤幻蓝——当我发现他们也没在翻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说不定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因为我的内心深处,是十分渴望泠,天使,漠然,小笼包,漤幻蓝的稿子能够出现在眼前的,不过,现实却意外地残酷,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不再寻问翻译们的进度了,翻完了?翻一半了?开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存在嘛。不过还是希望他们存在啊……
鸟:……我说信至,你碎碎念些什么呢。
强袭:唉呀别管他啦反正三不五时的就要发作一次,好咧看我这次十连一定要出梅林,我按!
(强袭抽到了黑键大礼包。强袭惨叫着倒了下去。)
漠然:强袭你这样是不行的啦。
鸟:对啊对啊,不就是一堆虚拟的数据——
漠然:都说了要单抽出奇迹嘛!我按!
(漠然抽到了钢之抱歉。漠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鸟:那个……漠然你也别这样,你瞧这个卡,一……二……三……四……有四颗星呢!比强袭那个什么黑键强多了!
(漠然听完鸟的话,又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鸟:咦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天使:行了鸟你别管那帮月厨了。
鸟:也不是管不管的,不过沉迷手游的人我的确不——
天使:(两眼绿光)你有没有听说一款过叫做《少女前线》的游戏?
(鸟见状不妙,想要逃离,却被天使像克苏鲁神似的缠住,开始接受强行安利。)
鸟:救……救我!
小笼包:嘿嘿……
鸟:小笼包,你在啊!快救救我!
小笼包:嘿嘿……
(小笼包正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十三块腹肌,似乎完全没听见菜鸟的话。)
鸟:……巫妖!泠!随便谁都可以,快来救救我!
巫妖:(两眼血丝)吵什么吵谁有工夫救你,忙着加班呢!
泠:对呀对呀,这种加班无止境的世界,干脆毁灭算啦!
神八:这个组,还有救吗……
信至:(空洞无神的双眼瞬间被愤怒填满,一把揪住神八)别说的好像不关你事一样,你的日志呢?第七章的时候是我没先通知你,这回你还有什么理由?
神八:唉呀别激动,我这次来就是来给你日志稿子的。
(神八递出了一份稿子。信至顿时乐不可支。)
信至:本体来了!有救了,机伤同萌有救了!
漤幻蓝:……由我这个正在拖稿的人来说可能有点那个,可为什么信至简直就像有人交稿了一样开心啊。
神八: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一类的东西,你迟早会明白的。对了,漤幻蓝你是16卷才加入的翻译菌呢。
漤幻蓝:咦……是的?
神八:大家对你都还不太了解,有必要对你进行一些访谈呢。
漤幻蓝:嗯?访谈?需要那么正式吗?可以是可以……
神八:那我开始问了。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
漤幻蓝:好的,我叫漤幻蓝。
神八:会想要参与机伤16卷翻译的契机是?
漤幻蓝:嗯……我之前就被你们(的日志)吸引了……
神八:之前有过翻译经验吗?
漤幻蓝:自翻过三卷小说,《你是我的圣剑》和《迟钝的我与敏锐的她》欢迎大家多多支持哦~
神八:你也知道,机巧少女里面有很多喜剧情节,请问你比较喜欢的情节是哪个?
漤幻蓝:只要是喜剧情节我都喜欢~
神八:你也知道我们的校对信至特爱吹毛求疵,让他给你做校对你紧不紧张?
漤幻蓝:很……很紧张的!我手里现在都全是汗!
神八:会不会担心自己最后承受不了?
漤幻蓝:嗯~不会的,倾听别人的意见才能提高。
神八:你是乐于接受意见的类型呢(笑)。
漤幻蓝:诶嘿嘿,可能吧~
神八:(整了整手里的稿子)好的,有这么多信息可以写出不错的日……不对,介绍文章了。那今天就到这儿。
毛蟹:神八你给我等下!
(毛蟹一把夺过神八的稿子,只见——)
漤幻蓝:你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啊!
毛蟹:对啊,受你糟塌的新人有我一个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祸害人家!
神八:(夺回稿子,一边圆润地向外挪)这……这不就是刚才访谈的内容吗,你看,都是事实吧,基本上。
漤幻蓝:你这不完整的事实比纯撒谎还糟啊!我不管,快把稿子烧了!
毛蟹:烧了烧了!
(漤幻蓝和毛蟹追着神八离开了房间。)
鸟:(总算挣脱了天使的束缚,一边喘着粗气)哈……哈……这个组果然没救了吧……
502:也不见得吧。
傀儡之炎:嗯,毕竟还有半章的存货。
鸟:嗯?502,炎炎,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502:我们一直都在啊。
傀儡之炎:只是不想摊上麻烦所以一直没吱声……
502:但是现在这里没有能动的人了。所以我们只能站出来……
傀儡之炎&502:请大家欣赏强袭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8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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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7.12.14
Endless Eighteen(2)
鸟:奇怪……
(机伤同萌中的风景一如往常。少数翻译沉迷工作,多数翻译沉迷手游,信至则蹲在墙角碎碎念个不停。强袭似乎准备在游戏中进行一种名叫“食莲”的活动,可不知为啥鸟却觉得强袭现在不该食莲。)
鸟:强袭,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要食莲比较好。
强袭:为什么啊,难道说你是觉得我该去安慰下信至比较好?唉呀别管他啦反正三不五时的就要发作一次,好咧看我这次十连一定要出梅林,我按!
(强袭抽到了黑键大礼包。强袭惨叫着倒了下去。)
漠然:强袭你这样是不行的啦。
鸟:(我好像又知道漠然要说啥——)
漠然:都说了要单抽出奇迹嘛!我按!
鸟:(不,不对。)
(漠然抽到了钢之抱歉。漠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鸟:(正确地说是这样的事情以前好像发生过,等一下,难道说……!)
(半小时后,除了漤幻蓝、毛蟹和因乱写日志而遭漤幻蓝和毛蟹联手追杀的神八外,机伤同萌的成员们都久违地坐在了议事桌前。)
天使:鸟你突然把大家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啊,快点说完我好回去打游戏了。
鸟:大家冷静听我说,其实——我好像觉醒了和凤〇院凶真一样的时间回溯能力,我——
(话未说完,鸟已被不知何处飞来的手机砸中,满头是血地倒了下去。)
强袭:拜托石〇门已经不流行了你好歹说自己有菜〇昴的能力好不。谁有羊教授的号码,快给鸟预定个床位——
傀儡之炎:这个不急,我们不如先把今天份的稿子更了。
强袭:啊~你说的也对,诸位,请欣赏我翻译的——
傀儡之炎:请大家欣赏强袭和信至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8章后半!
强袭:欸,为什么是后半,前半不还没更吗,而且这半章是我一个人翻的为什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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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7.12.31
Endless Eighteen(3)
鸟:奇怪……
(机伤同萌中的景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忙工作的翻译们——只是少数,沉迷手游的翻译占了一多半。信至正蹲在墙角唧唧咕咕地说着什么。强袭好像正要在游戏里来一回“食莲”,可莫名其妙地,菜鸟竟觉得现在不是强袭食莲的时候。)
鸟:强袭,那什么食莲还是算了吧。
强袭:为啥啊,我不十连干什么,难道去安慰信至吗?唉呀那家伙不用管了隔三岔五的他就要来一次的——啊来感觉了这次梅林会来,我按!
(强袭抽到了黑键大礼包。强袭惨叫着倒了下去。)
漠然:强袭你这样怎么行嘛。
鸟:(漠然接下来应该会说——)
漠然:只有单抽才能出奇迹嘛!我按!
鸟:(不,不对。)
(漠然抽到了钢之抱歉。漠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鸟:(应该说,这样的事情以前好像发生过,等一下,难道说……!)
(十五分钟后,除了神八和追杀着神八的漤幻蓝和毛蟹,机伤同萌的成员们都集中在了议事桌前。)
天使:鸟你突然把大家叫过来有什么事吗。
鸟:大家冷静听我说,其实,今天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怀疑——
小笼包:你也感觉到了啊。
鸟:欸?
天使:什么,你也感觉到了?
鸟:欸欸?
强袭:原来不是我想多了吗?
鸟:欸欸欸?
(翻译们聒噪了起来,似乎大家多少都感觉到了违和感。)
(几分钟交流之后——)
强袭:原来如此,看样子机伤同萌本部的时间流动出现了一些异常。我们已经重复体验同样的时间许多次了。确切地说,是10月18日的这一整天。我们正处在没有尽头的18日之中,绝对无法结束的18日,正可谓endless eighteen.
Jim Error:这蹩脚的英文生造词组是闹哪样……不过我们为什么会陷入循环之中?
巫妖:果然是因为神八吧。
鸟:欸,为什么这么肯定。
泠:那还用说,那家伙可是机伤同萌的本体(日志)的缔造者,在这个空间拥有近乎神的力量也没什么奇怪。
天使:唉呀~神八那家伙到底为什么不肯让这18日结束呢真让人困扰啊嘿嘿。
鸟:天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乐在其中……
天使:因为我觉得18日就这么不结束也挺好啊而且今天频繁发生的既视感之迷也终于解开了嘛,现在想来,那只能理解为是由于记忆重置而散落下来的残渣吧。
漠然:不过,说起来我觉得这个组里有一个人应该保存有所有轮回的记忆。
鸟:嗯?你指谁?
漠然:不用说你也知道吧。
(漠然——以及除她以外的数名翻译都将目光投向了信至。)
鸟:……为什么是信至?
巫妖:那还用说,我进大学的时候他在读研,我出来工作了他还在读研,这家伙的存在根本就是独立于时间的,轮回对他是没有效果的。
鸟:……信至你真的全部都记得吗?
信至:对。
鸟:顺带问下,这18日已经重复多少次了。
信至:这次是第182484次。
鸟:182484?信至,你在说啥啊?你认真的吗?
信至:对。
鸟:那么多个18日,我们都在重复一样的事情吗?
信至:并非如此,182484次中天使成功向菜鸟安利了《少女前线》的模式有第594次和第3996次这两次,强袭没有抽到黑键大礼包的模式有324次这一次,漠然的单抽共分为六种模式,分别是钢之抱歉,手偶慎二,麻婆豆腐,大流士——
漠然:憋,憋说啦!
天使:我改主意了!果然我还是想从这个18日出去!
强袭:(满面血泪)没错!这狗屎轮回我一定要结束掉!
鸟:(掏出计算器按了按)182484除以365是……五百年啦,这么长的时间仅他一个人能够好好地保留着记忆,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吗,信至,你到底到现在为止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啊。
(但是没有翻译注意鸟的话,大家都忙着争论脱出轮回的方法。)
强袭:所以说神八那家伙到底是哪里没满足,根本毫无头绪啊。
巫妖:要不这样吧,为了打破现状,我们来做点事情刺激下神八!试下这样怎么样,从背后抱住神八对他说句I love you!
鸟:确实……我们有这么多女性组员,神八也单身二十几年了,这么做没准真能打破现状,不过让你们做出这种牺牲真的可以吗?
巫妖:你在说啥呢,去抱神八的当然是你啊。
鸟:会因为这个开心的只有巫妖你吧?!
巫妖:切,那就退而求其次,你在神八面前抱一下强袭好了。不过这样可能会对神八在负面意义上造成刺激哦?
鸟:所以说你在脑内给我们做出了怎样的配对啊!不好,今天已经快结束了!话说啊,既然信至你没有受轮回影响,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啊。
(信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偏过了头去。)
502:真可惜啊。
傀儡之炎:看来就到此为止了吧。
菜鸟:嗯?502,炎炎你们说什么呢?话说仔细一看你们额头上怎么都有紫色的图章啊?是今年的新流行吗?
傀儡之炎:请大家欣赏漤幻蓝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9
真·更新日志 2017.12.31
那些年,我们枪毙的润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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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2.10
Endless Eighteen(4)
信纸:“——我在第725次轮回时,遇见了中二度接近顶峰期的强袭,又碰巧捡到了那个轮回中的强子的日记,以上是我捡到的日记的部分内容。”
强袭:“不要再念了AAAAYAYAYAYAYYA——————快住手啊啊啊啊啊”
巫妖:“你上次时空胶囊的时候已经暴露过了,为什么你反应还这么大,而且你真的不想听,你可以选择塞上耳朵或者干掉信纸呀?”
强:“那特么不是你们这群混蛋在听说了有这个东西之后就立马把我绑在了柱子上的缘故吗!”
小笼包:“啊咧是这样吗,那我们不是跟坏人一样吗,那要不我们还是帮帮你吧,你是选择…”
强:“我知道就算干掉信纸也是没有用的所以我选择耳塞!”
众人齐:“——是选择我们给你朗读这个日记十遍直到你习惯为止还是让它作为日志的素材永久流传?”
强:“你们是想杀了我吗???”
天使:“那就让我接下朗读十遍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吧!”
JE:“亲爱的读者们大家好呀☆你们在这段日志里面有没有发现奇怪的拟声词呢?那就是强子在我们朗读日记时发出的惨叫喔!那么问题来了,强子到底因为日记被朗读惨叫了几次呢?正确答案请在本次日志内——”
漠然:“等下!这个哏已经玩过了,而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不就是三次吗!”
JE:“哼哼哼这你就太天真了,其实只有两次!因为其中有一次是强子抽出黑键大礼包时发出的触及灵魂的惨叫呢!”
强:“你们这群虐待狂给我住手不要再挖我的伤疤了啊啊啊啊还有我没有两个选项都选AYAYAYAAAA!!”
烤鸟看着混乱的翻译组:“话说各位苦力,我知道那个日记是很有意思啦,不过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来着…”
巫妖:“喔对!应该把强子嘴巴塞上不然太扰民了吧。”
鸟:“不是那个呀!是轮回呀!我们现在还困在轮回里呀!”
众:“现在谁管那个轮回啦!今朝有酒今朝醉唷!那种无聊的东西的探索什么的就鸽到下次轮回好了!”
信至:“……”
502:“今宵,这狂欢一般的处刑是不会落下帷幕的。”
傀儡之炎:“不过为了方便大家尿尿现在先插播信至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0章后半!”
强袭:“不对啊第十章不是被我领了吗怎么会是信至AYAYAY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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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3.18
Endless Eighteen(5)
(轮回脱出对策会开始前五分钟。)
鸟:“等大家都去了议事厅,单独来总部一下。”给我这张纸条的人是谁呢……
(手捏小纸条,菜鸟走进了机伤同萌总部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斜晖下,讲台前,正立着一名少女。)
鸟:……是你啊?
漠然:是的,很意外吧。
鸟:意外但也不意外……总之有什么事?
漠然:我的确找你有点事,想问你个问题,关于神八,你对他有什么想——
鸟:没什么想法!
漠然:……人类经常说,“与其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之后再后悔”吧,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悄悄开始后退的鸟:我不知道!话说你差不多该解释下为什么总部被装修成了教室了吧!
漠然:……那么,打个比方,如果已经知道维持现状的话会越来越糟糕,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事态导向良好的方向,如果是你,会怎么办?你也觉得总之先做出改变比较好吧?反正如果不做的话也没有转机。
拼命折腾着无法打开的门锁的鸟:我觉得别改变最好,大家一起醉生梦死得了!还有为什么现在是晚上外面还有夕阳!
漠然:……你也觉得对是吧!
开不了门锁所以自暴自弃的鸟:反正你就是要单方面地推进剧本是吧!
漠然:但是啊,上层的人太顽固了,跟不上事态的变化,但是,第一线的人员可不能这样。因为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所以现在就应该服从第一线的人员自己的判断,强硬地推行并改革吧?我已经厌倦了那个毫无变化的观察对象了——
不知道为什么开始JoJo立的鸟:你的下一句话是“所以要杀了你好观察火神八号的反应”!
(一道寒光闪过了鸟的腰际。)
手中的汤勺不知为何带着名刀的光泽的漠然:是g*ng了你哟。
皮带已碎尸万段的鸟:呵呵呵呵也是呢这才是机伤同萌的风格嘛救命啊啊啊啊求你告诉我这是在开玩笑啊啊啊!
漠然:你觉得这是开玩笑啊?你不想被ga*g?不想**残?我并不能很清楚地理解男性生命体对*爆的概念……
提着长裤根本跑不快的鸟:居然让你把台词接上了!还有你明明懂得很!……咦?!身体动不了!为什么连这个剧情也被还原了啊!你怎么会有这种力量?犯规耶!
漠然:只要你被gan*了,火神八号一定会有某种反应,就算逃不出轮回也能观测到他原地爆炸吧,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呀!
鸟:我才不管!
漠然:那么,和你的〇股吻别吧。
鸟:信至你丫玩够了没反正这种剧本也就你会写吧行了快来救我!
(墙壁猛然粉碎,挡在漠然之止的勺刃前的,是一条雪白的——G*ndam机械臂。)
鸟:超展开啦!
吸着鼻子的狂犬化强袭:哈……哈……闻到了……偷腥猫的味道……!
鸟:而且强袭的人设也崩到新高度啦!不过就算漠然再怎么强,面对机器人的话——
(Gund*m屁股冒着烟倒了下去。)
(强袭从座舱飞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躺在了菜鸟的面前。)
强袭:呜……我这是在哪……
一把抱起强袭的鸟:还好……!虽然输了但是恢复神智了,就是牙都摔掉了,这也太惨了……
漠然:姑且说一句,强袭的牙是吃多了糖蛀掉的。
强袭:(目光突然锐利)牙齿什么的都是装饰,上面的大人物不会懂的。(昏死过去)
小笼包:而且现在你还有空关心别人吗。
菜鸟:欸小笼包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你怎么双目无神屁股上还竖了个棍,欸你为什么要抓我的胳膊漠然你别靠近我啊————
(角落中,摄像头的镜头反射着阳光。)
(摄像头的另一头,神八正一脸满足的观看着这一切。)
Jim Error:怎么样?
神八:不错不错,虽然刚才他们说的轮回之类的字眼让我有点在意,但是这可是这个组织里久违的有趣事件,看着超开心!
Jim Error:(成了!神八会引发轮回,十有八九是因为最近组内气氛不够活跃,虽然可怜了鸟,但这下神八得到了满足,我们终于要脱出轮回了!)嗯?502和炎炎,你们的额头怎么了?
502:因为又到时间了啊。
炎炎:诸位,请欣赏告死天使koyo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1章!
Jim Error:等等你说到时间是什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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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4.9
Endless Eighteen(6)
鸟:“机伤同萌这次能不能脱出轮回?”这种无聊到家的话题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不过,要说我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机萌不可能脱出轮回,我敢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
(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iphone砸中了脑袋,倒了下去。)
强袭:鸟你给我安静点儿,碎碎念的样子和信至一样,很烦耶。
(机伤同萌的总部之中一如既往的景致——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信至依旧蹲在墙角唧唧咕咕,但大部分翻译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沉迷手游,而是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进行着某种商讨。)
鸟:强……强袭你别焦躁嘛,来,轻松一下,拿起你心爱的小手机,来一发愉快的十连!
强袭:不要,我总有种接下来我一定会抽到黑键大礼包的即视感。
漠然:我也是,总觉得接下来自己会抽到钢之抱歉……话说即视感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看样子我们已经轮回了相当多的次数啊。
天使:可是关于要怎么脱出,却还是一筹莫展呢……
(没错,在今天一早,机伤同萌的大部分成员就因强烈的即视感推理出了自己正身处无限循环的10月18日的事实,并为此召开了对策会议,然而漫长程度几乎逼近了平日的校对争论的这场讨论,直到现在也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结论。)
Jim Error:要不我们还是再去问问信至吧。
漠然:不会有用啦,之前连那种方法和那种方法还有那种方法都试过了他还是不开口。不过信至那厮虽然最后精神错乱了但竟能捱得住我的爆〇勺也真是条汉子……说起来他为什么死活不说呢。
鸟:话说,这么长的时间仅他一个人能够好好地保留着记忆,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吗,信至,你到底到现在为止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啊。
神八:(推门而入)Yo,好少见啊,今天大家居然没在打游戏!话说信至,你要的第七章后半的日志我写好了你拿着。顺便漤幻蓝,身为16卷才参与进来的新人我还没有采访过你,来来来我们聊聊。
(漤幻蓝一脸不情愿地被神八拉往了一旁接受采访。剩下的翻译们依旧进行着轮回脱出的讨论——理应是这样,可是大家却莫名地静了下来。)
鸟:奇怪……总觉得即视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泠:确实……明明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很久,但总感觉不做点什么的话就来不及了。
(神八结束了采访,却被毛蟹夺过了采访稿,毛蟹与漤幻蓝读罢大惊失色,随即对神八展开了追杀。)
天使:快想想……神八的话里应该有什么提示的,快想想!
(神八暂且在室内左冲右突着,但他什么时候夺门而出也不奇怪吧。)
漠然:呜……总觉得要是让神八走了,一切就都完了……!
强袭:唔……即视感更强了,我的脑袋……!
(强袭一个趔趄,跌坐在了神智恍惚的信至旁边,他的余光瞥到了神八交给信至的日志——)
强袭:神八!你过来!
(即将冲出大门的神八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强袭:你这日志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神八:嗯?我的日志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感兴趣地聚上前来,只见神八所交的纸上写着如下内容:)
(尴尬的沉默笼罩了翻译组。)
泠:这个日志……
小笼包: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强袭:对啊对啊。
小笼包:我记得伊织不是台湾人啊!
强袭:你要吐槽的是那边吗?!你不觉得在此之前这篇文章很怪异吗?!
小笼包:不觉得啊,我觉得这日志超有文采的~我决定参照这个给我的译文润色~
强袭:(小声)看样子信至校对的时候有的受了——(面向神八)神八你这日志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把草稿或者提纲给误交上来了吧。
神八:没有啊,这就是正文。这文体很正常啊,不信你去看看《兰斯10》的后日谈,都是这种感觉的!
鸟:很不得了的参照物突然冒出来啦!
天使:奇怪……我记得《兰斯10》应该还没有汉化吧……神八是自学了日文了吗?
神八:那种东西才不需要!君不见阿法狗都打败人类棋手了吗!现在是A(机)I(翻)的时代了!
强袭:敢情这日志是按机翻文本的风格写出来的啊?!总之这日志连我写的都不如,你赶快重写吧……
神八:(顿时激动起来)才不要!你们这是迫害!压迫新生事物!我就要用这个日志!哪怕乾坤颠倒时空倒转我也要把这个日志更出去!
巫妖:等一下难道这个就是我们陷在循环里的原因……?
强袭:神八你冷静点,你好好想想,就算我们同意,你能过得了信至那关吗,你瞧他——
神智不清的信至:(碎碎念)日志的事不会妥协的不会妥协的不会妥协的不会妥协的不会妥协的……
漠然:……之前拷问信至的时候他一直念叨这个,我还以为信至的意思是他不会招供……原来这说的是日志的事吗……
强袭:总、总之,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吧,我们把今天讨论的经过附到你的日志前后去。
神八:哼,你要附就附吧,读者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强袭:(小声)这一次应该成功了吧……
502:谁知道呢?
强袭:502你在啊?!奇怪,总感觉你旁边空落落的是不是少了谁——
502:请大家欣赏漠然之止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2章!
强袭:等一下我们不是应该更第七章后半吗?!谁给我解释下怎么回事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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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1.14
日志作者失联,本期日志休刊。
请大家欣赏信至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0章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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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4.16
强袭:信至,新一期日志写怎么样了?
信至:(一边往墙上钉着什么)才没有那种工夫啦,对,就说我被漠然拷问得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了所以本期日志休刊。
强袭:你到底是有多不想写日志……话说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弄啥呢。
(强袭凑上前去,只见信至钉在墙上的是——)
(强袭毫不犹豫地撕掉了通缉令。)
信至:啊!你干嘛啊!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好的!
强袭:你才是在干嘛啊!
信至:看了不就知道了,找炎炎啊!
强袭:你丫搞笑哪?
信至:才没搞笑,我很认真的!你看我把所有轻币都给悬赏上了!
强袭:仔细一看还真是……等下这个无所谓,总之你这样是,总之就是不行的!
信至:不这样更不行啦!“炎炎参加502就参加,502参加漤幻蓝就参加”,现在这个时空的因果率已经被颠覆了啦!好,你不许我贴,我也有我的办法,(不知从哪掏出了大喇叭)LKNovel,LKNovel,最囧翻译组,机伤同萌倒闭了,翻译傀儡之炎欠下43页——
强袭:(擦着沾了血的手绘板,转向了镜头)欸……不好意思大家,作者疲于善后,本期日志休刊。请大家欣赏漠然之止,信至,502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3章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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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2018.5.2
信至:虽然我为人既谦虚又宽大,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家伙有三种:不按时交稿的家伙,翻译敷衍了事的家伙,还有用食物做ID的——
强袭:(擦着沾了血的高达模型)请大家欣赏信至和我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第13章后半!
真·更新日志 2018.5.2
那些年,我们枪毙的润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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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更新日志 2018.5.30
诸位,请大家欣赏天使,信至翻译的《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卷终章以及我们最后的日志!
那些年,我们枪毙的润色#11
更新日志 2018.5.30
在《机巧少女不会受伤》最终卷翻译完结的最后一晚,迷之音趁着夜色独自骑车到了郊外一个半个世纪以前备战备荒时期留下来的碉堡里,关掉了有五百条未读信息的手机,插上了门,上了两把锁,拉上了铁制的窗帘,打开了信号屏蔽器,才好不容易安心在桌子旁边坐下,而桌子的对面坐着信子。
而桌子的对面坐着信子。
迷之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信子啊啊啊啊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呀!
信子(双眼通红):我一直在这里啊!我就知道你会无视我五百条信息跑路!现在交出最后的机伤同萌日志,or die!
信子在日志的最后,终于拔出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信至刀。
迷之音:等等,等等!先冷静下来,日志没写完不是我的错呀!主要还是因为这次完结感言实在是让我无法吐槽!不信你看看,换你你也写不出来!
说罢迷之音拿出来几张纸,顺便扔掉了其中一张,开始介绍道:这次的完结感言分为下面几种,第一种是“我不做人类了!”
强强子: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信子:这叫什么感言啊!
迷之音:这是鸽子的语言,用人类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机巧第零卷我会翻的,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我还没动,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翻的,总有一天!”
信子:好吧,我仿佛已经看到读者们的死鱼眼了:“我就期待一下吧,不抱期待的那种”。
第二种感言是“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
Wujiaao:什么呀,完结了呀
180:什么呀,完结了呀
毛蟹:什么呀,完结了呀
呜喵王:什么呀,完结了呀
信子:为什么以前不知道她们这么合拍!
第三种感言是“你以为是感言吗?其实是迷之音哒!”
502:现在差不多该准备完结感言了,在翻译的最后,你想说点啥?
漤幻蓝:现在差不多该准备完结感言了,在翻译的最后,你想说点啥?
信子:这不是感言吧,怎么看都是你对他们说的话
迷之音:没错啊,这是我对他们说的话啊,后面才是他们的感言
信子(怒):后面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迷之音(更怒):所以根本就没什么感言啊!
信子怒发冲冠,提着刀往外走去,迷之音赶紧拦住了他:“你先别走啊!也有写的不错的感言啊,比如你看,漠然这个。”
第四种“无限的可能性”
漠然:漠然我现在正在巴黎街头,需要稍微酝酿一下,回头就把感言发给你,这是我在巴黎街头的照片,怎么样,巴黎漂亮吧?
信子:这不是鸽子的大集合吗!漠然这跟强强子的咕咕咕有什么区别啊!漠然后来肯定没把感言给你吧!
迷之音: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感言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吗?永远的未完结,永远的有希望,这才是感言的醍醐味啊!我感觉这个思路非常好!要不我们就在标题上写个“日志待补”,然后一定会有忠诚的读者为了日志的更新一遍又一遍的刷帖子的!
信子看着正为自己的突发脑洞而得意的迷之音,感觉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语言交流了,于是抄起刀向着迷之音砍去,迷之音拼命抵抗,中间又掉落了一张纸,信子捡起来一看,是迷之音不打算放出来的翻译感言:
第五种“不合群”
软妹E(兰斯式的锯齿牙):噶哈哈哈哈!最后的最后终于赶上了翻译的末班车了啊!以前我出现在更新日志总是吉祥物,背景板,酱油众,现在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硬核翻译了啊,感谢信子的鞭策!感谢大家的抬爱!所以只有最后,迷之音你不要写一些“软妹E以为做了翻译可以增加男子气概,结果天天被信子捅,与机伤同萌全体成员组成CP成就达成”之类的黄段子!算我求求你了!
迷之音:信子你不要看我,只有这个要求我可是答应了的!为此删掉了六千字的你和软妹E的腐女同人!六千字!
天使:完结了吗?伊吕利还没有出手办,我这汹涌澎湃的X欲该如何解决啊!明明我为了伊吕利那么努力,翻译了那么多章节!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翻译,虽然作为死肥宅我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老婆,但是只有伊吕利我可以理直气壮了的说我倾注了最初也是最后的纯真的爱!
信子:这不是写的还不错嘛,为什么你要废掉呢?
迷之音尴尬的撇开视线:…………事到如今,认真的翻译感言反而跟整体氛围不符合吧,就好像在摸鱼的翻译群里每天报进度的校对一样诡异。
信子:大家都丧失热情了呢……算了,这里就用我的热情来弥补一下吧!反正我就是那种在游戏讨论群里面每天报进度的KY!让我想想该写点什么,嗯,要不是“此网页所载之事自永远至永远都不会再重复,因为日志长度堪比正文的翻译组再也不会在轻国出现”?或者是“我死后我的坟墓上将堆满垃圾,然而历史的风终将把它吹散”!
迷之音(记录,记录):你是哪里来的斯大林啊,好吧,信子的感言是“感谢收看,大家再见”,本期日志结束,大家感动的再见了,虽然也没啥感动的,但是好歹装一下感动的样子啊。完工完工,收摊了~
信子:原来其实最丧失热情的是你啊!
迷之音:管他呢,完事了。
信子:这么让人面无表情的完结日志不想看到啊!迷之音快用你在县委办公室修炼出来的文笔补救一下啊啊啊啊啊啊
迷之音:不要。
之后迷之音被信子按着肩膀摇成了脑震荡,送进了医院。
在此,我要对所有还看本篇翻译的读者说:
我知道该怎么写感动的最终回,不如说我超会写的呢,但是我们没有感动啊,我虽然经常忽悠,但是没有一次欺骗过读者,所以到最后我也不能跟读者说假话,除了信子这样的强者,我们大多数人沉迷于少女前线,兰斯10,王者荣耀,肝报废,崩崩崩,法特狗,不沉迷于游戏的也忙于工作,靠着惯性和一点责任感完成了最后的翻译,所以你要问感想是什么?答:“终于结束了。”爱过的人偶,爱过的女主,爱过的翻译工作,差不多就这样结束吧。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是少数,而我们是凡人啊。机伤变了,轻国变了,二次元变了,世界变了,我们变了。
死宅大概三个月换一次老婆,而距离我们从机巧7开始接坑翻译机伤已经七年了,七年的时间足够少年转青年,青年转大叔,如风的少年开始供房贷,洒脱的少女开始急着结婚,许多曾经追过的小说你都不想看结局,许多玩过的游戏你都忘了情节,我想说,能用七年的时间追一部小说,能在七年的时间里翻译一部小说,是很了不起的事,就算不是热情依旧,就算只是出于责任。
在此,让我们感谢最后为包括我在内的不通日语的读者服务的翻译、顾问和修图们:信至,强袭,漠然之止,告死天使koyo,502,漤幻蓝,帽协会员,Jim Error,泠,速水伊织。
《机巧少女不会受伤》翻译到此结束,机伤同萌翻译组完成了它最初也是最后的工作,感谢大家支持,并且,大家再见了。
迷之音的时空胶囊:“我打赌翻译《机巧少女不会受伤》到最后的不是我们,赌什么呢?赌一篇更新日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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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機巧少女は傷つかない 第16巻 Facing "Machine Doll"II
译名: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6
作者:海冬零儿
插图:るろ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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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人员:
一边翻译一边刷FGO的强袭
明明说C*A通过才参战却在挂科后依然被拉进战队的伟大的漠然之止
这次再坑就拆掉婚枪的告死天使koyo
炎炎参加我也参加的502
502参加我也参加的漤幻蓝
再也没能从组内逃脱的新人帽协会员
被信至忽悠着参加又被信至捅成筛子的Jim Error
食言更肥的信至
校对人员:信至
顾问:机伤组首席顾问泠
修图:感叹着我当兵两年回来怎么这帮人还没翻完的速水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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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译者,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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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坦露这份感情,真的需要勇气。
可是,寻遍这人间,这世界,这天体,她也只想将这份心意交付于他。
她由衷地觉得,能将这份心意传达给他是她最大的幸福。
也就是在这一刻,夏儿的心意终于化为了言语:
“我喜欢你,雷真。”
“至于你,雷真,最好也别太嚣张。好歹闯过她这关再说——七号!”
“是!”
回应着爱德蒙德的呼唤,胧富士的头发倒竖了起来。
漫溢而出的魔力泛起了波纹,重力异常的波动蔓延开了。
目录
起始之夜#1
一决雌雄
结下约定
月儿陨落
寻找希望
开拓道路
继而再度托之于友
真圆之物
起始之夜#2
幕间 起始之夜#1
天花板的横梁发出落雷般的巨响裂开了。
筋肉虬结的大鬼撕破绘着墨水画的隔扇闯了进来。
“就是现在!罗纱结界!”
“是!”伴着这声应答,青白色的魔力丝线自左右两方伸了出来。
魔力线就如纺织品一般,重重叠叠形成了一块帷幕。这帷幕乍看之下就像薄绸一样不可靠,却将鬼挡了下来,溅出了猛烈的魔力火花。
大鬼停下了脚步。看准这个空隙,赤羽空观放出了傀儡。
傀儡挥舞着施了魔韧的枪尖,轻松撕裂了鬼的皮肤,击碎了它体内用作凭依的刀剑。
鬼在这一击之下云消雾散。周围的傀儡师沸腾了。
“干得漂亮!空观!”
“你宝刀未老呐!”
“安静,还没完!保持好结界——”
空观的指令还未说完,某种极重的东西就从他们上方刮了过去。
天花板的一部分,消失了个干净。瘴气的缝隙间露出了夜空,也现出了将屋顶掀飞的敌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高七米,穿着甲胄的巨大武士。
“是‘毗沙门’……吗?居然在这城里召出了大式神……”
“看样子那些家伙在屋外设置了驱人结界。”
赤羽一门的老者们低声指出了这一点。
“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已是任人宰割——来了!”
刃长恐有五米的大刀挥了下来。空观的三台傀儡卸开了这次攻击,偏离轨道的刀锋劈开了邻室的天花板,掀起了大片粉尘。
粉尘被引燃了,屋内顿时火光冲天。
“这可顶不住啊……”
老者们的呻吟,也是空观的心声。
眼前是蜂拥而至的式神,身后虽有己方傀儡师二十多人,却全是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的残兵。战斗的声音在向此处集中,不在这里的人的命运已是不言自明。
空观也未能幸免,他头上的伤口正血流如注。
火焰的味道顺着风漂了过来。视野正在迅速变坏。
年老的傀儡师突然讽刺地笑了,他将视线投向空观:
“果然这么缩着不合咱们的性子,要是咱们是进攻方的话,倒还能想点办法。”
“呵……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啊。”
空观也笑着回答道。己方的据点遭到了进攻——在出现这一局面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就已经注定要输了。
“空观,我可不想看你的遗容。我先走一步了!”
“等等,叔父——”
不,我不应该阻止他。空观正这么想着,傀儡师已经转移到了结界外。他的手段果然高超,众鬼甚至没有察觉到目标已经消失了。叔父随即跃上屋顶,用八具傀儡组成了半圆的阵型,又用魔力的丝线构成了新月形的刀刃。叔父就像用刺又压住人的脖子一样,用新月刀将大式神毗沙门的头砍了下来。(译注:刺又,江户时代的一种工具,外形与功能均类似防暴叉。)
只能说干得漂亮,但终归还是寡不敌众。
下方喷来的火焰,将空中的傀儡烧成了灰烬。新生成的半人半蛇的大式神将火焰吹散,接着尾巴一甩,将失去了傀儡的傀儡师打了下来。
全身是火的尸体破坏了结界,鬼像雪崩一样涌了进来。伴随着令人厌恶的破裂声,空观左右的傀儡师化成了肉块。
到此为止了——在已然认命的空观眼前,大鬼们突然停下了动作。
恶鬼们的身后有个年轻人正静静站着,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
他身着净衣,身佩禁刀。空观本以为他是伊邪那岐的阴阳师,但他的家徽却是赤羽家的。他的真面目被银制的假面挡住了,无法看见。
年轻人伸出手。魔力的丝线自他的指尖伸出,钻过了空观的身旁。
这是赤羽流红翼阵。数个傀儡被剥夺了控制权,并斩杀了它们各自的主人。傀儡师们被漂亮地砍下了脑袋,停止了活动。
空观惊叹于对方的技术,接着,又微微地笑了:
“……不愧是你啊,天全。”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信心十足地向对方搭了话,
“攻过来的是你啊,你完全成了绮罗大人的傀儡了……”
“正如您所说,父亲大人。”
天全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空观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他横竖都要在此绝命了。
空观平静地吓人。他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火焰爆开的声音,一边询问儿子:
“吉乃……怎么样了?”
天全没有回答——这已经足以成为回答了。
“是嘛……抚子呢?”
“不能算是活着。绮罗大人的悲愿已经达成了。”
空观明白了话中含义,闭上了双眼:
“呵呵……你还……真敢干啊。”
今夜注定是赤羽一门最后的夜晚了。难以置信的是,理应布满愤怒与憎恨的自己的心灵,却充满了类似满足的感情。
意识渐渐远去。空观眯起双眼,隔着面具看着儿子的眼睛。
映照着火焰的红色的眼睛,就像澄澈的湖面一样平静。
“伊邪那岐的阴暗深不见底……你可是无路可逃的哦……?”
“若是没有路,开拓便是。”
“就算开出了路,你又要去哪……?就算是你……一个人也……”
“不是一个人。”
天全的嘴角似乎微微地——真的是非常轻微地——缓和了一点。
(啊……原来是……这样啊……!)
空观简直想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多么讽刺啊。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他们一定都是些爱开玩笑又好异想天开的家伙。
空观打心底里感谢上天,让自己拥有了两个儿子。
“那我……就没有遗憾了。”
“做好觉悟,父亲大人。然后放心地成佛吧。”
天全将魔力精炼了起来。不知是感觉到了这是最后一击,还是说有其他的理由,大式神溶解在了风中,大鬼们也开始化作了一般的瘴气。
战斗的气息渐渐远去,在这寂静之中,父亲与儿子暂且对视着。
空观试图回忆儿子出生时的事情,可他的意识已经浑浊,无法顺利想起。
天全放出了魔力的丝线。丝线命中了空观的喉咙,咬坏了魔力循环系统。极度虚弱的空观无从抵抗,轻易地就被支配了神经。虽然知道自己的呼吸被停止了,可他的痛觉已不再激烈,因此并不痛苦。他只是两眼发黑,接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突然,他听见了啪嗒啪嗒的粗暴的脚步声。
好像有个笨蛋冒着浓烟冲进这熊熊烈火之中了。
“抚子!你在哪!抚子!”
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推开隔扇探出了脸,那是一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悲惨的脸。仍显稚嫩的面容,浮现着深刻的绝望。空观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抱歉,雷真……)
这个鲁莽且武断——又十分正直的儿子,接下来想必会走上那条艰难的道路吧。空观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两个儿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这位父亲已经听不到了。
爬满了火焰的天花板倾斜了。在横梁被烧塌之前,空观用丝线连上了近处的傀儡。
“雷真……你要……”
他使尽最后的力量,用傀儡将儿子撞了出去。
“活下去!”
远去的儿子和落下的横梁,在空观看来都非常缓慢。
之前回想不起来的东西,此刻却萦绕在他的心中。
在这间宅子里度过的岁月。儿子出生那天。迎娶妻子那天,父母的温和与严格。这些往事,一件一件的——
在这平静的,不可思议的温暖之中。
赤羽空观五十余年的生涯,结束了。
第七章 一决雌雄
1
焦土似的红黑大地遍布了这个世界——
赤黑色的天空被火山喷烟覆盖着。地上则有半裸的亡者徘徊,还四下散落着骨骸。这正是人们听到“地狱”一词后心中所描绘的风景。
在这荒芜的大地上,有一条清澈得不相称的河流在流动。
这就是忘却之河。它的水澄澈见底,散发着甜蜜的香草芳香。在那河畔,此刻正唐突地布置着一张白色餐桌。
坐在桌旁的是一名黑发的少女。她虽然穿着可爱的少女风连衣裙,身上蕴藏的魔性却无法掩盖,向四周散布着不祥的妖气。
她正是这异界的支配者,黑蔷薇塞菲拉·巴泽尔·阿卜拉克萨斯。
“哦?哎呀?你说什么,多萝茜?”
伴着“噼叽”的一声危险的声音,塞菲拉的茶杯上冒出了裂纹。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我怎么听到你说把芙蕾给看丢了?”
“噫!非常抱歉姥——姐姐大人!”
小个子的少女扑倒在地,向塞菲拉祈求着宽恕。
她是黑蔷薇的外孙女多萝茜。尽管她缩着身子,恨不得马上逃走,黑蔷薇却没放过她,而是像抓小猫一样拎着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多萝茜吊在空中飞快地解释道:
“真的是没有办法!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烂骨头巨乳女居然这么胡闹——居然向着巨人冲过去,这完全是预料之外!”
“巨人居内什落到了狂王手里也是预料之外是吗?”
“正、正如您所说……”
塞菲拉也收到了报告。卢瑟福建造的巨人安德罗居内什已经成了爱德蒙德的囊中物。
为了从巨人手中保护众人,芙蕾似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为了保护在场的市民和学生,卢瑟福试图使用转移魔术脱困。多萝茜也被卷入了这术式之中,所以不知道芙蕾之后怎样了。
尽管这情况可以理解,塞菲拉的怒火却依旧无法平息。
“剑帝可是靠芙蕾镇着啊?万一没了她,剑帝就没理由听我话了……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D-Works最高杰作溜走了!”
“如果是人造契约之子的话,还有黑兹尔……”
“那丫头也是芙蕾的跟屁虫吧!你以为我把你安排在她身边是为了什么?”
“恕恕恕我直言,我可是发了好几次求救信号!可是姐姐大人一直窝在冥府里,都没有回复过我!”
“哦?哎呀?你跟我黑蔷薇顶嘴是吧?”
“噫……”
多萝茜发起了抖。塞菲拉的嗜虐心躁动了起来,但现在不是享受惩罚之乐的时候。塞菲拉扔开多萝茜,冷冷地问道:
“你当然已经开始找芙蕾了吧?”
“是……是的。我的骸骨们好歹……”
“好歹?斗技场在天上吧?你怎么让它们闯进去的?”
“……这个。”
“该不会只是让它们在地上乱转吧……?”
“那个——”
看她那冷汗直流的模样,横竖都不像是在做像样的搜索。
塞菲拉叹了口气。她没有责备吓了一跳的多萝茜,而是宽大地下达了命令:
“芙蕾的安危我来确认。你去找剑帝。”
“是……是的!我这就去办!”
逃得倒是挺快。多萝茜骑上骷髅杖飒爽地飞上了冥府的天空。高空的时空开始扭曲,距离也随之暧昧,她渐渐飞向了冥界的外部。
塞菲拉深深地叹了声气,在骷髅的伺候下喝了口红茶。
(芙蕾恐怕是落入了紫蔷薇手中……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事情棘手了。即使是塞菲拉,也无法冒然靠近紫蔷薇土门绮罗。
我方的转移术已经被对方看过了。那老奸巨猾的魔女想必已经解析了术式,也准备好了对抗魔术吧。尽管流派不同,但双方都是“死灵魔术”的使用者,术式特性是有相似之处的。
(她绝对不容小觑。连阿斯特丽德都没能杀掉她。)
绮罗是个威胁。光是一个绮罗就够麻烦了,可那“天空城”上还有另一个足以威胁塞菲拉的人物。
疯狂之王——“黑衣帝”爱德蒙德。
“哼,他竟能骗过圆桌蔷薇……虽然让人极为不快,但他果然就是‘预见之子’吗……”
就如预见所言,爱德蒙德正身在“天之玉座”上。如今居内什已在他手,神性机巧可以说是必然会诞生在他面前。如果说还有什么能阻止这一事态的手段的话……
(我这边也只好选派一个预见之子了……)
胸口猛地跳了一下,塞菲拉暗笑道:
“真有精神。事到如今,你就是王牌了吧?”
塞菲拉珍惜地抚摸着胸口,同时回想起了方才在这冥府中听到的他的那番话。
“我赤羽雷真,要将心脏交给黑蔷薇魔女!”
听了雷真的宣告,昴和六连一道垂下了眼。昴悔恨地捶着地面,六连则扭过了头——两人都因自己的无力愤恨着。
“你的判断很明智。”
另一面,塞菲拉则是心情大好,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那就赶紧完成契约的仪式吧。”
“拜托了。这仪式要怎么弄啊?”
“从零开始构筑术式的话本来要花三天三夜,但你的运气真的不错。我因为想对阿斯特丽德用这契约,事前准备好了一份。”
塞菲拉弹了个响指,地下便爬出了一具骷髅。它将握在手中的一卷羊皮纸恭恭敬敬地献给了魔女。
那是一个古典式的卷轴,上面写的内容则是契约书。魔女让雷真确认内容,但他似乎不懂拉丁语,没怎么细看就点了点头。
塞菲拉虽然无语,但这对她来说也是正好,于是仪式被痛快地推进了下去。
“那么,把你的血之证留在这里。”
“血?按个血手印就行了吗?”
“不——要这样。”
她把羊皮纸抵在雷真胸口,顺势靠指甲贯穿了胸脯,弄碎了胸骨,挤开了内脏,握住了脉动的心脏。
雷真的喉咙里泄出了空气。他想必是很想大闹一番,但胸口嵌着的那只胳膊弄得他既不能放声大叫,也不能在地上打滚来缓解疼痛。
但是雷真的友人做出了反应。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昴激动了起来,巨大的骨手却把他推开了。塞菲拉的仆从大骸骨,忠实地保护了自己的主人。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塞菲拉将之无视,再次转向了雷真。
只见他留下大量的汗水,拼命忍受着痛苦。这表情太撩人了。塞菲拉咧嘴一笑,接着便全力将他的心脏抽了出来。
数根血管被硬是扯断,血沫像喷泉一样溅了出来。塞菲拉的白色面庞和白连衣裙都染上了血液,冒出了热气。
大概终究还是失去了意识,雷真变得一动不动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现场。可雷真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并且生机勃勃地产生着热量。塞菲拉用羊皮纸抱住心脏,开始咏唱起古式的咒文。心脏渐渐透出了光芒,它被羊皮纸掩盖着,慢慢消失在了异空间。
见心脏完全消失,塞菲拉就卷起羊皮纸,用蜡封好,又盖上了蔷薇的印章——至此契约成立。雷真胸口露出的血管,巨大的伤口以及成河的血流都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从剧痛中解脱出来的雷真,战战兢兢地摸着胸口,一副无法判断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的模样。
有变化的反而是塞菲拉。她的胸腔内有了异物感,胸部也有了些微的隆起。塞菲拉娇喘道:
“啊,好紧……这大小已经没法完全容下了呢。还算是不错的上品。”
“……我这边倒是空荡荡的。该不会,我的心脏现在——”
“嗯,没错。信不信由你,你的心脏现在有一磅的份量在我体内,也就是借居在我的身体里。”
“……这种状态下魔活性不协调原理会怎样。比如说,我要是用了金刚力的话,这个魔术会出问题吗?”
“不会轻易出问题的。魔活性不协调的负担会由我和你共同承担。你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我的负担是重是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呵呵,犯不着苦着张脸。你也是有好处拿的。”
“好处?什么好处?”
“你已经感觉到变化了吧?”
雷真这才回过了神。他卷起上衣,拆开绷带。只见日轮捅出的胸部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日轮的术式被破解了……!?而且有好多的魔力涌上来……!”
此话不假,雷真的肌肤带上了充裕的魔力,甚至还放出了磷光。
“因为我的魔力正在输送给你。就像母婴一样,通过冥界这条‘脐带’在传给你。”
“好厉害……!这样一来,我也能战斗了……!”
“先说好,我的忙就帮到这儿了。我阿卜拉克萨斯要温存战力,为这场战斗的‘后事’做准备。”
“足够了。谢谢你了,黑蔷薇大人!”
说到这儿,雷真笑了出来。塞菲拉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笑什么?”
“唉呀,仔细想想,我这个人真的是太走运了。”
雷真身旁的昴和六连听了这话都哑了。这想来是因为他们了解雷真的童年和至今为止的经历吧。遭逢悲剧,吃尽苦头,如今又被逼到绝境的他,居然还说自己“走运”?
但是雷真是认真的。他以没有一丝阴霾的表情仰望着地狱的天空:
“回想起来,我的运气一直不错,不然的话我早就死在路边了。我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被某个人或某件事给救下。”
雷真转过视线,用强有力的目光看向塞菲拉,
“你遵守约定给了我战斗的手段。所以,如果大家能见到明天的朝阳的话,我会把你当作救命恩人来珍惜的。”
塞菲拉竟当真被这话弄得害羞了起来,笑出了声:
“这孩子——嚯嚯嚯!太有意思了!”
“白痴……你怎么连魔女都撩……!”
昴在一旁唾弃道。塞菲拉用戴着手套的手拭了拭泪:
“你可不要忘了刚才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你大概会需要听听‘恩人’的建议吧。对恩人的建议不屑一顾是最可耻的忘恩负义。冥府对此绝不宽容。”
建议——那其实和命令是同义词。
但是雷真没有丝毫胆怯,他带着笑容这么说道:
“啊,这样正好!”
(那孩子……是个傻瓜吧。)
塞菲拉含着红茶笑了。
自己虽然讨厌傻孩子,但若是傻出了境界那又另当别论了。如果他真是愚者,那么他也有踏入圣堂的资格。
(呵呵,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的未来不难想象。)
雷真觉得自己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好运才没有死掉,但是塞菲拉不这么看,雷真的好运并非天生。
他确实拥有天赋之才,但这未必称得上幸运。他过去遭遇的想必净是些不利、不遇、不幸吧,就像在为他的才能支付代价一样。
他被迫走上了残酷的道路,却依旧能用“太走运了”形容自己。
这种思考方式,才是他拥有强运的真正原因。
(相信自己的运气的人,始终会为机会做好准备,因此他们总能抓住转瞬即逝的良机。)
从无数不幸中找出仅有的幸运的力量,以及连意外的良机也能抓住的力量——拥有这样的力量的人,就是人们口中的运气好的人。
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不过,狂王多半也是如此……!)
爱德蒙德也相信着自己的运气,穿过了种种绝境,把蔷薇们玩弄在了鼓掌中,而他如今,正在那想必是‘天之玉座’的地方。
“我就来见证一下三名愚者的将来吧。”
塞菲拉露出了微笑,将裂了缝的茶杯送到了嘴边。
(译注:多萝茜对黑蔷薇的称呼“姥——姐姐大人”中的“姥”的原文是“お婆”,既可指奶奶也可指姥姥。小说并未详细说明两人的亲缘关系,只得随便猜一个。顺便12卷时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直接保留了“婆”,这是不对的。)
2
——这就是,决战。
与兄长对峙着的雷真胸中涌起了某种感慨。
这旅途真是好长、好长。这漫长的感觉既非源于时间也非源于距离,而是源于力量上的差距。
如今他跨越了那巨大的本领差距,就要和兄长做个了断了。
天全被六台少女型自动人偶保护着,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在雷真的周围,也同样有着三台少女型自动人偶。
所有人都气势惊人,这纯熟的魔性让人心情愉快。瘴气会如此和缓,想必是身后的日轮做了什么手脚吧。
(谢了,日轮。)
虽然只是一点儿,但雷真也从远方看到了兄长和日轮的交锋。
瘴气对天全而言,似乎反倒是种力量。雷真并不知道那个术式,瘴气的存在对他不利,此外土门绮罗的奇袭也让人畏惧。
“怎么了?”
天全的红色眼瞳从银面具的背后射来了视线,
“不是要逼我说出真相吗?”
他的话语气平稳,但威慑力非同一般。小紫心生胆怯,将脚向后蹭去。雷真轻轻推了推她的背,又像在为三姐妹打气似的威风凛凛地说道:
“我想到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所以在感慨里沉浸了会儿。”
“你还没有站到和我同样的高度。”
“这样正好。这才是我的风格。”
雷真提升了魔力。魔力立刻传给了三姐妹,填满了她们的魔术回路。
(……我也变得像个赤羽家的傀儡师了哪。)
不知不觉中,自己与父亲和叔父们一样,领会并掌握了红翼阵。
这段路绝不平坦。感觉也绕了不少弯路。这全部的经验,都是指向今夜的路标。
每一场战斗,都让雷真学到和得到了某些东西。
这一切——都将被赌在这一战上。
“要赢啊!”
“是!”
三姐妹的声音漂亮地重合在了一起,但是敌人的行动速度比雷真的命令还快,战队六人一齐转移到极近处亮出了她们的兵器——短刀、剑、枪、斧、镰、薙刀。
不消吩咐,三姐妹便将控制权交给了雷真。 只听铿的一声,六道高亢的金属音同时响彻了地下大空洞。
伊吕利的魔术冰面镜制出的冰画出螺旋,阻挡了战队的攻击。战队的武器被冻,产生了一瞬的空隙,而趁这个机会伊吕利已经转入了攻势。
视野蒙上了白色,脚下也结起了冰霜。战队全员都摆出了防御架势,但雷真的目标只有火垂一个。
冰锥之雨冲着火垂倾泻而下,弄得鲜血飘飞。伊吕利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攻势没有停止。很快,血液不再喷溅,白烟却取而代之。
火垂挥舞的匕首所带的热量让冰枪蒸发殆尽了。破面纱的缝隙间可以看到火垂的冷笑:
“愚蠢,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
“火垂!”
天全的厉声喊叫让火垂为之一震,而夜夜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察觉得晚了。晚的不仅是火垂,还包括战队全体。
既然对方用转移扰乱我方的知觉,那我方就进攻对方认知的死角。以方才的反击作为幌子,小紫的八重霞已经悄悄地侵蚀了空间。
夜夜使出了仿佛要造出真空的踢击。明明不可能来得及回避,火垂的身影却顿时消失,替换成了其他的人。
这名张开双手挺出身体的黑皮肤少女是——蜻蛉。尽管她是个拥有冲击反射魔术回路的大敌,但如今夜夜的踢击也没法停下来了。
(在这一瞬间插入了转移……!?)
兄长的技术让雷真惊叹不已。夜夜的一脚无可奈何地踢在了蜻蛉身上。面对仿佛连山都能削平的一击,蜻蛉纹丝未动。她担下了所有冲击,又伴着闪光将它弹了回来。
不可视的怒涛般的存在充满了现场,魔矿地如土块般碎裂,诉说着威力的惊人,但是这股冲击波吞噬的,并不是夜夜。
八重霞一直扰乱着敌人的知觉。蜻蛉弄错了冲击的反射方向,将己方的镰切和刚转移完的火垂给扫倒了。
那破坏力令人生畏。强大如战队,吃了这一击也洒着血飞了出去,但是,她们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正因如此——
雷真将举过头顶的刀,全力挥了下去。
一记袈裟斩砍到了蜻蛉身上。这是八重霞掩护下的奇袭,还加着用了红翼阵的仿制魔韧,更盯准了对手“反射”结束的瞬间,漂亮地斩断了蜻蛉的身体。
但是,斩断的只有左腕。天全用魔力线将蜻蛉拉回,避开了致命伤。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雷真不禁在心中咂了下嘴。
毫发无伤的三姐妹回到了落地的雷真面前。对方也通过转移改变站位,再度集结在了天全的身边。
蜻蛉抓着左肩的根部蹲在地上。隔着面纱也能明白她正忍受着剧痛。雪月花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与自己相似的少女人偶痛苦的模样,三姐妹看在眼里也不好受。
尽管雷真也面露愁苦,但能对战队造成伤害还是称得上是十二分的壮举。他明白自己大后方的阴阳师们已经轰动了起来。
“哼……干得不错。”
天全也以他的方式表示了惊叹,
“这场对决,我本以为是六对三,但看来其实是六对四啊?”
他那假面下的嘴唇两端放松了,而雷真却打了个冷战。
(刚开战就暴露这点,或许很不妙……)
雷真本人有着不逊于雪月花的攻击力,这是我方的优势。
(对手明明都还没有亮出底牌啊。)
雷真瞥了一眼姬蜘蛛和蜜蜂。
那两机还没在雷真面前展现过魔术——不,也许已经在用了,但雷真不知道魔术的效果是什么。
但是要说毫无头绪,却也并非如此。
雷真脑中浮现出了过去与兄长战斗时的情景。刚来到这个学院,第一次遭遇的时候——雷真刚要有所举动,战队的六人就将刀刃抵到雷真身上,封住了他的行动。那时以雷真的实力还无法应对镰切的转移能力。
后来稍微习惯了实战,终于能应对转移了,又被玉虫的魔力夺取给单方面碾压。从那时起,雷真明白了用单翼的红翼阵是赢不了兄长的。
凭着低效的魔力运用不可能追上兄长。因此雷真开始磨练魔力支配能力,并克服了持久力的问题。作为结果,雷真领会了完整的红翼阵,也能同时操纵雪月花了,但——
这一次又撞上了蜻蛉的冲击反射,露出了险些让夜夜被破坏的丑态。
刚觉得翻过了一个墙壁,就会发现另一道墙正阻塞在自己面前。
雷真忍不出发出了笑声。自己真的是一直被玩弄在手心里。那么理所当然,姬蜘蛛和蜜蜂也会带给雷真前所未有的“课题”吧。
雷真心情狂乱地瞪着自己的兄长。
(没错……你总是给予我“变得更强”的契机……)
雷真的面前总有一个以简单易懂的方式制造墙壁的人。
这位兄长,设下重重陷阱,执拗地给雷真的小脑筋添堵——
(并不是要毁掉我吧?)
好想向他提问,向他确认。但是即使直接问了,他也不会以言语回答我吧。
所以要靠这身本领去问。
用这双眼去看透兄长,就如对方现在所做的一样。
雷真将刀扎入地面,双手结印道:
“要上了!光焰四八环!”
雷真一边以八重霞进行干扰,一边集夜夜、伊吕利、小紫三人之力发起波状攻击。三人并没有集中攻击某人,只是就近地发出攻击,弄得对方无法看破己方的位置。以为会是打击来的却是匕首,以为会是匕首来的又是广域冷气攻击——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把战队也逼得乱了队形。天全似乎也动起了真格,瞪着战场的视线变得严峻了起来。
他在为看破八重霞而聚集精神。理解了这一点的雷真,立刻有了动作。
(就是现在!)
雷真切断连向伊吕利的线,冲天全放出了魔力之线。
线不偏不倚地直达了天全的喉咙,可是,魔力之线却钻过天全消失在了后方。
(没有打中的感觉!穿到后面去了……!?)
或许是和接地相似的某种技术。回想起来云雀也做过相同的事情。(信至注:这一战参见11卷2章结尾。)
用尽浑身解数的狙击被无效化了——这一瞬间如今成了雷真的破绽。
雷真当然已经做好了遭到猛烈反击的觉悟,但天全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还真是被小瞧了。你是想封住术者行动,在不破坏战队的情况下取胜吗?”
雷真的鬓角流过了一道冷汗。
没错,刚才没有了结蜻蛉,并不单单是因为对手反应迅速。
这背后还有“尽量不杀战队就分出胜负”这一奢望在作怪。
雷真用拇指擦去冷汗,断然说道:
“杀戮的尽头没有我的傀儡道。”
“你想不弄脏双手就取胜。那是任性。”
“啊,硝子小姐也这么说过我,我就是要把这任性之路走到底。”
刚这么一说,夜夜的情绪就差了起来:
“雷真……都到这时候了还硝子、硝子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Jim Error,信至注:“任性”原文“甘える”。此处指的应是第一卷五章二节硝子的话,“金輪際,甘えた感傷は棄てなさい。”(你一定要舍弃这任性的感伤。)顺便秒五自翻版和台版将“甘える”翻成了“天真”。]
“哼……任性之路、吗。”
天全摇了摇头,冷淡地说道,
“随你喜欢吧,但是——我可是会杀的。”
刹那间,苍白色的火焰划过了虚空。
火垂一人接受了这迸射而出的魔力,以爆发性的高速冲了过来。
单骑突袭——这完全在预料之外。雷真不管怎样还是得对其他五人有所留意,结果反倒轻视了火垂的速度。
火垂的魔术回路可以控制压力。这为她提供了推进力、爆发力以及实质性的强度。只见她的匕首化作了红色的闪电,贯穿了夜夜并撕裂了小紫。
幸运的是那只是八重霞造出的幻影。慢了一拍的冲击波,昭示着火垂的速度之快。冲击波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将不是幻影的小紫吹飞了。
“呀!”
——这悲鸣暴露了小紫的位置。一度通过的火垂,以逼近音速的势头飞奔了回来。尽管伊吕利想用冰墙阻挡,但火垂既未减速,也没有与冰墙相撞,就穿到了冰墙的另一侧。
是镰切的转移魔术让火垂越了过去。这高超的技术让雷真惊愕不已。
(小紫要被干掉了!)
……不,夜夜做出了反应。她将金刚力全开,迎击了火垂。
火垂与夜夜猛撞在一起——之前,蜻蛉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雷真惊得瞪大了眼睛。她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了,还要强行让她使用魔术吗?
蜻蛉的身体为夜夜和火垂所夹,瞬间蓄积了能量。
然后,能量解放。炸裂式的淫威被返还给了攻击者本身。
雷真伸出双手,用红翼阵之网护住了夜夜。因为用上了双手,自身的防御就薄弱了。雷真没能扛住冲击波,与后方的伊吕利相撞后飞出了百米上下,倒在了魔矿地上。
“唔……”
剧痛窜过了全身,就像被锤子锤过了一样。
身后的伊吕利咳嗽不止。她似乎是胸部或背部受创,正咳着血无法起身。另一方面,前方的夜夜的侧腹也流血了,脚步显得摇摇晃晃。
(你还真敢干啊……!对面怎么样了……?)
雷真环视战场——便发现。
围绕在天全身边的战队成员,只有四人。
剩下的两人并不是藏起来了。蜻蛉和火垂正一同倒在战场上。
火垂似乎是正面吃下了了反射的威力,手脚已经七零八落。她伤口的断面就像石榴籽一样,已是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奄奄一息地倒在那儿。
“火、火垂……!”
明明自己也是重伤,伊吕利还是担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发现兄长对火垂见死不救,雷真顿时血气上涌。
(那个混蛋……居然把火垂当弃子……!)
只要用转移让她逃走就可以不用受伤了,但如果事前做好躲避的准备的话,我方就有可能察觉到蜻蛉的介入。正因为没有多余的动作,雷真才没有识破对手的意图,中了蜻蛉的反射攻击。
“雷真!要来了!”
就如夜夜警告的那样,战队看都没看火垂一眼就袭击了过来。
(连治疗都不做……!?就准备抛弃火垂了?!)
“雷真!不要发呆!”
远处的小紫喊了一声。她正被战队的三人包围,遭受着枪、剑和镰的连击。因为还要保护受伤的夜夜,形势对她明显不利。
雷真举起手来想要援护,可这回玉虫又通过传送出现在了他眼前。
她用自己的身体遮断了红翼阵的线,仅仅是这样,就将雷真的魔力夺了个精光。
但我方也不会一味挨打。伊吕利那严峻的“冬”之冷气,已经捕捉到了玉虫。
那是会侵蚀肉体,冰冻血液的绝对冷气。冰之牢笼出现,将玉虫困在了其中。
要将动作迟缓下来的她斩断,就如砍倒稻草人一样简单。
雷真以寄宿了魔韧的刀,用袈裟斩将玉虫连同冰牢一起斩开了。斩击将玉虫的左半身以及手脚的一部分给卷了进来,劈开了魔矿地。
有打中的手感。玉虫被砍飞手脚,倒在了血泊中。
抓住一线胜机了——就在雷真这么想的瞬间,他的视线就固定在了玉虫的左腰部,透过裂开的裙子可以窥见的血迹斑斑的肌肤上。
少女柔软的肌肤上刻有文字。那既非伤口也非污渍,无疑就是文字。
雷真看得入了神,甚至忘了呼吸。他一时间没能明白,那串文字所代表的意义。
文字的字体极具特色,类似毛笔字。夜夜和硝子的腰上有相同字体的字。不管怎么看都是“作者名”的那个——
是清晰可辨的,花柳斋,三个字。
(原来、如此……这个人偶是……!)
雷真凭直觉理解了其中的意义。这就是,这才是,让自己疑惑至今的无数问题的解答!
军方追捕天全的理由。过去榊所暗示的东西。硝子告诉雷真的,先代花柳斋的故事。这一切如今都在此联系在了一起——
“怎么松懈了?”
“——!?“
背后传来了剧痛,周围的风景高速流向了身后。
转移过来的天全踹了自己一脚。三姐妹的悲鸣传入了耳中。在半空中用天眼探查了一下四周,便发现在自己飞去的方向上,下一个威胁正在等候。
是摆出掌击架势的火垂。
怎么可能,雷真这么想着。火垂刚才应该已经半毁了。
(修好了?这不合常理!没有那种时间……)
他还没想通,就落入了火垂的攻击范围之中。从这个架势释放出来的,是曾贯通了夜夜的金刚力,使她屈服的那一招。
而这一招,如今打在了身为人类的雷真身上。
感觉就像体内有炸弹爆炸了——也有些像在遭受倾泄而下的拳雨。
垂柳烟花般的血雨飘落了下来。
在这铁锈味的雨水中,雷真的身体缓缓落向了魔矿地。
3
被誉为十九世纪最强的男子,吐出大量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让夏儿难以置信。
卢瑟福看上去十分健康。夏儿的第一反应是他有宿疾在身,但他不像是病到了会急性病发的地步。
这里是魔术师协会的据点礼拜堂。虽然屋外已被浓雾般的瘴气笼罩,但堂内有结界保护,所以这也不太可能是来自外界的魔术攻击。
“学院长!”“卢瑟福!”“老师!”
多个声音回荡在礼拜堂里。在这骚动中,夏儿的心跳在不断加剧。
这场面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
西格蒙德被破坏时那股仿佛让人血液凝固的恐惧感,在夏儿脑中苏醒了。
学生们自不必说,连教授们也是一派惊慌。就在这大混乱中:
“肃静!”
忽地传来了一道女性的声音。尽管这声音不大,却如枪声一般尖锐地响遍了全场。
人墙自然而然地分了开来。伴着一阵清爽的衣服摩擦声,声音的主人走到了人群的中央。
此人正是日本人偶师,“花柳斋”硝子。
“立刻进行治疗。医学部的老师来帮一下忙。其他人都退下!”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学院的教授们似乎也产生了和夏儿同样的疑问。面对困惑不解的众人,协会的领导者“时之翁”说道:
“她是我的客人。现在就听从她的指挥吧。”
也许是事先做过安排,协会的魔术师们开始了作业。他们张起了有助于消毒和除菌的医疗用结界,并用念动力让卢瑟福浮起,将他抬到了清洁的手术台上。
终于回过神来的教授们也开始了协助。以瓦伦汀为首的几名医学部的教授,加入到了治疗的行列中。
魔术师从礼拜堂深处搬出了一个玻璃容器。夏儿向其中望了一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容器中的东西让人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个器官——是心脏!)
即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西格蒙德,似乎也对此吃了一惊。只见它原本就圆滚的眼睛张得更圆了,不久,便像是理解了似的如同小鸟一样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都是教父的手笔吗。”
“哎?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他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幕,所以才把花柳斋扣在了身边。不然他们不可能事先备好那种东西。”
想必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瓦伦汀教授向教父追问道:
“这是真的吗,教父?你已经预见到这局面了?”
教父貌似年幼,却是君临于魔术界顶点的人物,一举一动都透着威严。他颇有老者风度地悠然点头道:
“是的。但我预见到的内容只到这里。接下来就靠大家努力了。”
“净拣好听的说,你们都犯了脏器制作的禁忌了。协会干了这种事,还怎么做天下人的表率?”
“这确实让人头疼。我得想个能让全世界的人信服的合理辩解才行。”
教父露出了姑且算是困扰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如果卢瑟福能够醒来——并为魔术世界的安定做出贡献,那么我对禁忌行为的容忍也就说得过去了。”
众人的视线转向了手术中的卢瑟福。卢瑟福已在结界中被剖开了腹部,接受着心脏交换的手术。硝子流利的手法叫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地看得入了迷。
在这唯有钳子和手术刀的声音回荡的让人窒息的寂静中,夏儿来到了教父的面前,诚惶诚恐地问道:
“那个……教父大人。”
“这不是比劳家的千金吗。有什么事吗?”
“请告诉我您预见到的未来。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接下来会怎样?神性机巧又会……?”
这是谁都抱有疑问的问题。夏儿明白就连手术中的教授们都已经竖起了耳朵。
教父转向夏儿仰望着她,说道:
“神性机巧会在爱德蒙德王的身边诞生,这是最终预见。”
夏儿只觉得一阵眩晕。本就冰冷的礼拜堂内的空气,感觉又冷了几分。
“……那个所谓的神性机巧,到底是怎样的自动人偶?”
“那不是自动人偶吧。要对他下定义又有些困难……硬要形容的话——没错,他接近于‘神’。
“神……?”
“他不论受了怎样的攻击都不会受伤,是永恒不灭的。无法成为神的人之子没有打倒他的手段。这是绝对的真理。”
他的威胁比利维坦还大?比任何大精灵都大?
“他已经……在爱德蒙德王的身边了吗?”
“如果他已经落入敌手,那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但可以推测他还没有。因为如果他已经诞生了,那我们也理应会感到不明所以的战栗,就像野兽会本能地察觉到天敌一样。神性机巧就是此等角色。”
“……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应该怎么战斗才好?”
教父像是钦佩似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不愧是继承了伊莱恩血脉的姑娘,真是勇敢。以你的才能,应该已经预感到这有多鲁莽了吧。你不害怕吗?”
“……害怕,而且是非常怕。但是——”
夏儿垂下头组织着话语。自己明明恐惧得直发抖却依旧要战斗的理由是什么?
“……直到不久之前,我都只是个弱小的人,是个动不动就搬出比劳家的名号……靠着西格蒙德的力量虚张声势的……根本不配做伊莱恩大人子孙的,丢人孩子。”
夏儿轻轻地将手放到胸口,抬起头来说道,
“但是,我的朋友改变了我。从那之后,我一直在尽己所能地努力着。这份努力,不管是谁——就算是神——都不能否定!”
——没错,所以,我要战斗。我要抵抗。决不放弃。
教父眯起眼睛,温柔地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我刚才也说了,我们没有办法对抗神性机巧,所以——”
“只有暗杀……了吧。”
某人接过了教父的话头。
一架手推轮椅靠了过来。倚坐在上面的,是面露疲惫与痛苦的金伯莉教授。
换上了女仆服的安丽一脸担心地推着轮椅。金伯莉肌肤苍白得就像死人,却唯有眼里闪烁着光芒。
“只有暗杀掉狂王……强迫他放弃所有权了……!”
教父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注意你的言辞,莺之同胞。要是选择暗杀,我等的理念就岌岌可危了。”
“哼……现在是讨论原则的时候吗……?”
她向教父投去了满是嘲讽的视线,像是雪除了积年的怨恨。教父没有责备她的无礼,只是苦笑了一下,接着像在教诲似的平静地说道:
“正因为是在危急时刻,我们才需要大义。不过你的话也有一点道理。就算不能阻止神性机巧的诞生,只要我们有办法控制住王,就能间接地支配神性机巧了。问题是该如何做到这一点——”
“我的得意门生……就在敌人附近……带着三个强力的禁忌人偶……”
手术中的硝子停下了动作。金伯莉接着说道:
“他是王跟前的红人……好像也和紫蔷薇有些因缘……敌人的注意力现在都在那边……请派出精锐前去增援……!”
“开始准备吧。你推举谁做候补?”
“泽尔达——‘迷宫之魔王’以及伊欧奈拉·伊利亚德……”
周围的人发出了嗬的一声。
是拥有魔王称号的格丽泽尔达·韦斯顿男爵和年轻的天才伊利亚德教授吗。
“有了伊欧奈拉的绝对王权……没准……就能驱散这瘴气了。有泽尔达在的话,雷真·赤羽就能生还……!”
“但是据我所知这两人现在都失联了。”
“请让我去找……!学院的地理情况我一清二楚……!”
夏儿吃了一惊。金伯莉似乎是想亲自出马。
——她大概是坐不住了吧。在惊讶的同时,夏儿也感到胸口涌上了一股暖意。她本以为金伯莉是个更为理性的人,是个会将冷静的判断贯彻到底的“干脆”的人。然而她的真实面目并不像众人所想的那般强硬而冷淡。
金伯莉拼命的模样让人感动,但让她去也实在是勉强了些。代替一脸困扰的教父,另一个人的声音训斥了金伯莉:
“老师你瞎转悠什么呢!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了!”
硝子不由分说地怒斥了起来。那惊人的魄力叫比劳姐妹条件反射式地挺直了腰。硝子的雷霆也没有放过女仆打扮的妹妹安丽:
“你也别什么都顺着老师!老师死了你难道也不在乎吗?”
“对、对不起,我们这就回病房!”
“等一下,安丽埃塔……我还……!”
尽管金伯莉抱怨着,但安丽已是充耳不闻,只管推着轮椅走出了礼拜堂。西格蒙德看着她那坦然的举止,小声笑了起来:
“安丽已经没什么好担心了呢。”
夏儿的想法也是如此。那个不可靠的妹妹,甚至不惜违抗金伯莉也要保护她。
过了不久,硝子也摘下手套取下口罩,向着教父走了过来。
“我的工作姑且结束了。后面的就交给职业医生了。”
整个礼拜堂轰动了起来。这个女人,似乎只用数分钟就完成了心脏交换这种大手术。
四周都投来了惊讶和赞许的目光,但硝子就像对这些毫无兴趣似的:
“教父大人,能打扰一下吗?假如说,就如你预知的一样,爱德蒙德王的身边真的会有神性机巧诞生的话——”
“很遗憾,是一定会诞生。”
“成为他的母体的,一定是花柳斋人偶。”
教父用试探性的目光看着硝子:
“这我倒是没有预见到……不过你好像已经确信了?”
“那个叫居内什还是什么的巨人的力量,我是不大清楚,但我的人偶的魔力亲和性要远超过其他的人偶。我想,如果接受巨人的‘容器’是人偶的话,那应该会是我做的人偶吧。王的手上可是有胧富士在的。”
听了硝子的说明,教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神性机巧不是单独诞生,而是要以人偶为容器?”
“至少灰蔷薇大人似乎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想用的容器不是自动人偶,而是自己的身体。”
“你的想法很合理。那么,请问有什么能破坏或是封住胧富士的手段吗?”
“只要让雪月花迎战就能阻止她。不过,要是在这瘴气里被紫蔷薇缠上了,大概会兵败如山倒吧,而且……”
硝子支吾了起来。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夏儿试着开始了想象。
教父的预知绝不会被颠覆。如果胧富士被顺利破坏,那就会有别人担任“容器”的角色。
那个人恐怕就是雪月花三姐妹中的一个。如果恰巧又是夜夜的话,那雷真可就美梦成真了,可是,硝子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隔了一小会儿,她像是要斩断迷茫似的做了次深呼吸,说道:
“光是想也没用。有件事我想请教父大人帮一下忙。”
“我们自当尽力,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够办得到。”
“电话借我一下。”
“电话——是吗?”
似乎连拥有预知能力的教父,也对硝子的话感到了意外。
硝子散发着甚至有些危险的氛围妖艳地笑道:
“我今天要揪着父亲的旧友叫他把真相吐出来,我一定要弄清楚,花柳斋人偶,到底有几个。”
硝子的话夏儿终究还是没能理解,只得和西格蒙德面面相觑地倾着脑袋。
“术式结束!把次一级的重伤者全部排好!同时开始治疗!”
瓦伦汀的怒吼传了过来。夏儿这才发现,原本死气沉沉的礼拜堂又渐渐充满了活力。
4.
赤羽兄弟的激战,让地下大空洞也为之摇晃。
这是威力与威力,意志与意志的对决。大气中的魔素卷起漩涡,吹散了周围的瘴气,根本没有伊邪那岐的结界出场的余地。
距离战场两百米左右的地方,聚集着伊邪那岐一门的众人。日轮正在人群中央接受治疗,年轻的阴阳师们则是以身做盾,阻挡着战斗的余波。
“少头领……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一名阴阳师铁青着脸低声道。
见昴默然不应,他像是被引爆了似的激愤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昴的衣襟。
“为啥?!骗人的吧?!证据呢!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住手!”
一名女性阴阳师拉开了这名激动的青年,
“昴怎么会拿这个开玩笑,他可是家老众,贺茂家的公子啊!”
“大姐……可是!”
让人极不舒服的沉默降临了。他们的心情,日轮深有体会。
阴阳师们都无法接受昴所说的“伊邪那岐的阴暗”,就如日轮当初没能接受绮罗的那番话一样。
求救般的视线纷纷投向了日轮。
“大小姐,求你告诉我们这是假的!”
“昴说的,都是——”
真的——日轮还未说出这两个字,大地就“咚”地响了。
某种高压的东西以不寻常的威力从火垂身上迸了出来。这力量穿透了金刚力的铠甲,对雷真的体内造成了直接冲击,将他叩打在了魔矿地上。
倒地的雷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人,准备迎战!“”敌人的头领要过来了!“”战斗再开!”
“还没有,都别动!”
昴的一声断喝制止了阴阳师们。如他所说,天全并没有看向这边,就像没把我方看在眼里一样,只是低头看着雷真。
盯着雷真的天全的嘴角,忽然上扬了:
“——嗬,居然顶住了刚才那招。”
听了天全的独白,感到惊讶的不是别人,正是放出招式的火垂自己。
“哎!?不,主人!我的‘哭鸣掌’刚才确实击中目标——”
她的话还未说完,雷真就在她的背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侧腹受了重伤的夜夜,连忙赶到了他的跟前:
“雷真,没事吧?”
“啊……没事得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没事。你已经攀上魔术师的最终阶梯了。”
听了天全的话,这次是阴阳师们一片惊讶了。天全继续说道:
“你已经站在魔术师的第八阶梯,‘心眼’的高度上了。”
能达到这一境界的魔术师可谓寥寥无几,至少一般学生是与此无缘的。这是只有堪称超一流的人物才能涉足的领域。
但是雷真并没有感到高兴。他“呸”地吐了口血,以严峻的表情看着火垂。
火垂的手脚淡淡地发着光,显然是在迅速愈合,就连血污也正随之消失。
“……原来如此,火垂还活蹦乱跳呢。居然装死搞奇袭,你也是够狡猾啊。我还以为这是我的专长呢。”
“雷真大人,是那个!看那个戴‘蜂’字面纱的人偶!”
日轮高声喊道。普通人或许看不到,但高密度的魔力正从蜜蜂的手上溢出,继而被火垂与玉虫的伤口吸收。
那魔力就像延绵不绝的丝带,又如流动的河流,还像飞虫的鳞粉。天全似乎也没在操纵,但光之粒子却像是被吸过去了一样流向了受伤的两人。
看样子是能带来恢复效果的魔术。蜜蜂似乎是搭载了能供给生命力的魔术回路。
追看着这些粒子的流动,日轮注意到了另一个令人生畏的魔术。她终于弄清了战斗之中那挥之不去的不协调感的真面目。
战队的六人,为何能合作得如此精妙?
转移魔术需要靠高超的计算支持,是个一旦失败就会被扔到墙中,岩石中,抑或高处的危险魔术。伊邪那岐流的“间土里”会事先移动用作出口的“雌体”,从而减小转移到未知地点的风险,但镰切没有这种手段。
被转移魔术“派出”的个体的表现也令人诧异。明明镰切在转移前毫无通知,被转移的战队成员却总能毫不惊讶地立刻展开攻击。
日轮本以为她们是接受着天全的知觉。她认为红翼阵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事实并非如此。还存在另一个让战队同步的魔术——
(第六个魔术回路的功能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通过构造魔力的“通路”,让战队的成员连接起来的魔术。利用这个通路,意志、知觉和魔力都能相互关联……
必须立刻告诉雷真。但要怎么靠三言两语把如此复杂的情报告诉他呢?
“雷真!敌人的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紫提高了声调。她眯起眼睛盯着战队的中央说道:
“就像某种细细的……纺织品……不对,是……像蜘蛛网一样的东西!“
日轮简直欣喜若狂。太好了,小紫注意到了!
原来如此,八重霞的效果能覆盖整个空间。八重霞的范围扩大时会与姬蜘蛛的魔术相互干涉,那么小紫察觉到“蜘蛛网”也不是不可能。
(蜘蛛网……这个比喻太好了,小紫!)
据说蜘蛛是靠传到蛛网上的震动判断猎物位置的。就如小紫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一样,对方也是通过干涉八重霞的隐形来识破雷真等人的位置的吧。也就是说天全能屡屡看破八重霞,并不完全是依赖心眼。
“这可糟了……!“
昴不禁叫苦。看来他和日轮想到一块儿去了。
“八重霞要是不管用的话,雷真就没胜算了。他的人偶数量本来就更少,对面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回复,这样子不管怎么打都到不了头。要是冒然攻击遭到反射,那就彻底完了……!”
火垂拥有压倒性的格斗能力,镰切能将六人自由部署,玉虫会吸取魔力,蜻蛉能反射冲击,就算对她们造成了伤害,蜜蜂也能在转眼间修复好,而这六人又由姬蜘蛛的网联系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是威胁,不管是想拿谁开刀都不容易。
这下可一筹莫展了——就在日轮等人这么想的时候。
“森闲八环!”
“哎?“
抛下惊讶的夜夜,雷真冲入了敌阵。
战队立刻围了上来,接连招呼上了武器。雷真尽管出刀格挡,但还是寡不敌众被顶了回去,但他又立刻站起,再次冲入了敌阵。
三姐妹按照命令待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正在专心回复。雷真看样子是在独自战斗。虽然这看上去就像是自杀行为,但战队也没能轻易捕捉到雷真。
剑割开了肌肤,镰刀拂过了脖子,枪尖扫过雷真的面颊。不管哪一招乍看之下都是能决出胜负的攻击,但造成的出血量却都微乎其微,显然全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过去了。
“赤羽家的小鬼……那是什么反射神经……!”
“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
“动作也有些奇怪!明明像云一样飘飘然,却很快!”
阴阳师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身为观战者也很兴奋。
“他还越来越快了!这招好像行得通啊!?”
“……不,很快就要到极限了。”
冷静地做出否定的是昴,
“你们都忘了吗。虽然雷真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但他不久之前还是濒死状态。就算有了魔力,体力也跟不上。”
“就是说啊!昴,雷真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术式是谁破解的?”
“那家伙,把灵魂卖给了魔女。”
魔女这个不祥的词让阴阳师们不禁一怔。
日轮也感觉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昴懊悔地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那家伙变成魔女的走狗了。而且还是结社的大干部……黑蔷薇的走狗。”
“怎……怎么会……!”
“结社是怎么回事,少头领!”
阴阳师们理所当然地变了脸色,
“蔷薇不就是恶棍头子吗!”“赤羽出卖了国家——是这么回事吗!?”
“嚷什么嚷!当家不也是紫蔷薇吗!”
昴的怒吼,有着让所有人沉默下来的力量。
日轮以绝望的心情,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尚未治好的,带着烧伤的血淋淋的手——
她想起了用这双手刺穿雷真时的手感。那时候日轮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要放雷真一条生路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但如今,这导致了什么结果?
这让雷真投靠了魔女,跟结社混在一起了……
为什么总是变成这样?
日轮一直都想成为雷真的力量,她正是抱着这份想法走到了今天,可却——
总是事与愿违。日轮的想法总是给雷真增加麻烦。
“我……一直,都是这么……拖着,雷真大人的后腿……”
明知道这只是些牢骚话,但日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不要生下来的好!”
“……也许吧。”
昴冷冷地回应道。
同门的阴阳师们被这话吓了一跳,但昴没有理会,只是开朗地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已经生下来了那就没办法了。”
这出人意料的柔和话语让日轮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只见昴的那张大脸上,挂着细腻又温柔的苦笑:
“你再怎么撒娇,也回不了老妈的肚子里啦。”
见风就起浪的阴阳师们也纷纷附和起昴的话:
“就是说啊,大小姐。不管是谁家都是拒绝退货的啊。”
“这种话我也说过,结果被老爸敲了一顿。”
“我这边是直接哭给我看了,而且到现在还会拿这事来冲我唠叨。”
众人哄笑了起来。他们的温柔让日轮不禁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但是,在她心中涌起的思绪更多的是对他们的爱怜。
她不想让他们死掉。她真的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一刻,是日轮第一次真心想做“当家”。
像是在为她打气一样,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他再次端正表情环视了一下同门,说道: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赤羽一门会灭亡,当家大人可脱不了干系——刚才有人问我‘为啥’吧?”
昴冲着战场扬了扬下巴,
“答案就是那个。“
赤羽兄弟放出的魔力线,像闪光一样在空中穿梭着。在这些线的操纵下,现在总计有九台自动人偶在战场上纵情奔驰。
破碎的冰柱飞了过来,地面摇晃了。夜夜的一击打碎了魔矿,龟裂一直传到了脚下。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场面堪称壮绝。
“赤羽一门的技术十分高超,但那也不过是作为傀儡师。作为人偶师,他们被西洋的机巧文明甩开了几条大街。我也是留学了才明白,和西洋式的自动人偶比起来,赤羽家的人偶不过是长了毛的木偶。”
昴一边注视着战斗,一边淡然地述说着,
“但是,赤羽一门没有变化,军方却有。那个东西诞生了。”
“花柳斋人偶,胧富士……吗?”
也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声,昴深深地点了下头:
“没错。连普通人偶师都能用那怪物改变富士的地形……要是它落入了赤羽一门的手里会怎么样?”
阴阳师们都说不出话来。昴流着冷汗,讽刺地笑道:
“我们的式神实在是太强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拜这所赐我们没有任何进步,大半的术式还和千年前一模一样。作为魔术师我们还可以在全世界跻身一流,但是作为人偶师我们只是三流中的三流,跟门外汉没有区别。”
要想现在转行做人偶师可不是一件易事。不但得学习包括养护在内的“人偶的用法”,而且也无法避免与适应不了变化的人们——高龄的上层人物——的摩擦,这甚至可能导致一门的分裂。
“而赤羽一门已经比我们先进了百年以上。现在又偏偏是世界大战要爆发的时候。在战争期间,我们的力量对比就会发生颠倒。”
立下战功的那一方将会深入军方的中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么一来,赤羽一门将会极尽荣华,而伊邪那岐一门也肯定会迎来衰败——
“……也就是说,”
年轻的阴阳师以失去了温度的声音问道,
“赤羽那群人太碍事了,所以就把他们赶尽杀绝了……是这样吗?”
昴没有回答,日轮也没有回答。众人立刻理解了他们沉默的理由。年轻的阴阳师们愤怒得面色通红,抓住年长者的衣襟问道:
“叔父!说实话!”
“少头领说的事情……大致……都是真的。”
阴阳师的手指失去了力量,旁边的人抬头望着天空,再旁边的人则瘫坐在了地上。
年长的阴阳师破罐破摔似的喊道:
“是赤羽家先背叛的!他们单方面打破约定,想让禁忌之子活下来——”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就是说啊!那帮老家伙,都在干什么啊……!”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下手的都是谁!要把他们送到警察那里去!”
年长的阴阳师被年轻人们逼得直往后退。但是就算是他,事到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只见他低下视线,缓缓摇头道:
“……那是做不到的。参与了那一晚差事的人,只剩当家大人一个还活着。”
“哈?你不会是想说这是她一个人做的吧!其他人呢!?”
“当然是切腹自杀了。”
年轻人们像是挨了一巴掌似的一同闭上了嘴。原本杀气毕露的他们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气魄,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
这几年伊邪那岐一族中暴毙或是出走的阴阳师不在少数。年轻人们如今总算明白,这其中的多数人其实是自杀了。
昴制止住年轻人们,开导般地说道:
“冷静下来,各位。现在可不是同族相争的时候。而且我们年轻人也不是毫无责任。伊邪那岐一族做出这种事是为了守护同门。守护同门就是守护后代。我们都背负着与赤羽相互仇视的历史,都拥有靠践踏赤羽延续至今的血脉。我出生在了伊邪那岐一族的名门贺茂家。既然这个家族干出了肮脏的勾当,那我就得出来善后啊。”
昴拍了一下坚实的胸口,有力地宣言道,
“所以我要站在雷真还有大小姐这一边,这就是我选的道路!”
“……可是啊少头领,贺茂老爷子可是站在当家那边的啊。”
“我的回答跟刚才一样。大家请自行决定吧。“
昴忽地减弱了语调,柔和地说道,
“你们想揍我一顿也可以,反正到时候我也会揍回去的。”
说罢他便笑了出来。阴阳师们也纷纷露出了苦笑:
“都这时候了,还笑……”
“胆子挺大啊,少头领,是被赤羽家的小鬼影响了吗?”
“才才才没关系咧!说什么傻话哪大白痴!”
昴一脚踢翻了开他玩笑的阴阳师,但他自己也是有自觉的,
“雷真都已经下定决心战斗了,我们又怎么能游移不定!”
战斗已是愈发白热化,魔力的火花飞溅到了让人眼睛作痛的地步。
昴做了次深呼吸,瞥了一眼日轮,又再一次看向了众人:
“来!愿意跟着大小姐走的,举起手来!”
他大声问道。听了这声呼吁,同门的众人——
全部用相同的动作,做出了回应。
第八章 结下约定
1
最先发起攻击的,果然是火垂。
火垂的背后喷出蒸汽,猛地斩了过来。短刀的刀尖超越了音速,产生了真空带。雷真看破了这真空之刃,躲开了。
面纱没能挡住火垂那瞠目结舌的表情。
(时间的流动,好慢……)
雷真感受到的世界寂静无比,仿佛深海海底。
刚才吃下火垂的掌击时,为什么没有受到致命伤?
其答案就在这里。当时,雷真确实地抓住了决定性的感觉。
他能精细地感知所有现象了。对方的呼吸、悸动……不,他感知到的比这还要细致,比如细胞的运动,神经的电信号——还有火垂的心声。
因此,雷真也感知到了火垂所发出的“力场”。
他看清了波动的扩散,压力的强弱,所以才免除了致命伤。
(这个感觉……就是那个吧。)
这个境界正是“心眼”。魔术师的最终阶梯。
(大哥和师傅,都是在这个水准上战斗的……)
从前的雷真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取胜的。敌我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水平。心眼不单可以看穿敌人的动作,还能细致入微地操作自身的魔力。这样就能在一瞬间,毫无浪费地使用魔力。
想到这里,雷真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天启般的想法。
(在金刚力的回路爆出,夜夜的心脏开了大洞的时候——)
夜夜的修复简直难如登天,伊欧奈拉曾声称这根本不可能。但是,夜夜得到了完美修复,也取回了金刚力。
是谁为夜夜埋入了回路?雷真如今已经确信了。
(只要有这份感觉,还有红翼阵,就能做到……!)
红翼阵的丝线可以说是神经的扩展。相较于接收到电信号才开始产生收缩的肌肉,丝线的反应更快,动作也更精密。若是再加上心眼这个技能,想必能使出巧夺天工的技艺。
拯救了夜夜的正是兄长——即便知道了这个,雷真也是镇定得出奇。
甚至有种一开始就已意识到了的感觉。
雷真突然察觉,曾经在他心中翻江倒海,有时甚至让他几乎发疯的对兄长的憎恨,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是为什么呢……就在他走神的那一瞬间,红翼阵的丝线飞了过来。
魔力化作利刃,砍到了雷真。脖子被深深割开,喷出了鲜血。
“别让我失望。”
兄长冷冷地瞪着雷真,他的眼瞳让人联想起隆冬的月亮,
“让杀意沸腾起来。你难道忘了抱着抚子遗体的那个夜晚了吗。”
“……当然没有忘。但是,我也不是小屁孩了。把一切都怪在你的头上,对真相视而不见——我已经受不了这种剧本了。”
“你好像隐约察觉到了哪……没错,你正是按照我的剧本活到了今天。不论是修好你的人偶,还是给你建议,都是为了成就我的宏愿。要实现这宏愿,你这个齿轮是不可或缺的。”
“齿轮……?什么意思?”
“想知道的话就超越我吧。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舍弃你。”
“舍弃”。这是比“杀死”更震慑心扉的词语。
这会令他想起在家人面前无立足之地的悲惨的童年。
“……我,是不会任你摆布的。”
“不,你会让我称心如意的。”
天全强硬地说道。过去的雷真听了这话恐怕会立刻把刺竖起来——
“这个嘛——就要看你那个什么宏愿的具体内容了。”
雷真笑着答道。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如此余裕。
两个阵营的九名人偶同时动了起来。
姬蜘蛛伸出的“蛛网”令战队的意识同步,同时输运着魔力。依靠这一构造,就算没有天全穿针引线,战队成员也能交换意图和魔力。
取得了同步的战队用魔韧的斩击发起了猛攻。她们划着几何纹样的轨迹,展现出了完美无瑕的合作能力。但是,三姐妹也不甘示弱。她们准确无比地化解了攻击,没有一个人受到直击。
火垂像闪光一样驰来,冲着夜夜刺出了短刀。这柄带着天全的魔韧的炫目利刃,甚至能轻易贯穿金刚力——本应是如此,但夜夜却主动挺身向前,用眉间接下了火垂的刀刃。
火垂吃了一惊,却并未停手,想要将刀刃硬捅进去。可刀锋一毫米都未能深入,倒是攻击的反作用力压碎了火垂的刀刃,折断了她的前臂。
一见有机可乘,夜夜立马回敬一脚。正要命中,蜻蛉却靠转移与火垂换位,代她吃下了夜夜的踢击。
蜻蛉吸收了踢击的威力,反射了回来。冲击波淹没了夜夜,将她击飞到了远方。而在她飞行的终点,是早已摆好掌击架势的火垂。
攻守逆转——的情况没有发生。夜夜一转身,用脚踢对上了火垂的掌击。
在一瞬的角力之后,反倒是火垂被踹飞了。这意外的结果令战队震惊不已。硬吃了蜻蛉的一招反射,夜夜居然毫发无损!
看着无伤的搭档,雷真打心底里明白了。
(啊,我这家伙……!)
从前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夜夜的力量。
只要能逐一留意每一个单子,就可以阻断魔韧的魔活性,还可以在被震飞的姿势下使出强力踢击!
火垂驱散碎裂的魔矿一跃而起。在她的身后小紫出现了。
火垂以惊人的速度做出反应,回身送上了一记掌击。强烈的压力波捕捉到了小紫。只见她口吐鲜血,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这个小紫却突然变成了蜜蜂。
火垂瞠目结舌。在她看来是小紫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蜜蜂。
施术的雷真也感到了和火垂相同的冲击。
方才的一幕让他明白了,八重霞这一魔术,连天全的心眼都能欺骗!
纯度提高到了极限的八重霞,即便是超一流的魔术师也无法辨其真伪。硝子编制的欺瞒回路就是如此的完美。
战队的阵列因动摇退后了。那份慎重正合雷真现在的心意。
略带凉意的微风吹过——
接下来的瞬间,战队同时转移,只有她们的靴子留在了原地。
鞋底已然结冰,被粘在魔矿地上了……这是冰面镜的效果。
战队在远处着地,产生了些许冲击,她们的靴子竟因此化作了粉末。
伊吕利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她的身上没有裹着冷气,周围也没有落下寒霜。她的“严冬”悄无声息地逼近到了战队的眼皮子底下。
天全的脸上流下了冷汗。他那毫无掩饰的反应,让雷真也有了真实感。这才是伊吕利的力量,冰面镜的真正姿态。
发挥至极限的冰面镜,能够以原子为单位夺走热量。若想杀敌,无需掀起冰雪,更不用挥舞夸张的冰刃。伊吕利可以在一片静谧中将大地变为静寂的冻土。
雪月花真正的威力令战队和天全颤抖,而雷真的颤抖甚至超过了战队和天全。
(我居然如此……暴殄天物……!)
自己过去根本没有引出她们的真正实力,只是靠着其中的一鳞半爪在战斗。
金刚力不只是金刚力,八重霞不只是八重霞,冰面镜也不只是冰面镜。
机巧魔术的优点在于平凡的使用者也能使出复杂的魔术,但是,单凭高级乐器并不能奏出名曲。
硝子所追求的,不是任谁都能用的平庸的流水线产品——
而是在与之相称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真正价值的,独一无二的极品。
那就是,雪月花。
至今为止,雷真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坚硬、冰冷之类的现象,但在理解了引发这些现象的机关——原理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已是迥然不同。
死神的无形之手再次伸向了拉开了距离的战队。伊吕利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实际上却像是风刀霜剑的暴风雪一般蹂躏了战场。
天全似乎已别无他法。只见他编织着红翼阵的丝线,展开了茧状的防御壁。冷气的集束在接触面上开绽,化作了大量的冰雾。
这是一阵足以让人皮开肉绽的冷爆炸。天全的双眼反射着冰雾的光辉,红光闪耀。
“这正是花柳斋的精妙之处……!”
此时此刻,雪月花的性能已然凌驾于战队之上。
然而,施术者的力量仍然悬殊。
火垂张开双手,生出了庞大的热量。它与伊吕利的冷气剧烈冲突,产生了热浪。热浪那不规则的摇动加大了八重霞的操作难度。
在摇曳的热浪之中,有一处没在摇动的地方——小紫就潜伏在那里。
姬蜘蛛魔术的力量加强了,“蛛网”已然半实体化。这是打算利用和红翼阵相同的原理,扰乱小紫的魔力循环系统把她捆住。
“小紫!我马上就来救你!”
见妹妹有难,夜夜想要上前助阵。但是对方怎会让她称心如意。火垂、玉虫、蜻蛉堵住了夜夜的去路。
夜夜想要靠真金刚力强行突破三人,但对方有镰切的转移魔术,没有八重霞的幻惑辅助,无论是摆脱还是击倒她们都是不可能的。
雷真钦佩不已。即便是拥有顶极的自动人偶,自己依然无法胜过兄长。
兄长顶住了雪月花的攻势。若是交换立场的话自己早就没命了。兄长的全体能力,战术,甚至是机智程度,都高于自己。
此外,他很希望自己没有发现——
明明身处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天全的魔力却完全没有减弱。
他在与鬼神状态的日轮战斗后,魔力也没有丝毫消耗。果然天全和伊邪纳岐流的人一样,可以从瘴气之中获得魔力。
而雷真虽然接受着黑蔷薇的支援,魔力也快见底了。毕竟雪月花保持着最大输出,这结果也算是理所当然。
不能耗太久。可是,又找不到出路。
(能赢……吗?)
雷真自战斗打响以来,头一次感到了胆怯。
搭档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呼喊道:
“给我魔力,雷真!”
夜夜一边和战队的三人周旋,一边毅然决然地说道,
“夜夜还没有使出全部力量!再多给我一些力量!”
“万万不可雷真大人!”
正和火垂的热量相持不下的伊吕利高声呼唤道,
“夜夜消耗得很严重。伤势也没有恢复。这里就交给我——”
“姐姐你伤得更重!再说,姐姐大人可没有插嘴的余地哦?”
夜夜调皮地一笑,把伊吕利的话搪塞了过去,
“因为夜夜和雷真并肩作战的时间是最——长的!”
她自豪地微笑道。伊吕利和小紫再也说不出话了。
但是雷真依旧心有踌躇。他不想再过度使用搭档了。他甚至在想,接下来不如停战,改用对话来终结这一切。
“给我力量吧雷真!夜夜会赢的!而且不取人命!”
可那句“不取人命”中,含了她自己吗?
看穿了雷真的迷茫,兄长冷冷地说道:
“随你便吧。那个人偶早就超过极限了。横竖都会自我崩溃。”
“——!?”
“夜夜是不会死的!”
夜夜毫不气馁地向雷真主张道,
“夜夜会熬过去的!请相信我!相信你的搭档!”
死亡的警钟已经敲响,搭档却依旧战意昂扬——
“你心中的决意是否无愧于我?”雷真觉得夜夜仿佛在如此诘问。
(我想知道……那一夜的真相。必须要……弄清楚。)
父母,亲属,还有妹妹不得不死的理由;他最为信赖的兄长行凶的理由——雷真有了解这一切的理由和义务。可是……
这值得夜夜身处险境吗?
在极度的紧张中,和夜夜一同度过的岁月浮上了心头。
两个人一直都是一起走过来的。自从交换了“搭档”这一契约之后,一直都是。
雷真曾经觉得自己在将夜夜当成道具利用,也曾被告知自己只是被利用的饵食。
他曾经被夜夜保护,也曾试图保护夜夜。
他曾经被夜夜夺走过生命力,夜夜也曾将生命力返还给他。
(……是啊,夜夜。我们——)
不论面对怎样的绝境和强敌。
(我俩都一起闯过来了……)
两个人,一直都是一同前行的。
两人同在才是搭档。单独一人不能称作搭档,不论是谁。
在这危急时刻,在这旅途的终点,还把夜夜当做“人偶”就太奇怪了。
(我和你是——“搭档”。)
你说你能撑过去。那么我,选择相信你。
我会做你理想中的我,直到最后的最后。
“……夜夜。”
“在!”
“我相信你。”
“——好的!”
雷真的心眼看到了夜夜心脏中那耀眼的魔力之火。
火焰的光辉在变强。为了不让那光辉消失,雷真把全身的魔力都注了进去。
开战。雷真将堪为王牌的冷气用作了牵制手段。火垂迅速上前,用高压生成了热能。冷热的交界处生成了摇曳的热浪,八重霞无法使用了,但是,受到影响的不只是雷真一方。
错杂的魔活性之浪将姬蜘蛛的巢给颠破了。雷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夜夜派入了敌阵。
夜夜在雷真毫无保留的魔力支援下开始和战队的六人激烈交锋。时而迂回,时而猛踢,时而躲闪,时而跳跃——力量和速度更上一层楼的夜夜在格斗战领域已让战队望尘莫及。如今的她在硬碰硬的战斗中可以说是无人能敌。
趁对方注意力被夜夜吸引,雷真本人混在魔力的乱流之中攻向了敌阵中央的蜜蜂。对这次奇袭做出反应的只有天全。他亲自挡在了雷真的面前。
这,正中雷真下怀。
两人丝线互相交缠着,在相距半步的位置上静止了。
雷真右手提刀,左手抓住了天全右手的袖子,而天全也把自由的左手放在雷真的肩膀上。看上去像是静止不动,其实两人左手放出的魔力线都侵入了对方身体,在体内激烈地争斗着。
红翼阵突然遭到解除的人偶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边互相牵制,一边观望着情况的发展。
天全理解了雷真的计划,语带钦佩地低声说道:
“压制住了我的红翼阵吗……原来你半天没有可疑的动作,都是在为此刻铺路。”
“……终盘时的杀招,从来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
雷真往攥着袖子的左手里灌入了更多魔力,
“我们家能这么牛气十足,全是仗着这个秘术。这也是我差你最多的地方。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封住这秘术就好。”
“哼,可这样也只是条件均等啊?”
“不。这么一来,我就占了优势。”
“嗬,什么优势?”
“我的优势就是,我从前是个弱到极点的渣渣——吹鸣二四冲!”
夜夜仿佛紫电一般展开了行动。她漂亮地踢中了镰切,给了她迎头痛击。
战队顿时慌了神。由于和天全的联络被切断,战队的判断力变弱了,可夜夜却面不改色地攻了过来。
隐藏在假面下的天全的眼光锐利了起来:
“刚才的文言,是赤羽流战阵形的‘型’?”
“啊,没错。毕竟我当初就是个门外汉,没法只靠魔力来操控搭档……”
由于那份不成熟,夜夜和雷真过去是靠语言交换意向的。
而天全则是超一流。他那无与伦比的支配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战队,战队也只需要被主人操纵。
“连这点都想到了吗……原来如此,就是此刻啊。”
天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示意了一下身边,
“此时此刻,你与我平起平坐了。”
这无疑是最高级别的赞扬,但雷真却没有老实接受:
“还跟小结与横纲的差距差不多呢。不过——”
他抿嘴一笑,道出了自己的信念,
“我的搭档,是世界第一的自动人偶!”
无需命令,雪月花就展开了行动。
现在的她们没有红翼阵的支援。但是,还有姐妹的羁绊在。还有训练出来的战术在。即便没有命令,夜夜也会驰骋战场,伊吕利的冰刃也会横扫敌阵,小紫也会用眩惑保全姐姐们。
而另一方面,失去了主人指示的战队明显活力骤减。天全提高魔力,想摆脱雷真的束缚,却做不到。雷真不是在单拼力气,他也用上了格丽泽尔达传授的技术。这场比拼雷真说什么也不能输。
仿佛在回应雷真的坚持一般,雪月花逐渐压制了战队。
伊吕利竖起两指振臂横扫,数十米长的冰刃同时切裂了玉虫、姬蜘蛛和蜜蜂。
无数的血花绽开在了冰原上。蜜蜂散布出金色的鳞粉,立刻开始修复损伤,可是,同时复原三个人终究是相当耗时。
伊吕利没有放过良机,连珠炮似的追加着攻击。她源源不断地射出了冰锥。在八重霞的影响下,实际射线与肉眼所见的射线产生了误差。火垂的肩膀被斩裂,镰切的躯干遭穿孔,蜻蛉也直接中招了,但她反射了约一半的冲击。
爆炸的威力扭曲了空间,挖出了小紫的位置。
“那里!花在那里!”
姬蜘蛛喊道。镰切立刻转移到小紫的头顶,挥下了大镰刀。小紫没能靠银短剑完全防住弯曲的刃部,被镰刀深深刺入了胸口。
“呜……”
“小紫!可恶……!”
伊吕利大怒,扫倒了镰切,但是镰切在胸口被切裂的情况下依然忠实地完成了任务。她将火垂转移到了伊吕利的背后。
火垂从死角处连出数掌。伊吕利被卷入了空气都为之波动的力量洪流之中,全身肌肤开裂。血色的雾霞升起来了。
这是伊吕利在这一昼夜之内第三次遭到痛击。她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了。
但是,火垂也用尽了力量。浑身无力的她背后空门大开,夜夜的踢击轻易地决定了胜负。火垂的脊柱发出碎裂了的声响,她被踢飞到了远方。
这个瞬间,还能用双脚站立的自动人偶,只剩下夜夜了。
天全不得不同时提防着夜夜。自然,兄长的意识分散到了雷真和夜夜双方。
要赌上命运,只有在这一瞬了。
雷真放开兄长的袖子,将全身的魔力集中到了刀身上。
这行动就如在角力时冷不防地抽身。兄长的魔力因突然丧失支撑而失去了控制。在这一瞬间,雷真用尽浑身解数砍了上去。
这是楸木太刀影——是与云雀在东欧街道上展露的招式分毫不差的魔韧斩击。染成红色的力之波涛自下而上斩过天全,有如升龙一般直奔天际。
这一击应该会砍中。它比兄长快了那么一刹那——
事实上,斩击的速度确实胜过了天全。但是,兄长已经“看破”这一手了。
天全将体内的剩余魔力挪作防壁,轻轻地接住了刃锋。
雷真出离了震惊,直接傻眼了。
兄长的技术,究竟强过了自己多少?
大魔力与大魔力在眨眼间完成了对抗。雷真的斩击几乎被卸去了全部力量,但他的攻势可不是到此为止。
不如说,这发展正如雷真“所料”。
兄长被斩击的力道挑飞到了空中。而在他的前方,有人正蓄势待发。
那站在冰之华盖——颠倒的大地上的人影,仿佛立于深冬湖面上的仙女一般。
她的额头上闪烁着金刚石般的光芒。生命结晶之角显露了出来,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满了夜夜全身。
雷真将红翼阵的丝线全都托付给了搭档。天全也将红翼阵全数解放用于防身。兄弟俩背后飞散出的血雾将天空染成了樱色。
在那赤红的天穹下,瞬间,弯月一闪。
夜夜画出完美的弧线,一记踵击叩向了天全。
那大概,是雷真今生见过的最美的月。
2
日轮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决胜的一击。
夜夜在空中描绘出的月牙击穿了天全的红翼阵,打碎了银色的假面,把他捶落到了大地上。如陨石般落下的天全虽是活生生的人类,却砸碎了魔矿地,形成了一个半球状的凹坑。
他那仿佛无限的魔力一落千丈,大概是全被用来防身了。
“成……成功了……!”
昴低声说道。一开始他还半信半疑。不久这怀疑变成了确信,他扬起双手道:
“那小子,成功了!是雷真赢了!”
他的热情传染了同门,大家发出了热烈的喝彩。所有人的脸上都绽出了笑容。然而,那份高涨的气氛却被雷真的喊声打破了。
“夜夜!”
夜夜就像折翼的鸟儿一般无力地落了下来。雷真奔上前去张开双手,全力接住了搭档。
夜夜一动不动,只是瘫软在雷真怀中。
日轮用第六感也感知不到丝毫魔力。夜夜看上去就像是耗尽了生命力一般。
但是,她还勉强喘着气。夜夜被雷真抱在怀中,慢慢地张开了眼帘。雷真似乎松了口气,他露出了柔情似水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你是最棒的搭档。你完全理解了我的想法。”
夜夜幸福地微笑着。日轮打心里感到那份笑容无比美丽。
(我尊敬你,夜夜小姐。)
就这样,兄弟之战以弟弟的胜利告终了。
“主人!”
火垂发出悲痛的呼喊,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爬向了瓦砾坑里。雷真也反应了过来。他抱着夜夜,朝天全走去。
他的复仇剧已经接近尾声。不论是日轮、伊邪纳岐一门,还是负伤的战队、背着姐姐的小紫,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般聚了过来。
天全靠着魔矿的碎块无力地坐着。他的衣服因落地的冲击变得支离破碎,从破裂处能看到红黑色的血肉。
火垂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挡在雷真面前。她美丽的脸庞满是血污,还忍耐着骨折的剧痛,即便如此她依旧想要保护主人,那模样看上去勇敢无比。
雷真似乎在她的神色中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表情也扭曲了。但是,他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穿过火垂身边,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天全的面前。
天全微微一笑,像是要交出喉咙一般抬起了下巴。
他是在要雷真取他性命。雷真不禁紧张了起来。正在这时——
“雷真,不要!”
一个女孩插入了二人之间,
“不要杀哥哥!”
她在拼命袒护天全。她不是战队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小紫。
“对不起没告诉你……但是今天救了我的就是天全先生!”
日轮的记忆一瞬间混乱了。但是,没错——她本人也在现场。
白天时,雷真遭到了绮罗的奇袭。负责放哨的辛和小紫不知所踪,和雷真暂时失散了。
也就是说当时从绮罗手中救出小紫的,正是天全。
这消息对雷真来说理应是晴天霹雳,但他却毫不惊讶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抬起视线,边眺望着照入空洞的星光,边对兄长说道:
“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杀掉你。”
他自言自语着。怀中的夜夜则是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主人的侧脸。
“真够讽刺的。对你的憎恨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给了我变强的意愿。可我也被憎恨牵着鼻子走了,没看见的东西简直堆积如山。”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倾听着他那平静的独白。
雷真非常镇静。曾在他心中如暴风般肆虐的激情已荡然无存。
“现在我明白了。我真正想杀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对抚子、对老妈无能为力的——净是被老爹,被师傅,被你保护的,只知道想着自己的——”
雷真自嘲地笑着。他看向气若游丝的搭档,抱着她的手也加大了力量。
“我……自己啊。”
其实比起仇敌,他更恨自己。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绝境他都肯往里闯。
雷真再次转向兄长,不闪也不躲地盯着他那赤红的瞳孔:
“我想知道事实。所以告诉我吧。从头到尾。等我听完了,如果你真的杀了抚子,我会好好和你算账的。”
听完雷真的话,天全深深地吸了口气,呼了出来。
他像是从长年的苦役中解放了一般,露出了无忧的笑容:
“刚好赶上了。如今的你,可以托付。”
天全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侧面。雷真也瞪向了同一个方向。
承受着兄弟二人杀气的虚空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只见那个位置的瘴气浓度陡增,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渗了出来。
“哎哟,直觉真够敏锐的。真不愧是名门赤羽一族的公子们呢。”
土门绮罗对兄弟俩嘲弄道。
瘴气为满溢的魔性吸引,就像漆黑的羽衣一般包裹着魔女的全身。
雷真咂了咂嘴:
“……唉,我也料到你会来了。你太不识趣了,老太太。”
“不识趣的是你吧?居然把我们家的人挤到一边。”
“反正你也是想要大哥的脑袋吧。我这不给你搭把手吗。”
两人谈笑风生。雷真乍看之下轻松从容,额角处却闪烁着汗珠的反光。
雪月花和战队都是半毁状态。当下根本没有反抗绮罗的手段。
唯今之际只有逃跑一途,可是秽土的瘴气波及了整个都市。仅凭转移魔术是逃不出绮罗的掌心的。所在地马上就会被探知到。
明明兄弟俩的纠葛终于要解开了——不对,正因为要解开了,祖母才会出手干预。
正因如此——日轮也必须展开行动。
“两位,请动身吧。”
日轮凛然向赤羽兄弟尖声说道,
“两位请去能谈话的地方。这里,由我们顶住。”
她像是要挡住绮罗的视线一般站在了兄弟俩与绮罗之间。超过四十人的同门阴阳师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她的左右排成了一排。
绮罗不动声色,但眉毛在神经质地抽动着。
身为孙女的日轮明白,那是她在强压怒火时的神情。
祖母的可怕她自然是心知肚明,秽土的恐怖也通过罗生血亲身体验过了。她几乎因恐怖感膝盖颤抖,可同时又有一股痛快的感觉。
这下终于可以为雷真大人真正派上用场了。
那么我即便殒命于此也在所不惜。
绮罗把视线从日轮身上挪开,向她身边的昴问道:
“……我姑且问一下。这是在搞什么鬼,昴?”
她大概是觉得贺茂家的大少爷还是害怕她的。然而,昴却不作回应,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身在此地的阴阳师全是这副态度。瘴气对绮罗的怒气起了反应,开始狂暴了起来。
日轮没有畏缩。她没理祖母,却向赤羽兄弟说道:
“快走!雷真大人,天全大人!”
“可是……只靠你们——”
“这样好吗,公主?”
盖过雷真的话,天全问道:
“我可是被国家追捕的大罪人,谁知道我会对我弟弟做出什么。”
“我并不担心。因为您是雷真大人所信任的人。”
日轮即刻回答道,言罢她便觉得这样一口咬定很像雷真的做派,心中一阵窃喜。
“好了,请快走吧。我们伊邪纳岐一门,会全力保护你们!”
天全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在雷真身后张开空间的裂缝——连接异空间的“门”,将战队一个个送了进去。天全本人也站起身来,催促雷真道:
“该走了。雪月花也快跟上。”
小紫将伊吕利背正,跟在了战队的后面,可关键的雷真还在磨蹭。
“等下!对手可是那个老太太啊!?这不是让他们送死吗!”
“废话少说!赶快滚你这白痴!”
昴以叱咤风云之势怒喝道。接着他又回过头来,咧嘴笑道:
“别担心,快去把真相打听出来。你受这么多苦,不都是为了这个嘛。”
雷真咬紧牙关,看向昴,看向绮罗,看向日轮,又看了看怀中的夜夜。极度衰弱的搭档已经一动不动了。
雷真合上双眼顿了一秒,努力把话挤出了口:
“欠了你们……一个人情呢。在我回来之前可别死了啊!”
他抱着夜夜跳入了异空间。紧接着天全也离去,剩下的只有伊邪纳岐流的人了。
昴嘿嘿一笑,用手指擦了擦鼻子下方:
“什么欠我们人情啊。是我们欠了你一堆才对吧,大白痴!”
“哼,休想逃走——我倒也想这么说,但看来是没法追踪了呢?”
绮罗一脸不快地恨恨抱怨道,
“日轮好歹也有罗生的血统,就算没法截断我的瘴气,也还是能扰乱它的吧。”
“正有此意。即便命丧于此,我也不会让您去追雷真大人。”
“哈……你刚才说了‘我们伊邪纳岐一门’对吧,日轮?”
绮罗目光锐利地瞪着日轮。在她的冷笑之下,潜藏着难以想象的怒火:
“你想代表伊邪纳岐一门?就凭你们?”
绮罗的额头上青筋虬露。魑魅魍魉自周围的瘴气中鱼贯而出,附近骤然喧嚣了起来。不似现世之物的喘息、呻吟、怪声和悲鸣回荡四周,摧残着听者的精神。
日轮反抗着恐怖与颤栗,进一步刺激绮罗道:
“事已至此请由我一言。我不会嫁去英国王室。”
“……你说什么?”
“我要自己选择做我丈夫的人。”
“不成!何等放肆!”
“不成也得成!那就是——”
日轮“蹬”的一声全力踏出一步,用脚画出了魔法阵,
“伊邪纳岐流!”
3
一瞬之后,雷真便来到了不知是在何处的黑暗里。
已经看不到日轮的身影了。在黑暗之中,只有一片寂静。
或许,他早晚会后悔把日轮和昴留下,但他也预感,如果留在那里战斗,他一定会留下别的悔恨。
突然,他察觉怀中的夜夜正在放出磷光。
伴随着萤火一般的光芒,魔力正在从夜夜的肌肤中外漏。这光景就仿佛生命正在溶出,看得雷真全身发僵。
“夜夜姐姐大人,怎么了?”
小紫也察觉了异变,背着伊吕利跑了过来。雷真把手放在夜夜身上,想要把魔力传给她,但他的手被天全从旁抓住了。
“住手。这只会加速崩坏。”
“崩坏?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超出了生存限界。这和临死之人无法吸收养分是一样的。”
“那种歪理……关我什么事!黑蔷薇大人,请出来吧!”
他拼尽全力向心脏喊道。天全那声“快停——”的制止声,被激烈的火花掩盖了。
魔力爆发,空间扭曲。塞菲拉的转移魔术似乎与某种魔术式发生了干涉。即便如此,魔女强大的魔术依然发动了。
石制的地面突然开裂,喷出了阵阵地狱的硝烟。骸骨仿佛大树一般从地底冒出,将黑蔷薇塞菲拉送到了地面。
身处大骸骨手心的塞菲拉一脸不悦:
“你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把我当成是随叫随到的跑堂小贩使。”
她的脖颈上是若隐若现的汗珠,呼吸也有些紊乱。显然黑蔷薇是筋疲力尽了,雷真与兄长一战所耗的魔力量似乎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你还真是要了个够……即便是我,拥有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哦?”
“——抱歉。但是,现在——”
“嗯,嗯,毕竟是白纸黑字的合同。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她“啪”地打了一下响指。大骸骨的手从地狱中运来了一口陶制的浴缸。
看来魔女重视契约这事是真的。遵照契约,她送给了雷真满满一浴缸的忘却之水。雷真将搭档的身体沉入了这足量的灵药中。
“噼”,魔术干涉的光芒迸射而出,夜夜发出的光变强了。
“呜……啊……!”
夜夜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黑蔷薇见状,脸色变了:
“快把她抱起来!她的组织会崩坏的!”
“什么——怎么回事!?这不是忘却之水吗!?”
天全制止住了怒气冲头的雷真:
“雷真别慌。这是魔活性的不协调,不是魔女故意使坏。”
“不协调……为什么!?之前不就成功协调了吗!”
塞菲拉瞥了一眼浸湿的夜夜,叹着气说道:
“不一致的魔术无法在同一个身体中共存——唯一的例外就是夏娃的心脏。只有夏娃的心脏,也就是‘生命’的魔术回路能够和其他魔术共存。因为那是夏娃心脏的魔术效果。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雷真抱着搭档,绞尽脑汁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也就是说协调即是生命的本质,也是夏娃的心脏自带的魔术效果吗。但是现在,那个效果并没有发挥出来。也就是说……
夜夜的“夏娃的心脏”,已经停止工作了?
塞菲拉仿佛在肯定雷真的疑问一般轻语道:
“活体机巧的魔力亲和性很高——这也不全是好事。互相亲和的部件,在生命的魔活性失效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发光崩坏。德意志的机巧士兵也是这样死去的吧?”
“……我应该……怎么办。”
雷真老老实实地向魔女问道。塞菲拉像在考验他似的建议道:
“忘却之水和夏娃的心脏产生了不协调。如果放弃心脏,应该能把其余的部件在存活状态下分离出来。这样就能重新搭建人偶了。”
“你在……说什么!要是这么干的话……!”
夏娃的心脏中寄宿着自动人偶的心灵。拥有大脑的夜夜虽说不像其他自动人偶那么简单,但是依然不能交换心脏。那样只会创造出一个单单继承了夜夜的人格与记忆,却不是她本人的全新个体来。
天全用冷静到令人不快的口气说道:
“不论是那个人偶,还是日轮大人,现在都给我忘掉。你有你的使命。”
“……什么使命。”
“方才也不是没法和绮罗大人战斗,但是,我也不想让为今天攒下的一切付诸东流。所以我才舍弃了日轮大人。你要明白你的使命就是这么重大。”
这一面之辞令雷真火冒三丈。“开什么玩笑!我的搭档可是生命垂危啊!”——他一度产生了如此怒吼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就算向哥哥撒气,也只会让搭档伤心。
“时间紧迫。跟我来。”
天全向黑暗的深处走去。遍体鳞伤的战队跟在后面,小紫也拉了拉雷真的手,想让他跟着一起来:
“走吧,雷真……伊吕利姐姐大人也来。”
伊吕利看着夜夜,泪水簌簌地流下,但还是被小紫推着,自己迈开了步子。黑蔷薇塞菲拉也从大骸骨的手上下来,情趣盎然地跟在了后面。
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无计可施。雷真抱着夜夜,向深处走去。
众人在石制的昏暗走廊中排成一列向前走去。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了魔素。这里虽比瘴气之海好了很多,却让人有种憋闷感。
雷真向匆匆向前赶的兄长问道:
“……这是去哪儿。”
“去完成使命的场所。”
“……你为今天攒下的东西,是什么。”
兄长没有回答,仿佛在说“你马上就明白了”一般。雷真不依不挠:
“那天晚上,肢解了抚子的……确实……是你吧?”
“没错。”
“那我要问和当时一样的问题了。你为什么,这么干。”
“那晚,抚子注定要被赤羽一族杀死。”
兄长投来的答案,令雷真一时无法理解。
无数的疑问冒了出来。注定?被杀?被赤羽?
兄长淡漠地,仿佛只想告知事实似的,毫不激动地继续说道:
“那是一早就定下的协议,并且,是必须遵守的约定。”
“……是和,谁的约定?”
雷真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兄长就像在肯定他的直觉一般反问道:
“你有没有听过‘伊邪纳岐一门有凶兆’这种话?”
“……稍微知道点。据说金蔷薇企图暗杀老太太,还有日轮差点丧命,没准都和这个有关。”
“会有这种风声,是因为凶兆依旧没有消失。每逢年关,凶兆就会刷新,确实程度也会提高。并且今年,它终于化身成了大凶兆。”
“那会怎么样。伊邪纳岐一门会像赤羽一样灭门?”
“没错。而成为其诱因的‘祸津姬’,是‘继承赤羽之名的公主’。”
“继承赤羽姓的公主……是,抚子——!?”
天全以沉默表示了肯定。
雷真的膝盖在发抖。他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因愤怒颤抖。
“在这二十世纪……就因为害怕预言……就把抚子杀了……!?”
抱起烧剩的遗骸,收集骨灰时的感触在脑中复苏了。
与血气上涌仿佛烧红的铁一般的雷真相反,兄长从始至终保持着冷静:
“就像教父的预言一样,伊邪纳岐的占术也是货真价实的魔术。若是他们的占卜有诈,也不会被过去的为政者重用。”
“啊,八成没错吧!混蛋!”
“未来视的恐怖之处,在于会将本不确定的未来转变成定数。因此,这种占术是配有保险的。而这次——”
“只要那个所谓的‘祸津姬’不复存在了,伊邪纳岐一门就高枕无忧了对吧!”
“没错。因此,他们向我们一族开出了极为优越的条件。”
雷真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兄长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自然猜到了。他甚至本能地害怕将这席话听入耳中。然而,兄长毫不留情地道出了真相:
“只要我们处决赤羽家的公主,他们就把土门家的公主献给赤羽家。”
——那台词的内容果然就和雷真担心得一样。
“这就是这门身分悬殊的亲事的真相。”
那么,我其实。
是在牺牲妹妹向日轮求亲吗。
“这事……抚子她……知道吗……”
“九岁时就知道了。不仅知道,她还说你能有段良缘也算一桩美事。”
雷真顿觉心脏被钉入了一根铁刺。
怀中的夜夜同情地看向雷真。要不是还抱着她,雷真可能早就用双手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了。
不到十岁的少女,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我牺牲的道路——
为了族人,为了兄长的良缘,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简直疯了。这种交易,简直疯了!
“老爹……老妈呢!?那鬼交易,他们也乐意!?”
“即便不乐意,又能如何?”
天全冷冷地反问道。兄长冷静的话语,蕴藏着令雷真安静下来的力量。
“伊邪纳岐一门是国之栋梁,伊邪纳岐的存亡就等于国家的存亡。反抗他们的人会沦为叛国贼。”
“——可是!”
“一旦事成,赤羽家就成了土门家的亲戚。断绝的仕途也会开启,还能在战争中争取武勋。这可是赤羽和伊邪纳岐在上千年的对立后,由赢家伊邪纳岐一门主动提出的让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道理雷真都懂,但他还是觉得,即便如此——
就算这是神佛的天启,就算这能让赤羽和伊邪纳岐双赢,妹妹却要为此失去性命,这让他无法容忍。
见弟弟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天全像在安慰他似的说道:
“大家当然都是不乐意的。恐怕连当时的伊邪纳岐一门也一样。而且,正因为双方都不乐意,赤羽才会灭族。”
雷真心中一惊。他感到被怒火烧热的大脑正在迅速冷却下来。
他渐渐理解了天全的话,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么……怎么回事?伊邪纳岐大人为什么要消灭赤羽一族……”
“导火索是赤羽家改变了主意。赤羽一族在最后关头想要保住抚子的命。绮罗大人没有原谅这次背叛……仅此而己。”
其结果,就是那一夜的人间地狱。
“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那天晚上……抚子死去的那天晚上!”
“要是当时告诉你实情,你会怎么做?”
被这么一问,雷真自己也思考了起来。如果得知了事实,自己大概会……
“你会憎恨伊邪纳岐大人,诅咒整个国家吧。按你的性子,肯定会付诸行动。这对绮罗大人来说可是斩草除根的好借口,但是,如果你憎恨我,追赶我,军方就会把你当猎犬养起来。”
“!——”
“军方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走在前方的兄长的嘴边,微微扬起了一丝笑容。
事到如今,雷真才终于领会了兄长的高瞻远瞩。
兄长那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今晚的“这个情况”做的铺垫——
“那么,你现在欠着抚子的情。”
天全停下了脚步。雷真有些吃惊,但还是冷冷答道:
“……这还要你说。”
“现在,就是你还这人情的时候。”
天全轻轻抬手,向黑暗中送去了信号。火焰掠过,燃起了一排光亮。
油烟味弥漫开了。这不是魔术,而是使用灯油的明火。火焰在墙面上摇曳着,将大厅映照得一片鲜红。
地面上写满了魔术式,将这里构筑成了一个仪式房间。房间中央是个巨大的水槽。数个镶嵌了魔石的大型面板通过大量的管线和水槽连接在一起。(译注:“镶嵌”原文“生みこんだ”,应为“埋めこんだ”之误。)
雷真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机械装置,但他见过类似的东西。这水槽和存放过夜夜的那个很像,面板则是和“愚者的圣堂”最深处的一样。
装置的前方站着一名白衣少女和与她一模一样的自动人偶。
“伊娥!还有伊娃!你们俩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在等你。不过,这个等会儿再说。”
伊欧奈拉看到夜夜,脸上添了愁容——大概是推测出了损伤程度吧。
天才教授的眼中渗出了泪水。她的反应带给了雷真深深的绝望。
伊欧奈拉不顾雷真的动摇,用僵硬的声音将谈话推进了下去:
“准备完毕了,马格纳斯。应该和你要求的一样。”
“多谢帮助,老师。那么,开始仪式吧。”
“等等!也跟我解释下啊!”
雷真跟在兄长背后死缠不休。天全没有回答,只管将手伸向了控制面板。
伊欧奈拉从水槽前让开了。水槽中的东西露了出来,令小紫“呜”地呻吟了一声。塞菲拉发出了感叹,雷真则是瞠目结舌。
那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是个只能说是小肉块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它的上面浮现着青色的管道。管道上连着白色的骨头,看起来有些类似脊椎。这骨骼不怎么发达,似乎难以承受重力。
管道的前端泡在水中,像海草一般摇曳着。物体上部的隆起形似头盖骨,上面附着着未分化的肉块,看起来像是个畸形的胎儿。
“这什么啊……简直没有比这还恶心的……!”
“‘返魂不可为也’——这是伊邪纳岐一门的奥义,换言之就是‘真理’。”
兄长唐突的发言,第三次启发了雷真。
雷真感到难以置信,却又觉得不无可能,他向天全问道:
“……所谓的返魂,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没错。真理绝不会被推翻,土门大人和花柳斋都做不到。”
“花柳斋……是硝子小姐前面那位花柳斋吗。”
“没错。他靠妻子的遗体创造出的只不过是妻子的复制品。听说领悟到真理的花柳斋甚至失去了制作人偶的热情。令死者复活是不可能的——如果说这是宇宙的‘真理’,那就有空子可钻。”
兄长鲜红的瞳孔中,寄宿着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光芒,
“只要复生的对象,还没有死就行了。”
“……抚子已经死了。遗体里既没有心脏,也没有大脑。”
“那是当然了。抚子的心脏在这里。”
天全指了指蜜蜂的胸口,然后挨个指向了战队的姐妹们,
“感觉器官在镰切那里。肌肉纤维在蜻蛉那里。消化器官在玉虫那里。神经系统在姬蜘蛛那里。而大脑,保存在这里。”
说完这席话的天全的指头,停在了火垂的额头上。
火垂的面色略显苍白,却未现动摇,紧闭着双唇。
雷真一时间愣住了。他理应能理解,可他的精神却在拒绝理解兄长的话。
禁忌人偶中保存着人类的“活”部件。死亡的肉片做不了禁忌人偶的材料。反过来说,也就是战队的部件都是有生命的。
“抚子……还活着……?”
“客观地说,就是这样。但是,赤羽抚子这名少女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抚子确实已经死去。但是,她又活着。活路就存在于这矛盾之中。”
“但是,大脑在火垂那里吧?火垂不是抚子吗?”
“你知道人类的‘自我意识’存在于哪里吗?”
“不是……大脑么?那还能是哪儿?”
“知道答案的人,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
没错,根本无人知道。所以花柳斋的返魂以失败告终,获得生命的不是镜子而是硝子。
既非大脑,也非心脏,亦非神经,更非记忆情报。既然如此,自我的存在之处,就是校长利用地下大空洞想要精制出的——
灵魂!
“……怎样才能取回抚子的‘灵魂’?”
雷真直截了当地问道。天全点了点头,说出了答案:
“灵魂的本质尚未解明,但是,只要利用‘置换’的魔术原理,就算不知道灵魂的组成,我们也能将它拉回现世。你学过交换魔术吗?”
“没……但是,听说过。是能把石头变成面包的那个吧?”
“对。即便能够成功置换,靠一般的物质也是无法维系住灵魂的。可幸运的是,我和你都拥有能抓住无实体的东西的手段。”
“红翼阵……!”
这是天全期待雷真能掌握的技术。也是雷真要和天全一战,无论如何都必需的技术。
天全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既已明白,我这就开工了。”
他又一次单方面地做出了宣告,并向控制面板输入了魔力。
4
“你去听伊利亚德教授的讲解。她知道操作工序。”
天全启动了装置。魔石一个接一个地发出了光芒,力量遍布了回路的每个角落。战队退后到魔法阵的外周,各自站在了外圈上的六个圆中。
雷真尚未理解三年前事件的全貌。
但他已然理解兄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也理解了兄长在期待自己担任什么角色。
雷真离开魔法阵,走近了不安地站在一旁的小紫。小紫的身边是呆坐着的伊吕利和兴致勃勃地解读着魔术式的塞菲拉。
“伊吕利,小紫,夜夜就交给你们了。”
他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夜夜还给了姐妹俩。夜夜在伊吕利的膝上舒了口气,似乎平静了下来。尽管呼吸微弱,但她的状况好像稳定了几分。
“……对不起,夜夜,等我一下。”
雷真轻轻抚了抚搭档的刘海,便再度回到了魔法阵的中央。
“伊娥,解说一下工序吧,我该怎么做?”
他向伊欧奈拉问道。天才教授像是要让雷真冷静下来似的,温柔地说道:
“别着急。我和伊娃会全力支援你的。”
“啊,全靠你们了。”
“术式发动后,首先会通过‘试组装’调整零件的配置。进入‘正式组装’阶段后,魔法阵会自动起动治愈魔术将零件‘粘结’,因此要小心。”
雷真再度看向水槽。水槽中的组织尚未分化,还不是人的模样。
“要怎么用这个做出抚子来?看上去不是正经零件啊。”
“别担心,术式发动后就会裁剪出应有的姿态了。所以要相信自己。现在的雷真君一定能做到的。”
“我是想相信……可连个彩排都没有我真没底啊。”
说起来这计划本来就是虚无缥缈,但是,只要是和兄长一起……
他悄悄地朝兄长看了一眼。兄长环视了一下自己的人偶:
“拜托你们了。”
——他用充满信赖的声音如此说道。
兄长会对她们说出了这种话,让雷真略感意外。他一直以为兄长只把她们当道具。
战队成员各自看着天全,不久,火垂代表大家开口道:
“很高兴为你效劳,主人。”
“我真的受了你们……不少关照。”
面对有些语塞的天全,火垂也说不下去了:
“不胜惶恐……”
火垂试图表现得坚强,却在句尾哽咽了一下。这反应让雷真不由得产生了误解:
“等下!火垂她们会怎样?”
“少对主人指手划脚,浑小子!”
发起怒来的不是天全而是火垂。或许是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她又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我们的心理准备比你足。”
“你刚才说‘心理准备’了吧?这么说来你们果然是会死——”
“你这误会真无聊。你当我们人偶被抽走几个活体零件就会死?”
火垂虽然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带着怯色。
她是在恐惧。她在恐惧着即将发生的决定性的某件事。
雷真顿时踌躇了起来,可天全却冷冷地说道:
“别管火垂。她不用你担心。而且——”
他微微一笑,如此补充道,
“你能办好的。”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兄长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了一个装满砂子的小瓶。
雷真认得这是什么。这正是雷真交给他的——抚子的骨灰!
“你知道负仇时投掷骨灰这一行为的真正含义吗?”
“欸?不知道……”
向仇人投掷骨灰是赤羽流的习俗,雷真过去也曾试图对天全这么干,但若是问他这行为的真意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面对答不上话的雷真,兄长就像从前一样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在土门家都不见得传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骨灰上带着灵魂的残香,会成为将魂灵唤回的触媒。”
天全弄碎小瓶,将骨灰自头顶洒下。在哑然的雷真面前,兄长结起印,诵起了咒语。灰与肉混在一起,放出了充斥视野的闪光。
天全的肉体就如绳结在解开一般,消失着。不,正确地说是化为了别的东西。恐怕他是以自己的肉体为祭品,在生出大量魔力的同时,以肉体为物质与什么东西交换了。
不知何时天全已变成了半透明,透过他的身体能看到他身后的控制面板。
“你……干了什么,笨蛋!”
雷真不禁怒吼道。他伸出手去想要碰到兄长,却只是让手徒然地穿过了虚空。
『别慌。你这习惯可不好。』
兄长的灵体开心地看着雷真。明明听不到兄长的声音,他的话语却传了过来。
『将石头化为面包是神迹,但用面包交换面包,人也能做到。以魂赎魂——这个方法不需要我们理解灵魂的组成。』
“你操之过急了!再研究研究,别的方法……再说了,为什么要用你的命!”
『能做祭品的还有谁?』
“——我!”
『这意味着你要亲自化为幽灵,前往黄泉比良坂,从数亿魂魄中找出抚子。这么困难的工作你还做不了。』
兄长的眼神十分清爽。
他的视线平静而温柔。
这正是长年隐藏在假面下的东西。
雷真觉得自己明白兄长为何要戴着面具了。若是偶然之下让雷真看到了这个表情,他“战斗”的决心一定会受影响。想必就是这样——不,是绝对就是这样。
“……等等啊。”
雷真握着拳头,颤抖着肩膀。
“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
『该说的我都告诉你的人偶了。你问她就行。』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报答大哥你!”
从小时候起,直至此刻,兄长都始终如一地保护着弟弟妹妹。
好不容易知晓了这一点,兄长却又要丢下弟弟到远方去了。
他不愿让兄长就这样逝去。
兄长微笑着拒绝了雷真的任性:
『‘天’虽然会包容一切,鲜明的‘雷’却会将黑暗也撕裂。』
“欸?”
『比起清浊皆有的这个世界的‘全’,我觉得些许的‘真’更珍贵。』
“……你在说什么啊,大哥!”
『雷真。』
已经无法触碰他人的手,轻轻地抱住了雷真的肩膀。
『我完成了‘约定’,接下来就由你——‘保护好抚子’。』
这是以前雷真向兄长的请求。
兄长为这约定赌上了一生。他为此忍辱负重,他为此活到了今天。
雷真无法“回绝”兄长的遗言。
“……啊。”
雷真将变尖的音调压了下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
兄弟俩在这一瞬间完成了往昔的约定,又结下了全新的约定。
天全渐渐消失在了光辉的另一边。在兄长消灭的同时,雷真明白有什么东西以抚子的骨灰为触媒出现了。
一个纯洁的少女形象模糊地浮现了出来。她的双眼如睡着了一般紧闭,无实体的黑发在空中摇曳。她的存在极不安定,仿佛下个瞬间就会消散。若非拥有心眼,雷真怕是无法感知,也无法理解,更无法捕捉到她的吧。
他还没能接受兄长的死。他觉得自己想要恸哭,还想骂上几句。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雷真条件反射式的伸出双手用红翼阵捕捉到了少女的身影。在丝线触到少女的瞬间,他便明白了那就是抚子。这和经历了灵异现象的人能立即不做他想地坚持自己“看见了幽灵”是一个道理。
抚子的灵魂好像想要回到并非此处的某地去。似乎只要雷真稍不留神,她就会扩散并溶解进大气中。
(需要一个容器!容器……原来是这样!)
这个仪式房间就是用来制造容器的!
雷真环视身边。战队正围着自己站立着。
看似无感情的她们,无不因天全之死落泪。
她们都目光坚定地看着雷真。她们湿润的眼中燃烧着为主人的遗志牺牲的决心。她们业已响应伊欧奈拉的控制,发动了六台机体的六种能力。
天全留下的巨大魔力由玉虫集聚了起来。
凭着火垂生出的热和压力,有机物被强制合成了——
配合蜜蜂的修复机能,细胞被造了出来。
这乱来的工艺没有破坏细胞,全是靠着蜻蛉的冲击吸收——
镰切的转移魔术则可靠又安全地实现了细胞的配置。
六台人偶能分毫不乱地同步作业,细胞级的精密操作能够实现,全是因为姬蜘蛛的丝线连接着六台人偶。
水槽中的肉块就像在描摹着“抚子”的轮廓一般,渐渐化为了人形。但是,这人形并不完整。应当填入活体零件的部分还空着。
“接下来要怎么做,伊娥!”
“要从战队身上取出‘零件’装进去!”
“取出……是指……切开吗?”
“没错!切断由我来,你下定决心做好准备!”
“你说得轻松!居然要把她们解体——”
“你没别的选择!”
喊出来的是火垂。两泪滂沱的她斩钉截铁地喊道:
“能继承主人遗志的只有你!”
雪月花和战队都无言地注视着雷真。
雷真不禁因自己的惊慌失措而羞愧——而后,他下定了决心。
兄长相信雷真能“办好”。
要揪住这疑似灵魂的东西不放是极为困难的。它似乎随时会从十根丝线间穿过,就像水会从指缝间漏掉一样。要在这种情况下将红翼阵分到战队身上,无异于踩在球上玩杂耍。
但如今天全已逝,兼备心眼和红翼之血的只有雷真了。
“……我明白了。伊娥,麻醉总是有的吧。”
“我会把神经回路切断的。各位,挺住。”
伊欧奈拉悲痛又严肃地拉动了控制面板的操纵杆。
绘在魔法阵中的线条上闪过了红光。在光的尖端到达战队的一瞬,战队的身体血沫四溅地开裂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场面依旧壮烈。活体零件被切割下来,靠转移魔术送到了水槽内。那暴露在外的脑,鲜艳的内脏,眼球,神经束——
被抽走零件的人偶们都像半毁的破烂儿一般动不了了。
“火垂……”
伊吕利捂住了嘴。火垂的头骨空空如也,让人联想起抚子的遗骸,显得十分凄惨。但是,雷真并不觉得悲伤。
他在此刻头一次理解了。战队没有死。因为——
(战队……就是……抚子吗……!)
他能从转送到水槽中的脏器里感知到某种东西。它似乎——和红翼阵维持着的灵魂波长相同。
她们的个性并非来自别处,而是原本就是抚子个性的一部分。
雷真赶紧将红翼阵中丝线的六根伸向了源自战队的零件,以免零件中寄宿的灵魂消散。
脏器中的灵魂不过是灵魂的“局部”,就算将之舍弃,抚子的复活想必也不会受影响,但雷真无法舍弃战队。
他要把战队也带到她们该去的地方。
(我要把大家都变成我的抚子(妹妹)!)
负荷一口气增加了,雷真感觉沉得要命。但是,他没有放手。他集中精神,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地将零件塞到了正确的位置。
至今为止的经验绝非无用。干涉人体神经系统的技术也好,干涉魔力循环系统的技术也好,雷真都已在实践中掌握。
但是,今天真的总是——事与愿违。
就在试组装有所进展,雷真也把握住了咬合精度,开始能把零件放对位置的时候,他的手停下了。
模糊的不祥预感,渐渐带上了现实感,不久就化为了确信。
“……雷真君?出乱子了?”
察觉异状的伊欧奈拉快速地问道。雷真声音僵硬地答道:
“……零件不够。”
“欸?!我也一直在监控,零件是正好够的啊。复原率也非常好——加上活体零件,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她‘本人’啊。”
“但是,我很清楚抚子的灵魂在说这身体‘不对’!”
关键的灵魂不肯进入水槽中的身体里。
各个零件明明在相互吸引,灵魂的主体却偏偏不肯溶入。
“……她甚至更想融入我的精琉。”
“这,这不可能啊。”
伊欧奈拉慌张地否定道。她一边反复比对水槽和控制面板一边说道:
“这人造细胞和花柳斋老师的精琉是按一样的理论造的!比起雷真君的身体,这些‘不属于任何人’的精琉会和灵魂融合得更好……应该是这样的。”
她说到后边没了自信。沉闷的沉默充斥了整个仪式房间。
打破这寂静的是塞菲拉的低语:
“既然制法一样,是不是精度有问题?”
“精度?这是什么意思,塞菲拉大人?”
“我是不大想往这方面考虑,但我刚才为了转移进结界内,架起过异界之门,是不是那时候对魔术式造成了干涉?”
要是雷真两只手空着,他一定会把自己揍飞。
——真的是事与愿违。好心办的事全成了坏事。
但是,雷真已经不会放弃了。
(快想想……还有办法的……应该还有的!)
他不想强制装配。强行接合虽然可能,但若是无法让灵魂融合进去,这具身体里将生出别的灵魂,就像硝子一样。
(那要抛弃这副身体,另备身躯吗?)
战队的身体足有六人份,但是,就算外皮和肌肉够用,内脏也不够。战队的基本骨骼换用了机巧零件,是无机和有机的混合体。缺的部件大致有——骨骼,小脑的一部分,末梢神经,毛细血管,不随意肌,大部分的肺,连肾脏和肝脏也没有!
身后的塞菲拉悔恨得低声道:
“那个金色老太婆倒是能用瘴气精制出人肉。”
“精制……对了,可以找硝子小姐!”
“不行的,雷真大人。”
伊吕利有气无力地说道,
“把硝子请来也要用转移魔术……培养身体也需要时间。”
正确得让人无话可说。雷真咬紧了牙关。
他注意到塞菲拉已是随风摇曳。就如她本人所说,她的魔力也不是无穷的。她的魔力告罄,和雷真魔力见底没什么两样。
精神的萎靡波及了肉体,本被遗忘的疲劳和贫血卷土重来了。就在雷真的思考变得迟钝,彻底进退维谷的时候——
“请用……夜夜的身体吧。”
雷真向着搭档缓缓地回过了头。
夜夜正在伊吕利的膝上注视着雷真。
她漆黑的双眸闪着强烈的光芒,就像正在燃尽的生命的最后的光辉一般。
雷真像是要从这光芒中逃开似的背过了身:
“……别说傻话。要是把必要零件全取掉,你可就真死了。”
“就算不取……夜夜……也会死的……”
她微笑着挤出了这句话。淡淡的光自她的嘴角四散开了。
雷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他如今已开心眼,不想看到的东西他也照样会看到。光正毫无疑问地从肢端开始扩散,夜夜的肉体正随之逐渐消失。
“求你了,雷真……夜夜想为你派上用场……直到最后……”
“我……不要!要我用你的零件,我宁愿用自己的!”
“你这想法太糊涂了,雷真大人。”
伊吕利出言劝道,
“请照夜夜说的做吧。”
“你……在说什么哪,伊吕利!这你能接受——”
雷真的话梗住了。他的眼前是如圣母像般抱着妹妹静静流泪的伊吕利。
——她怎么可能“接受”。
明明无法接受,却说出了这种话,全是因为她明白。
她明白夜夜已是回天乏术,她明白夜夜如今即将逝去。
所以她决定,至少要实现妹妹的愿望。
雷真看向小紫。小紫抓着和服的下摆,泪汪汪地看着姐姐们。
伊欧奈拉,伊娃,塞菲拉,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们没有催促雷真,而是等候着雷真的决断,但是,就算她们不催促,时间的洪流也不由分说地追逼着雷真。夜夜带着的磷光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构成她身体的精琉正从表面开始渐渐消失。
——没有时间了。得立刻做出决断。
是要放弃抚子,任她俩就此死去。
还是继承夜夜的零件,赌一把可能性。
但是,要将支持自己至今的搭档亲手解体当零件箱用——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雷真……灵魂……是存在的吧……?”
搭档对苦闷的雷真轻轻地说道,
“雷真抓着的东西……夜夜也稍微……能看到一点……”
夜夜的眼睛大概已经失焦了吧。她眼神空洞地呆呆注视着虚空。
“既然每个细胞里……都有灵魂……的话……那夜夜的身体里……也溶解了……夜夜的心意……”
她仿佛在向雷真确认似的望着他。雷真敌不过她的目光,点了头。
但他其实并不清楚。原本就是人类的抚子和用精琉制成的夜夜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夜夜的零件里是否寄宿着夜夜的灵魂——人偶的灵魂是否有这么高的强度——他怎么可能知道。
但是,夜夜似乎相信了。她空洞的双眼中映出了雷真的身影,露出了微笑:
“只要能和抚子小姐合而为一……夜夜的心意就能和她一块儿……活下去了……”
“……”
“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之后的战斗……帮不上忙了……”
她虚幻又寂寞地微微一笑,
“说好了的……烟花……旅行……不过最重要的是……当雷真的……太太……嘿嘿,对不起……有好多事……没做呢……”
一粒豆大的泪珠自她那合着的眼皮下滚落了出来,
“但是,夜夜……”
她再次张开眼,直直地仰视着雷真,
“想和抚子小姐一道……永远……留在雷真身边。”
雷真的眼前是毫无迷茫的漆黑眼瞳。他想将这份美丽烙在视网膜上,视野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起来。
雷真离开水槽前,走近了自己的搭档。
“……对不起,夜夜。”
夜夜已不再答话。她的瞳孔已经放大,就如枯井一般暗淡无光。
……她没有听见雷真的回答。她真的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想法告诉了他。
磷光变强了,生命正在急速流失。雷真感觉搭档正在身后推着磨磨蹭蹭的自己。
(我直到最后……都在受你帮助啊……)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真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我。
雷真蹲下身去,从伊吕利的膝上抱起了夜夜。他既不是想逗她,也不是想哄她,仅仅是发自真心地,将唇覆在了夜夜唇上。
不动的嘴唇,是冰冷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吻,是血与泪的味道。
他抱着夜夜折回了。双眼通红的伊欧奈拉已经周到地空出了工作台。雷真让夜夜躺到台上,剥下了她的和服。
在伊欧奈拉的帮助下,夜夜期望的作业开始了。
同时维持着抚子灵魂的雷真遭受了惊人的魔术抵抗,但这对他而言甚至算不上痛苦。他切下必要的零件向抚子的身上装去。
在作业的同时,雷真如此想道。
啊,是吗……是这样啊。
如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兄长解体抚子时是什么心情。
兄长竟能完成这一切,他的意志是有多坚强啊。
泪水遮住了雷真的视线,但如今视力已不是问题。念动,灵视,刚体,魔防,天眼,魔韧,心眼——雷真靠着一身本领和六种魔术回路一心一意地进行着作业。
一名少女被编织了出来,她的身上织入了天全、火垂等人和夜夜的祈愿。
是他们的祈愿上达天听了吗,抚子的灵魂接纳了夜夜的血肉。
脚下的魔法阵中漾出了光辉,仪式进入了最终阶段。倾尽了全力的雷真心醉神迷地注视着这一切。
真耀眼。这里已经只剩光芒了。
他看到光辉的另一边有心爱之人的模样。
那是他失去了的,深爱着的,某人——
(信至注:兄弟俩约定保护抚子的情节参看八卷二章一节。)
(强袭注:本节中的“试组装(仮組み)”“正式组装(本組み)”“粘结(接着)”均为模型拼装术语。信至注:类似的例子在过去其实也有,但从未注出,可是如今回首,我真的有些怀疑作者是不是故意搞笑(非贬义)。)
5
城堡似的斗技场正漂在机巧都市利物浦的空中。
它被瘴气的波浪冲刷的模样恰似远洋孤岛。它的上方群星闪耀,清澈的月亮探出了脸来。
天空斗技场中,爱德蒙德深深地坐在贵宾席上,眯着眼睛看着滑落的流星:
“今夜流星真多啊。明明不是观星的季节。”
他的靠背之后忽地探出了一名金发自动人偶的脑袋:
“太棒了陛下!你真是个诗人!我湿了!”
“……可我萎了,臭家伙。”
他推开贴过来的脸,注视着瘴气的细微摇动,
“唉呀……看样子就连魔女大人也没能夺回你的姐妹啊。”
人偶闻言一愣。爱德蒙德望向了眼前的破碎舞台。
安德罗居内什正像是要盖住斗技场似的屈着身子。它的身下有八只肌肉发达的鬼无所事事地呆立着,或许它们和居内什波长相合吧。
在斗技场的中心,破碎的石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瘴气团,绮罗从中转移了过来。
爱德蒙德坐正身子,亲切地问候道:
“你回来啦,紫蔷薇大人。你迟迟不回我可担心了。”
“唉,费了不少工夫。说来真是丢人。”
绮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露出了苦笑,
“我被自家人獠牙相向了。是我教导无方吧。”
“出了冒失鬼了?我的妻子怎么样了?”
“这个嘛——呵呵呵,我会想办法的。”
绮罗答非所问。爱德蒙德发现绮罗的袖口似乎溅到了血。
(她把日轮杀了?真是浪费。)
日轮若是活着,可是能当王牌的。她是能让雷真来到我手里的王牌。
但是,他没有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绮罗想将雷真“消灭”,在这一点上绮罗和爱德蒙德从来没达成过共识。只是,现在还不是争斗的时候。
爱德蒙德没有追问,转而提起了别的问题:
“天全怎么样了?”
“唉,让他逃了——不过,他大概死了。他的气息消失了。”
“难道不是逃到了很远的地方,或是逃进了异界吗?”
“我可没糊涂到在这秽土之中还会注意不到转移的冲击。这对陛下大概是个好消息吧:他弟弟还活蹦乱跳呢。”
“……也就是说,他复仇成功了?”
“唉呀,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到头来都一样吧。我们只要抓住那小子,再把素体交给少将,就万事大吉,万事大吉了。”
“是吗。神性机巧的问题可没解决啊。”
爱德蒙德一脸陶醉地望向了月亮,
“这可是灰蔷薇播下的种子,卢瑟福种出的果实啊。都完成到了这种程度还不入手,这也太不解风情了。”
“唉,话虽如此……陛下知道入手的方法吗?”
“不知道啊?”
绮罗惊讶地皱起了眉头。她略显焦躁地又问道:
“唉呀……那陛下准备怎么把它弄到手呢?”
“等就行啦,时候到了就行。然后——现在,时候到了。”
他站起身来。包围斗技场的瘴气摇曳了起来,就像窗帘在随风飘荡一般。
异样的气息充斥了四周。居内什像是感应到了这股气息。它自发地挺起了上半身,遍布它身躯的无数眼睛眨了起来。
让人毛骨悚然的妖气飘散开了,胧富士缩起了脖子。爱德蒙德也切身感到了宛如被投入了极北的冰洋般的寒冷与恐怖。
既没有风,也没有热,可他却感受到了仿佛要将生命力彻底夺走的强烈压迫感。展现在他眼前的瘴气地狱甚至让他胆怯。
居内什的体表在蠢动。这既像无数的齿轮在转动,又像大量的虫子在爬动。伴着这叫人发毛的变化,居内什渐渐缩小了。它在巨大的魔力总量毫无变化的情况下,变小了,变稠了,变重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缩退”……!)
他无法移开目光。不久居内什便失去了原形,开始了身体的再构筑。就这样,一个茧——或者说蛹似的东西诞生了。
这是靠魔力造出的子宫吧。居内什正在其中变化。
直到刚才,居内什都只是个人造灵魂的集合体,其存在并不安定,是否具备固有的自我也是值得怀疑。
可现在,唯一的自我正在此处孕育——即便是自认为二流的爱德蒙德也能如此断言。这“单一的”魔性就是如此明确。
这是碾压万物的绝对的力量——
它强烈的自我将左右这份强大。
爱德蒙德本能地理解了威胁,膝盖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若是普通人,现在怕是已经疯了。就连蔷薇魔女绮罗,都不由得退后了数步。
“这……这怎么……可能……!”
绮罗浑身战栗,似乎呼吸困难了。绮罗使役的众鬼也畏惧地蹲伏着。胧富士虽然想要保护爱德蒙德,但她显然正在发抖,眼泪也是不住地流。
这是足以动摇人的整个自我的窒息性的恐怖风暴。在这暴力性的恐怖之中,爱德蒙德陷入了狂喜。
让魔女和鬼神也为之战栗的东西,现在就在他眼前!
不久,暗淡的茧中溢出了炫目的光。
就像雏鸟破壳而出一般,光辉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个女人——?)
它的外表是人形。长发丰胸,乍看之下似乎是名少女。它的肌肤也好,头发也好,眼瞳也好,甚至就连衣服,都是由纯白色构成的。它美得让人忘记呼吸,却不会撩起人的情欲。它只会让人战栗,让人无法不恐惧。
恐怕所谓人类,就是会本能地对它感到畏惧的吧。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爱德蒙德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他对这份恐惧甘之如饴。若是神真的存在,那么亲眼见到了它的人一定就是这种心情吧。
绮罗的嘴像金鱼似的开合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
“陛下……你……发动了……什么仪式?”
“我刚才说了,我只是坐在玉座上看着而已。”
爱德蒙德不由得笑了。得意到了极点的他兴高采烈地说道:
“魔术师们都想靠自己的手创造出神性机巧。没有原因就不会有结果,想得到期望的结果就得付出相应的劳力——这误解可真有魔术师的风格啊。所以他们才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注意到!”
他喋喋不休,就像被美酒灌醉了一般,
“我们诞生之时,这星球就恰好存在了。我们什么都没做,上天就赐予了我们大地、光明和‘语言’。”
“你……把顺序弄错了。是因为有了大地……人类才会诞生。”
“这是人类认知的极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爱德蒙德挑衅性的言辞似乎让绮罗不知所措。爱德蒙德愈发快活,将脑中喷涌而出的逻辑讲了出来:
“因果正相反。教父的预见‘绝不会错’,位于天之玉座之上的人将会得到神性机巧。这个瞬间,坐在玉座上的人是我。那么我就无法违抗这命运。我仅仅是坐着,上天就将神性机巧赐给了我——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绮罗为爱德蒙德的迫力压倒,陷入了沉默。爱德蒙德在这个瞬间确信了。
要论身为魔术师的力量,绮罗远在自己之上,但是,有资格得到神性机巧的,果然是我。
爱德蒙德不再看向绮罗,只是看着那纯白的少女。
他向庄严伫立的她热情地呼唤道:
“来吧,神性机巧!我是你的主人!追随我爱德蒙德三世吧!”
他走下玉座,走向舞台。少女并无反应,对爱德蒙德理也不理。
狂王毫不在意,顶着魔力的风暴接近了纯白的少女。
“拜倒在我面前,向我宣誓效忠吧!这是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要说为什么的话——”
在叩打全身的魔力和拍打脸颊的爆风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笑意,
“那是因为我是正确的!”
(信至注:“缩退”这个概念出现在十二卷。)
第九章 月儿陨落
1
三年前的冬天——
那一夜,赤羽空观的宅邸内,正进行着决定一族命运的集会。
集合在此的是三十多名男女。和伊邪那岐一族的集会相比,这场集会规模相当小。在场的多是姓赤羽的人,集会自然呈现出了家族会议的模样。
男男女女交杂地围坐成一圈,面朝着大厅的中央。这等规模的集会只在盂兰盆节或是正月之类的日子才会有,在岁末的这时候举行集会并无先例。
集会的气氛很沉重。赤羽空观坐在位于上座的家主席位上,严肃地说道:
“这就是天全带来的全部消息了。”
空观右边的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点头道:
“天全大人着实了不起。竟能将伊邪那岐大人的意图刺探到这等程度。”
“是啊,不过绮罗大人也是不遑多让。只要派得上用场,就连赤羽一族的嫡子她也能毫不犹豫地纳为己用——尽管如此,她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在座的人纷纷点头赞同。绮罗把天全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却没有暴露出对赤羽的一丝疑心。
就是这种态度彻底骗过了赤羽家。赤羽家的人甚至深信,抚子可以保住性命,至少是有可能保住性命的……
“那么,空观。天全大人怎么说?”
“说是调解得很顺利。只要照约定献祭抚子,绮罗大人那头就会息事宁人,即使现在也不晚。”
“那也没办法了吧。虽然要亲手杀掉没到年岁的小姑娘叫人不忍心……”
“老爷子说的对,空观。”
坐在对面的空观的叔母说道,
“往后百年,大陆上将会战火连天。要是没有伊邪那岐大人的支援,我们恐怕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这对子孙后代不利啊。”
大家都认真咀嚼着这番话。看来在场全员意见是相同的。
空观把注意力转向背后的隔扇。隔扇的另一边,妻子吉乃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会议的走向。
妻子压抑着的情感,以及这份沉默的份量,给了空观开口的力气:
“叔母大人所说我都理解。身为家主,对于天全的请求——”
众人的视线集中了过来。空观挺了挺身,抛出了决定性的话语:
“我打算拒绝。”
愕然的沉默,很快化为了捅了蜂窝一般的骚动。
“你疯了吗,空观!你打算与伊邪那岐一族做对吗!?”
“伊邪那岐大人的大凶兆可不会随便就消失!国家会衰亡的!”
“别小看了绮罗大人!她都把我们的企图看穿了!你的莽撞无谋,她说不定也算到……!”
空观猛地瞠大了眼睛。他散发出的迫人气场,令大厅重归静寂。在一片寂静之中,空观用压抑着的的声音说道:
“尽说些没出息的话。与伊邪那岐争斗,不正合我等期望吗?”
“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不是日本内斗的时候了!”
“没错!要是伊邪那岐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该拿什么与西洋机巧魔术抗衡?”
“这可是为了国家啊,空观!”
“国家……国家,吗。”
空观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用恶作剧的孩子般的眼神看着哑然的众人: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这个了?”
所有人都被这预料外的话语噎住了。
“被京城流放千年的赤羽一族从没靠过这种东西。我们是凭本领,靠工作延续至今的。”
所有人都局促地低下了头。空观进一步说道:
“我们为了金钱屠戮敌人,如野兽一般活到了今天。我们的血充满污秽。但是——不,正因如此,我们有野兽的骄傲。我们不为主君,亦不为祖国,更不为正义,我们只为孩子,只为父母而战。”
“我们当然明白!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服从绮罗大人啊!”
年老的傀儡师反驳道。然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霸气。曾经锐利的目光,此时却显得有些迟钝。
空观看穿了他眼神中的迷惘。
“……送到嘴边的肥肉却不能吃我也很难过啊,说实话。”
空观自知这话听起来有点讽刺的味道。老人咬着牙在膝上握紧了拳头。
这次的事,伊邪那岐一族并未以暴力逼迫,甚至还提出了破格的好条件作为补偿。他们的提案也绝没有居高临下。他们已尽可能将我们视为对等的术士,表现出了谋求和解的姿态。
两家是仇敌,彼此都心怀憎恨之情。即便如此,对方仍然做出了最大限度的努力。而且,我们还有要养活的家人。
一般而言,我们没有抵抗的理由。可是——
“我想,要是冲着这肥肉扑过去的话,我们就成了驯顺的走狗了。”
那可是足以动摇一族团结的话。
但空观却愣是毫不犹豫地补上了一句更无礼的话:
“我可不想变成用女儿换取权力的邪魔外道啊。”
“……你因为舐犊情深,就置国家于危难之中,你这就不算邪魔外道了吗?”
“如果选哪边都是外道的话,那我就选最合赤羽一族本色的做法。伊邪那岐大人的危机,就让伊邪那岐大人自己去应付好了。”
一将想法整理成语言,他便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
近来郁结的烦闷一扫而空,空观感到心中充满了畅快。他恢复了平生的豁达开朗,心态也宽容了起来。他豪爽地说道:
“话虽如此,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并不打算强迫大家跟我一样。”
“……你若是背叛了绮罗大人,天全大人该怎么办。你打算对他见死不救吗?”
“那孩子可是很能干的。自己的性命他会自己保护。倒是你们,打算怎么办?要在这里拿下我的脑袋,去绮罗大人那里交差吗?”
空观挑战似的问道。他的血液就像年轻时一般翻涌了起来。
大厅里充满了紧迫的气氛——
“哈哈。”
不知是谁忍不住发出了笑声,紧张感瞬间松弛了下来。
“头领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只能下定决心了吧,你们说呢?”
老人和蔼地向众人问道。就像被传染了似的,大厅中到处都响起了笑声:
“哎呀,有个笨头领真是够辛苦的。”
“就是,这货就是个千年一遇的下下签啊。”
毫不客气的抱怨声此起彼伏。然而,众人的表情却分外爽朗。
他们和空观一样,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背叛行为马上就会被发现,进而演变成流血事件吧。输了的话赤羽一族将会就此灭绝,就算赢了,伊邪那岐一族也会陷入危机。
即便如此,他们也讨厌把家人献作祭品来保全自己性命的做法。所谓赤羽一族,生来就是如此。
空观将拳头往地板用力一锤,威风凛凛地说道:
“好,那就决定了。赤羽一族从现在开始与伊邪那岐一族分道扬镳!”
“是!”众人以略带欢快的口气应和着。
“赶紧把抚子藏起来。然后跟绮罗大人报告说这边顺利办完了,争取点时间——”
刹那间,地面传来了一声巨响,最初的火焰在正房处烧了起来。
周围充满了魔力,瘴气开始从远处飘来。精锐云集的傀儡师们立刻就理解了这一切代表的意义。
“敌袭吗……怎么说都太快了啊。”
“那边也早有预谋吧。”
“怎么办,空观!”
“那还用说。”
空观條然起身,将自己的人偶召至身边,
“战斗吧!”
2
“也就是说……”
硝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小子的哥哥,是为了探查伊邪那岐的内情,才去了绮罗大人的身边……?”
“正是,也就是当间谍,这可是赤羽一族的拿手好戏。”
听筒的另一头传来了谐谑的笑声。
硝子正在礼拜堂的走廊和身在日本的榊中将通话。拥有如此先进的通信手段的,全世界大概也只有魔术师协会或是“蔷薇师团”了。和之前的雷真一样,硝子借用了协会的线路。不知是不是为了监视,教父和他的亲信正坐在附近的小圆桌旁喝着茶。
就在刚才,榊揭破了赤羽一族灭门的真相,包括主谋是谁这一“机密”在内。
不出意料,幕后黑手正是土门绮罗。绮罗想让赤羽一族灭亡。所以,军方和警察都没有公布真相。
“……今天还真是,尽是些令人无语的事情啊。”
硝子扶着额,发出了十分刻意的叹息,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向你盘问清楚这件事的。”
如果事先知道这些,或许就能多少减轻一点落在雷真头上的危难了。自己肯定也能常识性地判断出,让他潜入军方实在太过危险。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以这种方式思考,硝子不禁苦笑。
(明明第一个打算利用小子的就是我啊……)
也不知榊是否觉察到了硝子复杂的心情,他冷淡地回答道:
“放在从前,你如何责问我我都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吧。”
“那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愿意说了呢?”
“……你刚才说,菅生和英帝勾结,强攻了学院吧?”
“嗯。强攻学院与其说这是少将的意思,倒不如说是绮罗大人的意思吧。”
“这情报可真是意外,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的口气十分不悦,却又透着些亲切温和。
“也就是说,因为我的情报有价值,所以你告诉了我等价的情报?”
“岩清水一派背着我有所活动。把这些一五一十地上报给殿下的话,我就有一等功了。这是能抵消你出逃之罪的大功绩。而且……”
榊中断了话语。过了一会儿,他才以怄气般的口吻说道:
“你是狂士郎的女儿啊。”
“——!”
“我让友人的遗孤……制造了‘胧富士’。”
硝子心中充满了新鲜的惊讶感。榊竟然对此感到内疚!
榊就像个遭人盘问自己做过的坏事的不良少年一般,含混不清地诉说着悔恨:
“回想起来,这次的骚动全是我自食其果啊。你曾经顽固地拒绝了增产胧富士的请求吧?”
“嗯。批量生产胧富士也太荒唐了。”
“既然如此,就该把这任务交给能做批量生产的人。这是合情合理的想法。”
“你把胧富士……交给其他人解析了!?”
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硝子不禁怒吼,
“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了要保护好他的秘术的吗!”
“这都是为了日本啊!”
榊也怒吼着回答道,他声音沉闷,就好像腹部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般,
“对殖民地的争夺已经开始。世界大战已是迫在眉睫!如果到时日本没有终极兵器,那被蹂躏的就是我国了!”
“国家!国家!你眼里只有这个吗!”
硝子发泄着焦躁,粗暴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我亲眼见识了英国!也随魔女见识了欧洲!在这里居住生活的,不是什么可怕的文明人……而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啊!”
“外国我也见识过!所以才要对西洋人的贪欲做好防备!就算我们期望共存,敌人也不见得这么想。吃肉的家伙们在想什么——”
“你看吧,就是这样!就跟你觉得这边的人都很野蛮一样,这里的人们也认为我们是下等的野蛮人!就是因为彼此不了解!”
(信至注:日本人在维新前认为兽肉不洁,不怎么吃肉。参看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838718)
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硝子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
“一直都是这样!恐惧着世界的人,对尚未了解世界的人们——对还没有染上敌意,依然相信善意的人们,灌输恐怖和憎恨!一边说着正视现实之类的话,一边将自己的怯懦正当化,用自己的恶意顶替真相!”
走廊里回荡着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带着哭腔。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些牢骚话。
无论硝子如何宣扬理想,列强们实际上仍在进行着大战的准备,图谋着一有机会就扩大自己的统治领土。
榊打破了约定。以榊的立场而言,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决定。而且,他对此感到后悔。但他虽然后悔,却又相信这么做才是对的。
这矛盾之中,蕴含着人类的本质。对此,硝子也心知肚明。
怒火一倾泻完,硝子就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感到有点羞耻。像是要避开魔术师们的视线一般,她再次把嘴唇靠近听筒,说道:
“……然后呢?胧富士量产成功了吗?”
“不……并没有。”
“也是啊。毕竟花柳斋的技术,甚至凌驾于西洋最先进的机巧之上啊。”
花柳斋人偶与西洋式的机巧魔术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无论是在素材上、设计上、还是制法上。受雇于军方的技术人员别说是复制,恐怕连解析都办不到吧。
榊没有否认,只是以憎恶的口吻低声说道:
“想着能复制躯体也好,几乎都把人偶解体了……”
“听你的口气,连躯体的复制都失败了吧?”
“正是。不只如此,没准能当样板的‘素体’还流出到了国外。”
硝子的脑中灵光一闪。
胧富士一共有七个。去掉七号,剩下的数量当然是六个——
“也就是说,军方在追的‘素体’是…‘战队’的真面目是…!”
胧富士!
战队拥有机械式的身躯,禁忌的活体零件也只是“放在体内而已”。她们的基本设计老旧,采用的制造方式和雪月花比起来实在原始。
所以硝子也看漏了。她认为战队至多是花柳斋人偶的仿制品,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她觉得既然花柳斋的技术书籍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出版过,那拥有资质和见地的人——比如说赤羽天全——还是能仿到这种程度的。
“这样机械骨骼的谜团就解开了……天手力和中枢部分是不可分的……想要摘出魔术回路换成别的……就只能把骨骼部分全换掉了。”
军队想做的是量产化,那么选择易得的无机材料做身躯自然更节约。此外还能对魔术回路进行替换。
硝子咬住了嘴唇。她对胧富士虽然也有嫌恶感,但想到她们被弄得四分五裂,心中就涌起了一阵愤怒一般的感情。
“你们真是做了蠢事啊……就是因为你们贪得无厌才把天手力弄坏了。明明那个没准真能成为护国之盾的!”
“我也没打算失去它们啊!”
“就算没打算,结果还是这样啊!那现在什么情况?现在在日本的‘胧富士’全部都是纸老虎——都是假货?”
“……是的。赤羽天全消失以后,本应在近卫师团的六台‘胧富士’全都跟着消失了。之所以说他是大逆不道的叛徒,理由也是这个。”
“而最后一个,则交到了金蔷薇大人手里,如今在黑衣帝的身边……”
如今爱德蒙德拥有的七号,是搭载着天手力的仅剩的一台胧富士。
这是何等狼狈。硝子心中满是唾弃。
“我简直都能看到了啊……军方要人们一个个,因为想建功而被耍得团团转的光景。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子的哥哥能把那什么素体抢走?那不是军方的机密吗?”
天全出身赤羽一族,以他的立场上无法接近近卫师团。就算要硬抢,也得有能够打倒六个胧富士,并将其俘获的自动人偶才行吧。
但是,榊的回答十分简单:
“有土门大人的斡旋,谁都无法拒绝。”
“……什么意思?伊邪那岐大人想要素体?”
硝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理解到自己没有听错后,又是一阵愤怒:
“伊邪那岐家……杀了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吧!?那个人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你和我都……!”
硝子说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几乎呜咽,慌忙屏住了呼吸。
硝子正拼命抑制着呜咽,榊以透着苦涩的声音开口了:
“抱歉。”
“——!”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顽固老头竟然会这么老实地道歉。
硝子感觉心情畅快了些,将激动的情绪平息了下去。
就算在这里责难榊,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硝子现在必须做的,是尽可能从榊那里套出情报,把日本军和绮罗的一切都搞清楚。
“……绮罗大人打算拿胧富士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转职成赤羽一族那样的傀儡师吗?”
“土门大人的想法如何,我并不知晓。军队了解到的,只有赤羽天全背叛了土门大人,把素体带到了国外这件事而已。”
“背叛……这真是背叛吗?”
“你说什么?硝子,你在想什么?”
“不,或许赤羽天全的行动是紫蔷薇大人的——”
就在这时,冰冷的恶寒毫无预兆地包围了哨子。
就像被突然丢进了冰窖——又像被扔进了极地的海中。
在这已然沉没于瘴气之海的都市中,存在着一个与瘴气不同,但又十分相似的不同性质的威胁。这不是硝子的错觉。证据就是,教父与他的亲信们也都神情紧绷地注视着学院的方位。
从礼拜堂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不可思议的是,不只是熟练的魔术师,似乎连学生和避难的群众都感受到了威胁。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怎么了硝子。发生什么了。快回答我!”
听筒里的声音,已经传不到硝子耳朵里了。
她全身直冒冷汗,手脚没了血色,心脏跳得飞快。
“……看来是诞生了呢。”
教父遗憾地低声道。硝子想起早前的对话,反应了过来。
教父说过,就像野兽会本能地注意到天敌一样,所有人都会察觉到威胁。
他所说的,就是如今感受到的恐怖吗?
“……教父大人,快联络小子!得把他们叫回来!”
“妄动是大忌。放心,我已安排了人去迎接他。”
教父冷静地告戒了慌张的硝子,又以同情的口吻呢喃道,
“那名少年如今正在失意的谷底。若是她能多少给他些慰藉就好了……”
这是在说谁呢。硝子正要追问,便见教父将手罩在一个状似魔具的大镜子上,将魔力灌了进去。
镜子之中浮现出了异常清晰的影像。画面中的是漂浮在瘴气之海上的,巨大岩石般的天空城——那无疑是曾作为夜会舞台的斗技场。
天空城上,伫立着一个被耀眼光辉笼罩的人。
在看到她的瞬间,硝子僵住了,牙齿也不住打战,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她拥有硝子十分熟悉的,美丽的轮廓。
是那样吗。是那么……这么回事吗。
“正是。”
读透了硝子的想法,教父悠然地点着头,
“这是我等人类之敌,神性机巧。”
(译注:“谐谑的笑声(諧謔的な笑い声)”这一搭配意义不明,日文用例亦几乎没有,或为误用,姑且从原文。)
3
穿过瘴气云海,龙翱翔在天上。
虽说是龙,但它现在的姿态更像是传说中的天马。两名学生骑在它的背上,还有一头黑色野兽搂着它的脖子。
龙一边注意着不把野兽甩下去,一边抬起头,以责问一般的口气说道:
“你在召唤精灵吗,夏儿?”
夏儿一副恶作剧被抓的表情,低头俯视着黑暗:
“我在想说不定能找到洛基……没准也能找到韦斯顿老师……”
“别贪心。被魔女发现了可是要赔上命的。不只是你,连雷真都有性命之忧。”
“可是!”
“西格蒙德先生说的没错哦~”
六连欢快的声音从夏儿的背后传来,
“搜索我们之后会做的。这会儿昂应该也添了不少同伴了。”
“……是啊,是我太轻率了。”
夏儿十分清楚绮罗的力量,也明白一旦被发现就会没命。
一行人借助六连召唤出的野兽——似乎是叫素流狸——的权能,与瘴气融为一体地前进着。这都是为了钻过绮罗的探知网,若是夏儿驱使大量精灵,就会有因魔活性不协调而被察觉的危险。
“我们快点去雷真那里吧。哎呀,不过真是赚到了呀,能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同乘——”
“西格蒙德,翻个筋斗。”
“等、等等!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要掉,要掉下去了!”
身后传来了丢人的惨叫,但夏儿无视了它。
她已经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西格蒙德敏锐地觉察了这点,似乎有些无语地问道:
“这次又有什么让你在意的?”
“……胸口静不下来。非常痛苦……又悲伤……还恐惧。”
夏儿把手靠在小小的胸前,确认着心脏的跳动,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死去的时候发生的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夏儿……这是不祥之兆。”
夏儿对此早有预感,但听到西格蒙德将它说出来还是感到了恐惧。
西格蒙德对畏缩的夏儿,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恐怕,雷真失去自动人偶了。”
“……是说谁啊。总不会是夜夜她们吧?”
西格蒙德没有回答。这想必只是因为它“不知道”,即便如此,夏儿还是急了起来。雪月花不是单纯的道具。她们之于雷真,就像西格蒙德之于夏儿。
“西格蒙德,快一点!”
“明白!”
西格蒙德拍动翅膀,加快了速度。
它一边注意着不搅乱瘴气,一边飞快地往目的地飞去,不久就飞到了机巧都市郊外的田园地带。
英军的营地就驻扎在收获完毕的小麦田上。这一带瘴气稀薄,视野良好。为防被他们发觉,西格蒙德一面下降高度,一面绕过营地,向它对面那座孤零零地矗立着的石造建筑飞去。
这建筑表面上是由过去的要塞改造成的磨坊,实际上则是学院下属的研究所。西格蒙德悄悄降落在了它的后院。
西格蒙德一着陆夏儿便纵身跃下,朝着旁边的水井飞奔而去。让人联想到怪物喉咙的井口,一直通向了地下深处。
“——是这儿吧。六连你在外面看着。”
“诶!?我自己吗!?这也太残忍了吧!”
夏儿没有理会。她让西格蒙德恢复到幼龙的模样,跳入了井中。
她靠风之精灵支撑着体重,缓缓地落了下去。降落了大约百米左右,鞋底便碰到了砖石铺成的地面。
眼前有个延伸向深处的横洞。虽然一片黑暗,但可以感觉到一丝光之精灵和火之精灵的气息——毫无疑问,里面有人。
夏儿摸着黑沿路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了煤油灯的光。
一名少女蹲坐在路边哭泣着。就算在昏暗的灯光下,借着精灵感应力,夏儿的知觉依然敏锐。她立刻觉察了对方的身份。
“伊利亚德老师!太好了!我受教父大人之命,来接您了!”
夏儿为重逢而感到喜悦,对方却充满了戒心。
“不是……魔女的变装吧?”
“我是本人——之类的话冒牌货也会说吧。”
伊欧奈拉以湿润的眼睛看着夏儿。夏儿心中的不安膨胀了起来。
“老师,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
“雷真在哪?夜夜呢?”
伊欧奈拉露出暧昧的微笑,站了起来。
她也不擦眼泪,只是提着油灯走了起来。她那亡灵般的举止让夏儿惊呆了。
伊欧奈拉招了招手。不祥预感令夏儿颤抖,但她还是跟在了伊欧奈拉身后。
越是往深处走,死亡的气息就越浓烈。似乎可以听到精灵们的悲叹和啜泣。伊欧奈拉憔悴不堪的侧脸非常可怕。强烈的铁锈味——不,是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令夏儿感到恶心。
不久,两人来到了开阔的大厅。
遍地的魔法阵已被血海玷污。位于六个方向上的肉片是自动人偶的残骸,从支离破碎的衣服可以看出这正是战队的末路。
是雷真破坏的吗?他打倒天全了?
夏儿寻找着雷真——然后,她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在空荡荡的水槽前,雷真正缩成一团,拿某种控制盘当凳子坐着。
夏儿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尸体。雷真就是死寂到了那种程度。
“……雷真?”
夏儿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然而,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夏儿直觉得喉咙发干。他为何孤身一人——不,其实夏儿早已觉察。她只是害怕承认那个可能性。
所以,夏儿想要像平常一样再喊一次。
“我说——”
不知是谁拉了她的肩膀,把她的话语打断了。
转头一看,只见和自己长着同一张面孔的少女,正表情严厉地瞪着自己。
“还不快停。你也真是迟钝!”
是夏儿的守护精灵,“镜”之萝忒。连续的激战让她弱化了,显得没什么生气。即便如此,她依然特意显现了身姿。
“他现在没有和你这种迟钝女说话的心情。看了就知道了吧?”
严厉的话语背后隐藏着萝忒独有的温柔。夏儿在心中默默道谢,装作没有注意到雷真,也没有注意到顺着他脸颊流下的东西。
夏儿向伊欧奈拉投去了寻求说明的目光。伊欧奈拉点了点头,用眼神向夏儿示意了方向。
大厅的对面还有一个出口,道路一直延续到深处。夏儿在伊欧奈拉的引导下走进了这条通路,这才压低声音问道: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魔法阵是做什么用的……?”
伊欧奈拉停下脚步,以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靠语言解释你也很难明白……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魔术在那儿发动了,然后成功了。我想还是让你看看魔术的成果比较方便理解……可你有这个勇气吗?”
夏儿点了头,伊欧奈拉也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门。
两人来到了一个酒窖似的地方。这里似乎是某人的研究室,嵌入式的书架上塞满了书籍,无数的药品、工具和机械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译注:“塞满”原文“差さり”,应为“差され”之误。)
房间中央处,疑似作业台的金属桌上躺着一名少女。
桌子被发着磷光的结界保护着,大概是做过杀菌处理了吧。雪月花的两名姐妹靠在一起,陪护着躺在桌上的少女。
少女一看就是刚经历过手术,全身都缠着干净的绷带。
她的脸和火垂一模一样——应该说她看上出就是火垂。是把被破坏的火垂修复了吗?
然而,夏儿感觉不到少女体内的夏娃心脏。而且,这里也看不到夜夜的身影。
“这孩子是……伊利亚德处理的……?您对医学也有所涉猎吗?”
伊欧奈拉神情沉郁地摇了摇头:
“这是雷真君做的。”
“——!?”
就这样,伊欧奈拉把一切说了出来——雷真付出了怎样的牺牲,造就了谁的身体;伊吕利和小紫姐妹又是在为谁而哭泣。
夏儿无法对伊欧奈拉所说的事产生现实感。
但是,她明白,伊欧奈拉的话中没有一丝虚假。
伊吕利微颤的肩膀,依在她身旁的小紫的泪水,都在痛切地倾述着事实。
夏儿一边颤抖一边思考着。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究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活过一百五十年的西格蒙德,似乎也没想出适合的建议。爱挖苦人的守护精灵也一言不发地保持着沉默。
“这孩子……”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夏儿自己的喉咙发出的。
“得救……了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夏儿在心中骂着自己。
当然是得救了。这可是夜夜奉上了一切才换来的少女啊。
不知是因为理解夏儿的心情,还是因为心有戚戚,伊欧奈拉点了点头。
“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身体上东拼西凑的痕迹应该也会在两三年内消失。”
“那家伙的哥哥……就是为了这个才到学院来的……?”
“似乎是的。学院长制造的巨人——居內什,就是压缩庞大的魔力,人工合成灵魂的研究的产物。艾因之石是为此准备的原理,愚者的圣堂则是为此准备的子宫。玛格纳斯君之所以受到学院长重用,不只是因为他的见识和才能,也是因为他们是拥有相似目的的伙伴——同志。”
同志。并非师徒,而是合作研究者。
“我想……这就是通往神性机巧的道路。若是解明了灵魂的组成方式,那么‘夏娃的心脏’就真的是人类的东西了。这可是直指机巧魔术起源的,意义非凡的……近千年来最伟大的研究啊。但是!”
伊欧奈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我现在,非常生气!因为说到底,也不过如此而已啊!?只是想要解开随处可见的夏娃的心脏的原理而已啊!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人死去,为什么城市会被破坏,为什么非得生出这么多伤心事啊!?”
伴着伊欧奈拉的呐喊,泪滴飘零而下,反射着微弱的照明,在空中闪着光,
“如果魔术师们能够共享彼此的技术与知识的话——如果伊邪那歧和塞特的瘴气术,知名工房的最新技术,花柳斋老师的秘术,还有禁书中所写的知识,都在学院的话——就能更快实现了啊!那么一来,夜夜也……不用死得……那么凄惨了啊……”
伊欧奈拉抽噎了起来,哭得就像个年幼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要争斗呢……!?”
——将优秀的技术公开,会给无数人带来恩惠。
当然,也会出现将技术恶用的人。
机巧本身并无善恶之分,一切全凭使用者自身。但是谁敢说,将一定会被恶用的东西公开不是罪恶?
夏儿没能回答伊欧奈拉。她没有回答的资格。
以魔剑立下武勋的比劳家,正是以争斗为食粮的家族。而创造出魔剑的龙王德雷克,也同样是播下争端的火种的人。
或许是听到了伊欧奈拉的哭声,伊娃从隔壁走了过来。
她紧紧抱住了哭倒在地的伊欧奈拉。夏儿发现她那不甚显露感情的眼瞳在颤动。虽然没有流泪,但伊娃的心也在恸哭。
目睹了少女们的哀伤,夏儿终于产生了现实感。
(死掉的……是你啊……夜夜。)
夜夜真的……死了。
再也听不到她的贫嘴了。
(既然是你……一定是固执地保护着他……直到最后吧?)
每次碰面,夜夜总会和夏儿抬杠。
她总会自以为是地挖苦夏儿几句。
可如今夏儿记起来的,却净是她那勇敢的美丽笑容。
夏儿擦了擦沾湿了的脸,可不管怎么擦,脸颊还是会再度沾湿。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夜夜也是她绝不想失去的——
“朋友”。
4
雷真茫然自失地面对着空荡荡的水槽。
位于头脑角落中的理性正在叫他正视现实。
已经无法回头了。但是,过去曾有无数的选项。
雷真一直是照自己的判断行动的。如果雷真选择了别的选项,也许就能到达不是这儿的什么地方了。
“雷真真是的,你在发什么呆呀?”
夜夜奇怪地在背后问道。
总觉得刚到学院的时候,就被她这么问过。那时候雷真和夜夜正在龟之寮的某个寒酸房间中度日。(信至注:此处似乎又是呼应前文,但我实在找不到这句话在哪出现过了,欢迎补全。)
怀着和那时差不多的心情,雷真嘟囔道:
“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啊。”
“奇怪——吗?”
能感觉到她歪了歪脑袋。雷真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可是靠着军队的关系才潜入学院的假学生啊?我在这人才云集的王立机巧学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成了别人不敢小瞧的魔术师了。”
他回想起了这半年来在学院中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日子,
“我击败了成堆的强敌,虽然勉强但也赢了洛基,成为了真正的‘倒数第二’——甚至得到了大哥的认可。”
雷真忽地发出了自嘲的干笑,
“这怎么可能啊。我该不会在做梦吧。”
“不,这不是梦。夜夜早就知道。”
夜夜以不带一丝怀疑的爽朗口吻说道,
“雷真总有一天会变成了不起的人偶师的!”
“……可是啊!我……却因此!”
压抑不住激昂的感情,雷真以颤抖的声音怒吼道,
“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啊……!”
雷真的这番话,令他感到了一阵肺腑之痛。
如今他才感觉到了。是啊,他“最重要的东西”,早就不是复仇了。
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绝不能拿来做交换的——
(是夜夜啊……!)
雷真忍不住一拳打向了眼前的水槽。水槽没有碎裂,碎裂的是雷真甜美的幻想。搭档的气息,熟悉的声音,都和泡沫般的梦一起消失了。
雷真猛然转身,向着黑暗大喊道:
“夜夜!不要走!”
他冲空无一人的大厅呼唤着,试图将夜夜的残像留住,
“我变厉害了!跟我们说好的一样,变成配得上你的魔术师了!现在我能做得更好!就算不把你弄坏也能赢了!”
雷真一次又一次地转身,在自己的身后寻找着搭档的身影。
明明能感觉到她的残香,却找不到人。无论是身后,还是身边。
“我不会再犯那种要命的错误了!所以不用客气!我的生命,要多少都尽管拿去!所以……给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吧!”
雷真饱含真心地恳求着,
“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
无声的寂静刺激着雷真的耳膜,令他回过了神来。
留在他眼前的,只剩呼喊散去后的静謐。
伫立在黑暗中,雷真胡思乱想着。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雷真的复仇搞错了对象。这么想的话,自己从最开始就已经错了。那与天全战斗的时候就不该使用夜夜……不,自己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勉强夜夜了。无论是和洛基的战斗,还是和灰蔷薇的战斗,都同样危险。
那么,是硝子要舍弃三姐妹的时候?还是说,是更早之前——是第一次想帮夏儿的时候?要是乖乖听从硝子的吩咐,不管闲事,专注夜会,就会没事了?
……他不知道。
他找不到答案,但是,他不想说出“这是没办法的”这种话。
他情愿夜夜本是有救的。这样他就能认为这全怪自己蠢了。这么一来,他就只用轻蔑自己、憎恨自己、诅咒自己就好了。
(……到头来,我只是想让自已解脱啊。)
雷真不禁自嘲。自暴自弃能带来慰藉。这是这三年来,他在痛苦中充分体会过的感觉。像这样寻求灵魂的慰藉,下一回自己是准备牺牲谁?
(“重头再来”……吗。)
确实,现在的自己不弄坏夜夜就能解决一切。但这其实弄反了顺序。
正是因为有夜夜在,自己才能走到这一步。
每次都是夜夜为我取得的胜利……每次都是夜夜保护了我。
既然如此,自己该说的,就不是这种牢骚话。
雷真擦擦眼泪,说出了饱含无力感、后悔与感谢的话语。
抱歉。还有——
谢谢你,我的搭档。
◆
“雷真!快过来一下!”
背后突然有人叫自己。雷真以微肿的眼睛看向身后。
“……夏儿?”
雷真的记忆太过暧昧,他弄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自己是恍惚到了什么程度?没擦掉的眼泪已经干了,皮肤阵阵刺痛。自己的面容似乎相当凄惨,夏儿稍稍移开了视线。
夏儿看着别处说道:
“我是想放你自己待一会儿,但现在没这工夫了。神性机巧诞生了!”
夏儿的表情十分紧张。看来这不是假话。
然而,雷真却没什么像样的反应。
他没有对此产生任何兴趣,甚至觉得这事无所谓。
(事到如今……)
太讽刺了。不惜依赖神性机巧的力量也想拯救的伙伴,已经不在了。(信至注:参十三卷第一章。)
雷真露出暧昧的微笑,姑且点头应和道:
“……是吗,这可糟了。”
“教父大人把影像传过来了!你也看看!”
“不,我就……”
“说什么丧气话呢!”
夏儿拉着磨磨蹭蹭的雷真的手臂,不耐烦地把他扯了过去,
“行了你给我看看!看了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
“明白现在不是这幅表情的时候啊!”
这回答不清不楚,可夏儿却不以为意,扯着雷真就往里面的房间走。雷真连甩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被扯着,和夏儿一起离开了大厅。
隔壁房间现在成了抚子的病房。桌子前面是哭肿了眼睛的伊吕利,工作台前是表情凝重地看着水晶球的伊欧奈拉。黑蔷薇塞菲拉不见了,附近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抚子睡得很熟。她的呼吸顺畅,表明这场绝世大手术实行得很顺利。一想起这全是靠着他和她,就感觉一度退去的泪水又要涌上来了。
雷真咬住舌头压抑住感伤,向伊吕利走了过去。
“……抱歉把护理都交给你了。情况怎么样?”
“没关系。请不要担心。我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啊,拜托了……小紫呢?”
“哭累了,现在睡着了。”
“……是吗。”
伊吕利没有看雷真的眼睛。雷真如坐针毡,逃也似地转向了夏儿。夏儿点了点头,把雷真带到了伊欧奈拉面前。伊欧奈拉注意到雷真,挪了挪位子,让雷真坐到了水晶球前面。
水晶球中浮现的,是没了一半墙面的斗技场。
斗技场仍然浮在空中,虽然被月光照耀着,但那个所发出的耀眼光芒,却让月光都黯然失色。
一个纯白的自动人偶,正立在舞台之上。
——不,这表现并不准确。首先就不能确定那个是人偶,而且这纯白中也透着不同的颜色。
然而,她在雷真眼中就是“纯白的自动人偶”。因为,那本来应该是美丽的黑色。
珍珠色的发丝闪着光辉,银色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地尽头,那神圣的姿态——
“夜夜……!?”
正是与自己一道历经千辛万苦的,搭档。
第十章 寻找希望
“死吧,妖魔!”
灼热的断剑横扫了黑暗,斜着劈开了眼前的“巨脸”。
那离奇怪物的天灵盖沿着切割线滑了下去。临终的惨叫响起来了。蜈蚣般的女人又从它的身后冲了过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它细长的躯干上生着大量的肢体,姿态诡异。洛基汗毛直竖,但还是握紧断剑,用热风操作将蜈蚣女砍倒了。
(杀不完……!)
异样的怪物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洛基明白这是浪费魔力,但也不敢疏于攻击。在战斗上偷工减料只会害自己被啮杀。
他正忙着对付妖魔,加姆犬们却朝着黑暗吠了起来。
“别叫!越叫敌人越多!”
洛基的斥责让众犬猛一哆嗦,但它们只是瞥了眼洛基便再次吠了起来。不只如此,它们还想穿过怪物群跑到瘴气的另一边去。
洛基为难了起来。强制支配不是不可能,但加姆犬数目众多,若是靠强制支配将它们镇服,就无法对吉卜利勒善加操控。
加姆犬们执拗地吠叫着。洛基不像姐姐那样能与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洛基并不知晓。
“我说了,别叫!你们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
他们不知道。加姆们一副没法死心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哼起了鼻子,听上去似乎是在想主人。洛基的心口不由一紧。
(可恶……我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对加姆犬们束手无策,在瘴气雾中进退不得。无穷尽的妖魔耽搁着他的时间,对姐姐的搜索也不如意。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洛基不禁露出了冷笑。
(我怎么由着姐姐胡来……!)
芙蕾在居内什面前挺身而出,为大家争取了转移的时间。若是她不这么做,大家可能会全灭。但是,任她鲁莽行事的自己不可原谅。
我是要让姐姐遇险多少回才能学乖啊?
(我替姐姐跳出去也行啊……!)
——不,这种事只有现在才想得到。那一瞬间洛基没有想到牺牲自己。
洛基总是把芙蕾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可芙蕾的行动原理却要崇高得多。关注着大局的,或许不是他而是姐姐。
这莫非就是芙蕾的强大之处吗。若是如此,就更不能让姐姐死在这儿了……
他看到瘴气中隐隐现出了姐姐的幻影。“我真是逊爆了”,他如此自嘲——他瞪大了眼睛。加姆们会叫个没完难道是因为——
洛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可事与愿违,黑暗中的人不是姐姐。
瘴气向左右两方分开了,一名老妇走了过来。
“小鬼你挺机灵嘛,真亏你没被吃掉还跑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了。”
是紫蔷薇魔女土门绮罗。她也不看四周,便对洛基说道:
“你这是在给协会跑腿——没在跑腿啊,这儿都没你的同伴。那你是在找人吧?找的是那个一身白的小姑娘。”
“你把她弄哪去了。”
洛基尖锐地问道。魔女享受着洛基的反应,歪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唉呀,这个嘛,我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快说。小心我杀了你。”
“好怕怕,好怕怕。”
绮罗笑出了声,接着又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
“……拉你这样的孩子入伙好像也不错。你就由黑蔷薇那儿转投我手下吧,怎么样?”
这和屈从于塞菲拉是一个逻辑,没什么做不得的。只要救回了姐姐,背叛的机会会有的。关键的是确保姐姐的安全。
——洛基虽然如此思考了一番,却依旧冷笑道:
“我拒绝。”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是在学某人说话。
但是,感觉并不坏。洛基露出了无畏的微笑,装傻充愣地答道:
“真不巧,我姐姐的命握在黑蔷薇手里,我要是背叛,她反而危险。”
这不是假话,但让洛基下定决心的理由不是这个。
这个魔女是雷真的敌人。
理由不明,背景不明,雷真和她有怎样的纠葛也是完全不明。
但是,她是雷真的敌人。洛基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绮罗的眉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她立刻变了表情,露出了令人生厌的笑容:
“真可怜。你是觉得你姐姐还在人世?”
——这是挑衅。她是在发泄劝诱失败的怒火。
尽管这么想着,洛基的心还是凉到了冰点。
此时此刻,绮罗不但能力占优,心理上也占上风。她没有漏看洛基马上就想找退路的那份软弱,飞快地结起印,摆出了式神召唤的架式。空间嘎吱作响,地鸣声自远方传了过来。
可怕的魔性高涨了起来。洛基战栗得前所未有,呆住不动了。
而绮罗,也一样。
隔着脂粉也能看出她现在脸色铁青。她弹也似地向斗技场转去。看来即便是擅长预测的魔女也会有算错的时候。
(……怎么回事?这异样的气息不是魔女弄出来……的?)
洛基的直觉似乎没错。绮罗叫出转移式神跳进了异空间中。
魔女逃跑了。洛基脱离了绝境,却陷入了更深的恐怖之中。
(魔女为什么逃!是有什么……要来了吗……?!)
他一面将惊慌失措的加姆们拉到近旁,一面寻找着地鸣的源头。
此地不宜久留。洛基想要立刻退避,可众犬依旧不听指挥。正当洛基因扯狗尾巴,拉狗后腿,诱导狗群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简直要烧掉脑髓的强烈“预感”出现了。
可怕的闪光撕裂瘴气之海,劈开了天空。
闪光通过的位置在极高空,落到地面的冲击波却堪比瀑布。
洛基靠念动抓住被吹飞的小型犬,硬是拉回了身边。尽管他被倒刮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但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闪光所及之处。
瘴气被吹飞了,大量的沙土被扬了起来。光之粒子化为了光带,摇曳如极光。这破坏力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和这一样的光,洛基早已见过。
是居内什的“魔炮”。
但是,这记闪光的威力似乎更强。洛基觉得即便是那利维坦的吐息,又或是西格蒙德的特大光辉加农,在它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洛基缓缓转动脑袋,望向了天空中的斗技场。
(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他凭第六感察觉了敌人的真身。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与他的愿望无关。那个已经存在于世界上了。
突然,他的眉间深处闪过了一阵可疑的刺激。待他意识到这是“遭到瞄准”时的本能警报的时候,他已经逃不掉了。
巨大的魔力在远方膨胀了起来。洛基没把握靠魔防防住,来不及使出转移魔术,也无法对加姆们见死不救。就在他凭本能明白自己唯有一死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人物伸出了援手。
他的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陷入他身体中的,是白色的,巨大的,岩石似的东西。
(指……骨!)
他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这点。巨大的骸骨分开土壤,将加姆们一把抱住,连带着洛基一同拖入了地下。
一见那红黑色的天空,洛基便明白自己被拉入了异界。他发觉巨大的骸骨正抱着自己和加姆向着冥府的荒地缓缓下降。
尽管被加姆们揉挤着,洛基还是找起了吉卜利勒。还好,搭档混在瓦磔间,挂在骸骨手指上了。
他数了数加姆的尾巴,一头不少,他正因此松了口气——
“别害我费神啊,你个烂骨头!”
上方传来了骂声。开骂的人物出乎洛基意料,令他不禁眨了眨眼睛。
“……多萝茜,是你?”
黑蔷薇的外孙女正坐在窝棚大的头盖骨上。她挥舞着骷髅手杖乱发着脾气:
“我也太可怜了!被你们姐弟俩害得东奔西跑,还差点被恶心的怪物杀掉……我一定要诅咒你们!”
“……这话由你这死灵使说出来,真不像开玩笑啊。”
“当然不是玩笑!说到底,这全怪你没看紧芙蕾!”
洛基被说到了痛处,陷入了沉默。多萝茜来劲了:
“行了,芙蕾在哪?你多少也有眉目了吧?”
“……没有。”
“欸……?!”
看样子是期待落了空,多萝茜露出了一副哭丧脸,
“还没找着?真是的你就不能把她拴起来养吗!顺便把这些狗也拴上!”
“……我会考虑的。”
“喂……你没事吧?你这么乖感觉好恐怖啊……!”
“彼此彼此。你是彻底喜欢上我姐了吧?”
“哈?!这怎么可能啊,这全是工作,工作!给我注意你的言辞!你以为你是靠着谁才捡了条命啊!”
“是黑蔷薇吧。”
“是、我、帮你叫的!姥、姥、她啊——!”
多萝茜的头盖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不祥声响。
她被念动力举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她的姥姥从她的身后出现了。
“唉呀唉呀,这丫头记忆真差……!”
沐浴着塞菲拉的杀气,多萝茜和加姆们都抖了起来。
在这荒凉的大地上,塞菲拉的可爱模样简直不像真的,这反倒催生了真实的恐怖感,让人确实体会到了魔女那超乎想象的强大。
洛基轻声咂了下嘴。看样子自己真是被这可恨的魔女救了。似乎是看透了洛基心中的复杂感情,塞菲拉得意地笑了:
“这孩子真没教养。对着恩人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还当你早就抛弃我们姐弟了。”
洛基冷笑着回敬道,仿佛他也看透了塞菲拉,
“我在夜会的舞台上输了。我已经没价值了吧?”
“呵呵……比赛我看了。你该不会是故意输的吧?”
“……你这想法简直荒唐,不过,要是我真是故意的,你会怎样?把我杀了?
“怎么可能。魔女可是贪得无厌的。再说我横竖也得有所准备。”
“准备?”
魔女笑而不语。
“哼……反正你暂时不想舍弃我是吧,那就把芙蕾的命也保护好,否则我可不会驯服。”
“她是你的‘镣铐’,不见了我也很困扰。”
洛基悄悄地松了口气。眼下这个魔女是自己的同伴,在找到芙蕾之前。
(我真没出息,居然因为有魔女帮忙而高兴。)
但要是没魔女帮忙自己已经死了,自己也没把握独自找到姐姐还把她救出来。
就算是利用魔女,也要把姐姐救出来。否则从今往后,自己恐怕就不会是自己了。
他不知道,若是没了姐姐,自己该为什么而活。
洛基不禁自嘲。果然还是笨姐姐比较“强”。不管弟弟出了什么事,芙蕾也一定能立刻恢复过来,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吧。
“——话虽如此,如今要把芙蕾夺回来可不轻松呢。”
塞菲拉的这句话让洛基再次回过了神:
“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紫蔷薇的异界滞留在地面上,要开启转移之门很困难。若是开得不好,让魔炮打进来了,冥府也得遭殃。可要是耗得太久,芙蕾就该撑不住了。”
“你说过她一天不喝神酒就会死,是吗?”
洛基小心地回忆着塞菲拉发出的的威胁,
“你说过,姐姐适应了冥府,太接近死人了,所以,要活在生者的世界,她需要忘却之水造的灵药。”
一旦断了神酒,芙蕾就会变回死者,肉体将会腐烂——魔女是这么说的。
“那是吓你的。”
“……什么?”
“神酒的效果充其量也就是促进芙蕾康复呀。”
“你说什么?那就算没有神酒……?!”
“我可没这么说。芙蕾是大病初愈,若是没有神酒,她会很容易衰弱的吧,更何况你们姐弟比常人更虚弱,长时间暴露在瘴气的魔活性中,无论如何都是撑不住的。”
情况丝毫不容乐观,洛基的胸中满是焦燥:
“那要怎么办!”
“得把紫蔷薇杀掉或是控制住吧。这样芙蕾的下落应该就能找着了,靠我的转移可以轻松把她带回来。”
这极为困难。那个放魔炮的怪物太棘手了。
魔女好像也没什么好主意,她叹着气嘟囔道:
“我或许……有些小瞧了神性机巧呢。”
她的表情中透着达观,
“神性机巧是人类仿照自己创造的——换句话说他就是‘下一代人类’。不论东方还是西方,大部分的神话都是讲到‘人类诞生’就结束了吧。人类终结了身为造物主的神的时代,将旧神们从人间驱逐了出去。”
“……你想说什么?”
塞菲拉垂下长长的睫毛,像个预言者似的,郑重地说道:
“我们的时代,或许今夜就要结束了——”
她抹着口红的嘴唇单侧扬起,
“这就是我想说的。”
多萝茜和加姆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洛基心中羡慕着他们的头脑简单,一边望向了地狱的天空。
2
礼拜堂中还有超过三百人。
大部分市民都逃往了郊外,但学生们的撤离推迟了,不,何止是推迟,他们如今已成了宝贵的劳力。
目前失踪者的搜索已入佳境。留在市区中的市民和被转移魔术甩下的学生都陆续得到了救助,搜索队的收容工作正在接近尾声。
前一天晚上还凉飕飕的礼拜堂,也因陆续被运来的人们的体温而微微有了闷热感。但是,情况依旧“凄凉”。破损的外壁只是用木板硬是堵了堵,这应急处理的耐久性实在让人放心不下;瘴气之雾依旧封锁着市区;更要命的是那种威胁已经诞生。
但是,希望还未完全断绝,教父如是想道。
虽说是迫于形势,但这里有许多机巧学院的教授。他们漂亮地治疗了中了瘴气的呕吐者。
(花柳斋正好在这儿也很幸运。而且——)
现在又有一缕希望抵达了。
出入口的大门左右打开,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传了进来:
“夏儿回来了!”
“‘倒数第二’也在!”
领着负伤的骑士人偶的双胞胎少女报告道。这对骑士人偶是德国产的机巧士兵,是完全使用人体为材料制成的禁忌人偶,但现在没人对此说三道四,不仅如此,他们还因为阻止了瘴气的流入而被当成了宝贝。
经过利维坦一战的历练,双子对气流的控制也已是驾轻就熟。她们运用“完全制御振动”把瘴气污染控制在最小限度,将西格蒙德放了进来。
伴着呼啦呼啦的巨大振翅声,西格蒙德平稳地进入了礼拜堂。
欢呼声刹那间便在学生中爆发了出来。
夏儿和雷真都曾多次拯救学院于危机之中。他们在学生们眼中与“英雄”无异,他们的归来给了学生们勇气,可是——
雷真那颓唐的侧脸让礼拜堂中的热情瞬间消散了。
他沉静得就像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陵寝。他散发着凭自身意志杀人者所特有的气息。他带在身边的只有雪月花之“花”,理应在他身边的搭档却不见踪影。
他失去了谁,教父心中清楚。他了解到了怎样的真相,教父也能大致猜到。看来命运将残酷至极的现实强加到了他的身上。
协会的魔术师们走上前来,驱散了吵吵嚷嚷的学生们。雷真自西格蒙德背上跳下,笔直地向教父走来。
教父亲自起身,张开双臂,迎接了雷真:
“我等你好久了,身负红翼的少年。”
“是……教父大人吧?”
他没有被年幼的外表骗倒,仅凭教父带着的魔力的质与量便识破了他的身份——这就是成长后的雷真的本领。
教父微笑着点头承认道:
“我一直想着要和你聊聊。可我虽然精于预见,这种见面形式还是稍稍出乎了我的预料啊。”
“——抱歉,我的道谢环节和必要的寒暄之类的开场白就省了吧。我来这儿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你问吧。”
“你给我看的景象是真的吧?”
教父将法杖刺向了地面作为回答。
礼拜堂的天花板附近生出了一个青白色的光球,将屋外的景象映了出来。尽管瘴气的阻隔影响了能见度,但是那残垣断壁,那翻腾在远方的海水,那被整块挖掉的地面,都在向众人展示着那压倒性的破坏力留下的伤痕。
红黑色的远雷在空中交错,险恶的地鸣在响个不停。
刚才那轻轻掠过的一击,对都市造成了更甚于利维坦的危害。最糟的是,这一击完全不是全力。
它的魔力总量,不是这个级别。
它若是认真发动直击,要撕裂这岛国是轻轻松松,甚至很可能会让大地蒸发,地轴偏转。
教父调节望远的魔术,让雷真看到了引发破坏的元凶“白色少女”。
少女正站在半毁的斗技场的断崖边沐浴着月光。她银色的头发丝毫未受瘴气沾染,肌肤宛如白瓷,就连眼瞳也是白色:她全身是清一色的白。就连那延绵在瘴气中的材料不明的衣服也是以白为基调——那长长的衣服前端似乎是袖子,只有此处配上了不知是刺绣还是印花的金色月亮图案。
学生们也好,教授们也罢,都哑口无言地注视着影像。
没错——她的面貌,完全就是那样。
她和月之少女型自动人偶“夜夜”是一个模样。
教父抬头望向雷真的眼睛,断言道:
“这可不是我造出的幻影什么的。她真的就在那儿。”
“……刚才那个荒唐的炮击,也是那家伙弄的?”
“毫无疑问。”
雷真做了次深呼吸,似乎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似的停了片刻。
然后,他发出了决定性的提问:
“那家伙……是神性机巧吗?”
“想必你已经确实感觉到了。你的才能已经开花结果了。”
“这就和预见中一样……是吧?”
“是的。这就是我确定下来的未来。”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因为这之后的未来我没有看。”
预见会让未来被确定,未来一但被观测就会变得无法改变。因此,越是情况危急,越得慎用观测。预言之所以用辞暧昧,也是因为这能最大限度地增加解释空间,回避悲剧。
“神性机巧将诞生在爱德蒙德王的面前——我预见到了这点,而它也化为了现实。因此,我自然不会去看这之后的毁灭。”
“……我原以为能看到未来的魔术好得很。”
眼中交织着失望与同情,雷真低声说道,
“领导者真是不容易啊。”
“不敢当。”
“但是……为什么她是那幅模样。那模样简直……”
这名少年正在担心自己的幻想会被打破,但是教父不忍让他继续抱着无意义的期待,他不等雷真说完,便如实相告道:
“那不是你的自动人偶。”
雷真想必已是心中有数,但他的表情还是痛苦地扭曲了:
“那她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我不知道。或许是她自己选择了那个模样。那副外表在机能上或许正适合‘下一代人类’。”
“选择?机能?麻烦你用我也听得懂的话解释下!”(译注:原文上一段中的“选择”原文实为“望んだ(希望)”,应为讹误。)
“斯皮肯泽塔循环器。”
教父向着眼看着就要激动起来的雷真扔来了一个熟悉的词。雷真立刻有了反应:
“这是在愚者圣堂里进行的那个研究——”
“是的,这是用于人为合成灵魂的魔术原理。它以阿尔法循环为基础,连向欧米伽循环,是通往真理之路。”
雷真似乎很困惑,但他依旧拼命试图理解这些词的意思:
“阿尔法循环……是伊娥的研究,是增辐魔力用的。”
“是的。既然你是学院的学生,那应该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吧?那个循环无视该法则,能让魔力无限扩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就连伊利亚德教授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和人类尚未触及的宇宙真理有关。”
教父待雷真理解了他的话,便进一步说道,
“泽塔循环与阿尔法循环相反,它无视能量守恒,能让魔力持续‘消失’。贤者德雷克的灭元素也是它的皮毛之一。”
“……能量的消失是怎么和灵魂合成搭上关系的?”
“你的魔力看样子消耗了大半嘛?”
这话似乎让雷真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教父微笑道:
“但是,只要你休息一晚,魔力就一定会恢复。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消失的东西恢复了……是嘛……也就是说——”
理解力不错。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话。
“我们的魔力‘没有消失’……虽然看似‘消失了’,但其实‘还在’……”
“没错。是灵魂靠着睡眠连上了那边,把失掉的份补上了。灵魂当中藏有几十年份的巨大魔力——‘生命力’,就像你的‘搭档’身体中蓄积着魔力一样。”
“……!”
“当巨大的居内什的魔力被藏往别处,而它自己也变为一人大小的时候,和我们一样的‘生命’‘自我’,换言之,‘灵魂’,是不是就会由此诞生呢——这就是卢瑟福的假说。”
雷真听得呆了。夏儿,学生们,甚至教授们,也目瞪口呆地听着教父的话。
“那个‘别处’是不同的维度,还是别的宇宙,又或是灵界,亦或是神界,依旧是未解之谜。但那里与我们‘人类’连接着,是魔素的源头,还是安德罗居内什棲息的世界。”
“魔力的……世界……!”
“居内什就如假说所描述的一般缩退成了神性机巧。并且它恐怕是在这人间获得了它所缺少的两样东西——灵魂和肉体。它就是靠着这‘道成肉身’在这个世界固定了下来——”
“所以说它为什么会是夜夜的样子!”
雷真激烈地问出了先前的问题。听众们似乎也抱有相同的疑问,等待着教父的解答。教父点点头,揭开了谜底:
“居内什拥有远超于我们的魔力,一般的物质当不了它的‘容器’。伊邪那歧的大式神会对附身对象造成什么影响,你是知道的吧?”
雷真点了点头。这刚在日轮身上发生过。若是让式王子降到自己的肉体上,人类的肉体会扛不住它的魔性。
“所以,绝不会毁坏、腐朽的肉体是必要的。”
雷真恍然大悟般地张开了嘴唇。教父微微一笑,说出了结论:
“‘其若完璧之玉’——在我的预见中,神性机巧能经受任何打击和冲击,是永恒不灭的。”
“……金刚力不是万能的。”
“或许吧,但它在居内什眼里或许是模仿的对象。”
“你的话里怎么净是‘或许’啊,教父大人。”
“这真是不好意思。”
“……开玩笑了。”
雷真的声音在颤抖。无从发泄的怒火在折磨着他。不用说,这愤怒的矛头不是教父。可怜的少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咆哮:
“别开玩笑了!那它为什么要这么胡闹!它是学了夜夜的长相,还对白痴王言听计从,准备把一切都炸飞吗?!”
“你觉得是这样?”
教父静静地问道。仅此一问,便让雷真恢复了冷静:
“白痴王……没能驾驭她?”
他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理智的光芒,看得出来他的头脑开始急速运转了,
“刚才那一发……也可能是试射,可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后续实在可疑。他家伙应该会面不改色地把这儿夷平的,也就是说……”
“他或许还在争夺支配权——我又‘或许’了。”
雷真无视教父的玩笑往回走去,准备就这么冲上街。夏儿将他一把抓住:
“笨蛋!你要去哪?!”
“那还用问!我要去阻止它!”
“教父大人的话你没听见吗?!对面是永恒不灭的怪物,你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有什么用!别性急!”
“我没急!这事总得有人干!”
不,他现在急躁不已,这谁都看得出来。
夏儿倔强地不肯松手,雷真火上心头:
“夏儿你一边去!和夜夜长得一样的人怎么会是人类的敌人!”
“冷静呀笨蛋!那家伙只是像夜夜!”
夏儿说话的音调变高了,还带着震颤的哭腔,
“那家伙……才不是夜夜……”
雷真像被浇了盆冷水,萎了下去。
没错——那不是夜夜。就如伊欧奈拉与伊娃相像一般,它只是模仿了外形。它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它与夜夜的差别比双胞胎间的差别还大。
雷真不再使力了。夏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如果它……只是和夜夜外表相似的话……”
雷真也露出了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神那混蛋……是要把人耍到什么地步才够啊……!”
他那透着伤痛的眼瞳在颤动。他的心情在那微微发抖的声音中表露无遗。
鸦雀无声的礼拜堂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女声:
“拿姑娘撒气还把人弄哭了,你不害臊吗,小子。”
浑身萦绕着血、铁与药品的气味,继承花柳斋之名的人偶师走了过来。她刚完成了一场大手术,美丽的面庞上是浓浓的疲态。
雷真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可他又立刻没了气势,把视线移开了。
硝子将视线投向了雷真身后的小紫。小紫也和雷真一样把头垂下了。
——他们俩都无颜面对硝子。
硝子默默地在雷真面前抬起了纤细的右手。
雷真没有动。他早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不,他是恨不得硝子扇他几掌。
他一副殉教者的表情,等待着硝子的耳光。硝子的右手却掠过脸颊,绕到了他的后头部。
她紧紧地抱住了雷真。
雷真察觉硝子搂住了自己,表情瞬间崩溃:
“硝子小姐……我……”
“让你受苦了。”
雷真说不下去了,似乎在忍耐着不要大哭出来。
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为所欲为地闹腾的他,头一回当众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夏儿也好,其他学生也好,都像目睹了神圣的情景似的说不出话了。
雷真任由硝子抱着,说不出一句话。良久,他才说道:
“对不起……”
“道歉的话就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说吧。”
硝子轻轻抚了抚雷真的头,让他站直了身子,
“你让伊吕利留在那边了呢?”
“啊……她现在跟伊娥和六连一道在看护抚子。”
“——是吗。那现在就想想这边的事吧。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怎样才是对的。这一定是活着的人的义务。”
雷真老实地点了点头,就像听到了母亲的嘱咐一般。
教父看准时机,走近了两人:
“即便是我们,这回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呢。”
“对啊,可不是。这可是这个星球的危机。”
硝子说了句俏皮话,却得到了教父直截了当的肯定:
“你说的没错,那个招式足以打破地壳。”
动摇在在场的众人中扩散开了。教父毫不在意,像在吓唬人似的继续说道:
“这不是比喻。这是由刚才那一击——那一发‘魔炮’的瞬时传导率和损耗率推断出来了。要是用最大输出发射,那个招式可以打到行星中枢。”
教父并不是在胡乱煽动恐怖情绪,但即便是他自己,在摆出事实后也不禁战栗了起来。听众们的脸色也明显开始变白了。
“不用说,招式的余波也会极为激烈。这附近一带会像原始行星一样沸腾起来吧。能保住命的只有精通转移的魔术师,可那时候这天体上也没有安全的避难所了吧。”
“怎么样才能活下去,你是知道的吧。”
教父明白众人在期待他给出答案,但这答案他也不知道。
但是,回避人类灭亡的手段应该是有的,否则就会跟以魔书所罗门之钥为首的若干现象发生矛盾。话虽如此,机巧都市会有多大损失,又有多少人能够存活,恐怕还得看在这儿的众人如何行动。
欧洲会消失吗,英国会沉没吗,还是说……?
“……我能说的一点是——”
教父慎重地选择着话语,以免让听众陷入绝望,
“如何让神性机巧‘不产生那个想法’大概很要紧。”
“你的意思是不要把她惹火了是吧?”
“与它对话的可能性或许也是有的。我们不及神,但她与神接近,按理说她应该拥有高度的智能。”
紧张的空气微微弛缓了。既然是拥有高度智慧的生命体,那她就不会无意义地虐杀……也说不定。
“现在姑且先把这点弄清楚吧。负责侦察的鸟儿们正在持续观测,他们带回的情报将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下决定的时间得推迟,这虽然让人难受,但所有人都需要稍作休整也是事实。尽管当前的情况让人无法放松,但大家还是开始了短暂的休息。
魔术师们在教父的指示下进入了休憩。雷真也离开人群向走廊深处走去。教父向着他的身影温和地说道:
“我给你准备了吃的,你多少要存点力气。”
“啊……”
他回答得十分冷淡,就像丢了魂似的。
教父望着他那憔悴而惹人怜悯的背影轻声说道:
“我过去一直相信,我预见到的孩子是你。”
“我也……曾是这么希望的。”
雷真的话是过去时。教父的话与之有着微妙的差别,但是——
这不是现在该谈的事吧。
教父不再说话,只是目送着少年的背影。
他偶地看向天窗,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瘴气的黑暗既厚且深,黎明似乎依旧遥不可及。
3
在侦察队回来前,参战者的任务是魔力的充填——换句话说就是休息。
市区的瘴气虽因神性机巧的魔炮轰击一度变弱,可没过多久便退回了原状,如今这里是依旧鬼怪横行。不过,英军三师团也因此被挡在了郊外,没能进入市区。
即便如此,绮罗也随时可能会攻过来。礼拜堂中气氛十分紧张,可又弥漫着某种绝望。面对这空前的大灾害——也可能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激战——众人的战意正在萎缩。
雷真也正处于失意的谷底。他正坐在那微寒的走廊尽头处的凸窗上不知在望远方的哪里,似乎是不想见人。
夏儿远远地注视着他那令人心痛的模样。
她不知该怎么向他搭话,也没有勇气去蹩脚地安慰他。西格蒙德也是一样,只是体谅地望着他。
“夏儿!”
突然有人叫她名字,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便见双胞胎魏茨泽克姐妹小步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这里不冷吗?”
在这种状况下,两人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们过去也经历过不少考验吧。夏儿不由得觉得她们真是可靠,暂时地恢复了笑容:
“你们俩保护了礼拜堂吧?看到韦斯顿老师了吗?”
“你说史学部那位?”“迷宫魔王?”
“没错……就是他的魔术老师。”
她瞥了一眼雷真。他弓着背的身影就像个老人。夏儿移开了目光:
“我是觉得,要是这会儿韦斯顿老师在的话……”
“我说,那家伙……”“他的自动人偶坏了?”
双子的提问直奔核心。夏儿险些抽噎出声,慌忙捂住了嘴。
她说不出话。两人凭夏儿的反应便明白了情况:
“哼……‘倒数第二’也会消沉啊。”
“我还以为那家伙和小强一样,是无敌的呢……”
双子的想法夏儿能够理解,夏儿也曾是这么想的。
不论遭到怎样的打击,不论处于怎样的逆境,雷真都会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的——夏儿不知不觉地就这么认定了。
但是,这想法是错的。雷真绝不是在独自战斗。
“……那家伙一定有两根脊梁。”
其中一根他自己也有自觉,是愤怒,是憎恶,是复仇。
而另一根,则是时而使他平静,时而温和又轻柔地支持着他的某人。
虽然还未细问,但雷真的复仇想必是以无奈的形式结束了吧,证据就是他那没有一丝喜悦的面庞。
他的仇恨未能雪除,岂止如此,想必——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苦恼。
正因如此,夏儿才希望格丽泽尔达在这儿。
与亲人的死别也好,自动人偶的丧失也罢,甚至就连师傅的背叛,格丽泽尔达都克服过。身为魔王,身为师父,她一定可以扶持雷真。
(为什么找不到她呀……照金伯莉老师的说法,韦斯顿老师是留在那儿阻击了……)
最坏的想象掠过了脑海。夏儿慌忙摇了摇头:
(不会!不会的!那怎么可能!)
夏儿清楚格丽泽尔达有多强。她怎么可能会死了。
但是,人的生死没有绝对。就连仿若无敌的夜夜都已经不在了。
要是格丽泽尔达死了,谁来扶持雷真呢?
夏儿痛恨着自己的无力,明明她现在就想帮助他。
见夏儿陷入了沉默,双子相视点头道:
“夏儿你啊——”“喜欢倒数第二吧?”
“欸?!等……什……那……你们突然说什么呀!”
夏儿不由得脸上发烧,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慌成这样自然是不可能蒙混过关了。
若是从前的夏儿,说不定依旧会硬是否定掉,但她如今已是一名坦率的少女,不会再在朋友面前如此别扭了。
夏儿畏畏缩缩地瞄着两人:
“这……这很奇怪吗?”
“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吧?”“对吧?”
两人意外地表示了理解,一点也没有笑话夏儿,
“他可是帮了孤零零的‘暴龙’!”
“对帮过自己的人本来就会有特别的感觉啊。”
双子的表情显得颇为老成。她们也有“帮过自己的人”吧。
夏儿回想着她们从前追随的是谁。双子仰望着陷入回忆的夏儿,异口同声地催促道:
“你还是说出来好!”
“——欸?”
“现在就去说!”“说你喜欢他!”
两人硬拉着夏儿改变了她的朝向,雷真再次映入了她的眼帘。他和先前一样,在走廊深处的窗边默默坐着。
他的背影是那么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受伤的他,会怎样呢。
会不会反倒成了他的负担?“这种时候你说什么哪”——说不定他还会这么冲我发火。
话虽如此——“朋友的建议”确实打动了夏儿。
过去她也曾想将心意传达给他。她时常暗自希望他会注意到,不,是希望他赶紧发觉。那一直,都是夏儿的一厢情愿。
但是,这次不同。
不用他关注我,也不用他喜欢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让因离别而受伤、气馁的他知道——
我站在你这边。
夏儿就像被吸引住了似的踏出了一步,接着她又忽地改了念头,握住了双子的手:
“我也喜欢你们。你们在我无依无靠时帮助了我!”
双子害羞地笑了。她们的眼神像在说“咱们彼此彼此”。
西格蒙德机灵地飞到了双子肩上。夏儿沐浴着三人的视线,向雷真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的步伐很生硬。她直觉得每走一步心跳都会加速。
但她并不胆怯。她也感到有谁在身后推着她。
她接近到了对雷真触手可及的位置,做了次深呼吸,像平常一样向他搭话道:
“你呆在这种地方小心冻着。”
“……是夏儿啊。”
雷真回过头,死气沉沉地望着她。他已练就天眼,却直到夏儿开口才发现了她。雷真的窝囊相是否让夏儿的心意萎靡了?答案是否定的。夏儿发觉自己的好感丝毫没有因他的软弱模样受损,不禁高兴了起来:
“可以坐你旁边吗?”
雷真兴致缺缺地同意了。夏儿鼓起勇气,坐在了比平时近一拳的位置。
雷真那有些脏的制服散发着铁的气味。
——是血的味道。回想起来,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这种味道。
“你这衣服都烂成什么样了,背后不全破了吗。”
“啊……是哪。”
“脱下来,我给你补补,不过只能应急。”
“欸……不,反正……”
他大概是想说“反正马上又会破”吧,但夏儿笑着封住了他的回答:
“行了快给我,别看我这样,我针线活好着呢。”
她从制服口袋里取出针线包亮了亮。雷真或许是连抵抗的气力都没了,他老实地听从了夏儿的话,将上衣脱下来递给了她。
学院的男女制服衣料并无差别,因而不论是线还是衬布,夏儿手中都用备用的。她娴熟地定好了方案,麻利地开始了缝补。
她一面做活,一面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说什么都要跟那怪物打吗?”
“啊。”
他立刻就回答了。他现在虽然软弱不堪,却唯有在这点上毫无迷茫。
“……你认真的?唯独这次我们是真难办……你不觉得吗?”
夏儿侧视着雷真缠满绷带的身体,飞快地说道,
“魔女,居内什,利维坦——我们是对付了不少难办的怪物,可唯独这次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也感觉到了吧。我们离它这么远,连它的模样都看不见,却觉得脖子跟让人掐住了似的。”
“这话说得妙……这是西格蒙德的口头禅呢。”
雷真笑了起来,那笑声干瘪异常,不带一点感情。
夏儿受不了了,加强了语气:
“这一点也不好笑!我的守护精灵也在和我说这敌人我们赢不了。教父大人不也说了吗,神性机巧能毁灭这个星球!”
“他也说了,没准我们能和她对话,我们不见得说不动她。”
“这……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们不能放着她不管。一边担心怪物的‘心血来潮’一边过活,对人类来说太难了。”
“自然灾害就是这样的啊。山也好,海也好,风也好,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人类犬牙相向。只要我们别惹她,她就什么都不会干了——这也是有可能的啊。”
“那我们就更不能不管她了。”
雷真像是要压住夏儿的话似的强硬地说道,
“我们必须弄清楚能不能和她沟通。”
“……别说场面话了。”
雷真想的才不是这个。他想弄清楚的才不是“对方能不能沟通”,而是“她是不是夜夜”。
夜夜其实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藉由人类尚未知晓的魔术原理——复活了——这就是雷真现在依赖着的虚无幻想。
待他确认完毕,若是他的期待以落空告终,他恐怕……
“你就是想死,你就是想死了……好一了百了。”
“……怎么可能。这条命可是搭档一路保护到今天的啊。”
“所以呢,你就在想,只要你是为了人类,为了世界把命给丢了,夜夜也不会怪你!”
瞬间,雷真的眼睛深处燃起了激烈的感情。
要是他回骂我就好了。要是他能因此恢复些精神就好了。
可是,雷真的激情立刻冷却了。他的脸上仅仅多出了寂寞的微笑:
“傻瓜,我怎么会想自杀。”
——假的。
“我们家的人都是小强命,就算这个岛沉了我也会活着的。”
——全是假的。
就这么让他走的话,他肯定会死的——与预知无二的确定感压迫着夏儿的胸口。她不愿他死。她不接受这种结局。
“……给。缝好了。”
“噢,谢了。”
夏儿抓住雷真接衣服的手,紧紧握住了。
她将脸凑近惊讶的雷真,在极近处直直地注视着他。
几乎要和他碰到额头了。心跳得好厉害,简直要爆炸了。
雷真虽然诧异,但似乎也发觉了夏儿有重要的话要说。他没有甩开夏儿的手,毫无抵抗地等待着。
夏儿无法随心开口,几乎失去了勇气。可事到如今她已无法退缩。在这无言的对视中,心跳不知不觉地由痛苦化作了甘酸的惬意。
如今的我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呢?要是他觉得可爱就好了。夏儿如此祈求着,一边轻轻地开了口:
“那……个,接下来我要说此你绝不会同意的话。”
“……什么话?”
“请别去送死。”
她认真地恳求道。雷真移开目光,想要逃开。
夏儿愈发挨近了这样的他,进一步说道:
“你一定没法和她打。要你杀她你宁愿自己死。你就是这种人。”
“……别在这乱下结论。我——”
“我懂的,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或许不及夜夜,可我真的每天都在你身边看着你。”
雷真吓了一跳,他似乎发现夏儿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恐惧着雷真一秒后的反应,这回是夏儿想要逃跑了。但是,他眼中映出的“另一个自己”在对自己说不要逃。
为了让自己别逃避,夏儿紧紧地握住了雷真的手。
握着他的手的自己的手,热得叫人害羞。那是夏儿的心意的热度。
这感情从与他相遇时起——从被他拯救时起——就一直在酝酿,在呵护中成长。这感情若是随意暴露,定会悲惨地毁掉,就像玻璃工艺品。
要坦露这份感情,真的需要勇气。
可是,寻遍这人间,这世界,这天体,她也只想将这份心意交付于他。
她由衷地觉得,能将这份心意传达给他是她最大的幸福。
也就是在这一刻,夏儿的心意终于化为了言语:
“我喜欢你,雷真。”
雷真扭曲了面孔,露出了仿佛忍受着痛苦的表情。
——他这不是拒绝,是快哭出来了。
“夏儿……我……没能保护夜夜……”
“可是,你保护了我,保护了我们。”
“我什么……都没办到……”
“别净盯着你没做成的事。”
夏儿像在开导小孩似的温柔地低语道,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有自信。在你跟前,我就会想努力到最后。光是呆在你身边,我就能向自己喜欢的样子慢慢靠近。这力量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你给我的。”
她在脑中反刍着自己的话,确认着自己是否忘说了什么。
——完全不够。她想对他说个一晚上的“喜欢你”。
但她也觉得,要表达这份感情只消三言两语就足够了。
夏儿对自己的话感到心满意足,便说出了结语:
“我喜欢你,雷真,所以,请别去送死。”
这段告白在雷真的心中产生了怎样的回响呢?
他垂下目光,长呼了一口气——接着露出了微笑:
“‘选哪个都不会吃亏’是这个意思啊。”
“欸?你说什么?”
“哎呀,你老爸他……”
雷真的话只说到了一半。他闭上嘴巴,坦率地回望了夏儿。
夏儿回忆着自己可曾被他用这般目光注视过。她那因战斗荒芜的心田里仿佛涌起了幸福的甘泉。
这一次,是雷真握紧了慌张的夏儿的手指。
“要是,和你结婚的话——”
“结结结结婚?!你说什么哪急什么呀!这也太快了!”
“一定,会幸福的吧。”
“——”
“岳父又贤明,又宽容,还是位名士。即便是我这种东洋混混,他也会热情欢迎的吧。安丽,西格蒙德,岳母……家里人都这么温柔……太太是个大美人,又伶俐,不知什么时候性格还变好了。”
夏儿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不禁有些害羞,不过,得知雷真是这么看自己的,她又感到开心。
“最重要的是,我这种人……竟被你爱上了……这就是幸福吧。在别人眼里我大概幸福到极点了。”
他难过地低下了头。夏儿想要肯定他此刻感受到的苦痛。
她并未心生芥蒂。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会歪曲信念,选择眼前的幸福的人。
正因为他是这种人,她才会喜欢上他。
所以,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她也毫无抗拒地听了进去: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嘿嘿……我就知道!”
她微笑着说道。雷真见夏儿一脸明朗,显得不知所措。
夏儿淘气地笑了笑,故意刁难道:
“不过,那个约定还有效吧?‘我的后腿你尽管拖’。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我往后也会可劲拖你后腿的。”
为什么呢。明明被拒绝了,却觉得放下了心。
理由,大概有两点。自己没看错人是一点。自己的心意没有毁坏是另一点。
告白前,她很害怕。她怕自己与雷真的关系会就此破裂。但是,尽管雷真无法和她相恋,她的心意却无改变。而他想必也不会舍弃夏儿吧,只要夏儿没有选择离去。
(夜夜刚死就依了我,那也挺恶心呢。)
要是变成那样,自己可就真成了“狐狸精”了。
看着哧哧偷笑的夏儿,雷真那了无生气的眼中又闪起了活力的光芒。
夏儿还未来得及惊讶,雷真就连表情都变了。他神色精悍地说道:
“谢了,夏儿。”
“欸?”
“多亏了你,我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是夏儿所熟知的雷真的表情了。不,这表情比从前更凛然。过去潜藏在他表情中的怨念般的颓唐已经消失了。
他这样子与其说是复生,倒不如说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他如此宣告道:
“我虽然是个傻瓜,却是让你迷上的傻瓜,是让女王陛下赐予了独角兽纹章的名门,比劳家的大小姐着迷的男人。今后我再也不会这么没出息了。我会变得超厉害,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因为喜欢过我丢人。我向你和你的骄傲起誓。”
他注视着夏儿,干脆地说道。他的眼睛十分清澈,充满了神秘的光辉。不知不觉间,夏儿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跃动了起来。
夏儿的脸红到了耳根。她使劲捶着雷真的肩:
“你真是个傻瓜!刚把姑娘甩了,又说出这种和求婚没两样的话!”
“我,我可没说到那份儿上!”
两人都噗地大笑了起来。夏儿一边捶着雷真的肩,一边想道:
(你搞错了吧,傻瓜。)
再也不会这么没出息了——让他下定这份决心的不是我。
他会这么想,全是因为那个比谁都爱他的,他也爱着的,人偶。
“小紫,在吗?”
雷真冲身后的走廊呼唤道。只见了然无物的虚空一阵摇曳,小紫自其中现身了。夏儿这才知道她一直在偷听,不禁涌起了一阵立刻消失的冲动。
气氛尚未平静下来,雷真便自顾自地推进了对话:
“我想要你的帮助。你能战斗吗?”
“这……倒是没问题,可你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我要阻止神性机巧。”
这主张和之前没两样,可情况已和之前不同。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自暴自弃。夏儿也因他的变化恢复了语言能力:
“你想到什么了吗?难不成是阻止它的办法?”
“啊。这赌博算是不利到顶了,但我有胜算。”
他露出了讽刺的笑容。看着这雷真式的表情,夏儿确信了。
她一直注视着雷真,所以她清楚: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要赢的时候。
“我需要大家的力量,需要在这儿的所有人的力量。”
雷真站起身,向礼拜堂转去,
“我先和教父谈谈。夏儿,麻烦你把大家召集到礼拜堂!”
他那停滞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了。
得以见证这一瞬间,让夏儿无比自豪。
4
召集声匆忙地交织着,不到五分钟战斗人员便集结在了礼拜堂里。
协会干部和教授等主力魔术师齐聚一堂的场面着实壮观。尚在治疗的伤者已被移到了别的屋子或是角落里,难民们则被塞进了修道士的宿舍。如今圣堂当中只有施术者和自动人偶。
变本加厉的严寒把浑身是伤的雷真冻得够呛。可一想到兄长和夜夜,他便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我不会让这世界完蛋的。我一定要让妹妹看到明天的朝阳。
或许是感知到了雷真的气魄,教父双眼圆睁地望着他道:
“看来你是真的灵光一闪了。你竟有办法颠覆这绝望的状况?”
“绝望……吗。直到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唷,现在不同了吗?”
“现在我反而觉得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
教父天真烂漫地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
“哎呀……跟刚才相比你简直变了个人啊。我这个精通预见的人也预知不到,你才几分钟工夫就有了这么大变化。”
接着他又淘气地望向夏儿,
“比劳家的小姐,你是靠什么手段让他振奋起来的?”
“欸?!不,没什么!啥也没干!我啥也没干!”
她满面通红地否定着。看样子要是冒然戏弄她,圣堂弄不好会被轰飞。教父装着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催问雷真道:
“那就将你找出的答案说来听听吧。”
雷真点点头,将手放在心口上呼唤道:
“黑蔷薇大人,请来一下。”
这毫无预兆地冒出来的单词让礼拜堂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在接连与金银灰紫四蔷薇战斗后,蔷薇魔女的恐怖已是深入了众人的骨髓。学生们的脸上没了血色,教授们也紧张了起来。
教父将法杖往地上一杵,让众人安静了下来——他同意魔女登场了。
异样的魔力充满了圣堂,天花板在颤个不停。不久石制的地面开裂,意料之中的热风喷涌而出。
来自地狱的喷烟爆开了,巨大的骨手伸了出来。手掌之中坐着的自然是那可爱如白百合的冥府魔女。
她是黑蔷薇塞菲拉。尽管给了雷真那么多的魔力,她依旧留有余力。她散发出的压力和大骸骨的威容把几名学生吓得腿都软了。就连黑大衣的魔术师们,似乎也被魔女的力量镇住了。
大伙正惊得说不出话,教父却一如往常地向她平静地搭了话:
“哎呀,阿卜拉克萨斯家的小姐,你一点都没变哪。”
“嘻嘻……要说装嫩,咱们是彼此彼此吧,时之翁?”
塞菲拉斜眼瞧了瞧魔术师们,接着便对他们置之不理,望向了雷真:
“我是顾虑到你和魔女的关系要是暴露了可能影响不好才特意没吱声,你倒把我给领进结界里来了。”
“抱歉。我是觉得让你过来谈起来更方便。”
“哎呀,也罢。我这儿也正好多了些麻烦。”
她像在拉动看不见的丝线似的动了动手指。伴着她的动作,另一只大骸骨的手从地面的裂缝间出现了。在那掌心中的,是神色可怖的洛基。
他领着受损的吉卜利勒和十数头加姆犬。他那不快的表情和芙蕾的缺席让雷真隐约明白了情况:
“芙蕾——在白痴王那儿?”
“我在找。紫蔷薇很可疑。”
仅凭这短短的对话,两人便已心领神会。
雷真在心中咬牙切齿。我才刚说了芙蕾的事就交给我……
塞菲拉说了这是“麻烦”,也就是说,凭塞菲拉的力量也没能找到芙蕾,更无法将她夺回来。
塞菲拉微微耸了耸肩,像是要让协会的众人也听到似的说道:
“老实说,我已经没招儿了。蔷薇师团目前的情况,是我和紫蔷薇是平分天下——这么说倒是挺好听的,可说白了,就是蔷薇师团已经崩溃了。不过,看样子协会也陷入了可笑的窘境呢?呵呵呵,真开心!”
她当真乐了起来,笑着说道,
“被惧称为‘死神’的灰十字,竟挤在这种破教会里束手无策。大名鼎鼎的教授们也是无计可施,随随便便地就把瓦尔普吉斯的校园给丢了——最后连卢瑟福都搭上了吧?”
教父回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塞菲拉对这沉默报以嗤笑,从了无一物的虚空中拽出了一片烧焦的羊皮纸残片。
“还防着我呢?我手上的魔契约文据可是燃尽了,这是我和卢瑟福父女交换的契约。”
“哎呀,你这是承认他们父女俩结下的禁忌契约是你经手的了?”
“承认啊。怎么了?”
“……嗯,现在不是追究禁术的对错的时候。”
情况紧迫,这点教父和魔女都很清楚。
塞菲拉叹了口气,厌烦地说道:
“对方的战力有紫蔷薇和她的手下,狂王和英国军,外加七台所罗门之钥中的魔神和神性机巧。真是难办。”
“正是如此。若是平时,倒还有办法——”
“在这烦人的瘴气中,灰十字的死神们也出不了什么力吧。”
教父摇了摇头。塞菲拉也像投降了似的耸了耸肩:
“要我在这种情况下和紫蔷薇斗,我可是敬谢不敏。”
“可是,小姐,这个年轻人好像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雷真身上。黑蔷薇气势逼人地看着雷真:
“你既然把我唤了来,想必是有妙计吧?”
“你一下子把难度加了好多啊……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失望。”
魔女,洛基,夏儿,教授们,灰十字的魔术师们,都瞪大了眼睛。
雷真看向了礼拜堂的一角。那里有一名一直照料着伤患的女性,即便是雷真等人商谈时她也没有停手。雷真面向那位女性:
“硝子小姐,‘花柳斋制造过人类’的事,可以在这儿谈吗?”
“——可以。”
她立刻就回答了,连理由都没有问。硝子是有多么信赖自己——多么信赖让夜夜丧命的自己——雷真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情况很紧急吧,那我的事还是让我来谈比较快。”
硝子将治疗交给教授,一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亲自谈起了身世:
“就结论而言,我不是普通的人类。”
这太过唐突的发言,让动摇先于惊讶在人群中扩散开了。
“我是合成有机生命体——以完全复制为目标创造出的东西。说来荒唐,人偶师花柳斋想要复活他的妻子。他掘开坟墓挖出遗骸,从毛发和骨骼中取出了生物情报……”
圣堂中一片嘈杂。西洋的生物工程学也尚未到达这一领域。这做法更像是原始的旧式黑魔术。
紧张的气氛笼罩了礼拜堂。硝子面露自嘲,对灰十字说道:
“不用说,这是禁忌行为。说是邪门外道也没错。我就是用这种方法造出来的讨厌怪物。”
“不,硝子小姐是人类——”
硝子拦住了雷真的话头,向他催问道:
“然后呢?我这无趣的身世怎么了?”
“……我一直不明白。”
雷真看向了夏儿身后并肩而立的魏茨泽克姐妹,
“即便两个人外貌相同,他们也不会是同一个人,就像同卵双胞胎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样。这点就连我这不学无术的人都懂。可花柳斋这个天才却相信妻子能起死回生,实施了复活术。他为什么觉得能行?”
“……是在赌吧。也可能是实证实验。”
硝子像在寻找答案似的,在反复思考后开口道,
“只要超越了单纯的类似,变得可以称作同一了,那就是真的相同——他想实证的就是这个想法。诸位魔术老师,管这个魔术原理叫……”
“‘类感’。”
教父接过硝子的话头,补全了她的话,
“用人偶代替人牲埋掉,将野兽当作病魔杀掉之类的‘比拟’魔术就是以此为依据的。向偶像祈祷也好,禁止偶像崇拜也好,背后的思想都是将类似物与实物同等看待。灰蔷薇尝试过的‘存在的叠合’也是它的变形。”
硝子点点头,再次转向了雷真:
“根据这个原理,镜子的灵魂将会寄宿于镜子的肉体。只要准备好只属于镜子的肉体,或许……她的灵魂就会自然而然地吸引过来。我创造神性机巧的思路本质上也是如此。只要转化自动人偶的存在形态,培养出超越单纯人偶的‘容器’,这容器应该就会自然而然地化为神性机巧——这便是我的期望。”
“嗬!原来如此,是利用转化啊!”
有人从旁插话。说话的是交叉双臂而立的瓦伦汀教授:
“这个有道理,但我有一点不能理解。你那什么雪月花的魔力亲和性是很强,但也不过是人造物。要当容纳人类灵魂的容器,夏娃的心脏怎么说都太脆弱了。”
“没错,所以我准备了特制的心脏——花柳斋的‘虚心脏’。”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叮当作响的魔石子紧紧握住。待她松开手,出现在她掌中的已是一个闪耀的光之球。
这光球没有实体,看上去仅是由能量收敛而成的。它带着惊人的魔力。尽管身处此等境况,教授们还是好奇得变了眼色。
硝子扫了眼教授们,略显得意地说道:
“这光是什么,诸位学院的教授想必明白吧?”
“这是具体化的‘生命’魔术回路……也就是说,这正是夏娃里面的东西……!”
学生们没能跟上讨论的节奏,但瓦伦汀僵硬的声音,让他们明白了这光球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这位粗鲁的教授不禁发出了诚挚的感叹:
“我的天……这简直就像不用杯子就把啤酒给盛起来了。”
“唉呀,如果只是啤酒,那诸位魔术老师也能轻松做到吧。”
瓦伦汀被硝子指出了比喻中的不周之处,不禁露出了被将了一军的表情。
硝子注视着光球,一脸怀念地继续道:
“花柳斋他似乎……在晚年成功再现了夏娃心脏的原理。之后他就发明了这一秘法。就如你们所见,这颗心脏靠魔力保持了这一形态。即便是铁制容器无法负担的巨大魔力,它也可以承受,因为人偶使提供给它的魔力可以直接用于形态的维持,只是……”
相对的,这心脏有寿命。因为对它的魔力供给不可间断,它只能用在禁忌人偶上。禁忌零件的死亡也就意味着心脏的死亡。
雷真垂下目光,忍耐着苦痛的折磨。
瓦伦汀也像在玩味着不同的感慨似的说道:
“这或许就是它模仿那姑娘的真正理由。”
以见多识广的人为首,大家渐次理解了教授的话。
没有比夜夜更有魅力的神性机巧“容器”范本了。因为夜夜已然超越单纯的自动人偶,近乎于神性机巧了。
这下大家就都具备了背景知识。雷真走到众人跟前,开始了总结:
“谢谢你,硝子小姐,多亏了你,我确定了。在这儿的诸位超一流魔术师们应该也能对我接下来说的话姑妄听之了吧。”
“快说给我听听,小子你准备怎么做?”
硝子的问题正是大家的心声。雷真闭上眼睛,咬了咬牙:
“线索有很多。硝子小姐的故事,爱丽丝说过的话,索涅奇卡亲身展示的现象,兄长留下的技能,还有——”
他抓住制服的胸口,像要撕裂衣服似的握紧了拳头,
“夜夜最后的话……!”
——我不后悔。我现在,不后悔。
要后悔,也要等到所有希望都破灭之后。
雷真昂然抬首,向在场的众人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一个有史以来,人类就从未主动完成过的,堪称“神迹”的,荒唐无稽的计划。
这计划最初无人赞同——何止如此,理解这计划的人都没有几个。但是,随着雷真谈话的深入,众人的不理解化为了疑问,疑问又化为了盘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气氛已经转向了赞同。
自顾自地开始议论的教授们也好,窥视着教父脸色的黑大衣们也好,不知不觉间都开始觉得——值得赌一把。
这计划在某种意义上是合乎道理的。它是立足于魔术理论的思路清晰的暴行。
但这当然是敌人不愿看到的——
咚,险恶的声音响了起来,外部的结界被动摇了。
“怎么回事?”“结界在摇动!”“是炮击?!”
整个礼拜堂在物理和心理的双重意义上动摇了。咚……咚……破裂声持续不断,强烈的魔力波动涌现在了周边。
感觉——怀着敌意的某种东西在附近冒了出来,正在涌向这里。
奔入礼拜堂的魔术师肯定了雷真的直觉。
“教父,是袭击!”
这消息让礼堂中的人不寒而栗。观测神性机巧的侦察队回来了,报告纷至沓来:
“是魔法生物群!”“看来是伊邪那歧的召唤兽!”
天花板附近有魔术投影出的影像。就如报告所言,徘徊在秽土中的异形怪物正向这礼拜堂涌来。
数目少说也有一万——若是把附近的也算上,大概有五万。但数字不是问题,因为它们恐怕是会被无限补充的。
怪物的先头部队已在尝试进入礼拜堂。强力的结界灼烧着它们的瘴气,结界的轮廓线上浮现出了六角形的分形纹样。
瓦伦汀教授眯着眼睛注视着影像,恨恨地说道:
“那个老婆子疯了吗……?她是想攻陷这里?这有什么意思?神性机巧都完成了,也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预见之子,你怎么看?”
教父回首向雷真问道。雷真稍作思考:
“……白痴王虽然乱来,但他不做没意义的事。他总是无视常识和良知按最短路径行动,所以像个白痴。”
这段人物评价似乎震惊了魔术师们,礼拜堂中的动摇瞬间平复了。
“要是他支配了神性机巧,那他就不会借老太太的力量了。他一定会亲自狙击这里。再说他肯定会很想试射一番。他没这么干也就是说……”
大伙儿在一片寂静之中看着雷真。雷真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说道:
“他对神性机巧的控制失败了。”
话一出口,雷真便觉得这想法一点不错。他肯定地说道:
“所以他才攻过来了。他是要我们‘不要动’!”
教父十分赞赏似的点了点头,又进一步地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把神性机巧抱回家。现在我们可以把她抢过来!”
此言一出,宏亮的笑声便响了起来。
黑蔷薇塞菲拉在大骸骨的手掌上笑道:
“呵呵呵!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她掩着嘴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老人家们正一脸郁闷地找着‘退路’,你却断言应该抢过来。这是何等痛快。不过我可不喜欢光说不练的孩子。”
她像在警告雷真似的说道。雷真微笑着回敬道:
“啊,我抢到神性机巧的瞬间你可要瞪大眼睛瞧好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地说道。他自己也确实地感到了痛快。
带着苦笑的洛基也好,双目湿润的夏儿也好,小紫也好,硝子也好,想要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自己吧。他们的目光中洋溢着期待,炽热得有如夏日的阳光。这目光给了雷真力量,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办到”。
在雷真这份自信的鼓舞下,礼拜堂中几近萎靡的士气再度高涨了起来。
今宵,夜会落下了帷幕。
反击的狼烟就此升起了。
第十一章 开拓道路
1
教授,学生,还有灰十字的战士们,迎击着蜂拥而至的怪物。
巨大的头上生着一条腿的东西,眼窝之中鼓着个婴儿脸的东西,长着人脚的虫子——这些所谓的妖怪、东洋妖魔之类,在西洋人眼中却宛若疯子的狂想,在他们心中挑起了独特的恐惧。
它们对魔术的抗性也很强,半吊子的攻击无法阻止它们。更何况,周围还充满了瘴气。瘴气减弱了我方的魔术效果,也引起了诸如呕吐和头疼的身体不适。这环境让经验丰富的教授们也倍感严酷。
就算不断地打倒敌人,它们的数量也没有减少。沦陷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西门被突破了!增援!有没有人!”
学生悲痛的求援声,被切削石料般的轰响掩盖了。
一个巨大的车轮状怪物压倒院子的铁栅栏侵入了进来。燃烧的车轮中央浮现着人面,像疯牛一样左冲右突着。
学生们慌了起来。这时,一位绅士拦在了车轮面前。
“如果你有意识的话,就听我说。”
他一手捻着凯撒胡,一手将手杖指向了怪物。
“离开吧,你侵入了我们的‘领土’。”
当然,怪物不会听话。车轮的冲刺没有停止,距离眼看着就缩短了。相撞无可避免——预想到这最坏场面的学生们捂住了眼睛。
但是,车轮在绅士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住了。
它被不同于魔防的不可见的墙壁挡住了。在刺耳的咯吱声中,法学部教授韦森说道:
“嗯,看样子不懂人话啊?但是,就算语言不通,法也是有效的。我说过了,别进来,出去。”
魔力奔腾,光的波纹在院子的边界上扩散开了。紧接着,进入院内的怪物全都化作黑烟消散了。
看来是某种结界魔术使物质还原成了瘴气。
在一旁看着的魏茨泽克姐妹高兴得跳了起来:
“老师太厉害了!”“比完全制御振动还厉害!”
韦森露出知性的微笑,倏地转了一下手杖:
“不,这没有你们的完全制御振动那么万能。‘法’真是不便利呢。”
他指了指街道的对面。那里依然涌动着无数的身影。看来韦森的魔术只在院内有效。而且——
“出现了,是食人魔!”“那个食人魔来了!”
摇摆着漆黑的巨大身躯,那个“鬼”侵入了院内。韦森的“法”烧灼着它的体表,但这对它就像挠痒痒,压根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韦森无奈地捋了捋胡子:
“如你们所见,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区区法则是无力的。”
“不负责的话给我少说!办不了事就退下!”
这怒吼从天而降。双子的身后出现了另一队增援。
蜂拥而至的是众多装着车轮的炮身——看似如此,但它们似乎是自动人偶。大炮遵从着施术者的指挥,自行排好了队伍。
总共十门。负责指挥的是个像极了山贼头子的秃头巨汉——工学部的洛克史密斯教授。
“把射击线让开,小鬼们!不让开的话就和你们的屁股说再见吧!”
他粗鲁地喊道。魏茨泽克姐妹怕被牵连,慌忙逃开了,而韦森教授却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洛克史密斯,这种东西能对付它?”
“试试就知道了,发射!”
“咚”,滑稽却又惊人的破裂音敲打着所有人的鼓膜。炮型自动人偶的炮身抵受不了反作用力,全都翻了过去。
炮弹产生的冲击波和爆炸产生的倒刮的风扫倒了自己人。街上有百米长的石板地被掀翻了,两旁的建筑物上则留下了巨大的爪痕。
炮弹命中了鬼的腹部,把它击飞到了远方。
“看,这威力和计算中的一样嘛!”
洛克史密斯满足地笑了起来。韦森眼睛都大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这么老旧的构造,不可能有那么大威力。”
“上面雕了符文啊。我和伦勃朗那家伙商量过了。”
“是理学部的——他可是纹章学的权威,印章术的专家啊。”
“炮弹和炮身上刻了所有能想得到的术式。死硬的对手很好对付,用更强的火力轰它就行了。”
以暴制暴。这明快得过了头的想法让韦森无语了。
“乱来也有个限度。别的不说,大炮扛不住这威力吧?”
“只要夏娃的心脏没事就能再造,炮身什么的就当一次性的了——发射!”
炮群发出了第二射。新来的鬼敏捷地退到了射击线以外。没命中的大火力只把妖魔们卷了进去,破坏了街道。
“混蛋!那就仰角水平,把它们引近了再发射!”
“——同学们,快后退!”
学生们慌忙依着韦森所劝后退到了礼拜堂。剩下的八门炮填上了炮弹,洛克史密斯运起了魔力:
“接招吧,东洋怪物!”
在怪物被引到极近处后,第三射发射了。拳头般的铁弹伴着轰鸣刺在了鬼的身躯上。通常而言,物理攻击对瘴气怪物的作用不大,但是现在,提升到极限的物理攻击,贯通了瘴气的魔力阻力。
受到直击的巨大身体被轻易地打飞了。同伴们的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食人魔挨了一下!”“看到了吗?它被打飞了啊!?”
欢声四起,学生们高兴得沸腾了,可洛克史密斯却恨恨地说道:
“可恶……这什么鬼东西……!”
在纷乱的街道上,数个人形的东西正缓缓地试图起身。
透过被撕裂的体表,可以看到里面有人。他们是遭瘴气侵袭,化为“凭依”的教授们。他们面无血色,身体消瘦,眼神空虚,看来正被剥夺着生命力。
“把炮重新准备好!立刻装填下批炮弹!快点!”
“不行教授!炮身变形了——这样会爆炸的!”
“这点弯曲敲直它!”
太迟了。鬼们已经完全站了起来,再次盯上了这边。瘴气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了,恢复了原有的力量感。
无计可施之下,洛克史密斯愤恨地咋了咋舌:
“混蛋……如果圣日尔曼在的话,就可以让他想办法了……!”
无论是古今战史,还是近代战术,史学部的圣日尔曼都很精通。他应该能想出什么妙计的,但是很不巧,现在他成了鬼的凭依。
洛克史密斯少有地发出了一声忧郁的哼哼,说道:
“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韦森,只能靠我们阻止他们了。”
“……也对。他们也不希望伤及学生吧。”
“等一下。二位的意思是要杀了他们么?”
两位教授的背后,传来了沙哑的女声。
白衣蓬发的瓦伦丁教授,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韦森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饱含苦涩地说道:
“这不是院长代理吗……你那边怎么样了?”
“小鬼们要出发了,现在我们要送他们出去。”
“那就更应该要把食人魔们打倒了。”
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这点瓦伦丁也明白。
“这个嘛,看我的。我要赌一把,把它们拖住。大伙,憋住气!”
瓦伦汀的声音大得连院中都能听到。与此同时,她的脚下跑过了一个个小小的自动人偶。这群老鼠似的机械人偶,快速地跑向了四面八方。它们跑动的轨迹发着青白的光,编织出了蛛网般的形状。
随着梆的一声气体崩裂音,大量的白烟冒了出来。这片白色转眼覆盖了瘴气的黑色,一直扩散到了周围一带。
鬼们扭动着身子,用爪子在空中乱抓着,看来是在痛苦地挣扎。
不只是敌人,学生中也有几人咳嗽着倒下了。捂住了嘴的人里也接连出现了突然开始呕吐和无法行动的人。
“笨蛋!不是说了要闭气么!快逃到下风处!”(译注:“下风”原文“風下”,似乎只有“下风”一个意思。躲避毒烟按理应去上风处,姑且从原文。)
“这是怎么回事……?”
洛克史密斯呻吟道。韦森理解了情况,看向瓦伦丁道:
“这是诱发了化学反应吧?原理是什么,女士?”
“我让瘴气吸附在了氧气上。这样氧气会凝结,形成胶体。”
胶状的氧非常不适合呼吸。因此瘴气越浓的地方就越缺氧。虽然不知道那鬼是怎么让体内的人存活的,但是只要阻碍它和外界的空气交换,内部的氧气浓度想必就会变低。
韦森捋着胡子感叹道:
“真是高明……就是对内部的牺牲者有些残酷。”
她打破了瘴气的魔术阻力,发动了如此大规模的魔术,这身手固然了得,但最值得赞叹的是她的洞察力。她看穿了宿主不单是被当做了“电池”,而且是被 “操纵着”。宿主若是感到痛苦,鬼当然也会停止行动。
“这只能拖得了一时——快过来,小鬼们!是时候行动了!”
雷真、夏儿、洛基回应了瓦伦丁的信号,带着各自的自动人偶从礼拜堂中奔过来了。
他们似乎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三人避开低氧雾,迅速地跑了过来。
雷真隔着瘴气,看向学院所在的方向,一边对瓦伦丁说道:
“老师,你说要是神性机巧向这里开炮的话,会怎么样?”
“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只要学帕西瓦尔那老头,一两发的话能顶住。不过,是在刚才那种威力下。”
如果是照计算中的最大出力打过来的话——人类可能没有防御手段。
雷真无法将这当作玩笑,他一脸严肃地道:
“要是觉得情况不妙,就抛弃这里逃走吧。”
“能逃到哪儿去?而且,没了我们仪式就不能成立。”
“那时候我们会想办法的。”
“别说得那么轻松,亚空间笨蛋。”
洛基轻敲了一下雷真的头,对夏儿苦笑道:
“看来他那憨劲复活了,我们要是不照看好他,他可死定了。”
“哎呀!那不是司空见惯了吗?”
在这种状况下,夏儿还是起劲地说道,
“我们不是都齐心协力走过来了吗!”
雷真和洛基对视了一眼——笑了出来。
没有顾忌,游刃有余。仅限此刻,两人仿佛回到了往昔的学院。
不知不觉地,教授们也好,瓦伦丁也好,对他们的担心都消失了。
这群孩子,可以安心托付。唯有这点他们可以确信。
瓦伦丁倏地走上前来,乱拍着雷真的肩膀说道:
“听好了,差生。要把你的大话变成现实,和神性机巧的接触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提早发动‘寂静之刻’的话你会轻松很多,但那个只能坚持几分钟——你会没时间‘对决’的。”
“这我知道,在接近之前我会自己想办法。”
“问题在这后边。‘寂静之刻’开始后,神性机巧会毫无防备。你能触及她的时刻,真的只有这一瞬。你必须在这一瞬间从根本上动摇她的存在,在不用魔术的情况下。”
这是在叩问他的决心。雷真收敛了表情,向瓦伦丁点了点头:
“我会做到的,所以,仪式就靠你们了。”
“这还用你说。不怕,我们这边还有协会那帮人在。在你和神性机巧见面之前,肯定会赶上的。”
瓦伦丁单眼一眨,冲雷真的背用力推了一把:
“好了,去夺回你的搭档吧。”
夏儿坐上了西格蒙德的后背,洛基跳上了吉卜利勒,向着学院的方向飞了过去。雷真和小紫一道,向另一个方向跑了起来。就算绮罗监视着这个瞬间,想必也很难同时追踪三人。
就这样,三人带着各自的使命,消失在了瘴气的海洋中。
韦森目送着他们,自嘲地笑了:
“把人类的未来托付给年轻人——这话说着倒是好听。真是令人揪心的情景啊。”
“你马后炮过头了,混球!”
铿地殴打了一下倒下的大炮,洛克史密斯也笑道,
“你当我们被小鬼们救了几次了。被金蔷薇魔女羞辱那次,被银蔷薇魔女劫了学院那次,都是他们解决的。”
“……是呢。今晚也能无事归来就好了。”
瓦伦丁眯起眼睛,故作尖刻地说道:
“我们都准备到这份上了,如果他们还搞砸了,就让他们重修一年级。”
真是残忍。教授群中洋溢起了痛快的笑声。
瓦伦丁的魔术崩溃了,瘴气再次恢复了气焰。瓦伦丁面向群魔,激昂地喊道:
“关键时刻,小的们!坚持住!”
回应的声音化为呐喊,震撼了被瘴气侵蚀的大气。
2
“还要等多久!?还没和丙队联系上吗!”
“支援!该派支援了!”
“不行!别乱放式神!会被瘴气吞掉的!”
“那就快通知当家的!”
“在试了,但是没联络上啊!”
“喂,连其他班也联络不上了啊!瘴气太浓了!”
周围充斥着男人们的怒吼。弓削一声断喝,让众人静了下来。
重归寂静的街道中充满了浓密的瘴气。这条酒吧剧场林立的大街上如今已不见了盛装的市民,只有妖魔鬼怪在蠢动。
“大家安静。若是乱了阵脚,会被妖怪们吃掉的。”
在这寂静之中,怪物们的低吟传了过来。它们可以算是具备野性的式神,就算是阴阳师,若是不绷紧神经也会被攻击。
刚才还吵闹着的术士们似乎想起了这点,集中起了精神。
他们这些阴阳师也是第一次体验这么浓厚的瘴气。整条街都淹没在瘴气之中——纵观伊邪纳岐千年的历史,这种事也是屈指可数的。
弓削坐到折凳上,悠闲的抽着烟袋。但是,就算指挥官表现出了一派气定神闲的态度,动摇也没能平息。
老一辈的人代表年轻一代开口说道:
“代头领,容我一言。现在应该先净化瘴气,只要瘴气散去,视野就会变广阔。那样也能和当家联系上。”
“这可不行,当家的和日轮大人说不定现在正在用瘴气。”
老一辈的阴阳师面露难色,挤出了一句:
“如果大小姐打倒了赤羽天全的话,应该会派式神通知我们的。”
“那就是说还没打倒啊。”
“还没打倒和打不到两回事啊!没有派就代表——”
“别说了!会成谶的!”
冷风拂过了弓削的脖子,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冒冷汗。
脑子里净是不祥的预感,而且,阴阳师的预感十有八九会“成真”。
阴阳师们盯着弓削,似乎是在逼他做决定。弓削扭过头去,看向了噼里啪啦响着的护摩的火焰。
护摩是创造秽土的关键——它靠术士们交替祈祷维持火力。同样的护摩在城市的四面都有,哪怕只有一处崩溃,瘴气的生成想必也会停止。
现在所有队伍都还在坚持。如果这里的结界率先崩溃,本就陷入了混乱——想必就是如此——的部队肯定会撤退。
若是如此,尽管秽土会因此崩溃,但我方也能重整旗鼓。更重要的是,这样说不定就能知悉日轮和绮罗的状况了。
“神,倒下多少人了?”
“是,才倒了八个。”
“已经八个了啊。如果我们溃败,军队的几位也要完蛋了……吗。”
弓削看了看路上的汽车。汽车虽由五位阴阳师架起结界保护着,但也不是密不透风,车内的菅生少将随时都会被瘴气侵蚀。
这促使弓削下了决心。
“把护摩停掉!净化瘴气,撤退到汇合地点!”
弓削从折凳上站起身宣布道。老一辈的阴阳师也点头同意了。
“就这么办吧。大小姐那边怎么办?”
“当家就在她身边,而且就算没了护摩,瘴气也不会散去。我们先联络当家,请求她的指示。”
紧张的空气弛缓了起来。既然已如此决定,就要赶快行动。
“立刻开始移动,注意不要乱了队形,掉队的我可不管——”
就在这时,悲鸣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像青蛙被压扁了似的。
就在那么一瞬间,弓削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魔力波动。但他还没来得及确定位置,气息就消失了。待气息再次出现,又有两声悲鸣接连响了起来。
比刚才要近。从距离来看,是看守结界外沿的人吗——
(自己人被干掉了?发生什么事了?)
“呜噢。”
又是悲鸣。更近了。瘴气中卷起了旋涡,弓削明白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移动。
“是袭击!警戒!”
但如此下令的弓削自己也对敌人的位置、数量、真面目——总而言之就是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召唤出妇守磨,仅凭直觉将它用作了掩蔽。
那的确阻挡了对手前进的道路,但算不上好的防御手段。
墙壁式神对对方来说也是绝好的“遮眼布”,当然,若是寻常对手,阴阳师的第六感会更胜一筹,但是,这敌人超出了弓削的想像。
他从妇守磨的侧面穿过,冲到了他们的近旁。
这之后的情景之惨烈,在事后被伊邪纳岐的术士们形容为“鬼出现了”。
袭击者每挥一刀,就会飘起一阵血花。挥刀时斩一人,顺势又斩一人。瘴气染上了色彩,化为了仿佛会散发出梅花清香的淡红薄雾。
瞬间就杀了两人的敌人宛如剑鬼附身。一股恶寒窜上了弓削的背脊,叫他直觉得自己像被推上了刑场。连弓削这等高手都成了这般模样,在恐惧的刺激下,年轻一辈的人里出现了胡乱攻击的人:
“干、干掉他!牛鬼,现身吧!”
“马鬼,出现吧!”
他们利用秽土丰富的瘴气,召出了比平时高级的式神。身强体壮的两个式神,喷射着瘴气,挥舞着铁棒冲了过去。
粗如圆木的铁棒每次挥空都会砸得道路粉碎,房屋崩塌,可这惊人的破坏力却未伤及袭击者一分一毫。袭击者绕到鬼的背后,一刀砍下了两只鬼的头颅。
“太强了!?”
一个阴阳师没忍住叫了出来,因此暴露了位置。他也成了袭击者的刀下鬼。
被斜上刀砍倒的他像破麻袋一样倒在路上。虽然同伴被杀带来的愤怒让众人一时恢复了战意,但是面对一招就能打倒大式神的对手,他们已无法盲目攻击。单是远远地包围敌人,用小式神牵制他,就已让他们拼尽全力。
敌人把满是鲜血的大刀架在肩上,将左手伸向了他们。
这是所谓的担剑架势。将关键的左手毫无防备地伸出来看似愚蠢,但弓削已经明白了他摆出这个架势的真正意图。
“不要放松!式神会被抢走的!”
太迟了,集束的魔力线已经缠上式神了。
崩溃的和行动迟钝的还算好了,问题是被夺取了控制权的倒戈的式神。
自相残杀转眼就开始了。众人心知对方“左手”的威胁,只要手一朝向他们,他们就会被吸引住。结果,被勾住了视线的众人对刀的反应变迟钝了。一个,又一个,阴阳师们接连倒下,已然溃不成军。
弓削在心中咋了咋舌,召唤出了黑扬羽——极乐蝶。
这是会让凭依物爆破的式神。他用这种式神填满敌人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牢笼。对方暂时停下了脚步——
刀光一闪,他用带着魔韧的刀使出了一记横劈。
鲜红的刀光闪过,黑扬羽卷进了其中。蝴蝶式神还没发挥爆破的能力就消散了。刀光的余波十分强劲,很多式神受到了波及,因此消灭了。
剑风令视野清晰了起来。空荡荡的道路上,倒伏着阴阳师们的尸体。
(这是何等的……强悍……!)
魔术和体术,魔性和肉体,傀儡和术士。这些东西的融合造就了压倒性的力量。
自认为日本最强的伊邪纳岐流,在这秽土之中,被打败了。
“这是,什么啊……”“不可能……”“是……噩梦吧……”
尸横片野的景象让阴阳师们丧失了战意了。尸体已经超过十具。造成此等损害的对手,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这真是好强啊……是吧,赤羽家的公子。”
这不是反话,而是打心眼里佩服。
在停下来的雷真身边,轻轻的站着一名可爱的少女。她是绑着双马尾,手持银剑的少女自动人偶——“花”之小紫。
光鲜亮丽的小紫的美貌和溅满鲜血的雷真的惨烈模样,再加上恐怖的秽土景象,构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
“……带着‘花’的话,也就是说月之人偶已经?”
“啊。死了。”
雷真的低语让小紫缩紧了肩膀。看来这不是谎话。
弓削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就好理解了。
(还真是……天意弄人啊……!)
绮罗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没有错。作为伊邪纳岐流的女婿,这孩子的资质无可挑剔。赤羽一门的确是伊邪纳岐流的威胁。
但是,绮罗判了个决定性的错误。如果赤羽没有灭亡,这份才能就不会开花结果。他想必会作为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剑痴,终其一生。
这名少年在短短几年间,接受了一辈子分量的试炼——
他失去了夜夜,失掉了依靠,才成为了成熟的魔术师。
继承了紅翼血脉,还兼具剑鬼技量和魔王术法的怪物——这就是他。
弓削忽地发出了疲惫的笑声。他注视着雷真说道:
“你是想把我们杀光然后破坏秽土,再找当家报仇是吧?”
“结界我会破坏,但是我没有和你们拼杀的意思。”
说话间雷真便将刀倏地收回,插入了刀鞘,
“我是来谈判的。”
“——哈?”
弓削发出了呆呆的声音。这话比奇袭更出乎他的预料。
在目瞪口呆的弓削身旁,阴阳师们怒吼了起来:
“你闭嘴赤羽!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都砍了多少人了!”
指责如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雷真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
“我一个人都没砍哦,唉呀,不过他们肯定疼的要死。”
他嗵的用鞘尾敲了下地面。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样。
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味,充斥四周的血雾都消失了。雷真的制服上的血迹也消失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咳嗽了起来。
他们恢复呼吸了!
他们在拼命喘气吸氧。看来是被停住了呼吸。不光没出血,连外伤都没有。弓削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狐狸迷惑了。
他猛然醒悟,看向了小紫。这“花”是能操纵梦幻的傀儡——
也就是说,他用八重霞欺骗了我们。
他骗过了我们的五感,让我们觉得同伴“被斩了”。紅翼阵的使用者擅长咒缚,让人昏倒也不难。弓削甚是惊讶。他和六连相同年纪,居然就有了此等技术,骗过了这么多的阴阳师……!
“一上来就暴打了你们一顿真是不好意思。我觉得要让你们听我说话,这是最快的方法。‘伊邪纳岐流实力至上’——对吧?”
雷真调皮地笑着,那笑脸就像吹过初夏河边的风一样清爽。
弓削明白自己已经无法生气了。不光是弓削,阴阳师们不论老幼,都为这年轻人的绝技与气质折服、倾倒了。
但是,就在敌意行将消除的时候,尖锐的枪声响了起来。
子弹从雷真眼前擦过,看来对方是真想命中。弓削背后的人开始躁动起来,汽车里的高官撇开了阴阳师们的阻拦下了车。
是菅生少将。他虽有术士保护,但要呆在这么浓的瘴气里还是勉强。他的脸色很差,一看就知道他正被恶寒感和恶心感折磨着。
“……阁下,请回到车里面,瘴气有伤贵体。”
“免了,我可不是来这儿疗养的。”
他无视了弓削的忠告,怒视雷真道,
“为什么又回来?你想骗着伊邪纳岐的人走向灭亡吗?”
他将枪口指向了雷真,但对雷真而言,菅生已没有丝毫威胁。
雷真用既非愤怒,又非敬畏,而是怜悯的目光看向了菅生:
“对不住了,少将大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当军队的卧底了。”
菅生的额上爆出了靑筋,但这发怒的样子也没让雷真生出一丝惧意:
“爸妈被杀,赤羽家被灭门的那晚——军队、警察、乃至消防队都是姗姗来迟。这也不奇怪,因为是突发事件——我这傻小子本是这么想的……”
没错,事实并不是那样。是国家势力有意放任大宅烧毁的。
“国家对此视而不见了对吧?我懂,土门大贵人可是血脉高贵——若是土门大贵人坚决要求,就算是杀人放火你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周围一片沉默。雷真打破沉默,轻快地说道:
“但是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几乎要垂下头的阴阳师们惊得抬起了脸来。
“伊邪纳岐大人想用我的妹妹当祭品来保护你们一族。老爸他们反抗了你们,结果被杀了。我诅咒你们的理由数都数不清。但是现在这些也无所谓了。”
他又一次如此断言,而且语气平淡得出奇。但这反而让众人感到像被刀架住了脖子,怕得发抖。
“我脑子不好使,只会考虑眼前的事情。很久之前的恩怨也好,三年前的各种事情也好,不解决眼前的问题我根本没力气考虑。所以现在——”
雷真仿佛没把众人的紧张当回事,铿锵有力地说道,
“来帮我一把吧,不是为了秽土也不是为了黄泉,而且为了保护人类的世界。”
不单是弓削和阴阳师们,就连愤怒的菅生也被这清爽的声音镇住了。
雷真露出严肃的表情,指向了自己的背后——学院的方向。
“阴阳师应该比我还清楚吧,神性机巧已经降生了,而且它似乎——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这不能放着不管。”
弓削感到自己那荒芜了数年的心田里仿佛吹过了一阵爽朗的风。(译注:“爽朗”原文“健やか(健康)”,不通,亦不见用例,疑为“爽やか”之误。)
就如他所说,他有无数的理由诅咒、憎恨我们。就算他一声不吭地把我们杀了,我们也无话可说。
但是——这少年跳过了算账与和解的步骤,直接说让我们帮忙。
虽然他说自己“脑子不好使”,但弓削却觉得正好相反。
(这孩子……是个聪明人……!)
就算是大人,也会被憎恶和孽缘拖累。理性常常会被感情盖过,这是人之常情。能忘记好恶与旧账,只看现在,并且能冷静地计算得失的人,在我们一族里能有多少呢?
就在先前,自己眼中那个软弱的儿子,竟然正面反抗了自己。
改变儿子的毫无疑问是这个年轻人——
弓削悄悄看了看菅生的脸色,菅生一脸失望地什么都没说。弓削将这视为了默认,又转向了雷真:
“你说要保护世界是吧,那具体要怎么做呢?”
“这也不是为了拉拢你们,不过先救日轮吧。”
“……嗬。”
“日轮把我和哥哥放走了,她是我的恩人。”
听到恩人这个词,阴阳师们又惊讶了。
雷真的话语直率到了淳朴的地步。伊邪纳岐流历来瞧不起这么说话的人。世上的事可不是直来直去的。他们一贯觉得,说话直率的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就是骗子。
但是此刻,面对雷真直率的话,伊邪纳岐的人开始被打动了。
他向我们这帮仇人伸出的不是握紧的拳头,而是张开的手掌。
“……弄得我都不希望你死了。赤羽家的公子……不,雷真兄弟。”
弓削向前迈出了一步,破颜一笑,如此说道:
“是我们输了,让我们听听胜者的意见吧。”
3
就在不久前,这里都还只是充斥瘴气的地狱。
但是现在,以一个年轻人为起点,事态正在向并非绝望的未知方向过渡。冷漠的旁观者在积极行动,对立的大人们在携手合作,他们正试图全力支援那名年轻人的鲁莽计划。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病房中的他却也看到了这幅情景。
虽然他半梦半醒,但深入骨髓的魔术师本能强制他发动了天眼。外面的战斗就是激烈到了这等程度。
魔力的风暴在外界肆虐,他自己却被隔离在这风暴之外,呆在清洁温暖的房间里。
这是哪里,我到底怎么了——就在他追溯着着朦胧的记忆时,战斗的气息开始变弱,他察觉到一个熟识的人走了过来。
毫不客气地打开了们,瓦伦丁教授毫无礼貌地走了进来:
“危重病人状态怎么样了?”
——这不是对他说的话。附近有挪动身体的气息。
“我的话,还过得去……”
声音很小。身旁的床上也有人躺着。这声音是——金伯莉吗。
“校长的话……好像恢复意识了。”
“说什么蠢话,刚换了心脏的人,怎么能在两小时内就醒过来?”
听着这句话,卢瑟福完全清醒了过来。
记忆想洪水一样涌了出来。痛觉貌似也苏醒了,自胸口至背脊都开始隐隐作痛。虽然麻醉似乎还未失效,但一股一股的疼感还是难以忍受。
他动不了头,便仅靠眼睛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圣别过的帘子上张着消毒结界,隔绝了杂菌。帘子的另一边,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像晕过去一样睡着了的秘书官艾薇儿。她好像也骨折了,手上绑着固定用的木板。
家具陈旧,房间也简陋,但拾掇得很用心。这里——并不是学校的某处,卢瑟福花了些时间才察觉到这儿是魔术师协会的据点,修道士的宿舍。
想起身的卢瑟福的额头被瓦伦丁拍了一下:
“躺着,笨蛋。真是个让人无语的怪物。你还真醒了。”
“你们给我……换了心脏……?”
“对。别一脸郁闷的,既然还活着就高兴一下啊。”
他仅凭意识查探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很明显有手术的痕迹。
(移植……?怎么做到的……?)
搞不清楚。就算早已准备好了替代的心脏,距离脑死亡的时间也极短。谁做得了这个手术?帕西瓦尔明明已经不在了——
虽然满脑子问号,但他有比这些都重要的事想确认:
“爱丽丝……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虽然还没抢回来。”
“既然还在敌人手里……为什么……能肯定她没事?”
“你不相信我?那谁的意见你才愿听?魔女大人的吗?”
瓦伦丁讽刺地笑着。这是她指出学生的错误时的表情。既然换了心脏,那魔契约的秘密无疑也曝光了。卢瑟福别过了视线。
可令人意外的是,瓦伦丁竟轻松愉快地说道:
“事到如今就别怕了。没事,今晚魔女也是自己人。”
“什么……!?黑蔷薇魔女……和协会……?”
“正是。在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没睡醒的时候,世界在不断前进啊。我来告诉你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吧。你创造的怪物居内什,真的产生了那什么神性机巧,但是黑衣帝控制不了它,现在它是放养状态。所以教父和黑蔷薇合作,决定消灭神性机巧。”
“……挑战神性机巧的是雷真君吧?”
“你一直在听啊?”
没在听,但他确实有着这样的预感。
瓦伦丁自暴自弃地摆了摆手,自嘲般的笑道:
“拜他所赐我们都成了幕后英雄……但是,让小鬼们失去归所的话,事后我该做噩梦了。我就一边照顾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一边尽我所能吧。”
说罢她看向卢瑟福和隔壁床的金伯莉。
瓦伦丁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但是卢瑟福还未想开。(信至注:从上下文来看,本段的瓦伦丁似乎应该是金伯莉才合理。姑且从原文。)
“我……时常自问……自己有活着的价值吗。”
“哈?你还真是说出了够孩子气的话啊!坐拥十九世界最强的名号,你还有不满?”
卢瑟福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就算没说,瓦伦丁也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也就是说,艾丽西娅的事你还是放不下?而且这次连帕西瓦尔都害死了,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负责了是吧?”
“……”
“被骂了就不出声,和当学生的时候一样。事到如今就别哭鼻子了!”
瓦伦丁踹了一下床,卢瑟福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掉下床去。艾薇儿一跃而起把手伸向佩剑,口中念叨着“是敌袭吗”之类的话。
栗色头发的少女从走廊跑了进来,拦住了瓦伦丁。
“老师,冷静点!校长刚做完手术!”
是夏儿的妹妹安丽埃塔。她怀里抱着毛巾和纱布,看来是金伯莉的看护。
金伯莉把安丽从瓦伦丁身边拉开,谦恭地问道:
“瓦伦丁教授……能容我插句话么……那位艾丽西娅,是不是发现疟疾特效药的吐温博士……?”
“嗬。你这年纪也知道啊?”
“我在暗黑大陆呆过……在那里,她可是英雄……”
“……没错,艾丽西娅·卡夫·吐温。如果她还活着,就是下任医学系主任了吧。她是我的得意门生,也是爱丽丝的母亲。”
金伯莉、安丽、艾薇儿,都目瞪口呆了。她是爱丽丝的母亲也就意味着,她是卢瑟福的妻子。
大家都略显困惑地看向了瓦伦丁。瓦伦丁垂下视线,用平静,却又隐约透着哀伤的语调开始了讲述:
“优秀的魔术师血统在生物学上往往是不正常的。他的家系也不例外,要留下后代很困难。艾丽西娅和爱丽丝都抵受不了他过于强大的魔性,出现了排斥反应。”
“魔活性适应不全……妊娠中毒……吗?”
面对金伯莉的问题,瓦伦丁点了点头:
“艾丽西娅和爱丽丝算是扛住了。正因为扛住了……他们才走到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那步。”
母女俩的任意一方早一点到达极限的话,孩子都会夭折。
“艾丽西娅——她——说要救孩子。”
安丽捂住了嘴,泪水在她眼中不断打转。
“爱丽丝的身体也成了那副样子,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帕西瓦尔老头当了主治医生之后,情况似乎也有了好转,但自从那老头给他灌输了些疯言疯语,他就一头栽进神性机巧这东西里了。”
“疯言疯语……是?”
“神性机巧是完美的生命——若是能创造出来,就能解开所有生命之谜。这么一来,不老不死也好万能细胞也好,都不在话下。区区女儿的身体,随便都能治好。”
“这么说来……校长会想要神性机巧,是为了女儿……?”
这下金伯莉的视线转向了卢瑟福。
见卢瑟福没说话,金伯莉加强了语气,露出了并非教授而是身为灰十字战士的表情,步步紧逼地说道:
“在协会准许你持有所罗门之钥的情况下,还去接触结社的魔女,也是为了这个?埋头搞极密研究也是为了这个?点燃国际形势还是为了这个?!”
“老师,请冷静些。”
“没错教授!别逼重伤的人说话啊!”
安丽和艾薇儿试图阻止金伯莉,但是卢瑟福已经没有隐瞒的意志和意欲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沉默了。全都暴露了哪。”
他回看向金伯莉,点头道,
“如你所言,到头来我就是个只顾一己私欲的小人。”
瓦伦丁嗤之以鼻:
“你这话真是丢人……好歹你也说句‘这研究最终也会对对人类有帮助’吧。至少那个老糊涂是有这样的气概的。”
卢瑟福寂寞地笑了笑,接着,像在授课一样开了腔:
“神性机巧的本质是人机合一——是对人类和机械的隔阂的跨越。知道‘永生不灭的存在’是什么意思么?不会损坏是物理学的真理,不会退化是生物学的真理。得到了神性机巧,就等于得到了体现这个世界的真理的究极样本。”
他长舒了一口气,摇了下头继续说道,
“魔术师的求知欲简直就是种诅咒。‘为了人类’之类的口号喊得再响,魔术师在骨子里也只是沉溺于‘求知’这一快乐的中毒者。但是,我认为这也挺好的。就是因为这些私人的原因,人类才会不断进步。”
这偏重理性的合理想法还真有魔术师风格。
“你是‘为了女儿’做研究,和那种贪欲比起来,这动机要好得多。挺起胸膛有点父亲的样子。爱丽丝会理解你的。”
虽然由衷感激这些安慰的话,但卢瑟福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我……夺走了她的母亲,夺走了她的肉体……夺走了她本应有的人生。爱丽丝她一定恨我,没有别的可能。”
“啊……真是笨,男人这种东西真是!”
瓦伦丁的眼睛在冒火,她气冲冲地瞪着卢瑟福道,
“爱丽丝怎么会恨你,你这傻老爹!”
这一喝叫卢瑟福像噎着了一样颤了一下。
“那孩子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你真的不懂吗?就算你给她不讲理的任务,就算你对她不好,她还是像狗一样服从着你,那理由你真的不懂吗!”
“……她的那条命,握在帕西瓦尔和我这个爹的手里。”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那是因为爱丽丝认为她夺走了你的妻子!”
仿佛雷击的冲击,贯穿了卢瑟福的全身。
爱丽丝——怀着这种想法?
她觉得艾丽西娅的死是她的错?
她觉得从父亲身边夺走妻子的,是她?
她是为了赎罪,才在不知父亲的愿望为何的情况下,努力去实现它……?
瓦伦丁故意大声叹了下气,像在嘲弄他似的说道:
“真是的,父女俩一模一样!想法偏激,态度强硬,可是想说的话连一半都说不出来。亏你们俩都自以为是聪明人。”
这挖苦的深处裹藏着温柔。瓦伦丁眯着眼,用教导似的语气说道:
“你最应该做的不是给那孩子健康的身体,而是抱紧她,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是嘛。爱丽丝想要的——是这个啊。
她究竟有没有向我表达过这种想法?
卢瑟福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十七年来的记忆。
回想起来,爱丽丝看向自己的视线,总有一种迟疑,总是含着些说不出口的话。这些话不是诅咒,也不是咒骂。
父女俩没能传达给对方的,一定是同样的话。
(这是……多么……愚蠢啊……!)
卢瑟福觉得未能察觉这一切的自己简直可憎。
帕西瓦尔知道父女俩的纠结。还曾用“要舍弃爱丽丝吗”的讥讽非难这位肤浅父亲的冷酷无情。但是,卢瑟福没能改变自己,因为他认定自己没有拥抱女儿的资格。
他用颤抖着的手指,摁着火热的眼角。
“女儿……真是……不遂人愿啊……!”
让爱丽丝不幸的不是她的出生。
是偏激的父亲,没能抛弃的愚蠢想法。
但是,就算如此——不,正因如此。
“如今我也没脸……摆出父亲的样子。要被女儿原谅,只能是——”
“在取回她的身体之后吗?”
一个新的声音忽地加入了进来。
瓦伦丁身后的门的阴影中站着一位和服美女。
硝子耸了耸雪白的肩膀,妖艳地微笑道:
“原谅我偷听了你们的话,好歹我也是你的主治医生——你们刚才所谈的姑娘的身体情况我也很在意。”
她将手伸向额头,指了指机巧眼罩上的镜头,
“机械义肢且不论,用机巧重现器官可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啊。但是,金属零件有腐蚀和中毒的隐忧,维护也很麻烦吧?不是还有器官培养这条路可走吗?”
“……当然,我考虑过。学院曾经谋取过禁书《关于器官》的抄本。”
金伯莉闻之愕然。夏天时让洛基打的工——背后原来是学院在推动吗。(信至注:本段剧情参第3卷。禁书的名字各译本略有不同,此处未强行统一。)
“但那本禁书也没有超越学院的脏器研究……说到底,人造器官也有出现排异反应的风险……”
“唉哟,真没意思!”
硝子半睁着眼,用闹别扭的口吻说道,
“王立机巧学院的校长大人是瞧不上我花柳斋么。都不愿和我这生物机巧第一人商量商量。”
她轻笑了一声。略带舞台腔的话语,传达着她的盛情。卢瑟福理解了话中含义,不由吃惊——但他立刻就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的精琉确实了不起……但要让她恢复到能生孩子……”
“对,没错。至今为止的我是做不到的,就算你来求我我也不会接诊。但是,谁敢说未来的我也做不到?更何况,谁敢断言,我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我们也做不到?”
“……!?”
卢瑟福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咳了数次,终于说道:
“你……愿意帮我……?作为研究者……?”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现在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硝子将手放在丰满的胸前,露出了望着孩子的慈母般的微笑,
“刚才的作战会议上小子说了些话——我觉得,若是他的话能成真,那这个世界意外地还挺温柔的。”
“雷真君他……?”
“老师,小子他啊,将非人之物也当做了人来对待。我的女儿们不过是人偶,我也只是合成有机生命体,但在他的面前我们有了人的尊严。他决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不论遭到了谁的否定。我甚至觉得,世界反倒会屈服于他的顽固。若是如此,那我们也能改变——那我们也不得不改变。更加相信他人,更多的与他人交流……嘿嘿,我说得入迷了。”
硝子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但她的决心没有改变。她平静地述说道:
“我一定也被小子的热情感染了。他的热情就像瘟疫,会人传人地扩散开。那边那位老师说的没错,人类在不断前进——连我这种邪魔外道都期待起其中的潜力了。”
嘲笑硝子的人一个都没有。安丽,金伯莉,甚至瓦伦丁,似乎都赞成硝子的意见。只有艾薇儿一个人的眼中带着怀疑。
瓦伦丁像是想起了作战会议时的景象,呵呵地笑了:
“确实,那小子不是行骗的料,就是个救世主胚子。”
“……我不知道他在会议上定了什么计策。”
卢瑟福用不能起身的身体,尽力摆出威严的姿态对硝子说道:
“他的‘热情’无疑是在你和他哥哥的守护和培养下诞生的。”
硝子不好意思似的侧过头去,如是回复道:
“老师你察觉了么,你也是‘守护者’的一员哦。”
“——”
“你给予他的试炼,你暗中行的方便,你做的各种善后——这一切,让赤羽雷真这位魔术师赶在今晚出现了。”
“……但我做这些都有我的目的。”
“动机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根本不重要,应该相信的是动机招致的结果。这不就是诸位魔术师们奉为圭臬的合理性么。”
被她将了一军。卢瑟福的嘴唇自然地咧了开来,视野则再次模糊了。
他人眼中的冷血动物,理应已献身于野心的卢瑟福,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面想来很滑稽吧。金伯莉面露微笑,深深卧在了床上。硝子也兴味盎然地看着卢瑟福。
“令爱的身体交给我。就由我来替过世的大夫看一看吧。”
“……你是神性机巧的母亲,我就相信你吧。”
“母亲什么的不敢当。但是,接生婆的话我就认了吧。”
支持,拯救,帮助母亲的人——绝不劣于母亲。
“唉。”瓦伦丁抱怨似地嘟囔了一声,便粗鲁地站起了身,
“我原本对长寿毫无兴趣,可现在却很想看远一点了。所以,你们几个重伤员可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她斥责似的说完,便走出了房间。那背影,正是卢瑟福年轻时所憧憬的严格女教官的背影。
4
选我真的好吗——
注视着不断奔跑的雷真的背影,小紫这么想着。
伊吕利的损伤很严重,且有保护抚子的任务。夜夜已永远不能战斗了。但就算是这样,选我真的……
雷真对小紫的疑惑毫不在意,只管在瘴气中奔跑前进。小紫也在拼命追赶,但或许是因为心存杂念,她忽然喘起了粗气。
她要跟不上了,雷真的背影混入了瘴气之雾中。会失散的——小紫在这份恐怖中挣扎着伸出的手被雷真回握住了。
雷真明白了小紫的情况,立刻就下了决定:
“我们休息会儿吧,休息一会儿。”
“对不起!我没事——”
“别死撑了,要是在和老太太对上前就让人干掉了可就麻烦了。”
雷真笑着燃烧起魔力,传给了小紫。小紫转眼间就恢复了。
“真奇怪,我反而先累了。”
“不奇怪,瘴气这东西会阻碍魔力的传导。”
雷真一边挥手驱赶瘴气,一边用锐利的眼神瞥了下周围。
“……杀气很远呐,夏儿和洛基应该差不多到了啊。”
不断增大的不安让小紫脱口而出:
“没问题……吧?”
“没问题,去的可是他们。”
这不是单纯的愿望。雷真的话语里有着发自心底的信任。
“虽然在夜会上我赢了他,但洛基可厉害了。他总是比我快几步。就连夏儿,其实都不是那种要人保护的人——”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地笑了,
“比起被囚禁的公主,还是白马王子或是白骑士之类的角色更适合她。”
“或许……没错呢。”
“所以我们也不能出差错。他们相信了我,和我同舟共济,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他的语言强而有力。他的表情是夜夜所信赖的那个雷真的表情。
他有着“必胜”的心。他已决心要达成目的,活着回来。
“所以拜托你了,小紫!”
小紫的心里像被投进了火种,有什么燃烧了起来。
雷真会带小紫前来,绝不是无奈之举。
他是相信可以获胜,为了达成目的,才带小紫前来的。
小紫尚不知道雷真的根据,但是,就算她不知道,就算她今后也不知道,小紫也愿以全部的信赖来回应雷真,就像夜夜那样。
由衷想为雷真出力的小紫抬起头看向雷真:
“给我命令吧雷真,我会连姐姐们的份,一并努力的!”
“啊,就靠你了。看我们打场漂亮仗,再——”
雷真露出温和的眼神,把手放在小紫肩上道,
“一起回去!”
“嗯!”
——没错,希望并未破灭。
至少雷真还相信着那份可能性。小紫也好,他的伙伴们也好,都会继续相信那份可能,只要他依旧相信着。
忽然,雷真的手充满了力量。自己该不会被搂住吧——小紫正思量间,雷真早已双手抱起她跳向了一旁。
先前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穿了过去。
石板铺成的街道碎裂了,水花般的瓦砾飞散开了。这不可见的斩击产生的冲击波——是谁的杰作根本不需要问。
落地的雷真注视着黑暗。一名身着和服的男性自翻滚着的瘴气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你自己送上门来可真是帮了大忙,毕竟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雷真的剑术师傅——云雀笑容灿烂,灿烂得让人怀疑他是否走错了片场。
“你怎么才出现啊,师傅,你到底去哪了?”
“哎呀,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我本来想埋伏你的,可一离队就被困住了。我还以为在这快乐的宴会之夜里我要什么都做不了了呢。”
他面带温柔的微笑,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军刀上。
“来吧雷真,你做好杀掉为师的心理准备了吧?”
小紫的背抽搐了一下。这份冰冷和她在姐姐临死时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是散发着“死”的独特寒气。
小紫因恐惧几乎后退,但雷真就连半步都没退缩。
他正面瞪了回去。这充满斗志的模样让云雀的表情绽放开了:
“嗬!哈哈!你总算下定决心了?”
“……啊,必要的话,我连你也会踩过去。”
“很好。来吧——”
“但我现在没理由这么干。”
“……你说,理由?”
云雀的笑脸忽地一变,双眼中透出了冷静的光芒,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个。我的底细你也多少察觉到了吧?我是土门大人的走狗——是把你从赤羽家支开,进而监视你的棋子。我杀了你的恩师,如你所见现在还挡了你的去路。你没有不斩我的理由。”
“没有‘袭击了赤羽家’这一条吗?”
雷真没有从云雀身上移开视线,出言挑衅道,
“刚才你不是暗示了吗?这会儿你又没提这个,也就是说你那是虚张声势吧?”
“……那个无所谓,我可真杀了你的老师。”
“师父死没死我还没确认,况且只要我能通过这里,我就丝毫没有在这儿和你打的理由。明白的话就让开,我赶时间——”
云雀一言不发地抓住了想要蒙混过关的雷真的肩膀。
他用力揪住了雷真。那力道似乎相当大,将雷真的肩膀弄得咯吱作响。
“……请放手,师傅。”
“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彼此彼此。说什么你都不肯让我走?”
师徒俩暂时陷入了沉默。
这刺骨的寒气令小紫心跳加速。她直觉得空气以两人为中心变冷了,白色的霞延绵在了黑色的雾间,滑进了两人的脚下。
不久,雷真先开了口:
“……既然要这样碍我事,干嘛还教我剑术?”
云雀没有回答。他一言不发,却绝不让雷真过去。
“师傅回答我,为什么要锻炼我?”
云雀还是没有回答。雷真叹了口气——便消失了。
云雀的手抓的是虚空。下一瞬,雷真出现在了云雀背后。
剑士扭过头来。他脸上的惊讶绝非演技。这表情的变化让小紫再次认识到了自己拥有的魔术回路“八重霞”的力量。
它连云雀的“心眼”都骗过了,确实帮上了雷真的忙。
“看到了吧,因为有你的指导,我现在才站在了这儿。”
八重霞“无明”——其作用不是骗过非特定的多数人,而是仅仅避开一人的视线,不断逃入死角。要用这个原理欺骗心眼,我方也必须会心眼。八重霞因雷真的心眼达到了极致。
“……你的成长,还真是让我吃惊。”
云雀毫无防备地暴露着背后,坦率地说出了感想,
“我们才分开了几小时,你就已经判若两人了。”
“不是我成长了,是有人让我成长了。是大哥,搭档,还有两位师傅,将我磨砺至此的。”
“——”
“就算和你拼杀,我也不会输。所以,让我过去。”
“别狂,小鬼。”
云雀前所未有的尖锐声音响彻了四周,
“……我是成了个别扭老头儿了吗,居然讲出这种话。”
他立刻恢复了平时的腔调,装出一副傻傻的表情转过身来,摆出了斜着身的姿势。
他将刀鞘自腰间解下,亮出了拔刀术的架势。他接下来释出的斩击,以人类的反射速度肯定赶不上吧。
可雷真连架势都没摆,只是杵在那儿。
云雀摇摇头,责备似的说道:
“……不要小看我。实战可不总是和计算一样。强不强大,终究是由结果决定的。站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我没小看你,你是最强的剑士。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输的道理。”
“你这话说得还挺顺耳的,那就来试试看吧。”
云雀的右手伸向了剑柄,雷真有些不耐烦地嘟囔道:
“你这样不行……!”
雷真注视云雀的眼神,像极了他注视临终大哥时的眼神,
“为什么你非要死!为什么我们要自相残杀!我们不是长了嘴吗——不是会说话吗!”
“别闹了,笨徒弟。”
——另一个声音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拨开瘴气接近了。
直到刚才都还没有她的气息,但她又不像是突然出现的。她悠然地靠近了这里,仿佛一开始就在那边行走一般。
“跟三观不正的家伙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她的口吻听上去就像个老师。这声音到底是谁的,雷真理应早已明白。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回头。他怀疑这是自己因期望产生的幻觉。
他正面的云雀是能看到她的身影的。云雀嘴唇半开,露出了不似他一贯作风的毫无防备的表情。
他也是一脸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出现在此地的表情。
但是,她是确实存在的。她不是小紫造出的幻影。
不久,她来到了雷真身旁,站在了和云雀面对面的位置。
“认清事实,笨徒弟,只有靠剑才能叫这男的停下。”
“师——”
雷真的声音哽住了。他明白自己因为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都快哭出来了。
迷宫魔王格丽泽尔达·韦斯顿,身着被血玷污的衣服,带着两台机械天使,正目中无人地站在那里。
云雀似乎在怀疑这是什么魔术,他投来了锐利的目光:
“看来……不是妖怪啊,还是说我已经在地狱里了?”
连俏皮话也变得没水准了。格丽泽尔达抿嘴一笑,指了指周围:
“这里确实就是地狱,但是我还活着。”
“……被那样腰斩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我是‘魔王’啊,已经不算人了。”
她砰地拍了下腰间。
衬衣的下摆已被砍掉,衣服都变短了。露出来的腰上虽有干掉的血迹,血的下面却没有看到裂伤。
——不对,小紫的眼睛能隐约辨别出浅浅的伤痕,就像用纸在薄皮上割出来的一样,但那怎么看都不像致命伤,连擦伤算不上。
剑之机械天使蒂甘玛失去了刀刃,看起来有点难看。盾之机械天使斯蒂格玛也失去了裙状的装甲,能否当盾说不准,可就算是这样,聚齐两台人偶站在那里的她,也有着不负魔王称号的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安心感几乎让小紫的紧张感消失了,可云雀的紧张感却迅速高涨了起来。他那渴望死亡的疯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剑士应有的平静。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你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为啥还要来丢掉。”
“别逗了。唉呀,不过一想到这是马上就会输的人说的话,感觉还有点可爱嘛。”
格丽泽尔达将手伸向了虚空。蒂甘玛变为剑形,飞到了她的手中,
“这台词我也差不多说腻了。就当这是最后一回了,笨徒弟。”
格丽泽尔达温柔地,却又有力地,对雷真说道,
“快走,这里由我顶着。”
这话泽尔达不知说过多少次。每一次都会令雷真迷茫。
但是这次,雷真没有犹豫。
也没有横要求竖要求。
他只是用充满信赖的声音说了句:
“靠你了,师父!”
说罢他便跑了出去,小紫也毫无延误地追在了他的身后。
云雀的视线追逐着远去的两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小紫悄悄地向背后看了一眼,只见云雀正似乎有些寂寞地眺望着雷真的背影,就像要将他的身影烙在视网膜上一样。
云雀究竟背负着什么呢?他教会了弱小的雷真剑术——这正是雷真为小紫做过的事。
小紫想要了解,但她还有必须做的事。
所以,她就像现在的雷真一样,舍弃迷茫向前奔跑着。在她的腰间,友人遗留的银剑叮地响了一下。
第十二章 继而再度托之于友
1
“找到了!就是这个!”
夏儿雀跃的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回响。
这个空间暗沉沉的,搞不清到底有多大。夏儿聚集的“光”之精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石油味。
这里是王立机巧学院、重要机巧保管设施的地下空间。过去雷真也曾踏入此地,与天全有过一战,是个和他们颇有渊源的地方。
过去支配过学院的那些人——无论是莱科宁还是格洛丽亚,似乎都没有对这个地方出手,证据就是,那个还好好地耸立在黑暗之中。
这是个庞然大物。装甲的接缝处透着深邃的暗色,外壳的拼接痕迹引人注目。虽然看着像个巨大的芋头,但这确实是一种“船”。
这是卢瑟福秘藏的硬式飞艇“格利普斯”。
“比代达罗斯小啊……”
夏儿身后的洛基说道。如他所言,曾经在机巧都市上空横行霸道的代达罗斯,拥有大它数倍的巨大身躯,但现在,大小不是问题,它还有没有飞行能力才是问题。
洛基运用念动,夏儿则驱使着风之精灵,一同登上了甲板。两人打开地板上的舱口,瞧了瞧操纵室,又四下看了一番。洛基一边转悠一边说道:
“有点脏……但船体倒没什么损伤。”
虽然积了灰,但船体还是完整的,一整排气囊也没有缺损。
“好像也没被腐蚀。操纵类的自动人偶也还活着。”
“自动人偶?伊卡洛斯的同型机吗?”
“不,不对。空间歪曲是一种武装,对飞行并非必要。”
夏儿一脸茫然,洛基不耐烦地解释道:
“这是靠气囊飘浮、凭螺旋桨获得推力的纯粹的机巧。和魔力推进不同,即便是瘴气也无法干扰它,它可以飞到天空斗技场去。”
工程学是洛基的强项。他麻利地给蒸汽机点上火,扳动了好几根操纵杆,又注视着那些夏儿完全看不懂的仪表,确认着机器的状态。
“不错,这样是能飞的。”
“等等啊洛基!你动那么多东西没问题吗!”
“不动怎么飞啊。你去看看天花板怎么开。”
“天花板?天花板是要?”
洛基一脸无语地看向夏儿。西格蒙德似乎是对这份迟钝看不下去了,在夏儿肩上低语道:
“夏儿啊,这艘船可是要在天上飞的。不管学院长是为什么建造了它,不让它从这儿出去的话就用不了了吧。那么,这里一定有能让它出去的机关。”
“用光辉加农把天花板射穿不就好了。”
“大舰巨炮笨蛋啊你,搞得那么夸张——”
洛基露出苦笑,语带讽刺地说道,
“这玩意儿横竖都会很扎眼,事到如今隐秘行动也没意义了啊。”
“对吧?而且,就是要这样乱来才像我们啊!”
联想起雷真的“作战”,夏儿扑哧一笑,
“真的是乱来过头了呢。那家伙所说的,真的能行吗。那什么神性机巧的性质和特征我们明明完全不清楚啊。”
“正因为对手是‘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才有可能。”
洛基转动着舵轮,确认着它与方向舵的连接,一边悠然说道,
“既然无法理解,就努力去理解。那家伙的想法是符合魔术规律的。正因如此,教父和教授才会同意——”
察觉到夏儿正笑眯眯的,洛基急忙换上了冷淡的口吻,
“我会尽量配合那笨蛋的笨蛋想法的。反正做不到的话人类的历史也就结束了。”
“又说那种话~你其实是最相信那家伙的人吧?”
“你会说这种话,看来是打心底里迷上了那家伙了啊。”
“什——不好吗!?”
“挺好啊。”
两人发出了笑声。洛基抬头看向气囊,有些愉快地说道:
“相信还是不相信无关紧要。我们早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那家伙不在‘天之玉座’上,我们就把他扔上去。”
“没错。所以——”
夏儿把右手举至胸前,让西格蒙德停在了护臂上,
“我们得想法子杀出重围,呢。”
她与洛基同时转过身去。格纳库的墙壁被吹飞了,巨大的人影冲了进来。
它的大小接近人类的三倍,却显然富于弹跳力。虽然至今也对上过不少强敌,但这个怪物果然还是跟他们不同。
这怪物是紫蔷薇驱使的食人魔。雷真把它称作“鬼”。
它那龇着巨大犬齿的食人者形象十分恐怖。
“唉呀呀呀,这年头的学生实在是胆大啊。”
含着露骨讽意的声音,从恶鬼们的身后传了过来,
“这么晚了还在瘴气中闲庭信步——真是不要命啊。”
土门绮罗散发着可怕的妖气现身了。
她的身躯纤细得仿佛会轻易折断。体格比夏儿还要小得多,但要说压迫感,夏儿连对方的一半都比不上。
瘴气自绮罗身边飘了过来。夏儿驱使空气的精灵,封锁了瘴气的流入。圣日耳曼教授就是因为被那雾缠上才变成了恶鬼。
心脏因恐惧剧烈跳动着。想着不能让对方看出内心的动摇,夏儿故作强硬地说道:
“这里可是我们的学院。自由散步有什么不对的?”
“狮鹫女子宿舍不是有门禁吗?”
“你、你还挺了解嘛……!”
鬼们缓缓地移动着,将飞艇格利普斯包围了起来。飞艇当然不能让它们毁了,可一想起过去那一边倒的败北,夏儿的心中便充满了绝望。
洛基也没能从容以对。他用夹杂着悔恨的声音叹着气说道:
“立马就出岔子了啊。紫蔷薇应该是那家伙负责的。”
“……大概是佯攻不顺利吧。”
雷真去和伊邪纳岐一门交涉了。这对绮罗来说应该很不妙。所以她当然会去那边……按理说是如此。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现在应该跟洛基合力想法子拖延时间。只要雷真能赶过来汇合,就能三对一了。
虽然夏儿是这么想的,但洛基的想法似乎并不相同:
“夏洛特。我们就在有可能幸存的那边下注吧。”
“我倒是也想……但要怎么办?”
“就算我和你联手,情况也不会变得多有利。”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我们赢不了”。
“……你这说的。我和你,在学院里算是很强的哦?”
夏儿回了句俏皮话,可她也明白,洛基的感觉没有错。
环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在瘴气之中,绮罗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你赶紧从这儿逃走,按计划去找日轮。”
“……我是想找,可我还不知道她在哪呀。”
“你要找出来。只要有日轮加入,我们就能活用瘴气了。到时就算没了这艘船也一定能到达斗技场。那样雷真的计划也能继续下去。”
“可你呢?你怎么办?”
“我和姐姐在最坏的情况下,就算是不在了也没问——”
“不行!”
夏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她知道绮罗正眼睛直眨地竖着耳朵聆听他们的对话。夏儿毫不在意,飞快地说道:
“你是想要我把你当弃子吧!要是我这么干了,还有什么脸见芙蕾!而且,我也不一定能逃脱!”
“给我拼死地逃。我也会拼死掩护你。”
“别这样!”
“好了,夏儿。”
夏儿护臂上的西格蒙德严厉地说道,
“冷静下来。他的意见是合理的。”
夏儿咬住了嘴唇。她一时间怒上心头,把绕在身边的瘴气给吹飞了。
(真是的!要是没有这瘴气的话……!)
与咬牙切齿的夏儿形成对照的是若无其事的洛基。
他一边触摸着吉卜利勒歪歪扭扭的身躯,一边平静地说道,
“去吧。就算我救回了姐姐,要是这能让她生存的世界不存在了,还有什么意义。”
“……芙蕾还活着。”
“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听到了精灵的声音。芙蕾还活着,她在等着你。”
别骗人了——洛基没有说出这种话,因为这正是他希望听到的话。
我也真是个狡猾的女人啊,夏儿心中想道。然而,她也自认为没有说谎。
她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许那只是祈愿带来的幻觉。但是,精灵的声音大都是这样的东西。
虚张声势一般的夏儿的话语,让洛基产生了某种变化:
“……哼,真是个坏心眼的女人。都是你——害得我不能死了。”
他的斗志明显地高扬了起来。夏儿满意地笑了。
燃烧着让夏儿相形见绌的魔力,洛基迈步上前:
“我会在魔女身上创造出一刹那的可乘之机。你就在那一瞬甩掉她。”
“我知道了!”
“好。撕裂吧,吉卜利勒!”
“I'm ready. ”
吉卜利勒瞬间消失,出现在了别的地点。
是空间转移。它再次展现身影的地方是恶鬼们的身后——绮罗的眼前。
转移冲破了瘴气的干涉,撕裂空间缩短了距离。
在转移的同时,吉卜利勒也切换为大剑姿态开始了旋转。自剑身传出的圆形冲击波斩断了瘴气的防护,从绮罗的死角瞄准了她细细的脖颈。
若论反射神经,年轻的洛基更胜一筹,然而,绮罗的第六感预知到了洛基的招式。接下吉卜利勒刀身的墙壁式神似乎是事先埋伏好的。
不过,洛基的攻击可不只是单发的奇袭。羽毛般的八把短剑已经绕到了绮罗的背后。
无数道奔涌的光线化作了拥有绝对威力的结界。
这是斩击创造出的剑之结界。墙壁式神一触到刀刃的轨迹就被消灭了。
即便是绮罗也不得不对这强大的威力有所警戒。她滴水不漏地准备召唤出新的式神——这一瞬间,正是洛基准备的“刹那之机”。
绮罗的召唤还没完,夏儿就已经冲出了甲板。
西格蒙德在空中变身,化为了马一般的大小。夏儿骑上它的背,燃起了魔力。
她放出光辉加农,打通了光束尽头的墙壁。
没有退路的话,造出来就好了。夏儿低下头,与西格蒙德合为一体,飞进了狭小的通路。恶鬼们间不容发地展开了追击,破坏着通路跑了过来。
洛基一时紧张,但鬼的追击不到十米就结束了。
灭元素的光辉在夏儿的身后四散,撕咬着恶鬼们的身体。灭元素的方格堵住了通路,将恶鬼们的皮肤切了个四分五裂。
这是奥尔嘉的拿手好戏光辉甲胄。夏儿在冲进通路的瞬间埋下了这个陷阱。这想来无法打倒它们,但能用作拖延。
夏儿让西格蒙德朝向斜下方,再次放出了光辉加农。通路那崩毁的地板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那里是地下大空洞。总觉得……日轮就在其中。
夏儿没有证据。此刻她连把握都没有。说起来,连日轮是不是还活着,她都不知道。她仅仅是照着精灵的模糊引导,像在摸黑探路一样,心中没底地追寻着日轮微弱的气息。
(洛基……我,去了哦……?)
就算是他,对上绮罗也是凶多吉少,可是,若是夏儿停下脚步,洛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夏儿抱紧西格蒙德的脖子,压抑住了想要回去的冲动。
不能回头。我要相信伙伴,继续往前飞。
向着有珍贵的“朋友”在等待着我的,那个地方——
[强袭,信至注:关于“装甲的接缝透着深邃的暗色”一句,装甲的接缝是最先锈蚀的部分,作者此处意在表现飞船已有年代,但不得不提的是,“装甲的接缝”原文“パネルライン(panel line)”,“深邃的暗色”原文“シャドゥ(shadow)”,又全是模型术语。]
(信至注:“格利普斯”这名字八成来自高达。)
2
“大小姐!振作一点,大小姐!”
能听到昴的声音,然而,日轮连回应都做不到。
她虽未失去神志,却也意识模糊了。贯穿她心胸的冲击就是如此严重。
“怎么了?胸口痛吗?”
没错,胸口好痛,然而原因却不是生病或受伤。
这股失落感简直令人发狂。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眶,在眼角结成了冰。
昴似乎没有感觉到。他脏兮兮的脸上现出了苦笑:
“别哭啊,傻瓜。头领哭成这样是闹哪样啊。”
“不是……”
“哈?什么?”
“有谁……逝去了啊……”
她对此是确信的,但她不知道死去的是谁。
是谁?是个跟自己有因缘的人物。不,也有可能不是人——
没来由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是秀发乌黑的可爱少女的微笑。
日轮一阵哆嗦,额上的两根角掉了下来。滚落在脚边的它们就像是角质层的结块,质感比起骨头更像指甲,比她想象中还要脆弱。
额头虽然火辣辣地疼,但也就是脱了点皮,伤得很轻。失去鬼神力量的日轮完全变回了“人”。
“使不出力来……在这种时候……!”
“别悲观了。反正就算有那份力量也没用。”
昴的话语中含着安慰。他注视着包围二人的“世界”道:
“在这卑无牢里……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招数,都是没作用的……”
漆黑的雪花在空中飘舞,永恒的黑暗笼罩着大地。这是绮罗创造的无尽寒冬。这里的沙漠无边无际,没有一草一木,也看不到任何生物。
这大概不是生者该待的地方吧。据说被封闭在这异界的人,唯有带着对自己罪业的悔恨冻死一途。
这里别说是连接外界的出口,连避寒的洞窟都找不到。式神也因强烈的魔活性干扰无法唤出。
在日轮和昴的身后,同门的人们正挤在一起忍耐着寒冷。他们也做了种种讨论,但看来无人拿出好主意,每个人的脸上都黯淡无光。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就跟在冬季的荒山里遇难了一样,全员力尽而亡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昴没有放弃。他像在鼓舞同伴们一样大声说道:
“话虽如此,把簾我他设在外面真是干得漂亮。在那种危急关头亏你能想起簾我他来,咱家的大小姐可真了不得!”
他指了指日轮攥在胸前的小镜子。完全不是魔具的日常用的镜子里,正映着地下大空洞的那片黑暗。这便是式神“簾我他”在异界之外看到的景象。
察觉到昴提振士气的意图,机灵的年轻人们都赞同道:
“就是说啊!连当家都没注意到呢!”
“要用来替代眼睛的话用其他的式也可以,但簾我他的力量很弱,这一点恰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簾我他甚至不能移动,只能被“设置”。作为使魔,它并不及其他的式神。然而,它也有不需要操纵这个优点。
就算没有魔力供给,它也会静静地看着,把看到的东西全都映在镜子上。正因如此,连卑无牢也没能阻止它发挥机能。
大家投来了尊敬的视线。日轮害羞了起来,脸颊带上了红晕: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以前弓削为我用过这一招我才会的。”
“嗬,是弓削先生啊。”
昴虽然兴趣盎然,但见日轮陷入了沉默,便也没再追问,而是转过头向伙伴们发了话,
“怎么样?能取个暖吗?”
“不行啊少头领,完全不行。”
说话人一边说一边擦起火柴,想要用式符生火,但火柴一点着的迹象都没有,仿佛这个异界本身在拒绝着火的存在。
“被关进来了我才知道,在卑无牢里式神根本无法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魔活性不调和啊。但是,要放弃还太早了。说不定还有像簾我他那样的漏洞可钻。什么都好,快找找能在这里用的式术!”
“我们是在找……至少要是能开个窗户一样的口就好了啊。能想办法用簾我他开个洞吗?”
“不……这恐怕不行。它只是能映出外面的景象,而且魔力又传达不到。”
没辙了。说不定——真的不得不死心了。
然而,日轮还是无法放弃那份可能性。
刚才她会想起簾我他来,不仅是由于跟雷真的回忆,也是因为,有个能让人联想起“镜子”的人物近在身边。
她的话,说不定会来救我们。
搞不好,她能通过镜子注意到我们的所在——
期待不知何时变成了祈祷,日轮自然地合上了双眼。
心诚则灵。果然,如日轮期待的一般,那个人现身了。
她骑在银龙的背上、像童话中的骑士一样英勇地飞入了大空洞。
感觉到她在小镜子的另一侧,日轮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欢呼:
“夏洛特大人!”
仿佛能看到这边一般,夏儿在簾我他的前面让西格蒙德停了下来。昴窥向镜子,发出了惊叹:
“真的啊!但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的?”
“——等等。还没有。”
夏儿以魔矿为立足处落了脚,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环顾着四周。她前行了数步,又开始环顾。她的侧脸因焦躁而扭曲,似乎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并不清楚一行人的所在,只是在寻找将自己叫住的直觉的源头。
“就算是夏洛特大人的精灵感应力,也没法看破卑无牢啊……”
“那她是仅凭灵感就停下来了吗?单是这点也够厉害了啊!”
“……精灵术和式神术很相似。说不定只是在大洋东西称呼不同。要是有方法……能和她取得一点联系就好了……!”
日轮也难掩焦虑。这一状况,可谓是千载一遇的良机。要是夏儿就这么走了,阴阳师们的命运可就到头了。
突然,夏儿吓了一跳。
那表情就像是发现了毛毛虫一样。她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这边。
日轮想起了簾我他的样子。它就像个直接长出了手脚的光溜溜的眼球——毫无疑问是个怪物,但能够与精灵交流的夏儿似乎也对异形者习惯了。被吓到只在一开始,她竟大胆地抓起簾我他,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个,是日轮的式神……吧?”
她向西格蒙德轻声说道。西格蒙德摆着长长的脖子看了看四周:
“看起来像,但附近没有主人的身影啊。”
“难道……不是这里吗?”
“是这里!就是这里!夏洛特妹子!”
昴叫了出来。当然,夏儿是听不见的。
一门的人们都聚集在了镜子的周围,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是这里!”“在异界里啊!”“快发现啊——!”
他们一同呼喊着。日轮也像祈祷一样注视着夏儿。
要是夏儿没能察觉到的话,就没有未来了。只能在这里被冻死。
不知是殷切的祈愿对现实产生了影响,还是因为夏儿的灵感敏锐,只见她灵机一动:
“对了,是在异界!”
她漂亮地猜中了真相。或许,是某个人——某个夏儿和日轮共同的友人,用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手段,让他们的声音传达到了。
“他们被关起来了!因为这里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啊!”
她指了指附近。四周满是灰烬,魔矿起伏有如波浪,明明残留着激战的痕迹,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若不是已被烧得一丝不剩,那就一定是被搬到哪里去了。而且现在,还有个别具深意的“眼睛”的式神留在这里。
夏儿把簾我他举到眼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你啊,不能说话吗?看起来好像没有嘴巴……啊!”
“——原来如此。既然是‘眼睛’魔物,它的能力自然是——”
西格蒙德点了点头。两人似乎察觉到了簾我他的权能。
日轮拿着的镜子里,夏儿的脸变成了特写。
“日轮,你在那吗?能看到我吧?声音听不听得到?”
(果然,夏洛特大人好厉害……!)
日轮对夏儿的能力感到叹服。自己若是处于同样的局面,能否和她一样灵光一闪呢。而且现在,明明她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却什么事也做不到,这让日轮的自卑感越发严重了。
夏儿也懊恼地皱起了眉:
“怎么办啊……异界的门要怎么开呢?要是有安丽的那个‘门’的力量,说不定就能进去了……”
“或者说,要是有埃德加的‘钥匙’的话,呢。”
夏儿陷入了沉默——又突然哧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夏儿?”
“我想到——如果是以前的我,说不定会因此闹别扭。‘门’和‘钥匙’,不是让人感觉联系紧密吗?”
“……夏儿啊,埃德加是平等地爱着你们姐妹的。”
“我知道。我已经不闹别扭了。应该说,我现在可高兴着呢!”
“高兴?”
夏儿合上双眼,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安丽既不弱小,也不可怜。我的妹妹啊,实际上可厉害了。安丽是我的骄傲。她对我而言,就跟父亲,母亲,祖母大人,你,还有伊莱恩大人一样!”
“……这样的你,也是我的骄傲。”
虽然不懂龙的表情,但西格蒙德看起来也像微笑着一样,
“因为你让我时隔一百二十年,依旧敢说自己当初相中伊莱恩时没看走眼。伊莱恩如果看到现在的你,也一定会很骄傲。”
夏儿的笑容充满了骄傲,看起来格外美丽,格外耀眼。
“既然如此,我就更得绞尽脑汁了。我一定会把日轮救出来的,毕竟雷真和洛基都把这事交给我了嘛!”
“要的就是这股劲头。上天既会弄人,也会予人幸运。你虽然没有‘门’的力量,却有镜的——”
下一瞬间,夏儿和西格蒙德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镜!”。
“对啊,镜!萝忒的话!”
“嗯。自古以来,魔术师就把镜子看作异界之门。那只魔物的‘眼’也可以算作是映出世界的镜子。萝忒说不定能干涉异界。”
“对啊!她自己说过。只要是有镜子的地方,她就能够存在!”
夏儿将右手向一旁伸去,集中起了精神。魔力激起了火花,青白色的光芒在虚空之中舞动了起来。那光芒不久便集结成了一块巨大的“镜”。
那镜子……似乎是镜之精化成的。它不仅作用于外界,也为这冰封的卑无牢带来了影响。日轮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同样形状的巨大镜子。
这是何等的资质啊。夏儿的精灵感应力竟能干涉绮罗的异界吗。
“好咧!不愧是夏洛特妹子!”
昴和一门的人们都欢呼雀跃。与此对照的是,日轮的心急速地降了温。
映照在镜中的自己衣衫褴褛,形象寒酸,是个在战斗中败北,全身是伤口和灰尘的脏兮兮的少女——
羞耻比再会的喜悦更快地占据了日轮的心。只知道在意对方的光辉的自己又让她加倍地感到了可耻。日轮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再说自己本来就没脸见夏儿。面对表示出深厚友情的她,日轮甚至说出了“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这种话。
自己得为以那种方式告别而道歉。然后要感谢她,拜托她救出一门的人们。
然而,她心中没有涌起相应的感情。后悔、歉意、羞耻弄得她恨不得逃走。她偷看似的微微抬起了眼,只见夏儿——
“日轮……太好了……!”
正在哭着。
她透过镜子看着这边,落下了珍珠般的泪水。
湿润的双眼像是魔石一样,强烈地吸引着日轮。
那份美丽让日轮看得呆了,以致与夏儿对上了目光。心中的芥蒂在那一瞬不可思议地融化了,余下的只有闪闪发光的感情。
能够再一次相见、相互注视、互相确认喜欢对方的心情——仅仅如此,日轮就打从心里感到了幸福,这也确实是种幸福。
此刻,她甚至注意到了夏儿的心情。就像日轮一样,夏儿应该也害怕着再会。日轮早已知道,她其实是个容易受伤的少女。友情被那样背叛,她不可能不受伤的。
然而,她跨越了那份恐惧,来到了这里。
为了救出日轮,为了保护朋友。
“日轮你好过分呀……没事的话,就跟我说没事啊……!”
夏儿又哭又笑地说道。日轮的眼中,也渗出了泪水。
好开心。她竟如此珍惜这样的我。
正因如此——把她拖下水真的好吗。日轮迷茫了起来。
用她的安全换取同门的性命真的好吗,这样能被原谅吗。
“夏洛特大人……得见一面,倍感荣幸。”
“欸……什么意思?”
日轮的话语似乎让夏儿始料不及,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日轮,你没事吧?只是被关在异空间里而已吧?我也会帮你逃出来的。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嘛!”
“请不要在意我们,回到雷真大人的身边吧。卑无牢是用来对同门处刑的术式。没有从中逃跑的手段。”
若非如此,就无法震慑同门了,话虽如此,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期盼着救援。听了这泄气话,昴最先火了起来:
“你傻吗——!大小姐!你啊!说什么丧气话啊!”
“少头领,冷静!”“吁~吁~!”(信至注:叫马停下的声音。) “你掐大小姐是闹哪样啊!”
看见昴要把日轮拎起来,同门的人们赶紧倒剪双臂把他给拉开了。日轮一边整理着和服的胸前,一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说道:
“祖母大人肯定会发现的。请立刻从这里逃——”
“不、要!”
左右甩着长长的头发,夏儿坚决地拒绝了,
“你可是还活着呀!我不会放弃的!”
“但是……我不能再让夏洛特大人置身危险中了。”
“我们,可是朋友啊!”
“我、我……我已经……没有、那种资格了。”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可是,夏儿并不答应:
“什么资格啊!才没有什么资不资格的!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快叫我来救你!就当——是拖我下水,快叫我来救你!”
日轮的胸中涌起了无尽的喜悦。眼看就要被带跑的她,被别的感情截住了:
“你就是这种地方……叫我讨厌!”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绝不是她“想要说”的话。
但是,说不定,那正是自己的真心。
话语如决堤一般自日轮的唇间涌了出来:
“为什么你那么耀眼啊!这让我很难受!跟夏洛特大人在一起……我就显得那么地、寒碜!”
日轮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任性、丢人透了。
然而,夏儿却没有生气:
“……你终于,肯说真心话了呢。”
她微笑着。对着疑惑不解的日轮,夏儿吐露着温柔的话语:
“在你跟我说再见的时候,我说过吧。我现在还是非常喜欢你。”
“……您是说了。”
“我的心意现在也没有变。以此为前提,听听我接下来的话好吗?”
“……?”
夏儿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吼道:
“你任什么性哪,公主大人!”
“——”
“才能,家世,美貌,你明明一样都不缺!你还是那家伙的青梅竹马、未婚妻,他还那么珍惜你!贪心也有个度吧!最让我不顺眼的,就是你对自己的优点视而不见!”
她的眼中第一次现出了愤怒。日轮被这份魄力镇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从魔女手里把那家伙保下来的可是你啊!为了骗过魔女把他逼到濒死——说起来简单,但我……我就没这个把握。我又不会演戏……要把短剑插进那家伙的后背,我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失手。可你就做到了。你明知道会被那家伙记恨,还是做到了!”
夏儿凑近镜子,继续着火热的告白,
“你说过吧,就算他娶十几二十个小妾,你也不反对。这话就算只是嘴上说说,我也办不到。我果然,还是希望只有自己被爱。”
微笑轻柔地回到了夏儿的脸上,
“你有敢于自我牺牲的坚强,有一颗不惮坠入黑暗的跟那家伙同样的心。所以我也觉得,你很耀眼。”
“——!”
“而且,我可没能说出口。‘和我做朋友吧’,瞧你多直率!”
她像回忆起了那一天似的笑了。她的眼瞳中,仿佛印出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学生食堂的光景。
从镶着玻璃的墙上洒入的,柔和的日光。桌布的光辉。学生们的活力,以及勾起食欲的食物的香气——
那一天,在那个地方,夏儿接纳了初来乍到的日轮。
露出跟那时一样带着些羞涩的笑容,夏儿注视着日轮:
“听我说,交朋友可不是只有好事的。会有上火的时候,也会有不称心的时候。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啊。因为那可是与自己不同的人啊。可是,如果只肯面对自己,那就要孤独一生了。”
“……”
“正因为是不同的人,我们才想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你不是只有光鲜的一面,我也会接纳你。而且你跟真正的我比起来真是可爱多了——没错没错,另一个我的性格可差了,不过嘛,她也有可爱的地方。”
虽然夏儿说的话叫日轮听不懂,但她明白夏儿没有说谎。
这位耀眼的朋友,是真的想要跟自己做朋友。
全盘接纳了日轮的反抗与嫉妒的夏儿,在微笑。
日轮的胸中,温热的感情满溢而出。
泪水滴落镜上有如朝露。日轮哭了出来,甚至忘了同门的人们正看着自己。正当她擦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夏儿以不同往常的表情说道:
“刚才啊……夜夜死了。”
“……!”
“但是,那家伙还没放弃。他要夺回夜夜。”
“那是……不可能……的。”
更甚于方才的绝望压到了日轮身上。雷真的愿望太不实际了。
“返魂是绝对无法实现的……伊邪纳岐的历史,就是证明。”
“没错!大家都说过不可能了!可是,那家伙哪是肯死心的人!”
夏儿笑了出来,以一副雷真相信我就相信的表情。
对啊——没错。
雷真在自己满意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就算周围的人反对,就算和他讲道理,他也绝不会放弃。反倒是这个世界要不了多久便会向他屈服,为他让道。
夏儿直直地看着日轮,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而且,你想想看。神性机巧真的诞生了。这不已经是奇迹了吗?面前就摆着这么个实例,那家伙怎么可能放弃?”
“就是,雷真一定会想着去利用它的!”
昴在一旁说道。他的表情也跟夏儿一样,带着对雷真的信赖。
“这当然不简单。既然要做不可能的事,就需要与之相符的努力。不管那家伙有多厉害,靠他一个人都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们的——你的帮助是绝对需要的。”
“……”
“我想救夜夜。你也是吧?”
日轮闻言再度闭上了双眼。若是只有自己和同门的人们,自己在此意气消沉、自认活该倒也无妨。
然而,若是自己的颓丧便是对那名黑发少女——那名既是情敌、又是友人的少女的见死不救,自己就不能消沉下去。
日轮用和服的袖子擦掉眼泪,害羞地看向夏儿:
“……夏洛特大人果然,就像太阳一样。”
“你也是啊,日轮。”
“今后我一定还会无数次地嫉妒你。”
“如果能被你嫉妒,我也可以感到骄傲了。不过,这是个误解。”
“误解……吗?”
“你不是嫉妒,只是丧失了自信。”
夏儿露出美丽的微笑,透过镜子凝视着日轮,
“所以,去取回来吧!把真正的你,和夜夜一起取回来!”
当日轮回过神来,便发现一度心荡神摇的自己已做好了决定。
畅快高扬的情绪包裹着身体,让本已用尽的力量再度苏醒。
镜子两侧的两位少女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日轮这才知道,心意相通竟能给人带来如此力量。在她眼中,这份力量已然超越了土门之血或是伊邪纳岐之术。
“……各位,请帮我一会儿吧。”
向着静静守望着二人的同伴们,日轮宣告道,
“我们要逃出卑无牢,帮助雷真大人!”
“是!”回应她的欢声是那么可靠。日轮此刻打心底里感到了幸福——
并且,相信自己是幸福的了。
3
(杀气在接近……!)
雷真一边跑一边探查着四周。他已到达了学院的中枢区域,从坍塌的校舍与荒废的庭院来看,这里应该是工学系附近。
他的目的地——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就在眼前。那墓碑似的有棱有角的轮廓在薄雾之中隐约可见。
“视野变好了啊,也就是说六连他爸进展顺利。”
“但是,有点……奇怪吧?”
跑在后方的小紫像是读出了雷真的心思一般说道,
“我们明明深入到这里了……”
“啊,老太太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
绮罗想要雷真的命。更何况雷真还试图破坏绮罗赖以确立优势的秽土大结界。她自然应该最先过来杀他。
然而,绮罗攻来的迹象一点也没有。
是她察觉了却暂时放任了雷真?还是说,她是去复原秽土结界了?
(……不,那样的话秽土应该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也就是说。
“洛基和夏儿有危险!”
原来如此,从刚才起就感觉到的杀气是战斗的气息。若是洛基或夏儿正遭到绮罗的攻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见雷真骤然焦急了起来,小紫轻盈地一蹦:
“我已经没事了哦!能全力跑起来了!”
“好!那就这样冲进杀气的中心吧!”
两人向着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开始加速。他们跑过从前的主干道,向着学院长公邸所在的方向转去。距离腾着杀气的地点只有不到百米了。
魔力的浓度猛然上升,周围唐突地暗了下来。在奔跑中抬起头,便能看到那如半月般缺损的斗技场。
——似乎是进入斗技场的阴影了。明明远在九天外,神性机巧那强烈的魔性却令人几乎窒息。虽然觉不出敌意,但魔炮何时从上空飞来都不奇怪。
就在雷真不由得被上方吸引了注意力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正面来了。
不可视的淫威袭击了雷真。他的左肩消失了,左臂则碎裂四散。
雷真疼痛难忍地倒在了地上——那具身体,融入黑暗消失了。
——和先前一样,这是八重霞的幻影。失去目标的袭击者停下了动作。在距他头顶仅仅数十厘米的位置上,雷真的实体出现了。
敌人是名黑衣魔术师。他穿的既不是协会的大衣,也不是结社的斗篷,而是适合贵人的高级服装。
“爱德蒙德!”
“雷真!”
两人的声音相互交错。不可视的攻击连续不断——那是超重力造成的扭曲,雷真一一避过,向着王的头颅便是一脚。
铿,硬物的撞击声响了起来,意想不到的硬度让脚踝发出了悲鸣。定睛一看,雷真踢到的不是王的头,而是钢筋混凝土块。
金发禁忌人偶胧富士“七号”保护了王。吸附在她手中的钢筋混凝土块——建筑物残骸挡下了雷真的踢击。
虽然雷真想跳起逃走,但胧富士的重力也捕获了他,将他吸了过去。雷真在空中变得无从防备,而在他的后方,又有别的瓦砾飞了过来。
不可视的巨人之手控制着石块水平落向了雷真。石块撞上了雷真的后背,顺势将他带向了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可怜的雷真就这样被夹在墙壁间挤成了肉酱——
……这种事并未发生。他用刀劈碎墙壁,以红翼阵的丝线切断天手力,逃向了地面,只留石块继续飞去,在重要机巧保管设施的墙上开了个大洞。
冲击卷起了砂尘,让本就不好的视野变得更差了。雷真没有冒然攻击,而是暂且着陆,与爱德蒙德相互瞪视着。
『是你啊。』
两人的话语不约而同地重叠了。爱德蒙德很开心似的笑道:
“台词重了呢。不过——没错,这正是我们的真实感受。我们彼此都预感到了。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明白最后阻挡自己去路的,会是对方。”
确实啊——雷真如是想道。他预感到了爱德蒙德定会挡在自己面前。他明白爱德蒙德定会凭着他的贼运与权力,从自己想都没想过的角度出手妨碍。
雷真半是套他话地出言挑衅道:
“你还真是贼运亨通啊,国王大人。都被神性机巧给甩了,居然还活着。”
爱德蒙德只是冷笑了一下,但他的自动人偶却有了反应。她长长的金发倒竖了起来,像极了夜夜的脸庞泛起了红潮:
“闭嘴你个贱人!竟敢愚弄陛下——”
“该闭嘴的是你,七号。这家伙是在跟我说话。”
爱德蒙德粗暴地推开胧富士,大胆地暴露了自己,
“被甩了这点倒是没错。看来我是惹她不开心了。我是差点成了尖埃,如今只好在这地上惨兮兮地爬啊。”
“虽然愿闻其详……但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要是你肯做我的人,就是另一码事了。我不仅会告诉你详情,你乐意的话我还能把你当部下带过去。”
“这玩笑可真难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你手下干活了。”
“那我就不能放你过去了。那是我的东西。”
紧张感逐渐高涨。爱德蒙德身上蕴含的魔力远远多于他原本拥有的量,他一定用了引发无限连锁反应的灵药。
看起来战斗是无法回避了。雷真担心着同伴们,咂嘴道:
“给我听好了,国王大人。我现在是前所未有地焦躁,也前所未有地兴奋。”
“所以呢?”
“我要灭了你。”
“——哈!”
爱德蒙德高声大笑,
“你口气变得好大啊。这就是杀人者的自信。”
“……什么?”
“而且,是杀了心爱之人才有的自信。”
雷真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爱德蒙德看穿了他的动摇。得到了精神上的优势,爱德蒙德得意地笑了:
“你以为我什么都办不到吗?我确实是个二流魔术师,机巧战斗不是我的专长。就算有几台传说级人偶,我也敌不过如今的你。不过——”
他倏地轻轻抬起了手。刹那间,雷真察觉到数个魔术回路各自启动了。
“我可是王。王自然是有士兵的。”
自动人偶从黑暗之中一个个冒了出来。
不管哪个人偶都是身经百战。它们有的装着漂亮的旧式发条,有的散发着黄铜的夺目光泽,有的配有擦得锃亮的气缸——虽然外观看似古董,构造也显得过时,但雷真感觉到了猛烈的魔性。
他对这种感觉有印象。这是收藏在魔书所罗门之钥中的传说级自动人偶的特征。
雷真不知它们装有怎样的魔术回路。从动静上来看,至少也有七具。驱使它们的魔术师也是同样的数目,而且他们看来都服用了引发无限连锁反应的灵药。
他们的魔力令大气震颤,让周边的小石子都飘了起来。爱德蒙德露出得意的笑容,往雷真的心伤上又撒了把盐:
“这些都是我的心腹。你还记得吧?你们可是一起袭击过伦敦的啊?”
“……啊。”
虽然感觉是在很久以前了,但其实连半个月都还没过。那时感受到的罪恶感与后悔,雷真想忘也忘不掉。
然而,雷真的心已经不会被搅乱了。
毕竟他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过,而且对象是一直保护他的搭档。
见雷真毫不动摇,爱德蒙德似乎也警戒了起来,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保持着一脸的从容煽动着:
“如今我已放倒了卢瑟福,是魔术世界的帝王了。你也快拜倒在王的脚下吧。跟那时候一样开开心心地搞事嘛。快来我这边!”
“我拒绝。”
“……啊,这样就好。霸王硬上弓才够劲啊。”
“硬上弓?你办不到。让我对你唯命是从是不可能的。”
“嗬?为什么?”
“因为你并不正确啊。”
雷真的这句话,无疑是从爱德蒙德正后方传来的。
他解除了八重霞,宣示着自己的存在。爱德蒙德悚然地将意识移向了后方——就在这一瞬,小紫从正面斩了过来。
这一招戳中了爱德蒙德的思维死角。小紫的银剑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对手若是泛泛之辈,此刻大概胜负已决。然而,本应漏出了破绽的爱德蒙德却原地消失,银剑的尖端插进了别的东西里。
漆黑的岩块——这是地下岩盘吗。
(互换了……!?)
爱德蒙德与地下岩块交换了位置。只有这一种可能。
插入石中的银剑无法拔出,小紫的动作被封住了。看准了她那毫无防备的后背,古老的机械人偶逼近了过来。
人偶两臂的装甲绽开了,枪尖似的金属片飞了出来。刀刃的表面带着粘乎黑亮的液体——显然涂了毒。
小紫柔嫩的皮肤被毒刃切裂……的前一刻,封住银剑的岩块化作了碎片。
是雷真用刀斩碎了岩石。钢刀砍断了机械人偶的毒刃,斩飞了它的脑袋。所罗门的恶魔就此化成了废铁。
“小紫!”
“嗯!”
恢复自由的小紫启动魔术回路,想要混入幻影之中,但爱德蒙德岂会坐视不理。
王打了个响指。八重霞应声解除,雷真和小紫的位置顿时暴露无遗。魔术被轻易地破解了,雷真惊得瞪大了眼睛。
冲着仿佛一丝不挂的雷真,不知从何而来的雷击之雨倾注而下。
庭院中的树木烧了起来,石板炸裂飞散,混凝土也焦了。一击即可置人于死地的雷霆,以成百上千之数落下,转瞬间便将这一带化为了焦土。
躲开雷电是不可能的。雷真沦为了高电压的饵食。
“雷……喀……雷真!”
腾起的浓烟呛着了小紫,但她依旧呼喊着。她本想赶向烟雾的中心,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在那浓烟滚滚的大地之上,雷真正以自己的双足,站立着。
爱德蒙德微微一笑,用简直有些开心的语调说道:
“你让它打偏了、吗。这招式真方便啊。”
他指了指从雷真的左手延展出的魔力丝线,
“在这会阻碍人偶操纵的丝线面前,狄拉克的阿斯摩太也只能颜面扫地了啊。”
“……你那边才是方便过头了吧。竟然有让魔术无效的魔术。”
他眺向爱德蒙德后方那一团乱的庭院中立着的机械人偶。它那有机地蜿蜒着的身躯宛如从太古活到现代的树木,不祥得令人联想起恶魔。
它身旁的术士狄拉克还很年轻。虽然能感觉到他实力不俗,但他应该没有高明到能在战斗中解析八重霞并编制出相应的对抗魔术。也就是说,阿斯摩太的魔术回路想必是专用于“破术”的。
无论何种魔术都能无效化——它的魔术回路的功能就是如此。对魔术师而言,它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最难对付的自动人偶。
然而,雷真不属此例。
他冷不防地刀光一闪。斩击延伸而出,劈中了阿斯摩太的上半身。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小紫——都看呆了。
敌人赶紧用魔防接了下来。如果只是单纯的角力,雷真的一击大概没法压制住无限连锁反应。然而,雷真已开心眼,能够看破魔防的“不均”,探出其密度较低的部分。
他顺势挥出了第二刀,那动作仿佛是要切入铠甲的缝隙。魔韧之刃一举击破了魔防的保护,斩裂了机械人偶的中枢。
刀刃转而横劈,砍飞了阿斯摩太的上半身。这台一流的传说级人偶几乎没有做出像样的抵抗便陷入了沉默。
“你这……!”
敌人中有谁咂了下嘴,放出了别的魔术。雷真的脚下突然出现了熔岩坑。猛烈的热风吹了上来,辐射热几乎要将雷真烧死了。
这大概就是方才将爱德蒙德与岩盘“置换”的魔术。虽然这招漂亮地调换了地面和熔岩,但遗憾的是,这也在心眼的掌握之中。
雷真的身影摇曳着消失在了熔岩产生的热浪中。而在下一瞬间,他便换位到了敌人的背后——他比对方早一步使出了八重霞。
机械人偶被踢飞,落入了自己产生的熔岩之中。而雷真已再次隐入八重霞,不见了身影。
敌阵之中掠过一阵紧张。他们试图相互补足死角,构筑起严密的警戒阵势,但当雷真第三次出现的时候,又有一具自动人偶被砍倒了。
威胁不只来自雷真。呆站着的魔术师们要么被小紫踢飞,要么被她折断了关节,要么被她弄晕了,简直兵败如山倒。
就这样,还不到五分钟,“Legacy”小队就全灭了。
比敌意更先投向雷真的是恐惧的目光。对他们而言,雷真就跟真身不明的怪物一样。说起来雷真的战斗方式就和他们不同。魔术师亲自舞刀弄剑,发挥压倒性的攻击力——这不是近代机巧战斗的风格。
然而,他们的学习未免不足。这种战斗方式可不是雷真独创。
古连丹,莱科宁,格丽泽尔达——这门战法是青蓝相继的。
“虽然我也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
雷真踏向传说的残骸,睥睨着爱德蒙德的手下们,
“你们配得上自己的人偶吗?”
这句话是对他们暴殄天物的指摘,也是一次令雷真心痛的发问。
没错,雷真配不上夜夜。所以,才失去了她。
爱德蒙德讽刺地笑了笑,叱责部下道:
“听到了没,你们几个,被学生这么讲还有脸见人吗。给我再好好练练。”
他一边说着,一边凝聚起了魔力。看来王还没有放弃。
“至于你,雷真,最好也别太嚣张。好歹闯过她这关再说——七号!”
“是!”
回应着爱德蒙德的呼唤,胧富士的头发倒竖了起来。
漫溢而出的魔力泛起了波纹,重力异常的波动蔓延开了。
石板碎成了微小的碎片,接着化为了砂尘。一旦卷入这绝对破坏领域就会瞬间化作肉片——这领域转瞬便扩展了范围,吞没了雷真和小紫。
当然,他们早已用八重霞掉了包。然而,身为纯战斗型人偶,胧富士的传感器也很优秀,她在幻影被破坏的瞬间就察觉了雷真他们的位置。
冰冷的目光捕捉到了雷真。第二轮重力异常比刚才更猛更快了。
物质崩坏现象掠过了雷真的眉间。他编织起红翼阵的丝线作盾,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可那丝线竟被残酷地切断了。
身后的钢筋混凝土像抹布一样被碾了个粉碎。雷真冲地面一蹬打算逃走,却顺势飘了起来。他的身体被拉上了虚空。
这一带的重力似乎被操控了。他试图用八重霞隐藏身姿,但胧富士那猛烈的踢击却早一步降了下来。
这一击尤如超负荷的瀑布冲击,其威力堪比陨石。雷真狠狠摔在地上,砸飞了地上的石板、陷入了岩盘之中,卷起了大量的沙石,造出了一座环形山。
意识在激烈的痛楚中逐渐远去。说不定连内脏都破裂了。但是,还没死。
在狂舞的沙土风暴之中,雷真魔力全开,承受着胧富士的重压。
胧富士试图将他压断,雷真则以红翼阵反抗。在这激烈的拉锯战中,雷真一声呐喊,硬是用刀斩向了上方。
魔韧的一击切断了重力,直逼胧富士。胧富士身子一仰,仅仅擦伤了皮肤。这反应能力值得称赞,但她被斩击夺走了注意力——这便是她的败因。
胧富士的手臂忽然绽开了。血淋淋的肌肉从翻起的皮肤下露了出来。
“什……!?”
痛苦与惊愕同时浮现在了胧富士的脸上,
“可恶……是八重霞……吗!”
她是被扰乱了空间认知,把自身卷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注意到了雷真的计策,胧富士立即停下魔术,纵身一跳逃向了爱德蒙德。
而小紫,就潜伏在他旁边。
这下可躲不开了。小紫与胧富士擦身而过,劈开了她的腹部。遭到直接攻击这一事实比伤势本身更让胧富士动摇,她的姿态紊乱了。
第二、第三次斩击接连而来,每一击都令胧富士溅出了鲜血。已然处于八重霞中的她,因为害怕自灭而在发动天手力上犹豫不决。要是真的用了,这次不仅是自身,连爱德蒙德也很有可能会被卷进去。
“你在干什么,七号!你这家伙真是坨狗屎!”
“可恶……!”
遭到爱德蒙德的斥责,胧富士的眼中闪过了杀意。她怕是做好了自杀式攻击的心理准备,没有瞄准小紫而是盯上了雷真。
她接连使出了全力的掌击。小小的掌心里是古怪的黑球,球体内部可以看见雷电般的黑色火花。
要是碰到了那个,雷真说不定会暴毙。然而,胧富士的攻击徒然地划过了空气,因为雷真已和幻影调包,夺取了爱德蒙德身后的位置。
他在爱德蒙德的脖子上,紧紧抵上了刀刃。
到底是何时绕过去的呢。还是一开始就在那里呢。难不成连这也仅仅是幻影吗。不论是胧富士,爱德蒙德,还是魔术师们,都摸不着头脑。
“……万分抱歉,陛下。”
胧富士流着悔恨的泪水低声道。她瞪视着雷真的眼里腾着怒火。而那怒火,绝不仅仅是因为雷真而燃烧。
(……我们,也经历过这个啊。)(信至注:指第一卷雷真与天全首次对峙。)
挥去涌上心头的感伤,雷真观察起爱德蒙德的脸色。
爱德蒙德看上去并无惧意,似乎只是纯粹地感到惊愕。
“……为什么?”
他的提问中没有丝毫的讥诮,有的只是纯粹的不解,
“小紫的魔术回路适合的是支援……跟继母大人打的时候,她也只是躲得不错。你靠这种自动人偶……为什么能压制七号?”
“你不知道吗。雪月花会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超越胧富士’啊。”
硝子悔意的产物,硝子祈愿的结晶——那便是雪月花。
“既然如此,这个结果就是必然的。对吧,小紫?”
雷真冲小紫笑道。小紫带着满脸自信,意气风发地点头道:
“没错!”
她握紧银剑向雷真展示了一下。她心中萌发的自信,令雷真十分开心。
“是我赢了,国王大人。神性机巧就让给我咯。”
听了雷真的胜利宣告,爱德蒙德紧绷的嘴唇缓和了下来。
他笑得就像个无意中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人。
4
“——怎么了?”
爱德蒙德似乎很愉快地笑着,自己把脖子伸向了刀刃,
“你原来还有叫人焦急难耐的嗜好?要是还有点慈悲心,就给我个痛快。”
“不要啊!”
胧富士想要奔过来,却被小紫扣住了。她被反剪双臂压在了地上,即便如此,她依旧拼命地恳求道:
“人类……请不要、杀掉陛下……”
她满面泪光的模样令人心痛。跨坐在她身后的小紫也为之动容,眼中盈满了泪水。
雷真保持着抵住爱德蒙德的姿势向周围一瞥。
Legacy小队中尚未失去意识的魔术师,都以锥子般的视线看着这边。场面一触即发——恐怕不太准确,这局面对对方未免太不利了些。他们的人偶已无法正常工作,雷真完全可以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杀掉爱德蒙德。
不管怎么看,赢的都是雷真。他握着刀柄的手加大了力道——
“喂,白痴国王。”
他没有斩下王的首级,而是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想当皇帝?”
爱德蒙德睁大了眼睛。雷真说不定是第一个向他正面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他没有将爱德蒙德的行为归罪于疯狂或野心,而是纯粹地想要知道他的动机。
然而,爱德蒙德似乎不打算回答,只是露出了冷笑。
雷真把手伸入爱德蒙德怀中,拉出了他的垂饰。
“依我看,这块黑曜石是不是知道呢?”
“……谁晓得。”
“说吧。你是为了谁,一直穿着丧服?”
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他依旧不肯坦露真心。
爱德蒙德露出了瞧不起人的笑容,抛出了那句熟悉的台词:
“要是你肯做我的人,我就告诉你。”
“要是那个理由我能接受,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
这回答果然还是出乎了爱德蒙德的意料。他呆呆地看着雷真。而雷真也不闪不躲地接受了那道视线。
在这逼人的寒气之中,爱德蒙德的鬓角却冒出了汗珠。
他是想赌一赌雷真的让步吗——还是说,他已经接受了世界的终结呢。爱德蒙德开口讲述起了他原本绝不想说出的真相。
“……雷真。这个世界,在你看来是怎样的?”
他低声问道。笑容从他端正的脸上消失了,他的双眼望着远方。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他妈的狗屎。而且它还在朝更狗屎的方向发展。这都是民主主义这个人类史上最坏最糟的欺诈的错。”
“……说它是欺诈也太过了吧。”
“是吗?那玩意就是傻瓜的幻想,说到底就是误解的产物。”
“误解?什么误解?”
“就是‘人类足够明智,足够公正,还非常博爱’这个误解。”
王在说的是什么呢?是单纯的胡言乱语,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真理呢?
雷真没有多话,沉默地催促着他说下去。
爱德蒙德以抹杀了感情的声音,静静地继续道:
“人类这种东西就是愚蠢的野兽。自私自利,慵懒怠惰,却又自以为聪明。还有人胡扯说,就算蠢人们任意妄为,也会有看不见的神之手调节世界的平衡。可是,改变平衡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生命……吗。”
“正是。等到真的有许多人死了,受苦的人成了多数派的时候,世界才会翻转。这就是反动。反动会产生反向的振幅,有时还会引发革命——接下来呢?又要再次反过来不是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取得平衡?”
爱德蒙德一声冷笑,长叹了一口气,
“根据蠢货的话来搞政治根本就是个错误。就是因为这么搞才会打冤枉仗,而为此受苦的又恰恰是那帮蠢货民众。”
“……那样就好了啊。既然是自个儿决定的,那下决定的人也不会不满。这比让蠢国王愚弄要强多了。”
“别逗了。那帮蠢货什么时候停下过对政治的牢骚?”
“——”
“‘那样就好了’这种话可真不像你说的……也罢,你这样也没什么问题。没有人会责备你。可是,我是出身于王家的人。”
爱德蒙德的目光宛如出鞘的钢刀。他注视着雷真,以郑重可靠的声音说道:
“连国家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王。至少在我的国家里,我会平等地保护我的子民。”
“保护”一词,令雷真无法接受。
他抛弃过无数人。为了达成目的,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碍事者,反抗者和背运者。
然而,至少在爱德蒙德的心中,他是有着大义名分的——
只要是在为大义牺牲他人,他就能毫不犹豫……这便是他的逻辑。
“把国家交给蠢货们,才是恶。我不允许我的国家里存在这种不正。”
“……是不是蠢货,谁说了算?”
“皇帝(我)说了算。要说为什么,因为我是正确的。”
就在这一瞬,雷真感觉自己理解了爱德蒙德。
我是正确的——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这句话,雷真本以为是傲慢的产物。
但是,并非如此。这是他为自己定下的标准:他非得是正确的不可。
帝王一定要是正确的。若非如此,民众会困惑,国家会混乱。
他的这句话是在向人宣告,帝王会保证、担保自己的正确,并为此负起责任。
雷真这才真正理解了这名敌人的威胁所在。想要否定爱德蒙德、将神性机巧收入掌中,就得去否定他的这份决心。
“……你的决心确实不得了,国王大人。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雷真回瞪着王的双眼,向他追问道,
“我想知道的是,让你作出这一决定的是谁。”
王垂下双眼,深吸一口气,呼了出来。
当他再度抬起眼帘,漆黑的双眸中映出雷真脸庞的时候,雷真不禁因其中的光辉着迷了。
那是一双如夜湖般深邃,平静,而又哀伤的眼瞳。
“雷真,你有那种出身、教育、立场、身份、肤色都不同,却能一同追求理想的人吗。”
“……多着呢。”
“羡慕死我了。”
爱德蒙德讽刺地歪了歪了嘴,接着投来了试探般的视线:
“如果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你会怎么做?”
“……那当然要——”
复仇。这是必然的。就是基于同样的逻辑,雷真才远渡重洋来到了英国。
你肯定也会这么做的——这句话正要脱口而出,雷真却猛然一惊。
不,不对。虽然是这样,但是不对。
爱德蒙德肯定会去复仇的吧,但是,他不会就此满足,应该说,他的行动将自此发端,向着前方,向着遥远的未来延续下去。
雷真仅仅是想手刃仇敌。他只想到了这么点。
可爱德蒙德却——
他分明是向着更加巨大的什么挑战了。
他是想将这个世界本身给纠正过来啊。
“……没有砍我脑袋的意思就快走吧。我已经被你问腻了。”
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挑衅般地睥睨着雷真,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放弃。我相信,你会失败,到时就又轮到我出场了。我相信神性机巧最后会归我所有。”
“……那是不可能的。神性机巧会是我的。”
雷真的回击让爱德蒙德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眼神:
“说得这么肯定?我和你的条件应该是一样的。你为什么敢这么说?”
“才不一样呢。要说为什么的话——”
雷真扑哧一笑,说出了那句话,
“因为我是正确的。”
爱德蒙德的肩膀霎时抖了一下。
“……你真傲慢啊。”
“傲就傲,反正我能办到的只剩这个了。”
“……你也明白的吧。你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私心。”
“没错。由着性子闹个天翻地覆才是皇帝吧?”
王看向雷真的目光变了。
他既不是在观察感兴趣的对象,也不是在端详可用的棋子。
仅仅是在望着一名可怜的同类。
“你的意思是……预见中的君临玉座之王是你?”
“你太过出色了,国王大人。你不是真正的白痴。”
“哈……你果然棒透了。”
爱德蒙德颤着肩膀笑了出来,
“——有趣。”
爱德蒙德倏地举起手,让部下们退下了。他充满自信地说道:
“我会看到最后的。既然你说你能将神性机巧收入囊中,那就收给我瞧瞧。”
“少跟我说三道四了。你就在这吮着手指看着吧。”
“你要怎么上天?突破瘴气飞上天的方法你有吗?”
“有啊。这就是你跟我的区别了。你失去的东西,我还拥有。”
他看向了身后。地面被吹飞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飞了出来。
鲸形的剪影破坏了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前方那铺着石板的前庭,浮出了地面。那是一艘船——是能翱翔于天际的机巧之船。
雷真握住小紫的手跃向了飞船。
雷真现在依然拥有,而爱德蒙德已经失去的东西——那绝不是支配关系,也不是利害关系,而是更加复杂而有机的联系。
没错——我还“拥有伙伴”。
第十三章 真圆之物
1
目送着飞去的西格蒙德,洛基开足了魔力。
绮罗唤出的式神们被他以吉卜利勒烧了个精光。早一步进入通路的鬼们似乎遭到了夏儿的迎击。洞穴中溢出了强烈的光芒,鬼巨大的身体被向着这边弹了出来。
绮罗叹了口气,没有望向逃走的夏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洛基:
“撤得漂亮……真想让我孙女也见习一下。”
“你不见习一下?”
“呵呵……要逃的人是你才对吧?”
绮罗单手结印,众鬼当即有了反应,涌向了洛基。
洛基令吉卜利勒筑起了剑之结界。高速移动的刀刃曳着光尾,炙烤着空气阻挡着鬼。鬼的体表在烧灼下冒出了瘴气烟幕。
瘴气装甲有了裂痕,但洛基无法将之贯通。刀锋就像撞上墙壁的泥团一样陆续磨损了。洛基咋了咋舌。
(这硬度见了鬼了……!他们的防御力也达到“结界”水准了吗……!)
况且,鬼的身体立刻开始了恢复,更要命的是,鬼的数目不是一只。
一只鬼穿过钝刀间的间隙冲了进来。它的速度快得让人无法认知,但洛基的感觉已经超越天眼、踏入了心眼的领域。
可以把握。但是,躲不躲得过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鬼没等洛基转身便刺出了拳头。鬼的铁拳贯穿了魔防,此等攻击绝不能直接接下。洛基用吉卜利勒操纵气流,以风压歪曲了拳头的轨迹。
洛基藉此闪过了攻击,可冲击波却劈中了飞船的船舷。船体上的裂痕让洛基背后一凉。
(要是这玩意被破坏了,来这里就没意义了……!)
这是用来突破瘴气的魔术抵抗,前往天空竞技场的“脚”。要让雷真与神性机巧对峙,它是必不可少的。
要是救出了日轮,说不定……能以伊邪纳岐流的转移术来替代它。然而,就算如此,也必须跟绮罗做个了断。
“走神可不行哦。”
“——!?”
声音来自正后方的极近处。接着——
“吃掉他,土蜘蛛!”
她在转移的同时完成了召唤。瘴气蜘蛛放出丝线,缚住了洛基的手脚。洛基就这么被倒吊了起来,毫无防备的他随即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众鬼的袭击。
他本能地燃起魔力,注入了依旧握在手中的断剑。
那是智天使留下的铁质大剑。它烧断了蜘蛛丝,让洛基恢复了自由。他顺势靠“风之剑舞”让自己跃至空中,从恶鬼们的中心逃了出去。
失去了目标的众鬼撞成了一团。冲击波延伸向了上下两方,地板和天花板上都冒出了放射状的裂痕。要是没有躲过,洛基怕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洛基挥去冷汗,一边暗暗感谢自己的两位搭档,但是现在自然不是能松口气的时候。脚下的地板业已发黑,发出了扑哧扑哧的声音。
这……不是被洛基的热风操作给烧焦的。有式神藏在地底下!
“爆炸吧,极乐蝶。”
绮罗一声令下,地面就发生了大爆炸。
地砖被炸了个粉碎,四散的碎片恰似那乱射的霰弹枪。吉卜利勒的手被石块撞断了,一块破片剜过了洛基的侧腹,留下了绝不算浅的伤痕。
内脏倒是没有流出来,但放着不管的话无疑会失血而死。洛基以念动代替绷带,硬是压住了血管。
恶鬼们间不容发地袭来了,洛基甚至没有喘息之机。他带着伤,只能做出走钢丝式的回避和防御。
他驱使着风之剑舞和热风操作,时而偏转鬼的铁拳,时而移动自己,躲避着鬼的攻击。容不得半分差错的魔力操作给大脑带来了严重的负担。
洛基的意识在游离。他凭毅力振作了起来。只要意识有些许模糊,他就会在那一瞬迎来死期!
(鬼……少了?)
在他明白自己看丢了的瞬间,强烈的妖气从头顶传来了。
鬼的巨大身躯已近在眼前。它似乎是蹬着天花板跃下来的。鬼挥出了一记爪击,那圆木般粗壮的大手,无疑会轻易打碎洛基的头盖骨。
“要被干掉了”这一直觉,在这一刻根本就是对事实的描述。但是——
“……?”
洛基不禁怀疑时间静止了。明明鬼的利爪已经触到了头皮,头盖骨粉碎的痛感却没有降临。
可是,颤抖般的感觉却透过鬼的手指传了过来。
捏住洛基头颅的鬼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它似乎是在犹豫。洛基凭直觉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是姐姐……吗?”
绮罗的手腕迅速地一转,让鬼退至了后方,接着,像个恶作剧被逮着的孩子一样,嘿嘿地笑了。
冲动的感情燃烧着脑髓,洛基的视野被染成了鲜红。
混帐魔女——真想这么破口大骂。
姐姐正在那怪物的体内遭受折磨。作为凭依,作为魔力的供给源,她正被当做物品对待。洛基很清楚这点,可却无能为力。
恶鬼们再度袭来。负伤的洛基已经使不出先前那般的神技了。况且芙蕾的情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已无法集中精神了。
洛基应对不及,铁拳直击了吉卜利勒。洛基的这位关键护卫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啪嚓声,被打飞到了墙上。鬼顺势便赏了孑然一身的洛基一记冲撞。
洛基虽有魔力之壁保护,鬼的一击依然透入了他的体内。骨头发出了嘎吱声,肌肉纤维断裂了。冲击令他皮肤开裂,像被捏爆的橙子一样溅出了血来。
意识模糊了。在一秒仿佛被拉长成了十秒的感觉之中,鬼的拳头接近了。洛基无计可施地看着它,如是想道:
——不想死。
连洛基自己都觉得这不像他的想法。他竟会这样惜命。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死在这里。要他抛下变成这样的姐姐死去,他做不到。
想要帮助。想要值得信赖的伙伴的手——!
我也真是许了个便利的愿望啊。平日里只知故作孤高,如今却指望起了他人的帮助。然而,也许正是这份率直使他的祈愿产生了效力。
鬼的铁拳砸碎洛基的前一刻,青白色的光填满了他的视野。
白光一阵闪耀。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站在了别的位置上。
沾满鲜血的皮肤上奔涌着电火花。同样的现象洛基过去也曾体验过。化身为雷电进行高速移动——那是洛基尚未掌握的“雷霆神器”的高级用法。
“看来,我这次强行出差没有白费啊。”
他用肩膀架着洛基,平静地说道,
“这么快就帮上你的忙了。伤口痛吗,洛基?”
“……我是第二次被这个魔术给救了哪,阿修罗。”
洛基露出苦笑,抬头看向了“值得信赖的伙伴”。
阿修罗将雷化魔术解除,用那双乌黑的眼瞳俯视着洛基,
“抱歉,擅自借用了你的人偶。毕竟没时间跟你打招呼啊。”
“多亏了你,捡了一条命。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为回路是仿制品感到庆幸……”
半毁的吉卜利勒的机体上还漂荡着雷电的残渣。它的回路再装填似乎并不充分,接触不良的火花正四处飞溅。
即便如此,阿修罗还是夺取了吉卜利勒的控制权,换用了雷霆神器的魔术回路,把两名魔术师成功雷化了。明明只是看了几次洛基的战斗,他就已经把握了吉卜利勒的构造。
他的才能不同于雷真,但同样惊人。排名第二,仅次于马格纳斯的实力派,绝非浪得虚名。
新人的意外登场让绮罗暂且撤下了众鬼。
她慎重地考量着。然而,虽然这一判断是正确的,但状况已经远远超越了绮罗的想象。
巨大的枪一般的某物贯穿墙壁飞了过来——说是贯穿,它又没冲破墙壁。石壁看上去就像是自己动了起来,让射线通过了一般。
不消说,对方速度很快。锐利的金属块连带着绮罗和众鬼猛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那是令人联想到东方龙的有着大蛇外形的自动人偶。
“尤尔姆冈特……!”
石壁如同张开了大口一般,朝着这边吐出了两位少女。让石壁动起来的是精灵术,而使用精灵术的人,果然也是个熟面孔。
“是你啊,奥尔嘉……还有——”
他抬头看向了撞飞绮罗的大蛇头顶,那里优雅地侧坐着一名少女。
“你不是回国了吗,女帝?”
“我可是刚到伦敦就赶回来了。这个机巧都市也真是的,看起来是相当不想让我回国呀。”
虽然满口不满,她的表情却熠熠生辉。明明奇袭了魔女,她却没有一丝胆怯,反而两眼发光。她的大胆把洛基给惊呆了。
“……一如既往是个战斗狂啊,‘女帝’索涅奇卡。”
她的这种个性,此刻令人安心,
“先不说女帝,奥尔嘉不是大病初愈吗?你能打吗?”
“我也想躺着啊。可是,校方还没允许阿修罗自由行动,所以只好由我来监视他了啊。”
“她打着这个旗号只是想大闹一场罢了,她也是女帝的同类啊。”
阿修罗若无其事地说道。洛基不禁想笑。
无论是索涅奇卡还是奥尔嘉都不是万全的状态。索涅奇卡不久前才被灰蔷薇盯上过,奥尔嘉也没从金蔷薇的腐毒中完全恢复。
即便如此,她们也来到了这里。而且,来到这里的不止这三人。
大地的震颤声透过天花板传了过来——这是地面上的战斗声。
大量的魔术师正清扫着瘴气魔物。进入战斗状态的不是都市部分,而是学院的内部。
奥尔嘉迎着洛基的视线点了点头:
“没错,剑帝。伙伴们已经到达这里了。我家亲爱的也在哦。”
学生们似乎是一气呵成地攻城拔寨,拥入了学院之内。
“哎呀哎呀。你们这帮学生也真是天真过头了。”
远处的瓦砾堆崩塌了,绮罗从下面爬了出来。她似乎是想做出一副毫发无损的样子,但她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让洛基的胸中涌出了希望。
既然魔女会觉得“麻烦”,那就说明形势在向我方倾斜。
要是放走了这个良机,幸运女神就该讨厌我了。洛基急忙向伙伴们说道:
“我有消灭那鬼的方法。你们有没有兴趣?”
索涅奇卡和奥尔嘉似乎十分惊讶,阿修罗却愉快地笑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一看见我就想到了对吧?”
“正是。说实话,那对我来说负担太重,非老手不可。”
“可就算你我合力,也无法保证魔活性不会发生干涉。”
“不会有问题的。我就配合给你瞧瞧。只要是我跟你,肯定没问题。”
是的,没问题。就在刚才,他确信了。
阿修罗就是有这等的力量。只要自己能配合的话——
“你们两个,给我等等!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啊?”
“没事,就交给他们吧。”
奥尔嘉打断索涅奇卡的话,果断地说道,
“由我们来制造破绽。我知道你很恼火,但请你帮把手,索涅奇卡。”
“恼火?嘿嘿,我现在心情可是相当好。”
索涅奇卡将润泽的秀发拨到肩后,嫣然一笑,
“被你依赖的感觉还真不坏!”
两位少女燃起了魔力。奥尔嘉的精灵术发动了,强烈的光芒充斥了室内。
这就是光之精灵的力量——微暗之中突然溢出的光芒,发挥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恶鬼们遮住脸,停止了动作。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感觉过于敏锐,又或是因为他们是栖息在瘴气的黑暗中的魔物,他们无法接受这过度的闪光。
在这眩目的光辉中,索涅奇卡启动了魔术回路。大蛇因因果性置换而缩短,接着再次伸长。伸长的速度超出了普通物理现象的范畴,威力巨大且难以对应。众鬼就如最初的奇袭时一样,甚至做不出像样的防御,只能乖乖挨打。大蛇所经之处,恶鬼都像保龄球的瓶子一般被扫倒了。
就在这时,雷霆神器将洛基化为闪电,向着敌阵射了出去。
目标是绮罗的身边那个以芙蕾为宿主的个体。
——这是一种赌博。冲撞之时,若是雷化因魔活性不协调解除了,洛基就会被相撞的冲击压扁。
然而,瘴气装甲也不是坚不可摧。魔活性不协调也对对方产生了影响。雷电命中的瞬间,瘴气装甲烟消云散,鬼的内部暴露了出来,一如洛基所愿。
在这一刹那,洛基伸出了化作雷电的双手,触碰了鬼的“内容物”。
阿修罗再次用魔术让雷化的洛基加速了。闪电穿透恶鬼,在撞碎墙壁之前停了下来。
考虑到闪电的速度,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发生在字面意义上的“刹那”之间。待闪光消失,视力恢复的众人只看到洛基正站在那原封未动的微暗地下室中。
那是一个灰暗,寒冷,瓦砾遍地,充斥着瘴气味道的,阴郁的空间。
可是,为什么呢。那个灰色的世界,似乎染上了华美的色彩。
“呜……”
洛基的臂弯中,某个温暖的物体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被瘴气烧灼过的肌肤开裂了,看起来像是受了烧伤,又像是涂了一层泥。
真是惨不忍睹。但是——她还活着。
脉搏十分微弱。但是——她还活着。
就如泉水冲破地面涌了上来一般,炽热的感情充满了洛基的心。
姐姐还活着。仅仅如此,力量便涌了出来,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
内里被抽走,身体被挖通的鬼像泥偶一样崩毁、消失了。
让学生破除了秘术,绮罗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黄泉风的凭依……被解开了……!?”
实际上,这并不简单。想要破解此术只有祓除瘴气一途,但鬼的体表覆盖着坚固的瘴气装甲,瘴气还在芙蕾的身体里扎了根。
洛基没有除去瘴气的手段,所以,才把芙蕾卷入了雷化。
雷化与凭依的魔活性并不协调——结果,只有芙蕾的肉体化作了雷电,与洛基一起飞出了鬼的身体。
只要走错一步,芙蕾就会化作焦炭,洛基也会因冲撞而死。这高超的、难以置信的事情,洛基和阿修罗做到了。
在从前,洛基是不会把姐姐的性命交到他人手里的。但现在,相信友人的结果便是如此。让自己做到这点的,是此时不在此处的那家伙——
洛基的臂弯中,芙蕾精神恍惚地仰起了脸:
“呜……洛基……?”
“什么也别说了。”
要是你现在多话,我大概会哭出来的。
可是,姐姐还是说了。那被瘴气烧灼过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歉意:
“对不起……我又,拖洛基的后腿了……”
“……你真的是,超乎我想象的笨蛋啊。”
“呜……”
“拖我后腿?别说蠢话了。你还活着,还在这儿。单是这样……”
抱住芙蕾的双手充满了力量。他以绝非愤怒的另一种热烈的感情说道:
“我就无人能敌了。”
“——”
“现在对上谁,我也不觉得会输。”
这句话绝不是信口开河。
他用魔防卸开了从左右袭来的鬼之铁拳。偏开的拳头命中了挥拳的鬼,产生了冲击波。在冲天而起的的乱流之中,洛基委身于疾风,以一纸之隔闪过了袭来的黑扬羽蝶群。
没有碰上。甚至都没有擦到过。敏锐的心眼精确地看破了鬼与式神的行动,高度的集中力让极为精密的魔力操控成为了可能。
这一刻,洛基的本领确实达到了“魔王”的层次。
他抱着芙蕾,放出魔力展开了强制支配。他夺去式神的操控权,让蝴蝶撞上恶鬼,引发了大爆炸。天花板崩塌了,地上的学生们发出了惊叫。
就在爆炸令鬼装甲脱落,内部暴露的瞬间,他用”念”呼唤了阿修罗。
他的友人回应了呼唤,再次将洛基与芙蕾化作了雷电。
电光一闪。贯穿恶鬼后实体化的洛基,继芙蕾之后又拉出了一人。那是面善的壮年教授——圣日耳曼。
“……看来,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圣日耳曼难为情地微笑道。他似乎已被吸收了大半的魔力,脸上倦色很浓,但看来没有性命危险。
知道圣日耳曼没事,学生们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
“剑帝他办到了!”
“他找到对付食人魔的方法了!”
“快支援!以他为中心!”
学生们不顾危险跳进了地下。他们的行动令人意外地有组织,众鬼在用火球和石弹等攻击魔术的挑拨下渐渐被诱导到了洛基面前。
本就擅长指挥的阿修罗立刻领会了他们的意图,第三次雷化了洛基。洛基也没有辜负同伴们的意志,从第三只鬼身上抽出了凭依者。
“畜——可恨的家伙!”
绮罗撒出大把咒符,唤出了新的式神。她的招式依旧纯熟,但她在召唤时使用了咒符,召出的也不是恶鬼而是式神——她的魔力显然正在减少。
这一事实让年轻人们的情绪愈发高涨了。
每当雷电撕裂空间便会有鬼消失,而我方的战力则会随之增加。若是秽土还在,绮罗想必会造出新鬼,但瘴气结界已经被破坏了。不多时,曾经带来无比威胁的恶鬼们就消失殆尽了。
“小兵收拾完毕!剩下的就是大本营了!”
奥尔嘉高声喊道。面对数十位魔术师,绮罗目中无人地笑了:
“哼……你以为这就把我逼入绝境了?”
她还没有失去战意。洛基为保护同伴们走到了绮罗面前。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输赢的时候了。”
“哈?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洛基用下巴示意了下天空作为回答。比崩塌的天花板还要高的地方传来了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般,恐惧顿时在学生之间蔓延开了。洛基的背后寒毛直竖,怀中的姐姐也颤抖了起来。想当然耳,绮罗一定也感觉到了。
她一定感觉到了神性机巧的恐怖——以及人类历史说不定会就此终结的现实。
“我们要阻止它。不然的话,人类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哼……我可不会总是放任自流。”
“不放任的是哪边?”
绮罗没有回答,只留下了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便消失了。
——她似乎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召唤好了转移用的式神。这过于干脆的消失戏码反倒让学生们警戒了起来,以致摆好了架势。
众人等待了数秒。确认到绮罗没有再次出现的迹象,洛基把芙蕾放到了地上。
“呜……洛基……没事吧?”
“啊。比你要好多了。”
他的话音自然而温柔,他甚至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声音。
裂开的腹部疼痛不止,疲劳感也涌了上来。然而,没有休息的时间。洛基把芙蕾交给阿修罗,随即跳上了熏得焦黑的飞船。
“阿修罗,姐姐就拜托你了。麻烦你撤到据点,守护教授他们的‘仪式’。”
“交给我了。你……要去呐。”
“啊,有人在等我。我可不想迟到,落得被他嘲笑。”
洛基与阿修罗交换了一个微笑。他瞥了一眼不安的芙蕾,扬着短斗篷转了身,在心中低语道:
乖乖和大伙一块儿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2
以交错的刀锋为中心,大气开裂了。
苍白的气流伴着水花般的金属片迸射开了。这不是单纯的金属碰撞。异常的风压之中,火花在飞散,光在狂舞。
格丽泽尔达与云雀这两位高手的交锋仍在继续。
不可见的斩击被同样不可见的斩击弹开了。石板路上冒出了无数龟裂,两人立足之处瞬间便化作了碎石英般的单薄破片。
这两个人都是怪物。他们的动作非比寻常,他们的五感远超常人。这场战斗可谓精彩绝伦,只可惜这里一个观众也没有。
格丽泽尔达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与此等对手刀刃相交的机会,自己这辈子怕是难有几回吧。云雀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放松了嘴角,气魄较先时更上了一层楼。
落雷一般的斩击劈了下来。魔韧的刀锋理应可以切开完全制御振动的防御,但是,格丽泽尔达在绝妙的时间点用盾卸开了刀刃,逃过了敌人的斩击。
云雀的侧腹门户大开了。格丽泽尔达看准这破绽打算回以颜色,云雀却蹬着盾牌跃向了空中躲避,同时还放出了魔韧来反击。
这次是格丽泽尔达看穿了云雀的招式。她也释出了魔韧,正面抵偿了这次攻击。
魔韧的对撞产生了匹敌炸药爆炸的冲击波,凝滞不散的瘴气被一扫而空,两人的身姿在一刹那间浮现在了迷离清辉之下。
时间的流动在这一刻仿佛放缓了脚步,这一切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如梦似幻。
他们一着地便展开了冲锋。两人以成倍的速度拉近了距离,同时挥出了刀刃,仿佛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展开了角力。
在力量的角逐中,两人也从高速的运动中静止了下来。
若是冒然退缩,对方定会立刻冲上前来,将己斩杀。可若是胡乱发力,对方又会立刻后撤令自己失去平衡,到时依旧会被斩杀。
这样的状况两人已体验了多次。他们都绷紧了全部神经,读取着彼此的节奏。在这场乍看之下风平浪静,实却波澜万丈的心理博弈中,格丽泽尔达笑道:
“和你打了这么多次我还是只有这一个感想——‘你这死怪物’。”
“我也记不清我是第几次说这话了——‘我们不是彼此彼此吗?’”
“呵呵……你这话叫人听着不爽,但好像没错。”
“哎呀。我现在,可是爽得很呢。”
瞳孔中映着刀刃的寒光,云雀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不论是与你这等猛士的拼杀,还是等待在这拼杀尽头的死亡,都散发着甜美的芳香啊!”
“哼……你这家伙,已经算不上人类了哪。”
他的眼神是剑痴特有的杀人者的眼神。不管在哪个战场,都能找到几个这样的人。他们的战斗毫无目的,他们是为战而战——
“你是啥?难不成是恶魔之子?”
“……说不定还真是。我的人心大概是被我忘在哪了,否则我怎么可能边笑边砍人呢。”
“……有点道理。”
格丽泽尔达露出了自嘲的神色。
我自己肯定也和这个敌人一样。
我不曾渴望流血,但我确曾醉心于力量。
身处如学院这般的场所——自己还比他人优秀——自然会产生证明自己价值的想法。
我渴望胜利。优越感让我快乐。令人屈服的喜悦完全就是毒品。甚至可以说……我正是贪求着这一切,才在不知不觉间坐上了魔王的宝座。
“在战乱年代,我这样的剑士大概到处都是吧。”
云雀这唐突的话语令格丽泽尔达皱起了眉头。这家伙说什么呢?
她一边毫不大意地与云雀角力,一边翻找着脑中的知识。雷真的祖国也有过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在火炮粉墨登场之前,战场的主角自然是刀剑。
云雀一面拼着刀,一面淡然说道:
“他们是一群和魔术师殊途同归的战士,可他们的技艺却在德川三百年间式微了。其中缘由,我如今好像明白了。”
“因为技艺没能化为‘学问’吧?”
他们的技艺没能像魔术一样系统化。即便是在西洋,从前的大魔术师们也是对自家的奥义秘而不宣,他们的流派也因此式微了。
云雀微笑着摇头道:
“这也是个原因吧,但是,我们缺的是更为关键的东西。”
“‘死亡’——吗。”
云雀的眼中现出了妖异的光,仿佛在说“正是如此”:
“没错,太平盛世中没有死亡。超人的力量需要在死亡中开花结果。从前的雷真缺的是生死关头。在他不再躲避死神,可以平静地杀掉我的那一刻,他的力量超越了我——这一切正如我所料。”
他很开心似的笑了。看了他的笑脸,格丽泽尔达确定了一件事。
方才,格丽泽尔达对雷真说过。只有靠剑才能叫这男的停下。
她的话道出了一部分事实,却依旧词不达意。
这个男的不是单纯地无法“停下”,他是希望“有人拦住他”。
“……很遗憾,武士,你的愿望不会成真。”
“我的愿望……?什么愿望?”
“你休想去追笨徒弟。他有他该做的事。我不会让你挡他的路的。再说了,会在战场上哭求的人是赢不了我的!”
她瞬间靠近了云雀半步。她没有发动完全制御振动,只是使用了初级的刚体技巧,但对人体迷宫了若指掌的魔王还是漂亮地骗过了云雀这个高手的心眼。
魔力丝线立刻就伸入了云雀体内。
对云雀而言,这次拼刀算是决定性的昏招。如今两人之间可谓没有距离,面对格丽泽尔达卓越的魔力控制能力他根本无法招架。
云雀的魔力循环系统混乱了,力量也溜走了。就这样,云雀没做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让格丽泽尔达近了身。
脚下的地面碎裂了,砂砾弹了起来,云雀因反作用力飘到了空中。他不是魔术师,无法在空中遨游,而格丽泽尔达却有能发动完全制御振动的人偶。
两人在空中飘舞着,格丽泽尔达将蒂甘玛举过了头顶——
“斯蒂格玛!”
她呼唤了云雀身后的另一台机械天使。
所剩无几的裙状装甲从它的身上分离出来袭向了云雀。手腕、脚腕、胳膊、腿——刀刃精确地劈开了云雀的肌腱,瞬间解除了他的战斗力。
死斗的结局总是无趣到让人意外。
向着因冲击失去平衡的云雀,格丽泽尔达全力挥出了压箱底的蒂甘玛。
云雀勉强用军刀接住了攻击,可军刀却简简单单地折断了,云雀也任凭这股冲击将他弹向了后方。
他与瓦砾一道撞在了石板路上,不动了——不,是动不了了。就算是剑鬼,断了肌腱也无法战斗。
云雀就像个坏了的人偶一般,沉在了血泊之中。
“唉呀……我输了吗。”
云雀浅浅笑道,他的语气超然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真不愧是魔王大人,你居然在那种姿势下发动了强攻。”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在魔术师的对战中也常有。暴露了底牌的人会轻易失败。你和我打得太多了。”
云雀的技艺是磨炼至极致的刀法。与长于魔术的格丽泽尔达相比,他的战术范围更窄。他俩越是对战,战况越是对格丽泽尔达有利。
当然,云雀的技艺并没有廉价到被人看穿就会导致溃败。格丽泽尔达会获胜大概是因为另一个理由。
把这理由挑明叫人不爽,可不承认的话也不爽,格丽泽尔达终究还是说道:
“软蛋,在最后的最后,你的攻势太过随便了。”
“……我可是认真的。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但是,你一直希望自己被斩杀。”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开裂的衬衫下,血液已结痂。这里被斩的那一刻,若是云雀的攻势再快那么一瞬,完全制御振动就该赶不上了。
“你和我战斗时总是心有杂念。你看着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前方的那家伙。”
“怎么可能。我哪有这么从容——”
“因为被雷真斩杀就是你的愿望。”
“……”
云雀闭上了嘴。这家伙看似果决,实际上却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格丽泽尔达面露苦笑,如是说道:
“我呢,自懂事起就没离开过战场。”
“……欸?”
“父亲和叔父都在战场上丢掉了性命,就连祖国都是我的敌人。”
“你突然……怎么了?”
“唉呀你就听着。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贵族,是韦斯顿男爵家的小姐。换句话说,血统决定了我的宿命。我坐拥魔性之才,可也出生在了我不曾期望过的战场里。在我懂事前,我就已经在吸着死亡的气息了。”
云雀虽然显得莫名其妙,却没有插嘴。
格丽泽尔达独自推进着这场她主动发起的身世回顾。
先代国王和银蔷薇为得到“阿里阿德涅之线”对她家纠缠不休。她的血亲在称不上战争的战争中先后失掉了性命。她为脱离困境谋取了魔王之位,却发现这位子几乎没有意义。
这场回顾不知不觉便推进到了今年夏天。魔王莱科宁追逼着她,夺走了她心爱的自动人偶——如今唯一的家人,可她却依旧只能饱尝无力感。
但是——雷真却试图讨伐她的仇敌。
“他没能打倒莱科宁,但他确实推了我一把。所以我现在才能替我徒弟像这样站在你面前。”
格丽泽尔达自然地露出了微笑。她心情舒爽地继续道:
“这就是我强大的理由。虽然我摆出了一副了不起的师父样子,可我其实只会战斗。要论为人,我徒弟可要成熟的多。”
云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流了一地的自己的血。
格丽泽尔达稍停了片刻,估摸着云雀已经理解了自己的话,便将话头丢给了他:
“你呢?为什么练就了这等本领?”
——这场身世回顾是格丽泽尔达自顾自地发起的。云雀犯不着奉陪。
但格丽泽尔达的心意决对没有白费。
“我……是自愿堕入修罗道的。”
云雀嘶哑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滴落的血滴,
“我出生在明治维新之后——那时候内战已经结束很久了。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血腥时世已成过去,大家都在想着奔向新世界,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被落后于时代的……剑术给深深吸引了。”
云雀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了自嘲的笑容。他注视着自己那沾满鲜血的双手道:
“单是磨砺自己的技艺就让我十分满足了,可不幸的是,剑术会从某一刻开始盅惑人心。”
“……在经历过死战后吗。”
云雀点了点头,露出了恍若虚无的笑容:
“不和他人刀剑相交,就无法弄清自己多强。只要听说有强者,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跑去挑衅——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和黑社会差不多了——说得好点一点,我成了个‘保镖’。”
“护卫工作很了不起啊。”
格丽泽尔达说这话是发自真心,但护卫好像和云雀口中的“保镖”并不相同。云雀有些寂寞地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我的活法和野兽无异。野兽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变成最强的,要么被最强的人养起来……我属于后者。”
“……原来如此。你被那什么伊邪那歧家给养起来了。”
“没错。我就这样成了雷真的监视者。”
是吗,格丽泽尔达如是想道。这家伙的主人不是日本军,而是伊邪那歧一门。
他混入了幼年雷真的日常生活中,暗中监视着他。身为密探,他还可以视情况对赤羽一门发起攻击。
可是,若是如此,一个重大疑问就冒出来了。
“那你这个师傅只用做做样子就行了吧。为什么要教他真本事?”
格丽泽尔达直直注视着云雀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要是你只教他挥挥木刀,他是不会有如今的实力的。你这个做师傅的,在他小时候让他掌握了魔术的基础啊。”
“我可是个剑士,怎么会把魔术……”
话只说到一半,云雀便停下了。
他也是明白的。他所教的东西和魔术无异,就算在他眼里那并非魔术。不管怎么说,云雀认真锻炼过雷真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他教给雷真的并不是花拳绣腿。
云雀摇摇头,像在询问自己一般低语道: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他是我第一个徒弟,所以动了感情吧?”
有可能,格丽泽尔达想道。要问缘由,那是因为格丽泽尔达自己也对雷真抱有类似的感情。
少顷,云雀以一句“不过……”再度开了口:
“有一天,一个人向着我这个……又邋遢,又混身血味的怪人……干脆地下了跪,对我说了‘儿子就拜托你了’。”
格丽泽尔达不禁瞠目,会管雷真叫儿子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
云雀像在怀念着遥远的过去似的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他应该已经看穿了我的来历。他看穿了我的来历,却还是对我这么说了。他的话语简直……就像火种。这颗火种在我心中越烧越旺,不知不觉的……就让我将雷真当作了真正的徒弟。”
他那已然带上了死相的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微笑,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儿结束了呢。”
“……是啊。你的虚无想法太危险了。要是放着不管,你迟早会杀了我徒弟。更何况你还玩弄了我的纯情,要挨我的报复你是相当够格了。”
格丽泽尔达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便举起了剑形的蒂甘玛,
“最后问你一句,你有遗言吗?”
云雀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爽快。那么——”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云雀已完全做好了准备,他的表情显得泰然自若且满足。
格丽泽尔达闭上眼睛,调整好了呼吸。
而后,毫无犹豫的一刀,漂亮地砍飞了云雀的脑袋。
3
“雷真!上来!”
一声尖利的呼喊掠过了爱德蒙德的头顶。
鲸型的飞船遮蔽了天上的月光。飞船的外形连爱德蒙德也倍感熟悉,是陆上战舰代达罗斯的缩小版。
破风声稍稍来迟。大船灵活地转了个弯,再次驶向爱德蒙德。船头上站着一个银发的少年。
雷真在认出同伴后纵身一跃。虽然甲板远在上方二十米处,但现在的他能够得到。他将红翼阵的细线挂在船舷上,把自己和小紫拉了上去。
他已不再看向爱德蒙德。飞船抛下呆呆仰望的爱德蒙德一口气飞向了高空。
虽然叫人不爽,但这就是现实。雷真与爱德蒙德的实力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很大的差距——这一事实削弱了爱德蒙德的敌意。
(你……能像个帝王一样做决定吗……?)
——他能。
爱德蒙德向雷真透露了自己的本心——拯救世界,而雷真在得知了他的荒唐理想后依旧飞向了天空。他也是拥有帝王级的决心的吧。
神性机巧既有救世之能更有灭世之威。能够驾驭它的,也只有能引领世界趋势的人吧。
回想起来,雷真所救的都是他想救的人。这是一种自我中心,他应该也有自觉。
他已不再对这自我中心感到犹疑了。
能毫不犹豫地自我中心地行动的人——正是具备帝王器量的人。
神性机巧是否接受他,爱德蒙德已经管不着了。
远去的船影让他理解了自己的失败,他呆呆地嘟哝道:
“王位……这下要换人坐了……?”
空虚填满了他的内心。过了好一阵,他才意识到这久久未尝的感觉正是所谓的失败感。
“……开什么玩笑。”
他不由地说道。梦寐以求的力量、神性机巧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干瞪眼。如果说这就是宿命的话,那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才活到了今天?
让我幸存至今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天意吗?
“陛下……”
胧富士想要靠近爱德蒙德,但最终还是无法靠近,作罢了。
她垂着眼,呆呆站着。大概是傻傻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吧。
“哼……看来我的霸道也到此为止了啊。”
一败涂地的胧富士和被破坏了传说级自动人偶的士兵们都默默地听着爱德蒙德自暴自弃的发言。
“不在人世的父王此刻也一定倍感愉悦吧。把整个国家折腾了个遍,吓得上议院的那帮老东西提心吊胆,结果居然一无所获……”
爱德蒙德笑了出来。他颤抖着肩膀,仰天长哮:
“我受够了!”
“那要去死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脚边传来。
某种东西就像间歇泉一样喷涌而出了。粘稠黑色流体涌了过来,吞没了爱德蒙德的手臂。外套瞬间就遭融毁,从肩头到胸口的部分完全消失了。
(是腐毒——!?)
爱德蒙德往后猛一倒,将腐坏的衣服丢开了。落到地上的腐毒蚀穿石板路向地下落去了。爱德蒙德的肉身不仅保有原形,甚至连烫伤都没有。这大概是胧富士操控重力,阻止了腐毒沾到他身上。
“陛下!请您快逃!”
胧富士操控重力让爱德蒙德逃到了空中。从空中俯视,只见爱德蒙德刚刚站着的地方已被腐毒之泉淹没,几乎消失了。
爱德蒙德一眼就理解了敌人的实力。他条件反射式地操控胧富士把Legacy小队拉到了空中。但是,人偶来不及救回来了。贵重的传说级自动人偶通通沉入了无底的腐毒沼泽,永远消失了。
爱德蒙德不禁想要咂嘴,却又立刻感到好笑。自己前一刻还在抱怨野心已经破灭,现在居然又舍不得这些人偶。
一行人操纵重力飞到了学院长官邸的屋顶上。心腹狄拉克绷着脸说道:
“实在是非常抱歉,陛下。还劳烦您亲自动手……”
“你还有自觉啊。不过,我们好像也只能多活几分钟。”
爱德蒙德露出讥讽的笑容,朝着毒池喊道,
“我说的没错吧,金蔷薇大人?”
毒池就像在回应爱德蒙德的呼唤似的,出现了巨大的起伏。强烈的魔性冒了出来,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了。
人影就像是由腐毒变化出来的一般。只见她抬头看向爱德蒙德,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呵呵……你这二流货色的本事好像有长进嘛,疯狗皇子。”
她有着一头刺眼的金发,长长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肌肤也如过去一般白皙。由塞特家族的瘴气术创造的这副肉体保持着与过去无二的青春面貌。
有着少女外表的最恶劣的魔女——金蔷薇阿斯特丽德·塞特正用她那对金色的眼眸看着爱德蒙德。
她的笑容中透着明确的杀意。当初爱德蒙德在她濒死时踩烂了她,她会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你竟敢趁人之危,忘恩负义。你可别想死得痛快。”
憎恶之光在金蔷薇眼中一闪而过,仅仅如此,瘴气便形成了漩涡,化作了龙卷。她的威势让曾与神性机巧对峙的勇士们都露出了惧色。
即便是爱德蒙德也不例外。久未体验过的战栗感窜过了他的脊背。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他这么想着,却还是装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答道:
“看来地狱都不肯收您,把您给赶回来了啊。但是现在人间也容不下您了。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只要人间一日不灭,我的时代就不会结束。这就是证据。”
阿斯特丽德伸出了自己的玉臂。那恢复如初的肉体既美艳又显得生机勃勃。
“我还以为复活需花费百年。这还要感谢你们。收集了如此多的瘴气,助我恢复了力量。”
理解了金蔷薇复活的玄机,爱德蒙德恨不得踢自己一脚。
阿斯特丽德想必是在被爱德蒙德踩烂时化作瘴气附到了爱德蒙德的身上。当初她应该是准备花费大量时间汲取自然中的瘴气来复活,但秽土却让复活的时刻提前了不少。
那么这秽土又是谁准备的呢——是爱德蒙德自己。
银蔷薇会得到神话级人偶利维坦,紫蔷薇的部下会被领入这机巧都市,都是因他指使。
(……我是小丑吗。)
我自以为做了充分的准备来争取神性机巧,结果一切都适得其反。原来如此,难怪神性机巧会不待见我。
全都蠢透了。爱德蒙德热血上头,怒吼道:
“七号!给我碾死那个碍眼的老太婆!”
“遵命!”
胧富士的魔力暴涨了起来。天手力产生了效果,空间即将被它撕裂。
然而——就结果而言,天手力没能帮上爱德蒙德。
阿斯特丽德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是一种爱德蒙德从未听过的神秘语言。这短短的一句话,令胧富士像被钉住了一般停止了活动。
“七号?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爱德蒙德就跳了起来。
他可是靠着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活到今天的。就如他所预感的一样,重力异常没有袭击敌人,反而是杀向了爱德蒙德,把一行人脚下的屋顶压了个粉碎。有一个部下逃慢了,卷入重力异常的他化作了一阵肉雨。
爱德蒙德这才发觉,胧富士已失去了表情,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理清了情况的爱德蒙德咬牙切齿道:
“是强制支配……不对,你把七号抢过去了是吗……!”
“正是!你以为我赋予它人格是心血来潮不成?”
阿斯特丽德笑了起来。被设计为单纯的战斗机器的胧富士原本是没有明确的自我的。七号之所以会有傻乎乎的人格是因为金蔷薇的改造——而这改造归根到底只是为了给她编入这种机能。
总之,阿斯特丽德只需一道指令码,就能夺走胧富士七号的控制权。
束手无策的爱德蒙德也只能笑道:
“原来如此……你当初会把她白送给我,就是因为这个啊。”
“呵呵……毕竟没有拴好的疯狗可说不准会咬谁呀。”
结果爱德蒙德真的背叛了金蔷薇。魔女倒也算是慧眼识人。
“没了胧富士,你连还手都还不了——死吧,蠢货!”
天手力的威力增强了,整座公邸被碾成了粉末。被弹飞的爱德蒙德在Legacy小队的魔防保护下好不容易才活着落到了地面。
腐毒构成的炮弹即刻杀到。爱德蒙德把手心朝地,送出了魔力。
他将倒在地上的伊卡洛斯唤到身前,利用空间歪曲构筑了一道掩体。阿斯特丽德发出了愉悦的喘息,即刻就发动了天手力。
周边地形彻底变了形,伊卡洛斯和周围的空间也被卷进了压缩之中。空间歪曲是种厉害的魔术,但也扛不住将歪曲的空间一并碾压的重力异常。双方的战斗终究还是变为了魔力的比拼,而金蔷薇在这方面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空间歪曲维持不下去了,伊卡洛斯的蓝色装甲也被异常的重力压瘪了。魔术若是就这么遭到了破除,爱德蒙德将无法阻止金蔷薇的腐毒。
“陛下……非常抱……唔!”
胧富士痛苦地呻吟着。她似乎连自己的表情和声带都没办法自由控制。
但是,唯有她的泪腺依旧是属于她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过了她雪白的肌肤。
“陛下……请您……破坏我……”
胧富士流着眼泪哀求道。阿斯特丽德揍在了她的脸上。
胧富士啪嗒一声倒在了腐毒沼泽中。阿斯特丽德的鞋跟踩在了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美丽脸庞上。
“对,就是这样。一旦把心赋予了道具,它们就一定会犯错。正因如此,神才会因人类吃下智慧果实而哀叹。”
胧富士渐渐溶解在了污泥之中。阿斯特丽德见状,心情好了起来:
“呵呵,我就让你目送这小鬼归西,你尽管哭喊便是。”
“请您快逃,陛下!我们来挡住她!”
狄拉克如是喊道,随即准备冲向空间歪曲之外。爱德蒙德抓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有勇无谋。
似乎是被碰到了伤口,狄拉克浑身冒汗地停了下来。这个男的确实优秀,但到底不是金蔷薇的对手。他只会被腐毒侵蚀而死。
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会是这个下场,不论是Legacy小队,还是胧富士,又或是爱德蒙德自己。
爱德蒙德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毫无胜算,但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真扫兴。)
我要在这里退场了——以这样的方式退场。
这也不错。反正也已经被神性机巧甩了。至于神性机巧是否会接受雷真,今后的世界又将何去何从,我倒也不是没有兴趣……
但世界已经放弃了我。那么,我也该放弃了。
阿斯特丽德一脸无趣地摇了摇头:
“就算是疯狗,死到临头了也会变老实吗……这结局真没劲。”
她甩下这句话便伸出了手。从中放出的塞特腐毒这次一定会要了爱德蒙德的命吧。
胧富士发出了悲呼,但这无济于事。腐毒如同浊流一般喷涌而出,将爱德蒙德淹没——之前,就在离他眉心几公分的地方四散了。
一面结界正闪闪发光,仿佛是在保护爱德蒙德。
阿斯特丽德连忙后退。她瞬间就对新威胁的到来做出了反应,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魔女。还是说,她已认清敌人的实力了吗。
魔女的判断正确无误,保住爱德蒙德的人是一位大魔术师,一个值得阿斯特丽德警戒的对手。
“你可不会总是称心如意的,金蔷薇魔女。”
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朗朗话音传了过来。
月光之下,那名男子面露微笑,颇具贵族风度地说道:
“我埃德加·比劳以先祖伊莱恩蒙赐的独角兽纹章起誓,定会保护好爱德蒙德三世陛下。”
“比劳家的……小娃子……!”
阿斯特丽德张口结舌。爱德蒙德也同样震惊。
爱德蒙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的身量,他那耀眼的金发,还有他散发出的魔力都无言地表明了他正是埃德加本人。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我惊讶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他会救我?
而且,埃德加并非单枪匹马。
虚空中突然烧起了一团火焰,爱德蒙德的心腹魔王从火焰中现身了。
烧却之魔王莱科宁垂下鹰眼,状似恭敬地朝爱德蒙德行了个礼。
“万幸让我赶上了,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保护好王宫吗。”
“这里才是战场。您是让我从谁的手中保护好伦敦呢?”
莱科宁若无其事地还嘴道。这桀骜不驯的家伙无疑是本人。
爱德蒙德交替着看了看埃德加和莱科宁,不禁感到想笑:
“你还真是忠诚啊。居然朝比劳伯爵低头,求他来救我?”
“怎么可能。虽然我大病初愈,但陛下觉得拥有魔王名号之人会求救吗?”
“你说什么……?那伯爵为什么会站在我这边!”
埃德加亲自回答了爱德蒙德的这个问题:
“我是自愿来这儿的。不过,有一半是为了盟友就是了。”
埃德加打了个响指。他向自动人偶传输了魔力——就在阿斯特丽德察觉到这点的瞬间,瘴气涌向了她的背后。以雪崩之势涌来的黑色团块,是塞特的腐毒!
阿斯特丽德也同样放出了腐毒防御,但对方的腐毒比魔女的还要强力。腐毒的浊流眼看就要将她吞没了,她慌忙逃到了空中。
攻击魔女的,是一个让人联想起埃及女神的灿烂夺目的自动人偶。
一看人偶的样貌,阿斯特丽德又一次惊得睁大了眼睛:
“伊修塔尔……!”
阿斯特丽德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应该是在找卢瑟福吧。但是卢瑟福并不在附近,传说级人偶阿斯塔罗特是埃德加在操纵。
见魔女与国王一脸震惊,埃德加忍俊不禁:
“陛下会吃惊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是早已注定的历史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你会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解释的吧?”
“您需要的话——”
“小娃子,有话过会儿再说吧。那边的老太婆已经不耐烦了。”
阿斯塔罗特看着阿斯特丽德笑道。两相对照之下,魔女和人偶的容貌相似得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阿斯特丽德不悦地唾弃道:
“哼,区区一个模仿我做出来的赝品,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呵,鼎鼎大名的金蔷薇阿斯特丽德竟然还未察觉?这也难怪。毕竟我当时亦是如此。”
“……什么?”
阿斯特丽德听得直皱眉头。阿斯塔罗特愉悦地继续说道:
“不止是我,所罗门之钥的恶魔,皆是未来的大魔术师的藏品。那边那台化作废铁的阿斯摩太和被学生破坏掉的凤凰也不例外。如今,正巧是这位魔术师开始崭露头角之时。终有一天他会解明万物流转的真理,将伟大的魔导书送往三百年前的世界。”
“无聊!你当我不知道这个吗!”
阿斯特丽德并没有听明白人偶的话。阿斯塔罗特坏坏地笑道:
“你还不懂么?我接下来将会被制造哦?”
“这是自然。你的模样恰恰与我相似,这正是我留名后世的证据——没准就是我亲自命人制造了你也说不定。”
阿斯特丽德再次恢复了从容,她也笑了起来:
“只要瘴气尚存于世——换言之,只要生命尚存于世,我便是不死不灭的。我不会败在你们手上。”
“正是,正是。因此,我不会将你打败。”
阿斯特丽德那对金黄色的眸子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颤栗。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阿斯塔罗特那毒蛇般的狞笑。
“你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啊,阿斯特丽德。没错,我正是你的‘棺材’。你将被我封印,变为组成我的材料——禁忌活体零件。”
阿斯塔罗特敞开胸口,用指甲扎进了自己的身体。
她将肌肉自胸骨附近分开,向两侧张去。漆黑一片的身体内部闪着红黑色的光,脉动着的心脏一览无遗。
发自本能的恐惧把爱德蒙德的脚都吓软了。阿斯特丽德想必也感到了相同的恐惧。她似乎想要逃跑,但遗憾的是,她的退路已被结界封死了。
活杀结界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埃德加的结界术可谓非同小可。这种情况下阿斯特丽德也来不及破术。
腐毒咬烂了阿斯特丽德的双脚。失去小腿的魔女落入了腐毒沼泽之中。阿斯塔罗特带着平静——因此更显冷漠的笑容,看着为了逃出沼泽而不断挣扎的魔女的惨象,如此告知道:
“真是难看啊,阿斯特丽德。你作的孽实在是太多了。因此,你甚至无法得到安息。你将被封入我的心脏之中,作为道具活上数百年,然后再次与你相会。最后,像这样——”
“挡我的道……居然会这样……!?”
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命运之轮,一个入口无人知晓的封闭之轮。这个充满矛盾的连环正是金蔷薇魔女的棺材。
这无尽的折磨即是她的宿命。
“呵呵,无需如此嫌弃。这种日子比你想象中快乐得多。”
“开什么玩笑!快给我滚,你这个傀儡!”
阿斯特丽德拼命释放着腐毒,但腐毒没有侵蚀阿斯塔罗特,反倒全被吸入了她的心脏。腐毒和瘴气都变为了这个人偶的魔力,而释出这些的阿斯特丽德则因此衰弱了。
突然,阿斯特丽德的手臂化作瘴气,被吞入了人偶的心脏之中。
她的瘴气似乎被吸出来了。紧接着瓦解的是她的肩膀,然后是她的腰,魔女的身体遭到了无止境的剥削。
阿斯特丽德扭动着身子,但这也无法助她逃开。阿斯塔罗特甚至吸去了她的临终惨叫。
一切就这样全被吸走了——
最终,阿斯特丽德的痕迹彻底消失了。她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
用餐完毕的阿斯塔罗特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见她的肌肤就像全新的一样放着光,老化的机械零件似乎也焕然一新了。
这一切看得爱德蒙德目瞪口呆。
他所见的东西令他难以置信。在呆若木鸡的他面前,人偶向埃德加答谢道:
“有劳了。我代艾德谢过你了。”
“哪里哪里,如此一来我也在卢瑟福先生面前涨了几分面子。可是……”
埃德加顾虑重重地看着阿斯塔罗特的胸口,
“我觉得这实在是太残酷了……对你来说也是。”
“呵呵……一切都是这魔女塞特招来的报应。”
“我想向所罗门之钥的恶魔请教一下。”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莱科宁一本正经地向阿斯塔罗特问道,
“你说自己处在永恒的轮回之中。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吧?今夜过后,这个世界将何去何从?”
“这个嘛……我的存在算是答案,但又不尽然。”
她坏坏地笑了。那笑容确有几分阿斯特丽德的影子。
“我已经跳出了时间的长河。上一次得到拯救的世界就算在今晚毁灭,我也不会惊讶。一切都取决于你们在这个世界中怎么想,怎么做。”
爱德蒙德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什么都没有抓住的手——是一双一事无成,谁都没能拯救的手。
但是,爱德蒙德还活着。如果说世间的一切皆有意义的话,那么自己会活下来,是否也有某种意义呢…….?
答案,他尚不知晓。
他渴求着答案望向了天空,映入他眼帘的是鲸型的飞船,圆形的月以及崩塌的城堡。
4
雷真拉着红翼阵的丝线悠然飞向了船体。
他用丝线将空中的小紫拉近,将她与自己一块儿导向了甲板。雷真就这么在甲板上着陆了。他向板着脸的操舵手搭话道:
“你来啦,洛基。”
“这不是说好的吗。”
洛基正领着机械天使吉卜利勒站在船头。在他的短斗篷和斗篷下的制服上,大片的血污清晰可见。他的伤想必不轻,却用念动巧妙地掌着舵,丝毫没有逞强之态。
雷真暗自佩服,一边乖乖道歉道:
“老太太去你们那儿了吧,对不起,我没赶上。”
“一如既往地是个老实人啊你。我要你帮我了吗。”
“好烦啊你个笨蛋!我这是有责任感好吧!”
“你丫才是笨蛋,你现在有工夫担心别人?”
“确实。”雷真如是想道。于是他中止道歉,确认起了情况:
“夏儿在哪?日轮呢?”
“还没到,但马上就会到。”
“——你挺信得过他们嘛。”
“你不信?”
洛基哂笑着回敬道。雷真面露苦笑,接着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芙蕾呢?”
洛基春风得意地一笑。
自己说不定是头一回见他这幅表情。雷真既觉得前所未有地惊讶,又感到了安心:
“是吗——太好了。我明明说了‘交给我’的大话,到头来却啥也没干啊。”
“你就是穷操心。我可从没打算把姐姐交给你丫。”
“……是啊,毕竟你是个姐宝嘛。”
“你个叹为观止笨蛋,还没和神性机巧干上就想归西了是吧?”
他以惯常的口吻恫吓着,表情却依旧开朗。
洛基从容得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他也在雷真所不知晓的某时某处完成了某种超越吧。想到这里,雷真也来了劲头。
他是那么地踏实可靠,而且,值得我骄傲。
(这么一个厉害的家伙,是我的伙伴。)
我果然还是无法舍弃我的人生和成今为止的旅程。
正因如此,我无法接受将这一切都否定的结局。
(世界我会保护,神性机巧我会消灭,而夜夜,我会再度将你——)
就在这时,飞船遭遇了强烈的下降气流。
瘴气如瀑布一般落了下来。船体大幅倾斜,小紫沿甲板滑了下去。雷真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栏杆。他的两肩关节因负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令人不安的响声。
狂风倒卷,生出了涡流般的龙卷。船头与船尾各自受到了反向的力,船体眼看就要折断了。
机械天使吉卜利勒喷出气流,在龙卷上造出了一丝缝隙,与此同时,洛基将船头刺入气流,让飞船乘上了龙卷流。
身体登时轻松了,船体的下落也停住了。雷真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洛基,你果然了得!”
“那还用说。不过,还没到高兴的时候。”
洛基的表情十分严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雷真也发觉了。
(好远……!)
飞船为从下降气流中逃脱跑到了旋涡的外围,结果大幅远离了斗技场,并且——
“雷真,她看着我们!”
小紫呼喊道。雷真和洛基都立刻理解了这警告的含义。
他们同时望向了上方。这瘴气旋涡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某人引发的。对方正注意着我们,但还算不上是有“敌意”——仅此而已,世界便开始向神性机巧献媚,试图阻止雷真接近了。
或许对方也有不快感。即便是微不足道的羽虱,若是缠着人不放的话,就算是雷真也会想把它掸掉的。
强烈的暴风突然袭来,一部分气囊脱落了。
气囊散落着骨架的碎片消失在了瘴气之海中。洛基用吉卜利勒唤起了风,顽强地扶正了船体,但斗技场却离得更远了。雷真一行简直像被摁住了脑袋,完全无法接近目的地。
“嘿……我们真是渺小……!”
雷真抓着摇晃的甲板苦笑道,
“在那家伙眼里,我们只是些飞近她的虫子罢了。”
洛基也摆着一张苦瓜脸:
“要是船毁了,我们就得自己突破风暴。那时候计划可就彻底废了。”
“……要是能嘣地跳过去就好了。”
要是搭档还在的话,这或许也是可能的。
洛基心平气和地规戒道:
“说这些办不到的也没意义。要是只考虑办得到的——要怎么办?”
“那……还用问。”
“哼——也是。你丫就是个单细胞。”
洛基的语气听似鄙夷,眼神却十分温柔。
笑容在两人的嘴边扩散开了。他们同时抬起了头——
“冲!”
又同时喊出这个字,各自发出了魔力。
小紫发觉两人要强行突破,“欸——”地叫了起来。两名少年魔术师无视了这不像悲鸣又不像责难的喊声。
雷真用带着魔韧的刀刃猛地一斩,在风上劈开了一道空隙。洛基则将船首瞄准这空隙,让飞船冲入了风暴之中。
他将魔力全开,强行令飞船上升着。
与雷暴云无异的瘴气旋涡中是一片电闪雷鸣。相互摩擦的瘴气似乎带电,船体的表面也掠过了银白的火花。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停下。速度顺利地提升着。飞船一边迂回着靠近了斗技场,一边迅猛地升向了天空。斗技场近了,就算隔着瘴气也能靠肉眼看见它了。
只要保持这个势头——雷真的这一期待被毫无预兆的黑炎打碎了。
这火简直就像是瘴气引起的。猛烈的火焰吞没了甲板,舰桥被气浪冲走了。
化作一马平川的甲板上生出了瘴气洼,异样的妖气从中冒了出来。这是转移魔术的入口。不出所料,魔女自瘴气之中出现了。
“……你还真是挑了最坏的时机出场。”
雷真一面在摇曳的黑炎中护住脸,一面瞪视着那片黑暗,
“不先和你谈谈不行——是吗,老太太?”
来者是土门绮罗,是日本最强魔术师集团,伊邪那歧流的总头目。
绮罗看了看雷真的表情,不快地皱起了眉:
“你……笑什么。”
“因为我开心啊,你居然主动来见我了。”
“嗬,你气势倒挺足嘛。”
绮罗以和服袖子掩住嘴角冷笑道,
“雪月花都缺了两台了,你还——觉得自己有胜算。”
“……确实,夜夜死了,伊吕利也不在这儿,但是——”
雷真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这里有夜夜给我的生命。”
他握紧拳头,咚地捶了下心口,
“这里有大哥给我的力量。”
“……嗬?你方才学会了某种秘术?”
“大哥给我的东西才没这么简单。”
那并非是他在今天一天得到的东西,而是他至今为止得到的一切——三年的缓冲时间,海量的实战经验,以及渴望强大的意志。
这一切都化作了赤羽雷真的血肉。
雷真搂住小紫的肩,露出了坚决的笑容:
“我没大哥那么聪明,也没他那么多的魔力。就算是持刀互砍,我也赢不了他吧。可是,大哥没有的东西我有的是。”
“……你指什么?”
他扬扬下巴指了指下方。瘴气之雾的对面,战斗的光芒正在闪现。
绮罗这等阴阳师想必是明白的:与雷真志同道合的战士遍布了这个学院、这座机巧都市。
灰十字的魔术师,学院的教授、学生们——如今,甚至连伊邪那歧流的人们,都怀着与雷真相同的意志在行动。
这就是天才赤羽天全也没有的东西。
雷真平静地开了头,这份平静绝非逞强:
“我也不是一钱不值吧,老太太。”
他笔直地看向了绮罗。轻侮的神色在那一瞬从绮罗的脸上消失了:
“……你这娃子确实厉害。”
她那平静如水的眼睛凝视着雷真的模样。雷真被她瞪视过多次,但像这样与她目光相接在他记忆中好像是头一回。
“一个被人骂作饭桶的娃子竟能羽化至此。果然再烂也是赤羽家的……不,这说法太失敬了。亏你能走到这一步啊。你真了不起,雷真先生。”
她轻轻说着。这或许就是绮罗的真心。
但是,绮罗露出真心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立刻换上了轻蔑的眼神:
“啊,真吓人,真吓人!所以说不叫赤羽家绝种不行啊!”
她冲着雷真破口大骂,丝毫没将自己的憎恶藏着掖着。沐浴着这无理取闹般的恶意,雷真想通了。
自己从前为什么会怕她?因为他那颗孩童的心感觉到了——也可能是凭本能察觉了她对赤羽家的深深的憎恶——这憎恶的根源是与雷真无二的恐怖和畏惧。
土门绮罗是如此惧怕赤羽一门,以致她这般强悍的魔女也诉诸不义了。
“去死吧,赤羽!”
瘴气之炎冲天而起,身着黑甲的武士从绮罗的影子里冒了出来。
黑焰在武士的剑上熊熊燃烧着。武士长剑一挥,瘴气风暴便化作了火焰,新的式神则从火焰中诞生了。
雷真一边用红翼阵将蜂拥而至的式神群扫向两旁,一边喊道:
“老太太,听我说!”
“住嘴!听了你的声音我就恶心!”
“那我赢了的话——!”
“哈,你赢不了的。那种可能性一丁点也没有!”
伴着瘆人的滋滋声,式王子的胸甲处开了个口子。藏在它体内的凭依物露出来的瞬间,雷真和洛基都不禁啊了一声。
一名少女像罪人一样被绑成了十架架,她的衬衣被鲜血染红了。
她似乎……没受致命伤。即便发动灵视也没有在她身上找到外伤,但她胸前的血量惊人,怕是有数升之多吧?
这名少女的容貌雷真当然认识。
“你在那儿啊……爱丽丝……”
“这话……你也真说得出来……”
她回了话。见她依旧活着,雷真稍稍松了口气,道:
“抱歉,我来迟了。”
“太迟了……!都怪你,爸爸他……!”
泪水涌上了爱丽丝的眼眶,可雷真却在这时候乐了起来。
见雷真发笑,爱丽丝勃然大怒:
“你这木头人笑什么!”
“别生我气了,我这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你老爹还活得好好的。”
“——!?”
“他被硝子小姐救了,所以你还能见到他,只要我们能料理好神性机巧的话。”
“你最好别忘了还有我这关!”
绮罗怒喝道。甲胄再次盖住了爱丽丝,将她藏到鬼神体内去了。
魔性之炎势头大涨,大有将船体烧尽之势。洛基改变风向,又将着火的罩板砍飞,保护了飞船。雷真用红翼阵横扫着式神群,一边寻找着式王子的破绽。
式王子的身躯差不多是船体的一半大,动作却很机敏。就算想隐在八重霞中去对付绮罗,有瘴气风暴相助的她也会将我方的打算通通看破。
绮罗终归是特殊的。仅凭一人便封住了雷真和洛基的她高声笑道:
“嗬嗬嗬!唉呀唉呀!吠得这么凶,居然就这点能耐!”
“……这是我的台词。虽然你是个大魔女,也比我们高出数个层次,但这点力量可没法叫我们绝望。我们等会儿可是要跟神性机巧对着干的啊。”
雷真一边逃避黑炎一边指了指头顶的威胁。
与神性机巧一比,魔女依旧属于人类范畴——在神性机巧诞生于世,自己也亲眼见识了她的力量之后,雷真才真正地理解了这点。
“而且,你预习没做足啊。”
“预习……?你指什么?”
“那家伙总是又多嘴,又凶恶,我也好几次差点让他杀掉。他当然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是——”
雷真会心一笑,掩护了他的行动,
“他是位极为优秀的管家。”
他全力施展八重霞,扰乱着绮罗的认知,同时洛基操纵吉卜利勒向式王子投出了雷击之枪。
雷电的闪光夺走了绮罗的视力,将式王子的甲胄打碎了。
内部的爱丽丝暴露了出来。那名男子没有放过这个瞬间,向着爱丽丝滑了过来。
他笔直的轨迹中丝毫不见惯性的影响,他已把速度提到了最高速,他的动作因完全制御振动而独特——辛迫近了爱丽丝。
要在第六感超群的绮罗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爱丽丝是不可能的,但是,这里有雷真在,有小紫在,还正在发生战斗。
辛无疑是想要尽早救出爱丽丝的,但他却坚忍不拔地等待着良机。他那坚强的毅力也确实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辛抱住爱丽丝,想要将她从式王子上扯下来。
“辛!刀!把刀弄断!”
爱丽丝被迫握着的禁刀才是真正的凭依物。辛一脚把它踢碎,从式神中救出了爱丽丝。
他顺势绕到了雷真背后,静止在了空中,接着,对因跟不上情况而不知所措的主人装模作样地说道:
“高兴起来吧,大小姐,您忠实的佣人前来迎接您了。”
“辛……”
爱丽丝看来是准备损上几句,但她似乎中途改变了主意,说道,
“嗯……考虑到你的一惯水准,这回算干的不错……就夸你一句吧。”
她想用惯常的语调掩饰,结果却成了哭腔。辛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上绽开了平静的笑容,接着又露出了故作惊讶的表情,说道:
“哎呀,性格扭曲如拔塞钻的大小姐居然如此直接地表扬了我……小人感动得简直要晕过去了。”
“OK,辛,拔塞钻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用屁股学会吧!”
爱丽丝搂住了侍从的脖子。看着两人的小紫不禁莞尔。
没了凭依物的大式神也无法存在了。式王子自然瓦解,回归了瘴气之海,它召出的黑兽大军也和它一样消亡了。
雷真明白结束的时候到了。他转向绮罗,说道:
“好了,老太太,还有人等着我呢,你就听听‘胜者的意见’吧。”
“……说什么蠢话,现在还胜负未分。”
“已分。是我赢了。”
“你净说大话等会儿可要出丑啦?你已多次在我面前使出红翼,可你还没见识过罗生血——”
绮罗的话语不自然地停在了半途。她的脖子被魔力之丝缠住了。
“——?!”
她惊得睁大了眼睛,她的眼中映出的是架好刀的雷真。
雷真就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举着刀。带着魔韧的刀刃准确地锁定了她的劲动脉,雷真只需将她轻轻往面前一拉,她就得大出血了。
绮罗是开了心眼的魔女,还是第六感卓越且长于预知的阴阳师。
可如今她的预见、预测和预判全没起作用,她竟让雷真入侵到了这么近的地方,还毫无防备地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我……是在做梦吗?”
“答对了。”
幻影破碎自散,真正的雷真出现在了她身后。
他一口气缩短了距离。防御式神飞了出来试图保护绮罗,却被锐不可当的雷真一刀荡平了。
他顺势奉上了一记闪光般的斩击。就连绮罗也因此战栗。可刀却在她的眼前点到即止了。
待他将刀移开,只见绮罗连皮都没破。
洛基发出了无声的感叹。如果和雷真对阵的是他,或许还能应对得了这一击。绮罗一个老人家的肉体强度和反射速度果然还是不及年轻人。
到头来,带给雷真胜利的不是他的魔术,而是他那纯熟的剑术。
绮罗见雷真没给自己最后一击,似乎并不高兴,她低声说道:
“……你知道的吧,我可是你地地道道的仇人。”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不砍掉我的脑袋。难不成你被西洋神教洗脑了?就是右脸被打的那个。”
“我不否定复仇行为。应该说,我觉得复仇心是种自然的感情,没什么好奇怪的。自己珍视的人被杀了,却还能和仇敌谈笑风生的家伙,脑子里的螺丝一定是掉了。”
作为一个人类,会想斩杀绮罗是正常的。这种感情是应该肯定的。
但是,雷真的理性却在对他说,这不是最佳的做法。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最好是能有绮罗相助。
而且——
他想起了方才遇到的伊邪那歧流的阴阳师们。接着又想起了日轮的笑脸和云雀那严肃的脸。在最后的最后,他想起的是夜夜向他展露的微笑。
单就结果而言,雷真夺走了夜夜的性命,夺走了她的未来和幸福,可即便如此,夜夜也宽恕了他,还为抚子献出了自己的肉体。
夜夜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这其中想必蕴含着“宽恕”的真谛。
“老太太,听我说,从前我觉得你就是个吓人的山姥。”
“这不算错。”
“但如今你在我眼里只是个顶着小瘦身板,疲惫不堪,却无人阻止的可怜老婆婆。”
绮罗登时没了脾气,不说话了。她就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茫然自失着。
“千万要听进去啊!”雷真在心中如此祈祷着,一边继续说道:
“仇人要是活得逍遥自在,那受害者的怨恨一定永远无法雪除。但是,要是仇人一点也不幸福的话——要是他因自己的罪过备受折磨,至今依旧痛苦的话——那受害者的憎意是否也会有所削减呢?”
绮罗面如死灰地低语道:
“你说……我很痛苦?”
“不止是你,伊邪那歧家的人都一样。”
“……笑话。人类哪有那么高尚。没人会一一留意自己吃掉的野兽和宰掉的鱼。更何况赤羽是我们的宿敌,我们巴不得你们死光。要是立场反过来,你们一定也会毫不客气——”
“好了,老太太,别絮叨了。”
雷真只说了这一句,便随手放下了刀。
在雷真忘却憎恶的这一刻,他无疑超越了魔女。
“为了保护我的搭档和这个世界,我想借助伊邪那歧家的技艺和力量。只要你肯出手相助,我就不用再恨伊邪那歧家了。”
“……聊天可定不了胜负。”
绮罗严肃地注视着雷真,像在教诲小孩子似的说道,
“能决定胜负的唯有生死。你把我杀掉再随意处置我们一族便是。还是说你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绮罗的脸上浮现出了龟裂般的狞笑,
“你扯了这么多天真的废话就是因为这个吧。啊,真肤浅真肤浅!”
“不!我真的——!”
“无所谓。要我帮你的忙,我还不如自行了断。”
伴着啪沙啪沙的振翅声,黑扬羽蝶在狂舞。拥有爆破权能的式神落到绮罗的和服上开始了瘴气污染。
她是想要自爆。雷真背脊一凉,不知该如何阻止。是该用刀,还是用红翼阵?雷真寻找着正解,却忽地被一缕光晃了眼。
眩目的光芒消灭了扬羽蝶,同时还切掉了绮罗的衣袖。
绮罗因爆风打了个趔趄。她不但没被炸死,而且连四肢都没丢。雷真松了口气,一条钢色巨龙穿过瘴气旋涡飞到了他的面前。
不消说,这是西格蒙德。夏儿正在它的背上开心地笑着:
“怎么样?我可把我们的公主大人平安带到了!”
夏儿背后的和服少女立起身来,跃入了虚空之中。她的靴子上生出了黑色翅膀,让她如雪片般轻盈地落在了甲板上。
日轮站在雷真与绮罗之间,毫无畏惧地对祖母直言道:
“您再这么丑态毕露就是丢我们一族的脸了,祖母大人。”
“连你的口气……都变得了不起了嘛……!”
“胜负已分,土门家彻底输了。”
“闭嘴!你是要逆反到底吗!”
她冲动地乱骂着,日轮却充耳不闻,转头向雷真说道:
“雷真大人,请快些动身。祖母大人由我来和她谈。”
她动人地微笑着。较之方才放跑雷真之时,她又有了变化,既平静,又充满慈爱,还透着坚强,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你能说服她吗?”
“老实说,我没把握。”
她微微吐了下舌头。这新鲜的表情险些把雷真的魂勾走了。
“但是,不直面祖母,我和我们一族就无法改变。而且,我已经没事了。”
“……?”
“因为我也有靠得住的朋友!”
她望向夏儿,与她交换了一个微笑。夏儿也爽快地担保道:
“日轮有我们跟着呢,你就快去吧,到夜夜身边去!”
辛和洛基走上前来护住了雷真。绮罗鬼气森然地瞪了他们一眼,但她没有精练魔力,看来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袭向雷真的气力。
洛基将船首微微上扬,头也不回地冲身后说道:
“注意上方。我要一举提升高度了。”
他不等回话便开始了加速。所有人都被这增大的重力加速度压到了甲板上。
在这激烈的震动之中,雷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上方的神性机巧身上。飞船与她的距离迅速缩短了,不久便越过了她,将她甩到了下方。
风在呼啸。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风声吞没,雷真向同伴们大声呼喊道:
“我说啊!我能从远东岛国跑出来——来到地球的另一边!”
他将自己的万般感慨汇入了短短一句话,
“然后遇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他自认这台词实在老掉牙。但这正是他毫无虚假的真情实感。
“走吧,小紫!”
“嗯!”
他们牵起手来,冲着甲板一蹬。洛基唤起的风推着他们一路飞到了斗技场之上。他们向下望去,只见朽烂的斗技场舞台之中——
是雪白又冰冷的搭档的身影。
(信至注:本节中的“各自受到了反向的力”原文“それぞれ逆向きの力がかかり”,但将船折断的按理应是一对相反的力矩,疑为作者概念不清,姑且从原文。此外,作者似乎对龙卷风的结构有什么误解:按理来说龙卷风的中心应该是最安定的部分。)
5
“他说‘遇到你们太好了’!”
夏儿学了一遍雷真的话,扑哧一笑。
她身旁的洛基微颤着肩膀笑了:
“这是我们的台词。这个热血白痴。”
雷真走前留下的这句话,让夏儿,西格蒙德,洛基,爱丽丝与辛主仆两人,当然还有日轮,都确实感受到了“热意”。
在依旧汹涌的暴风中,日轮面向绮罗迈开了步伐。
过去感受到的恐惧,现在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她能够直面祖母,而不是逃避。
日轮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绮罗,她既没恳求也没恫吓,而是诚挚地向她说道:
“祖母大人,请助雷真大人一臂之力。”
“他要的只是我们一族的力量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反正当家是你!”
“我也那么想过。但是,我们一族还是需要祖母大人,因为,我还没有赶上祖母大人。”
这不仅是指身为阴阳师的力量。日轮身为领导人还远远不够成熟,不足以统领一族,渡过世界大战这个难关。对绮罗唯命是从的父母也没这个能力。眼下除了绮罗,没有一个阴阳师能做到这点。
“哼……既然你都明白,干嘛还反抗我?”
绮罗促狭地笑了,接着再次令魔力膨胀了起来,
“既然你说你力量不足,那现在就在这儿超越我看看!”
她的肩部喷出了妖气,周围的瘴气也死灰复燃了。
黑暗中涌出了无数的式神,一齐袭向了日轮。日轮用目光制止打算迎击的同伴们,主动站在了攻势的正前方。
夏儿紧张得全身僵硬,但是,她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而已。正如日轮所想,绮罗的攻击全都微妙地打偏了,根本没有伤到日轮一根毫毛。
——这才是,绮罗的真心。
不管有多么激动,绮罗都没法对日轮痛下杀手。所以她先前也选择了卑无牢这种绕圈子的手法。
日轮没有察觉到祖母的真心,一直任意妄为。绮罗这个摇篮环抱着她,保护着她,她却在这摇篮中与祖母作对。
要将绮罗的所作所为都当作爱来接受,日轮仍有抵触。但是,绮罗确实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日轮和族人。这点日轮还是能理解的。
请将那份爱也分给雷真一丝半缕——这就是日轮的愿望。
直面着众多的式神,日轮一步步地接近了祖母:
“祖母大人没有听到雷真大人说的话吗?他已经得知了赤羽一族灭门的原委,却依旧对我们温情相待。”
瘴气风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息,只有阵阵夜风拂过。
在这寂静之中,日轮与绮罗对峙着。
“即便没有祖母大人的帮助,雷真大人也会成功。他是一定会成功的。即便如此他还是请您‘出手相助’了——他这是在顾虑我们一族。祖母大人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吧?”
雷真给予他们的,是赎罪的机会,也是赎罪的方法。
绝不能让他伸出的手——让他的这份厚意,被置之不理。
因此,日轮当场弯下膝盖,三指触地,深深跪叩道:
“日轮在此给您跪下了,请助雷真大人一臂之力。”
同伴们屏气凝神,等待着绮罗的回答。
漫长的沉默之后,绮罗低声说出了一句:
“……没门。”
接着,她露出了坏笑,
“我要是这么说,你准备怎么办?”
“……要我替雷真大人弄脏双手我也在所不辞。”
“要杀了我吗?杀了我这个祖母?你爱那小子爱到了这种程度?”
绮罗慢慢地摇了摇头。她那漠然不动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土门家的女孩儿,根本就没法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
“这种话我已经听够了!”
日轮反射性地回了嘴。话一出口她便回过了神来。她垂下头去,感伤地继续道:
“……请听我说,祖母大人。日轮在这英国,头一次交到了朋友。”
绮罗狠狠地瞪了夏儿一眼,可夏儿没有在意她凌厉的视线,而是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日轮点了点头。
日轮获得了勇气,再次面向祖母道:
“她是个非常优秀、非常难得的朋友。她与我一同哭泣,一同欢笑,必要时还会扇我两巴掌——她既聪明,又美丽,就像太阳一样。”
夏儿的脸染上了红晕,日轮的盛赞似乎让她害羞了。
“日轮,想要走上无愧于夏洛特大人——”
她摇了摇头,改口道,
“想要走上无愧于夏儿的阳光大道。”
绮罗听了这堂堂正正的宣言,微微睁大了双眼,接着又半眯起眼睛问道:
“哼……这我倒是想听听看了。什么样的道路才叫阳光大道?”
“不背叛朋友的信赖的道路。”
“所以你就不把列祖列宗放眼里了?就要毁掉伊邪纳岐流了!?”
“伊邪纳岐流会存续下去。但是,存续下去的不会是祖母大人想要保护的落后流派。古代魔术已渐渐成为历史,机巧魔术正取而代之……在这时代大潮中,不可能只有我们一族一成不变。”
“一派胡言!土门的名号可是永垂不朽的阴阳真理,是伊邪纳岐流的中流砥柱!”
“那么,我就舍弃这名号吧。”
绮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你……说什么?”
“正如祖母大人所说,我或许无缘……与雷真大人结合。但是,土门家的女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日轮目光坚毅地瞪向绮罗,
“即便他没有选择我,我也已经是赤羽家的人——赤羽日轮了!”
“你……你……你休想!”
绮罗怒吼过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瞳孔微微颤抖,脸颊和指尖上都渐渐没了血色:
“原来如此……叫土门绝户的凶兆公主……继承了赤羽之名的,受诅咒的禁忌之子是……!”
绮罗的视线摇摆不定。她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歇斯底里地悲鸣道:
“原来是你吗,日轮!”
绮罗悲痛的呼喊,仿佛被夜风吸走了一般渐渐消散了。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她晃晃悠悠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难以估量的打击令绮罗浑身虚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现在的她,看上去既不是身经百战的大魔女,也不是统率伊邪纳岐一族的当家,只是个精疲力竭的老婆婆。
日轮也和祖母一样惊愕不已,但她依旧保持着冷静。
她十分理解绮罗的动摇。如果日轮真的是凶兆公主的话,那真是讽刺到家了。若非绮罗,日轮何以至此。让她和雷真订下婚约的人,想令他俩反目的人,都是绮罗——
“哈……哈哈……”
绮罗发出了嘶哑的笑声。她啼笑皆非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
“可笑……可笑啊……!我花了半辈子……苦心经营……”
看到祖母落泪,日轮感到了一阵揪心的痛。
她做梦都没想到像鬼一般可怕的祖母,居然会如此声泪俱下。
“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呀……?”
泪如泉涌的绮罗望向了空中的月亮。
“我原本……也和你一样……有副好心肠啊……”
她弯起枯木般的指头,握紧了瘦小的拳头,
“我一心想着不能让机巧这鬼东西肆无忌惮……不能让神父在日本横行无忌……所以才保护着土门,保护着我们一族……保护着你……这些全都……是白费功夫吗。”
“……不,并不是白费功夫。”
日轮跪着凑近了祖母,对她动之以情,
“在祖母大人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日轮,就在这里。”
“——”
“我交到了朋友,还和族人们一同投身于保护世界的战斗中了。”
她满面泪水但保持着微笑,祈盼着她的话语能够汇入祖母的心田。
日轮轻轻站起身来,向祖母伸出了手:
“来,请站起来。要是去得迟了,土门之名可真要成为历史了。”
日轮已经不再害怕她的祖母了。
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和绮罗成了一对普通的祖孙。
绮罗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她像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似的仰望着日轮,微微笑道:
“……那个爱哭鬼公主……真是,变厉害了呐。”
“多谢夸奖。”
“哼……我的意思是你变成个熊丫头了!”
绮罗拨开日轮的手,自力站了起来,接着跟个黑道似的粗鲁地说道,
“既然你不要土门了,那我也爱咋样就咋样了。当家啥的我是再也不干了。家族流派关我屁事。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她卷起和服的袖子,再一次提升了魔力。但那并非是为了攻击日轮。
绮罗背对日轮,瞪视着头顶的斗技场。
“……祖母大人?”
“活这一辈子,好歹依孙女一回。”
“——!”
“别愣着!快去跟魔术师协会联络!”
“好、好的!”
日轮这句回答,已经因眼泪变了声调。
眼皮热辣辣的。即便交到了朋友,继承了家业——
她这爱哭的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掉。
6
夏儿帮忙缝好的制服,在隆冬的夜风中保护着雷真。
寒风刺骨,雷真却毫不在意。他的眼中现在只有目标。
之后就只需顺着重力降落了。他的下方是崩落了一半的斗技场和洁白得近乎神圣的,超越了人类智慧的她。
大气在畏惧。整个世界都在因她颤抖。
小紫的颤栗通过牵在一起的手传了过来。
“雷真……那样的……”
“嗯,绝对赢不了。在近处一看,这就是明摆着的。”
他明白爱德蒙德和绮罗远离此地,逃到地面的理由了。若是普通人,此刻怕是已经失去了理智。雷真自己的求生本能都在发出悲鸣。
即便如此。
“人类无法战胜神性机巧。这就是所谓的真理吧。但反过来说,只要她不是神性机巧,我们就有希望。”
那正是人类唯一的生路。
神性机巧仰头望向了这边。在被她的视线捕捉到的那一瞬,雷真全身闪过了一阵恶寒。
凛冽的目光将雷真贯穿——
“小紫!”
“哎?”
雷真左手抱住小紫,右手一刀释出了魔韧。眨眼之间,正如他所料,两人暴露在了强烈的魔力波动之下。汹涌的浊流涌了过来。魔韧将奔流一分为二,勉强撬开了一道两人宽的空隙。
剧烈的冲击波刮过了空隙的外部,撕裂了机巧都市的苍穹。市区仿佛掀起了一道白浪,这波浪甚至殃及了市郊。
“雷真,那个方向……是姐姐大人——”
“放心吧。你瞧。”
魔炮余波的前方突然闪起了阵阵光芒。
反射着月光的巨大墙壁——是用冰凝成的防波堤。穹顶状的冰壁保护着抚子、避难群众和机巧师团所在的区域。
“那是姐姐大人的……!”
“没错。伊吕利在保护他们。她相信着我们。”
冰壁的规模相当大。她一定竭尽了全力。伊吕利也在那里奋斗着。她相信着雷真能够达成目标,拯救世界。
雷真感到力量涌了上来。这场一生难得一回的豪赌,我一定会成功。
他再次面向神性机巧,同小紫一起降落在了舞台上。
着地的冲击力令刀产生了龟裂,刀身从尖端开始了崩解。雷真的魔韧尚不成熟,看来刀身是在魔力的侵蚀下迎来了极限。熟铁化作了沙尘,像是融入了风中一般消失了。
失去武器虽令雷真有些不安,但是那种东西已经不是必要的了。
况且,他的对手也不是单凭一把刀就能对付得了的。敌人一旦决定消灭他们,雷真的小命就会轻松到头。抵抗认真起来的神性机巧的方法恐怕是不存在的,但这依旧构不成人类认输的理由。
看到神性机巧的模样,小紫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
“夜夜姐姐大人……”
泪水渐渐沾湿了她的眼帘。神性机巧的外貌就是和夜夜相像到了这种地步。
她那眼梢微翘的杏眼,秀气的鼻子与樱桃小口,细细的脖颈与纤纤锁骨,杨柳腰与随风飘舞的柔顺秀发,都与夜夜别无二致。她与夜夜的不同之处,只有冰冷的表情,纯白的颜色与服装的设计。
她那身白衣的肩膀处大幅敞开着,下摆也长,看起来和硝子的和服有些相似。
在这充斥瘴气的黑暗天空中,她的白色夺目异常。雷真甚至觉得这里的色彩从世上消失了。虽然没什么现实感,但这就像“他已失去了搭档”一样,是无可置疑的现实。遍布四周的压迫感告诫着雷真这既非梦境也非幻象。对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雷真就感到空间在嘎吱作响。
雷真把小紫护在背后,向神性机巧抬起手道:
“哟,搭档,我来接你啦。”
雷真沉着地搭了话,但对方并未理会雷真的油腔滑调。
她不像是要攻击,只是用直勾勾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雷真。也许是因为雷真顶住了她的魔炮,令她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兴趣?
雷真觉得对她露怯会很危险,但他又觉得对方已经看透了他的这种心理。
对手的层次在人类之上。若是神或者恶魔真实存在的话,这个敌人就是处于那个水准的。
(要是我的想法她真的一清二楚,那我倒也乐得轻松。)
雷真放松肩膀,用惯常的腔调发了话:
“干嘛呢,话也不回一声?你刚刚不是还在大手大脚地欢迎我吗。话说,你用刚才那招对付我也太过分了吧。我说——夜夜?”
他说出了那个饱含着他的祈祷的名字。
“……yeye?”
神性机巧有了反应。她确实重复了“yeye”这个发音。
她那明月般的眼睛微微转动着。她似乎是在思考自己为何觉得别扭。
对方开口说话令小紫很是惊异。但是,雷真并不吃惊。会说话是当然的。因为她是我的搭档啊。
雷真心中的恐惧消失了,就像融化在皮肤上的雪花一般。
相对的,他心中生出了确信。这个姿态果然并非单纯的模仿。
当然,这场再会也绝非偶然。
“你在的吧,夜夜。你就在那里面。”
“——”
“你,就在,那里吧?”
神性机巧的表情不悦地扭曲了。
但是,对方越是感到别扭,雷真就越是觉得协调。
记忆中的她与眼前的她正渐渐合而为一。
雷真轻声一笑:
“你满脸问号啊,那我就开导开导你。”
雷真毫无防犯地准备上前,小紫慌忙阻止了他:
“雷真,别……!”
她不安地拽着他的袖子。雷真温柔地拨开她的手,仰头望向了天空:
“没事的。你瞧,大家都在帮忙。”
他示意了一下四周。不知从何时起,机巧都市陷入了寂静。战斗停止了,瘴气也消散了。由于城中灯火尽数熄灭,他们甚至能够看清远方的星辰。
星光甚至遍布了大地,恰似映在湖面上的星星一般。城镇中的灯火——并未恢复。闪烁在地面上的星星点点,是雷真阵营的魔术师们为仪式燃起的魔力的光芒。
魔力构成的灯火连成了线,在整个都市上画出了一个巨型魔法阵。
魔素的光辉仿佛星云一般扩散开了。巨大的魔力化作了火焰,令空中泛起了苍白的极光。清净的歌声从某处传了过来,仿佛是在为这庄严的景色锦上添花。那是带有无限连锁反应效果的自动人偶依文洁琳的歌声。
净化之歌祓除了瘴气,仪式魔术“万物流转”开始上演了。
天空宛如油画,地面就像微缩模型。此情此景,仿佛胜过万语千言的名画,既精致,又美丽。
空间歪曲了,时间遭到了魔术的侵蚀。转眼之间,月亮便从一侧开始了缺损。
急剧的月食遮断了月光,黑暗与寂静则越发浓烈了。
——小紫突然发现此地已万籁俱寂。不论是风声,还是自己的心声,都是遥远至极。
看样子“寂静之刻”开始了。小紫不安地靠了过来:
“雷真……我感觉……喘不上气。”
“没关系的。你就呆在这儿。”
大气中的魔素逐渐消失了。也就是说,空气并未在传播魔力。对自动人偶来说,这大概与窒息无异吧。
这就是魔蚀——每隔四年,它便会在逾越节的夜里出现一次。
其实,魔蚀并非是在今晚到来。大魔术“万物流转”在此时此刻再现了它。
教父“时之翁”的决断,数以千计的魔术师,还有无限连锁反应的力量,创造出了这场魔蚀。
雷真观察着神性机巧的情况。白夜夜正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
她显然很是困惑。雷真对魔蚀的效果有了把握,便向她走了过去。
既然没有魔素,那魔炮就构不成威胁——应该是如此。不过,依然不可大意。她还有奔流在体内的魔力能够使用。虽然黑蔷薇的秘术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我依然处于劣势。)
塞菲拉应该也在关注当前情况,但没有魔素她也无能为力。没有魔女的支援,雷真连红翼阵也放不出来。
他只能孤身一人面对神性机巧。
(这样最好。对吧,搭档?)
月亮在被完全遮蔽后开始了复原。剩余的时间有限,但不能急于拉近距离。因为一旦遭到了警戒、拒绝就功亏一篑了。雷真一边回忆着初遇夜夜时的情形,一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缩短着两人的距离。
(我刚见到你就劈头一句‘做我的人偶’,你自然是不高兴的吧?)
夜夜突然就被当做了道具。当时,雷真只是把人偶当做工具。
(但是,你还是成为了我的搭档。)
两人在箱根的山中大打出手,差点双双送命,才终于稍稍理解了彼此。
正因为夜夜接受了他,两人才得以将对方认作了自己的唯一。
(你一直都在保护不争气的我,为此血流不止……浑身是伤。但是,只让你一人吃亏可不是我们的作风,对吧?)
我想与你分担一切。即便是痛苦与死亡,我也要与你共同承担。这才是你的搭档。
(什么真圆,什么完全的存在。不要一个人变成那种东西啊。)
人类无需完全。正因为不完全,人类才能分享与分担。
(我和你一人一半,两人一道才构成了“圆”。从神话时代开始,男人和女人就是如此繁衍过来的。我们就是这样渡过了无数的光阴。)
即便有一天我们将不再如此——那也绝不会是现在。
(所以,我要带“不完全”的你回去。)
并且再一次从头来过。
——待雷真回过神来,他已站在了神性机巧面前。
他轻轻伸出了手。对方的眼中一阵紧张,但他并未受到攻击。
雷真用手触碰了她的脸颊。神性机巧目光凌厉地看着他。雷真隐约感到一阵杀意闪过,但是攻击依然没有杀到。
魔蚀令雷真的第六感迟钝了。他的天眼和心眼也已无法使用,动物般的直觉也失灵了。
对方大概也是一样。现在他们就像是普通人类一样,无法相互理解。所以,他们只能靠四目相对来探究对方心意,就像普通人类一样。
两人相互凝视着。不久,雷真感觉到——对方的敌意突然缓和了。
相对地,她大概是产生了疑问。
神性机巧犹疑不决地将这疑问化作了语言:
“你是……什么?”
这是用夜夜的声音发出的神性机巧的疑问。
雷真作为人类对这疑问做出了解答:
“我是赤羽雷真。”
对方的眼睛不悦地游移着,似乎是觉得他答非所问。
恐怕她对人名之类的根本毫无兴趣吧。雷真也不会在意每只虫子是否有特定的名字。
她会无所事事地呆站在这儿,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该做的。
没有威胁到她的敌人,也没有勾起她兴趣的对象。
她被毫无理由地生在了这个她能轻松摧毁的世界上,她除了存在于此以外,找不出任何想做的事情。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超越者吧。不过,她已经不再是超越者了。
因为,她对我——对赤羽雷真产生了兴趣与疑问。
为了解开疑问,她再一次开口道:
“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怕啊。其实我膝盖都在抖。”
“那你为什么,非要靠近我?”
“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神性机巧歪了歪小脑袋。她似乎根本没有理解雷真的话,但两人确实在对话中发生了共鸣。
雷真面露微笑,开玩笑似的问道:
“那我问你,你又是什么?”
“我是,你们口中的‘machine doll’。”
“不对。你是夜夜。是我的搭档。”
银色的瞳孔中浮现出了否定的色彩。雷真毫不在意,一股脑地说道:
“你是硝子小姐制造的究极的自动人偶,是雪月花之月,是伊吕利的妹妹,是小紫的姐姐,是我的搭档——夜夜。”
“不对!”
她表现出了明显的感情起伏。那充满人情味的动摇,令雷真看到了胜机。
她开始对自身产生了疑问。那么,这里就有可乘之机。
“哎呀你听我说。刚才,夏儿说她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
“她说她要和我结婚。”
这话多少有些夸张,但现在就不计较这个了吧。
正如他所料,神性机巧的表情僵住了。
见她眼角抽搐,美丽的脸庞也扭曲了起来,雷真在心中大呼快哉。
“怎么了?你受伤了?”
“……什么?”
“你想到我可能会和夏儿结婚,结果受伤了对吧?”
“没有。”
“你刚才,生气了吧?”
“没有!”
“你瞧!你果然不是神性机巧!”
神性机巧的眼皮忽地垂了下去。见她目露凶光地半睁着眼,雷真慌了神:
“慢着!神性机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的,是完美无缺的。可你又是动摇,又是烦躁,还受伤了。也就是说你并不完全。那也是当然的。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神性机巧——”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灌注了他今生的全部祈愿,
“而是我的妻子……啊。”
对方的眉间溅出了雷电般的火花。
神性机巧美丽的容颜痛苦地扭曲了,她坐立难安地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
“所以说,你不是神性机巧——”
“我是,你的,什么?”
她猛地把头凑了过来,泪汪汪的眼中映着雷真,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雷真脸红了。他虽已习得了超一流的战斗技巧,爬到了魔术师阶梯的顶点,对于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需要另行适应。
“你、你啊……想让我说两遍么……!?”
“再,说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她热诚地提问道。雷真的话语确实动摇了她。现在他的话语一定能传入她心中。那么,他也就没有逃避这个选项了。
“这种话……可不是堂堂七尺男儿轻易说得出口的啊?你可站直了给我听好啊!?”
雷真气沉丹田,一把抱住了神性机巧:
“你是,世界第一可爱的,我的妻子!”
他怀中的娇小身躯猛地一颤。
“回来吧,夜夜,然后,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他毫不羞涩地说了出来。
这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出自他的心底。
雷真轻轻放开手,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只见皎白如月的神性机巧的脸庞微微泛红,活力顿生。
“……为什么。”
自身的变化让神性机巧感到困惑不解,她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指说道,
“我是完全的……是‘人机合一’的体现……是‘下一代人类’……可是!”
某人的血液循环在了原本无机质的声音之中,使之有了热情,
“我明白的……这具身体……一直在等待……你的那句话……!”
透明的泪滴从神性机巧的双眸中滑落了下来。
少女的肌肤透出了色彩,有了生机——就在那一瞬,魔蚀解除了。
月亮再次取回了光辉,魔素开始急速增多。
光辉仿佛流星一般从天空流至大地,世界再一次充满了魔力。万物流转的魔法阵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在天空中的另一个图样。
那是一个雷真无法读懂的,极为复杂的魔术式,但是,他很清楚那术式的内容。
那是大魔术“因果性置换”,是种能够操作因果的连续性,有时甚至可以改写现实的宏大魔术。这是一个匹敌万物流转的终极仪式。
莫大的魔力湍流蹂躏着雷真。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灰飞烟灭了,却依旧抱紧了神性机巧。
(快,把你的躯壳夺回来,夜夜!)
魔蚀已经剥下了神性机巧的铠甲。以人类的身份进行的对话应该动摇了她的本质,撼动了她的存在,令神性机巧这个概念摇摇欲坠了。
就是现在——若是现在——改写能够成功。雷真如此坚信着。
雷真将灵感提升至极限,窥视着神性机巧的内部。
他眺望着无边无际的灵魂大海,寻找着化作海的一部分的夜夜。
(夜夜!你在这里对吧!我来拉你上来!把手伸出来!)
雷真的脑中浮现出了鲜明的幻像。无数只手隔着浓浓的黑暗探了出来——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影像。那并非单纯的空想,而是魔术师的灵感对当前情况的翻译。现在的雷真凭直觉就能明白,这每一只手,都是构成居内什的材料——灵魂的具象。
它们几乎全是无主的人造灵魂。它们是居内什的细胞,也曾是利维坦的组成成员。但是,也有少量灵魂是源自真正的死者的。
居内什应该是将充斥于大气中的灵魂——也就是瘴气吸收并缩退,从而化为神性机巧的。并且,在神性机巧诞生的那一瞬,有一个灵魂燃烧殆尽了。
那正是神性机巧诞生的扳机,是打破临界点的最后关键。
人偶的灵魂本要比人类的脆弱。但是,夜夜夺取了雷真的生命,使自己发生了转化,她的灵魂已经非常接近人类了。
吸收掉夜夜之后,居内什变成了神性机巧。既然如此,相反的过程应该也是可行的。只要夜夜能取回自我,支配这具身体的话……
单靠夜夜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就算加上雷真的力量也不够。但是,这里有着强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同伴们的魔力。
还有着简直像是为此刻量身订做的究极大魔术与瘴气的海洋,以及能够操控它们的人们。
应该能成功。但是,探出来的灵魂之手实在太多了。
雷真无法找出搭档,心中焦虑不已。一旦判断失误,一切都将化为泡影。焦躁扰乱了集中力,使他越发急躁。就在雷真因这恶性循环精神失衡,眼看就要丧失正常的判断力时——
一支健壮的男性手臂悠地伸向了他。
他记得那灵巧的修长手指与突出的骨骼。
手臂轻轻碰了碰雷真的脸庞,接着指向了黑暗的一隅。雷真记忆中的少女的纤纤玉手,果然就在他所指引的方向。
那只手臂纤细而白净,但却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刚力。
这般审视之下,雷真不可能看错。因为这只手,一直在与兄长不同的意义上保护、指引着他。
热泪夺眶而出。
(大哥……多谢……!)
赶在因果性置换失效之前,雷真抓住了少女的手。
刹那间,搭档的面容浮现在了他心中,幻像覆盖了现实。
光芒四射。雷真沉浸在光之洪流中,在心里与兄长作了道别。
不久光辉远去,没有瘴气、月食和黑暗的深冬寒夜再次降临了。
从心象世界中归来的雷真和方才一样正身处天空斗技场中。
大魔术的余音震颤着空间,魔力的波纹席卷着整个都市。雷真明白这些波动不久也会减弱下去,归于平静。
身处寒风当中的雷真胸口温暖无比,因为——
“雷真……是笨蛋!居然……居然冒这么大的险!”
搭档在胸口哭泣。夜夜又泣又怒,用额头蹭个不停:
“居然用肉身和神性机巧硬来!雷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夜夜至今为止做的努力……失去的东西,可就全都打水飘了!”
“……抱歉。”
他轻轻将她娇小的脑袋搂到了怀里。她的发色虽然还无瑕似雪,但是柔顺的触感和以前一模一样。这份切实的触感令雷真认识到了,她已不是神性机巧,也不是安德罗居内什,更不是仿造她制成的冒牌货。
而是真真正正的,雷真的搭档。
夜夜的魔力仿佛溢出容器的水一般逐渐流失着。看来神性机巧的力量不是个人能承受得起的。溢出的力量溶入了世界之中,渐渐扩散开了。
现在的夜夜要如何定义——那是研究者的工作。雷真明白的事情只有两件:这个夜夜是货真价实的本人,以及——
他对此已经心满意足了。
搭档又怎样呢?雷真偷偷一看,发现夜夜正又哭又笑的:
“果然没有夜夜在……雷真就是窝囊废……!不让人省心……”
“啊,没错。没有你在,我完全就是个窝囊废。是个废柴到极点的弱鸡。”
雷真一把搂住夜夜,心中所愿脱口而出,
“所以,你哪也别去,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吧。”
“但是夜夜……已经不普通了……!”
“你原本就不正常嘛。”
“雷真~~~~~~~~都这种时候了你还~~~~~~~~!”
“我原话奉还啊!话说,快住手!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译注:“普通”与“正常”原文均为“普通”。日语中的“普通”同时有这两个意思。)
虽然力量正在急速衰退,但夜夜仍然近似神性机巧。雷真恐怕会像虫子一样被研碎。
两人在像从前一样相互瞪视、相互牵制时,心中涌出了现实感。
他们不约而同地绽开了笑容,再次抱在了一起。
夜夜幸福地叹了口气,接着用略显僵硬的声音说道:
“雷真……你听了不要笑我哦?夜夜一度成了神性机巧的一部分,所以现在有种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的感觉。”
“秘密?什么秘密?”
“比如这个世界是怎么形成的……之类的。现在的夜夜,看世界就像是看书或公式一样。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真理我大概都能解读。”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状态是“全知”吗。这种境界雷真甚至难以想象。
“那倒是挺厉害的……你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个身体,不止和夜夜,还和雷真的哥哥的灵魂连接过。我觉得只要使用这个身体,还能连接上雷真的爸爸和妈妈。现在的夜夜还做得到。现在的话……就只剩现在了。”
夜夜所言,身为人类的雷真并未理解。
但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你可以放弃夜夜转而复活兄长和父母——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真的……要夜夜就好吗?”
“那还用说。”
“但是——”
雷真没等她说完,便用指头压住了她的樱桃小嘴。
“你用你自个儿把老哥换回来试试。我肯定得被他揍死。伊吕利和小紫也不会轻饶我——”
说到这里,雷真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
拿别人当借口也太卑鄙了。那样是无法传递自己的心意的。
因此,他现在要愚直地将自己那笨拙的真心和盘托出。
“我,有你就好。”
“……!”
“比我或你更优秀的人,在那个世界里大概多如牛毛吧。没准全世界都会怪我独揽了好处。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与整个世界为敌,我也想要你。”
雷真紧紧握住搭档的手,倾诉着自己的衷情,
“所以,和我一起来吧,直到这个世界的终点。”
夜夜的眼中扑簌扑簌地溢出了珍珠般的眼泪。
她再次将脸埋进雷真的胸膛蹭了蹭。雷真用仿佛要压坏她那纤细肩膀的力道,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就这样,靠着灵魂缩退、万物流转、因果性置换这三个大魔术,近两千年未有的死者复生的神迹成真了。
但是,代价极其高昂。人类失去了享用神性机巧这一空前绝后的果实的机会。
后世的人们没准会嘲笑他。或许也会有人愤慨不已吧。他竟用有史以来最大的发现交换了区区一名“人类”。但是,至少在这个瞬间,在摆脱了灭亡危机的机巧都市里,没有人会嘲笑雷真的任性。
飞船从云层下方浮出,来到了斗技场上。小紫跑向飞船,高高蹦起,用双手组成了一个大圈。
看到这圆月形的信号,船上的同伴们一齐绽开了笑容。他们的视线和取笑,对舞台上的恋人毫无影响。
拥抱在一起的这对男女,在月光下勾勒出了狭长的影子。
这两道影子紧紧相依,久久不愿分离。
终章 起始之夜#2
那闹得天翻地覆的一夜,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利维坦、秽土、神性机巧等大灾害的连续蹂躏之下,机巧都市已是满目疮痍。破坏的痕迹都是新的,供水系统的修复也不尽人意。
隆冬的市区气温很低,焦黑的尘土也污染了空气。即便如此,人们也在修补着建筑物的破洞,修缮着道路,搬运着物资。在不远的将来,这座城市定会再度闪耀,世界知名的英国最先进的工业都市——拥有灿烂机巧文明的利物浦必将重现于世。
城里到处都冒着蒸汽。“这势头靠谱。”格丽泽尔达一边如是想着,一边行走在学院的主干道上。
她走向了一座损害较轻的建筑物,那里是学院长官邸之一,现在兼做收容伤者的病房楼,以卢瑟福为首的数人都在里面住院。
她走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一名男病人正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的长发剪短到了脖子处。话虽如此,这可不是他想剪的。他的头发只是叫人从那儿砍断了而已,和他的脑袋一起。
格丽泽尔达邪魅一笑,挑衅地问道:
“死过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男子对这声音有了反应,将发呆的脸转向了她:
“为什么……我……?”
他像是在确认似的摩挲着颈部,那里已经连痂都没了。
“我还以为……我的头被砍飞了。”
“啊,砍飞了,飞的还挺有艺术感。”
格丽泽尔达被他的困惑模样逗乐了。她愉悦地指点他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跟我还活着是一个原因。”
“……说起来,你为什么还活着。你都被劈成两半了。”
“不是被劈成两半,是分成两半。”
云雀似乎听得一脸茫然,但他不久便扫视起了病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想必是在找格丽泽尔达的两台机械天使吧。不巧,她俩正在维修,格丽泽尔达没将她们带在身边。
云雀并非魔术师,但他似乎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玄机。
“原来如此……你用那什么‘玩权至裕珍冻’把自己分开了。”
完全制御振动控制的是构成使用者的原子。错乱的振动方向甚至会使肉片四散横飞。这一特性让格丽泽尔达利用了。
她将自己的肉体分成两半回避了云雀的斩击,同时还给刀身附上了适当的“打击感”,让云雀误认为自己将她一刀两断了。
归根结底,格丽泽尔达只是“装作被砍了”而已。云雀愕然道:
“胆大也有个限度啊,就算是外行人都知道这有多冒险……”
“这还真是场危险的赌博。有头和心脏的这一半还好说,能不能控制构成下半身的原子可是未知数。你若是心理状态正常,说不定会将这招识破——前来补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我没这么做。”
“没错,那份随便就是你的败因。要怨就怨你太随便了。”
格丽泽尔达挺起了胸膛。云雀像是打心底服气了似的爽朗地笑了:
“不愧是魔王大人,这次我就干脆地认输吧。”
“我就是不爽你这么干脆!”
“哎……?”
格丽泽尔达投来了威胁似的视线,像是要窥探云雀的内心:
“就算你只是稍有反抗,也会有某处的血管被撕裂。但是,你竟然一动不动,也没有运‘气’抵抗。本能可不是轻易压制得了的。也就是说,你那时候是一心求死啊?”
“这个嘛……我就是那么想的啊。”
“所以说我不爽你这德性啊!”
“你真是麻烦啊……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看你才是反常呢。”
“哪里反常了?”
云雀倏地张开眯眯眼看向了格丽泽尔达:
“为什么要放过我?我可是背叛了你,还想砍杀你啊?”
“想砍杀……么,是不是还不好说,你可是手下留情了。”
“……你身子都被我砍成两半了,还说什么留不留情的。”
“没错,你瞄准的是我的躯干。如果你从头顶竖着劈开,就算用完全制御振动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那是因为躯干目标最大,我这是为了不挥空,不让你躲开。”
“你这身手还好意思说这个。不过嘛,就算你是认真的也无所谓。不管是谁——就算是喜欢的女人——都能毫无顾忌地砍杀的男人,我并不讨厌。”
“……就算是对你刀刃相向的人?”
“就是要这样才好。我也算是接近‘最强’了。比起无足轻重的男人,我还是对能威胁到我的男人更感兴趣。而且……”
格丽泽尔达像在走漏什么秘密似的,说出了更为重要的理由,
“我那笨蛋爱徒,可是像对哥哥一样崇拜你,相信你啊。”
云雀没有说话,他果然还是内疚。
所以才希望雷真打倒自己。
所以格丽泽尔达没有斩杀云雀。
如果他是坏人,她早就砍了。毕竟那样比较利他。但是,将死亡赐予求死之人,岂不成了一种仁慈。
她可不许他偷奸耍滑。他理应用一生偿还自己的罪孽。
“你这辈子都得扮演他景仰的‘剑术师傅’,我来监视你。”
“这是……变相的求婚?”
“别、开、玩、笑、了!啊,我错了!昏了头!果然你应该立刻死在这里!”
徒手揍死他,或许也不是不可能,但哧哧笑着的云雀并没改变毫无防备的姿势。
他已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格丽泽尔达了。
格丽泽尔达没了兴致,直觉无趣,也懒得闹了:
“哼,想杀你什么时候都行,就让你多活一会儿。而且我可是很好强的。我的剑术赢过了你,但象棋还没有。”
“那你可要费上一辈子了。”
就你话多。格丽泽尔达咋了咋舌,然后笑了出来。
她倚着窗框向下方的中庭望去。
绕中庭而建的回廊上奔跑着一名金发的少女——她跑向的是雷真的病房吧。格丽泽尔达欣慰地注视看着她的身影,悄声说道:
“你和我还不能死啊,我们都欠徒弟太多了。”
“……没错,特别是我。”
“就是。而且你还欠我的啊。”
他来杀我之前可是对我说过近乎求婚的话。会不会和他结婚暂且不提,这事我要念叨一辈子。
“我早晚也得和我师父算总账,到时候我会把你当卒子使唤的,你做好准备吧。”
云雀没有回话,只是露出了女性般的柔和微笑。
他就像放下了担子似的,笑得极为自然。
纠缠着他的死神已然远去。格丽泽尔达发觉自己竟因此安心,不禁吃惊,却也久违地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
美丽的少女在走廊上奔跑着,丝绢般的金发飘扬在她身后。
全新的皮鞋亮得耀眼。走廊刚刚修好,看上去闪闪发光,连新铺的地毯也散发着光泽。
迎着清爽的晨风,钢铁色的幼龙飞了过来。
“你挺精神嘛,夏儿。我还以为日轮回国了,你会闷呢。”
“我是觉得无聊,可是,又不是以后就也见不到了。”
夏儿一边奔跑,一边爽朗地笑道,
“我和日轮能做一辈子的朋友——我有这种预感!”
“……是吗。那真的太好了。”
西格蒙德落在夏儿肩上,仰望着耀眼的夏儿。它的表情,让人联想起为女儿的成长而高兴的父亲。
夏儿的直觉没有错,两名少女因深厚的友谊紧紧相连着。两人一生互通的书信多达百余封——这是后话了。
到达目的地,夏儿也没缓口气,便意气风发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大家早上好!感觉怎么样?”
映入夏儿眼帘的,是莫名亲切的光景。
雷真和他的同伴们正呆在这散发着药品味道的干净房间里。和从前不同的是,住院人中没有洛基却有芙蕾。
洛基在芙蕾的床边削着水果。他的周围是以拉比为首的一众毛茸茸的加姆犬,喜欢狗的夏儿不觉放松了表情。
雷真的床边是夜夜,她也精心地照顾着雷真。
她雪白的头发已变回了润泽的黑发,身体也很健康,和夏儿刚认识她时一样充满生气。
品味着感动的夏儿的耳中,忽地传入了一个紧张的声音:
“雷真大人,我伊吕利有一事相求。”
夜夜的姐姐伊吕利正一本正经地鞠着躬。
究竟是什么事呢。夏儿一边侧耳倾听,一面向那边靠了过去。
“我听说夜夜之所以能得到人类的身体,不是因为神性机巧的力量,而是因为硝子原来就是这样设计的。”
“啊……硝子是这么说过。她说这才是制造雪月花的目的。”
“那我和小紫也有可能变异对吧?”
“这个嘛……大概有吧。”
“那也把我变成‘女人’吧!”
热闹的病房静了下来。当然,夏儿也说不出话了。
室温下降了该有两度。雷真的额上冒着冷汗:
“伊吕利……你发现没有,这话肯定会叫人误会的。”
“对,对不起。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想要雷真大人的种子。”
“误会的人是你啊!神性机巧才不是那种东西!”
“姐姐大人~~~~~~~~!你居然想趁乱动摇我这妻子的地位~~~~~~~~呜。”
激动得站起身来的夜夜呻吟着蹲了下去。
她捂着小腹僵住了。雷真慌忙跳了起来:
“怎么了夜夜?哪里疼吗?”
“没……没事……”
“你这哪像没事!让我看看。是哪疼!要魔力吗?”
“真是的,雷真你好烦啊!”
夜夜发怒逃开了。这态度还真少见。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床边,伊吕利在后面轻轻地搀住了想出去的她。
伊吕利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向雷真摆出了一幅我全明白的表情:
“雷真大人请放心,硝子向我交代过该怎么办。”
“是……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姐妹两人慌慌张张地出了病房。雷真不解道:
“她……究竟怎么啦。突然就把刺竖起来了。”
夏儿一个姑娘家当然明白缘由,正因如此,雷真的迟钝叫她来了气:
“迟钝,粗线条,单细胞。”
“干嘛突然骂我啊!”
“真笨,她已经是‘人’了。对吧,芙蕾?”
“呜,雷真……不体贴一下,可不行。”
连芙蕾都这么说自己,雷真也不好出声了。有姐姐的洛基和活了一百五十年的西格蒙德都发觉是什么情况了,只有雷真一脸不满。
他很快就会明白的吧。夏儿没再深谈此事,而是拉家常似的打听道:
“听说夜夜的魔术回路消失了?”
“啊……准确地说,感觉像是溶解了,吧?”
“溶解了?怎么回事?”
“回路没有了,可金刚力还在。所以……怎么说——呢。”
雷真好像也不太明白。他不甚自信地搜肠刮肚道:
“按硝子小姐的说法,似乎把夜夜当成‘能使用金刚力的人类’比较合适。魔术师当中有遗传到特殊能力的人吧。赤羽是这样,听说阿修罗的血统也是这样。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嗯……夜夜也已经能用别的人偶了吧?”
“因为她能从身体里释放出魔力了啊。不过这些就慢慢再了解吧。对我来说,她能回来就足够了。”
雷真高兴地笑了。见他这般表情,夏儿果然还是嫉妒。
但是——
“……是啊。那说不定正是我们追求的状态!”
夏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露出了和雷真一样的表情。
从灵视的观察结果来看,夜夜现在的构造已和人类完全相同了。机能估计也是。每月必来的东西都来了,可想而知,她绝不是虚有其表,而是拥有母体的机能了。
虽然作为情敌她变得更加棘手了,但夏儿丝毫不觉得失望,应该说,她觉得自己一直期待着这种情况。
夏儿的心情好极了。她向另一位朋友搭话道:
“芙蕾你呢,感觉怎么样?”
“嗯,很好。谢谢。”
芙蕾露出了微笑。她的状态好像是不错,就是外貌让人有些心痛。
她的身子与面庞有过半的面积被绷带蒙着。她被救出来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被瘴气侵蚀了,就像受了烧伤一样。飘荡在周围的芳香是用作治疗的灵药的味道。
夏儿转向雷真,寻求依靠似的向他问道:
“那个,花柳斋老师能想想办法吗?”
“这个啊,有比精琉更好的方法。”
“更好的方法?”
雷真向洛基投去了意味深长的视线。洛基一边把削好的苹果塞给姐姐,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解释了起来:
“塞特的瘴气术好像能把瘴气变成人体。花柳斋说只要知道方法她就做手术。”
“你是说精制……人体?!这是禁忌之术……吧?而且瘴气这东西,要用人的生命做材料的吧?”
“我们存了这么多瘴气,根本不需要活祭品吧?”
夏儿恍然大悟。绮罗创造的秽土令瘴气一度覆盖了整个都市。学院的教授们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还真是滴水不漏……原来如此,有了这个方法,洛基也能达成所愿了。”
“对,姐姐的治疗和心脏的合成可以一次完成。”
“爱丽丝的身体也能治好。”
雷真高兴地补足道,
“所以我和洛基要出去一下,把那秘术偷回来。”
这俩小伙好像已经谈妥了。
知道了两人气定神闲的理由,夏儿反倒坐不住了:
“你们准备就两个人去!?蔷薇师团现在可是围着金蔷薇的遗产打得不可开交啊?”
“这正好啊,我们趁乱偷回来就行了。”
雷真若无其事地说道,似乎是对此相当自信。洛基也是一样,语气平淡得仿佛这事并不冒险似的:
“据奥尔嘉所说,金蔷薇的大本营‘教会’好像在伊斯坦布尔附近。我们休整好了就收拾一下,立刻出发。”
“新年尹始就离开英国的话——春天之前回得来吗?”
“你笨啊,怎么能离开那么久。这点小事,一个月就搞定。”
“……你要是担心姐姐的话,不跟我来也行啊?”
“蠢不见底笨蛋,是你要跟我去吧?”
“找什么碴啊蠢无止境笨蛋!我可是在体谅你啊!”
看到吵起来的两人,夏儿突然来了劲:
“我也想去!我不会妨碍到你们的!我就看看你们男同志的奋战!”
“帮下忙啊!你去是为了啥啊!”
雷真如是吐槽着,另一个声音也帮腔道:
“绝对不行!夏洛特小姐负责看家!”
不知何时回来的夜夜正在门前对夏儿怒目相向,
“真是的你这狐狸精皮也太厚了,竟然想跟着去度蜜月。”
“两个男人的新婚旅行!?”
“腐到家了……!?夏洛特小姐,你终于到了这境界……!?”
夜夜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开心地挺起胸膛道,
“当然是夜夜和雷真的蜜月呀(心)。”
“真下流……!”
沐浴着夏儿带刺的视线,雷真不自在地假咳了几声道:
“别乱想啊笨蛋,洛基也会一起去,才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怎、怎么这样……!”打击!
抛开被击沉的夜夜,雷真继续说道:
“说起来夏儿你根本走不开吧,下届学生总代表大人。”
“我、我还只是候选。到时候选举,我没胜算的……”
略显意外的洛基从旁插嘴道:
“推荐人不是奥尔嘉吗?这就等于定了吧。”
没错,夏儿会参加竞选是因为奥尔嘉的推荐。是她强迫——纠正,是她“请求”夏儿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去参选的。
“可参选的是我啊?暴龙啊?谁会投票给我啊……”
雷真和洛基互看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夏儿涨红了脸,道:
“有什么好笑的吗!”
“不是,没人比你更适合了吧,洛基也不是总代表的料。”
“什么典礼致词,总代表会议,净是些麻烦事啊。”
“是……这样吗?但是……”
她毫无自信。直到早春的时候她还是个叫全校避之不及的人。谁曾想,这种人居然要当学生总代表了?
但是,既然都和奥尔嘉说好了,事到如今她没打算退缩。她也觉得自己得在雷真和洛基外出期间保护好学院。
夏儿转向芙蕾,问起了她最担心的事:
“洛基不在,芙蕾你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安丽和黑兹尔会来照看我的。”
“欸,黑兹尔……那孩子才该担心吧?”
夏儿向洛基问道。洛基耸了耸肩,干脆地回答道:
“她和我八字不合,却偏偏很听姐姐的话。我不在她正好跟姐姐粘在一起,还可以和你妹妹腻在一块儿。”
黑兹尔是个危险人物,但她与安丽和芙蕾却好得不可思议。夏儿虽然莫名地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接受了他俩的计划:
“我明白了,我会为你们的旅途平安每日祈祷的。”
“求之不得。唉呀别担心,虽然全武行是免不了的,但我和洛基肯定能办好。”
“不消说还有夜夜我在哦(心)。”
夜夜挽起袖子,秀了秀小小的肌肉块。夏儿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同时也感到有点寂寞。她点了点头。
嘭——,嘭——,时钟响了,雷真突然急了起来:
“喔,已经这么晚了,抱歉,我要走开一会儿。”
“什么?你要去哪?”
“学院长要我过去。我去露个脸。”
雷真似乎已经好了。他轻松地下了床,走出了病房。
◇
离开病房的雷真经过了微寒的走廊。
走廊的一侧墙壁向着庭院,透过窗口可以看到冬日的晴空。透窗而来的冷气令雷真打了个冷战,就在这时,他发现庭院里有一个缥缈的人影。
她靠在树旁,茕茕孑立,宛如一朵白色的百合。
追上来的夜夜不解地问道:
“雷真?怎么了?”
“是伊吕利。”
她的神态平静异常得可怕,甚至叫人不敢与她搭话。
姐姐缘何这般模样夜夜似乎有些想法。她如是说道:
“那个……战队修复得怎么样了?”
“硝子小姐和伊娥正在处理,身体好像已经修复了八成,但……”
很遗憾,要将人格也复原是不可能的。因为拆除了活体零件,战队身上出现了无法修复的部位。再启动之后,战队的自我大概也会改变吧。
夜夜垂下头,悲伤地小声道:
“大概……这就是姐姐低落的原因。”
“……火垂吗。”
伊吕利似乎是将火垂当妹妹看待的。
仰天而望的伊吕利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雷真和夜夜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名坐着轮椅的少女出现在了走廊的对面。
是抚子。她的长相越看越像火垂——不对,这么说顺序可就反了,因为火垂体现的正是抚子的容貌。
推着轮椅的是和伊欧奈拉一模一样的自动人偶伊文洁琳。抚子的看护是由她负责的。
抚子没看雷真,却注视着伊吕利。她抿了抿嘴唇,靠近了伊吕利。伊吕利发现了她,行了一礼,随之却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这态度就像是在回避她。抚子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断然喊道:
“伊吕利……小姐!”
她的语气很强硬。伊吕利被这气势汹汹的态度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道:
“有……有什么事吗,抚子大人。”
“你在躲着我吧?”
“绝绝绝对没有这回事!”
伊吕利张皇失措地答道。她正感到无所适从,抚子却做出了令人惊讶的举动。
她一蹬轮椅,奔向了伊吕利。不消说,她的步伐并不稳当。她手脚的组织有没有长牢都值得怀疑。伊吕利慌忙跑到了抚子跟前。
抚子一投进伊吕利怀里就高声倾诉了起来:
“我心中的那个我闹脾气了!因为伊吕利小姐这种态度!”
“那真……对不起。但是,我的态度为什么……?”
“你越是无视我!我就越是怀念怀炉!”
“——!”
伊吕利像被冻住了一样停止了动作。
怀炉。抚子刚才无疑说了“怀炉”。
(——是那时候的事!)
冬日的夜空浮现在了雷真的脑海里。战队奉天全之命,监视雷真生活起居的那段时间,伊吕利和抚子曾以怀炉为媒介有过交流。
抚子知道这事?这么说火垂的记忆被继承下来了?
这并不奇怪,毕竟火垂装配着抚子的大脑。但是,抚子想说的不是这个。
妹妹是个优等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焦急地说道:
“如果我只是继承了记忆,那我应该更偏向抚子,可是,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是,我不了解的感情在不断涌现……!” (译注:“涌现”原文为“沸いてきて”,应为“湧いてきて”之误。十四卷序章作者有过相同的错误。)
说到这里,抚子向这边猛瞪了一眼,
“真是的!剩下的哥哥你来解释吧!”
她把麻烦推给了雷真。不愧是让儿时的雷真自卑的人物,这边的动静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雷真只得投降,在中庭的窗口处开口道:
“你就对她和气点儿嘛伊吕利,就当她是你妹妹一样。”
雷真这个哥哥替自己别扭的妹妹说了她想说的话,
“虽然样子有点不一样,但她无疑就是火垂。这可是负责组装的我说的,肯定不会错。”
当时,天全的确留下了抚子的灵魂。
但是,火垂身上也有堪称灵魂的东西。不光是火垂,战队全员身上都有。那是存在于抚子被分割了的肉体上的东西,原本就是抚子的一部分。
现在它们再次合为了一体。抚子同时也是火垂——这话并不矛盾。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问题不在这里。
伊吕利是什么感受,是怎么想的?她能否接受才是问题所在。
伊吕利轻轻推开抚子,低头看着她的脸。
抚子的黑眼睛和火垂并不像,黑色的头发也和火垂不一样。
但是,那光辉是一样的,仰望着伊吕利的眼睛里隐藏的感情也是。
伊吕利轻抚着抚子的脸颊,确认似的低语道:
“……火垂。”
抚子的脸颊登时染成了樱色。
她双眼含泪,把手搭在伊吕利的手上,与她脸蹭着脸道:
“果然,我……被叫这个名字的话……好像会很高兴……!”
“……是吗。”
对视的两人眼中落下了透明的泪滴。
伊文洁琳向这边递了个眼色,悄悄退下了——她这是在体贴她俩吧。雷真和夜夜也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他们在远离中庭的地方与伊文洁琳汇合了。
“妹妹辛苦你照顾了,伊娃。伊娥怎么样了?”
“怎么样——又是模糊的提问呢。”
伊文洁琳扑哧一笑,
“她因为能和花柳斋老师在一起,每天都乐呵呵的。”
她温和的态度与人类无二,让人难以联想起从前那无机质的她。
看来这些时日她也不是毫无收获。
“伊娥那家伙,一直都说自己是硝子的粉丝啊,也难怪。”
“是的。虽然伊欧奈拉大人喜欢读的书好像不是那位女性写的,他们还是围绕书的内容讨论个没完呢。”
雷真想像着那情景,突然觉得挺搞笑的。以伊欧奈拉的性子,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八成还伸手问硝子要人偶了吧。
雷真满怀着幸福之情和伊娃分别,再次走在了走廊上。
两人登上楼梯,往回走了一段,便在走廊中央看到了一扇木制的厚重大门。
这里是接待室——学院长应该就在里面等着。但是,就在雷真准备靠近房间的时候,他的体内想起了呼唤声。
雷真停下脚步,垂下了头。旁边的夜夜吃了一惊:
“哎,雷真?”
“等一下,夜夜,黑蔷薇大人大驾光临了。”
“哎!?”
地上的地毯裂开了,一只巨大的骨手从时空的龟裂中伸了出来。
这景象雷真早已熟悉。骨手上坐着的是一名黑发美少女——模样的魔女。
“呵呵呵,你也慢慢理解礼节这东西了呢。”
塞菲拉心情大好,笑着说了声“免礼”。雷真抬起头来,说道:
“不知您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你还记得我塞菲拉·巴泽尔·阿卜拉克萨斯说过的话吧?在这个充满光明的启程之日,你要听听恩人的建议啊。”(信至注:参本卷七章一节。)
“启程——?”
塞菲拉眯起眼睛隔窗仰望着蓝天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蔷薇师团么?”
这提问未免太过突然。魔女没有理会困惑的雷真,只是继续说道:
“金蔷薇是我的宿敌。我不知有多少次想拧断她的头……但是,我没这么做。我克制自己的理由,你知道么?”
“……不知道。”
“我就先说结论吧。蔷薇师团是必要的恶。”
魔女的双眸里闪烁着鲜明而强烈的意志的光辉。雷真被这目光镇住了。
“要论作恶的多寡,我和金蔷薇不相上下。我曾多次挑起纷争,甚至毁灭过国家。比如前些日子,我就让某国的警察权陷入了瘫痪,保护了私卖品的流通渠道。按你的道德观评价的话,这种行为怎么样?”
“这个……不是什么,好事。”
“对,这是作恶。这点毫无疑问。可是——”
她像在教导小孩子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地慢慢说道,
“出产违禁品的国家是缺乏实业的最贫困的国家。烧毁他们的田地,会使数十万人失去谋生手段,可若是对违禁品睁只眼闭只眼,受害的就会是列强国里的几千人。”
“可这不是数字的问……”
雷真发觉自己的口齿含混了起来。没错,这不是数字的问题。杀掉少数人以救多数人——这种理论雷真可不愿接受。但是,要驳倒雷真的逻辑轻而易举:“那你就能抛弃小国了吗?”更何况这还与善恶有关:穷苦人里的做恶者要怎么办好?
塞菲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投来了残忍至极的目光:
“我不打算装好人。若是穷人化为暴徒,市场陷入衰退的话,发达国家就该为难了,所以我的所作所为也可以说是在维护列强的权益。教父之流大概会说我是在推迟彻底的改革,拖长穷人的苦难吧。”
“……可是——”
穷人的苦难究竟能否用正攻法克服呢?
将漂亮话贯彻到底,百年之后贫困就会从这世上消失吗?
对近在眼前的穷人见死不救,以促进人类的筛选、世界的自净——这种做法雷真难以容忍。这种神明似的做法他难以容忍。
像是在对雷真讲道理似的,塞菲拉缓缓地继续道:
“结社是为强者调停损益的组织,是统制这世间黑暗的组织。可若是没有黑暗,人们就睡不踏实,若是没有沉淀,水草都长不出来。水太清,得益的只会是大鱼,而到头来——你知道会怎样吧?”
“……大鱼也会马上没食可吃了。”
塞菲拉微笑着点了点头:
“世界当由正义支配,但是,容不得一丝邪恶的世界必将毁灭,因为正义总是在胜者那边,守护正义就是守护强者。”
“这理论我可不赞同——”
但他却也无法将之否定。与塞菲拉所言大同小异的句子,在雷真出身国甚至被写进了川柳传唱。而且——
“你维系了芙蕾的生命。还……救了我和夜夜。如今我要彻底否定你,憎恨你……太难了。”
塞菲拉的嘴角忽地扬了起来。
她是在嘲笑雷真太年轻?是在笑他优柔寡断?还是说……?
雷真尚未理解这微笑的含义,塞菲拉便说出了如下的话语:
“那你就听听恩人的建议吧。”
她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一刻似的,说出了雷真答应过要听的“建议”,
“持有莉莉的印章的你,要以她的后继者的身份,继任青蔷薇。”
“——?!”
夜夜吓了一跳,雷真也惊得睁大了眼。
“我当青蔷薇……?!你是要我做结社的干部?!”
“不合你的意?这也难怪。但是,狂王已经成了金蔷薇。”
雷真愕然。爱德蒙德在短短几天里竟得到了这等地位。
“今后他的势力想必会越来越强。若是想凭暴力阻止他,弄不好会引发世界大战。但是,王发现了你的价值,还对你评价甚高。那个愚王主动提出了其他的办法。”
“对话……吗。”
在爱德蒙德眼中,雷真有和他同坐在一张桌旁的资格。
那就利用这点吧——这就是黑蔷薇的“建议”。
这道理雷真明白。他虽然明白,却感到茫然失措:
“但是……!结社会残杀无辜……!”
“那你的祖国就没杀过无辜的人?”
雷真无言以对。他的保护人榊中将也是在战争中立下了战功的人。
“不论是怎样的国家,只要与他国兵戎相见,就无法避免流血。受到死亡威胁的不单是敌人,本国的同胞也会遭殃。错误的法律也有可能使无辜民众枉死。所以,你就要抛弃国家了?”
“你这是诡辩!”
“那你刚才的话也是诡辩。抛开个人的感伤,去将只有你能做的事给——向人说教也太不像我的作风了,讨厌啦我真是上了年纪了!”
她自嘲着支吾了过去,将话头中断了。
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了似的,说出了下面的话:
“青蔷薇的花语,你知道吗?”
“啥?花语也好草语也罢……青色的蔷薇压根就不存在吧?”
“所以,‘奇迹’——就是与青蔷薇相衬的话语。”
塞菲拉露出了娇艳如蔷薇的微笑,
“身在恶之中枢,却不被邪恶沾染,反倒化身为恶人眼中的恶——真心想要做到这点的愚者不正是奇迹之人吗?”
魔女的话语,仿佛祝福的钟声,响彻了雷真的心底。
塞菲拉是对玩味着她的话语的雷真满意了吗。她忽地冷淡了起来,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哎呀,自个儿的去路你就自个儿想吧。蔷薇必须得拥有据点,还得要召集一帮手下,但既然是我推荐了你,到时候我会教你怎么办的……就像当年阿斯特丽德教导我和莉莉一样。”
“这到底当不当问呢?”雷真一番犹豫,终于还是将疑问说出了口:
“那个,莉莉小姐是?”
“是奥地利的皇后。”
奥地利。盛传那里会化作世界大战导火索。
“莉莉在很久以前就对活着感到厌倦了。把她害成这样的是那个卑鄙的金色老太婆……就为了扣下大战的扳机。”
黑蔷薇的表情忽地蒙上了阴影。她的双眼望着的是远方的某处。
“对我和莉莉而言,阿斯特丽德曾经也算得上是某种老师,而且……没错,她那时和我们的姐姐一样。我们刚进蔷薇师团的时候,照顾我们的就是她啊……”
魔女从大骸骨的手上走了下来,仿佛在说这件事我不会再多谈了。
大骸骨沉入了地狱,龟裂的大地随之闭合,恢复成了原来的地板。塞菲拉没有理会看傻了的雷真和夜夜,将手放到了会议室的门上:
“那我们就去宣战吧。”
她亲自将门推开,跨入了室内。
等在会议室中的面孔令人吃惊。泛着漂亮的蜜色光泽的厚圆桌旁,坐着的是一群不可等闲视之的危险男子:外表宛如天使的“时之翁”,看上去比实际上还要高大的伟丈夫卢瑟福,一身黑衣的爱德蒙德。站在他们身后待命的,是被唤作山鸠的灰十字战士,秘书官爱薇儿,魔王莱科宁,以及埃德加·比劳伯爵!
“夏儿爸爸!”
“噢,雷真君,你的座位在那儿。”
进门处的座席是空着的。雷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呆住了。
卢瑟福站起身来,向塞菲拉行了一礼。
“欢迎您的到来,黑蔷薇大人,在下不胜荣幸。”
他毕恭毕敬地说着。他那温和的眼睛深处寄宿着叫人不敢大意的光芒。秘书官爱薇儿向塞菲拉释出了杀气,可魔女当然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大步流星地绕桌而行,在教父身旁坐下了。
雷真依旧困惑。这到底是什么集会他完全搞不清,可他也不好老这么站着,于是姑且坐在了埃德加指给他的座位上。
塞菲拉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接着以莫名庄重的吟诗般的口吻说道:
“不论什么时代,历史都是由愚者创造的。”
——她说什么呢?
“所谓愚者,就是否定旧时代的权威,推动改革的破戒者。两千年前的救世主也在否定了法利塞贤者的权威后被蔑称为了愚者。”
圆桌旁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雷真感觉自己若是无法理解这点,甚至会有性命之虞。他屏息凝神,悉心关注着同席者们的一举一动。
“此时此地,堪称愚者的人有三个。”
塞菲拉的视线飘向一旁,停在了卢瑟福身上,
“一个是人称‘十九世纪最强’的魔术师。他为无聊至极的目的触犯了禁忌,还试图破坏魔术世界的秩序。”
她的视线再次移动,这次看向了雷真,
“一个是年纪尚轻、初出茅庐的孩子。他向大人们眼中的“无谋”“愚蠢”之事一次次发起挑战,并尽数取得了成功,是个纯粹的革命者。”
这话听得雷真浑身不自在,却让夜夜欣喜得挺起了胸膛。
而最后,塞菲拉望向了爱德蒙德:
“还有一个,是和刚才那孩子很相似的人。他是身为凡人却干尽凡人不可为之事的‘白痴’王子——是夺得了这个国家的玉座,瓦解了蔷薇师团并试图将它纳入囊中的怪物。”(译注:“白痴”原文“うつけ”实际上是双关语,既可指“呆头呆脑”又可指“空虚”。)
这三个人是愚者。“的确。”雷真如是想道。
塞菲拉愉快地,像在揭晓什么秘密似的继续道:
“获得神性机巧之人是‘愚者’——所以‘愚者圣堂’才会存在。因为塔罗牌中的愚者象征的是探究,自由和起程。”
她再次环视众人,朗声宣告道,
“你们三人,就以愚蠢的贤者的身分前进吧。”
愚者的贤者——也可以说成是贤明的愚者吧。
“夜与死的世界由我监视,昼与生的世界则由教父监视。你们就在人间尽情争斗便是。接着世界便会开始运转,并在回转中获得安定。”
听罢塞菲拉的话,爱德蒙德露出了奸笑。他那黑色的眼瞳深处,是不曾衰退的野心——这一刻雷真明白了这点。
爱德蒙德以挑战式的口吻充满自信地说道:
“这还用你提醒,我可是立马就会挑起纷争的。这全是为了拯救这世界啊。”
“……与这些年轻人相比,我是活不了多久了,但是——”
卢瑟福以抑制了感情的声音在一旁低语道,
“学院必须存续,它必须是主导未来魔术世界的机关。我也会照旧放纵私欲,试图改变世界的吧。”
“……那我——”
交替着看了看两个危险人物,雷真也发出了他的宣战布告,
“就要对你们干的事一一插手了。”
魔女与教父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看来塞菲拉的言行与教父所想并无矛盾。协会似乎准备像过去那样袖手旁观。
老实说,雷真觉得自己被这些老人家坑了,但他心中反倒感谢他们将自己摆在了这个位置。
要和爱德蒙德与卢瑟福两人对抗,雷真也必须拥有力量——黑蔷薇塞菲拉教导了他这一点。
(“奇迹”……吗。)
以毒攻毒——我究竟能否成为这样的“毒”呢?
◇
“三贤者——Trismegistus吗,真够讽刺的。”
爱德蒙德在空落落的会议室内笑道。
大半出席者已然离席,只剩王与埃德加依旧在此。王把腿搁在桌上愉快地说道:
“如果说Trismegistus就是一帮笨蛋的话,那这世上也没人比我们更适合这名号了。我如今依旧想当人世之王;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神性机巧’和‘复活’都是可能的,卢瑟福一定会疯狂从事再现工作吧。”
对支配的渴望和对智慧的探究心都是极为暴力的,而雷真想必会为妨害这暴力冲动而行动。这三者正是二十世纪发展的枢纽。
在笑着的爱德蒙德身旁,埃德加疑惑地耸了耸肩: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下协会等于是承认了蔷薇师团。”
“他们原本就承认啊,伯爵。”
爱德蒙德面露冷笑,断然说道,
“要我说,傍观和承认是一码事。发现街上有人被欺侮却只在远处围观的家伙和敌人无异。他们不是我们这边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欣赏雷真的原因吧?”
“没错,他是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的。就算他会碍我的事,我还是能够喜欢他。”
说到这里,爱德蒙德仰头望向埃德加,刁难道,
“要说不可思议,你不也一样吗?高洁的比劳家骑士怎么帮起了暴逆之王?”
埃德加面露文雅的笑容不以为意地说道:
“虽然您简直就是个恶魔,但也是德兰王朝的正统后继者。要是再闹出什么丑闻,英国民众可不会开心。”
“趁这个机会把脓除尽也是个法子吧?”
“除不尽的。人类是无可救药的生物。”
这回换埃德加出言刁难了,
“至少一两代人之内不可能,因为支配者之路是充满血腥的。那么,还是让狡猾的王修缮仁政比较好。您是做得到这点的吧,爱德蒙德三世陛下?”
他面带爽朗的笑容说出了这番阴险的话。爱德蒙德无语了:
“……你是真要保护我?我可是毁掉过比劳家啊?”
“让比劳家没落的是你,将被师团囚禁的我放出来的也是你。多亏了你,我将妻女夺回来了。”
“这是我的计谋——”
“可你本可以预先杀掉我妻子的。”
爱德蒙德缄默了。埃德加望着窗户另一侧那无尽的碧空说道:
“伊莱恩大人会前去扫荡魔龙是出于骑士的自觉以及一饭之恩。那么我也以骑士的身分,用一份慈悲回报你那一份慈悲吧。”
他转向爱德蒙德,将手轻轻放在胸前,行了个忠诚之礼。
他的所做所言中看不到丝毫虚假。
爱德蒙德装作没发觉自己那几乎涌出的感情,故意露出了粗野的笑容:
“也就是说,我的贼运还没到头啊。”
“不,是清算的时候到了。今后我会让您以真正的‘明君’为目标前进的。到时候您可能会叫苦说‘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哦?”
映在埃德加眼中的似乎是遥远的未来,他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摆了出来:
“我们先重整上议院和贤人会议吧。机巧都市的重建和伦敦的修复都需要预算,而且要是不让学院和帝国恢复到蜜月期,大战可能会造成致命伤。”
“大战会发生吗?就算我不去引发大战?”
“这已经让教父已经预见到了,因此世界大战之祸无可避免。我们好歹要让战争的伤害小些,不然二十一世纪说不定都不会来了。”
“你的话我懂了,可是啊,伯爵,上议院那帮老东西会承认我吗?”
“请您放心。我在议会中也会保护陛下的。”
“金斯福德派的家伙可不会不吭声啊?”
“幸运的是里士满卿是我这边的。事情会顺利到让您意外哦。”
埃德加单眼一眨。伯爵这充满余裕的模样让年轻的爱德蒙德放下了心。
爱德蒙德几乎一直都是独力与魔女交锋,他或许是第一次有了放心感。只要他依旧在扮演明君,这个人就会保护自己。也就是说,这个人与莱科宁和七号一样,是他那全新的霸道上的伴侣。
——那种未来也不赖。
“原来如此,那这游戏就简单了。我只要瞒着你再度建起我的帝国就成。”
“正如您所言,但是,那也要您办得到。”
“当然办得到。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是正确的。”
爱德蒙德露出了奸笑。他把脚从桌上放下,摆出王者风度向埃德加伸出了手。
◇
“等一下,‘倒数第二’。”
在从会议室返回的路上,雷真被某个耳熟的声音叫住了。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有些昏暗。即便是在这薄暮之中,雷真还是凭感觉精确地掌握了金伯莉的健康状况。
她的血液循环没问题。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她的身旁不见正式成为了她的“助手”的安丽,也没有轮椅——她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这里明明是校内,金伯莉却穿着灰十字的黑大衣。她看看雷真和夜夜,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终于低声开口道:
“……被抢先了吗?”
“啥被抢先了?”
“我是来给你介绍工作的——还是先善后吧。我想你也听说了,学院已经剥夺了你的参加资格,将你从本届夜会除名了。”
“啊,我听说了。因为我在夜会之外和老哥干了一架,把他杀了对吧。”
“……没错,虽然有很多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不,我没被冤枉。老哥确实是我杀的。”
他与天全对决并造成了天全的死亡是千真万确的。他已决定将这罪孽背负一生。
夜夜颇有些不平地低声牢骚道:
“可那不是雷真的错……”
金伯莉也点头叹道:
“协会也是明白的。可是日本军的介入让观众目击到了。”
日本军在夜会的结尾占领了斗技场。当时也有新闻记者在场,这事自然被报界知道了。
“要是我们‘优待’日本人,就是和舆论作对。这甚至会影响‘魔王’的权威……”
“那样的话我也很困扰。洛基好不容易成了魔王,要是我一闹害得夜会作废了——这种结局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是他的真心话。雷真露齿一笑:
“‘苍穹之魔王’——这名号还挺像回事儿不是?”
连续切换魔术回路的战斗方式和将物体的漂浮操控自如的强大念动让洛基得到了这个令人联想到天空的魔术名。
只不过,很少有人用这个名号称呼他,日渐扩散的是“雷帝”这个通称。这个带有“雷”的含义的通称令夏儿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发热,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金伯莉的声音愈发僵硬了起来,她难以启齿似的说道: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雷真·赤羽拥有魔王等级的力量这是明摆着的,可他不是魔王,所以不受协会监管。有人将这视作一种危险。”
“这下我懂了。所以你们要给我上个项圈是吧?”
夜夜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雷真?”
“老师给我介绍的‘工作’就是项圈。她想让我加入灰十字。”
夜夜惊得捂住了嘴。灰十字是魔术师协会的实战部队,是百里挑一的魔术师集团。雷真会被召入其中,证明他已是超一流。
并且,他将因此得到协会的庇护。如今的雷真几乎就是站在祖国的对立面,协会的庇护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雷真耸了耸肩,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语:
“老师你认真的吗?我正在考虑加入魔女一伙啊?”
“雷真!”
夜夜慌忙扯他的袖子。若是金伯莉所言非虚,雷真如今正被某些人视作危胁。刚才的话若是让他们听到,雷真没准会被软禁起来。
可是,金伯莉的回答却叫人意外:
“这我确实是有点惊讶……唉呀,这无所谓。你兼职也行。”
“你说啥?!”
这回轮到雷真吃惊了,
“让结社蔷薇加入灰十字没问题吗……?!”
“总比让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瞎搞强得多。说到底你可是从神性机巧的淫威下拯救了世界的英雄,教父也很信任你。”
自己会被称为英雄令雷真有些意外,他也没觉得得到了信任。
可是,金伯莉却异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颇为起劲地说道:
“既然你要这么做,那前辈们想来也不会不由分说地否定。换个角度想的话,这对协会来说也是有好处的。你会为我们连接起表里两个世界。”
之前,黑蔷薇和教父说过他们会一同成为“监视者”。可实际上这近似于双重统治,那两个人想来不会采取合作方针。
但是,雷真不同。他可以在如同水和油的两个世界间斡旋。
——金伯莉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信赖。她相信雷真就算与结社这块朱砂相近也不会被染上赤色。
雷真面露苦笑。这份信赖让他压力不小,却也让他单纯地感到开心。
“当上了魔王的人大家都会抢着要,工作根本不用愁——这话看来是真的。我没当上魔王,这都得了两个很有魅力的邀请了。”
“要是只有这两个就好了。你这等魔术师,再加上名副其实的‘世上最棒’的自动人偶,任谁都会想搞到手的。”
“要真是这样,我这后半辈子是不得安宁啦?”
“据说潘多拉打开灾祸之箱的时候,最终剩下的是空虚的希望。”
这唐突的话语让雷真微微一惊,他望向金伯莉,只见她坏坏地笑道:
“那么,‘倒数第二个’飞出去的是什么?”
“这个……是希望前面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这算啥啊!”
“可是,那一定是在灾难之中也连接着希望——也试图与希望相连的东西。”
金伯莉将双手放在雷真肩上,和蔼可亲地说道,
“我想,它是不是就藏在你这样的人心中呢。”
“——”
“在你毕业前我都会等你的答复。要不要接受圣黑衣(大衣),你就好好想想吧。”
金伯莉留下这句话,便飒爽地转了身。
她步伐悠然地离开了,一点看不出是受了伤的人。在她的前方,医生克鲁尔正在走廊拐弯处等待。
克鲁尔好像多了句嘴,吃了金伯莉一记肘击。但是,他俩的关系并不险恶。依偎着走远的两人之间,有着不止于熟人的亲昵。
大概是让金伯莉他们晒到了,夜夜搂住了雷真的胳膊。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无言地望着窗外。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入了中庭里。
时光在悠然流逝。雷真幸福地望向了行将入夜的天空。
胳膊上传来了夜夜的体温。战斗着的日子里无暇感受的甘甜情感充满了他的心。
夜夜的感受是否也一样呢。她像猫咪一样蹭着雷真的身子,娇滴滴地说道:
“那个啊,雷真,其实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怎么啦,一本正经的,别客气尽管说啊。”
“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好?”
“你也太心急了吧!这个你还是客气一下!”
“明明都管夜夜叫‘我的妻子’了~(心)”
“这个……我倒确实是说了。”
“事到如今可不许你收回哦。”
“……怎么会呢。”
雷真付之一笑。不知不觉间,他已有了这么做的余裕和决心。
雷真放弃抵抗,奉陪起了夜夜的心血来潮:
“女儿的话——叫白夜怎么样?那时候你雪白雪白的。”
“这名字真美!儿子呢?”
“这个嘛……说实话我想从双亲名字里各取一个字——”
“雷々?”
“你就出个叠字符号吗!给我出‘夜’字啊!”
“那就,雷夜之类的?”
“孩子搞不好会被人喊成骗子(lier)的吧。(译注:“雷夜”日文发音与骗子的英文liar相近。lier这拼法当然是错的。)因为是从我俩名字里各取一字的人类——”
一个名字宛如天启一般闪过了雷真的脑海。
他就像在走漏重大秘密一般,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夜真人(やまと(译注:音同“大和”))——这名字怎么样?”
“やまと……”
夜夜吟咏着这个名字,又玩味了好一会儿,终于绽出了微笑,
“这名字,太好了。”
她充满爱怜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你的名字是夜真人哦(心)。”
“你别招人误会啊?!那里还什么都没有啊?!”
但是——这一天有朝一日或许真会到来。
因为今后他俩也能一同活下去。
尽管只有一瞬,夜夜还是成为了神性机巧。没人清楚她的孩子会有何等力量,也没人知晓这“钢之基因”会引起多少纷争。如今雷真已决定走上蔷薇(荆棘)之路,他自然不会缺少敌人,甚至他的祖国也不会站在他这边。就算两人的孩子会被迫与双亲分离,也不奇怪吧。
即便如此,若是夜夜能怀孩子,雷真还是希望她怀上。
若是雷真或是抚子没有孩子,赤羽家的血统就要断绝了。关于这点他过去什么都没想过,可在与兄长死别之后,他的心中萌发了不愿赤羽家绝后的想法。
“夜夜……我想要相信人类。”
“我懂。”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只要有我和爱德蒙德这样的白痴在做傻事,这个世上的争执就不会消失。”
世界大战的火种并未消失。它随时都会引发燎原之势。
“得靠暴力阻止纷争的情况,是有的。”
“这个,我也懂。”
“要是就我一个人,这也没什么。可是,要是因为这个害你和你的孩子——”
“雷真。”
夜夜似乎对雷真的迷惘毫不在意。她铿锵有力地宣告道:
“不论你要去哪里,夜夜都会陪在你身边,因为夜夜是你的搭档!”
“……就算是不毛之地——就算是比不毛之地更凶险的地狱尽头?”
“就算是被窝里!”
她幸福地微笑道。雷真将她的小脑袋搂近,闭上了眼睛。
(……这结局对我这笨蛋来说也好过头了吧,老哥。)
他不禁笑出了声。他怀中的夜夜奇怪地抬起了头:
“怎么了?”
“没啥。我是在想这结局真不坏。”
“还没到结局呢。雷真今后可要忙起来了!”
“是吗。是啊。”
旅途将会继续,只要雷真没有停下脚步。
“反正也无家可归了。虽然也不知道能干到哪一步——”
他从怀中取出戒指。蔷薇的图案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夜夜抢过戒指,套在了雷真的无名指上。
雷真笑着握紧了为他套上戒指的手:
“走吧,搭档!”
“好的!”
(译注:“虽然有很多人相信你是清白的”原文“君の潔白を信じる者は大勢いるか”,句末的“か”应为“が”之误,否则不通。)
[译注:“医生克鲁尔正在走廊拐弯处等待”的“拐弯处”原文“曲がり門”,应为“曲がり角”之误。(“角”与“門”发音均为“かど”。)]
(信至注:雷真和抚子两人有一个有后代赤羽家就不会绝后,“若是雷真或是抚子没有孩子……”显然有逻辑问题,不排除原文“雷真か撫子が子を持たなければ”中存在笔误的可能。)
后记
大家好,我是海冬零儿。
虽然让诸位久等了——
这个系列也终于迎来了这一时刻。
在给故事收尾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一件事:
“我要让陪伴我到最后的各位,看到‘最棒的部分’。”
当然了,这部作品能有后续是因为有读者在一开始支持了我。在这层意义上,最初的读者们可以说是拯救了我的性命。
然而,追系列作实在是够呛——我自己其实也是够呛——卷数一多,难免追不下去(更何况一年都没出新刊了!)。
即便如此,却依旧陪伴我到最后的读者——也就是您——在我看来,对于创作者而言是十分特别的,可以说是拯救了我的灵魂。
这一册(两册!)书是否无愧于诸位恩人呢?如果您的嘴边现在正挂着微笑,那么本书和作者就算是尽责了。
就这样,围绕着机巧少女展开的故事落下了帷幕,与之相连的是釜田みさと老师描绘的故事、创造出的两名主人公(电子版也已上线,没读过的各位请务必把《Re:Acta》也买来看看!)。
没错,雷真这些登场人物的故事、他们那名为人生的故事今后仍将继续。他们将会知道什么,完成什么,失去什么,迎来怎样的结局,大概不会再由我这个作者讲述了。我想这是得让通读了本系列的您去探索的领域。
本书的结尾,是我已酝酿多年的“约定好了的”场景。这是跟过去帮助了我的人的约定,话虽如此,其实我只是擅自把这当成了约定,说不定对方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就是庆功宴结束时,稍稍谈到的几句话!)。但是,我觉得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正是因为我把那当做了约定。所以我做到了有始有终。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倒下。
当然,我没有倒下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个约定。这部作品真的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我也跟许许多多的人结下了约定。
为本书提供美妙插图的另一位作者るろお老师。
为我开辟出崭新天地的高城老师、釜田老师。ALIVE编辑部大人。为漫画化出过力的所有人。
在企划阶段关照过我的庄司先生、新田先生。とくP先生、LINDEN先生、原田小姐。在Drama CD和音乐上援助我的各位大人。
容忍作者的任性和乱来的池本先生!清原先生、田中先生。在浮签上写感想给我的校对大人。设计师大人。历代编辑长大人,经营者大人。MF文库中帮助过我的各位大人。
吉本监督,畠山先生,柿原小姐,竹内先生,渡边小姐。动画师大人。出演的各位大人。与动画有所关联的各位大人。
店铺大人。与电子版、海外版相关的各位大人。负责送达本书的,支援过我的各位大人。
以及——一路陪伴我来到这里的您。
我打从心底向你们献上谢意。
万分感谢!
2017年6月 海冬零儿
完结!大家辛苦了!
其实懂日文的同学应该也注意到了,16卷的目录原文也是高度结构化的,所以译成这种风格也是比较自然的选择…………啊啊目录是我翻的怎么着吧怎么着吧啊?
关于这个,我们已经在贴吧发了份声明。还望理解。
本帖翻译还未更新到灾祸姬的部分,如要剧透请反白或涂黑,谢谢配合。
总算更到了八章的前半……本章在整个16卷里也算是相当重要的一章,感想……其实有挺多的,不过还是憋到完坑时再说吧。
你的推测是正确的,感谢指出。相应内容已经编辑进了译文。
在发生了各种情况之后终于更到了八章后半。依旧是非常重要的半章,感想……依旧留着完坑再说吧。
我们还是有心翻的……但是目前16卷都翻得吃力,所以暂时真的轮不到它。
不,日志里提及的翻译分工是真实的,不过还没更新的某些部分会不会发生变动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个,确实,第九章虽然是过渡章但的确有些动人之处。这里提一个个人觉得比较容易被忽略的点:
这段描写乍看之下没什么,但是,稍加思考,尤其是对照一般的描写套路,我们就会发现,伊吕利对雷真有怨气。这短短的一句,让伊吕利这个角色一下子立体了许多。
话说终于更完了第十章,暂且回避了被台版NTR的命运。
这章又是亮点颇多的一章,感想……照例还是留到完坑后吧。
其实,夏儿告白这一段的翻译有相当的难度,原文的遣词用句非常地纠结。感觉作者在努力维持一种“平衡”……关于这个等完坑之后可能还会再谈,现在姑且打住。
另,终于更新到了11章。台版的出书速度稍稍出乎了部分人的意料,也许这样下去我真会变成机伤同萌第一个被台版追上的主持人,这真是途切れ途切れの時をこえて,たくさんの初めてをくれた(殴)……关于速度的事,正经说几句:
1. 至少在我统筹翻译的卷次,翻译的速度并非第一位;
2. 话虽如此,我们也比诸位更不希望被台版追上;
3. 机伤同萌毕竟是圆桌性质的组织,我的个人能力也是很有限的;
4.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过多地)抱怨什么;
5. 底线是不会坑。话说台版被抢先了15卷半人家不也没坑吗。(你怎么又不正经了喂。)
我的看法倒是正相反:作者几乎是把这个故事写“死”了。退一万步说,机巧构造起的世界观或许还能用,但是以雷真为主角的故事却彻底结束了,为什么?因为《机伤》这部少年漫画式的小说“完美”地继承了少年漫画的“通病”——故事后期战力膨胀,而在最终卷,作者也让雷真的战力涨到了故事设定中的顶级:心眼,彻底用光了他的升级空间,再加上近乎Bug的雪月花能力,这个故事的“后路”可以说是被作者彻底斩断了。实际上——因为这回评论区针对小说内容的讨论很少我也不知道一般读者什么感觉——就我个人而言,最终卷里雷真与小紫打出的几场神棍式战斗使我迅速产生了审美疲劳,这种剧情再来个几卷我是想都不敢想。
话说终于把下载版整理完了。此版本相对最初放出的在线版本还是有一些小修改的,有兴趣的可以找找哪不同(殴)。此外在线版也已同步到最新,请放心阅读。
以下是再度被作者打脸的人的一些疯言疯语:从作者的推特来看,16卷的书稿疑似被打回重写过,那么,海冬这厮一定是在反复修改的过程中背弃了初始设定!原始设定中黑蔷薇一定是雷真他老妈(或者外婆)!否则她在书中的所作所为简直没法解释,现在回头一看一个系列下来她净干好事啊?是要竞选欧洲好魔女吗?终章里总算给自己编排了点黑料可我看其实你走私的是奶粉吧?!明明可以作为最终卷的一大爆点的海冬你为什么要改掉!哦说到这个,15卷的后记里海冬这厮曾说:
大家觉得16卷哪一段是能扛得起“冲击性”这三个字的情节?
这个是比较“冲击”,可我感觉它不像作者所说的那个,因为这点是16卷末尾才揭开的,但如果这个情节原本在15卷就要揭晓,那它的发生就不能太靠后——难道是作者原本构思中的15,16的结构和现在大相径庭?总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兄弟之战”->“灭门真相”->“赤羽日轮”这个顺序似乎变不了。
……你说的是谁啊?夏儿她爸妈都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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