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7[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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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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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Y.S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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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军神(玛尔斯)》已死——这道消息迅速传遍葛兰兹大帝国,人民无不悲叹、哀伤甚至震怒。
  痛失比吕的丽兹等人,内心的伤痛更是深沉无比,然而,眼前对联邦六国之战,却不容许她们成日沉浸与哀伤。
  另一方面,联邦六国军对纵放的《军神》该如何处置,分为两派争议不已,而弟弟遭到杀害的露卡则是任由仇恨所主宰,展开虐杀。
  联邦六国的侵略行动再度展开,此时出面向疲于应对的大帝国伸出援手的,竟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克劳蒂雅女王。
  她的身边还跟了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黑辰王(史尔特尔)》。
  痛失《军神》的世界进入全新局面。震撼的第7集于此揭开序幕……!

  INDEX
  序章
  第一章 开始失控的齿轮
  第二章 心怀希望,深陷悲哀
  第三章 绝望的前方
  第四章 抱持希望的人们
  第五章 自黑暗中匍匐而来的绝望
  终章
  特典小册子 历史的脉动声  



  序章

  尸臭味弥漫四周。
  几乎要瘫痪嗅觉、令人不禁作呕的,不祥而腥膻的恶臭侵蚀着空气。
  浴火而焦黑的士兵尸体密密麻麻地覆满草原,每个人皆带着痛苦纠结的表情,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当风扬时,像是要证明此处曾是战场的激昂热气,便会朝四周扩散开来。
  「要走了吗?」
  「嗯……」
  已然无法言语的骸骨横尸遍野,在这幅情景之中,那名人物如此回应紫银少女。
  那人捡起掉落在地面的旗帜,旁人却无从得知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的脸庞完全覆罩在一张面具之下。
  「这只不过是开端罢了。」
  从那道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仅仅可以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名男性。
  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喜怒哀乐,无法分辨他现在是感到悲伤,或正噙着笑意?
  在充满了死亡与憎恨的战场遗址上,面具男转头环顾四周。
  面具底下——被黑暗所笼罩的右眼,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
  「停滞的千年岁月,再度开始转动了。」
  面具男静静地往前跨出一步。
  他踏在以鲜血刷上一层黑亮烤漆的杂草上,脚步不带踌躇地悠然前进。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步伐。
  在这个死亡花朵怒绽的世界里,仿佛除了他以外,不允许任何一名生还者存在。
「这个世界即将迎接骚动乱世——『转换期』的到来。」
  仅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句宣告。
  然而,他的声音却不住颤抖,就好像悲切期盼着能传达给某个人。
  只是,在场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终点早已经决定好了。」
  面具男将手高高举向天空,用力地紧紧握住太阳。
  「——因为万物终将归一。」



  第一章 开始失控的齿轮

  早晨——太阳才刚升起后不久,天空边际仍有如烟霭弥漫一般昏暗不明的时分。
  朝雾笼罩着四周,使得街道仿佛没入水底一般消失不见。
  尽管无法看清地面,但望向遥远的东方尽头,巍峨的古拉欧萨姆山脉正沐浴在带有寒意的晨光之中,山顶的皑皑积雪光辉夺目。
  在这般如梦似幻、雾气袅袅的世界里,一道与寂静十分不相衬的声音响彻周围。
  令人胆战心寒的刺耳声响窜向四方——甚至撼动了遥远彼方的空气。
  带着颤抖余音回荡在这处庄严世界里、有如暴风般的骚然金属声,在半空盘旋缭绕。
  就在交错着神秘神彩与震耳噪音的这片苍穹下,座落着一座完全如同「豪华绚烂」这个字面所示的大都市。
  那是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通称大帝都的克劳狄司。
  历经了千年的漫长岁月,至今仍吃立不摇,是世界上最悠久的古都之一。
  整座都市以壮丽的皇宫凡涅塞恩为中心,四周分布着风情万种的街道,而在更外围处,坚固的城墙则有如是要守护大帝都一般牢实环绕。
  就在大帝都的正面——也就是正门前,人数远远超过十万的庞大军势,整齐井然地列队而立。
  他们正是方才那阵异样声音的来源,为早晨带来肃杀之气的元凶。
  这一天的大帝都也因此无缘享受寂静——而是笼罩在十分不相衬的突兀噪音中。
  一声高亢雄吼揭开序幕——
  『「军神(玛尔斯)」!』
  几乎足以吹散云雾的激昂热气急速地扩散开来。
  只要有一个人打头阵,就会带动第二个人呼应,接着第三个人再影响第四个人。
  不久后,原本一个人的呐喊,演变成大合唱,撼动着世界,震摇着大地,并且贯穿空气。
  『「军神」!「军神」!「军神」!「军神」!』
  四周的气温与其说是微寒,以冰冻来形容或许还更加恰当——尽管如此,未有丝毫冷却迹象的炽热激情,接连不断地贯向天际。
  『复仇吧!复仇吧!』
  面对波涛狂澜般的咆哮带起的压倒性声势差距,天空也不得不将主宰权移让给人类。
  宏大的音量撼动空气,夹杂着憎恨的怒吼划破云层。
  『复仇吧!复仇吧!复仇吧!复仇吧!』
  士兵们气势如宏地持续雄吼,而仿佛是要与之相呼应一般,太鼓声也紧接着响起。
  『这是复仇战!把吾等愤怒的铁锤用力砸向联邦六国吧!』
  浩荡的大军以剑击响盾牌,沾附在上头的露水也随着动作弹飞抖落。晶莹闪烁的水滴上,倒映出一脸怒火贲张、正原地踏步的士兵们的脸庞。
  『众人!现在应该是献上默祷的时刻吧!』
  似乎是看不顺眼心神浮动的士兵们,一名长官出声制止,却仍然无法平息这股气势。
  反而像是火上加油一般,只见熊熊的怒火愈烧愈旺盛。
  『让世界看见吾等的愤怒!让世界听见吾等的悲伤!』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八日。
  这一天,葛兰兹大帝国接获深具冲击的战报。
  比吕·修瓦兹第四皇子在位于西方的拉瑞仕平原惨遭敌军诛杀。
  国民因此泪流不止,士兵因此怒不可遏,国家的气势更因此一落千丈。
  『精灵王啊!请您聆听吾等之愤怒吧!请您安抚吾等之悲伤吧!』
  好几名旗手挥动着大旗,卷起漫天的沙尘。
  旗手们将「狮子纹章旗」高举至半空,在队列的缝隙间穿梭而行。
  『葛兰兹十二大神啊!请照亮吾等前路,为吾等驱散黑暗吧!』
  君临中央大陆历时千年的王者——葛兰兹大帝国正面临剧烈动荡。
  自从统治中央大陆最西侧克里姆地区的联邦六国进军侵犯葛兰兹西方领域,一转眼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
  其威胁与日俱增,带来的损害程度更是难以估计。
  首先是造成了大批流离失所的难民,进而导致盗贼、怪物横行肆虐,治安严重恶化。
  接着又使葛兰兹大帝国痛失两名堪称是国家象征的五大将军,国力也因此而衰退。
  再来甚至就连皇帝与皇族都相继战死,造成中枢的指挥系统完全瘫痪。
  然而,纵使付出了如此惨痛的牺牲,葛兰兹大帝国至今仍毫无作为。
  正因为拥有广阔的国土,使得葛兰兹大帝国在行动上总是晚了一步。
  『给予联邦六国天罚吧!让我等将盛怒之雷降临在仇敌头上吧!』
  士兵们的怒吼,应也指向了持续保持沉默的贵族们。
  『向联邦六国发动复仇战吧!吾等荣耀的皇帝陛下啊,请发动复仇战吧!』
  士兵们无不引颈期盼地朝着大帝都殷殷祈求,异口同声地鼓噪起来。
  噙满怒气的眼瞳,狠狠瞪视着座落于地平线上的巨大堡垒。
  此时,原本笼罩四周一带、掩去视野的朝雾已然散去。
  太阳从云隙间探出头来,一如往常美仑美奂的大帝都,一览无遗地呈现于众人眼前。只是,包覆大帝都的空气却显得混沌。
  究竟是因为此次的悲讯所致呢?抑或是由于上天体恤怒火中烧的士兵们心情,而生起的怜悯呢?可惜的是,没人能揣测其中的真意。
  穿过愁云罩顶的大帝都正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大央大道——露天摊贩栉比鳞次的区块。只是,由于联邦六国来袭,商人们纷纷争相逃离,虽然不至于说是空城,但如今市集门可罗雀,往日的繁荣景象已不复见。
  尽管如此,仍有少数的店家开门做生意。
  但不同于城外激昂的士兵们,店家们只是不发一语地默默祝祷,完全抛弃了身为商人的特质。
  就在店家们视线的前方,葛兰兹十二大神的巨大雕像并列在街道两旁,居高临下俯望着人们。其中最受到爱戴的,便是人称「军神」的铜像,另外也被尊称为「双黑英雄王」或「第二代皇帝」,是替葛兰兹大帝国打下基础的人物。
  『吾等敬爱的「军神」啊……请保佑比吕第四皇子的魂魄得以回归吧。』
  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军神」面前虔诚下跪。
  春天的脚步将近,严寒的时节却尚未进入尾声。
  人们吹吐着白色气息,冻僵的双手甚至难以活动自如。光看那副模样,就能切身感受到温的寒冷。然而,跪地诚心祈求的人们依旧挤满了中央大道。
  即使没有人因为痛苦而流露出扭曲的表情,但所有人的眼角,无不悲伤地泛着泪光。
  就在稍微相隔一段距离外,建有一尊人称「美神(瓦尔黛特)」的铜像。
  那是葛兰兹十二大神当中,唯一一位并非皇帝、却被敬奉为神祇的女性。
  展开双臂的女神身下,同样可以看到正躬身祈祷的人们。
  『请您……赐福比吕殿下……初代媛巫女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有人念念有词地祈求着。
  『究竟在搞什么!比吕殿下率领的军队,居然只有区区的四万耶!』
  『贸然投入这种无谋之战的葛兰兹大帝国,只是更显无能罢了!』
  『这种事就连外行人都知道吧,皇帝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有人丝毫无意掩饰对葛兰兹皇家的不满,朝着皇宫方向连声抱怨。
  而成为众矢之的的皇宫,现在正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人民的不安正与日俱增呢。」
  一名女子透过窗户窥探城里的情况,艳丽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她回过身如此说道。
  齐聚于室内的有力贵族们——各个脸上尽是沉痛的表情。
  (这也无可厚非啊……)
  在战力逐步整顿完成的这个关键点,收到的讣报免不了带来巨大的冲击。
  宛如悲叹、又像是哀吟一般的凝重空气,弥漫于偏厅里。
  女子流泄出一声轻叹后,在替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那么,开始召开军事会议吧。」
  以严肃口气如此宣布的女子,是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
  她那巧致玲珑的美貌中,散发着婀娜娇媚,酝酿出妖冶的氛围。此外,还兼备了不辱凯尔海特代理当家之头衔、身为大贵族的傲然尊严,鲜明的蓝瞳深处,闪耀着不服输的倔强。
  然而如今,她的锋芒全然韬声匿迹,反而更加强调了脸上的憔悴之色。
  「从各地征召的战力已经整顿妥当。再来就看什么时候出兵了,只是……」
  罗莎话说到一半突然打停,她像是在打探贵族诸侯的脸色似地确认四周动静。最后,她碧蓝的眼眸锁定一名脸色苍白、看起来健康欠佳的长脸男子。
  「在那之前,可以容我提问一下吗?」
  季里希宰相举起右手说道,同时,左臂的袖管也随着动作悠悠摆晃。
  罗莎默不作声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怎么没看到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她怎么了吗?」
  听完季里希宰相的质疑后,其他贵族诸侯同样一脸不可思议地环顾起室内。
  过去皇帝与其他皇子仍健在时,无论丽兹在不在场,根本没人会稍作留意。然而,唯有在这种非常时期,众人对于丽兹的存在倒是挺敏锐的,罗莎见状后,自然不禁要摆起臭脸。
  「我看她身体似乎不太舒服,于是便交待她今天先好好休息。」
  罗莎字字谨慎地回应,以免被发现心底暗藏的实情。
  只是,季里希宰相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疑惑,偏过头问道:
  「皇女殿下还好吗?现在必须由殿下担任指挥官,率领众人征伐联邦六国啊。」
  「没问题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
  罗莎毫不迟疑地立刻回应,季里希宰相也只好识相地闭上嘴。
  贵族诸侯们也都无意继续追问深究。
  大概是怕若是此时吐露出不满或不服,会拉低自己在丽兹心中的好印象吧。
  「已经有请御医诊视过,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了。」
  尽管罗莎表面上尽可能地佯装冷静,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逐渐放大。
  丽兹究竟能不能出阵,目前还很难说。
  (原本以为恋爱或感情这种事……对丽兹来说还太早,她一定还不了解个中滋味……)
  当丽兹一听到比吕战死时,由于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当场引发过度换气。
  不管众人再怎么安抚也没用,情绪激动的丽兹,最后是因为不慎重度撞击头部而晕了过去。根据医生的说法,她之所以至今尚未清醒,精神层面的因素占了绝大部分。
  (到时候只能找人当替身……或是再想其他手段了。)
  丽兹目前正待在凯尔海特家的宅邸,由奥拉和斯卡塔赫在一旁照顾着。
  对于丽兹的心情,罗莎也能切身体会。因为她自己同样也想放声哭喊。
  (然而碍于立场,我不能容许自己这么做……)
  相信不久之后,丽兹一定可以抛下悲伤吧。
  因为她迈向的目标,是抱着软弱的半调子心情,绝对无法君临的位置。
  也正由于如此,唯有现在……唯有现在,就稍微给她一点时间吧。
  (丽兹……尽管放声大哭,沉浸于悲伤吧。因为未来,你再也无法如此自由地表达情绪了……)
  罗莎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腰间。她定睛凝望着比吕出发之前交给她的「狮子王」,接着伸手握住剑柄,叹了一口气。
  (真可恨的人啊……)
  罗莎在心底嘟哝了一句后,再度扬起视线,望向周围的众人。
  「那么,如同刚才所提到的,目前只差决定何时出兵了……」
  「最好明天就出征比较好吧?毕竟再怎么压抑士兵的情绪,总是有极限的。若是继续拖延下去,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季里希宰相如此说完后,罗莎也开口表达意见:
  「不,能否订在两天之后呢?」
  其他的贵族闻言后,各个面露难色地低吟。
  出发的准备早已打理妥当,即使明天就出发也没问题。
  然而,以目前来看,根本无法确定丽兹何时会清醒,如果明天就要出征,情况将会非常严苛。再者,若是真的有必要用到替身,更希望能尽可能挣取到时间。
  因此——为了掩盖真正的理由,罗莎接着提起另一件重要事项:
  「其实我正在等待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的信件。」
  「雷贝林古王国……吗?」
  「没错。根据前几天收到的信件得知,联邦六国阵营似乎发生异状。我想下一封来信,应该就会写到详细情况吧。」
  罗莎说明完,一名北方贵族跟着开口: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目前有何行动呢?」
  对于克劳蒂雅派出援军一事,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知情。
  然而,她的军队却没有前来大帝都,而且刻意避开城间道路,隐匿形踪。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仅带着雷贝林古本国的军队,前往西方抵抗联邦六国。」
  『什……绝不能允许她如此放肆!』
  『说得没错,这里可是葛兰兹大帝国,并不是雷贝林古王国。区区的魔族(琐罗斯德)凭什么像是逛自家大院似地随意通行!』
  『她似乎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吧?此时应该向她提出严正抗议才行!』
  先是有一个人带头爆发不满,其他贵族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谩骂叫嚣。
  纵使经过了千年之久,人族对于魔族的恐惧依旧是难以抹灭。
  再说了,有支魔族军队在自家国土自由畅行,会感到坐立难安也是人之常情。
  「我能明白各位的心情……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季里希宰相有如斥喝一般沉声说道。看到贵族诸侯们一提到魔族,便惊慌失措地丑态百出,他的口气不禁夹带了些许的不以为然。
  「说到底,之所以允许他们自由行动,都是出自于比吕第四皇子殿下与瑟雷涅第二皇子殿下的审慎思量。这件事可不是我们有资格置喙的。」
  为克劳蒂雅特别破例的第四皇子已经战死,此时多加指责,只会招来不必要的怒气。至于另一位第二皇子,则并没有参加军事会议,而且此次的作战也不会同行。话虽如此,就算大吐对他们的不满,除了无谓树立众多敌人以外,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因此无论贵族诸侯们内心有何想法,皆是噤口避谈两人的名字。
  确认贵族们已相继沉默的季里希宰相,将视线移向罗莎。
  「那么,明天或后天就能收到信了吗?」
  季里希宰相问完,罗莎用力地点头回应。
  「如此一来,根据信件的内容,很可能必须重新研拟作战吧。那么出征时间订在两天之后,或许较为妥当。」
  季里希宰相重重地点头说道,无疑是对罗莎的意见深表赞同。
  其他贵族们大致上似乎也都赞成,在确定无人出声反对之后,季里希宰相又再接着开口:
  「另外,是有关于联邦六国大肆张扬的比吕第四皇子殿下的死讯……」
  『比吕殿下战死的报告真的可信吗?』
  一名南方贵族提出质疑,季里希宰相则是回应:
  「虽然也不排除只是联邦六国放出的假消息,但从比吕殿下完全失联的这一点来看,可信度恐怕很高。」
  『是吗……看来最好不要抱持过度的期望比较好吧。』
  那名南方贵族感慨般地叹了口气——此时,站在他身边、另一名体态丰腴的南方贵族接在语末开口:
  『拜此所赐,国民将批评的炮火全对准了军部。对于国家的愤怒不满也日益累积,什么时候会一口气爆发都很难说。再加上中央贵族连番失态,使得中央的战力大幅削减。』
  「诚如卿所言,国民的不安确实是相当令人挂虑的事态。」
  如此回答的并不是季里希宰相。
  而是统领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当家贝图。
  「为了让国家的营运能够圆滑顺畅,此时应设法将不满的矛头转向其他地方才对。」
  充满自信的一句话——就好像对于自己的主观意见,没有丝毫迟疑。
  季里希宰相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明显地表现出不置可否。
  「穆兹克卿……现在应该优先对付正在西方大肆作乱的联邦六国吧?」
  「季里希宰相,你如此判断的理由是什么呢?还请赐教了。」
  「这还需要多问吗?此时此刻,联邦六国正在西方横行撒野。如果无法击退他们,葛兰兹大帝国的存在本身恐怕岌岌可危。国民的不满当然是其次了。」
  「你在说什么……」
  贝图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既然两天后才要出征,此时应该先尽可能地缓和国民的不满才是。」
  「先不管能不能缓和不满,如果不将联邦六国逐出国境,终究是不得安宁。现在也只能请国民暂且忍耐了。」
  「不,我有一个可以缓和国民不满的好方法。」
  贝图洋洋得意地说完,季里希宰相不由得投以怀疑的眼光。
  「什么方法呢?」
  「或许不应该选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宣布……」
  贝图先是起了话头后,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将视线移向罗莎。
  「由于罗莎大人迟迟未提,只好由我代为开口了……」
  故弄玄虚的说法,成功将被引起兴趣的众人视线,全带向贝图身上。
  「她似乎怀有身孕了。」
  四周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没有余力去阖上大大张开的嘴巴。
  人人一脸愣怔地望向罗莎,只听见呼吸声回荡于室内。
  只是,当事人的罗莎本人同样也是大感惊诧。
  「……咦?」
  因为她完全无法理解贝图在说些什么。
  贝图对着正困惑不已的罗莎露出一抹微笑,不过脸上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和悦。
  他愉快地眯细眼眸,就像是发现猎物的猎食者一般。
  「好了,接下来就由罗莎大人亲口说明比较好吧?」
  「你才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罗莎满脸诧异地蹙起眉,贝图却丝毫不以为意,又再继续说道:
  「没有必要感到害臊吧……您不是说了吗?您已经怀有比吕殿下的子嗣。」
  瞬间——所有人全都被迫停下一切动作。
  一阵逼得众人噤声屏息的气氛蔓延开来,面对这道超乎想像的冲击,所有人甚至忘了要眨眼,全都定睛直视着罗莎。
  正是因为不无可能。毕竟她被第四皇子收为情妇的事,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若是怀孕一事当真,想必国民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不——还不只是如此。
  可以预期她的孩子不仅对于国内,甚至也包括周边诸国,都能发挥出极佳的缓冲效果。
  『是真的吗?』
  东方贵族略显激动地询问罗莎。
  如今比吕有极高的可能性已经身亡,她的孩子无疑正是「军神」的后裔。
  所有人顿时眼神一亮。
  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此一来,就能阻止血脉断绝的最糟情况。
  而成为瞩目焦点的罗莎,则是大惊失色地从座位站了起来。
  只是,她根本还来不及开口,贝图便抢先一步发言:
  「我明白各位期待的心情,但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应该先让母亲好好静养。」
  滔滔不绝地愈说愈起劲的贝图,视线扫过周遭的贵族们。
  「此时还是别太喧腾,免得造成她无谓的负担。各位说对吧?」
  似乎是同意贝图的发言吧,只见明明应该与罗莎站在同一阵线的东方贵族们,开始纷纷闭上嘴。贝图完全不让罗莎有辩驳的机会,眼神半带讪笑地望向她,紧接着开口:
  「此次的战役,您还是留在大帝都等待结果就好。目前尚未进入稳定期,难保不会发生众人最不乐见的结果。」
  罗莎闻言后,又再惊讶地瞠目张口,但随即便切换思绪,像是要表达否定与怒气似地,用力拍案起身。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传出这种荒唐谣言,但我并没有怀孕!」
  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沁冷的空气流转而过,贵族诸侯们缩着身体僵在原地。强烈否定的罗莎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不禁震慑的冷峻氛围。

  然而——
  『罗莎大人,毕竟现在时机敏感,我们都明白您想隐瞒的心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害羞的事啊。』
  随着此话一出,祥和温煦的空气顿时盈满了室内。
  看来罗莎的强烈否定,反而成为证明传闻属实的好理由。
  『最近尽是些晦暗的话题,难得有件光明正面的消息,国民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贵族诸侯们完全将当事人的罗莎秉除在外,自顾自地将谎言扭曲成事实。
  『没错。这明明就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实在没必要隐瞒呀。』
  贵族们陆陆续续争相向罗莎献上祝福,让她连喘息的空档也没有。
  起哄的明显都是带有穆兹克家色彩的人们。
  至于与罗莎同阵线的东方贵族同样认定怀孕一事果然不假,眼神不禁闪闪发亮,有如孩童一般喜形于色。正因为是天大的好消息,才让众人蒙蔽了疑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完全正中对手的下怀。
  就在罗莎一看到脸上挂着满意浅笑的贝图时,瞬间明白自己成了他手上的棋子。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不让罗莎插手军务。
  尽管手段有些强势,却也是最能有效操控那些只会仰赖希望之人的方法。
  易言之,这下军事会议的主导权就完全落入贝图手中了。
  (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也只是白费唇舌吧……)
  若是有人对怀孕一事存疑的话,情况或许就会大不相同,但当下所有人全都深信不疑。尽管本人极力否认,反而没人愿意相信。此时再怎么懊悔自己大意中计,也是为时已晚了。
  一切只能怪罗莎误判了对手的诡计。
  (只是……他究竟有何目的?又在盘算些什么呢?)
  如此一来,只会使东方贵族的支持者增加,对南方贵族并没有好处。
  即使把罗莎排除在此次的战役之外,并且将战胜联邦六国的功绩全数抢走,其价值也绝对比不上「军神」的子嗣。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思忖的罗莎瞪视着贝图,但他只是半带嘲笑地一瞥而过,接着站起身。
  而后,仿佛是想向众人主张自己才是这座舞台的主角一般,贝图搭配着夸大的动作大声说道:
  「既然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也不在,那么今天的军事会议就先到此结束,后续的讨论只好择日再谈。再说,罗莎大人近日事务相当繁忙。此时不该再增加她的负担。」
  话一说完,无数道像是体恤罗莎般的视线飞射而至,军事会议自然也就取得散会的共识。
  起身离席的贵族诸侯们各个难掩喜悦地快步走出偏厅。罗莎则是宛如事不关己似地漠然眺望着眼前的情景,这时她眼角视线忽然捕捉到贝图的身影,发现对方正穿过门口走出去,立刻不动声色地静静追上他的背影。
  罗莎带点小跑步地追上在同伴簇拥下,走过走廊的贝图后,怒火交加地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呀,罗莎大人,有什么事吗?」
  贝图回头时的脸上噙着一抹笑意,就好像罗莎的行动完全如他所料一般。
  罗莎有一瞬间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但仍拼了命地强忍下来,重新摆出泰然的表情。
  「穆兹克卿……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罗莎的口气,将她内心的愤慨表露无遗,贝图的同行者也不禁为之震慑,纷纷往后退开。贝图指示畏怯不已的众人先离开后,再度望向罗莎的脸。
  「您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
  贝图带着始终未有动摇的从容态度,同时扬起一抹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开口:
  「如果您明白葛兰兹大帝国现今的处境,相信您一定会感谢我,怎么会反过来抱怨呢?」
  「什么……?」
  罗莎不解地蹙起眉,贝图则进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就我的立场而言,万一东方贵族真的瓦解,我可就伤脑筋了。」
  我是指目前的话……贝图压低语声补充了一句,略带揶揄地大大拱起肩。
  看着做出有如演员般夸张动作的贝图,罗莎尽管在心底大翻白眼,还是默不作声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比吕殿下若是真的战死,罗莎大人的立场必定会变得相当危险。」
  罗莎终究只是凯尔海特家前当家的妻子,她的身上并未流有凯尔海特家的血。因此,那些重视血统的贵族们向来看不惯她的存在。她之所以能够持续稳坐凯尔海特代理当家之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比吕在,如今失去了这层保障后,她的地位自然是岌岌可危了。
  「………!」
  被人戳中痛处的罗莎不由得用力咬紧牙根,眼神也变得锐利慑人。
  即使承受着宛如利箭穿身般的视线,贝图依旧从容以对,完全表达出内心的愉悦。
  「正因为有比吕殿下在,东方贵族才能团结一致。但少了他之后,继承人问题势必会再度浮上台面吧。」
  贝图边说,边信步绕着罗莎而行。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他踏出的烦躁脚步声悠悠回荡。
  「易言之,你的存在将会显得碍事。身上既未流有凯尔海特家的鲜血,又不愿从亲族当中招赘夫婿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居然还是代理当家,东方贵族们当然会感到头大了——不,对他们来说,你就只是个碍事者罢了。」
  正因为比吕距离王座可说仅隔咫尺,罗莎的存在也才有了价值,而她又很有可能生下比吕的孩子。若是同时失去这两道基石,罗莎恐怕就只剩从权力游戏退出一途了。
  「你究竟有何企图?」
  罗莎逼问道,贝图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只是一心想着葛兰兹大帝国的未来啊,如此而已。」
  「难道不是为了把我从丽兹身边支开,好趁机掌握军部吗……?」
  「啊,原来如此……真是好主意呢。由我亲自掌握军部,这个提议实在太棒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应该不无可能吧。要是能再大胜联邦六国就更好了,是吧?」
  「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那么此次的战役,您打算同行吗?」
  贝图挺直背脊,压低视线俯望着罗莎,同时加深脸上的笑意。
  「如此一来,就必须摧毁内心满怀期待的东方贵族们难得燃起的希望喔?」
  尽管说法暧昧迂回,却无疑是道明确的胁迫。
  事到如今,若是澄清没有怀孕,那些觉得自己满心的期待遭人辜负的人们会有何反应——
  届时,东方贵族的分裂趋势恐将愈演愈烈吧。
  「……可以握住我的弱点,你满意了吗?」
  「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握住您的弱点。我只是认为罗莎大人一定很累了,所以特别体恤您呀。」
  贝图脸不红气不喘地鬼话连篇,接着将手搭在罗莎的肩头,并靠近她的耳边低喃:
  「不过,即使染满了浓浓倦色,仍丝毫无损您的美貌。不仅如此,您同时也兼具了聪颖才智,如果只是当成花瓶带在身边,甚至还嫌埋没人才呢。」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罗莎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用力拍落贝图搭在肩上的手,并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非常看好您。与其处于敌对关系,我更希望能与您携手合作。」
  贝图揉了揉被罗莎挥开的手,同时高高地扬起嘴角。
  「因此,我有一个提议,您能否从南方贵族当中招赘夫婿呢?」
  「……什么?」
  「南方有名身上流有凯尔海特家血统的男性。如果您想守住现在的地位,希望您能招他为婿。哪怕只是形式上也无妨。只需做做样子,在人前扮演夫妻即可。只要不离婚,其他都随您高兴。」
  可以一如往常随心所欲地行事。但相对的,必须听从南方贵族的命令——贝图的言外之意正是如此。
  一想到往后的人生都得当个傀儡而活,罗莎当然不可能轻易点头答应了。
  只是,明知一定会惹怒罗莎,这个男人却还是说出充满挑衅的发言。
  被人轻蔑到这种地步,任谁都会升起满腹怒火,这是连想都不用想就能得出的结论。
  在情绪面前并不存在例外,只见罗莎的碧眼噙满了怒意,静静地开口:
  「容我拒绝。」
  她一把推开贝图后,迳自迈开步伐。
  「我绝对不会任由穆兹克家为所欲为的。你可别后悔与我为敌喔。」
  罗莎投给贝图一道夹带杀气的视线,接着与他错身而过。
  「哈哈,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呢。」
  怒火中烧——罗莎踏着响亮的脚步声愤然离去。
  尽管明知罗莎不会回头,但贝图却像是要叫住她似地伸长手臂。
  「最后应该会演变成我与你的对决吧……」
  直到罗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为止,贝图仍持续朝她喊话。
  「不过……前提是你必须要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身怀「军神」之子,这对大多数的人而言,当然是值得庆喜的好消息。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大概会是件棘手的麻烦事吧。
  往后的日子,皇宫的警备会被削弱,最糟的情况,甚至有可能反而比投身战场更加危险。
  「你得千万当心暗杀者啊。可以的话,希望过去后宫发生的那起凄惨事件不会重演……」
  当下这个情况明明就是由自己一手促成的,贝图却无比感慨地举手轻抵额头。
  「若是真的演变成那样,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一定会很伤心的。若是继母亲之后,又再失去了姊姊……呵、哼哼、哼哼哼——……」
  贝图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放声大笑,躬成<字形的背部随之颤抖。
  「万一她真的心碎了,到时我可得及时给她支持才行啊。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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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心怀希望,深陷悲哀

  鲜血淋漓的世界。
  视野所及的一切,全都染上了鲜红色彩,四周只剩悲切的叫喊声缭绕不绝的地狱。
  滂沱而落的无情大雨之中,眼前所见的尽是暴露于凌厉攻势之下的人们,惨遭杀害的残酷景色。
  此时若要问是否会寄予同情,又不免让人心生困惑。
  毕竟这里可是魑魅魍魉跋扈横行的战场。
  不杀人就会被杀。
  若对敌人抱持同情,死的会是自己。能阻止灾厄降临的,唯有自身的力量。
  每个人都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若是抱持着软弱心灵,可是无法久活的。
  没错——这一点丽兹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这里是……唔!」
  突如其来的,一阵有如被人拿榔头重击头部的剧痛袭向丽兹。
  丽兹屈下身双膝跪地,就在此时,她察觉到一股异样感。
  天空明明正下着大雨,但不可思议的是,既没有反溅的泥泞,也听不见任何雨声。
  正当丽兹浮现出奇妙的感想时,只见她腰间的「炎帝」忽而迸开一道苍炎,发出耀眼光芒。
  「又是祢……带我过来的吗?」
  至此,她的脑袋总算是理解过来了。
  然而,无论丽兹再怎么追问,「炎帝」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仅是一味地喷发出剧烈的苍炎,仿佛是要她把这个残酷的世界,深刻地烙印在眼中。
  「唔!」
  就在丽兹惊讶地扬起视线时——
  「………啊!」
  一名丽兹相当熟悉的少年就伫立在她的眼前。
  少年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宛如是在忏悔似地,默不作声地承受着豪雨的浇淋。
  那个动作看在丽兹眼底,就像是要掩饰滑落的泪水一般,让她悲痛地揪紧胸口。
  「………比吕。」
  大概是听见丽兹的叫唤吧,少年低下头望向她。
  当丽兹一看到少年黑色眼瞳的瞬间,她的背脊顿时因为恐惧而僵直。
  少年的眼中空无一物。没有映照出任何倒影。
  没有任何的情境、风景、甚至是情感,在少年的黑瞳之中,有的就只是虚无。
  「啊……」
  比吕走向丽兹。
  丽兹茫然地出神凝望,却见到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把「黑刀」。
  「居然还活着吗……」
  「咦?」
  丽兹的脑海才闪过惊讶,就在下一秒,凶刀便朝她猛然挥落。
  她在最后一刻闭上双眼,但痛楚却没有来袭。
  根本来不及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尚未理解当下事态前,丽兹就先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道痛苦呻吟。
  丽兹睁开眼望向身后,一名有着紫色肌肤的人类倒卧在地,头部被「黑刀」利刃无情贯穿。
  此时——
  「修瓦兹陛下!修瓦兹陛下!」
  声声叫唤几乎盖过了打在地面的雨滴声,一名男子快步奔向比吕身边。他一确认比吕回过身后,立刻单膝跪地伏下头。
  「敌军本阵竖起白旗了……似乎有意全面投降!」
  「所以呢?」
  少年发出的声音,冰冻得就好像在喉咙塞进冰块一般。
  「继、继续交战下去也没有意义……我想对方应该也是如此期望吧……是否要派遣军使前往呢?」
  士兵的声音因为胆怯而颤抖。
  他深深伏下头,仿佛早已经预知了接下来的回答,却抗拒着不想去听。然而,比吕的决定却与士兵的预期相反,十分地合于常理。
  「是吗……那么就接受敌军的投降吧。」
  顿时,士兵的表情有如雨过天晴一般,重新恢复了开朗。
  但他的脸色随即又再一变,显得僵硬而苍白。
  因为背着雷雨而立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只是太遗憾了……」
  「……咦?」
  比吕不理会一脸愣怔的士兵,兀自转身迈开步伐。
  「一定是雨势太大,导致视野不佳,我才会无法看清远方的情况吧。」
  「……那、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
  此时,比吕停下步伐。
  他的面前有好几名并排成列、双膝跪地的俘虏,每个人身上都被锁链紧紧绕住。
  (……魔族(琐罗斯德)?)
  丽兹推导出这道结论。
  尽管因为雨势而看不清脸孔,但根据他们得天独厚的体格与肤色,还是可以推论出魔族的身分。
  「我根本没看到什么白旗,等到发现时,就已经太迟了。」
  听见那串冷酷的发言,丽兹不由得一阵屏息。也或者是根本就忘了要呼吸。
  因为少年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实在太过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比吕对着俘虏们如此低喃,接着刀光一闪——轻而易举地斩落一名魔族的头颅。
  沾满了泥泞的人头,一路滚至丽兹的身前。
  「咿——!」
  丽兹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对于尸体早已司空见惯。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至今为止,丽兹好歹也征战过数次沙场。
  尽管如此,此时此刻发生在眼前的情况,却大幅偏离了丽兹的常识。
  原因就在于——那颗表情痛苦扭曲的头颅并没有双眼,额头上只留下窟窿,大概是因为原本嵌有「魔石」却被挖走了吧。没了头的身体更是遍体鳞伤,由此可见,他生前绝对遭受过刑求。到底要有多么强烈的深仇大恨,才能痛下如此残酷的毒手?丽兹以手捂住嘴巴,强忍着翻涌而上的反胃感。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说出『那家伙』的下落。」
  冷酷——少年脸上挂着自始至终不带情绪的表情,以残忍的手段斩落首级。
  「拜托……拜托了,告诉我『那家伙』的下落吧。」
  究竟,曾体会过多少次的泪水溃堤?
  究竟,曾品尝过多少次的心碎?
  究竟,曾经历过多少次的重蹈覆辙,才能像少年一样,哭着大笑呢?
  「比、比吕……住手!」
  丽兹拼了命地伸长手臂,仍无法触及少年。
  纵使能掌握眼前的幻想,却难以得知少年的想法。
  「啊、啊啊啊啊!」
  丽兹只能从喉咙间挤出不成文意的声音。
  「一开始很痛苦……无法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连日夜不成眠。」
  少年一边流着泪,一边举手拭去沾在脸上的敌人鲜血,同时绽开笑容。
  「不过,有一天我忽然领悟了,无论再怎么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战场上终究不存在善恶。」
  少年不带任何杀气。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杀意。
  然而,他却毫不留情地一刀斩向俘虏。
  「当失去珍视之人后,即使再不愿意,还是会醒悟的。之后,对杀人便不再踌躇了。」
  好想闭上眼——丽兹不想看到少年的这副面貌。
  虽说如此,纵然她遮住眼睛,残酷的景象依旧不会消失。
  即使她捂住双耳,带有粘稠感的声音仍然回荡不去。
  「呜……呜呜呜……」
  尽管如此,丽兹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少年。
  因为这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事件,大局已定的事实。
  「所以,我决定舍弃『正义』。」
  一道仿佛撕裂心脏的激昂情绪流窜进丽兹心中。
  几乎快要震破胸膛的轰然声响于她的体内肆虐。
  头痛欲裂的悲哀以及难以承受的憎恨,更是让她濒临崩溃。

  就在此时——

  『战争有美善的一面,同时,也有丑陋的一面。』

  ——四周景色骤然一变。

  就好比玻璃碎散一般,伴随着宛如雪花般的点点光辉,天空裂了开来。
  一波推着一波的层层波纹流过地面,忽然间,大地急速隆起,接着有如爆炸似地迸裂。人类、植物、动物与一切的生命体,全都无一幸免地化作木屑灰尘。
  世界消失了。
  而后,只剩一望无际的白。

  ——无一物的空间里,有的只是洒满四周的眩目光线。

  「………」
  丽兹睁着哭红了的双眸,笔直注视前方。
  『看见丑陋的一面时,小姑娘在想些什么?又怀抱着什么呢?』
  根本无须费心寻找声音的主人。因为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的那人,就坐在丽兹的眼前。
  点缀着金银装饰的椅子——在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宝石妆点之下更添色彩、独一无二的王座。只是,却无从得知坐在王座上的人物究竟是谁。
  因为明明置身于纯白的世界,但不可思议的是,唯有那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回答我吧,小姑娘。』
  那人的声音既有着熟龄的隽永魅力,同时又带有壮年的刚勇,给人一种奇妙的印象。纤瘦的身体散发出的压迫感,流露着青年的威武,却又充满少年的青春盛气。丽兹瞬间便明白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幻灭了吗?绝望了吗?还是感到激愤呢?』
  面对眼前难以理解的状况,丽兹的表情浮现出瞠目之色。
  大脑的处理速度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尽管如此,回应仍莫名地从口中自然而然流泄而出。
  「很悲伤。」
  丽兹以指尖轻抚自己的嘴唇,对于不自觉吐露出的话语惊讶不已。
  只是,她还来不及平稳心绪,眼前出现的那名人物又再接着追问:
  『那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可是,我好想帮助他。」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想帮助他吗……还真是稀奇的回答呢。』
  「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然而,我却束手无策。」
  丽兹不甘心地紧抿双唇。
  「比吕……明明那么痛苦……我却……」
  比吕的脸上布满了深沉的悲叹。看着他为了强忍泫然欲泣的神色,拼命地维持住表情,自己却无法对他说出温柔话语,也无法带给他任何安慰。
  丽兹无从明白,比吕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出那样的判断。
  然而她很清楚,那绝对不是比吕由衷期盼的答案。
  『那是身为生命体所无法对抗的本能。正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会采取过度的行动。由于害怕后悔,于是出现异常举止。即使理性高声制止,恐惧也会轻而易举地盖过理性的呼喊。』
  男人云淡风轻地娓娓说着,语末,却忽然感慨万千似地叹了一口气。
  『人类是种欲望无穷的生物。追求着远大的理想,却未能到手时,心灵便会崩坏。当落差愈大时,动摇的幅度便愈是显著。因此,人们才必须相互扶持地活下去。然而,找不到依靠的人,很快便会倒下。』
  如果少年的那副姿态正是源自于这样的结果,那么至今为止,他究竟承受了何等孤独的折磨。
  『我无能为力。既无法拯救他,也无法抚慰他,就只是一步步地将他逼入深渊。』
  他竖起食指说道:
  『不过,还剩下唯一的一道希望。』
  「……希望?」
  『小姑娘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并非偶然——』
  他如此说完后,以食指高指天空。
  『而是必然。』
  丽兹跟着他的动作抬头仰望,只见一扇巨大门扉飘浮在半空。
  虽然巨大,却朴实无华,上头雕刻的花纹也称不上复杂,总之与豪华绚烂一词相距甚远。简单来说,就是平凡乏味——既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巧心匠意的一扇木制拱门。
  不过,从中却感受到一股独特氛围,犹若置身山明水秀间,让见者为之震撼。
  『为即将到来的「转换期」做好准备吧。』
  「『转换期』?」
  丽兹察觉到话里的沉重感,不禁因为紧张而感到口干舌燥。
  之后,男子朝丽兹投来一道几乎要将她贯穿的强烈视线,让她顿时全身僵直。
  『若是你渴求着「正义」,若是你高喊着「理想」,务必永远保持坚强的心灵。』
  单凭丽兹现有的知识,并无法理解话中的含义。
  也或者根本没有必要去理解。
  因为她隐约觉得,眼前的男子对此并不抱任何期待。
  『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刹那间——天空传来悲鸣。
  「什……!」
  丽兹抬头一看,不由得一阵惊愕。
  那扇门正张开大口直直坠落。
  忽然,不知从哪而来的沙尘漫天飞扬,伴随着飒然风声往地面袭来。
  就在危急之刻,丽兹连忙闭上眼,双臂交叉举在头上。
  强风狂乱地抚过她的头发,接着朝地面吹袭而过。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任凭时间流逝,冲击始终没有降临。
  丽兹抱着满腹疑惑,缓缓松开手臂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丽兹大人,你没事吧?」
  冷不防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门扉,而是人类的脸庞。
  「咦——?」
  是名熟识的女性——脑中的记忆自动将她的轮廓与名字连结起来。
  「……斯卡塔赫。」
  「没错,是我……吓到你了吗?」
  斯卡塔赫一脸歉疚地从丽兹的身边退开,床铺也随着她的动作叽嘎作响。
  丽兹摇摇头否定她的话,撑起上半身。
  此时——
  「奥拉也在啊……」
  她越过斯卡塔赫的肩膀,发现奥拉的身影。奥拉娇小的身躯坐在摆放于墙边的椅子上,手上的书正摊开着,刚才大概是在阅读吧。
  「……啊……」
  丽兹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安心感,更大的原因是来自于遗憾。
  她还有好多事想问梦中出现的那名男子。
  斯卡塔赫看着明显流露出失望的丽兹,不禁略带困惑地开口:
  「刚刚还听到你不断梦呓,怎么又突然露出这种表情?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恶梦?」
  「不是的……是个很悲伤的梦。」
  唯有这一点,丽兹可以断言。
  一回想起梦境的内容,丽兹便感受到一阵身体仿佛快被撕裂的痛楚,让她不由得紧紧抱住身体。
  就在此时——从房门传来声响。
  房里的三人顿时升起警戒地脸色一沉,带着锐利目光望向门口。
  不久后,隔开走廊与寝室的房门打了开来,冰冷的空气从走廊流泄而入。
  「罗莎姊姊?」
  从门后现身的正是丽兹的姊姊。
  「嗯………我回来了。」
  平时总是自信满满的罗莎,如今却消沉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沮丧。不仅如此,她全身气力也仿佛流失殆尽似地,原本富有光泽的秀发与晶莹透亮的肌肤,都显得黯淡无光。一见到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罗莎,房里的众人全是一脸错愕。
  「……罗莎姊姊?发生什么事了吗?」
  「丽兹,对不起!」
  罗莎话才一说完,整个人便倏然跪在地上,深深伏下头。
  「等、等等,罗莎姊姊……你这是什么意思?」
  丽兹急急忙忙地想要奔向罗莎身边,但大概是因为突然站起来吧,她的身体一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倒了——
  所幸斯卡塔赫及时伸出援手,才阻止了一场不幸。
  「别突然动作。你才刚刚清醒没多久啊。」
  「谢、谢谢你。」
  丽兹向一脸无奈的斯卡塔赫道谢后,走到罗莎身边。
  只是,罗莎依旧把头压得很低,迟迟不肯抬起来。
  「姊姊,你一直低着头,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什么事?请你好好说明清楚吧。」
  「啊,也是……」
  罗莎原地正坐好身体后,语气十分扼腕地开口。
  她一一报告了包括在军事会议中,被穆兹克当家摆了一道的事;以及由于自己未能及时临机应变,而称了对方的意,放任其操控军事会议的事;还有此次的战役,自己无法同行的事。
  「真是个比想像中更强劲的对手。不,都要怪我一时大意,才会招致这样的后果……可恶,实在是后悔莫及的严重失态。在这种状况下,只能任其为所欲为,简直是窝囊至极。」
  罗莎用力捶打地板,此时,忽然从旁递来一只银杯。
  「先喝口水吧,冷静一点。」
  「啊、好……抱歉了。」
  她从奥拉手中接过银杯后,仰头一饮而尽,并以舌尖舔舐湿润的嘴唇。
  「丽兹……虽然输得一塌涂地的我没有立场说话,但你务必要提防他。」
  「罗莎大人应该不打算就这么默默受气吧?」
  斯卡塔赫问道,罗莎疲惫不堪地点头。
  「当然了。我已经想出几个反转劣势的对策。我会趁他前往战场的这段期间,好好储备力量的。一定会让他后悔利用我!」
  「嗯,这才是罗莎姊姊。不过,你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罗莎在精神方面,也同样因为失去比吕而憔悴了许多。
  光从她那映照着浓浓倦色的脸庞、以及利用彩妆遮掩住的红肿眼皮,就能一目了然。
  可以切身感受罗莎心情的丽兹,为了慰劳姊姊朝她伸出手。
  「姊姊,先好好休息吧。虽然一直睡到刚刚才起床的我,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
  罗莎看着眼前正泛开一抹苦笑,半开玩笑说道的丽兹,不禁流露一抹错愕之色。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似地叹了口气,并伸手反握住妹妹的手。
  「看来我可以暂且放心了吧……」
  罗莎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而后,在丽兹的牵引下站起身。
  「丽兹,出发时间订在两天之后。」
  「……我明白了。」
  丽兹敛起正色地点头,罗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之后,又再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根据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的信函内容,也不排除会转换方针。不过,信应该也要明天才会收到了,所以丽兹就趁现在让身体多休息一下吧。」
  我也要去休息了——罗莎留下这句话后,便纵身扑向丽兹刚才熟睡的床铺。
  仅是须臾之间,罗莎便开始发出睡息,丽兹和斯卡塔赫见状相觑了一眼后,同时露出苦笑。
  「………我也得好好努力才行。」
  丽兹眼神平静地再度望向姊姊,她反覆地深呼吸,试着让心绪焕然一新。
  感到痛苦的一定不只有自己与罗莎。
  奥拉和斯卡塔赫的心中,也同样怀抱着伤痛。然而,她们表面上却依然佯装泰然,四处奔走发落,尽力做好能力所及之事。
  这种时候,若是自己整日郁郁寡欢、裹足不前,只会害她们的努力全都归零。
  反正也还没发现比吕的尸体。
  (事情还不一定。或许……他会平安无事的。)
  丽兹决定相信比吕依然活着。话虽如此,但光是想起比吕,泪水仍不由自主地涌出。只是,尽管放声哭喊,情势也不会有所好转。
  (绝对不能辜负比吕留给我的这一切!)
  丽兹用力地握紧拳头,她决定此时此刻,只要一心往前迈进就好。
  「别太逞强了。」
  斯卡塔赫轻拍她的肩膀,如此说道。
  「没问题……我没问题的……」
  在亲眼确认之前,自己才不会轻易相信!
  丽兹一次又一次地揉着眼角,同时用力点头。

  *****

  直到昨天为止还肆虐袭卷的狂风,如今已然停歇,几乎没有风势的和煦空气流转而过。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地面上,散布着数道黑影,那是士兵们就寝的帐篷,正值晚餐时间的此刻,阵阵炊烟从营地各处袅袅升起,几乎遮蔽了天空。
  尽管如此,气氛却离奇地安静,与昨日大不相同。
  静谧的肃然空气笼罩营地,难以想像此处聚集了十万以上的士兵。城里也是同样的情景,商人们的声音毫无气魄,街上往来的行人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忧忡,步伐更是显得沉重。
  沉浸于忧郁之情的葛兰兹大帝国——首都克劳狄斯。
  居高临下俯望街道的皇宫凡涅塞恩,被夕阳渲染成一片茜色,宛如垂怜着士兵与民众般。位于皇宫内的偏厅里,明天即将要动身的丽兹及罗莎等人正召开着军事会议。
  周围连同出席的人全是在地方上握有庞大权力的有力贵族,每个人都是抱着想要讨好下任皇帝的昭然野心聚集于此。
  如今第四皇子比吕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的眼里自然就只剩下丽兹了。
  为了替自己的印象加分,每个人都自告奋勇地投身此次战役。
  中央贵族已然凋零,西方贵族也渐趋式微。只要能累积功绩,能取得的领地也会增加。
  此战最根本的目的,并不是击退联邦六国这个大敌。
  而是将他们驱逐之后——该如何增加自己的领地。如此庞大的报酬,才是众贵族们聚集于此的理由。
  少了利益,国家将难以成长;对于贵族而言,若是拿不到利益,势必将举旗反叛;人民也是一样,如果没有利益,又何必费劲工作。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就得耍弄计策来取得人心才行;但如果是获益良多的事,根本无须借助计策,人心便会自然靠拢。
  该如何掌握未来的人心,大多时候都得端看个人的能力而定。
  (王者的资质——将会成为今后的课题吧。总之,现在先将心思集中于战事就好。)
  罗莎预想着接下来丽兹可能会面临的事端,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丽兹早晚都将面对政治斗争丑陋的一面吧。
  若是往后的人生将以皇帝的身分活下去,这便会是她必经的一段路程。
  「罗莎大人,有收到克劳蒂雅女王陛下的来信了吗?」
  听见季里希宰相的询问后,罗莎拉回思绪,冷冷地点头。
  「收到了,不过,还是无法取得关于比吕殿下生死的确切情报。」
  当她朗读完羊皮纸上所写的简短内文后,部分贵族们露出一脸难色。
  他们是向来并不支持比吕的贵族诸侯。当下比吕生死未卜的这个状态,对于这些人而言,当然更是难以坐视,迟迟无法断定比吕已经「战死」,也让他们扼腕不已。
  对于将葛兰兹皇家视为特别存在的人们而言,比吕无疑是个眼中钉。
  尽管比吕是遵照第一代皇帝的遗言,并取得前任皇帝葛莱亥特的认同后,得以列名皇家末席,但终究只是个身分不详、来路不明的男子。其实不少人非常排斥让这种人坐上皇位。
  他们就怕从第一代皇帝延续至今的正统葛兰兹血统与神圣性,会因此而崩毁。然而,他们之所以不敢公然批评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比吕的「军神」后裔身分已经获得认定,而且在他的背后,还有五大贵族之一的凯尔海特家相挺。
  「比吕第四皇子以及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两人究竟是生是死,等到与宣称握有遗体的联邦六国交涉完归还事宜后,再来做判断吧。」
  季里希宰相说完后,罗莎跟着表示同意,其他贵族们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此时,一名男子出声试图转换会议的方向。
  「我比较想知道联邦六国目前有何动静?」
  发言的正是五大贵族之一、统领南方贵族的穆兹克家的当家贝图。
  面对不知又在算计什么的贝图,罗莎察觉到当中的怪谲气氛,戒心毕露地小心应对。
  「根据信上所提,司令官与副司令官之间似乎互生龃龉。」
  「其他呢?」
  「除此之外,并没有新的情报。」
  罗莎用满不在乎的态度耸了耸肩,只见贝图难掩失望地开口。
  「看来根本不值得特地将启程日延后一天。」
  「这倒未必吧?」
  至今只是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丽兹,此时介入两人之间。
  「若是情报搜集不够周详,原本胜券在握之战也会一败涂地。」
  贝图接到从意外方向射来的一枪,似乎心生动摇,脸色顿时一沉。
  丽兹眯细眼,视线锐利得有如一把锋利刀刃。
  「司令官与副司令官不和的这道情报,当然有其价值。如果这是敌军策略的一环,那么我方也必须研拟对策才行,假设情报属实,就能期待敌军分裂。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军便得设法别让六国有机会重新稳定紊乱的指挥系统。」
  没有迟疑。丽兹脉络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看见丽兹如此落落大方的风范,周遭的贵族们无不一脸惊诧。
  「今后就派出斥候持续观察联邦六国的动静吧。根据结果,或许有机会操纵对手如我方所愿地行动。这对于夺回西方,可说是大有助益。」
  原本军事会议中流转的冰冷氛围,一口气燃起了热度。柔和却又非比寻常的压迫感包围着贵族诸侯。每个人都能深切感受到会议的风向正逐渐转变。如此的状况下,贝图沉着地举起手。他那绽放着斑烂怪谲光辉的双瞳,散发出有如打探般的悚然气息。
  「也有可能只是多浪费一天的时间。夺回西方一事还是愈快愈好,如此才能早日让人民从痛苦中解脱。关于这一点,您有何高见?」
  「过度煽动士兵们的情绪,并无法解决事情。如果明知情报尚不充足,仍采取执意出战的愚劣手段,只会让西方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困境。我们现在必须做的是,摘下确实的胜利后,再去解救西方,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捷径可以拯救人民脱离苦海。」
  两人的论点都很正确,不过丽兹的发言更能捉住贵族诸侯的心。
  而贝图听着丽兹没有一瞬迟疑、立刻侃侃而谈的回应,嘴角泛开一抹若隐若现的浅笑。
  那道笑意究竟针对何事?尽管罗莎可以从贝图身上感受到一股异样氛围,却无法读取他的真正意图。
  (就算是这样,这一局依旧是丽兹获胜吧——她真的成长了呢。)
  罗莎不由得升起万千感慨。她一定将比吕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吧。因为两人就连语气说法都十分相似。丽兹十分冷静地掌握眼前事态。运用灵活的思绪,阐述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不让对方有提出异议反驳的余地。
  至于另一方面的贝图,感觉上就只是满口的感性诉求。他的言论当中,明显缺乏情报。或许他原本是打算趁机拾丽兹的牙慧吧,只是舍不得大方抛出情报,反而让自己陷入苦境。虽然贝图本身似乎也无意继续舌战下去,但若是他真的提出反驳,看起来只会像是他辩输丽兹一样,这一定绝非他所愿吧。再说了,若是此时又再多言,很可能会在此次的作战中,遭到其他贵族诸侯排挤。
  因此,他也只能选择沉默了。
  「那么,就维持原作战,依照既定路线出征西方,可以吗?」
  季里希宰相再度确认,丽兹点头回应。
  「那么明早之后,准备好就随时出发,各指挥官即日起,立刻返回各自的岗位坐镇指挥。」
  军事会议至此结束,季里希宰相宣布散会。
  就在贵族诸侯们匆匆忙忙地陆续离开偏厅时,罗莎起身走近丽兹。
  「迦达大人他们今天就要出发了。我接下来会去与他们道别,丽兹有什么打算?」
  「啊,那我也去向馥金他们……」
  丽兹说着,准备从座位起身——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可以借用您一点时间吗?』
  一名贵族带着一脸歉意走向她。
  看到有人打了头阵,大批贵族也跟着挤到丽兹面前。
  『那么,是否也可以容我与您谈谈今后的作战呢?』
  「咦?咦?」
  贵族们打着例如想要商量部队运用等等各式各样的理由,借机与丽兹套交情。
  丽兹的视线在姊姊与贵族们之间来回游移了一会儿,接着像是想向罗莎讨救兵似地,挑高视线瞄着她。
  「你之后再写信给迦达他们就好。至于馥金大人,我会替你跟她打招呼的。」
  若是贸然拒绝贵族诸侯的请求,只会留下祸根。
  罗莎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再三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是想替她打气一般。
  「我知道了……拜托姊姊了。」
  丽兹一脸遗憾地点点头,之后便转身面向贵族,投身于一波又一波的谈话之中。
  罗莎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被团团包围住的丽兹后,便走出偏厅。
  步伐的方向是迦达他们正在等待的凯尔海特家宅邸。
  (迦达大人他们离开葛兰兹大帝国之后,国内的战力将会大幅减弱。)
  他们同样也已经接到比吕战死的消息。
  不过,他们之所以会离开葛兰兹大帝国,并不只是基于这道理由。
  是比吕留给迦达的信,促使他们如此决定的。
  至今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罗莎也不知道。尽管罗莎有点后悔没有事先确认过内容,但就是因为比吕晓得自己不会这么做,才会将信托给她的吧。
  (还真懂得利用人心呢。)
  罗莎忍不住抱怨,接着便穿过走廊,走出警备森严的大门。

  *****

  罗莎抵达凯尔海特家宅邸时,已经完成出发准备的迦达一行人,正等在大门前。
  穿着黑色沟纹铠甲、借此遮掩肤色的迦达面前,跪着一名像是旅行商人的人物。可以看到那名男子正递给迦达一封信。
  见到那幕启人疑窦的光景,罗莎不禁偏过头,朝着大门走去。
  似乎是注意到罗莎的脚步声,迦达等人立刻朝着她躬身行礼。
  在此同时,那名旅行商人飞也似地从罗莎身边快跑离去。罗莎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来到迦达他们身边。
  迦达的表情一如往常地遮覆在面罩底下,因此无法判读他的情绪变化,不过站在他身后的馥金与沐宁则是露出一脸的阴郁,任谁都看得出他们的沮丧。
  「已经要出发了吗?」
  罗莎询问,迦达只是抬头仰望天空。
  「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是吗……真是遗憾。」
  罗莎很清楚,他们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而且她也想不出能够请他们重新考虑的理由,只能放弃多作挽留。
  不过,在他们离开之前,唯有一件事,罗莎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那就是比吕留下的那封信函内容。
  于是,罗莎决定透过对话慢慢套出答案,她用意有所指的语气开口询问:
  「话说回来,刚才那名旅行商人打扮的人是密探吗?」
  「刚才那人只是来委托我们担任护卫的商团成员。毕竟『鸦军』主要是由前佣兵所组成的。难得恢复了自由之身,我们决定重操佣兵旧业。」
  要重操佣兵旧业,首先就从商人们的护卫开始接起。
  由于十分合情合理,所以倒也可以理解,但寄宿在罗莎内心的疑惑却依旧挥之不去。
  「决定好去处了?」
  「东方尽头有个小国。」
  「……巴欧姆小国?」
  「没错,『独眼龙』的祖先『双黑英雄王』一手建立的小国。」
  目的地居然偏偏是巴欧姆小国,这真的只是偶然吗?如果是奉比吕命令的话,倒就莫名地具有说服力了。罗莎犹豫着下一句该怎么开口,若是在这一步被转移话题,可就得不偿失了。要判读对方的情绪,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单纯明快地诘问,而要动摇一个人的内心,直截了当才是最有效的。
  于是,罗莎停顿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单刀直入地切中要点。
  「是比吕大人的命令吗?」
  罗莎绷紧神经注视着迦达,他的一举一动都绝不放过。
  迦达的肩膀轻轻一颤,但随即眼神笔直地望向罗莎,或许是想避免让内心的动摇被看穿吧。
  「这个嘛……怎么说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时代开始转动了。」
  在迦达那一下的停顿当中,罗莎可以察觉他的思考有所混沌,只是根据那句意寓深远的回答,可以想得到的可能性不胜枚举,实在难以筛选出适当选项。究竟是与比吕之死有关呢?抑或是指葛兰兹大帝国的状况?也或者是针对联邦六国?为了缩小选项范围,罗莎决定再丢出下一个问题。
  「如迦达大人所言,不仅是葛兰兹大帝国,时代的确开始转动了,不过,当中也包含巴欧姆小国吗?」
  对于罗莎的提问,迦达并没有回答只字片语,他拉起马匹的缰绳,纵身跃上马鞍。
  「黑龙的咆哮将扭曲世界的真理,狮子的雄吼则将再度为世界带来秩序。」
  迦达所说的这段话,是没头没尾地唐突记载于《黑之书》与《白之书》卷末的文句。
  整段文意是说「双黑英雄」拯救人类脱离魔族的暴政,「狮子心王」则带领着「人族」迈向和平,根据历史学家们的主张,他们认为当初会写下这段话,只是想借由歌功颂德的文字,来替故事总结收尾罢了。
  「请代我问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迦达带着一抹锐气毕露的危险笑意,将马匹调头。

  「——我会期待下次重逢之刻的。」

  罗莎想不透话中的含意,于是朝着迦达魁梧的背影出声询问: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暗指未来有一天,他们将会再度重回丽兹阵营吗?
  抑或是……
  迦达仅仅只是反手在身后挥了挥,始终未作回答。
  两人之间,只有马蹄声回荡不绝。
  而罗莎只能茫然地目送着迦达一行人启程离去的背影。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九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贝鲁特领地。
  联邦六国率军撤离不久前才与比吕第四皇子交战的拉瑞仕平原,并再度将战线往下拉至与西方及费尔瑟相接的国境线——贝鲁特领地。
  其理由就在于与比吕第四皇子的对战当中,六国所蒙受的损失远超乎预期。
  尽管因为成功讨伐比吕,而使得士兵们的士气大幅高涨,但另一方面,却也痛失了多名指挥官。
  露希亚一手拿着详细罗列各项损失的报告书,另一手则将铁扇重重敲在桌面上。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当初多达二十万的大军,如今减到只剩十六万左右。
  露希亚翻到下一页一看,报告书上同时也记载了葛兰兹大帝国战力整顿完成的回报。
  兵数为十三万。
  虽然比露希亚预期中的更少,但仅仅两个月就能征召到这样的军力,她认为葛兰兹大帝国想必仍有余力吧。
  若就长期观点来考量,联邦六国反而正逐渐落于劣势。
  「看来果然应该先暂时退回费尔瑟比较好……」
  虽然留在西方整垮葛兰兹的经济,倒也别具一番乐趣,但过度拘泥于此,恐将吞下败战。如果今天露希亚是做事不懂瞻前顾后的个性,或许就会为了追求功绩而长驱直攻中央吧。
  然而若是基于慎重行事的观点,继续逗留西方,只能说相当危险。
  而且,如今露希亚对葛兰兹大帝国早已兴致索然。
  「这种情况下,或许也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能够割据费尔瑟吧。」
  露希亚一脸疲惫,以指尖像是抒压般地捏了捏眉心。
  「总之,此时应以确保人身安全为优先。因为舞台即将换场了。」
  一切的齿轮——都因为不慎让「古王」脱逃而开始失控。
  「或许是报应吧,都要怪妾身忘了身为女王的立场,像个小姑娘似地神魂驰荡。」
  露希亚靠在椅背上,双眼凝视着天花板。

  事情就发生在正准备动手斩落少年首级的那一刻——

  ——从那一刻起,一切的齿轮便全然失控。

  所有人无不引颈期盼着那一瞬间。
  每个人迫不及待地等着迎接留名青史的瞬间。
  原本奋勇顽抗的敌兵喊杀声,也已经在稍早之前趋于静默。
  再来就只剩诛杀仍然幸存的活传说了。
  只是战场上,绝不允许一分一秒的大意。
  然而,露希亚却忘了最重要的这一点,随着异样的激昂热气而起舞。
  先是一声马儿的嘶鸣,接着轰然的马蹄声随之响起,露希亚这时才猛然注意到异变。
  就在此时,眼前扬起的大量沙尘、以及空气轧然作响的异样音色,捉住了众人的注意力。经过致命的空档后,露希亚察觉到露卡的情况不太对劲。
  「嘎啊啊——唔……啊啊啊!」
  露卡在地面不停打滚,痛苦挣扎。
  尽管如此,她的手上仍紧握着准备诛杀「古王」的凶剑,怒目瞪视着「古王」。
  可惜的是,剑刃终究未能触及目标。因为露卡的左半身完全冻结了。
  「呵呵,简直破绽百出呢。」
  突如其来的一道杀气。
  就在危急之刻,露希亚连忙一个侧身,将铁扇举在左侧防御,右手却招架不住地被震开。
  「唔!」
  就在战尘笼罩此方世界之际,一名巫璐佩司的骑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那名士兵像是嫌热似地脱掉头盔,扔到地上。
  接着一个甩头,紫银色的发丝顿时随风飘扬,头盔下出现的是一张绝世的美丽容貌。
  女子全身散发着凛然而清高的氛围,同时,却又流露出一股与外表背道而驰的妖冶美艳魅力。即使身为同性,目光还是会忍不住被这名仿佛迸射出逼人寒气的犀锐佳丽所吸引。
  「很抱歉,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有着一头紫银秀发的女子将汩汩流出大量鲜血的「古王」护在身后,优雅地绽开微笑。紧接着——
  「所以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吧。」
  女子纤瘦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拎起「古王」后,扔给后面追上来的骑兵。
  露希亚先是一瞬的惊讶后,随即有了行动。
  「等一下!」
  她展开铁扇正要追过去时——
  一道冰壁冷不防地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就在身体直接撞上去之前,早一步升起不祥预感的露希亚,及时停下脚步,然而,迎面袭来的冷冽寒气却团团缠绕住她的四肢。
  「什——————」
  露希亚将铁扇一挥,寒气有如瀑布分流似地一分为二。
  此时,一阵奇妙怪风吹拂而过,只见包括露希亚立足之处的周围地面,全都遭到冰封。
  「呵呵,很惊讶吗?」
  女子抚摸着有如水晶一般透明无瑕的刀身,愉悦地扬起双唇。
  「这把魔剑名为『共噬』。」
  露希亚瞬间便明白,那绝非是一般的魔剑。
  那把魔剑迸散出的不祥气息,几乎让空间产生扭曲。从剑刃可以感受到一股庞大漫流的「魔力」。面对那股慑人心魄、强劲而绝对的力量,露希亚知道自己全身正竖起寒毛。
  「………本事不小嘛。」
  露希亚轻轻咂了一下舌。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到载着「古王」的骑兵,早已奔出沙尘之外。
  尽管如此,露希亚的视线依旧不敢从紫银女子的身上移开。
  因为她很清楚,当注意力一转移的瞬间,就是自己的死期。
  「你……究竟是何人?」
  光从她身上那阵灼人肌肤的「魔力」,露希亚就知道她绝非泛泛之辈。只是,明明不是「世界五大宝剑」持有者的她,究竟是如何得到如此强烈的「魔力」呢?
  「我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王族吗……虽然是近乎纯血的『魔族』……但从你的肤色来看,应是『妖精化』吧?」
  「呵呵,真是博学多闻呢。」
  看着一脸开怀地举起手掩嘴轻笑的克劳蒂雅,露希亚眼神一沉。
  「从遥远的北方边境千里迢迢而来,真是辛苦了……只是话说回来,没想到居然会是罗可斯王的子孙。」
  既是以强韧作为特质的「魔族」,同时又具备「妖精化」的身分,而且还是「黑天五将」的后裔,那么实力很可能足以与「世界五大宝剑」的持有者分庭抗礼。
  而实际上从克劳蒂雅散发出的「魔力」强度来看,或许露希亚的揣测并没有错。
  不过,唯一有件事,让她始终难以释怀。
  「你身上那股令人反感的『魔力』究竟是什么?交杂着各式各样的气息。」
  「这正是先王罗可斯所留下之『魔器』的完全形态——『共噬』的力量。」
  露希亚蓦然想起,祖先们留下的文献当中,的确是有相关的记述。然而,由于过去第三代皇帝时代曾进行大肃清,许多史书都已经佚失,祖先留下的文献也着墨不多,加上当时自己并不感兴趣,因此也就没有进一步调查。
  「『弑杀同族之剑』吗……真亏这种可怕的古代遗物居然可以保留至今呢。」
  「都是因为大肃清,使得许多文献佚失……不,或许应该说,当时有人刻意藏了起来,因此才会迟迟没有被人发现。明明就近在眼前,却没人注意到,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弑杀了众多「魔族」,并吞噬其「魔石」,借此增强力量的诅咒之剑。
  尽管露希亚并不清楚其效果究竟如何,但光只是像现在这样对峙,就能体会其「魔力」之强大,当然也就不难想像那会是把多么危险的剑。
  话虽如此,露希亚天生就不存在退缩这种软弱的念头。
  「差不多得去追回『古王』才行了。」
  现在还来得及。虽然带走「古王」的士兵乔装成巫璐佩司的骑兵队,但要穿过遍布联邦六国士兵的战场离去,可非易事。只要打倒克劳蒂雅后,再全力追过去,一定可以抢回「古王」。
  就在如此暗忖的露希亚面前,克劳蒂雅先是环顾周围一圈,接着将视线移至露希亚身上。
  「也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请容我先行告辞。」
  克劳蒂雅说得一派轻松,但想要毫发无伤地突破三万以上士兵的包围,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露希亚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将她逼进如临渊谷的绝境。
  一脸狐疑地蹙起眉头的露希亚,此时注意到克劳蒂雅的异状。
  (为什么她从刚才开始,便不时留意周遭状况呢?)
  克劳蒂雅在挡住露希亚的去路之后,就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简直就像是对于发动攻击犹豫不决似地,小心翼翼地极力避免波及周遭。为什么克劳蒂雅有必要如此顾虑呢?
  「难道……你……」
  「哎呀,你终于发现了?」
  如此说着的克劳蒂雅,单手在空中轻轻划动,像是要混和空气一般。
  顿时,漫天飞扬的大量沙尘——眼看即将随着一阵突然刮起的强风消散而去。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如果你更早一点发现的话,我或许真的插翅难飞吧。」
  克劳蒂雅乐不可遏地绽开微笑,就在此时——
  「什……!」
  号角的高亢音色响彻整座战场。
  「好了……给的时间够充裕了。接下来,就随你高兴吧。」
  克劳蒂雅拉起缰绳,翻身跃上马背。
  她先是伸手挥散弥漫于前方的沙尘,接着瞥了露希亚一眼。
  「话说回来,如果想守住你的名誉,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克劳蒂雅扬起一抹半带轻蔑的嘲笑后,策马疾奔过战场。
  接着传遍四周的是胜利的雄吼。
  「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已经伏诛!」
  如此说道的克劳蒂雅,身影最终消失在漫天的沙尘之中。
  「联邦六国大获全胜!立刻通告整座战场!揭起大旗,高声欢呼吧!」
  渐行渐远的克劳蒂雅,简直像是在嘲笑着露希亚似地,故意敲响太鼓并大声张扬。
  「啐!」
  露希亚察觉到对手的意图后,忍不住咂舌。
  她面露焦色地环顾四周,随即动手斩下一名倒卧在附近的士兵首级。
  接着将首级压在被鲜血染成墨黑色的地面,借此掩饰发色。
  就在沙尘散去的同时,露希亚将首级高举于半空。
  「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已经伏诛!」
  仅窝囊一言可以蔽之。
  不但到手的战果飞了,还得配合对手的剧本演出一场闹剧,当下这种情况简直滑稽得令人不禁想笑。
  露希亚自认为在发动此次战事时,好歹也事先布好了多道暗桩,却没想到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中了对方的诡计。
  甚至很可能早在此战开始之前,便成了对方棋盘上的一只棋。
  当初自己策动中央贵族与西方贵族投效六国,看到事情尽如己意地发展,她还不禁沾沾自喜。而将「古王」逼进绝路时,甚至还一度自诩已经超越了「军神」。
  殊不知,自己只不过是随着他的计谋起舞罢了。
  「……真是窝囊至极。还谈什么大局……妾身根本什么也没看清楚。」
  只因一瞬间的松懈,结果看着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到手的战果……眼睁睁地从面前消失。
  这个仇非报不可。
  绝不饶恕那些否定妾身存在的家伙们。
  那些胆敢践踏妾身的女王尊严的家伙,一个都别想活命。
  露希亚懊悔不已地用力紧咬双唇,鲜血沿着唇畔滑落。
  即使如此,比起嘴唇的痛楚,炽热的怒火更强烈地支配着她的心。
  「不可原谅,妾身一定要杀了你们……」
  当杀气逐渐盈满营帐时——
  「打扰了。」
  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打破翻涌的杀气。
  不等露希亚允许入内,那名来者便擅自走进营帐。
  来者并没有左臂。不,应该说整个左半身受创严重,那副令人生怜的模样,让见者皆不忍卒睹。一方面散发出尖锐带刺的气息,另一方面却又给人一种宛如玻璃工艺品一般,随时都会碎裂的脆弱氛围。
  曾经被昵称为「美姬」、备受尊崇的女孩,如今在她身上早已不复见。
  所有见到她的人,一定也都和露希亚有着相同的感想吧。
  为之颤栗——她的双瞳混沌得有如亡者一般,宛若幽鬼一般苍白的肌肤,让人不禁窜上强烈寒意。
  她的名字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联邦六国之一的巫璐佩司国指挥官,同时也是葛兰兹征伐军的副司令官。
  「刚才我在照顾尹格尔,所以来晚了。」
  露卡用看不出任何歉意,也不带感情的眼神如此说道。
  她的弟弟在先前的战役中,不幸惨遭第四皇子斩首。然而,她无法接受弟弟已死的事实,坚持带回弟弟的尸体,也有人目击到,她一脸开心地笑着与首级同食共寝的画面。更甚而每天晚上,都会从她的帐篷内传出令人发毛的对话,搞得那些亲耳听见的卫兵,精神开始出现异常,许多人纷纷申请转调到露希亚麾下。
  自从弟弟死去之后,精神崩溃的露卡便持续徘徊在现实与幻想的交界之间。
  「尹格尔的伤势还没复原,我必须照顾他才行。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露希亚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以铁扇比着前方的座位。
  只是,尽管看到露希亚示意自己坐下,露卡依旧抗拒似地迟迟不肯离开入口。
  露希亚只能无奈地放弃,直接开始说明:
  「继续留在此地,情势也不会有所好转。所以,妾身打算退回费尔瑟。」
  话一说完,露卡倏然逼近露希亚面前,不发一语地低头俯望着她。
  「有什么不满吗?」
  露希亚如此询问,露卡随即小幅点头。
  「当然不满了。你在想什么?第四皇子就在我们面前脱逃了耶。他一定还潜藏在附近一带。我说什么也要找到他,并且砍下他的脑袋!」
  「没必要太过执着。他已经死了。妾身对于此地,没有任何眷恋了。」
  「你只是逼自己这么想吧?万一哪天士兵们发现真相,更甚而被本国拆穿如此的失态,你和我都逃不过严惩的。」
  「的确……不过,纵使他还活着,也绝对不会使用本名的。因为对他而言,万一被人知道他还活着,只会带来诸多的不便。」
  尽管不甘心,唯有这一点,双方的利害关系跨越了敌我藩篱,完全一致。
  因此,露希亚也只能扮演讨伐「古王」的功臣,继续配合演出。
  「我不打算离开这里。在取下那家伙的脑袋之前,我死也不会离开此地一步。」
  「别太任性了……别忘了你可是率领万名士兵的指挥官啊?」
  此时先暂且撤兵,方为上策。否则以目前指挥系统大乱的状态来看,未来的战局恐怕会相当严苛。再说了,当前已经成功瘫痪西方领域。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满足了。
  今后葛兰兹大帝国将要面临的难题,便是如何让西方重回正轨。除了得应付那些怀有二心的贵族诸侯,也必须采取适当的对策,避免难民群起暴动。此外还留下了许多牵涉甚广的问题,等葛兰兹大帝国忙着四处奔走、解决这些问题时,联邦六国再趁隙发动攻击,这次则务必将葛兰兹大帝国打得体无完肤、彻底瓦解——这才是兵法之常道。
  「所以了,就当作是为了你死去的弟弟——」
  「尹格尔没有死!」
  迸射出惊人魄力的露卡宛如恶鬼化身——简直堪与怪物划上等号。
  「他只是待在帐篷里养精蓄锐,等待时机而已!」
  她脸上的表情是在一般人类脸上不可能会看到的,唯有身陷深仇大恨之中、难以自拔的幽鬼才会露出的模样。
  露希亚见状,事不关己地暗付着——居然被人怨恨到这种地步,「军神」还真是不好当。
  「……既然你那么坚持,就随你吧。不过,为了复仇而牵连无辜的士兵一起陪葬,可就让人无法苟同喔?」
  「少啰嗦!我可是指挥官。士兵们当然有义务追随我!」
  「你不怕离王座愈来愈远?」
  「无所谓。只要能杀了他……」
  露卡难掩焦虑地啮咬大姆指的指甲,无力地垂下头。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让他品尝永无止尽的痛苦折磨。」
  露卡的眼瞳中寄宿着晦暗的光芒,露希亚承受着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展开铁扇掩住嘴角。

  「每天晚上……尹格尔都会哭泣。哭着对我说『姊姊救我,我的脖子好痛』;痛苦哀号着手臂不见了;血泪纵流地大喊『一定要替我杀了那家伙』。」
  露卡有如野兽一般吐出紊乱的气息,双眼始终紧盯着露希亚,仿佛豁出一切地诉说着。露卡絮絮不休的怨嗟,夹带着说是瘴气也不为过的狞恶之气。
  「那么,身为姊姊的我,当然必须实现他的请求了……嗯,因为我可是姊姊啊……我要扯断他的手臂,挖开他的肚子,啊哈,然后再把拖出来的肠子绕在他的脖子上,勒断他的颈子,把他碎尸万段!」
  露卡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对着看不见的某人不停碎碎细语,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明明声音当中透露着喜悦之色,听起来却像是一阵无尽空虚的呐喊,在营帐之中回荡不去。
  「嗯,没错,就是这样,杀了他……吗?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怨怼衍生出的诅咒,有着足以陷人于绝望的凄厉威力。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露卡就像是一尊损坏的人偶,动作呆板而僵硬地来回摆动头部,再三反覆踢蹬地面。
  她定睛凝视着地面,持续大喊——
  不久后,忽然有个物体像是反弹似地跳了起来。
  「啊——啊啊?对、对、对不起!住手,住手……!」
  露卡突然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退至营帐的角落,接着像是蓦然回过神似地瞪大双眼,一脸畏怯地环顾起四周。
  「啊、啊啊……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就容我先告退吧。尹格尔在找我了。」
  露卡逃也似地匆忙离开了营帐。
  露希亚神情叵测地眺望着露卡情绪不稳定的背影,随之闭上了双眼。
  「看来她是朝着最不乐见的方向崩毁了……」
  她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态度骤然一变,嘴角噙满了浓浓笑意。
  「接下来……该怎么加以利用才好呢?」

  *****

  「麦克列将军,侦察部队传来回报,已经发现雷贝林古王国军的扎营地……」
  骚动纷喧的营帐里,坐在上位的一名男子听完幕僚提出的报告后,一改原本的消极态度,站了起来。
  他是联邦六国之一,巫璐佩司国的将军——麦克列·德·派厄思。
  「他们正藏身于何处?」
  「西方领域中央附近的一座名为兹鲁司的基地。」
  「距离有点远……如果组成特遣队前往的话,有机会攻陷吗?」
  「目前尚未掌握敌军兵数。此时还是应该静待消息更新才对。」
  「是吗……」
  麦克列将军叹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必须设法取得一些成果,否则露卡大人恐怕难逃惩处……」
  与其他国家相较起来,巫璐佩司国在此战当中,蒙受的损失尤其惨重。不但先前包围萨伯勒特城镇的两万军力遭到歼灭,装备也被敌军全数吞占,甚至还在与比吕第四皇子的对战之中,受到对手所利用,因而饱受他国的批评。万一最后甚至还得支付赔偿金的话,露卡的下场可就不只是剥夺功绩就能了事的。遭到问斩的可能性相当高。
  「唯有这一点,说什么也要避免……不然可就无颜面对克雷托斯陛下了。」
  上上一代国王——克雷托斯虽然树敌无数,但对于麦克列将军而言,却是有如双亲一般的存在。因此,当国王驾崩后,巫璐佩司国又遭人篡夺时,看着相当于克雷托斯遗子的露卡姊弟所受到的待遇,麦克列将军不禁感到相当痛心而不舍。
  然而,当时的麦克列将军没有能力拯救他们,只能毫无作为地默默旁观。尽管如此,那对姊弟仍在怀才不遇的逆境中挺了过来,转眼之间,甚至超越了麦克列将军,并自告奋勇参与此次战役。
  根据本战的结果,或许有机会让出身正统的主人再次坐上王位,原本内心还满怀了期望,谁知战争一开打,尹格尔便战死沙场,姊姊也因为痛失最爱的弟弟而彻底心碎。
  「………真是太没出息了,我空有将军的称号,却毫无贡献。」
  麦克列将军交叉起双臂陷入苦思,此时,一名幕僚来到他的身边。
  「露卡副司令官找您。请您立刻过去她的营帐……」
  麦克列将军闻言后,一股忧郁之情顿时盘据于内心。每每见到现在的露卡,都让他打从心底感到痛苦。听说她还会紧紧抱着早已亡故的弟弟首级入睡。甚至还有士兵们提出投诉,抱怨指挥官的营帐臭气薰天。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即使如此,又非去见她不可。否则事后不晓得会受到什么样的斥责。
  如果只是挨一顿骂的话,还算是小事了。麦克列将军在心底如此想着,同时带着沉郁表情走向出口。
  一来到外头,冷冽寒气迎面袭来,让他忍不住打起哆嗦。
  麦克列将军缩着脖子,一脸不悦地迈开步伐。
  露卡的营帐就搭建在距离巫璐佩司本阵营帐不远处。
  麦克列将军不发一语地走在开朗的喧嚣声此起彼落的营区,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此时,负责戒备露卡营帐的卫兵,神色紧张地向麦克列将军敬礼。士兵掀开营帐帷幕时,双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见到麦克列将军呢,抑或是畏惧着里头正在发生的惨事。
  「唉……」
  麦克列将军压抑着想要立刻拔腿逃跑的心情,钻过入口。
  一进到室内,异臭随即扑鼻而来。令人反胃作呕的恶臭,逼得麦克列将军连忙举起手捣住嘴巴。他踩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营帐中央的露卡身影。尽管眼前这幕怪异的光景令人不禁胆颤,但露卡正不发一语地示意自己坐下,麦克列将军只好急忙跪坐于地面。
  「您、您找我吗,露卡大人?」
  开口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深怕触怒了露卡。
  当他一抬头,只见主人露卡用屏除一切情绪的表情、宛如泥水一般混浊的双瞳望着自己。
  「怎么没向尹格尔打招呼?」
  「咦?」
  「尹格尔很生气喔。快点恭敬地向他打招呼。」
  露卡端举起弟弟的首级,好让他与麦克列将军面对面。
  那颗头颅上附着干枯的尸肉,皮肤早已剥落,双眼也腐烂塌陷。
  麦克列将军硬是吞下在弥漫于四周的异臭诱发之下,从胃部翻涌上来的物体,同时伏下头。
  「是、是的!见到尹格尔大人如此健壮,属下同感欣喜。」
  他实在再也看不下去了。有如深陷泥沼般的诡谲异样感,顺着脚底慢慢爬上来。他感受到一道不明所以的未知寒意,魁梧的身躯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尹格尔,怎么样呢?」
  露卡百般呵护似地紧紧捧着尹格尔的头盖骨,开心地对着他说话。
  「是吗……这样就好吗?呵呵,尹格尔真善良呢。」
  露卡示意麦克列将军抬起头。
  他硬是压抑住因为恐惧而表达出强烈抗拒的神经,努力动着僵硬的骨头,缓缓将脸抬起。在照明道具映照之下仍显昏暗的营帐里,微弱光源反射出的露卡脸上,绽开浅浅笑意。
  「毕竟麦克列将军从父皇那一代起,便一直效忠于我们啊,所以这次的事,他就不追究了。」
  「他」是指谁——麦克列将军当然不会这么问了。因为此话一出口,他的人头必定当场落地。
  「是,属下深感荣幸,感谢大人。今后属下必将誓死效忠二位大人。」
  麦克列将军平静而淡然地陈述谢意。
  「言归正传,找你过来是有重要之事。」
  「是,您尽管交待。」
  麦克列将军再度伏下头,接着,令他难以置信的一番话,撼动着他的耳膜。
  「命你放火烧光四周放眼可及的村落。再砍杀所有挤在城间道路上的难民,并曝尸在显眼的地点。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葛兰兹人。就算翻遍每寸土地,也要把他们全都找出来,一个活口也不留地全数斩首。」
  听见如此骇人的命令,麦克列将军顿时全身僵直,脑海里卷起混乱的漩涡。然而,总不能一直沉默不语,于是他下足了决心开口:
  「这、这种事……恕难从命。」
  「为什么?」
  「这么做只会引起无谓的仇恨。也会影响到未来的战局。」
  「……麦克列将军,把脸抬起来。」
  仿佛被人从头顶泼下一盆冷若严冬时的冰水,心脏重重地一颤,脉膊开始急速鼓动。麦克列将军感受到体内骚动不已的情绪,他反覆吸吐着紊乱的气息。
  由于理智上无法答应这种难以理解的命令,身体因而出现抗拒反应,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无比。麦克列将军此时意会到,自己当下身陷的这股无助感,就仿佛是徘徊在一片永难脱身的黑暗当中。只是,凡事总会有结束的一刻。
  「——!」
  抬起头的麦克列将军,甚至就连悲鸣声都发不出来。
  意欲出口的惊呼,因为恐惧而堵塞于喉咙间。
  就在近到鼻头,几乎快要抵上的距离——露卡的脸呈现于眼前。
  她用瞳孔焕散的双眼凝望着麦克列将军,并将最挚爱弟弟的头盖骨,举在自己伤心欲绝的脸颊旁。
  「请你杀光所有害尹格尔变成这副模样的葛兰兹人吧!」
  犹记初次见面时,露卡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但自从上上一代的国王辞世之后,她的美貌反而化作降临于身上的灾难,她沦为众多贵族们眼中的玩物,尽管如此,她仍保有清高品格,始终怀抱着希望而活着的姿态,是那么冰清玉洁而优美。
  好不容易撑过宛如地狱的生活,一路忍耐至今,好不容易终于解脱了,如今却在左半身留下了大面积的烧伤,成日抱着已死的弟弟首级。原本有如琥珀般澄澈剔透的眼眸,也混浊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一切的责任都要归咎于自己太没出息吧,麦克列将军满心懊悔地紧抿下唇。他明白终究无法违抗露卡的命令。
  「我明白了。就把挡住吾等去路者——葛兰兹人捉来血祭吧!」
  未来,等着露卡的结局只有毁灭。大概不会有人愿意追随已无前途可言的她吧。
  既然如此,就把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献给她,或许也不失为回报上上一代国王恩情的好办法。
  「那么,赐你兵力两万。烧光所有村落,捣毁所有都市,把城池、基地以及一切触目可及之物,全都化为残垣断壁吧!」
  「是!」




  第三章 绝望的前方

  光辉灿烂——世界盈满了纯白。
  不确定自己正仰望着头顶,抑或是俯视着脚边。
  究竟面对的方向是左还是右,平衡感也显得暧昧混沌。
  不过,唯有一点可以确认——
  (啊,我又来到这里了。)
  比吕过去也曾造访过此处一次。
  那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一段回忆,深深刻划在脑海一隅。
  因此,尽管有些惊讶,倒也不至于感到不可思议或焦急。
  仿佛沉浸在短暂的酣眠之中,一股有如被人拥进怀中的暖意,让内心涌现阵阵怀念之情。意识朦胧之间,他任由飘飘然的浮游感主宰着自己。
  随即,五感开始流窜过全身,比吕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趴卧于地面上。
  「……应该说是果不其然吗?不过又觉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确答案吧。」
  从头顶传来一道语声,同样是曾经听过的音色。
  比吕试着将声音与脑海里描绘成形的风貌两相重叠,同时以左手撑着地面使劲。
  他先抬起沉重的脑袋后,接着撑起身体,视野捕捉到一张金碧辉煌的椅子。
  再将视线往上移,一如记忆所示,一名威风凛凛的青年端坐于王位上的身影顺势映入眼帘。
  一阵风扬。
  轻风温柔拂过肌肤的触感,为内心带来平静安适。
  紧接着,从背部传来一阵柔软触感,比吕俯下视线,想要确认这股奇妙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坐在一张漆黑的椅子上。
  「你啊,简直让人无言到连气都气不起来。」
  比吕闻声后,抬头望向正前方。
  「亚堤邬司……」
  「若是姊姊(雷)知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没变的话,一定会很感叹吧。」
  「……我并不后悔。因为那是最有效的手段。」
  「唉……你总是一副自以为洞悉一切地反驳别人。」
  亚堤邬司像是大感头痛似地按了按额头后,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你的坏习惯。一心深信自己绝对不会错,贯彻自我信念,让自己身陷于险境。」
  「不过,无以数计的众多生命也因此而得救了。」
  「哈,只是你自认为救了众人吧。」
  比吕一时间无法理解话中含义,一脸愣怔地眨了眨眼。
  「你知道自己从山贼手中救出的人们,之后的下场是如何吗?还有,你从残暴贵族的暴政之中解救出来的人民,你有看见他们迎接的结局吗?那些多亏有你出手,才从怪物口中捡回一命的人们,最后是否全都平安无事,你曾经亲眼确认过吗?」
  比吕完全无言以对。
  干渴的不适感急速在比吕的喉咙间蔓延开来。一道像是被人勒住脖子似的奇妙压迫感,朝他袭卷而来。
  亚堤邬司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不曾亲眼看过事情最终的结局。
  甚至就连亚堤邬司最终抵达的目的地、他的梦想尽头——自己也未曾目睹,便擅自消失了踪影。
  「我虽然没有立场这么说,但自作主张也要有个程度。你总是只从自己的立场来决定结局。说穿了,根本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我——」
  在比吕提出反驳之前,亚堤邬司举起手,打断他的话。
  「不依靠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紧闭的内心从来不肯向人敞开。最后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自以为拯救了他人。这种行为除了傲慢以外,什么也不是。」
  「我已经和一千年前不同了……不管傲慢与否,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确实拥有如此的力量。」
  「那股力量带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亚堤邬司闪烁着金色光辉的双瞳紧盯着比吕的右臂,眼神中带着一抹嘲讽。
  比吕羞愧般地低下头,紧抿着嘴唇。
  「……因为当下所处的情况,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葛兰兹大帝国就会垮台了啊。」
  虽然还有其他更想传达的事情,却无法条理清晰地汇整说明,单凭着忸怩的想法脱口而出的结论,最终像是掠过虚无空间一般消失而去。
  不——只是落得遭亚堤邬司付之一笑的结果。
  「哈,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左右的脆弱国家,干脆灭国也好。」
  直截了当的判断——由于这番话实在太过自以为是,比吕回应的口气也不由得粗暴起来。
  「什……那可是众人奋不顾身地战斗,付出了庞大牺牲才建立的国家啊!」
  「那又如何呢?」
  亚堤邬司一脸不以为然地反问,完全不把比吕的怒气当一回事。
  之后,他扬起一抹冷笑,以手指用力敲了椅子扶手一下。
  「我才不需要。像那种国家……必须牺牲义弟才能建立的国家,我才不想要!」
  「什……谁会同意你这种话……」
  「当然会了——」
  亚堤邬司将交叠的双腿上下换脚之后,双手交握端放在膝盖上,绽开一道无以为惧的狂妄笑容。
  「我可是第一代皇帝喔?」
  如此说道的亚堤邬司,换上宛如孩童般无邪的笑容,没有一点羞耻之色、落落大方地挺起胸膛。
  比吕看着一如往常展现出满满自信的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回以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就好像直视太阳一般,比吕不由得回避视线,低头望向地面。
  「你实在太任性了……」
  「任性又何妨呢?皇帝就应该如此啊。」
  有如狮子一般桀骜不逊,也像是老虎那样唯我独尊,可说是天生注定成为王者的男人——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所散发出的自信,感觉不出任何一丝的动摇。
  「你总是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永远以他人为优先,扼杀自己的情感。我过去就常对这一点感到不满——」
  亚堤邬司停顿了一下,举起拳头抵在比吕的胸口。
  「——甚至都想揍你了。」
  他半带淘气地眨了一下单眼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不过,唯有这一次……那并不是我的任务。」
  亚堤邬司一脸落寞地说道。
  过去与现在,再也没有交集的两个时代。
  亚堤邬司的任务早在一千年前,便已经结束了。
  虽然无法判断对他而言是幸福抑或不幸,但他的时代早已迎接终焉之章。
  「只能束手看着义弟受苦,再也没有比这种立场更让人心焦如焚的事了。如果我也在的话,纵使无法救你……但至少不会让你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这种「如果怎么样就好」的假设话题,多说也无益,不过,若是全盛时期的亚堤邬司也在,或许当今葛兰兹大帝国所面临的大多数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吧。因为凭着他的强大实力,必定能将一切麻烦扫荡殆尽。
  「算了,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死心了。」
  亚堤邬司用释然随性的态度说完,抛开满心的懊悔,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黑色卡牌。
  那是当初比吕返回地球前,亚堤邬司亲手交给他的「精灵卡牌」。
  那张卡牌随着时间慢慢转变成黑色,每每对某些事物起了反应之后,便会加快侵蚀的速度。
  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卡牌从比吕手中消失了……
  「最后的发动条件已经符合。『比吕(海德)』依旧是老样子,简直就是自我牺牲的代名词——一切完全如我所料,反而让人笑不出来。」
  亚堤邬司满是无奈地说完后,随即改换上一脸正色。
  「真的是太胡来了……」
  他的语气中,隐约带有些许指责,比吕闻言也只能回以苦笑。
  「你总是选择走上危险之路。就好像是想引以为戒似地,不断在自己身上加诸诅咒,如此地活下去。你都不嫌累吗?」
  「……老实说,真的很累。」
  「双黑英雄王」这个誉过其实的头衔,「军神(玛尔斯)」这道建立在众多牺牲之上的称号。
  伴随而来的责任与义务几乎快要压垮他——
  「不过,我不容许自己吐露丧气话。」
  「为什么?怕他人对你幻灭吗?」
  「不是。我并不是因为害怕别人对我幻灭。只是不想再后悔罢了。」
  比吕看着自己——颤抖的左手。
  「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我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在不知是生是死、暧昧不明的夹缝间,无助徘徊的重要之人们,感受着她们的体温一点一滴消逝而去,那份恐惧有谁知道?她们的心脏明明仍跳动着,呼吸却愈来愈细微,那份惶恐谁能体会?一切仅在一瞬之间,戛然终止在流逝而过、再也不会重来的时间轴里,剩下的就只有空壳而已,理解到这一点时的惊恐——当时排山倒海而来的那股绝望,比吕没有自信可以再承受一次。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也不想再为了无法守护某人而懊悔。」
  「这绝非姊姊所望吧。她绝对不会接受你现在那副模样。」
  亚堤邬司静静地低喃,之后,寂静笼罩在两人之间。
  彼此都想不出其他话题,形成一段微妙的空白。
  就在几乎令人窒息的须臾沉默后——
  「……你已经不同了。尽管走出自己的道路吧。现在的你,不必再受到他人的束缚,大可自由自在地行动,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你对葛兰兹已经做得够多了。」
  比吕并没有回应,低着头不发一语。
  亚堤邬司流泄出一声叹息后,翻弄着黑色卡牌,同时接下去说道:
  「还记得那一天,就在你即将返回你口中的那个『地球』之前吧——」
  比吕肩头重重一颤,表情十分惊讶地望着亚堤邬司。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呃、可是……我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
  亚堤邬司一脸得意地以鼻子嗤笑了一声。
  「我可是你的义兄喔?当然早就察觉到了。」
  尽管亚堤邬司的表情显得愕然无言,神色间却流露出亲昵之情,语气也没有责备之意。
  「——当我知道你去挑战『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时,确实相当震惊,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像你的作风。你当时是打算独自承担一切责任吧?」
  然而却失败了——任由近乎疯狂的激昂愤慨主宰着自我,于是落得这种结果。
  随时砥砺自我保持无情,勇于正视不洁滓秽,并主动面对、奋战,一鼓作气追求天之顶点——然而,伸手却什么也没握住,只换来在身上烙下诅咒的代价。
  亚堤邬司看着比吕懊悔不甘地握拳,不由得泛开苦笑。
  「我之前也说过了,已经替你准备好多种可能性供你选择。」
  他如此说完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冷不防地冒出「三本书」。
  每一本都非常眼熟。分别是《第一代皇帝手记》、《白之书》与《黑之书》三本。
  亚堤邬司拿起其中一本《第一代皇帝手记》。
  「当我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时,便一直苦思着能不能替『比吕(海德)』留下些什么。」
  比吕早就隐约察觉到,亚堤邬司似乎别有意图。为了解开这道谜团,比吕自从再度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常常埋首于办公室里,多方面地着手调查。
  而就在调查历史的过程中,比吕愈是了解到自己所留下的事物,是如何影响着后世时,便愈是领悟到,自己有多么不负责任。
  如今则由丽兹担负起那道遭受诅咒的原罪,由她承受着悲惨命运的啃噬。
  终究,还是无法得知亚堤邬司的真正用意,结果只是被迫面对世界的真实。
  「你究竟期望着什么?」
  「我期望的只有一件事,我的愿望永远只有一个。」
  亚堤邬司拿起《黑之书》,扬起一抹略显傲慢的笑容说道:
  「于是,为了实现这道愿望,我的第一步便是让『比吕(海德)』取得众人求之不得的地位。或许有些自作主张吧,当时我冒充你,以第二代皇帝身分登上了王位。」
  这件事比吕同样早就发现了。一向最喜欢恶作剧的他,肯定是兴高采烈地大玩变装吧。
  不过,这实在太异于常理了。
  相信任谁也无法想像,一个泱泱大国的皇帝,竟然会亲自做出扭曲历史的行动。
  「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荒唐的事?」
  比吕眼带责备地望向亚堤邬司,却见到他的脸上布满了寂寥惆怅。
  「我是你的义兄,而你是我的义弟。彼此都是对方在那场惨烈大战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家人——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羁绊绝对更浓于血。」
  尽管亚堤邬司故作开朗表情,却蕴酿着一股落寞的氛围,散发出泫然欲泣的感伤。只在家人面前才会展露的一面,寄宿于当中的情感是永恒不变的心意。
  「纵使贵为称霸世界的皇帝,终究也只是一介凡人——一心祈求义弟能够幸福,这又何罪之有?」
  比吕感觉得出来,亚堤邬司的期望与悲切心愿——全都倾注于这番话当中。
  「即使无法掌握到手中,也绝不能放弃,现在就踏上你所喜好的道路,再一次追求远大的理想吧!我已经为了你留下一切。」
  亚堤邬司以黑色卡牌遮覆住右眼笑道。
  「接下来——……不,或许是我太多事吧。」
  他先是有如自嘲般地低喃,随即摇了摇头,之后泛开一抹微笑开口:
  「所以,仅此一次,我最后再给你一道忠告。」
  充满威严的声音——透过那散发着凛然之气的神情,自己已经听过不下成千上万次。身为王者不可或缺的音质,蕴涵着锋芒毕露的威武魄力。
  「当你掌握真实时——就会洞悉一切了吧。」
  并非遭到强迫,而是自然而然、不由自主地倾耳聆听他的声音。
  亚堤邬司便是天生拥有如此深具魅力的音色。
  「不要错判了选择。我已经无法再帮你了。」
  亚堤邬司从椅子站起来,大大地张开双臂,向比吕展现世界的辽阔。
  纵使君临所有种族之顶点,那双手仍然无法掌握世界。
  尽管如此,那双手并没有后悔、也毫无缺憾,只有萦绕着无尽的满足感。
  「不过无须担心。我的遗志传承了下来。一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亚堤邬司仰望着天空,视线仿佛要贯穿天际似地,脸上流露出一抹适然惬意的微笑。之后,他便像是已经无所挂念,以一脸有如雨过天晴般的清朗表情望向比吕。
  「好了,清醒的时间到了。」
  语毕,光芒急速覆罩住比吕的视野,但不可思议的是,一点也不觉得刺眼。
  比吕并没有闭上眼睛,而且笔直定睛凝望着亚堤邬司。
  「……我能找到吗?」
  此话毫无脉络可寻,也少了最重要的主语。尽管如此,亚堤邬司仍旧坚定地用力点头。
  「当然,一定能找到的。」
  比吕看着温文儒雅笑答的他,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抬头仰望天空。
  「是吗……那么,我——」
  接下来的话,比吕并没有说完。
  但他相信即使没有说出口,亚堤邬司也一定了然于心吧。
  所以——
  「那么,再见吧。」
  仅仅留下这句话后,比吕闭上了眼睛。
  当光芒普照世界时,同时也壮大了黑暗。两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好比太阳与满月一般,永远相依相随,守望着世界。
  当意识转醒——身体感受到重力时,比吕静静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木造的屋顶。
  照明灯具悬挂而下,发出的亮光却微弱得不足以驱走屋内的黑暗。比吕顺了一口气后,撑起上半身打探四周。
  此时,他发现一名女性正伫立在像是门口的地方。
  照明的亮光映照着女子及腰的紫银长发。她那给人亲切好感的温柔眼畔挂着阴影,视线一路滑过她直挺的鼻梁后,最后停在粉红色的双唇上。女子精致纤细的五官容貌,即使身处在昏暗的空间里,仍然无比梦幻而绝美,只要见过一次,便会永生难忘。
  她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感觉怎么样?」
  克劳蒂雅出声问道,比吕将手抵在脖子上,偏过头。
  「没什么问题。话说回来,在那之后,经过几天了?」
  「大约一个月。今天是三月十二日。」
  「我睡了那么久吗……」
  比吕十分忠实地表达出惊讶。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总之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克劳蒂雅如此说着,同时靠向比吕面前,一脸匪夷所思地蹙起眉。
  「你的眼睛怎么了?」
  听见这道没头没脑丢来的质问,比吕不解地偏过头。
  克劳蒂雅掏出手拿镜递给比吕。他接过一看才发现,镜子里倒映出的右眼正闪烁着金色光芒,此外,被斩断的右臂也已经复原。更诡异的是,侧腹上的伤口也完全愈合了。
  (……是亚堤邬司吧。)
  亚堤邬司有提到——最后的发动条件已经符合。尽管比吕目前还无法确定,这将对身体带来什么样的恩惠,但可以肯定的是,治愈伤势绝对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这是条好线索,但终究还是得靠自己逐步确认了。)
  比吕以左手按抚右臂,此时,克劳蒂雅对着他开口:
  「……就连『黑椿姬』也染成白色了。大约一刻钟之前,我曾过来查探你的情况,当时明明没有注意到任何变化,究竟动了什么样的手脚呢?」
  克劳蒂雅以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上下打量着比吕全身。
  「一定是因为『法石』的影响吧。」
  之前与联邦六国之一——巫璐佩司国的年轻指挥官尹格尔交手时,当「黑椿姬」吞纳其左臂后,力量便遭到封印,就连高速再生这道绝招也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他的「法石」至今仍在「黑椿姬」当中留下了重大影响力,因而才导致「黑椿姬」变成现在的白衣状态——就在此时,比吕留意到其他疑点。
  「这么说来,我侧腹里的『法石』不见了,是你做的吗?」
  「没错,很抱歉,原谅我自作主张,是我替你取出来的。」
  克劳蒂雅如此说道,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歉意,比吕也只是耸耸肩,表示知悉之意。
  之后,克劳蒂雅突然伸出手,比吕顿时浮现满头问号。
  「什么?」
  「谈好的条件有两项吧?」
  还真是精打细算呢。比吕不由得泛开苦笑。
  不过,现在还不能让「黑椿姬」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考量到往后的情势,尹格尔的「法石」更加显得不可或缺。
  (一定会有派上用场的情况……)
  这道预测将会化作现实。比吕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确信。
  话虽如此,只用一颗「法石」是绝对别想打发克劳蒂雅的。若是无法兑现谈妥的条件,她一定会立刻捧着比吕的首级作为礼物,前去投靠联邦六国吧。或者会挟持比吕,当作与葛兰兹大帝国谈判的交易筹码。
  「很抱歉,我暂时还需要这颗『法石』。」
  面对正目露凶光望着自己的克劳蒂雅,比吕一脸不以为意地,将手探进「黑椿姬」的前襟里翻找起来。
  「能不能收下这个,就当作我兑现条件了呢?」
  比吕如此说完,递出一颗酝酿出恢宏氛围的「魔石」。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似乎是相当感兴趣吧,克劳蒂雅伸手接过「魔石」后,沉醉神往地叹了一口气。此时,她意识到手上的是颗纯度非常高的「魔石」,双颊顿时翻起两抹嫣红。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借助着微弱的光源,克劳蒂雅难掩兴奋地打量着「魔石」。
  「之前刚好有机会进入藏宝阁,当时觉得这颗宝石很珍奇,就请皇帝陛下赐给我了。」
  这当然是谎言,但如果不这么说,克劳蒂雅一定不会信服的。
  如同众所皆知的,现今的中央大陆已经不存在纯血统的「魔族(琐罗斯德)」,因此,可以取得高纯度「魔石」的手段相当有限。
  千年前的大战后,据说魔族为了逃离迫害,而远渡至位于中央大陆南方的南列岛(安比席昂)。但传闻是真是假,如今已经无从确认。因为南列岛有着狂涛巨浪作为天然屏障,外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不过,并非所有魔族全都逃至南列岛,还是有为数甚少的魔族仍留在中央大陆。那就是克劳蒂雅的祖先、同时也是「黑天五将」其中一人,名为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的男人。
  「如何呢,你愿意接受吗?我个人认为那并不劣于『法石』喔。」
  「感激不尽。如此一来,盟约就成立了。今后我一定会全力协助比吕大人的。」
  克劳蒂雅大为满意地收起「魔石」后,优雅地躬身致意。
  「太好了。那么就拜托你了。」
  比吕虚伪世故地如此说道,克劳蒂雅同样回以矫作的假笑。
  正因为双方利害一致,目前才能联手合作。不过,一旦其中一方落于劣势,彼此便会立刻化友为敌、驳火交战,拼个你死我活。简单来说,由于彼此尚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能维持当前的合作关系。
  「话说回来——还真慢呢。」
  比吕语气半带批评地转换话题。
  「明明已经交待你混进背叛的士兵当中,原本还以为你会更早出面救我的。」
  「因为那个时候是其他叛徒们最没有戒心的时候,对于确保比吕大人的计策能成功遂行,我个人倒认为出手当时是最为适当的时机。」
  克劳蒂雅以责怪般的视线望了比吕一眼,接着伸手抵在额头上,像是感叹自己劳心劳力般地反覆摇摇头。
  「再说,在那种敌我难分的混乱情况下,光是能及时赶上,就希望你分个奖章给我了呢。」
  克劳蒂雅像是大吐苦水般半带忿懑地说道。
  「比吕大人强人所难的要求未免有点太多了吧。」
  当比吕歼灭了包围萨伯勒特城镇的巫璐佩司军后,便指示克劳蒂雅吞占其装备;并且在与联邦六国的决战之中,乔装成巫璐佩司骑兵队,诱使敌军自相残杀;再派遣优秀密探变装成中央贵族执掌指挥,由于那些密探们原本就不曾受过指挥官职务相关的教育,想当然地,军队三两下就瓦解了。
  「我为了此次战役,共率领五千士兵出征,其中的两千人先留在后方待命,而其他投入突袭及各式各样任务的三千名士兵,拜此所赐,如今只剩一千左右。」
  克劳蒂雅娓娓报告着受害状况,口气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后悔之意。
  听起来就好像只是说着手上的棋子减少了,但只是这点程度的受害,算是很优秀了。
  「只希望牺牲他们换来的代价够值得才好。」
  克劳蒂雅眼神中夹带着一抹挖苦意味地望向比吕。虽然也可以从严解读她的态度,只是比吕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闹大毫无建树的对话。
  「话说回来,联邦六国有何动静?」
  他强行切换话题后,克劳蒂雅当场蹙起眉头,还是开口回应:
  「根据潜进敌阵的密探回报,敌军由于顺利讨伐比吕大人,连日不分昼夜地大开宴会庆祝。似乎相当得意忘形。」
  「也就是说,我成功脱逃之事,几乎所有人都不知情吧?」
  「多亏我的精湛演技,我想基本上应该没有问题吧。敌军确实已经认为比吕大人已死。」
  听到克劳蒂雅自卖自夸的发言,比吕不以为然地冷笑以对。
  似乎没把比吕的回应放在心上的克劳蒂雅,此时拿出一张报告书。
  「而且,当比吕大人发动突袭时,敌军大多数的指挥官似乎都已经战死,高层阶级好像陷入严重混乱。因此,目前联邦六国分歧成两派意见,一派是以安古伊丝军的露希亚司令官为首,另一派则是以巫璐佩司军的露卡副司令官为首。」
  坚持抗战到底的露卡,以及主张应暂时退至费尔瑟、重整阵势的露希亚。
  双方的主张都没有错。最后就端看她们的部下选择支持哪一方了。
  尽管如此,比吕依旧认为联邦六国阵营并不会分裂。
  人类的欲望是深不可测的。
  在看到眼前挂着一串甜美诱饵的状况下,任何人都会本能地渴望功绩。
  尤其是梦寐以求的天大功绩——由于比吕已经事先深植下为此所需的「谎言」,联邦六国更加不可能轻易退兵。
  「所以才会完全顺着我的意图起舞啊。」
  「明知这一点,却又不得不为之,这种情况想必是气闷到了极点吧。」
  大概是想像到联邦六国慌张无措的狼狈样吧,克劳蒂雅喜不自禁地接着说道:
  「那么今后有何计划?目前比吕大人战死的消息已经是众所皆知。此时现身的话,便可以利用人民的支持,来提高士兵的士气,这倒也不失为好办法?」
  「不,这可不行。再说,葛兰兹士兵在听到我的死讯后,想必正因为复仇心切而士气激昂吧。过度提升士气,只会导致军心浮动。根本没有意义。」
  若是比吕在此时现身,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如此一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欺骗众人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比吕现身,很可能导致丽兹从此无缘登上皇位。
  若知道比吕还活着,人民一定会为之崇敬。士兵们也会欣喜若狂地颂赞其勇武。
  他们会进而大声主张「军神(玛尔斯)」的后裔是不死之身,唯有他才最有资格坐上王座。
  先是失去皇帝,接着又折损第一皇子,甚至连第三皇子也殒命了。另外的第二皇子又只对北方有兴趣。那么就只剩下第四皇子,与被誉为是第一代皇帝转世的第六皇女丽兹。
  在这种局势下,若比吕继续留在葛兰兹大帝国,迟早会导致国家一分为二。
  尽管是「军神」的后裔,但长久以来治理这个国家的,毕竟是亚堤邬司的血脉。
  那些排斥比吕的人们肯定会不顾大局,执意推举丽兹,甚至不惜违抗民意,毅然掀起内战。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东方贵族势必将步上瓦解。在外敌来袭的当下这个混乱时点,若是再发生内战,葛兰兹大帝国绝对必垮无疑。
  (唯有这一点务必得避免……)
  克劳蒂雅看着正陷入苦思的比吕,开口说道:
  「如果你现在正在思考的事与我所猜想的一样,我认为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
  比吕抬起头,对上带着一脸复杂笑意望着自己的克劳蒂雅。
  事实上,并非比吕多虑。
  一千年前,支持比吕的派阀与拥护亚堤邬司的派阀,便实际陷入了无止尽的派阀之争。完全将当事人的心情抛诸脑后,自顾自地整日忙于权力斗争。
  修瓦兹才是第一代皇帝的不二人选;不,应该推举亚堤邬司才对——众人自作主张地擅自决定,尽管比吕再三表明对皇位没兴趣,也根本没人听进去。
  比吕就是因为不想牵扯上这些宫廷问题,才会一直投身战场,贯彻沉默立场。
  只是,这样的做法却大错特错。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化。
  那些权力薰心的人们,总会为了一点小争端而大作文章。
  当与「魔族」的对战渐入佳境后,人们便开始将下一战的目标——转向「同族」。贵族之间的纷争、谋杀、暗杀与毒杀等开始浮上台面。尽管亚堤邬司主动介入仲裁,依旧未能浇熄火苗,最后斗争扩及全国——甚至也对国民的生活带来了影响。此时,有人跳出来主张一国两制,眼看政局陷入混乱至极的无解迷宫之中,于是比吕做出了决定。由于不希望政局更加混乱下去,他毅然放弃了至今累积的一切功绩。
  比吕请辞大将军一职后,也一并将「黑天五将」的指挥权移转给亚堤邬司,并在他姊姊治理的东方领地建立国家。比吕将那个国家命名为巴欧姆小国,如今则是作为精灵王栖居的朝拜地而繁荣兴盛。当然,当初比吕二话不说地抛弃地位时,招来许多人的怨怼忿恨,所幸有第二代媛巫女出面力挺,才总算平息了事端。
  (绝对不能再重蹈那样的覆辙……)
  比吕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下一秒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实在无法肩负起一个庞大国家。正因为如此,此次为了解决表面上的问题,比吕才会同样选择让自己置身险境的手段。
  (目前暂且可以放心了……再来就是设法因应潜伏于暗处的『真实』……)
  当光芒愈是强烈,影子便愈是壮大。
  葛兰兹大帝国的辉耀荣光投照出的巨大暗影——当事态演变至再也掩盖不住呼之欲出的黑暗面时,等在前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一点就连比吕也无法想像。所以,在事态演变成如此之前,尽管会是项艰钜的工程,但还是有必要替葛兰兹大帝国打稳地基。
  比吕叹了口气道:
  「有没有什么可以遮住脸的物品?」
  由于必须掩藏身分,所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得一直使用吧。
  克劳蒂雅环起双臂偏过头,之后小幅点点头。
  「我记得……好像有类似祭祀道具之类的东西……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她说完后,便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确认她的气息远离后,比吕拉来摆在附近的桌子。
  他将手伸进「黑椿姬」的前襟里探找——取出一块人类的头盖骨。
  比吕将那块骨头放到桌上,另外再从怀里取出「魔石」摆在一起。
  「……『黑死乡』开始行动,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比吕低喃道,声音里渲染着黑暗、混沌与丑陋,慢慢垂落地面。
  「终于……可以亲手掌握住了吗……」
  有一件事,比吕并没有告诉克劳蒂雅。
  他之所以要取得「法石」,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换取克劳蒂雅的协助。
  选择诈死的理由,也是有鉴于过去曾发生的往事,有必要替葛兰兹大帝国打稳地基。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前提罢了。
  「……我其实另有其他真正用意。」
  比吕一拳捶打在桌子上,以愤恨腾涌的视线凝视头盖骨。
  「你的遗志依旧残留在这个世界……绝对不能留下漏网之鱼对吧?」
  比吕感觉得到,其带来的影响正一天一天地开始显露于这个世界。
  此外,烙印在这副躯体上的诅咒,也开始侵蚀身体。
  「……这次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必须连粉尘渣滓都不剩地消灭殆尽。
  多亏「法石」的力量,让比吕得以韬声匿迹。而「黑死乡」无法感应到比吕的气息,大概会误认为他已经死亡吧。
  「快点现形吧。」
  摆在桌面上的「魔石」绽放出诡谲的光芒,映照着比吕的脸庞。
  比吕以寄宿着愤怒之色、宛若深渊的眼瞳,持续瞪视着头盖骨。

  *****

  克劳蒂雅再度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夜幕低垂的时分。
  她连同晚餐一起拿过来的是一张面具。
  她先是开口道歉,接着解释发生了紧急事件。
  由于比吕也早就隐约察觉到了,他开始享用起晚餐,同时望向窗外。
  「看来是被敌军包围了吧。」
  「没错,你已经知道了吗……」
  「因为从刚才就一直听到慌张匆忙的声音。」
  比吕举起汤匙就口,用像是闲话家常般的闲适态度说道。
  「敌军的特遣队似乎发现此地了……虽然原本就认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没想到竟然会比预期中更早被找到。」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
  一直忘了询问目前的所在地,比吕此时才一脸悠哉从容地开口问道。
  克劳蒂雅拉来摆在附近备用的桌子,并且取出地图摊放于桌上。
  「葛兰兹西方领域的中央一带,一座名为兹鲁司的基地。」
  「坚固吗?」
  「不,若是敌军大举来袭,不用三两下就会被攻陷了。」
  「那么,总之先去确认情况吧。」
  比吕囫囵吞下克劳蒂雅端来的餐点后,站起身。
  「这个给你,要是忘了这个,一切的布局可都毫无意义了。」
  克劳蒂雅说完,递给比吕一张面具。
  「啊,差点忘了。」
  比吕就像是过去配戴眼罩一般,动作十分熟练地戴好面具后,打开房门。
  「你说这里名为兹鲁司基地吗?我对此处不熟,能否替我带路前往城垛呢?」
  「这座基地其实也没有大到需要有人带路就是了。」
  克劳蒂雅耸耸肩,迈步走在比吕前方。
  不用多久,两人便已经走到屋子的门口,一出室外,迎接他们的是皎洁的月光。
  比吕刚才所在的木造房屋,似乎已经是整座基地里最雄伟的建筑物。
  周围还有数栋大概是士兵寝室的长屋并排而建,可以看到雷贝林古王国的士兵们手拿火把忙碌奔走的身影。
  根据不久前从克劳蒂雅中口听到的情报,幸存的三千士兵当中,有两千留在后方待命,只带了剩余的一千士兵来到兹鲁司基地。
  或许是因为基地规模很小吧,因此兵员数明明不多,却依旧让人感到拥挤。
  光从营火光明可及的范围来看,城墙也相当低矮,只要架个梯子就能翻越了,若是敌军使用攻城武器,轻而易举就能将基地夷为平地。
  兹鲁司基地说好听一点是少数兵力便能轻易防守,说难听一点的话,则是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总之很明显并不适合进行封城战,比吕与克劳蒂雅经过巡逻的士兵们面前,顺着阶梯而上来到城垛。强风肆虐袭卷,放肆吹拂克劳蒂雅的发丝后扬长而去。
  「对了,虽然敌军曾派人前来劝降,不过我只有出言挑衅一番后,便严正拒绝了。」
  其实根本没必要刻意刺激对手,但若是想到克劳蒂雅的个性,倒也不难预料,因此比吕并不觉得惊讶。或许反而还很庆幸她并不是会选择投降的那种消极个性。
  「喔,真像你的作风……」
  比吕语调毫无抑扬顿挫地回应后,转头环顾起四周,确认当前的情况。
  飘浮于黑暗之中的亮光——不,几乎足以照亮天际的营火遍布大地。
  基地被团团包围住。
  面对眼前大军压境,比吕自然是压抑不住激昂斗志而颤抖。
  「这下……该如何脱困才好呢?」
  克劳蒂雅一脸大伤脑筋地举手托腮偏过头。
  一副明知故问的态度。因为她的表情中,流露出雀跃愉快的氛围。
  (身处战场却乐在其中……不,她大概丝毫就不认为目前这个状况称得上是危机吧。)
  理由根本无须多问。
  她一定早就凭自己想出可以脱离眼前这场危机状况的计策。
  既然如此,又为何迟迟没有行动?说穿了,她只是为了试探比吕。
  「真的很伤脑筋呢。如果是比吕大人,你会怎么做呢?」
  「你其实心中早就有底了吧。」
  「呵呵,光是这样太无趣了嘛。虽然当初你出手拯救雷贝林古王国的事,我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不过目前的状况与当时又有着许多差异。所以当然会想先摸清楚,今后将会共同行动的伙伴实力了。」
  看来克劳蒂雅是希望可以近距离欣赏比吕的军略,再次确认他的实力是否未有衰退。此外还有另一项原因,就是她的部下们正用猜疑的眼神望着比吕。
  一名神秘人物突如其来出现在女王的身边,还以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赖着不走,要士兵们往后与他好好相处,恐怕没那么简单。换句话说,除了克劳蒂雅,同时也必须向雷贝林古的士兵们展现实力,好让众人认为,只要协助比吕,就能获得好处。
  (不过,考量到往后的合作,会想试探我,也是无可厚非吧……)
  克劳蒂雅打算借此评定比吕的价值。从她双眼绽放出的目光,可以强烈感受到这道意图。既然如此,比吕当然得回应她的期望了。
  「知道敌军的战力吗?」
  「是的,已经掌握到了。」
  克劳蒂雅的眼神中寄宿着一抹奇谲光芒,她扬起嘴角说道:
  「我军为数一千,至于另一方面的联邦六国则为两万大军。」
  虽然比吕也想知道敌阵指挥官的来历,不过当前这个状况,实在容不得他多做奢求。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比吕伸手抵着下巴,陷入凝思。克劳蒂雅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后,放眼扫视四周。
  「根据从此处望出去的景象来判断,敌军的戒备相当森严。看来是找不到可乘之机发动夜袭。而且,营火的数量也比想像中更多……似乎是不打算让我们安心睡觉了吧。」
  克劳蒂雅此番话的意思就是——敌军已经做好夜战准备。
  一旦敌军发现雷贝林古阵营的防备有所松懈,便会立刻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反之,若是敌军判断比吕这方戒备严实的话,则大概会采取不让他们有时间休息的手段吧。
  (既然如此,就需要招摇而大胆的计策才行。此时有必要也向敌军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
  让敌军明白双方实力的差距。这对往后的战局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
  在这个弱者淘汰的世界里,矗立着一道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墙。
  优胜、劣败。
  单纯而明快的自然真理——纵使横亘百年、千年也不会有所改变。
  不是生就是死的世界里,唯有胜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颠覆的。
  「稍微动摇一下对手的军心吧。」
  比吕脑海中浮现出几道计策,以眼角余光望向克劳蒂雅。
  「……动摇吗?」
  「首先我想知道敌军的指挥官是什么样的人。是好战主义呢?抑或消极被动。等确定这一点之后,再来选择对策吧。」
  「也就是说……你已经想出可以战胜两万大军的方法了?」
  而且通往胜利之路还不只一条——克劳蒂雅的表情仿佛如此诉说着。
  她的美貌当中渲染着惊愕,一脸难以置信般地瞪大双眸。
  「当然了,否则我也不会说出口了。只要别踏错脑海中浮现出的步骤,等在前方的必定只有胜利两字。」
  言易而行难——纵使脑中不乏良策,想要成功实践则极其困难。
  有时一步错步步错,胜券在握之战也会惨吞败战,这正是战争之常道。
  不过,比吕满怀自信地坚定断言:
  「人类身上存在一种名为感情的事物。只要是人都一定会有。无论地位再怎么高高在上,无论麾下率领的大军再怎么浩荡,人类终究都是一样的。感情的种类千奇百种,当中的破绽随处可见。」
  正因为如此,所谓的战争只要别误判这一点,就能随心所欲地操之在手。
  易言之,重点就在于该如何透过了解对手的感情来看穿其思考,并且借此将自己的计策导向成功。只要能够让对手如自己所愿地行动,就绝对没有战败的道理。
  「现在说明的话,也只会沦于纸上谈兵……所以就来试试吧?」
  比起用口头说明,还不如直接付诸实行,让众人亲眼见证奇迹才是唯一的有效办法。
  「你打算怎么做?」
  「并不是什么难事。首先请你传令下去,把城墙上的营火全数熄灭。」
  「……你是认真的吗?」
  克劳蒂雅像是难以置信似地用满腹狐疑的眼神望着比吕。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愈是大胆的计策,对手愈会慎重看待。不管是多能之才或无能之辈,突然有人递出诱饵,本能都会升起戒心。虽说如此,以生物的天性而言,还是会忍不住上前确认有没有毒。」
  比吕说着说着顺势打了个哈欠,之后又再继续接下去说道:
  「此外,也减少负责戒备的兵力吧。今天尽可能让更多士兵好好休息。」
  「万一敌军来袭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命令留在城垛上的弓兵射箭——另外,交待休息的士兵们找好大小不一的石头——」
  话语至此,比吕先是停顿了一下,故作思索般地盯着脚边。
  「……嗯,每个人最少搜集十颗左右吧,如果前往中庭,应该比较容易找到。」
  比吕对着哑口无言的克劳蒂雅露出一抹苦笑。
  「尽管放心吧,相信我就是了。」
  克劳蒂雅一脸半信半疑、像是慎选着用辞遣字一般,欲言又止地忸怩开口:
  「真的可行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放心地相信我,我会很高兴的。」
  「……我明白了。我就相信你吧。」
  克劳蒂雅放弃似地垂下肩头,唤来一名近侍,一字不差地传达比吕的指示。之后不久,传达至各处的命令被忠实地付诸实行。
  原本城垛上高挂的营火陆陆续续熄灭。
  等回过神时,原本足以照亮路面的火光已然消失,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了周遭一带。
  「……对方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局势接下来会如何演变呢?」
  黑暗中传来克劳蒂雅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比吕紧瞪着浮现于黑暗前方的无数火光——敌军的扎营地,同时出声回答:
  「首先司令部会一片混乱吧。接着当然会着手拟定对策,不过意见将会分歧为二。一部分的人会主张既然已经做好夜战准备,就应该发动攻击;当然也会有人认为这只是敌人布下的陷阱。光是这项争论就足以打乱军事会议,最后只是平白浪费时间。」
  比吕就好像说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一般,口气泰然地淡定说明。
  「由于各方意见迟迟无法取得共识,于是便选择先派出几名密探。既然无从得知对手的意图,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派人调查了。」
  毕竟当下这种情况,任谁都会直觉想到可能是陷阱。如此一来,绝对可以让敌军的指挥官感到退缩。
  带着两万大军攻打仅有一千兵力困守的基地,结果却严重折损,势必会被骂得无以反驳吧。赌上人生所累积起的一切成果,也将一口气崩毁殆尽。克劳蒂雅听完比吕至此为止的说明后,仍难以释怀地低喃:
  「万一敌军指挥官是个无能之辈,见猎心喜地大举发动攻击,届时该怎么办?」
  「不管是否发动攻击,结果都是一样的。」
  比吕说完,将手伸向半空。
  任何人都畏惧着黑暗。因为若无法看清前方,就无从得知前方会有什么等着自己。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不断地徘徊,只为了索求光明。
  只要内心永不停止无穷无尽的追求,人们便会持续窥探着深渊。
  「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将步向崩坏。在没有光明的世界,人们绝对难以承受恐惧的。」

  *****

  夜气笼罩着大地,强风伴随着飒然呼啸,卷起刺人寒意。
  火把的光影剧烈摇晃,飞散的火花,宛如洒满夜空的星子一般。
  联邦六国巫璐佩司特遣队本阵——司令部就搭建在营区的中心位置。
  麦克列将军站在司令部的入口前方,定睛确认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兹鲁司基地。
  「营火熄灭至今,约莫过了一刻左右吧……」
  麦克列将军紧皱着眉头,将内心的疑惑表露无遗。
  一名幕僚站在他的身边,口中吐露出白色气息,同时向他转达密探回传的报告。
  「城垛上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此时正是大好时机,应该全军一同进攻。」
  然而,麦克列将军听着他的谏言,却面露难色。
  「等侦察部队回来后,再下判断也不迟吧。万一敌军正屏息静待猎物主动送上门,到时该怎么办?」
  「我军可是有两万兵力,要应付那种脆弱基地的抵抗,根本不成问题。我想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了。」
  「现在乐观看待还太早。的确在人数上,是我方占优势。士气也是无话可说地高昂。原来如此,若是单纯就这几点来分析,或许可以轻易定出胜负吧。」
  「既然如此,就请您立刻号令全军——」
  麦克列将军举起单手打断幕僚的话,接着以冷静沉着的语调开口:
  「不过,若是无法攻陷时,我方恐怕会陷入非常危险的绝境,不是吗?根据收到的报告,葛兰兹大帝国已经整顿好战力了。」
  如果无法在葛兰兹大帝国的援军抵达之前攻陷兹鲁克基地,可以预期,到时巫璐佩司军的士气将会大幅下滑。
  「若仅是如此倒还无妨,万一惨吞败战,到时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可是,明明已经包围猎物,最后却眼睁睁让其脱逃,恐会沦为周边诸国的笑柄吧。」
  幕僚似乎相当在意世人的眼光,又再出口反驳,而麦克列将军则像是否定般地深深叹了口气。
  「想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还有什么事会比败战更可耻的?」
  这一战的胜负就取决于能否攻陷兹鲁克基地。
  即使同样让敌军脱逃,有没有主动出兵迎战,两者的评价也会大不相同。
  该怎么尽力避免对于往后的战役留下影响,这才是最应该优先考量的事项。
  如果凭着两万大军仍无法取下仅千人困守的基地,造成的后续影响肯定是难以估算。若只是严重打击特遣队的士气,那倒还没什么问题,万一甚至影响到本军的话,到时恐怕难以承受葛兰兹大帝国的反击。
  「吾等发起此战的大义正逐渐迷失。口口声声高喊着解放费尔瑟,实际上却只顾着掠夺葛兰兹大帝国的西方领域。我想再过不久,周边诸国就会开始将猛烈的批判炮口对准联邦六国了吧。」
  基于包括这项理由在内的种种考量,麦克列将军预期今后的战局将会十分严苛。
  至今为止的优势有如只是一场错觉,如今情势倏然翻转,六国军正逐渐落于劣势。
  「经过好几场的胜战鼓舞,士气可说无从挑剔;尽管有许多同袍不幸战死沙场,全军仍保有充分的战力。再加上四处掠夺,军粮也不虞匮乏。如果先不论指挥官人数不足的这一点,或许称得上是最理想的军队吧。只是,当中却存在一道陷阱。」
  骄慢——面对葛兰兹大帝国如此强敌仍节节胜利,因而变得自视过高、狂妄自大。心高气傲地认为无论遇上任何对手都能取胜。这一点虽然不能说不好,但当下军心因此而得意忘形,确实是一大忧忡。
  再加上在与比吕第四皇子的对战中,失去了多名指挥官。因此缺乏可以适时给予当头棒喝的上级长官,也就更加难以拂除士兵们的骄兵之气。
  「不过,各国的部队长同样为了在此战中争取功绩,正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种状况下要大家保持冷静,或许只是痴人说梦吧。毕竟全是一群一心只想着该怎么将同伴踹下马,免得有人和自己抢功劳的家伙啊。」
  正因为如此,麦克列将军才希望借由小规模的作战,尽可能压低损害。
  这便是他真正的用意。
  「那么,您是认为此时应该谨慎行事吗?」
  「没错,看着挂在眼前的诱饵却必须忍耐,这当然很难熬吧,不过,此时若是勉强出兵,大概也别指望会有什么战果。究竟是否要出兵,就等听过侦察部队的报告之后再做判断吧。」
  麦克列将军吐出一口白色气息,同时仰望夜空。
  原本万里夜空晴朗得仿佛星辰的光辉就近在眼前一般,如今却笼罩着厚厚的云朵。
  「……就连月亮都因为寒冷而隐去身影。今晚的夜色会替哪一方助阵呢?」
  以夜袭而言,现在是绝佳的好时机。黑暗可以蒙蔽对手的视线。如果是平时,麦克列将军一定会下令出击吧。然而,在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有所踌躇。因为对手现在正潜藏在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窥探着己方的一举一动。
  「真提不起劲……」
  麦克列将军一脸苦涩低诉的话语,全被耳尖的幕僚听得一清二楚。
  「提不起劲吗?」
  「嗯,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吧,最近连直觉都变钝了——」
  忽然一阵引人不安的脚步声划破夜晚空气,麦克列将军语声戛然中断。
  他伸手握住插于腰间的剑柄,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漆黑空间——至此为止所发生的事,仅在一瞬之间。
  看着麦克列将军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幕僚不由得发出苦笑。
  「您的直觉丝毫没有变钝呀。」
  「或许吧……」
  麦克列将军耸耸肩,放开握住剑柄的手,改用双手环抱在胸前。
  大概是对于自己方才因一点声音就反应过度的失态感到羞耻吧,他刻意摆出一张扑克脸。须臾后,从夜色当中出现的访客,走进营火亮光可以照达的范围内。
  「……侦察失败了吗?」
  来者是奉命前往兹鲁司基地打探动静的侦察部队。
  不过与出发前相较起来,他们原本的霸气严重受挫,薄弱得几乎可说是气若游丝。
  有人按着血流不止的肚子,有人满头鲜血,也有人神色恍惚地跛脚而行。
  更重要的是,每个士兵身上皆被利箭深深贯穿。
  「果然是诱敌之策吧。」
  看着士兵们伤痕累累的模样,麦克列将军如此断言。
  「很、很抱歉……」
  率领侦察部队的部队长来到麦克列跟前,深深伏下头歉道。
  「我们为了探察对手的动态……毅然深入巢穴,结果却蒙受到出乎意料的损害。」
  这都是无视麦克列将军命令的结果。
  他并未命令他们攻打兹鲁司基地。只要确认基地的动静,找找看是否有可乘之隙即可,侦察部队便是为此而存在的。
  身为侦察部队的他们,大概也想争取功绩吧。
  不过,麦克列将军无意斥责他们。即使动怒责备背上插着数支箭矢、脸色苍白的狼狈士兵们,也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罢了。
  「是陷阱吗?」
  「是的。敌军似乎早有准备,严阵静待我军的袭击,从黑暗中发射出大量箭矢。」
  再也没有比黑暗中的箭矢声更加可怕的声音。
  即使试着将盾牌高举过头抵挡,但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撼动耳膜,更加助长了恐惧。于是,便会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防备,反而成了最佳的标靶。
  而敌军只要朝着传出哀鸿声的方向,肆无忌惮地射出箭矢即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侦察部队唯一仅剩的一条路,就只能有如在茫茫大海上载浮载沉一般,于黑暗中痛苦地翻滚挣扎,最后气绝身亡。
  麦克列将军慰问完遍体鳞伤奔逃回来的士兵们之后,向幕僚下达指示:
  「敌军果然埋伏在城垛后方,屏息静待我军自投罗网。接下来必须切换为让敌军疲于应付、无暇休息的作战。」
  直到明天早上为止,持续击响太鼓、发出雄吼,让敌军随时处于警戒状态,不让其有片刻休息的空档。
  「遵命。我这就去向各部队长传达指示。」
  幕僚敬礼后,便转身奔跑离去。
  尽管如此,麦克列将军认为效果恐怕不彰。如果是训练度低的士兵,或许还会有效,但困守兹鲁司基地的士兵们,根本不会理会噪音之类的干扰吧。
  「最好选在明天一早发动攻击才对。应该倾尽全力呢,抑或是……」
  麦克列将军下令要求幕僚前往司令部集合,接着瞥了一眼兹鲁司基地后,身影随即没入营帐之中。

  *****

  隔天——当朝阳逐渐东升的时分。比吕站在城垛上俯望城门。
  「声音那么响亮,结果却如此乏味……」
  强风撩拨着他的发丝。
  尽管几乎冻僵肌肤的寒风十分恼人,但比吕依旧面露只噙满了「无」的表情,定睛凝望着延展于眼前的景色。城门前躺着中箭身亡的敌兵。人数只要单手就能数完,此外还能看到大量的石头集中掉落在局部地面。
  比吕看着那块地方,露出会心一笑。
  「看来效果极佳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一可以用来掌握情况的根据就只剩声音。
  当敌军听见小石头掉落地面的声音时,应该会误以为是大量箭矢倾注而下吧。
  正是这些小石头造就出延展于眼前的这幕奇妙光景。
  「哎呀,你已经起床啦。」
  比吕闻声回过头,紫银女王——克劳蒂雅正绽开一抹清高脱俗的笑容站在身后。
  「睡得还好吗?」
  「多亏有那么热闹喧腾的摇篮曲,我一夜好眠。」
  「看来比吕大人的作战非常成功呢,真是太好了。」
  克劳蒂雅称赞了一番后,迈步走向比吕。
  「摸清指挥官的个性了吗?」
  「某个程度上吧。说好听一点,是懂得冷静掌握事物的良将,说难听一点,则是平白错失大好时机的愚将。」
  整体平均来看,就是个平庸之将。
  不好也不坏,无趣且无味、无臭的凡人。
  「那么,克劳蒂雅,这道计策有好几处破绽。敌将似乎是漏看了,你又有看出来吗?」
  比吕重新将视线拉回身前,出声询问克劳蒂雅。
  她并没有提出抗议,也没有露出诧愕,而是坦率地顺着比吕的话,伸手扶在城垛上俯望着地面。
  她半眯起眼,在脑海中想像着昨夜可能经历过一场单方面攻击的战场情景。
  「首先是尸体数量相当少。换句话说,生还的士兵反而还更多吧。」
  从尸体来判断,来袭的敌兵只着轻装备,不过头部都有做好确实防护,因此没人是死于遭小石头击中这点程度的小伤。或许会有人因为冲击而一时头昏眼花,但根据每具尸体都遭到箭矢贯穿的这一点来看,敌兵当中,并没有会被小石头砸死的驽钝天兵,大多数的人都顺利逃回去了。
  「另外就是,无法好好活用生还士兵的情报吧。」
  如果指挥官能够详细询问士兵们事情的经纬,并确认伤势的程度,或许当下这个时候,早已攻陷此座基地了。
  「话虽如此,究竟能不能攻陷……还难以断定吧。」
  克劳蒂雅低声轻喃后,又再拉回话题。
  「总之,敌将虽然相当冷静,却是个不懂得见微知着的人,缺乏正确判读战况的能力。」
  「你说对了。易言之,如今天亮后,敌将应该就会发现自己中计了。」
  此时对方大概就会察觉到基地的状况,接着再听取密探的报告之后,肯定会气得全身发抖吧。
  敌将的自尊心愈是强烈,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就愈高。
  不过,比吕这方也已经在昨晚完成所需的因应准备。
  比吕的眼神中,噙满期待之色地望向敌军阵营,思忖着对方什么时候会攻过来。
  「才刚说完,对方马上就如我所料地行动了。」
  从联邦六国阵营响起轰天的太鼓声。军队发出威武雄吼鼓舞着军心,同时开始前进。当号角一吹响,包围在兹鲁司基地四周的敌军同时展开行动。不远处还能隐约看见攻城武器。
  「那么就把城门打开吧——准备好了吧?」
  比吕说完后,克劳蒂雅点头回应:
  「是的,而且由于昨晚可以好好休息,现在士兵们的士气也相当高昂。」
  「既然如此,就开始吧!」
  比吕将手高高举起,旗手见状后,立刻大大挥动起大旗。
  随即,比吕的脚下传来震动。位于下方的吊门打了开来。
  面对比吕这方采取的意外行动,敌军发出阵阵鼓噪骚动。
  然而,敌军并未停止前进。大概是未接获停止的命令吧。
  敌军的前线明显露出困惑,尽管如此,在上级下达指示前,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你认为对方会怎么出招呢?」
  「如果判断是空城计的话,应该会暂时撤兵吧。」
  「若并非如此呢?」
  「如果敌将误以为已经看穿我的战策,大概就会下达突击命令吧。」
  由于敌将昨晚完全落入比吕的计谋之中,必定会恼羞成怒,自我戒勉下次绝对不能再上当,却因此过度解读情势。正因为受骗过一次,更无法冷静地下达判断。
  而且,为了避免打击已经出动的第一阵之气势,必须立刻向前线下达指示才行。然而,又不能采取朝令夕改这种会扰乱指挥系统的手段。再者,现在也没有时间可以仔细衡量,因此,思考势必会偏向于单纯且能马上通达全军的命令。
  「是要突击、抑或退兵,无论选择何者,很遗憾的是,都无法动摇我的胜利。」
  比吕眼神半带怜悯地俯望城下,只见敌军第一阵开始有了大动作。
  浩荡军势扬起漫天沙尘直攻而来。
  「看来是选择了突击吧……那么,我先失陪一下了。」
  不等比吕回应,克劳蒂雅便走下连接中庭的楼梯。
  比吕并没有回头看克劳蒂雅,只是压着面具,哑然失笑地望着敌军。
  「应该将所有情报、事项汇整一次才对。推导出如此单纯的指示,并不代表头脑反应够快,而是放弃思考的结果——内心的动摇完全显露无遗。」
  比吕有如嘲笑般地高高扬起嘴角,对着旗手举起手。
  于此同时,敌军的第一阵穿过大门,鱼贯涌进中庭。
  然而,畅行无阻地侵入基地的敌兵,脸上却不见笑容。
  因为中庭里,看不到任何雷贝林古王国的士兵。
  『他们弃守基地了吗?』
  『城墙!爬上城墙!他们一定就躲在上面!』
  既然都已经攻进基地了,就不允许愣愣地站在原地。更重要的是,后路完全被堵住,他们也只能被迫往前进。
  就在此时,大批的敌兵莫名其妙地接连打滑、摔成一团。
  『什、泥巴吗?大家注意脚下!』
  马匹侧倒在地,发出痛苦嘶鸣,骑在马背上的人们也随之重重摔在地面上。
  阿鼻叫唤回荡四周,联邦六国的士兵们神色惊慌地奋力试图起身。
  毫无防备的模样,正好成了躲在城垛上的士兵们最佳的箭靶。
  「……真是窝囊。再怎么奋不顾身,也要有个限度吧。」
  比吕看着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一头雾水的敌兵们,再度朝着旗手挥手。顿时,藏身在城垛后方的弓兵纷纷现身,并开始射出箭矢。
  每支箭矢上皆缠绕着猛烈火焰。
  箭矢划破空气,犀锐地插立于困惑无措的敌兵们脚下满是泥泞的地面。
  瞬间——空气先是受到压缩,接着一道涛天火舌直窜而上。
  『咿——咿咿咿咿,救、救命啊!』
  临死的哀嚎声震耳欲袭。敌兵受不了高温而满地打滚挣扎,却无处可逃。
  每个人早就忘了要战斗,纷纷抛掉手上的刀剑,甚至还试图脱掉用来防身的铠甲。
  然而,由于烈火缠身的马匹失控,多数敌兵不是被马蹄踹飞,就是被马蹄踩个粉碎。
  当然,并非所有敌兵都被困在火海当中。
  从那片宛如地狱绘卷一般的光景当中侥幸逃出的人们,争相爬上架在城墙的楼梯。
  但随即各个敌兵皆一脸惊诧地停下脚步,眼神笔直注视着前方盛气凌人的雷贝林古士兵们。
  下一秒,铺天箭雨飞射而至。
  『嘎啊!』
  『可恶,是陷阱!快退后——?』
  中箭倒下的敌兵一个接着一个从楼梯上一路滚落。
  「骑兵队,突击!」
  悲鸣声回荡不去的空间里,忽然,克劳蒂雅气势万钧的号令声响彻方圆。
  正当轰然马蹄撼动中庭的同时,克劳蒂雅所率领的骑兵队,有如奔腾的洪流一般,以长枪陆续贯穿弃战而逃的敌兵背部,将其诛杀。
  「一鼓作气击退敌兵!骁勇的战士们,跟我来吧!」
  克劳蒂雅将剑高举指天,毫不留情地屠杀群聚在正门的敌兵。
  面对超乎常理的攻击、以及灵活发动的陷阱,敌军第一阵彻底瓦解。
  「好了,敌军是否会前来救援身陷劣势的同伴呢——」
  此时,从敌阵传来号角声。
  比吕远眺着敌军本阵,只见第二阵为了援救第一阵而开始行动。
  收回视线的比吕,转身缓缓走下连接中庭的楼梯。
  「这是错误之策。此时不该选择救援,而是必须下令撤退才对。」
  比吕一抵达城门前,克劳蒂雅随即策马粗暴地踢开周遭敌兵,来到他的身边。克劳蒂雅的肩膀大幅地上下起伏,一副激昂难抑的模样。
  「敌军第二阵好像开始行动了。」
  「似乎是呢。」
  「第二阵后方就是敌军的本阵,你有何打算?」
  如果是克劳蒂雅,她应该会想乘着胜势,一鼓作气直捣敌军本阵吧。
  凭她的话,或许真的办得到吧,只是,这么做未免太过危险。
  敌军第一阵粗估约为五千人,却并非全部烧死在基地里头。死于火刑的敌兵大约仅有八百人左右。虽然之后克劳蒂雅趁乱发动突击,但敌兵的折损合计应该不到两千。兹鲁司基地的规模实在太小了。若是稍微再大一点,或许就能使敌军蒙受巨大损害吧。
  「要以此定出胜负,果然太过薄弱了,还是再研拟一下对策吧。」
  「你打算怎么做?」
  「敌军本阵的后方有些什么?」
  「这个嘛……我想应该有存放军粮吧——只是,守备相当森严喔。」
  克劳蒂雅的表情就好像说着将矛头指向此处,比攻打本阵更加不智。
  「现在还不到时候。」
  比吕浅浅一笑后,接着开口:
  「请你将弓兵……我想大约百名左右即可吧,调至城垛待命。」
  「只有百名弓兵,能有什么作为?」
  「我打算去捉回第二阵的指挥官。」
  虽然俘虏第一阵的指挥官也可以,只可惜被他侥幸脱逃了,现在大概是躲到后方去了吧。想要再次捕捉曾经中过一次陷阱的猎物并非易事。再说,也不值得为了这种琐事浪费脑力拟定方策,所以当然只好改将目标锁定在气势当头的第二阵指挥官了。
  「看来你是认真的吧……」
  克劳蒂雅一脸愕然无语地看了比吕一眼后,唤来一名近侍。
  「那么,我出去一下。」
  比吕说着的口气,就好像只是要出去散散步似地,他轻轻挥了挥手后,便大摇大摆地迈步离去。
  他穿过站在门口严加戒备的重装步兵之间,来到城外。
  杀气腾腾的敌军第二阵各个为了争取功绩,无不杀红了眼,全力突击而来。比吕望着眼前的景象——
  「弓兵队,射击!」
  语声细小得几乎快被四周的喧嚣声掩盖,实际上就有如耳边呢喃一般。
  尽管如此,比吕的声音却足以传遍人心。绕过剑戟的风暴,撼动耳膜。
  周围的弓兵忠实且分秒不差地应声朝着天空射出箭矢。
  首先是威吓射击——城垛上一字排开的弓兵同样开始发动攻击。
  敌军骑兵队的速度放慢下来,气势也受到重挫,队列开始出现紊乱。
  比吕又再往前跨出一步。
  「来啊,最显眼的大将首级就在这里喔。现在可没时间原地踏步吧?」
  比吕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挑衅对手。
  戴着面具的奇妙男子突然现身,让正在前线战斗的敌兵瞬间愣了一下。
  不过,眼尖的敌兵一看到比吕那散发高贵气质的身影,眼神明显亮了起来。
  『敌将出现了!全力讨伐那个男人!别去理会杂鱼了,把目标锁定那家伙就好!』
  原本高举盾牌抵御箭矢的敌兵们,闻言纷纷拔出刀剑朝比吕杀了过来。
  同阵线的重装步兵队为了保护比吕,挡在他的身前,顿时,剑戟声铿然响起。
  尖锐的金属声此起彼落,无数火花朝四方迸散。
  铠甲扭曲变形,鲜血溅洒一地,大量脑浆高高地喷向半空。
  激昂的雄吼吞噬了悲鸣哀鸿,杀气又再抹煞了雄吼。
  看见这幕光景的敌军骑兵队,大概是怕被抢走功绩吧,不等阵势整顿完成,便开始发动突击。这一步的错误,使得战场陷入敌我难分的状态,敌军队列也完全溃散。
  「先找出指挥官吧。」
  比吕浮现一抹浅浅冷笑,并且拔出黑刀。
  「不要挡住我的路。」
  随着他每前进一步,手中之刀一挥,便有一名敌兵倒地身亡。
  他踩着轻盈的步伐,穿梭在敌军杂乱无章的队伍缝隙之间,往前不断迈进。
  期间,大批敌兵蜂拥杀至比吕跟前。
  然而——如以一言蔽之,只能说是白费力气。
  敌兵猛然突刺的长枪被轻易躲开,砍落的战斧只是劈碎地面,奋力挥舞的刀剑也仅是划空而过。最后留下的只有惨遭残忍杀害的成堆尸体。
  面对比吕那超乎常人的剑艺,敌兵们显得狼狈无措。
  站在血洼上的比吕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朝着前方迈步而行罢了。
  「恐惧带来踌躇,愤怒导致停滞,悲哀造就停止,昂扬成为负担。」
  比吕对着近逼而来的一名敌兵如此说完后,随即挥刀贯穿其喉咙,接着一个旋身,又再顺势砍断两名敌兵的脑袋。
  他身上的白衣没有沾染上一滴反溅的鲜血,衣摆随着血花翻飞于半空。
  有如威吓一般,也像是劝谏放弃似地,比吕不断使出压倒性强大的绝招。
  「是害怕还是畏惧,是愤怒抑或悲伤,投身战场时,最好只怀抱一种情绪就好。」
  『咕啊!』
  比吕以黑刀的刀柄撞碎头盔,接着一脚踩住倒卧地面的敌兵,对着四周宣告:
  「千万不要踌躇。战场是处不容许丝毫松懈的地方,随时都要绷紧神经,屠杀敌人!」
  从比吕口中吐露出冷酷的忠告,同时朝着敌兵释放出预告死期将至的明确杀意。
  「来吧——好好品尝绝望吧!」
  猛然贯穿的刺突、旋天乱舞的鲜血暴雨、未有中断的斩击——制造出满地的大量尸体后,比吕又再疾驰于战场,寻找新的猎物。而在亲眼见识到这幕残虐光景后,根本没人有勇气挺身阻止。
  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常人是绝对无法抵抗,亦难以承受的。
  须臾后,敌兵的气势愈渐减弱。既无处可逃,又前无去路,完全束手无策。而大致上在这种情况下,若要打破胶着的战况,无论古今东西,向来都是指挥官的任务。
  『你们在做什么!进攻,快点进攻,敌军可是城门大开啊!居然被鄙夷到这种程度,究竟在搞什么!』
  无论以斥责或激励的么喝来说,这都太不像样,声音毫无张力,蕴涵的本质也不足以提升士气。
  坐在马背上大声咆哮的那名人物,全身包覆在华丽的铠甲之下,他将以宝石缀饰的长剑高举向天空。从那细心打理的马匹毛色来看,很轻易地便能猜出,他应该就是第二阵的指挥官。
  「出现了吗?」
  比吕脸上闪过一抹冷酷微笑,身体悠忽摆晃。
  前线的敌兵已经完全受到恐惧所操控,仅仅以颤抖的剑尖指着比吕。
  比吕夹带着如虹气势奔驰于战场。
  挥剑斩杀无知反抗的敌人首级,同时放步疾奔。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亦即眼前大声呼喝的敌军指挥官。
  敌军指挥官一发现冲出重围的比吕身影,立刻喜出望外地高高扬起嘴角。
  『我的名字是——』
  就在敌军指挥官准备报上大名时——
  「不用了,我没必要知道。你的命运早已操之在我手中。」
  四周的护卫为了保护长官,纷纷发动攻击。
  比吕一个腾身跃起,身影在空中描绘出一道美丽弧线,同时斩落两名敌兵首级,接着甫一落地,顺手捡起地上的弃剑,砍断一名因惊愕而动摇不已的敌兵手臂后,又再大刀一挥,另一名挺身反击的敌兵随即身首异处。
  敌军指挥官瞬间便失去护卫的保护,坐在马背上惊慌无措,此时比吕逼近身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噗唔!』
  失去意识的敌军指挥官无法采取防护动作,整个人硬生生撞上地面。
  比吕拎起他的后颈,边打哈欠,边对着周围群聚的联邦六国士兵威胁道:
  「还要打吗?」
  当下的比吕简直破绽百出、懒散无力,仿佛只要箭矢齐射、长枪突刺抑或刀剑一挥,他那孱弱的身体便会立刻化作粉尘。然而,敌兵们却依旧连动也不敢动。
  因为——从他那副纤瘦身体散发出的魄力奔窜于四周空间,面具后方光芒辉耀的金色眼瞳,迸射出难以言喻的威迫感。
  「我要把你们的指挥官捉回去当作俘虏,你们有意见吗?」
  听到这句询问,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好的」、「这样啊」。
  被人如此语带羞辱地威胁,身为战士的矜持,当然不会容许自己逃跑了。
  尽管对手再强大,敌兵们的眼瞳中,非战不可的意志依旧沸腾潮涌着。
  『夺回威克大人!』
  有如登高一呼,厉吼轰散了恐惧,敌兵们齐步奔来。
  虽然比吕也可以将名为威克的指挥官掳为人质,直接回到基地去就好,不过,他决定慎重回敬敌兵们的骨气。他们没有见死不救、弃战而逃的这一点,的确值得好好称赞一番。尽管这是自寻死路的选择。
  「我会让你们明白,什么是绝望。」
  比吕举手轻抚面具,随即一阵风扬,白衣悠然翻飞,倒映在地面的人影自由自在地曼舞起来。而后,黏稠的声音掠过耳畔,悲鸣声贯彻天际。被逼入死亡深渊的雄吼声,当着一名男子的面前,随着生命的烛火无情消逝。
  谁都无法挡住他的去路。
  挺身阻挡只是有勇无谋的不智之举,最后终将葬送在宛若神之审判一般的压倒性力量之下。
  他只是迈步而行——光只是如此,前方便自动为他开出一条大道。
  等他抵达基地入口时,他手上拖行的指挥官全身被反溅的鲜血染成赤红。然而,比吕的白衣依旧一尘不染,散发诡谲氛围的面具同样没有任何浴血痕迹。
  等在门前迎接比吕的雷贝林古王国士兵,各个瞠目哑口。
  蜂拥杀至比吕身后的联邦六国士兵们,脸上同样布满了恐惧,但为了夺回指挥官,仍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步步逼近。
  遗憾的是,他们的愿望终究未能实现。
  一个接着一个陆续死在从城垛飞射而至的箭矢之下。
  比吕喝令雷贝林古士兵退下,并将黑刀的刀尖指向旗手。
  尖锐的金属声奏响,接着大门以猛烈气势关上。
  随即,剧烈的旋风从中庭袭卷而过。
  一群敌兵茫然伫立在关起的大门前——他们回头确认身后,似乎终于意识到大门已经关上,顿时各个脸色刷上一阵铁青。
  「把他们全都捉起来。如果反抗,尽管格杀无妨。」
  比吕如此指示后,雷贝林古士兵们便开始动手擒拿受困基地内的敌兵。
  无人抵抗。
  比吕越过肩膀望向身后,抛下武器的敌兵们正双膝跪地。
  他将捉回的敌军指挥官交给雷贝林古士兵后,走向正坐在树荫下,悠哉品茗着红茶的克劳蒂雅。
  「在这种情况下,亏你居然还有心情喝红茶。」
  「比吕大人也要来一杯吗?」
  在满地散落着被火纹身的焦尸、头部遭利箭贯穿的死者与五脏六腑的中庭里,于敌我难分的无数遗骸布满视线的这处空间当中,优雅微笑的克劳蒂雅脸上闪过一抹享乐之色。
  她一脸幸福地闻着红茶的香气,仅仅抱怨一句有点焦味,如此的女中豪杰,究竟是真的神经大条呢?抑或是刻意压抑情感呢?如果是后者,或许还算讨人喜欢,但若是前者,未免太过欠缺身为人类的重要情感了。
  「也好,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刚好有点口渴,也给我一杯吧。」
  比吕走到附近坐下,克劳蒂雅则静静地开始替他准备红茶。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嗯——……我正在思考。」
  接下来敌军的攻击肯定会乏善可陈。由于身中陷阱导致士气严重下滑,此时为了激励军心,指挥官应该会下令暂时撤兵吧。
  「原来如此……我会期待的。」
  克劳蒂雅将红茶倒入银杯之中,大概是想证明没有下毒吧。
  此时,一名传令兵来到她的身边。
  『联邦六国士兵开始撤退了!』
  「是吗?明明时间还早呢,看来今天是放弃了吧。」
  时刻为太阳高挂正上方之时。
  兹鲁司基地各处开始响起雷贝林古士兵的胜利雄吼。
  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仅以一千兵力击退两万大军的攻势。
  不过,若是冷静观察战况,当下整座基地依旧被团团包围,连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
  双方的战力差距也未有缩减。对方仍然保有一万五千以上的兵力。
  「战况又回到原点了吗……有个很遗憾的消息必须告诉你。」
  克劳蒂雅将红茶递给比吕后,叹了口气说道:
  「不只粮食,兵力也相当令人担忧。是否要把留在后方待命的部队召过来呢?」
  虽然首战摘下了胜利,但粮食所剩无几,不足以因应长时间的封城战。
  再说,今后若仅凭着激昂士气来应战,终究会面临极限。
  毕竟己方来到兹鲁司基地的兵力原本就只有区区一千,根据首战的伤兵状况,战力势必又会大幅下降。
  不必想也知道,凭现有兵力是绝对撑不过明天、后天的战斗。
  「粮食已经罄竭,兵力也寥寥可数,唯一仅存的就只有士气……是吗?」
  比吕静静地啜饮一口红茶,氤氲的水气之间,从他的左眼流露出哀凄的光芒。
  「没办法了,就让此战在今天拉下终幕吧。」
  面对区区千人的对手,不但被打得毫无招架余地,甚至落得不得不退兵的下场。
  联邦六国的士气肯定会一路下滑吧。而司令官理所当然地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旦所有的不满全集中至被敌人对策玩弄于股掌的司令官身上时,长官必定也会端出长官架子,将怒气出在士兵们身上吧。明明有着压倒性的兵力差距,却连一座脆弱基地都攻陷不了的士兵们,绝对会被痛斥为软弱无能的家伙。谩骂叫嚣的代价,等在前方的就只有——决裂与龃龉。
  如此一来,纵使数量再庞大,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目前敌军的状况,军心依旧勉强连系在一起,必须将仅剩的那根细线斩断才行。
  为此有必要重挫敌方军心。
  「等入夜后,就释放刚才捉住的敌兵吧。」
  比吕眺望着臭气与血腥味混杂交融、尸臭味弥漫薰天的中庭。
  之后,被迫坐在墙边的联邦六国士兵们的身影,映入他的金色眼瞳之中。
  「直到释放之前,蒙住那些俘虏们的眼睛。另外再处决二十人左右吧。」
  他有如潜伏于暗处的毒蛇一般濡湿双唇,以狰狞而刚猛的态度,宣告残虐的处分。
  克劳蒂雅即使看见比吕这副冷酷态度,仍未表现出困惑,只是用诡异的视线望着他。须臾后,她闭上眼陷入思忖,嘴角浮现一抹无以掩饰的喜悦。
  「一切悉听尊命。」

  *****

  「再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桌子一阵摇动。
  一名老将以拳头猛力捶打桌面,杀气与巨响交错回荡于四周。
  在场众人皆不发一语。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等着怒火退去。
  「骑兵一千、轻装步兵两千,如果再加上轻重伤者,折损超过四千。面对区区一千人的对手,这样的损失未免太庞大了!明明拥有两万兵力……居然是这种结果。」
  由于连续中了敌人的陷阱,使得麦克列将军不禁大动肝火。
  『看来对方是个相当高明的智谋家。明天务必冷静应对,全力攻陷兹鲁司基地。经过这一战,原本得意洋洋的士兵们,应该也会绷紧神经吧。』
  大概是想缓和麦克列将军的怒气吧,幕僚们脸上焦色毕露地拼命找借口打圆场。不过,没人敢与麦克列将军眼神相对,只有嘴巴像是上了油一般滔滔不绝地说道。
  『从过去的报告书里找到一些情报,我军曾一度占领兹鲁司基地。只是当时适逢与比吕第四皇子的战役,于是便舍弃了,报告书上也有提到,虽然没时间破坏基地,不过吞占了仓库里的所有粮食等。根据这一点来看,敌军绝对无法承受长期战,只要稳扎稳打地进攻,一定可以确实掌握胜利的。』
  「你们认为此次的失态,只要攻陷那座一触即溃的基地就可以抵销了吗?」
  此战别说是要让士兵们重新绷紧神经了,大部分的士兵反而气力顿失,根本派不上用场。
  就算想要将战局导向长期战,万一葛兰兹大帝国的援军赶到,到时身陷劣势的就是联邦六国军方面。
  「我再问诸位一次……你们真的认为只要攻陷那座脆弱基地,就能挽回名誉吗?」
  没人回答。因为各个心知肚明,绝对无法挽回的。
  如此初级的低劣失策,免不了一顿斥责的——不,更糟的情况,甚至可能人头落地。
  「那么首先,有必要做出结论。必须为此战负起责任才行。」
  胜利是唯一前提,战败罪该万死。
  究竟应该发动夜袭;抑或是在明天的对战中,更加谨慎行事;或者回头与本军会合,静待惩处。麦克列将军眼前备有三个选项。
  绝不容许再度失态。
  目前葛兰兹大帝国的军队正近逼而来,如果明天的对战中,依旧无法取下兹鲁司基地,时间将变得更加紧迫。
  若是选择发动夜袭,万一失败,不仅无法挽回名誉,甚至可能连累上司露卡也得被追究责任。麦克列将军即使丢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但无论如何都想避免波及露卡连座受罚。既然如此,此时若是选择无功而返,至少可以确保她平安脱身。
  「让我听听诸位的意见吧?诸位有何看法?」
  正当沉重的氛围逐渐盈满营帐时,入口帷幕被人唐突地掀开。
  幕僚们阴郁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闯进来的那名负责警戒的士兵身上。
  『麦克列将军,有要事禀报……』
  警戒士兵神色紧张地走到麦克列将军身边。
  『遭到俘虏的将兵们已经获得释放,回到军营里了。』
  突然丢来的一道新难题,让麦克列将军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特地将人擒住,又立刻释放,究竟有何用意……
  麦克列将军内心升起一股奇妙的异样感,第一时间便从座位站起身。
  「人呢?我要见见他们。」
  犯下遭敌军俘虏这种严重失态的软弱家伙们,麦克列将军根本不想见到他们,巴不得立刻将之处决,不过在士兵们不满声浪高涨的当下,却容不得他这么做。因为若是此时指挥官表现出宽宏的胸怀,将可有助于提升团结力。反之,若是予以斥责,只会导致士气下滑,而且麦克列将军也会瞬间流失向心力。
  『他们已经来到司令部前面了。』
  麦克列将军迈开步伐,幕僚们也纷纷随后跟上。
  一出到营帐外,刺骨的寒风随即缠绕全身。
  麦克列将军吹吐着白色气息,走向一群正深深伏下头的集团身旁。
  「多亏各位能活着回来。很高兴可以平安无事地与各位重逢。」
  他先是慰问众人一番后,接着开口质问:
  「话说回来,能否说明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敌军会释放你们?」
  麦克列将军的视线投向站在队列最前方的那人身上。
  第二阵的指挥官威克。
  应该是有接受治疗吧,他的脸上缠着绷带,手臂似乎也因为骨折而吊起固定。麦克列将军确认了一下,他身后同样遭到俘虏的众人,则是遍体鳞伤地伏着头。没人是毫发无伤的。
  此时,威克痛苦万分地开口,渗血的绷带挤出数道皱褶。
  『我也不知道。遭掳期间,完全没有受到拷问,只有被蒙住眼睛,之后便获得释放了。我们也搞不清楚状况,更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麦克列将军的理由。』
  「是吗………」
  麦克列将军难掩失望,不经意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察觉到这一点的威克立刻将额头抵在地面上。
  『真的很抱歉,是属下无能!请您饶命啊!』
  由于愕然无奈占了绝大部分,麦克列将军反而升不起怒火,但威克似乎是以为自己会被斩首吧,开始拼了命地哀声恳求。
  『请恕属下多言进谏,此时最好还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吧。毕竟一旁还有士兵正在窥探着,此时请您务必暂且消气啊。』
  一名幕僚靠近麦克列将军耳畔低语。
  麦克列将军原本就没有打算要惩处。不过,他再度环顾四周,确实聚集了大批士兵。这时候若是没有展现出宽容厚意,只会在士兵们的心中种下根深蒂固的猜忌。
  「我会命人准备伙食。你们就专心治疗伤势吧。往后再将功赎罪。」
  威克听到这番温情喊话,抬起布满惊讶的脸庞。
  『没有任何惩处吗?』
  「无须放在心上,你们会落得这副模样,都是我的责任。」
  麦克列将军跪落地面,好让视线能与威克相对。
  『感激不尽!属下一定会在沙场上回报您的不杀之恩!』
  感动得全身颤抖的威克深深伏下头,开始倾诉忠诚宣言。
  麦克列将军的嘴角噙满笑意。这段佳话传开之后,原本下滑的战意应该可以回升几分吧。
  「好了,先去疗伤吧。」
  麦克列将军握住威克的手,将他拉起来。
  然而——
  「啊?」
  麦克列将军发出一声愣怔。
  映入他眼帘的是——
  『嘎啊——噗唔!』
  从口中吐出大量鲜血的威克身影。
  一把比黑暗更加漆黑的不祥黑刀——深深贯穿威克的背部。
  「运用策略钝化敌人的思考,最后再一气呵成地将之歼灭。」
  沉入血海之中的威克身后,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解开绷带,同时出声如此说道。
  他的右眼绽放出金色光芒,即使身处暗夜,也依旧璀灿耀眼。
  顿时,一股悚然寒意窜过麦克列将军的背脊。他全身僵直,心中警铃声大作,提醒他眼前这名男子相当危险。
  面具男脱掉被血弄脏的外挂,一袭白色军服随即暴露在众人眼前。
  「战术的精髓,胜利的铁则,那正是『军神(玛尔斯)』的兵法。」
  他从威克的背部抽出黑刀,鲜血顿时溅洒于大地。
  营火随风摆晃,剧烈摇曳的火光,在面具上落下跃动的诡谲暗影。
  忽隐忽现的那道身影,即使穿着白衣,却仿佛融入夜色一般,酝酿出混沌暧昧的氛围。有如一开始就已经在场,也像是突然其来出现一般,甚至让人怀疑究竟是真的存在,或者只是错觉,对于那股难以判明的存在感,麦克列将军由衷感到战栗。
  「我想要你的首级。」
  男子缓缓将右手举至面前——
  「所以,请慷慨就死吧。」
  他竖起食指,宣告麦克列将军的死期。
  「拔刀吧!」
  语毕,伏跪在男子背后的士兵们迅速站起身,拔出插在腰间的剑。
  「将眼前的敌人屠灭殆尽!把他们的灵魂献给上天吧!」
  就在众人陷入一片茫然之际,周围的联邦六国士兵开始遭到攻击。
  削骨割肉的声音回荡于暗夜。就连发出悲鸣的空档也没有,甚至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各个士兵的喉咙便惨遭贯穿、割断、挖空、捣碎,陆续气绝身亡。
  不过,见到同伴倒地身亡后,总算回过神的六国士兵们也开始奋不顾身地顽强抵抗。
  现场的喧腾鼓噪化为宣告敌袭的警铃——轰然大作。
  刹那——一道撼动腹部深处的震天爆炸声迸发开来。
  麦克列将军感觉到投射在背部的强烈光芒,回过头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什……!」
  火柱夹带着万钧气势直贯天际。
  如果没记错,那里正是粮食的保管地点。
  熊熊燃烧的烈焰将粮食化作黑炭的瞬间——正是恶魔降临的证明。
  麦克列将军完全忘了要呼吸,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
  「什……究竟发生……什么事……?」
  面对眼前难以理解的状况,思考戛然停止,疑问脱口而出。
  「先是鄙夷挑衅,接着予以打击,最后再重挫心志。」
  踩过碎石而行的脚步声传进耳畔。
  就在兵器甲胄铿然互击的喧腾骚动之中,静静走向麦克列将军的强大气息,让他忍不住悚然战栗。
  「凭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呼……呼、呼……呼——呼、呼……」
  难以平顺紊乱的呼吸。宛如心脏直接被人握住的压迫感。
  无法从站在眼前的面具男子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随风翻飞的纯白衣裳绽放着令人眩目的光彩。
  「战争即将结束。就以你的死划下句点吧。」
  不可思议的是,男子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却一点也不会引人气恼。
  绝不认输的渺小愿望,瞬间便粉碎尽散。
  尽管如此,麦克列将军内心沸腾的信念依旧未有退却。
  「休得狂言!」
  他心中有个非守护不可的存在。光是为此,就足以使他奋然而起,他拔剑出鞘。
  麦克列将军手中的刀身沐浴在营火之中,闪烁着迷濛幽光,见状的面具男发出一串闷声低笑。
  「冲着你的这道骨气,我就好好奉陪到底吧。」
  毫无防备,只要任意挥斩,绝对都能命中。
  对手正是如此巨大。
  「将胜利献给露卡大人吧!」
  麦克列将军夹带着撕心裂肺般的气魄,主动出击、全力挥剑。
  「太慢了。」
  仅仅一声的低语——未能撼动麦克列将军的耳膜。
  因为他的首级已然滚落地面。
  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亡。依旧一脸盛气逼人地瞪视着天空。
  「我在此致歉……你并非平庸之将,而是勇将。」
  『麦克列将军!可恶——休想活着离开——?』
  「真吵呢。」
  猛烈的一记斩击——掘开地面的冲击沿着一直线迸裂而去。
  「……不管再怎么挣扎,终究只是徒劳无功。」
  面具男腾身跃起,攻向仍然幸存的幕僚们。
  『咿!』
  『奋、奋战到最后一刻吧!一定要替麦克列将军报仇!』
  反击只是等同于儿戏。
  面具男泰然淡定地一一诛杀幕僚,连根拔起地夺走他们的希望。
  周围的营火翻倒在地,火舌开始延烧至帐篷。
  火花在强风的助长之下,迅速扩散至周围,眼看受害范围正不断扩大。此时,一道鲜明的声音响彻在开始陷入混沌状态的世界。
  『有叛徒!』
  『小心那些投靠雷贝林古的家伙!』
  粮食全被烧光了;葛兰兹的援军已经到来;如果不想死,就快点逃吧。
  各种情报错综复杂。混乱情况愈渐加剧,甚至撼动了渲染着悲痛之色的夜气。
  几乎所有指挥官都聚集在司令部。而此处由于遭受到面具男的袭击,想当然地,根本无法发出指示。
  指挥系统出现断层。再也没有比失去可以下达指示的长官,也少了能够依靠的指挥官更加悲惨无助的军队。此外,陷入疑神疑鬼状态的众人之间,又再混进乔装成同伴的敌兵,光只是这么一个举动,就能促成残杀昨日友人的暴行。
  战争之中,最棘手的麻烦事就是同步思考。为夜袭做好的应战准备带来了反效果,一时难以厘清现况的士兵们,在营区四处引发多起自相残杀的悲剧。
  在这处混乱至极的战场上,面具男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人类的心灵非常脆弱……立刻就会被恐惧所淹没。」
  当面具男抽出贯穿尸体的黑刀时,一群骑兵正好来到他的身边。
  「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吧?再继续战斗下去,我方的损失同样非同小可。」
  「也好。那么就回去吧。」
  「好,先退回基地,期待明天早晨的到来吧。」
  面具男拉住朝自己伸来的手,跃上由一名女性驾驭的马匹背上。
  之后,面具男一行人便从悲痛叫唤声此起彼落的联邦六国巫璐佩司特遣队本阵,堂而皇之地撤兵离去。
  原地只留下痛哭与厉吼声错综交织的惨栗光景。
  帐篷陆续起火燃烧,全身浴火的士兵们痛苦地满地打滚,惊恐的马匹在营区内四处奔窜。随着一声声划破黑夜的凄厉呐喊,联邦六国巫璐佩司特遣队本阵逐渐燃烧殆尽。

  *****

  万里晴空中,洁白浮云优雅地游移,鸟儿则衬着青空白云的美景翱翔而过。
  降落地面的鸟儿们,循着焦肉气味盘空徘徊,像是要拂散直窜天际的黑烟一般。
  深深插立于地面的刀剑、仍持续闷烧的焦尸,战场的激昂热气,至今依旧弥漫于四周一带、盘据不去。现场的惨状,椎心刻骨得令人忍不住捣住双眼。
  甚至相隔了一段距离之外,仍旧闻得到飘来的尸臭味。
  比吕从烧成灰烬的营帐收回视线,改以望向站在身旁的人物。
  克劳蒂雅双手扶在城垛上眺望着战场,她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感慨。
  「那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吧。」
  「或许吧。不过,若是心生同情,沦落至那种下场的,就会是我们了。」
  比吕再次将视线投向满目疮痍的联邦六国巫璐佩司特遣队本阵。
  无一活口。
  有的只是大啖尸体的怪物、争夺肠脏的野狗以及企图从旁分一杯羹的鸟类。
  经过昨夜的突击,多数士兵皆须命于这片大地、含恨而终。
  尽管如此,应该仍有一万名出头的士兵幸存下来,只是所有人都选择了落荒而逃,营区里不见人影。
  「真是太精采了。我的部下也不得不认同比吕大人的实力呢。」
  「那真是太好了。为了往后能更好做事,我一直很希望和大家打好关系。」
  「那么,下一步要怎么做呢?」
  克劳蒂雅开口询问。
  「还有其他联邦六国的军队正在各处横行作乱。在与葛兰兹军会合之前,我想尽可能歼灭更多敌军……」
  「基地里只剩约六百名士兵。即使加上后方待命的两千兵力,合计也只有两千六百人。只是,我可无法再坐视兵力继续折损下去。」
  克劳蒂雅直言不讳地表达出意见,比吕只能回以苦笑。
  「我明白。接下来就适度地应付联邦六国,等待葛兰兹军到来吧。」
  「根据刚才接到的信函内容,葛兰兹军预计再过数天就能抵达了。」
  克劳蒂雅将信递到比吕眼前。信封上印有第六皇女的印玺。
  「丽兹终于要来到这里了吗……」
  比吕伸起右手触摸面具,像是要调整位置似地。
  「……我决定换个名字。」
  没有必要乖乖地老实报上名字、自曝身分。
  在这项计划实现之前——唯一的可行之道就是化身为虚假之「王」。
  亦即——舍弃新的名字,重新披上旧时名讳的时刻来临了。
  「今后就叫我『黑辰王(史尔特尔)』吧。」
  克劳蒂雅闻言后,任由身体因为满腔的激情而不住颤抖,她的表情交织着憧憬与羡慕,定睛凝望比吕。
  她欣喜若狂地加深脸上的笑意,内心的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遵命,吾等之王。吾等挚爱的君主。」
  克劳蒂雅的双眸中,燃起奇谲的光采,她深深地伏下头,行臣下之礼。
  「一切悉听尊便。」

  过去曾有个与漆黑为伍、旷世无双的「王」。

  他的身影激昂闪耀更胜太阳,宛如崇高的众神。

  他的身影慈悲荧煌更胜满月,宛如辉煌的恶魔。

  将三千世界的一切黑暗吞噬殆尽的午夜太阳(满月)。

  其名为——「黑辰王(史尔特尔)」。



  第四章 抱持希望的人们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
  一支军队仿佛逐阳光而行一般,离开了贝鲁特领地。
  军队所揭举的纹章旗为蛇——安古伊丝的旗帜。
  总数三万的军队正行进于通往费尔瑟的城间道路上。
  搭载指挥官的马车奔跑在队伍的中央附近。
  车内的露希亚表情甚为不满地望向窗外——眺望着外头的景色。
  坐在她前方的是一名给人轻佻印象的男子,他正是露希亚的副官塞琉古。
  「……您似乎心情非常差呢。」
  「这是当然的吧。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愚昧之徒!」
  继续逗留在西方领域,也无法取得任何战果。然而,多数人竟然还是选择支持露卡。所谓的人心欲望无穷吧。
  多数的将兵只因为讨伐了「军神(玛尔斯)」的后裔便得意忘形,过度偏执于这一点,不懂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完全蒙蔽了视野。
  「不过,如果只从结果来看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吧。」
  「哼,由那种家伙担任部队长官,只能说底下的士兵还真是不幸呢。」
  一听到葛兰兹大帝国召集到的兵力只有十三万,各国指挥官便纷纷提出进言,主张必胜无疑。
  完全不去正视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在与区区的四万兵力交战之后,一口气减至十六万的这道事实,一味地妄自尊大。
  由于是明知现况仍做出的发言,当时的露西亚也只能无言以对。
  「看来『军神』的名字就足以抵过十万兵力吧。」
  露希亚不以为然地讽刺道。
  「率领万军,则于天无敌;率领千军,则于地无敌;『军神』的战略主宰三千世界——对手可是这样的强者,也难怪众人会那么得意忘形了。」
  「哼,亏你居然能记住这种传说。」
  毕竟战胜了写下众多传说的那个男人的后裔,当然会骄矜地认为十三万军力根本不足为敌。简直是愚昧至极,看在明知比吕第四皇子早已逃脱这道事实的露希亚眼里,根本就只是一群小丑盲目起舞罢了。
  「要是露卡可以保有理性的话,或许就能免掉一堆问题,顺利撤退了吧。」
  虽然露希亚早就预料到,尹格尔之死一定会导致露卡崩溃,只是崩溃的程度与负面发展,却远超乎预期。
  原本想握住露卡痛失尹格尔的这道弱点、趁虚而入,把她当作傀儡的这项计划却也因此大乱,这点同样出乎露希亚预料之外。
  「没有一件事顺利的。」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的进攻对象可是葛兰兹大帝国啊。」
  长年以来称霸中央大陆的国家。
  对上如此的泱泱大国,居然还能连战连胜,会因此而变得自以为是,倒也无可厚非。
  「而且,如今皇位继承权的持有者几乎都已经不在了,葛兰兹大帝国的式微化可说是再明显不过啊。」
  「拿掉皇族头衔不提的话,也只不过是少了四个人罢了。如果放眼大局,此次的结果也未必真的握有多少优势。」
  中央与西方虽然瓦解了,但其他领域则仍健在,因此才能迅速地召集到十三万兵力。无庸置疑的是,未来势必将演变成长期战。
  尽管联邦六国全力进攻,葛兰兹大帝国却依旧是坚如磐石,既然如此,也只能静待其慢慢腐败垮台了。
  葛兰兹大帝国内部的各方势力,目前是因为拥有共同的敌人才能团结合作,但骨子里尽是该怎么把其他敌手踹下马的祸心。因此,根本用不着勉强进攻,再过一段时间,葛兰兹大帝国便会擅自瓦解了吧。
  「当初确实是错判了此战的盲点。」
  若是继续深入内陆,只会无路可退。当初真应该先暂时退回费尔瑟,以重新打稳基盘为优先。等到葛兰兹大帝国陷入终日权力斗争不断的状态后,届时一定可以网罗到更多的内鬼。人类的欲望深不见底,一定会有可乘之隙。当初实在应该选择韬晦待时的。
  明明这才是可以确实掌握胜利的唯一手段啊——
  「兴亡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凡事都有先后顺序。通往正确解答的道路不只有一条。」
  即使审慎做好周全准备,仍难以成事时,只要另外再想手段即可。
  一旦放弃思考,既无法使国家富庶,反而只会导致国家步向灭亡。
  「若是妾身在这里平白枉送士兵们的生命,那么一切努力就全都化作泡影了。」
  「可是,您真不该把『幽鬼队(斐德塔)』交给露卡大人的,没有必要连他们都拱手让出去吧?」
  听见塞琉古的疑问,露希亚从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回应:
  「那群家伙妾身可应付不来。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处分掉了。」
  如果是要用来对付葛兰兹大帝国的话,的确是没有比「幽鬼队」更加可靠的战力,但若是要与其他国家交战,他们那种不懂得区分轻重、见人就咬的狂暴戾气,实在无法放任不理。
  「只要交给露卡,应该就能妥善地将他们处理掉了。」
  「尽管如此,但舍弃的时机是否不太恰当呢?我认为往后的战役中,一定会有需要他们的情况。」
  「那是指在他们依旧保有『戾气』的期间之内吧。不过,一旦拂除了这部分,他们将会变成一群毫无用武之地的家伙。」
  「……拂除吗?」
  似乎是在思量着话中的含义,塞琉古一脸不明所以地偏过头。
  「若是不明白也无妨。说明起来太麻烦了。」
  露希亚像是懒得搭理眼前的副官似地,再度将视线移向窗外。
  「妾身的战争已经转入下一场。葛兰兹没有妾身想要的东西了。」
  「您说下一场战争,是指费尔瑟属州吗……?」
  「没错,妾身目前已取得讨伐『军神』后裔的名声。接下来当他国将注意力都摆在葛兰大帝国时,妾身则趁此机会,早一步抢先他国入主费尔瑟。」
  「只希望那位大人不会出手妨碍才好……」
  「如果你是指『无名氏』,那么大可不必担心。她正忙着调教『宠物狗』呢。在调教完成之前,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露希亚以铁扇抵着额头,绽开一抹大获全胜般的表情,然而——
  「嗯……?」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鼓噪,同时,马车也倏然停止。
  「什么事?」
  并不是士兵们起了争执。从车外传进来的那阵声音中,夹带的紧迫气氛更胜于此。
  然而,由于多道不同的声音交杂混合,让人难以推测出明确的答案。
  「我出去看看情况吧。」
  正当塞琉古准备从座位站起来时,露希亚却伸手制止他,并指示他竖耳聆听。
  『敌袭!敌袭!右方有敌人来袭!』
  「喔……」
  紧急事态——不过,露希亚却没有惊慌之色,反而兴味盎然地眯起眼。
  她的脑海里首先闪过的疑问是——攻击是来自何处?接着思忖起山贼、怪物之类来袭的可能性,随后又像是否定般地摇摇头。
  「露希亚大人,总之还是先出去……看看——……」
  只见塞琉古维持着坐姿,凭倚在墙上昏厥过去。
  露希亚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将视线探向一旁。
  「哎呀呀,你还真是处变不惊呢。」
  当下紧迫的氛围之中,响起一道格格不入的开朗声音。
  就在失去意识的塞琉古身边——坐着一名戴着兜帽的访客。
  「……是『无名氏』啊,好久不见了。」
  露希亚轻声低喃,只见被兜帽遮掩住的嘴角高高扬起,泛开一抹近乎悚然的邪笑。
  「露希亚大人,真的是好久不见呢。近来可好?」
  「擅自坐进别人的马车里,这点可让人无法苟同喔。你从什么时候就在了?」
  「一开始就在了喔。」
  露希亚当场作势要起身,但冷不防凭空出现的一把长杖却对准她而来。
  「请你别乱动。我和你的『曼荼罗』实在不怎么合得来,有点讨厌。」
  「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和安古伊丝交战吗?」
  露希亚以铁扇指了指距离近到几乎快要抵住下巴的长杖说道,同时重新坐回椅子上。
  「哎呀呀,我是来与你谈交易的。我今天之所以来此,是想带走比吕第四皇子的遗体。」
  「………交易?」
  「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黑死乡(欧克斯)』呀。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比吕第四皇子的遗体。毕竟也算有点交情,而且他们至今在各方面替我打点不少事,所以难以拒绝……真的很伤脑筋。」
  「你居然还继续和那些家伙牵连在一起,要是被总统知道了,你可就——」
  露希亚话说到一半,就被「无名氏」伸手打断。
  「所以了,来交换条件吧。」
  「无名氏」伸出的手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
  「你让比吕第四皇子脱逃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喔——……」
  露希亚的锐利目光当中,迸射出杀气。她握紧铁扇的手愤怒颤抖着。
  见状的「无名氏」一脸愉悦地轻笑出声,肩膀也随之起伏。
  「为什么我会晓得——你一定感到相当匪夷所思吧?」
  露希亚噤声不语。「无名氏」看见她的反应后,更是乐不可支。
  「我并不是在套话。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一直『看』着,所以才会明白。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他的实力相差之悬殊一目了然,即使不『看』,我一定也会从最初就存疑的。」
  感受到话里透露出的轻视态度,露希亚身上散发出的明确杀气也益发贲张。
  一触即发——马车内的气温急速骤降。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你夺走遗体吗?」
  「这桩交易对你来说并不亏喔。若是要检查首级验明正身,你的谎言当场就会被戳破,不过,如果冒牌货的遗体被夺走,你反而还多了借口吧。再说了,你不是有本尊的『手臂』吗?只要把那个当作证据交给总统,并不会有什么不便吧?」
  「既然明知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强硬的手段?」
  「这场交易结束后,『黑死乡』那群家伙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等我把冒牌货的遗体交给他们,再取得我想要的目标物后,便会解除双方的合作关系。因此,根本没必要把真相告诉他们呀。」
  「敢不履行交易,『黑死乡』可不会放过你……你是想找死吗?」
  「哈哈,怎么可能,很不巧的,我个人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再说,就算真的被暗杀者盯上,我也还有『看门犬』,不会有问题的。」
  她那满不在乎的轻佻口气,像是刻意激怒一般,让人不禁一肚子火。
  虽然露希亚很想当场折断「无名氏」的脖子,但身处在狭小的空间内,而且当下的状况就好像互相拿刀抵着彼此的心脏似地,就算是露希亚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恨得牙痒痒的,露希亚也只能紧咬牙根,拼命地安抚内心怒不可遏的情绪。
  「你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为了让妾身离总统的王座愈来愈远,才想握住妾身的弱点吗?」
  「我的一切行动皆是基于吾等之『王』意志之所至。区区的总统那张渺小王座,我可没有兴趣,你尽管放心吧。」
  语毕,「无名氏」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般,宛若融入空气似地唐突消失。
  露希亚没有显露惊讶之色。满腔的怒火反而更加凌驾于上。
  「……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居然嫌总统王座渺小吗?」
  自己却对那张渺小的王座求之不得,甚至不惜切割许多事物。一路踩着他人往上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一步。然而,「无名氏」竟然说对那张渺小的王座不感兴趣,闻言的露希亚,内心当然是波涛大起了。
  「真敢说呢……妾身绝对会把你踹出竞争之列。」
  就在露希亚下定全新决心时——她察觉到车外有其他人的气息,顿时戒心毕露。
  「露希亚女王陛下!运送比吕第四皇子遗体的货车遭到袭击了!」
  一知道来者是同伴而非敌人时,露希亚的四肢瞬间放松下来。
  「结果呢?」
  「遗体被夺走了!请立刻派出部队前去夺回——」
  「无所谓。不要了。」
  「咦?」
  「就算追过去,也只会害部队全军覆没罢了。」
  对上「黑死乡」实在太过不利了。纵使编组了追击部队,要夺回遗体恐怕非常困难。若是对方阵营还有「无名氏」在的话,更是只会让士兵们平白送死。
  虽然正式开始行动的「黑死乡」令人忧心,但「无名氏」的目的同样让人在意。
  其他还有许多让露希亚难以释怀的事项……
  「总而言之,首先也只能针对摊在眼前的问题逐一去解决了。」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八日。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最西侧的马尔克领地。
  通往西方领域的城间道路中途一带,由丽兹所率领的葛兰兹十三万大军正于此处扎营。阵营中心是竖有狮子纹章旗的巨大司令部,环绕其周围的,则是要夸示自身阵仗般的华丽营帐。
  丽兹等人之所以选择停留在这里,是因为联邦六国集结全军,布阵于拉瑞仕平原。那里正是传闻中,比吕遭到处决的地方,至今仍有大量尸体曝晒于苍穹之下的战场遗址。
  巧合的是,丽兹扎营的地点正是过去比吕在与联邦六国的决战中,设置作为本阵的据点,仿佛是循着他的轨迹一般,丽兹与奥拉一同漫步于营区内。
  「听说侦察部队已经从拉瑞仕平原回来了。」
  丽兹对奥拉说完后,此时注意到一名神色紧张的士兵,正朝她们两人敬礼。
  士兵之所以会那么紧张,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见到丽兹吧,不过最大的理由应该是已经预想到战争即将开打。丽兹向士兵回礼后,放眼环顾四周。
  周遭的士兵们也和刚才那名士兵一样,每个人皆是一脸正色地埋首于各自的任务。
  整座葛兰兹营区处于一种无以言喻的紧张状态之中。
  尽管如此,看起来并不像是虚张声势,真要说的话,更有如弥漫着一股恰到好处的谨肃氛围。这么一来,即使发生紧急事态,也能立即采取行动吧。
  之后,丽兹将视线重新移回正在读取报告书的奥拉身上。
  「嗯,根据回报,敌军兵力数从十六万减至十万。」
  联邦六国的兵力之所以明显大砍,除了是由于身为司令官的露希亚带兵撤离之外,与比吕的对战、以及在各地发动掠夺时,遭遇到顽强抵抗等,也都是原因之一。然而,掠夺行动不仅使得全军士气高涨,粮食更是存量丰富。
  「虽说如此,却日渐流失对侵略领地的统驭。联邦六国根本管不住底下的大军。据说除了进行掠夺,甚至还会袭击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民。」
  听见奥拉的报告后,丽兹不由得眉头深锁。
  也就是说,联邦六国军在各地展开单方面的虐杀吧。对象也包括倒戈的西方贵族领地。若是提出抗议,整座城镇都会被夷为平地,放火烧个精光。
  「下手毫不留情。原本投降的西方贵族同样无一幸免地全数遭到处决。看来六国是决定彻底歼灭葛兰兹吧。」
  那些西方贵族大概是因为投靠敌阵后,便松懈了戒心。天真地认定联邦六国绝对不可能攻击他们的领地。然而,就在门户大开、招待他们入城后,虐杀惨剧便于此展开。
  「当中似乎也有成功击退联邦六国的例子。」
  有成功、也有失败,其结果全都反映在十万这个兵力数字上。
  尽管如此,这依旧不是能由衷感到欣慰的报告。毕竟造成了无以数计的牺牲者。丽兹一想到当下的这个时候,某处或许又有人民不幸牺牲,一阵撕裂心扉般的悲伤便朝她袭卷而来。
  「西方……往后势必将度过一段艰难时期。」
  奥拉严肃地说道。丽兹轻轻点头,并揪紧胸口。
  流离失所的人们、横行的盗贼、肆虐的怪物……尽管战争结束后,这些问题仍会导致民怨四起。要让西方领域的人民享受平静安宁,势必需要耗费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毕竟是战争,这也莫可奈何——如果可以这么说服自己的话,该有多么轻松。
  「首先全力摘下胜利吧。」
  奥拉柳眉低垂地感叹,丽兹则是温柔地轻抚她的头。
  「放心吧。你看好了,我一定会取回过去那个明媚幽美的西方。」
  尽管丽兹故作开朗地说道,但内心的忧郁与随之而来的责任两相作用之下,让她的笑容显得僵硬。
  未来将会有许多难题等着丽兹。一想到背后的沉重压力,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许正是明白这一点,奥拉也跟着坦率点头。
  「嗯,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奥拉「嗯!」地自我激励,握紧拳头仰望天空。她的眼神透露着一道纯粹而美善、近乎于使命感的情感,仿佛说着一定会战胜任何困难一般。
  「话说回来,奥拉的父亲正在西方吧……他是否平安呢?」
  听见丽兹的问话,奥拉点点头,取出一封信。
  「似乎是借由封城战,顺利撑过来了。」
  进一步详细询问后得知,比吕事前派人送了信过去,因此奥拉的父亲才没有中了敌军的挑衅,而是选择忍辱负重,最后顺利挺过攻击。真是太好了——丽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因为要是她这么说,其他同样在这场战争中殒命的人们,就显得太不值了。
  有人是为了国家而捐躯;有人是为了拯救家人而丧生;也有人不惜牺牲自我,好让挚友逃过一劫。
  如此剧烈动荡的时代,为了国家的安定,使得生命饱受威胁。
  唯有活着,人生才有意义——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可以说是生者的傲慢吧。
  毕竟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地赴上黄泉。
  「也必须请奥拉的父亲好好努力才行。既然他能养育出奥拉,他的知识一定会成为莫大助力。」
  「嗯,尽管使唤他做牛做马无妨。」
  奥拉的回答,让丽兹不禁一阵莞尔。
  「那么大家还在等我们呢,快去参加军事会议吧。」
  「就让他们去等吧。」
  不假思索地速答。奥拉摆出一张臭脸说道,完全表达出内心的不悦。
  丽兹泛开一抹苦笑。她可以理解奥拉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的理由。
  大概是看不惯统领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总是一副目中无人地大放厥词吧。
  若是罗莎也在,或许还不会有问题,偏偏因为贝图的阴谋诡计,导致罗莎无法同行参与此战。而失去主人的东方贵族,也因此完全被南方贵族的气势所压制。
  「如果姊姊也在的话,情况或许就会有所不同吧。」
  「……穆兹克家正处心积虑地想从失去权力的五大贵族手中抢夺领土。」
  奥拉的担忧并非谬见——
  「我不会让贝图称心如意的。」
  在与联邦六国的对战中,五大贵族的势力版图也正逐渐发生变化。
  取代已然凋零的库罗涅家统领中央贵族的马尔克家,由于当家在对联邦六国之战中不幸战死,使得向心力日益流失。更重要的是,之前的内乱中出现了许多叛徒,有力贵族们甚至因而遭到讨伐,这或许也是马尔克家顿失权势的原因之一吧。
  而统领西方贵族的明斯特家也是一样,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战死沙场,导致许多西方贵族纷纷起了异心,倒戈投靠联邦六国。这一点却成了他们步上灭亡的原因,最后还是难逃灾祸、含恨而终。
  至于剩下的夏论家,现任当家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傀儡,并不会现身于台面上。瑟雷涅第二皇子本身似乎也没有将势力触角伸出北方的野心,而这也是他无法取得贵族诸侯支持的原因。基于上述的种种原由,与穆兹克家齐名的其他五大贵族并未参与此次的战役,因此,贝图正积极拉拢各地区的中小贵族,想趁着此次机会,建构起独霸一方的势力。
  所以有不少军事会议的内容,都会倾向于采用穆兹克家提出的议题。
  「真没出息……只怪我不够好……」
  看到奥拉难得吐露丧气话,丽兹苦思着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此时——
  「什么……?」
  丽兹第一时间便将手伸向系在腰间的「炎帝」。
  「………?」
  奥拉同样注意到异状,顺着丽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视线最后停在一处传来喧哄鼓噪声的地方。那阵紧张迫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互相咆哮一般。
  「吵架吗……去看看吧。」
  丽兹随同奥拉快步前往声音的来源处。
  基本上投身战场的士兵们当中,大部分都是爱逞能的家伙。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争执,因此为了尽可能避免互生嫌隙,指挥官会借由赏赐美酒之类手段来加深情谊,然而,毕竟面对的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家伙,常常都是事与愿违。
  「让我过去!究竟在吵什么?」
  为了压过吵成一团的士兵们的声音,丽兹刻意提高音量。
  一看到司令官——第六皇女的身影,士兵们各个露出一脸惊愕,乖乖让出路来。然而,却没有人开口说明。究竟在吵些什么呢?丽兹为了究明原因,拨开人群一路前进。
  最后丽兹的脚步停在一块地面上积了一滩血洼的空地。
  「——」
  她瞬间不由得屏息。因为她的眼前倒卧着一头全身浴血的庞大生物。
  周围的士兵们则是全力替它治疗。
  『再多拿一点绷带过来!军医究竟在磨蹭什么,有人去叫军医了吗?』
  一名士兵以布堵住喷溅的鲜血,同时大声吼道。
  『快点去拿绷带过来,喂,你也别站着,快去叫军医!』
  甫一说完,另一名士兵飞也以地经过丽兹身边离去。
  那人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丽兹的存在。
  丽兹踩着茫然的脚步走近那头庞大生物,并在它的身边蹲下。
  「……幸亏你能平安归来。」
  她伸手抚摸那头生物的肌肤,传回一阵粗糙的触感。带有微温热度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她的手。
  大概是对她的举动感到可疑吧,士兵盛怒之下开口:
  『喂,不要随便乱——!啊、不,属下失言了!』
  士兵立刻便发现丽兹的身分,随即别开脸,默默开始治疗。
  丽兹对于士兵的反应并没有多作留意,也毫不介意沾染上血迹,只是不停温柔轻抚着那头生物的肌肤。
  「……真亏你承受得住呢。」
  丽兹看着刺穿坚硬鳞片的无数箭矢,拼命强忍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毕竟不能在士兵们的面前哭泣。
  此时,就在丽兹水气氤氲的视野角落,奥拉同样跟着蹲下身,以布按住被箭矢刺穿的伤口。
  「………比吕的吗?」
  「嗯,正是『疾龙』。居然会落得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据传「疾龙」是非常不亲近人、难以捉摸的生物。尽管如此,唯有这孩子却莫名地亲近比吕,这让丽兹感到相当惊讶。虽然「疾龙」不曾让丽兹骑在背上,不过也和丽兹相处得很融洽。和赛伯拉斯更是最佳玩伴,常常一起尽情地四处奔驰。然而,她如今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往日的风采。
  『喂喂喂,我的专门领域是救人耶?从来不曾替「疾龙」治疗过,别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这样,众人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呀!因为它可是比吕殿下的「疾龙」啊!』
  「……要加油喔。」
  丽兹一看到军医赶到,随即站起身。
  自己现在还得去参加军事会议,总不能留下来照顾「疾龙」,必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才对。如果在这里伫立不前,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奥拉?」
  丽兹轻唤了一声娇小的少女,只见少女搭在「疾龙」座鞍上的手僵止于半空。
  「怎么了?」
  丽兹作势伸手轻拍奥拉的肩膀,但手尚未触上,奥拉却倏然站起身。
  看到奥拉难得如此敏捷的动作,丽兹不禁一愣。
  「丽兹,军事会议要开始了。」
  看着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奥拉,如今却一脸狼狈荒乱的模样,丽兹疑惑地偏过头,然而,都还来不及开口确认,娇小少女便转身迈开步伐。
  「等、等一下,奥拉,你怎么了?」
  「『疾龙』的生命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一定马上就能恢复了。现在必须集中于军事会议才行,你就别胡思乱想,只要把全副心神放在联邦六国就好。」
  奥拉难得饶舌地说道,同时快步走在丽兹身前。由于丽兹完全被奥拉那反常的反应吸引走目光,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被她藏进袖口里的一封「信」。
  而在另一旁,有人正静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若是丽兹没有因为奥拉而分神的话,或许就会注意到一身奇异打扮的男子吧。
  「………」
  脸上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男子身上的纯白衣裳随风翻飞,他从丽兹与奥拉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接着走向正持续抢救「疾龙」的士兵们。
  「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他光是开口发言,空气便顿时凝重起来。
  愈渐增强的威迫感,夹带而来的压力逼得士兵们根本无从抗议,自然而然地让出路来。感受到男子霸气的士兵们,各个或是恐惧、或是敬畏,脸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纷纷往后退开。
  没人出声盘问他的身分。所有人都被他的霸气震慑住,当场为之噤声。
  由于没有遭遇到任何担挠,他当然也就很顺利地来到「疾龙」身边。
  「……太好了。看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面具男单膝跪地,轻抚「疾龙」的头,同时肩膀微微颤动着。
  『喂、喂,不要随便碰,否则它的伤口会——』
  军医像是鼓足了决心似地想要提醒男子,却目击到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顿时惊讶得瞪大双眼。
  『这……怎么可能……』
  一阵幽微的光线包覆住「疾龙」,布满全身的伤口竟开始渐渐愈合。
  可谓是自然的奥秘,打破常识的异象,奇迹的杰作。
  士兵们亲眼见到那股不明所以的莫名力量后,也和军医一样惊愕不已,出神凝望着眼前的光景。面具男无心理会哑口无言的众人——
  「………被收走了吗?」
  他确认「疾龙」的座鞍被解开后,便迳自站起身。
  「把它交给我吧。」
  『这、这件事恕我无法答应。这只「疾龙」可是比吕第四皇子的——』
  面具男举起左手搭在军医的肩上,右手开张的掌心则停在他的眼前。
  「……很抱歉,我非带走它不可。」
  语毕,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面具底下流泄而出。周围的士兵们察觉到异常气息后,立刻伸手探向剑柄。面具男一脸无奈地抬头望向天空,忽然间,从天空飞来一根长棍,深深陷入地面、兀然竖立。
  「真不像你呢。就算是因为确认它平安无事,而一时情绪太过激昂,也不该引起无谓的纷争吧。」
  陷落的地面扬起大量沙尘弥漫于四周,此时,响起一道与现场氛围大相迳庭的明快女性声音。只见群聚的士兵有如摩西分海一般往两旁退开,一名紫银女子则步行于其间。
  「克劳蒂雅,就算你这么说,但它毕竟是我的眷属。正因为是我必须保护的存在,我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为了主张正当性,我才会把『那个』带过来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不然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发动攻击。」
  有别于自顾自地聊了起来的两人,士兵们则是一脸茫然地僵立在原地。
  不过并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奇妙二人组。
  而是看到竖立在两人之间的长棍上头——随风飞扬于半空的纹章旗。
  一面白底绘有天秤的纹章旗。
  虽然只是小国,拥有的庞大影响力却扩及中央大陆的大国之象征。
  没人在战场上亲眼见过。因为那个小国向来保持中立,形成独立于俗世之外的特有文化,从来不曾出现在斗争的舞台上。
  然而,作为其象征的纹章旗如今就竖立于眼前,在场的众人顿时语结。
  「啊,各位一定很惊讶吧。」
  或许是注意到士兵们的反应,被唤作克劳蒂雅的那名女子,举起手掩嘴轻笑起来。
  「你们好——」

  *****

  同时间的另一方面,葛兰兹大帝国的司令部里,正准备召开军事会议。
  虽然气氛称不上和乐融融,不过倒也不至于苦闷沉重,恰到好处的严肃氛围盈满于室内。此时,贵族诸侯们各个眼神充满期待地望向坐在上位的一名女子。
  『刚才接到报告,克劳蒂雅女王陛下已经到达了。』
  担任司仪的贵族率先打破寂静,随着他的发言,现场气氛顿时起了变化。
  因为早在克劳蒂雅的人尚未抵达之前,她的名字便不时传进众人耳里。
  例如拯救遭到盗贼袭击的难民、解救受到联邦六国攻击的城镇、甚至仅以一千兵力击退两万大军如此振奋人心的英勇事迹,诸如此类的美谈都在西方难民的走告下传了开来。其深受爱戴的程度,相信在不久之后,就会有吟游诗人为她赋诗歌颂,并且在酒坊间,被人们拿来作为畅饮麦酒的下酒菜,欣赏舞者的精湛诠释,同时为之心驰神往。
  「必须好好感谢她。要是没有她,西方恐将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状态。」
  当然,如果考量她的功绩,光是口头上的感谢绝对不足以表达。不过,酬谢事宜只能择日再议。尽管如此,丽兹身为葛兰兹大帝国的司令官,还是必须先诚挚地向她致上感谢之意。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一定也会接受的。可以有如此可靠的邻国,真是有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没错。不过,听说雷贝林古王国军的损失相当惨重。」
  为了拯救西方的人民,导致众多雷贝林古士兵不幸牺牲。之后回报雷贝林古王国的酬谢当中,也必须加上要支付给这些牺牲士兵家属的补偿金才行。
  「总之现在就展现出最大的诚意,欢迎雷贝林古王国加入我方阵营吧。」
  对于丽兹的话,无人提出异议。先不论有力贵族的内心有何想法,克劳蒂雅确实比起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早一步解救众多的西方人民,感谢她都来不及了,谁还敢口出抱怨或酸言酸语呢?
  「那么,开始军事会议吧。」
  丽兹话一说完,现场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丽兹一脸满意地眺望着有力贵族们,之后向担任司仪的贵族使了个眼神。
  「首先请说明目前的状况吧?」
  『遵命。』
  担任司仪的贵族将棋子摆在摊放于桌子中央的地图上。
  『我军目前停驻在马尔克领地,为了因应接下来的决战,正向附近的贵族征收支援物资。同时派出侦察部队前往各地打探联邦六国的动静,根据前几天的回报,敌军现在正布阵于拉瑞仕平原。』
  丽兹拿起分发到的报告书确认内容后,抬起头望向穆兹克当家。
  「贝图卿,联邦六国的动静如何?联邦六国本军的侦察工作是交由你负责的吧。」
  「是的,联邦六国的确正布阵于拉瑞仕平原,这一点千真万确。」
  贝图的态度中,散发出自信满满的朝气,他站起身后,朝丽兹行礼致意。
  「斥候的报告中提到,联邦六国军总数为十万,数字较开战当初减少许多,虽然这一点不免令人存疑,但周围埋有伏兵的可能性并不高。由于也有收到联邦六国内部分裂的情报,因此据我推论,十万这个数字应该可信。」
  「的确是有听说司令官与副司令官不和的传闻……有造成什么影响吗?士兵是否因此流失士气或战意?」
  「由于不断在各地大肆掠夺,士气相当高昂,战意同样未有衰减。」
  贝图的口气仿佛是说着此战无法套用一般的常理或经验,对手十分强劲。
  只是,丽兹察觉到贝图的表情似乎有异。总觉得他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就好像苦恼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似地。一眼就能看出绝对还有其他理由。
  「贝图卿,有什么让你介怀的事吗?」
  「不,养……」
  贝图难以启齿,口气显得支支吾吾。
  「这个报告很可能会对往后的战事带来影响。不知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之后,贝图露出一脸做好觉悟的表情,对着加强语气追问的丽兹,诵读起报告书的内容:
  「……另外也有报告指出,敌兵高举着比吕第四皇子的『黑龙纹章旗』——辱骂他是『堕落的英雄王』。并且逼迫捕获的难民践踏纹章旗后,再将其斩首残杀。」
  贵族诸侯们闻言后,仿佛遭到冰封一般僵止不动,甚至忘了要呼吸。由于内容太过令人震惊,思考也因此而中断。
  无关乎比吕本人其实对此感到相当厌烦,在葛兰兹大帝国境内,「黑龙纹章旗」有着神圣的地位。因为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一尊的「军神(玛尔斯)」,是每一个生长在军事国家葛兰兹大帝国的人民皆虔诚崇拜、信仰的神祇。竟然逼迫人民践踏如此神圣的旗帜,这种行为简直是远远超乎想像的恶行。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比起愤怒,贵族诸侯脸上浮现出的困惑之色还更加浓烈。
  他们各个身体僵直,额头上冒出大量汗水,不约而同地低头紧盯着脚下。这是因为——一阵近乎战栗的杀气,仅在一瞬之间便弥漫整间室内。
  就在寂静蔓延之际,「啪」一声——传来一道某种物体断裂的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异音,逼得在场众人本能地缩起身体。
  每个人都在心底祈祷着不会被那股怒气的暴风圈扫到,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最后视线停在坐于上位的红发少女。
  「……」
  只见一道鲜血沿着丽兹的嘴角垂流而下。
  她一方面散发出恨不得想要立刻拔剑直捣敌阵的危险氛围,另一方面又像是强忍着激昂贲张的情绪一般,将拳头用力抵在桌面上。
  丽兹瞪得圆大的双眼紧盯着贝图。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的贝图,也不由得冷汗直流,拼命地举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毕竟自己明明就与整件事毫无关联,却成了丽兹发泄怒火的标靶,也难怪贝图的心底会感到恐惧了。
  尽管是至今经历过各种生死关头,神机妙算、运筹演谋的贝图,同样毫无招架余地,他连忙从丽兹身上别开视线。
  「敌军想必就是利用这种卑劣手段……来提升士气吧。」
  虽然并不是值得赞许的内容,但手段确实高明。
  大多数对「军神」抱持憧憬的人们,都会和丽兹一样怒不可遏。
  不过,众人看到丽兹震怒的模样后,却反倒是被她吓一大跳,各个不寒而栗。
  因为丽兹并不是一个会表现出如此激烈愤慨的女孩。
  平时的丽兹总是带着平静尔雅的气质,温和的个性在葛兰兹皇家当中实属罕见。
  那些过去比起狮子,更把丽兹当成小猫看待的贵族诸侯们,这下或许也会大为改观吧。
  狮子的孩子果然还是狮子,丽兹的愤怒甚至使得空间产生扭曲。
  「后天全军再度开始移动。在那之前,周遭的侦察行动绝不得有所懈怠,就在拉瑞仕平原歼灭敌军吧!」
  丽兹说着的低沉语气,沁寒得仿佛打从骨子里冷起来一般,在场所有人无不被迫点头同意。尽管水面上波涛激烈汹涌,底下则是一片沉着庄肃的无际深海。
  由于贵族诸侯们各个噤若寒蝉、贯彻沉默,军事会议也因此笼罩于寂静之中。
  担任司仪的贵族似乎也因心怀恐惧,而忘了自身职责,导致会议完全进入停止状态。即使众人将视线集中在担任司仪的贵族身上也没用。
  在这片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当中,率先有所行动的是一名银发少女。
  原本静静站在丽兹身后待命的她,将手伸进袖口里翻找了一下,接着踏着不带踌躇的步伐走向丽兹。
  「……萨莉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用吧。」
  银发少女递上一块白布,示意丽兹擦掉嘴角流下的鲜血。
  「啊、抱歉,谢谢你。」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现状吧,丽兹蹙起眉,以白布覆住嘴巴。
  看到丽兹身上散发出的险峻氛围缓和下来后,贵族诸侯们也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从外头传来一阵喧哄的吵杂声。
  『现在正在进行军事会议,请您稍等一下!』
  「哎呀,那么我就更加必须出席军事会议才行了,毕竟我也会参与往后的战事呀。」
  『在、在取得许可之前,请您先稍候。我立刻前去请示!』
  「没必要那么浪费时间吧。」
  一名美丽女子划开骚动的空气,跨入静寂笼罩的世界。
  女子有着一对明艳动人的紫色眼眸,嘴角则噙着一抹妖媚的气息。
  「我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葛兰兹大帝国的各位,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克劳蒂雅优雅地躬身行礼,然而,态度却是无礼至极,好几名贵族当场忿然站起身。而当中大多数的贵族,其实是因为看到刚才的丽兹后,为了避免又再惹她动怒,才会率先发难。
  『像雷贝林古这种小国,居然敢打断重要的军事会议,太不像话了!』
  『快点退下!只不过有点贡献,竟然就如此不识大体,真不知耻!』
  「安静!」
  丽兹大声一喝,贵族们立即鸦雀无声。
  之后,丽兹从座位站起来,对着克劳蒂雅低下头。
  堂堂的泱泱大国之首,竟向区区的北方小国女王低头,现场顿时一片骚然。
  「请你原谅部下们无礼的举动。同时,感谢贵国出兵相助。」
  丽兹说完抬起头,脸上挂着我见犹怜的可人笑容。
  「我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面对率直地低头致谢的第六皇女,克劳蒂雅不由得一阵愣怔。
  她原本大概是想采取高压的态度,故意挑衅、招惹丽兹吧。
  然而,丽兹做出的行动却大出克劳蒂雅所料,才让她的思考完全打结。
  不过,克劳蒂雅不愧是凭着攻于心计的智谋,一路爬上女王之位的女中豪杰,思考的切换相当迅速。
  她随即单膝跪地,向展现出诚挚态度的丽兹行臣下之礼。
  「我才要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之举。」
  克劳蒂雅以最恭敬的礼节开口致歉。她像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气感到羞耻般,深深伏下头。
  「真切地期盼,今后可以更进一步地加深两国的情谊与无可动摇的羁绊。」
  「当然,对于刚才的不愉快,彼此就尽释前嫌吧。」
  请坐——丽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一看到从克劳蒂雅身后出现的那名人物时,不自觉地又把话吞了回去。
  只见那名人物一身奇异的打扮。
  脸上的面具让人无从判断表情的情绪变化,身上却又穿着一袭带给人高洁印象的纯白衣裳。此外,腰间还佩带一把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黑刀。
  暗与光的均衡——非比寻常的风格让丽兹不禁愕然,贵族诸侯同样惊愕得全身颤抖。
  「……那位是?」
  丽兹眯细双眸,打探般地询问,克劳蒂雅则是绽开一抹笑容加以说明:
  「这位是巴欧姆小国——第二代国王『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
  「什……」
  此时惊呼出声的,意外地竟是贝图。
  当场的风向瞬间转至了面具男身上。
  那股压倒性的存在感,就宛如他的出现是如此理所当然一般,所有人无不为之着迷。
  男子的右眼绽放出金色光芒,同时,左眼则布满了比黑暗更加深邃的深渊。
  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中的面具男,不发一语地轻轻点头致意。
  接着——
  「我手上也有媛巫女大人的亲笔信函。」
  克劳蒂雅拿出一张文字闪闪发光的纸张。
  那是只有媛巫女才会书写、称为精灵文字的书体。
  「看见昔日盟友『狮子心王』陛下的国家遭受重创,对此甚感痛心的『黑辰王』陛下决定亲自出阵。」
  「巴欧姆小国居然有国王登基……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贝图明显表现出反抗的态度,就好像说着难以置信似地,然而,克劳蒂雅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动摇,依旧不动如山。更甚而语带嘲讽地回应贝图。
  「一切都是事实,你不信也不行。」
  说着的克劳蒂雅将媛巫女的信递给贝图。
  信里看不出有动手脚的痕迹。毕竟精灵文字是唯有受到精灵爱戴之人才能书写的神圣书体。尽管贝图一脸不愿承认的表情,但或许又不得不承认吧,只见他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情,双肩大幅垂下。
  「无、无庸置疑的……这确实是精灵文字。是唯有媛巫女大人才能书写的文字……」
  贝图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连反驳的心力都没有了。
  就在克劳蒂雅与贝图一来一往攻防的期间,丽兹的视线分秒未离地紧盯着面具男,脸上始终布满疑惑之色——不久后,她的眼神像是逼问一般,指着面具男开口:
  「那头黑发也是巴欧姆小国第一代国王——『双黑英雄王』后裔的证明吗?」
  虽然丽兹询问的对象是克劳蒂雅,但目光依旧紧紧扣住面具男。
  此时,克劳蒂雅将身体侧移半步,仿佛是要挡去丽兹那近乎执念的视线,将面具男护在身后,轻轻点头回应:

  「真不愧是以学识渊博闻名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您说得没错。」
  「呵呵,是吗………既然如此的话,就那样吧。」
  丽兹泛起一抹沉静的笑容,同时眯细双眸,一脸嫌烦似地拨了一下侧发。
  「那么可否让我们半途加入军事会议呢?」
  克劳蒂雅问道,丽兹随即爽快地应允:
  「当然,我正好想询问你有关联邦六国的情况,同时,也想听听那位『黑辰王』陛下的意见……所以,诚挚欢迎两位务必一同与会。」
  「那么,我们就不客气地参加了。」
  克劳蒂雅与丽兹眼神于半空交锋。
  一旁的奥拉看着两人之间火花四散的氛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同时闭上眼。

  *****

  夕阳即将西沉的时分。
  地平线渲染着茜色霞影,远方的古拉欧萨姆山脉山顶在余晖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此时的大帝都,原本朝气蓬勃的街道上,人潮也开始变得稀稀落落。
  居高临下俯望着人民日常的皇宫凡涅塞恩——是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建筑物。
  皇宫东侧的区块座落着众贵族们的住宅,其中有栋宅邸格外醒目。
  那正是统领东方的五大贵族之一——凯尔海特家的宅邸。
  「………变得真安静呢。」
  罗莎放眼眺望着寝室,莫名觉得简直宽敞得离奇。
  因为一直到不久前,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
  丽兹总是追着比吕跑,斯卡塔赫则是一脸苦笑地眺望着这幕光景,一旁还有一副事不关己似地默默阅读的奥拉,透过窗户俯望中庭,则能看到于院子扎营的魔族与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此外还有一名恪守主人命令,寸步不离地随行在罗莎身边的女性佣兵。
  那段情感深厚、愉悦又热闹的日子,真的让人刻骨难忘。
  「虽然早就明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内心某个角落又不由得抱持期待。」
  罗莎像是要转移寂寥般地轻轻叹了口气,躺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此时,赛伯拉斯则贴近她的脚边撒娇。
  「你不跟着主人一起行动,真的好吗?」
  如此问完后,也只是换来赛伯拉斯偏过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的反应。
  现在的赛伯拉斯比起刚来到大帝都时,野性早已经退去。不,根本是完全被驯养成家犬了。
  大概都是佣人们太宠它的结果吧。
  「白狼」原本是栖息于东诸岛的生物。据说以东诸岛作为据点的兽族(安斯洛),必定都会饲养「白狼」随行于侧,此外更相传「白狼」是唯有王家血亲才能饲养的神圣动物。
  虽然不知道赛伯拉斯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而漂流至中央大陆,当初丽兹将它捡回来时,众人全吓了一大跳。
  罗莎回顾着一幕幕令人怀念的记忆,同时伸手抚摸赛伯拉斯的肚子。
  「你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体态比较好喔。」
  最近愈来愈肉感了。
  果然应该带它去狩猎才对,否则「白狼」这道崇高威名都要哭泣了。
  「有空时,要不要去狩猎呢?还记得吧,以前丽兹常常会带你去呀。」
  就在罗莎泛起苦笑时,寝室的房门突然发出声响。
  以敲门声来说稍嫌过重,似乎还混进了多余的杂音,罗莎闻声后,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她拿起放在附近的「狮子王」,朝着房门喊道:
  「喂,发生什么事?」
  自从丽兹出发后,罗莎便严密加强宅邸的警备。
  房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两名强壮坚毅的士兵顾守才对。
  然而,却没人回应。罗莎先是深深吐出一口气后,沉着地调整呼吸。
  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然西落,黑夜的帷幕覆罩着世界。
  就在月光即将盈满室内的这个时候,赛伯拉斯忽然压低身体,并发出低沉嘶鸣。
  「………果然还是来了吗?」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可以的话,真希望不会成真。
  「真是的……如果我真的怀了孩子,早就离开这个危险重重的大帝都了。」
  若怀孕一事属实,自己绝对不可能留在因为投入对六国之战,而导致警备趋于薄弱的皇宫。
  此时早就回到根据地,建构起比监狱更加森严的警备阵式了。
  「好了,看来应该是某个贵族派来的暗杀者之类吧……」
  罗莎怀有比吕子嗣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
  葛兰兹大帝国长达千年的历史下所衍生出的弊害,就在于过度重视血统。
  如果罗莎肚子里的是「军神(玛尔斯)」的子嗣,势必会深受欢迎,只是对于敌对阵营来说,可就很难无条件地感到欣喜。因为那孩子早从出生以前开始,便已经以皇帝身分,肩负起国家的威信。如此一来,母亲与外戚肯定也能借此掌握大权。
  换句话说,身怀贵胎的罗莎,生命安全遭到威胁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升高。
  正因为如此,罗莎才会严密加强宅邸的警备。
  「从门口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已经配置了多名身手非凡的高手……」
  尽管罗莎本身也有一定的武术底子,但实力终究只达一般男性的水准。
  「看样子,前来取我性命的,是实力远超乎预期的高手……」
  此时,房门轧然一声,缓缓地打了开来。
  踏进房里的是一名散发出诡谲不祥之气、全身黑色打扮的人物。
  「……一个人吗?」
  不过,光看对方的步履,就能判断绝对是名非同小可的高手。
  否则的话,绝不可能顺利到达这里。
  罗莎像是要激发全身的活力一般,用力握紧「狮子王」,并且扎实地站稳脚步。
  「很遗憾,我早就预料到一定会有暗杀者来袭。」
  同时也做好了万全准备。
  「所以,我已经张罗好丰盛宴席,会好好招待你的。」
  说着的罗莎扬起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同时弹了一下手指。
  随即,从走廊、暗处以及连结隔壁房间的门扉,陆陆续续出现无数手持武器的士兵,鱼贯涌进房内。
  「把他捉起来!逼他供出幕后的指使者!」
  罗莎一声令下,士兵们随即发出雄吼,杀向那名暗杀者。
  然而,遮掩在兜帽底下的脸庞罩着一层黑影,从中浮现出的嘴唇勾勒出一弯令人悚然的弦月。
  『咕噗!』
  一击必杀。暗杀者轻而易举地贯穿一名士兵的心脏,将其送下地狱。
  接着以右脚为轴心一个转身,猛然刺向第二名士兵。拔刀的同时,将刀身滑进第三名士兵的头盔缝隙,当场使其脑浆迸散外露。斑驳飞溅的鲜血还来不及落于地板,暗杀者便轻易地削去第四名士兵的铠甲,从其左肩往右下斜划出一道深深斩痕。
  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贯穿要害、气绝身亡,所谓转瞬之间发生的事,就是指当下这种情况吧。士兵们甚至没机会发出呻吟,便陆续倒卧在地。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近乎到了荒唐无稽的地步。
  单方面的虐杀——没多久的时间,士兵们便已经沉入血海之中。
  然而,罗莎眼前的那名暗杀者,依旧站在门口寸步未移,一如现身时一般。
  「啐!」
  罗莎从剑鞘拔出「狮子王」,但那名暗杀者却从她的视野中倏然消失。
  「什……嘎!」
  忽然一阵冲击窜过罗莎的腹部,肺里积存的氧气瞬间被迫吐出体外。
  尽管如此,她力气顿失的手仍紧握着「狮子王」,凭着一股意志放步疾奔。
  「别、别瞧不起人了!」
  「白费力气。」
  暗杀者轻轻松松地拍落「狮子王」后,一拳打在罗莎脸颊上,将她整个人往后揍飞出去。
  趁着罗莎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壁、摇摇欲倾之际,暗杀者倏然屏除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又再一拳直贯她的腹部。
  「唔!」
  接着,暗杀者一把抓住因剧痛而皱紧脸庞的罗莎头部,试图捂住她的嘴。
  「呼——!」
  「怕死吗?」
  罗莎的头被压在墙壁上,意识有一瞬间的抽离,但暗杀者似乎不允许她晕厥过去,再度朝着她的腹部送上一记更加强烈的冲击。
  「好了,顺顺呼吸吧。我还不会杀你。」
  「呼……啊!」
  正当罗莎为了汲取氧气而大口喘息时,暗杀者忽然捉住她纤细的颈子,并用力施压。
  「骗你的。停止呼吸吧。」
  罗莎的身体被暗杀者那股非比寻常的腕力高高举起,双脚也离地悬空。
  她用力殴打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却毫无作用。
  仅凭着孱弱的力量,终究无法挣脱桎梏。
  「啊、嘎啊啊!」
  从窗户洒入的月光照亮了两人,其中一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激烈挣扎着。
  凌乱的金发不停摆晃,反射着月光,散发出不挠的艳色。
  那道光芒即使面对如狂风骤雨般落下的残虐暴力,也丝毫不掩其光华。
  「触感真好的头发呢。一定非常美丽吧……」
  当暗杀者如此低喃完——加诸在罗莎脖子上的箝制唐突地消失,她也得以从痛苦中解脱。
  「唔、唔咕……咳哈!」
  罗莎双膝跪地、蜷缩着背,拼命地将氧气送进肺部。
  此时,暗杀者将手伸向正大口呼吸的罗莎头部,冷不防地用力揪住她的头发。
  「咿咿!」
  「平时你很细心地保养吧。金发的话,就绝对不会看错了。一根也不留地全部送去给那家伙吧。」
  「我才不会让你——唔咕!」
  暗杀者将罗莎的脸猛然撞向地板。
  「啊嘎!啊、唔、啊!」
  暗杀者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反覆、永无止尽般地重覆着暴行。
  罗莎的意识逐渐朦胧,无奈强韧的精神力却在此时带来反效果,阻止她昏睡过去。
  「真坚韧的头发。怎么也扯不下来。」
  口气淡然而平静。
  寄宿于声音当中的唯有沉着的憎恨,除此以外,感觉不出任何卑猥的情感。
  暗杀者就好像肢解家畜一般,泰然自若地持续对着罗莎施虐。
  又是殴打脸部,又是反覆踢踹肚子,接着将她整个人重摔在地板上。
  然而,揪住头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永无止尽地持续揪紧,仿佛说着直到扯断为止,绝不放手似地,固执得近乎赌气一般。
  「既然如此,只好连头皮一起剥下来了,如果因此折断你的手臂,先跟你说声抱歉啰。」
  暗杀者将脚踩在罗莎纤细的左手臂上,使尽全力地拉扯她的头发。
  「唔、咕……嘎啊啊啊啊啊!」
  一道骨头碎裂声响起的同时,罗莎的悲鸣随之响彻室内。
  尽管如此,暗杀者依旧不肯罢手。
  静静地持续着单方面的虐待。
  「这样也不行吗?接下来改踩住手指吧?还是鼻子太碍事了?干脆割掉的话……不,从眼睛下手比较好吧,只要完整地贯通后——?」
  此时,一直屏息以待的赛伯拉斯看准时机,飞扑至暗杀者的背上。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在黑暗中激烈窜动。
  罗莎的口中不断吐出一泓泓的鲜血,使劲地撑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
  「别小看我了。你这区区的暗杀者……」
  罗莎的碧蓝眼眸中燃烧着愤慨怒色,任由鲜血濡湿脸颊,弯身拾起「狮子王」。
  「我可是前第三皇女——才不会轻易死在你手上!别小看我了,我好歹也继承了葛兰兹的血统啊!」
  尽管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罗莎依旧朝着暗杀者发动一记宛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攻击,然而,剑尖却在仅隔分毫之差就能贯穿对手的距离被挡了下来。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饶你不得!」
  原本紧紧咬住暗杀者背部的赛伯拉斯却被猛然甩开。
  紧接而来的一记强烈踢击,让它狠狠撞向墙壁。
  即使如此,高傲的白狼仍然没有露出一丝胆怯惧色,龇牙咧嘴地扑向暗杀者。
  「别来碍事,臭狗!」
  暗杀者伸手按住赛伯拉斯的嘴巴,并捉起它的尾巴,将它用力甩在地板上。
  接着毫不留情地一拳挥向痛苦挣扎的白狼,而后仍不满足地用存心将其踏碎般的气势,高高抬起脚跟再猛然踹落。
  「咕唔!」
  然而,暗杀者的脚却未能触及赛伯拉斯,脚跟最后停在罗莎的背上。
  只见罗莎整个人趴在赛伯拉斯身上,将它护在自己的怀里。
  「它是我很重要的家人……绝不会让你杀了它。」
  罗莎的双眼放出锐利目光,对着正俯望自己的暗杀者投以一抹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
  暗杀者的杀气顿时攀升。难以抑制般地全身怒颤。
  「那么就去死吧。连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受死吧!」
  暗杀者一把抓住罗莎的头,将她用力扔向墙壁。
  「唔咕!」
  剧烈冲击从罗莎的背部传至全身,之后,她有如滑落似地重重跌在地上。
  尽管如此,她仍然咬紧牙根,将拳头抵在地板上,强忍着剧痛试图站起身。
  「够了吧,已经够了吧。死心吧,我要让你品尝到同样的痛苦!」
  「可恶……」
  暗杀者朝着罗莎伸长手臂,然而,他的手却冻结于半空。
  并非比喻——暗杀者沐浴在月光下的整只手臂,全化成了冰块。
  「到此为止吧。」
  来者一头青绿色的发丝,即使置身于暗夜之中,仍旧绽放出宛若绢帛般的柔滑光泽。有如玻璃艺品般的精致脸庞上,漩涌着沉着的斗志。线条纤细的身体四肢,包覆在厚实的铠甲底下,使得在清明的静谧中,流露出杀气腾腾的怪谲氛围。
  伫立于门口的人,正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抱歉,罗莎大人。花了一点时间解决其他入侵者。」
  斯卡塔赫全身散发出无可掩饰的怒气,向前跨出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暗杀者说着的语气中,第一次夹带着情绪。
  方寸大乱的无措模样,与不久前泰然大方的态度迥然而异,表现出的强烈动摇,更是几乎让人心生怜悯。

  「这并不重要吧。反正我会在这里杀了你。」
  斯卡塔赫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双方的距离,来到暗杀者面前。
  「我可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闻言的暗杀者一声咂舌,试图拉开距离,然而——
  「很遗憾的是,没人可以逃离『冰帝』的冷气!」
  斯卡塔赫朝着双脚遭到冰封的暗杀者挥落长枪,当场斩断他的一只手臂。
  「要是挣扎乱动的话,我也很伤脑筋,所以这只手臂,我就收下了。我来替你止血吧?只是很可能会腐蚀喔。」
  「什、啊嘎,咕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暗杀者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逐渐冻结,让他痛苦不堪地在地面上挣扎翻滚。
  「从实招来,是谁派你来的?」
  斯卡塔赫抬起脚猛然一踹,践踩在正满地打滚的暗杀者身上。
  「咕噗唔!」
  「先跟你声明,我可不会手软。因为一直以来,我最无法原谅的就是像你们这种选择卑劣手段的家伙。」
  暗杀者的兜帽从头上滑落地面。
  从窗外洒进的月光,清楚地映照出他的脸孔。
  斯卡塔赫顿时倒抽一口气。
  暗杀者似乎是曾遭受刑求,脸庞上留有严重的裂伤。双眼少了眼球,只剩下两处空洞的窟窿,额头上还有像是被挖掉某种物体后留下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
  「那种肤色……你是魔族(琐罗斯德)吗?」
  或许是听见斯卡塔赫的话吧,暗杀者倏然僵止、一动也不动。
  而后,咧开一抹令人悚然的邪笑。
  「吾等之父啊。请赐『愚者』永劫不复的苦难吧。吾等之父啊。请赐『圣者』安详和平吧!」
  瞬间,鲜血从暗杀者全身一切孔洞喷溅而出,脖子以下当场瘫软,四肢也完全失去力量,身体重重倾倒在地。血洼在地板上逐渐扩散。
  斯卡塔赫惊愕得瞪大双眼,立即上前确认暗杀者的生命迹象,便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怎么会……自尽了吗?」
  罗莎走近正震惊不已的斯卡塔赫身边。
  「斯卡塔赫大人,多亏有你,我才能捡回一命。赛伯拉斯也做得很好喔。」
  白狼来到斯卡塔赫的身边坐下,一旁的罗莎则伸手摸摸它的头。
  斯卡塔赫重新调整好心情,对着罗莎深深伏下头。
  「我来晚了,很抱歉。没想到来袭的暗杀者会是如此难缠的高手……」
  罗莎摇摇头回应斯卡塔赫的歉意。
  「不,你无须放在心上。反正我最后也平安获救了啊。」
  幸好头发够强韧,不至于秃得太严重——罗莎笑着补充。
  斯卡塔赫看得出她只是强颜欢笑。
  因为罗莎的脸色十分苍白,还冒出大量的汗水。
  「话说回来……『黑死乡(欧克斯)』吗……」
  罗莎轻抚着白狼的头,同时将视线投向暗杀者的尸体。
  「你认识这群人吗?」
  「不,我对于他们的了解,仅限于一般众所皆知的情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想必非常憎恨葛兰兹皇家吧。」
  罗莎说完停顿了一下,接着摇摇头。
  「不,应该说是憎恨『军神(玛尔斯)』吧……」
  「黑死乡」对于军神血脉的恨意非比寻常。最有力的证据就在于,罗莎的肚子刚才便遭到暗杀者近乎执念的猛烈踹击。罗莎抚摸自己的肚子,顿时窜起一阵强烈剧痛,逼得她不禁皱起脸庞。
  「看来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吧……若是被知道怀有身孕一事纯属谎言,很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或许也只能想作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或者对方打从一开始,目标就不在于自己。
  若真是如此,罗莎推测对方一定另有目的。
  「只是顺便的话……出手也太狠了,看来是前途多舛了。」
  罗莎的低喃被一阵骚动的噪音所掩盖。
  从走廊传来近乎恼人的大批金属声。
  「罗莎大人,士兵们应该也听到骚动了吧。总之先接受治疗吧。」
  「也是……其他的事,等之后再好好思考吧。」

  *****

  大批的士兵成群赶到凯尔海特家的宅邸。
  各处升起大量营火,即使整个世界笼罩在夜色之中,唯有这里明亮得有如白昼一般。此时,有几道身影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这幕光景。比黑夜更加深沉,却又较流转的空气更让人忽略的存在,用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望着眼前情景。
  「失败了吗……想不到对方居然会留下『冰帝』……」
  其中一人以仿佛融入夜风之中的声音低语后,身旁另一人用同样的语气接着说道。
  「怎么办?要由我们出马解决吗?」
  「不,没必要。反正那只是扰敌战术。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季里希宰相放开左手握住的物品。
  只见那个物品随着一道回荡耳际久久不去的黏稠音色滚落地面。
  「而且也没时间了。虽然有点唐突,现在就动身吧。」
  季里希宰相转身迈开步伐。
  「目前已经成功将所有注意力全移转至凯尔海特家的宅邸,皇宫方面的警戒也因此变得薄弱。应该可以一路通行无阻地抵达目的地吧。」
  季里希宰相在数道人影的簇拥之下,踏乱了沐浴在月华之下的夜路,大步前进。
  明明没有下雨,地面却发出有如泥泞般的声音,吞噬了夜晚的宁静。
  然而——
  「能否也让我一起同行呢?」
  一名绽发出金色光芒的人物从前方迎面走来,纵使身处于夜色之中,仍可感受到其强大的存在感。
  季里希宰相丝毫不为所动,态度自在地举起手回应。
  「哎呀,真巧呢——瑟雷涅第二皇子殿下,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舅父大人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双手则是架在两侧腰间的刀柄上。
  他微笑的脸上涌现出腾腾的霸气,就好像说着休想通过一般。
  两人皆停下步伐、互瞪对峙。
  「我在问你话,你和那群来路不明的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与他们培养深厚情谊罢了。」
  季里希宰相摊开双手说道,见状的瑟雷涅第二皇子不由得蹙起眉头。
  然而,他并没有点破其中不自然的异样感,而是放眼环视周围。
  「……他们对我的态度倒是不怎么友善。」
  约五名戴着兜帽的可疑人士将瑟雷涅第二皇子团团包围。
  「这是当然,因为您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嘛。这也不能怪他们吧?」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才对呢?」
  月光洒落大地,清楚映照出季里希宰相的周围。
  放眼望去,周遭一带皆染成怵目的血红。
  不,与泥土混合之后,呈现出漆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之色。
  尸体不只是一具、两具。
  而是超过二位数的人们惨遭千刀万剐,曝尸于大地。
  季里希宰相维持着笑脸盈盈的表情,指着落在地面的头颅。
  那是他刚才拿在手中的头颅。
  「一切只能怪德里库司二级武官。要不是他硬要问到底,我也不会杀了他。」
  「他们的爱国之心不就是你养成的吗?」
  倒在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全是隶属于称为「密颈(梵各)」的组织,他们是由季里希亲手栽培的暗杀部队。
  「你们先走吧,由我来对付他。」
  季里希宰相朝着周围的兜帽集团使了个眼神后,众人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瑟雷涅第二皇子并未作势追过去。而是一脸苦涩地注视着季里希宰相。
  当下空气——骤然丕变。
  一阵深厚的魔力以季里希宰相为中心浓缩聚集,仿佛遭到禁锢般地受控于他。
  瑟雷涅第二皇子面对这道几乎灼烧肌肤的强大力量,也只能将全副精神集中于眼前敌人身上。
  「对了,德里库司二级武官刚才是想问我歼灭『密颈』的理由。」
  我就回答他吧——仿佛如此说道一般,季里希宰相摆出桀骜不逊的态度,仰望着夜空。
  「因为今后他们的立场将会变得十分为难,于是我才决定亲手了结。」
  他如此说完后,带着扭曲的表情重新望向瑟雷涅第二皇子。
  喜悦、愉快、欢喜、欣然——宛如是正享受着这世界上的一切乐趣,绽开大大的笑容。
  欢天喜地——开朗得就好像走错地方一样似地格格不入,仿佛随时都会翩然起舞般灿笑着。
  「杀了他们,也是出自于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呀?」
  瑟雷涅第二皇子甚是不悦地挑高眼角,露出险峻目光。
  「你究竟有何目的——不,你究竟是何人?」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我会逼你吐实的。我一定会尽全力,了却德里库司他们的遗憾。」
  瑟雷涅第二皇子带着沉着的怒气,霸气有如滑过水面的波纹一般阵阵腾涌。
  庞大力量的洪流及难以抗衡的杀气,让空间出现扭曲。
  「我们的敌人出现了喔——『干将莫邪(莫拉鲁塔·贝加鲁塔)』。」
  瑟雷涅第二皇子拔出双刀,见状的季里希宰相不耐烦地搔了搔颈间。
  「看来你是认真的吧?」
  「当然,既然都要动手了,就要轰轰烈烈大闹一场。如此一来,即使我精疲力竭了,听到骚动的大帝国精锐们,也会立刻赶过来的。」
  「舍身取义吗?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怎么可能,我是无法向他看齐的。因为我最讨厌输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全身勃然散发出绝不退让的不变意志。
  季里希宰相的气息开始紊乱起来。他双手扠腰,打从心底感到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无聊透顶。」
  季里希宰相全身上下的一切情绪慢慢退去。
  就好像看着羽虱一般,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汝——可知鬼胎?」
  顿时天幕塌裂、大地隆起,一股庞大魔力迸散开来。
  「尽管心怀恐慌、呐喊忧惧,并正视威胁吧。」
  瞬间地面碎散、空间龟裂,一阵绝世霸气贲张逼人。
  「陷入恐慌吧——『天地开辟(朗基努斯)』。」
  大气为之撼动。
  宛如哽噎一般,天空出现龟裂,像是乞求似地,大地布满裂痕。
  混沌开始侵蚀世界。
  「吾之名为——」
  「我没必要听!」
  瑟雷涅第二皇子放步疾奔,屏除了双方的距离后,以万钧之势挥落双刀。然而,他的攻势却被轻易挡开,一把枪尖掠过他的脸颊。
  「………心胸宽大的『王』愿意当你这个小卒的对手,尽管感到光荣吧!」
  「那么我就收下『弑王者』的称号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拭去脸颊滑落的鲜血,随即再次竭尽全力,使出猛烈的第二击。
  挺身迎击的男子嘴角噙着喜悦,一副泰然自若地悠哉以待。

  刹那——双方激烈交锋。
  天空面对如此凶暴狂岚,难以承受地轰隆作响,大地同样无法吸收冲击,咆哮出声。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葛兰兹大帝国本阵的营区一角,划为雷贝林古王国的驻扎地。
  比吕的帐篷就张设于此。
  里头的比吕正定睛凝望着摊放于桌上的地图。
  克劳蒂雅则在一旁优雅地品茗着红茶。
  此外同席而坐的,还有几名旅行商人打扮的男子,以及担任克劳蒂雅近侍的女王亲卫队队长。比吕一再重新摆放地图上的棋子位置,克劳蒂雅朝着他的背影开口:
  「我们是配置于中央军吧?」
  「虽然只是作为独立军跟在后方而已。由于指挥官是奥拉,倒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不安因素。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是负责指挥担任葛兰兹军防护墙左右两侧的指挥官吧。」
  比吕如此说完后,将视线移向摆在桌缘的羊皮纸。
  上头列记着指挥官的名字。
  克劳蒂雅似乎是被挑起兴趣了,她跟着望向羊皮纸开口:
  「右军的指挥官是……巴西安努斯,您认识吗?」
  比吕探寻着过往的记忆,同时思忖着适当的话语。
  「只有在庆宴打过一次照面。」
  巴西安努斯是隶属于东方贵族的将军,作战风格属于奋往直前的类型,或许也可以说是相当符合军事国家葛兰兹大帝国吧。他并没有留下什么辉煌的功绩,完全是靠家世爬到这个地位。
  「不过副官是个很冷静的人,应该可以恰当自如地运用右军吧。」
  但比起这些,另外有件事更让比吕在意。
  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罗莎究竟怎么了?右军指挥官这个位置原本应该由她坐镇才对。此外也不见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身影,比吕对此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的忧忡。
  看着散发出不安氛围的比吕,克劳蒂雅又再出声询问:
  「右军的副官是……德基乌斯·艾特路·冯·布拿达拉吗?」
  「就是奥拉的父亲。虽然没有率领大军的经验,不过毕竟是养育出『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人,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我认为在人选上并无不妥。」
  葛兰兹左军同样也无需操心吧。
  担任左军指挥官的,是被奥拉抢走参谋总长一职的贝图。
  贝图对此一定会有所不满吧,但比吕相信他并不是会在当下这种情况闹脾气的人。
  而作为副官辅佐贝图的,则是鲁瑟·奇欧尔克·冯·古林达。
  比吕一看到奇欧尔克的名字,随即愉悦地绽开笑容,克劳蒂雅对于他的反应,不解地偏过头。
  「这位副官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说他这下总算出人头地了呢。他是丽兹的舅父。」
  「这可真是……任用亲属是否太危险了?指挥能力没问题吗?」
  「他过去的战历嘛——虽然全是小规模的战争,但采取的是稳健的作战风格。就此次的战役来说,是很妥当的人选。」
  奇欧尔克确实没有什么亮眼的功绩。
  被认为是靠着身为第六皇女舅父的立场而出线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要消弭这些不满的声浪,就必须展现出实力。
  (希望他这次能好好加油了……)
  一旦打出名声后就没问题了。只要能成为他人口中津津乐道以某某战役而扬名的武将,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再开口抱怨不满,而会欣然地默默追随他吧。
  「这次的战役轻松吗?」
  「怎么说呢……总之端看敌军指挥官的实力了。」
  露希亚已经将指挥权让给露卡,并且离开此地。
  虽然比吕对于露卡的了解并不完全,但先前她担任代理司令官行动时,在带兵作战上确实非常出色。
  如果单就大军的运用上,最好要有心理准备,敌军阵营可能更胜一筹。
  丽兹和奥拉都是第一次率领如此浩荡的大军。接下来将面临的是从未体验过的领域,这点便是最大的不安因素。若是如此,那么中央军将会是此战的关键。
  「如此一来,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语气严肃地开口的人,是女王亲卫队队长。
  他为人稳健踏实、带有精神洁癖,是个绝对不容许不正之事、充满骨气的武人。
  如此正直的人居然会跟随克劳蒂雅,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难以想像,想必过去一定发生过某件正好触动他心弦的插曲吧。
  「我打算忠实遵从葛兰兹方面下达的命令。」
  比吕如此说完后,闻言的女王亲卫队队长望向克劳蒂雅。
  只见克劳蒂雅不发一语地点头,既然女王都认同了,他也只能闭上嘴。此时,克劳蒂雅接过他的话尾继续说道:
  「即使可能会战败,你仍打算遵从命令吧?」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这次的战争正是见证丽兹她们成长的好机会。
  至今为止,比吕一直剥夺她们的工作。
  尽管后来情况慢慢改善,但丽兹的成长还是稍嫌缓慢。
  (原本的话……她应该更早觉醒才对。)
  拖慢丽兹成长脚步的原因正是比吕自己。
  本来应该要由丽兹负责的职务,也由比吕代为收尾。而且毫不保留地大展其长才,因而阻碍了她的成长。
  此外,也要怪比吕一味包容丽兹的心软天真,过度珍视她的才能、舍不得随便让其展露,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并肩而战……虽然听起来很感人,但这样是无法跨越眼前高墙的。)
  必须要有面对任何对手都不会认输的气魄,并且站在有信心全力超越对手的对等立场之后,才能称得上是并肩而战。如果只是追上背影便感到满足,这样是无法成长的。
  (所谓画虎成犬……我实在也不算是好范本啊。)
  光是模仿也没有意义。必须理解、吸收之后,才会成为自己的力量。
  如今比吕离开她们身边后,或许就能促使她们不再只是模仿,而是理解当中的意义吧。
  吞噬强者后,再吞噬下一个出现的强敌,进而吞噬王者。
  跨越众多尸体之后,等在前方的便是无可动摇的王座。
  (霸道——唯有可以毫不留情做出决断之人,方可去到更上一层。)
  比吕在脑海里如此思忖着,一直旁观的克劳蒂雅不由得轻笑出声。
  「您根本是过度保护了。」
  闻言的比吕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回应,而后又再将视线落在地图上。
  此时,克劳蒂雅伸手环过比吕的腰抱住他。
  比吕感觉到一道贴覆在背上的柔软触感,同时,克劳蒂雅朝着他的耳畔轻轻吐息,开口说道:
  「嘴上说要忠实遵从命令,结果还不是思考起战术了吗?」
  克劳蒂雅的手魅惑地蛊动着,游走于比吕的上半身。
  「您其实很担心吧?其实很不安吧?何不老实说出口呢?」
  比吕依旧沉默不答,克劳蒂雅将高挺的鼻梁贴在他的耳后,吐露出带着微温、甜蜜得近乎腻人的气息。
  「您正在思考万一她们失败时的因应对策吧?说得一副狠下心见死不救似地,但要是她们真的身陷危险时,您一定会不惜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也会立刻奔去援救吧?」
  克劳蒂雅用宛如爱抚般的煽情动作,以嘴唇描绘着比吕的颈间。女王亲卫队队长愕然无言地望着这幕光景,至于旅行商人则是满脸尴尬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克劳蒂雅丝毫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
  「真是专情得让人嫉妒呢。」
  「你想太多了。」
  比吕从克劳蒂雅身边退开后,转过身与她对望。
  「她们可没有那么柔弱。凭我的话,大概只能望其项背吧。」
  人是会成长的生物。尽管势必会因人而异,但就像年龄会不断增长一般,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
  此战一定可以让她们获得飞跃性的成长。
  取得名声、增加财富并扩展权力。
  接下来——……
  (想继续前进,就必须要有踏板。而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比吕迈开脚步。克劳蒂雅对着他的背影开口:
  「您要去哪里?」
  「出去吹吹夜风。」
  不等克劳蒂雅回答,比吕便迳自走出营帐,放眼望去,周围皆被黑暗所包围。营火的光影随着夜风摇曳晃颤。受热裂开的木炭迸出点点火花。
  薄弱的光影在盈满无的假面上跃动、成影、发热。
  比吕垂下视线,望着自己的手。
  沾满鲜血的手——至今有无以数计的生命葬送在自己手上。
  (雷……我真的很幸运。)
  他抬头仰望夜空,满天的星辰荧煌闪烁。
  (有亚堤邬司、有你、有众多的朋友在身边支持着我。)
  多亏大家愿意向他这个一无所知而不经世事、无可救药的男人伸出手。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失去你之后的我……变得不懂得折衷之道。)
  这点直到现在也是一样。比吕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苦笑。
  (不过,当我再度被召回这个世界时,我找到了应该守护的人。)
  他将手伸向夜空中的满月,明知遥不可及,仍拼了命地伸长手。
  (我发现了应该守护的世界。)
  现在的比吕,已经有别于过去无法掌握天幕的自己。
  明明曾一度亲手舍弃,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大话——或许会受到如此嘲笑吧。不过,正因为再次取得大好机会……
  (如果可以实现的话,到时我这副滑稽的丑态,能否博你一笑呢?)
  比吕在心底乞求着故人可以守望未来的结果。
  衷心地希望,故人可以笑着眺望自己对抗命运的身影。
  除此以外,别无他愿。
  (那一天、那个时候……所得到的那份幸福——)
  比吕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叹口气。
  (我会透过她(丽兹)回报你们。)

  ——直到这副躯体朽蚀殆尽之时。

  *****

  同一时间——
  「唔……好累喔。」
  军事会议结束后,丽兹一回到帐篷,就看到奥拉独自立于室内。
  看到难得来访的稀客,丽兹以食指抵着下巴,小幅地偏过头。
  「怎么了吗?」
  「……有件事想取得你的许可。」
  不过——奥拉摇了摇头,接着走近丽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脸。
  从娇小的少女身上散发出莫名的压迫感,丽兹不禁为之震慑地后退。
  「怎、怎样?」
  「你有睡吗?」
  奥拉单刀直入的询问,让丽兹的心脏重重一颤。
  丽兹差一点就要坦率地脱口吐露实话,但所幸及时忍住,慌慌张张地试着圆谎。
  「为、为什么这么问?我睡得很好喔。」
  「……黑眼圈跑出来了。」
  奥拉指着丽兹的眼畔。被奥拉这么一说,丽兹惊讶地本能伸手触碰下眼皮。还以为上了妆就能掩饰的,没想到立刻就被看穿了。
  不过,奥拉并没有责备丽兹说谎,而是一脸担心地抬头望着她。
  「果然还是很害怕入睡吗?」
  近乎确信的这句话,让丽兹举起双手表达放弃。看来是无法狡辩了。
  「………嗯。」
  自从听到比吕战死的消息之后,丽兹便尽是做些悲伤的梦。
  虽然梦境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但每次醒来,胸口总会留下深沉的愁怅,压抑不住的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渐渐地,丽兹便非常害怕入眠。
  「都已经成年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奥拉试着半开玩笑地说笑,但随即一脸凝重地低忖了一声。
  丽兹连忙像是要强调自己精神饱满似地手舞足蹈起来。
  「放、放心吧。不必担心,我今天一定会好好睡觉的。」
  尽管丽兹这么说,奥拉脸上仍挂着严肃的表情,她似乎正在思考失眠的对策,再三地摇了摇头,最后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吧,她忽然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么,今天尽管安心地入睡吧。」
  她简短地说完后,便在附近的椅子坐下来,并拿出《黑之书》阅读起来。
  丽兹不禁想着,奥拉的这部分倒是很有大姊姊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丽兹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只要以睡眠为优先就好。」
  所以现在快点睡吧——奥拉单方面地结束了话题。
  真是严厉呢——丽兹不由得流泄出一声蕴含困惑的叹息。然而,奥拉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丽兹现在可是率领葛兰兹全军的司令官。
  说是足以左右国家命运的存在也不为过。
  「……抱歉,害你担心了。」
  丽兹出声道歉后,便躺进床铺。
  她告诫自己,不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必须变强才行。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永远这么孱弱。
  要变强……要变强……要变强……
  她祈求着自己可以强到面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
  有着与母亲一样的——钢铁之心。
  丽兹常听人说,自己的母亲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其血脉据说可以回溯至第二十二代皇帝——被称为「武神」的男人。
  他是成功击退嗜肉族(阿耳寇恩)、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并将其赶至北方边境、稀世绝代的皇帝,而他也凭着此项功绩,被敬奉为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的一尊「武神」,深受景仰。
  由于拥有如此传奇的祖先,丽兹母亲同样十分骁勇,甚至还继承了堪称是第二十二代皇帝特征的一头红发。如今,那道发色则由丽兹继承——其「特性」也同样传给了丽兹。然而,这却让齿轮因而失控。
  一切开始崩塌。
  重要之人一个个陆续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而去。
  母亲为了守护丽兹而牺牲,亲如兄长的迪欧斯同样因她而死。
  甚至也失去了比吕。
  都是由于自己的诞生——
  「你不必那么责备自己。」
  思考被人冷不防地打断,丽兹睁开眼。
  「咦?」
  延展于她眼前的是一片芳草茵绿、百花怒放的缤纷光景。
  和煦的清风吹拂而过。仿佛可以洗濯人心的澄澈空气盈满胸腔。
  直到不久前,还在心底闷燃的负面情绪,急速地消散而去。
  「………」
  难以言喻。然而,却能明确地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尽管如此,仍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之间,嗳昧混沌的感觉流转于全身。
  「为、为什么……这里是……可是明明——」
  一道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感率先发难后——喜怒哀乐也跟着同时在内心爆发开来。
  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奔窜于全身,伴随着一阵身体快要炸裂般的剧痛,难以承受的丽兹,像是要缩进壳里一般抱紧身体。
  「你别太逞强了。」
  忽然,丽兹背上传来一道柔和的重量感。
  柔软的触感像是描绘着她的背脊一般缓缓游走,替她纡解了疼痛。
  「冷静下来了吗?」
  丽兹听见那声体贴的探问后抬起头,一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正弯下腰凝望着她。随风怡然飘扬的金发之间,一对又尖又长的耳朵若隐若现。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熟悉脸孔,让丽兹内心更加难以平静地骚动起来。
  「呃……『长耳族(阿尔芙)』?」
  「我的父亲是『人族』喔。不过母亲确实是『长耳族』。」
  「那个……这里是哪里?」
  听见丽兹投来的疑问,「长耳族」以食指抵着下巴,低忖道:
  「嗯~~非常深沉的地方。也可以说,一般情况下的话,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
  她如此说完后,将手高举于头顶,只见「炎帝」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
  「这女孩还是一样调皮。大概是因为看你郁郁寡欢的,才会不由分说地将你带过来吧,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长耳族」的女子温柔地绽开微笑,同时轻抚着「炎帝」的剑刃。
  「炎帝」愉悦地迸散出火焰,环绕住女子全身。
  看到难以捉摸、又鲜少主动亲近人的「炎帝」当下的行动,丽兹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里难道是历代持有者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就能够理解刚才闪现的既视感了。
  之前曾听斯卡塔赫说过,只要愈是发挥出精灵剑五帝的力量,就愈能够窥见历代持有者的记忆。并在记忆的领域中学习力量的使用方法、取得知识,借此更进一步地引导出精灵剑五帝的力量。
  只是,「长耳族」的女子显得有些伤脑筋似地露出一抹嗳昧的笑容。
  「不是喔。这里并不是『领域』,而是另外的地方。」
  「……那么又是哪里——」
  丽兹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女子白皙的手指捂住。
  「你已经知道了。所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明白的。」
  女子的指尖从丽兹的嘴巴一路滑至胸前,接着张开手心,贴覆在她的胸口。
  「懂吧?」
  如此说道的女子朝着丽兹绽开纯粹而朴实的满面笑容,让她顿时辞穷无语,而对于隐藏在那份温柔底下的真心——丽兹也始终未能参透一二,只能点点头。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开拓出前路的吧。」
  女子将「炎帝」递给丽兹。火焰像是依依不舍一般地依旧缠绕着女子不放。「长耳族」温柔地解下火焰,并对丽兹绽开一抹微笑。
  「比吕大人就拜托你了喔。」
  宛如只是随口打声招呼一般、没有任何客套矫作的一句话。
  然而,确实蕴含于其中的深切心意,却让丽兹为之一阵揪心。
  「等待了千年之久呢。真的好漫长,漫长到几乎让人晕眩的一段岁月。」
  女子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任由思绪驰骋于遥远过往,脸上浮现一抹放下心中大石的表情。丽兹完全不明白,女子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如此,女子所想为何、怀抱着什么、又为何事杞忧,唯有这些念头深深地烙印在丽兹的心底。
  「不过,总算可以望其『背影』了。」
  然而,却伸手无法触及。甚至已经没办法与他并肩而行。
  或许是听见丽兹的心声了吧,女子温柔地对她绽开微笑。
  「你在说什么?接下来只要追过他就好了。」
  「咦?」
  「烦恼是件好事。但是,请不要停下脚步。」
  发丝随风翻飞不止,尽管如此,女子依旧伫立于原地。就好像双脚被缝在地面上似地,站在原地寸步不离,只是温柔凝望着丽兹。
  「放心吧。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带给他救赎的。」
  明明近在眼前,丽兹却感觉到女子的气息正逐渐远离。
  「等、等一下!」
  视野急速地狭隘起来。一道剧烈头痛有如持续作响的钟声一般袭向丽兹。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咬紧牙关强忍着。
  还有好多事想与她讨论。还想听她告诉自己更多的回忆。
  还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多有关于名为「比吕」的那个少年,自己所陌生的事。
  丽兹拼命地伸长手,却只是捉住一把虚空。
  「拜托你,请等一下,我还有好多事想问!」
  丽兹手脚不停挥舞、极力挣扎,反覆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搅动,持续地伸长手。
  而后,万千光芒洒落的世界里,女子温柔地覆住丽兹不断游移的手。
  女子噙着十分平静温煦的笑容,宛如在强调着自己当然会在那里,永远都会在那里一般。她用力地紧握丽兹的手,就好像说着理所当然、何必多问似地。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他——比吕他……比吕……」
  忽然女子从丽兹面前消失了踪影。不,其实她正在某处守护着自己。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不禁抱持着淡淡的期待。一道无法理解的情绪率先发难——接着难以抑制的情感不停涌现,愤怒与悲伤交织纠结,激昂的情感流向更是丽兹所无以承受。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又应该将哪些归为谎言?她已经无法判断。
  所以,丽兹仿佛是要挤出声音般,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了!」
  「你只要揍他一拳就好了喔。」
  「………咦?」
  女子回给自己一道远远超乎想像的答案,丽兹不由得发出一声愕然。
  「这是他的坏习惯。」
  女子挂着微笑,将手指抵在两端嘴角。
  接着她好像对于自己的动作感到难为情一般,表情显得有些害羞,双颊跟着升起两抹红晕,而后,她以手指比出微笑的形状。
  「只要事情的发展尽如他所料,无论在任何状况下,他都会扬起微笑,这正是他的坏习惯。」
  女子半带羞赧的笑声回荡于四周。
  拖着长长的尾韵,化作无比畅然的音色,撼动着这处世界。
  「毕竟我等了千年之久嘛,你尽管动手揍他,不必客气喔。」
  说完,女子脸上的温柔之色倏然一变,流露出忿忿怒火,接着,丽兹眼前忽是一黑。
  「等一下!」
  就在丽兹伸出手的同时,一阵倦怠感随之袭来。
  她感觉到身体的重量,有一瞬间几乎难以喘息,而后,她按着喉咙抬起头。
  「好痛!」
  或许是因为凭着蛮力硬是动作吧,一阵闷痛闪过太阳穴。
  丽兹按着头蹲下身,盖在上半身的棉被应声滑落地面。同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畔,而后伸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没事吧?」
  丽兹以眼角余光确认声音的主人,只见奥拉正凝望着自己。
  「奥、奥拉?」
  「又做恶梦了?」
  唯有这场梦境并不一样,丽兹可以断言。
  「……是个很温柔的梦。」
  梦境里的一切全被温柔团团包围——没错,就像置身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可以感受到一股安心感盈满胸怀。
  丽兹握紧胸口,不愿让寄宿于内心的情感心意逐渐冷却。
  那名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让自己经历那场梦境?一道暧昧不明的忽微情愫在心中翻涌潮漩。然而,无论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
  丽兹放弃似地将身体倒进床铺。
  「我再睡一下。」
  「……嗯。」
  奥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床缘坐了下来,开始阅读起《黑之书》。
  丽兹对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绽开微笑。
  「晚安。」
  她凝望着从天花板悬挂而下的照明灯具,再度投身于黑暗的世界之中,过去明明怀抱着无比的恐惧,然而不知为什么,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盈满了无限幸福。
  虽然只是茫然莫名的情绪,但是总觉得不会再做恶梦了。
  她有预感,今晚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就在丽兹的意识完全沉入梦乡之际,隐约地传来一道声音。
  满怀慈爱、平静温煦的音色,仿佛疗愈了一切痛苦的言语。
  一句「已经没事了」,不知从何处、从何人口中悠悠传来。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拉瑞仕平原。
  那里是战场的遗址。
  曾一度上演激烈战役,衍生出绵绵不绝的怨怼嗟愤的禁忌之地。
  未被回收的尸体之伤势——只能说没有一具保有全尸。
  尸体被「怪物(蒙斯特)」啃噬破坏,没能度过冬天,便已经腐败殆尽,损坏的武具也被战场拾荒者带走了。只剩下身上值钱物品被剥光的尸体点缀着拉瑞仕平原,只是数量多到不禁要嫌过度赘饰。
  而这处宛如重现地狱景象的地方,如此即将再度成为战场。
  东西两侧的地平线上布满了人影,错落其间的纹章旗几乎占据了天幕。仿佛是要夸耀自己的荣光一般,每面旗帜皆大大地飘扬于半空。
  布阵于东方的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十三万大军。
  在其中央军的后方,配置着一支风格迥异的军队。
  那是由克劳蒂雅所率领的雷贝林古王国军。由于是他国的军队,所以是作为游击军加入战事,但应该说是果不其然吗?他们很明显地不怎么受到欢迎。
  首先最主要的理由当然不外乎是无法携手合作,再加上雷贝林古王国军至今已经累积了耀眼功绩。因此根据葛兰兹高层的判断,必须避免继续让雷贝林古王国军夺下功绩,以免因此发生不和,这部分才是真正的心声。
  「多亏于此,才能占领到可以一览战场的好位置。」
  比吕坐在配置四头骏马的战车上,强忍着哈欠说道。
  一旁的克劳蒂雅则是边泡红茶边出声回应:
  「千里迢迢而来,最后居然只能旁观,真是闲得发慌呢。」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方兵力甚至还不到两千啊。」
  雷贝林古王国军在葛兰兹军抵达西方领域之前,经历了多场战斗,兵数的折损一目了然。一开始的五千军力,如今只剩下一千出头。不过,那些牺牲也并非枉然。联邦六国军的兵数同样等比例减少了。
  「再说,若是真的被派至前线,反而才伤脑筋。」
  考量到雷贝林古的士兵们在至今为止的战役中累积的疲劳,刚好有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也算是好事。
  「那么,您认为此战的战局会如何发展呢?」
  听见克劳蒂雅的问题后,比吕将视线移向摊在脚边的地图。
  他分别摆好葛兰兹军与联邦六国军的棋子后依序移动。
  葛兰兹军的右军是以骑兵为重的五万军力。左军也是五万,同样多为骑兵。
  中央军三万,则是以步兵为中心,采取被动的防守姿态。
  相较之下,联邦六国的骑兵则甚少。
  左、右军各为三万,都是以步兵为中心,中央的四万军势是以骑兵为主,并搭配步兵的混合型。
  至于阵式,两军则十分相似,都是摆出以包围歼灭战术为中心的阵形。
  「葛兰兹军中央战力薄弱,怎么说都太过极端了吧?」
  克劳蒂雅从比吕身旁探长脖子,看着地图。
  「的确,这种布阵的话,结果如何,全端看对手采取什么样的战术。究竟是基于何种考量呢——奥拉是个比起防守,更偏好积极进攻的军略家……如果考量到这点,或许也可以看作是挑衅吧。」
  葛兰兹军虽然中央薄弱,但相对的,左、右军则是坚实的铁壁。
  最初的第一步要移动至何处,将会成为重要关键。
  至于后备军的兵数——以葛兰兹军手中握有的棋子较多。联邦六国军的首要之务,便是必须设法删减葛兰兹军的持棋。一般来看的话,或许会认为居于劣势的是联邦六国军,但这仅限于联邦六国军用兵毫无策略的情况。
  「比吕大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我会接受挑衅。接着,将对手打个体无完肤,使其后悔莫及。」
  比吕如此说完后,扬起俯望地图的视线,改望向前线。
  接下来,一场称不上漫长、也不能算短暂,但绝对会写进战史的战役即将展开。
  再过一刻,充满肺部的将会是令人反胃的鲜血气味,铁锈般的腥臭味熏灼大地,血花将晴空染满一片鲜红。
  战场上不存在善恶,胜败同样平等,当两军激昂的号令一下,即刻打造出一处隔离的世界。宛如是魑魅魍魉横行跋扈的地狱绘卷忠实地重现于世。
  「开始了。」
  响彻整座战场的号角声,正是宣告开战的暗号。
  随着这声壮阔的音色,两军皆举起大旗。
  有如是宣示着赌上双方各自的荣誉,堂堂正正地杀个你死我活。
  最后究竟哪一方的大旗,将会沉入滴落于地面的血滩之中?
  「率先展开行动的是……联邦六国吗?」
  联邦六国的右军开始前进。
  轰然的马蹄声,甚至远远传至葛兰兹中央军的后方——相隔一段距离外的雷贝林古王国军。
  伴随而来的雄吼声,夹带着连腹部深处都为之震撼的魄力。
  「看来士气十分高昂。那么,接下来就看葛兰兹军这方会怎么因应了……」
  她此时应该正因为沉重压力所苦吧——如此思忖的比吕,将目光望向奥拉所在的葛兰兹本阵。

  *****

  同一时间,诚如比吕所料,奥拉正苦恼不已。
  「………唔。」
  通往不留遗憾、亦无后悔、人人皆能开心欢笑之未来的选项。
  这道计策是否可以获胜,全都取决于自己的指挥。
  该如何排解这股沉重的压力,对于精神层面尚不成熟的奥拉而言,着实束手无策。尽管如此,她很清楚此战是绝对不能输的一战。
  『奥拉参谋总长,敌右军开始前进了!』
  「我知道。我方则出动左军。」
  双方都是使出包围攻击。
  因此,虽然细节略有相左,但阵形上则互有重叠。
  奥拉向旗手送出暗号,随即,葛兰兹军的左军气势万钧地开始前进。
  「看我军反过来包围你们。」
  奥拉又再紧接着向旗手送出暗号,指示右军前进。
  旗帜一挥,右军立刻传来回应,开始前进。
  如此一来,中央军与双翼之间逐渐拉开距离,形成了间隙。
  由于葛兰兹军的双翼重视速度,而以骑兵为中心,因此速度十分惊人,当下的作战便是活用葛兰兹骑兵的优势,所采取的包围歼灭战术。
  『如果间隙继续加大,恐怕会很危险,中央军该如何行动呢?』
  奥拉摇头否决了幕僚的话。
  现在便如此判断还言之过早。
  「先按兵不动,我想先看看对方会怎么行动。」
  兵数以葛兰兹军占了上风。
  接下来还要投入后备军,这样的尚嫌不足。
  就在奥拉估算时机的同时,葛兰兹右军与联邦六国左军开始交锋。
  由于葛兰兹中央军正静静地等待时机,因此可以清楚听见剑戟的铿然声响。
  遭到箭矢贯穿而当场丧命的骑兵,失去主人而悲痛嘶鸣的军马。
  双剑交锋对峙,当场皮开肉绽,双枪交错而过,无情贯穿心脏。右侧战场扬起漫天血雾。
  「左军呢……」
  比右军更早行动的左军则尚未开始战斗。
  从沙尘铺天飞扬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正全力奔驰才对,但似乎还无法掌握到敌踪。
  这段期间,葛兰兹右军则一鼓作气地往前挺进。
  中央军左右的厚实铁墙也因此而完全移除。
  『奥、奥拉参谋总长,这下子……』
  幕僚一脸惊慌失色,用动摇不已的声音询问。
  「……我明白。」
  奥拉眯细双阵,从马背上奋力地伸长脖子打探敌军本阵。可以看到数面旗帜迎风飞扬。
  激烈敲响的太鼓声直贯天际。
  一看到敌军本阵扬起沙尘时——
  「……来了。」
  奥拉紧紧揪住胸口衣襟,压抑焦急迫切的情绪。

  *****

  联邦六国本阵——染成棕色的天幕之下。
  领导四万本军的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即使听着陆续传来的报告,她却始终一副心不在焉地,空洞的眼神紧盯着地面。
  盘起的腿上,摆着推测应是她弟弟的头颅白骨。
  露卡轻抚着头颅,同时眺望着地上爬行的蝼蚁。
  「尹格尔,你不觉得蝼蚁和士兵很相似吗?」
  明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露卡却像是了然于心似地反覆点头,接着绽开扭曲的笑容。
  「原来如此,说得真好呢。的确,就算是指挥官,终究也只是一枚棋子。就和永远都得被迫工作的蝼蚁没有两样。」
  虽然她的态度看起来,就好像完全放弃了思考能力,但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即使幕僚们带起阵阵尘埃,匆匆忙忙地从露卡面前跑开,她那双混浊的眼瞳,同样目不转睛地将一切看在眼底。
  时而有幕僚伫足朗读报告书,露卡仍会以指挥官身分,下达最低限度的指示。
  再加上每道指示都正确无误,因此,尽管她精神崩坏,但只要能做好工作,其他人也无从置喙。
  更重要的是,露卡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总不能将她拉下指挥官的位置。
  『葛兰兹右军完全上勾了!』
  露卡抚摸着尹格尔的头盖骨,同时以无法聚焦的双瞳望向幕僚。
  光只是这么一瞥,便散发出令人屏息的氛围,但幕僚或许是害怕惹她不悦吧,尽管脸颊隐隐抽搐,还是尽责地进行报告。只是,视线说什么也不会瞥向露卡的手边。
  「我方的右军如何了?」
  『右军方面同样顺利地依作战行事,成功将葛兰兹左军从葛兰兹中央军引开。』
  「是吗……那么,去叫麦克列将军过来。」
  闻言的幕僚低下头,迟迟不敢抬起。
  因为露卡口中的那名人物,已经战死沙场了。
  『那……那个……』
  幕僚下定决心抬起头,宛如少了灵魂的空壳一般、阴沉的女子正在等待他的回应。
  「怎么了?」
  『有关于麦克列将军……』
  纵使如此,幕僚还是必须老实回答。若是假意回覆要去请人,却没有把麦克列将军带过来的话,脑袋绝对会不保吧。
  幕僚大概是因为紧张吧,他干咳了几声,试着掩饰动摇的内心。
  接着,他做好觉悟,将拳头抵在地面伏下身,一鼓作气地开口:
  『麦克列将军已经战死!就在前几天的兹鲁司攻防战中,与两万士兵一同殡命了!』
  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件。多达两万的军队,竟被区区千人的敌军所击溃。
  即使翻开联邦六国至今的历史,创下如此惨烈结果的,麦克列将军大概是空前绝后的唯一一人吧。
  正确来说,两万的兵员当中,并非全员战死。
  约有三千左右的士兵憔悴不堪地逃回本军阵营。
  剩下的人则改行当起山贼或盗贼,一反立场,成为被捕猎的对象,至于下落则至今未明。
  「………是吗?麦克列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露卡说完,开始踩着摇摇欲倾的步伐往前走,接着命令护卫牵来爱马。
  幕僚立刻起身跟了过去,却依旧保持一小段距离,喏喏开口:
  『露卡大人,您要去哪里?』
  「既然麦克列将军不在了,就只能由我作为前锋带头了。」
  『还、还有其他优秀的指挥官。交给他们如何呢?』
  「我无法信任他们。现在的我,就只剩下尹格尔了。」
  露卡完全无视幕僚的意见,凭着惊人的腿力,踪身跃上马背,接着以脸颊蹭了蹭尹格尔的头盖骨,并绽开微笑。
  「……此时正是大好机会,立刻开始突击吧!」
  守护葛兰兹中央军的铁壁,已经被联邦六国的双翼撤去。
  露卡根据葛兰兹军人数占有优势的这一点,推测对方应该会采取包围歼灭战术。因此她故意移动联邦六国右军,示意对手己方同样使用包围歼灭战术。结果一如她所料,对手立刻血气方刚地大动作使出反包围阵。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葛兰兹中央军松懈防守的布局啊。」
  如此一来,葛兰兹便陷入了五万左军被大幅引开、另外的五万右军则远在最前线的窘境。换句话说,兵数最少的葛兰兹三万中央军在失去两侧铁壁后,如今独守空旷本阵、毫无防备。
  而联邦六国打从一开始便是锁定了突破中央,因此中央军配置了四万兵力,更胜于敌军。
  「将『幽鬼队(斐德塔)』安排在最前列,以轻装骑兵队作为第一阵,第二阵则布署重装骑兵队。步兵留在原地,阻止发动包围战术的葛兰兹右军。这段期间,我会去取回第六皇女的项上人头。」
  露卡连珠炮般地迅速向幕僚指示完之后,便抬脚一踢马肚,跑向前列。
  「尹格尔,好好看着姊姊的战斗吧。我一定会把葛兰兹皇家的人大卸八块的!」
  尽管骑在颠簸的马背上,露卡仍然灵巧地轻抚着头盖骨。
  一旁护卫的士兵们看着这幕景象,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但在抵达前列时,这股微不足道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因为眼前正出现一列形貌十分诡异的骑兵。
  『他们就是「幽鬼队」吗……真是一群让人战栗的家伙。』
  无视像是虚张声势般故作平静说道的护卫兵,露卡感受着四周的臭气,陶醉地吐露出心荡神迷的气息。
  「这可得好好感谢露希亚大人呢。」
  发出异臭的「幽鬼队」对露卡而言,非但不是恐惧的对象,从她脸上的表情推测,更是可以替她的嗜虐思考带来刺激的存在吧。
  原本「幽鬼队」是露希亚的直属部队,但就在她准备动身前往费尔瑟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留下他们,当成礼物交给露卡。
  由于实在没有理由拒绝,露卡也就爽快地接受了,从护卫兵的反应来看,她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如果是他们,一定可以趁虚直捣敌军本阵吧。」
  说是静寂,却又带有微温。说是萧瑟,却又散发异常热气。只能以异样来形容的景色。身上穿着的铠甲被干涸的反溅血迹染成红黑色,沐浴在阳光底下,又再变换色彩,几乎已经无从得知原本的颜色。
  散发出的气味带有一股腐肉的恶臭,身上还飘散着有如野兽般的体臭。从「幽鬼队」发出的臭味引来了无数苍蝇聚集成群。他们所持的刀剑都未善加保养,布满了斑驳锈蚀,缺损的刀刃缝隙间,还沾黏着风干的肉片。
  更重要的是,隶属于「幽鬼队」的成员们,眼神都与露卡一样死气沉沉。
  简直就是行尸走肉,宛如徘徊于人世的幽鬼,是一群感觉不到丝毫生气的死者集团。
  『这群家伙……究、究竟是……唔噗!』
  一名护卫士兵大概是薰得作呕反胃,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真没礼貌。这个举动对于他们这样的骁勇战士,实在太失礼了。」
  露卡责备道,但她果然看也不看护卫士兵一眼,只是仰望着天空低喃。
  「尽管杀了他们无妨。反正他们只是群连向尹格尔打招呼都不会的家伙。」
  「幽鬼队」成员忠实地遵从露卡的命令。
  『咿!等、等一下!你们是认真的吗?』
  「幽鬼队」成员将惊诧不已的护卫士兵从马背上硬拉下来后,粉碎其头部。
  有人是带着绝望地被咬断喉结,有人则是被斩断四肢后,成为马蹄下的亡魂,也有人无力反抗地被单方面痛殴致死。
  「幽鬼队」翻涌着让人连悲鸣声都发不出来的腾腾憎恶,一个也不留地将护卫士兵全数啃噬残杀。露卡以眼角余光瞄着那幕残虐光景,脸上流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
  「真不错呢。人类果然还是应该顺应着本能而活。」
  她将尹格尔的头颅白骨温柔地夹在大腿之间,拉起缰绳后,扯开最大音量吼道:
  「现在就去断绝葛兰兹的血脉!一个也不留地咬断所有挡在眼前的蠢蛋脖子!」
  露卡脸上的丑陋表情有如被饥饿感所制约的野兽一般,她用晦暗混浊的眼瞳,望向葛兰兹中央军。
  「全军突击!」
  露卡气势万千地带头奔了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是垂涎三尺地紧盯猎物的怪物——是人却非人的集团。
  即使从葛兰兹中央军射出铺天的箭雨,也无法吓阻其气势。
  「鄙视我卑劣也好,谩骂我恶毒也罢!我的名字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露卡所率领的「幽鬼队」出色而正中红心地突破葛兰兹中央军。
  『什——咕嘎!』
  步兵的头部仅在瞬间便被扫飞。脑浆大量喷溅,但「幽鬼队」当中,并不存在会因此胆怯之徒。露卡手下的「幽鬼队」威力非比寻常,面对其慑人的气魄,葛兰兹士兵不禁感到畏缩。
  『阻止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挡住他们——咿嘎!』
  一路行军至此所累积的疲劳与紧张感,让葛兰兹军的肉体疲惫不堪。因此,使得「幽鬼队」更加如鱼得水般地自由自在大开杀戒。
  另一方面的葛兰兹军,则因为被突破间隙,导致队列大乱,中央军第一阵轻而易举地便瓦解了。
  如此一来——单方面的虐杀便就此展开。
  「绞杀、勒毙、碎尸——将挡路者一个也不留地全数轰散!」
  露卡率领的军队气势有增无减地步步逼迫着葛兰兹中央军。

  *****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第一阵由于联邦六国军的攻击而瓦解了。』
  「……我明白了。」
  听见报告的丽兹用力点头后,将马匹调头。
  在她身后待命的,是一支穿着以红色为基调之铠甲的轻装骑兵队。
  「上场表现的时候到了!『蔷薇骑士团』名震天下的时刻来临了!」
  隶属于第四皇军的「蔷薇骑士团」,是葛兰兹大帝国当中屈指可数的精锐部队,尤其着重于敏捷度。有别于过去由奥拉所率领的第三皇军——当中的精锐部队「皇黑骑士团」是由重装骑兵所构成,「蔷薇骑士团」则是由轻装骑兵所组。
  「蔷薇骑士团」过去因为必须维持局势不稳定的南方领域治安,因此在丽兹至今为止的战役,他们都未能随行,不过由于此次的战事波及葛兰兹全域,他们终于可以回归丽兹的身边。
  「如果心怀畏惧,就望向前方吧!如果感到害怕,就望向前方吧!」
  可以回到原本指挥官麾下的「蔷薇骑士团」,是这座战场中,战意最高昂的部队。
  「如果有所迷惘,就望向前方吧!我——就在你们视线前方!」
  丽兹气势如虹地拔出腰间的「炎帝」,将剑尖高指向苍穹。
  「你们的一切恐惧,由我全数拂除!」
  瞬间——空气为之迸裂。
  「蔷薇骑士团」以震耳雄吼回应丽兹。
  众人以剑击响盾牌,将枪尖高举指天,发出霸气威武的怒号。
  『愿精灵王的加持,与吾等「炎姬(瓦尔黛特)」同在!』
  率领着士气高昂、魄力十足且欢欣雀跃的士兵们,丽兹同样斗志激扬。
  接着——时刻来临。
  本阵方面举起了蔷薇纹章旗,定睛注视着晴空的丽兹,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就去拦击联邦六国本军吧!」
  丽兹一拉爱马的缰绳,以万钧之势奔驰而出。
  目标是联邦六国的本军——亦即歼灭正噬咬着葛兰兹中央军的敌兵们。
  一直在第三阵左翼静待时机的丽兹一行人,就镇守在能够以最短距离赶去解救第二阵危机的位置。
  (至此为止的事态发展,全如同奥拉的计划。)
  真不愧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丽兹不由得由衷赞扬。接下来,丽兹只要完成应尽之事就可以了。
  出乎意外的是,这一瞬间却提早来临了。
  丽兹原本应该前去拦击正与第二阵交战的联邦六国本阵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敌军气势如虹地从一旁不断突进。
  丽兹一看到夹带着压倒性杀伤力、步步突进的敌军部队身影,顿时一阵愕然。
  而在那支部队后方相隔一段距离外,则是拼命试图追上同伴的联邦六国本军。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部分敌军已经逼近至第二阵中央附近了!』
  士兵的呼喊声,成功唤回丽兹被思考绊住的意识。没错,无庸置疑的,敌军正用超乎预期的速度不断突进。
  其进击速度快到如果丽兹不在这里挡下他们,将会严重影响今后的作战。
  「阻止那支部队!」
  『这样好吗?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去拦击敌方本军才对。』
  「我明白,不过若是无法阻止敌军的攻势,敌军獠牙恐将危及我军本阵!」
  『这恐怕很困难吧。光凭那些兵力,应该无法深入至本阵。』
  虽然丽兹同样这么认为,但脑海某个角落却警铃大作,提醒着她有危险。
  万一那支部队的确具有如此的实力,事后一定会后悔莫及。
  「歼灭位于右方的敌军部队!」
  丽兹挥舞「炎帝」照亮前路,「蔷薇骑士团」则忠实地追随在她身后。
  丽兹一行人来到从守备薄弱处成功侵入第二阵、散发异样氛围的敌军部队背后。在他们经过的沿途上,躺满了痛苦挣扎地死去的尸体。
  简直是尸横遍野,放眼尽是不忍卒睹的惨状。
  「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阻止他们!」
  丽兹一追上敌军部队的垫后士兵,便从马鞍纵身一跃,一剑斩断奔跑在前方的骑兵脑袋。她的攻势至此仍未结束,接着她又借助敌兵的军马跃上半空,陆续瞄准敌兵要害,将其一一瞬杀。
  此时,「蔷薇骑士团」也追上丽兹,各个手中利剑刀光一闪,从背后袭击敌军部队。长年累月卖力钻研的武技,在此刻大展身手。凭着高明的准头,一一贯穿敌兵要害。
  然而——
  『什——这些家伙疯了吗!』
  一名同队士兵满是惊愕地喊道。
  敌兵连同刺穿腰间的长枪摔落地面的同时,也拉下那名士兵陪葬。
  在一阵慌乱之后,两人的身影掩没在飞扬的沙尘之中,消失而去。
  『确实地彻底断绝其性命!如果没办法,就立刻设法脱身——嘎!』
  领悟死期将至的敌兵从马背上飞身一跃,紧抱住葛兰兹士兵不放,消失在沙尘之中。后方跟上来的骑兵也无辜遭到牵连,因为马匹被尸体绊倒而陆续摔下马。选择自戕的敌军没有踌躇,震摄于那股气魄的「蔷薇骑士团」,气势顿时减弱下来。
  既然都要死,尽可能拉更多的葛兰兹士兵陪葬。
  丽兹感受到敌军的那道执念,不由得背脊一凉。
  究竟是什么动力,煽动他们如此奋不顾身;究竟抱持着多么深沉的恨意,让他们不惜选择步上自戕之道。过去的往事,丽兹终究是无法理解的。
  然而,不能继续看着士兵无辜枉死。
  丽兹迅速地做出决断。
  「将速度——」
  她说到一半乍然中断,剩下的话语到了喉咙,却又吞了回去。
  因为敌军突然调头。
  联邦六国军扬起漫天的尘埃,丝毫无惧落马的危险,牵连周围的葛兰兹士兵枉送性命,成功地强行转换了方向。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宛若空间轧然作响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作为言语,而是让人忍不住掩耳的音波。
  听见那阵由绝望与恐惧交织而成、难以理解的声音,就连以上战场打仗为主要目的训练的军马也害怕得停下脚步。
  有一瞬间——双方之间产生奇妙的空白。
  并非宁静和平的氛围。
  有的只是一股与周遭隔绝般的不快感。
  『噢噢噢噢噢噢噢!』
  联邦六国的士兵们似乎已经开始敌我不分,毫不留情地踩碎落马的同伴,同时朝丽兹他们突击而来。
  「反击回去!」
  丽兹再次下达激昂号令,接着一踢马肚。
  鲜红与暗朱——穿着染满鲜血之铠甲的士兵们相互错身而过。
  刺出寄宿个人忿恨的长枪,挥落赌上个人荣耀的利剑。
  两军陷入混战,红色血花高高洒上天际,赤红雨滴滂沱倾注地面。
  转瞬之间,四周化作一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产生出无以数计的亡魂。
  「………究竟怎么回事?」
  丽兹斩杀掉迎面而来的敌兵后,看着死者那对积怨甚深的眼睛,全身不禁窜起恶寒。
  敌兵们以空洞的眼瞳凝望着染满血色的风景,无话可说,甚至没有吐露一句恨意。彻头彻尾地仅仅执着于赌上名誉,全力「斩杀对手」。
  面对这群单方面倾泄恨意的敌兵,让丽兹难掩困惑。
  「就算是这样——」
  丽兹开口说道,将消沉情绪尽吐而出。
  「我也不会手软的!」
  她的眼瞳深处,闪烁着顽固的意志。
  战场上若要谈什么同情,根本只是荒谬至极。
  如果说对手有不可退让的事物,那么丽兹同样也有非保护不可的重要存在。
  「所以,我会拿出全力击退你们的!」
  丽兹夹带着一股非比寻常的气魄,从马鞍上纵身一跃,斩向双眼有如幽鬼一般空洞虚无的敌兵。强大腕力释放出的风压,让空间发出悲鸣。尽管如此,眼前的幽鬼仍毫不退缩地挺身回击。丽兹使出蕴藏着猛烈冲击的斩击,然而,却未见火花迸散,而是伴随着更胜于此的爆炎,包覆敌兵。
  『啊——唔……啊……啊啊!』
  敌兵发出不成声调的悲鸣,沉入火海之中。
  在周遭一带蔓延开来的烈火波涛——从中诞生出的大蛇宛如狂风骇浪的恶海一般,吞噬周围的敌兵。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以无人能挡的绝对热度为豪的火焰,却完全未伤及同伴分毫。只是单方面地猎食着敌兵。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部分敌军部队又再脱队,攻势丝毫未减地朝着本阵而去了!』
  丽兹听见士兵的话后,将视线从眼前的火海移向更前方。
  只见大量的沙尘漫天飞扬。
  宛如一缕棕色的蒸气往前流动,气势如虹地攻向本阵。
  「难道……原本就只是将他们当成牵制用的弃子吗?」
  再三上演的自杀行动、荒唐无谋的强行调头,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敌军使出的欺敌战术,那么眼前倒映出的景象,或许正是最佳佐证。
  若是打从一开始,敌军的目标就只有专注于攻陷本阵……
  「唔,必须立刻追上去!」
  无论身为大军之首的丽兹是否平安无事,要是本阵沦陷如此不名誉的消息传至各军耳里,无论原本占有再大的优势,恐怕也会迎来最不乐见的结局。
  就在此时——
  「………………找到了。」
  一道有如从晦暗水底翻涌上来、带着黏稠感的声音撼动耳膜。
  距离近得就好像贴在背后、越过肩膀低唤一般,丽兹连忙确认四周,却没发现对手的身影。
  不——绝非如此,对手就在眼前。
  凭着超乎常识的破坏力,在地面凿出一处巨大洞穴。
  刺痛肌肤的强风狂乱袭卷,丽兹施放出的炎蛇也被斩断成数截。
  就在沙尘随风远飏而去后,一名女子兀然现身。
  女子左半身有着让人不忍卒睹的烧伤,左臂的袖管迎风飘扬,仿佛是要强调左臂的空洞。尽管有着曲线窈窕而秾纤合度的好身材,却散发出怪谲的沉郁避忌感。
  「尹格尔,我找到了喔。红发、红剑、红兵,所有的一切全都染上艳红之色的少女,绝对错不了的,她就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
  原本紧盯着头盖骨的混浊眼瞳,改而望向丽兹。
  丽兹看着那双不带一点希望、充满绝望的眼瞳,不禁一阵屏息。
  好像。自己曾经见过好几次。想忘也忘不了。
  无论再怎么抗拒,依旧会被卷进去的那场一成不变的恶梦,至今依旧烙印于脑海。想伸出援手却无法触及、想救却救不了,反覆于眼前重现的地狱前方,一名少年也有着同样的眼神。
  「尹格尔,你就待在这里看着吧。」
  不理会心生动摇的丽兹,女子将头骨摆在一具焦黑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还留有温度,你应该不会冷吧?我会在尸体冷却之前结束的。」
  眼前难以理解的状况,让丽兹的思考陷入混沌。
  然而,一声不祥的惊恐声响,强制切换丽兹的思绪。
  『怎、怎么可能,居然还活着——————』
  『噢噢噢噢噢噢噢!』
  烧得靡烂的肌肤底下,白骨清晰可见,融化的武具炙烧着肉体。
  笼罩全身的白烟有如怨念一般,迎着风悠忽摇曳。
  那副姿态宛如是——
  「『幽鬼队(斐德塔)』……我可爱的玩具兵队。」
  女子的声音夹带着激烈摩擦声,穿过刀剑冲突的铿然声响,再度传进丽兹耳畔。
  丽兹将视线移回声音的主人身上,手持一把大锤的女子,以一副懒散无力的模样轻声笑道:
  「虽然活着,却与死没有两样。虽是生者,却已化作死尸的宠物们。」
  女子的视线焦点像是看着眼前,也像眺望远方,紧紧瞪视着丽兹。
  她的眼瞳深处倒映出的人物,究竟是不是丽兹,答案无从得知。
  「而我正是他们的饲主,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她将大锤一挥,顿时一阵强震撼动地面。
  「来吧——舔舐鲜血,置身甜美快感之中吧。」

  *****

  『奥拉参谋总长!敌军的攻势丝毫未有停歇!』
  葛兰兹大帝国的本阵里,幕僚们发出近乎悲鸣的惊呼。
  每当各部队的传令兵传来报告,幕僚们脸上便愈失血色。
  「………我知道。」
  眺望着战场动静的奥拉,此时跃下马,凝视着摊在桌上的战场缩图。她忙碌地转动眼珠,同时伸手移动棋子,在脑海中整理目前的战况。
  葛兰兹中央军被刺穿的大洞无法填补。
  想必丽兹光是要减少敌军人数就已经很吃力了吧,所以才无法削弱敌军气势。然而,由于联邦六国的本军尚未能突破第二阵,眼前的问题还是冲在前方的敌军部队。
  『还有正在后方待命的后备军。』
  『与其动用后备军,是否应该将本阵移往更后方呢?』
  『嗯,手上的王牌还是愈多愈好。此战未必今天就能终结,为了往后的战局着想,还是应该先保留后备军才对。』
  幕僚们各自提出意见,奥拉闻言后只是点点头——
  「各军的战况如何?」
  她无视众人方才的意见,略微偏过头问道。
  『现、现在不是问战况的时候吧……首先应该设法解决本阵面临的危机啊……』
  「战况呢?」
  奥拉以不容辩驳的目光再次问道,幕僚们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只见没有幕僚开口回应,奥拉大失所望,伸手指了其中一名幕僚。
  「战况如何?」
  『……葛兰兹右军目前占有优势,葛兰兹左军也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由于这并不是最新情报,目前战况应该又再改变了才对,不过大概也相去不远。联邦六国的双翼原本就是为了撤除葛兰兹军的铁壁而存在的。
  亦即——佯攻的棋子。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以取胜作为大前提,但若有困难,双翼的任务则是设法拖延时间。
  「对方的企图果然是想突破中央。」
  先将葛兰兹右军与左军从中央军两侧引开后,联邦六国的本军再趁机噬咬中央军,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奥拉的预想正确无误。
  更重要的是,其实奥拉原本就知道敌军不会发动包围歼灭战术。
  至于敌军的话,很可能则是认为葛兰兹军会仗恃着兵数优势,采取包围歼灭战术吧。
  正因为如此,奥拉才会使用显而易见的诱敌战术。减少葛兰兹中央军的兵数,改而加厚两侧铁壁。
  此外,为了因应敌军升起戒心的情况,奥拉又再进一步反向利用深层心理,发动了反包围战术,诱使敌军前来突破中央。
  刻意替敌军制造好机会,好让敌军无所踌躇,思考过程中也察觉不到异样。
  于是,便演变成当下的情况。
  目前为止,虽然有些预想外的突发状况,但情势演变皆尽如奥拉所想。
  是时候打出下一步棋了。
  「发动计策吧。」
  原本这一步棋并非必要——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情况可说是胜券在握了。
  光是说到兵力差距,葛兰兹大帝国就已经大胜联邦六国了。
  就现状来看,胜利已是必然的结果,只是如此一来,无法替丽兹拿下耀眼的战果。
  此次的对联邦六国之战,真正的试炼其实是如何留下足以威震周边诸国的战果。
  「在最小限度的损害之下,结束此战。」
  奥拉从袖口取出一张「便笺」。
  那是原本插在「疾龙」座鞍上的「信函」,比吕最后留下的信物。

  一开始奥拉没有注意到那封信是署名要给丽兹的,不小心阅读内容后,便立刻后悔了。
  不过,当她愈往下读时,却又庆幸没有将信交给丽兹。
  因为那封信里,比吕除了坦诚自己的出身,也罗列出好几项为了丽兹而留下的计策。
  记述比吕出身的部分,奥拉只读了一半便喊停,裁剪下来妥善保管着。
  因为根据她思索出的结论认为,以目前丽兹的精神状态,绝对承受不了。
  她现在依旧相信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
  目前保管于她手中的这张便笺——之前只将写有战策的部分拿给丽兹看时,只见她流露出强烈动摇,害怕阅读内容。因此,尽管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的事,但奥拉已经决定,直到时机成熟前,会好好保管裁剪下来的部分。
  于是——
  (绝不能让比吕的战策付诸流水。)
  这是奥拉与丽兹一同做出的决定。
  一定会好好地有效运用他所留下的一切。
  「旗手。」
  就在奥拉暗号一下,一面纹章旗高高举起,见状的幕僚们立刻敛起正色。
  原本惊慌失措的幕僚们,各个换上有如身经百战的勇士一般的精悍表情。
  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地。
  不——正因为看到那面纹章旗,才不得不改变。
  因为那是再也没有机会高举的旗帜。
  浮现于深邃黑暗中的白银之剑,翱翔天际的黑龙高声咆哮。
  那是过去被敬畏为「军神(玛尔斯)」的男人所高举的「神旗」。
  一道撼动整座战场的轰天号角声吹响。
  即使吐光了盈满肺部的所有氧气,仍然未有衰减的壮阔音色缭绕四周。
  「大家听好。」
  奥拉一开口,幕僚们随即立正不动。
  「现在起,要一口气分出胜负。」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有所保留,要全力以赴、摘下胜利。
  「首先必须歼灭军临本阵的敌军部队。」
  『毕竟若是继续放任其为所欲为,恐怕会相当危险。』
  「嗯。」
  其实目前倒也还不至于危急到堪称危机的程度。
  敌军部队的确是以近乎可怕的速度,试图突破第二阵,不过之后还有第三阵严阵以待。若以气势来看,要一路挺进本阵,大概是难如登天吧,就奥拉看来,只是尚能应付的琐碎问题罢了。
  虽然不在预料之中,不过倒也不算是出乎意外。
  『那么,要动用后备军吗?』
  「嗯,不过,要动用的是克劳蒂雅女王陛下。」
  『只有雷贝林古王国军的话,没问题吗?』
  幕僚应该是在质疑,光凭他们的话,是否能够阻止敌军部队?
  毕竟就连丽兹都无法挡下他们。奥拉可以理解众人的担忧,但反过来思考,既然丽兹会放任敌军部队通过,就表示敌方真正的强者还留在她那里。
  既然如此,虽然雷贝林古王国军经历连番战斗,想必相当疲劳了,但交由实战经验丰富的他们去对付联邦六国军,成功机率会更加提升才对。
  当然也包含了其他的政治意图。
  此次对联邦六国的战事中,雷贝林古王国军贡献良多。如果故意把他们晾在后方,想借此避免他们来抢功绩的话,周边诸国群起批评葛兰兹大帝国心胸狭隘的声浪,很可能会排山倒海而来。
  表面上看来,葛兰兹大帝国是欠雷贝林古王国人情,但事实上则是被迫替他们提高名声,若是从雷贝林古王国被轻蔑为属国的外交现况来考量,葛兰兹大帝国根本是卖给他们天大人情。
  「向雷贝林古王国军发出暗号。」
  奥拉拔出腰间的精灵武器,将剑尖指向旗手。
  一看到雷贝林古王国的旗帜高高举起后,奥拉接着向幕僚们下达指示。
  「接着通告各部队,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准擅离岗位,务必全力阻止敌军的进攻!」
  『属下立刻照办!』
  幕僚们慌慌张张地来回奔走。
  一个接着一个地朝各部队派出传令兵。
  「…………」
  奥拉环视了一眼慌张忙乱的本阵,接着转身望向背后。
  雷贝林古王国军的旗帜像是要回应奥拉似地,飞扬于半空。
  过去曾一度统治中央大陆,最后却被赶至北方边境的「魔族(琐罗斯德)」所治理的国度。
  生活在酷寒极地的他们,甚至有人贬损他们是群被囚禁在监狱里的犯人。
  之前奥拉见到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时,就对她的美貌惊为天人。然而,她在军事会议上毫不隐藏地展现出内心狡猾面的那股豪爽,以及暗藏其间的野心激情,当奥拉窥见到她有别于可人外表的这些层面时,反而升起了好感。
  『奥拉大人!联邦六国军本阵后方,正扬起烟雾!』
  一名幕僚前来报告战场异状,奥拉看到他的身影,随即切换了思绪,抬头望向遥远的西方天空。
  黑烟直窜天际,像是表达着自我意志似地激烈摆动。
  奥拉全身不住轻颤。以袖口掩住嘴角,瞪大双眼。
  因为她一心以为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甚至原本已经死心,认为再也无法亲眼一睹他们的勇壮英姿。
  「………太好了。」
  已确认「皇黑骑士团」仍幸存于费尔瑟属州。
  这是比吕的信中写到的一句话。
  费尔瑟属州有个名为拉赫·杜·费尔托拉的男人。
  过去费尔瑟王家仍健在时,他便是担任王家的亲卫队队长,而后则成为斯卡塔赫率领之解放军的副官。就在前天,丽兹收到报告指出,「皇黑骑士团」在拉赫的引导之下,已经顺利通过费尔瑟属州,虽然确切人数不明就是了——在坏消息接连不断的这个时间点,这个讯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朗报了。
  然而,该如何处置他们让人大伤脑筋,这也是事实。
  先是在费尔瑟属州写下历史性的重大败战,接着又犯下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遭敌军俘虏的大失态,这样的家伙们居然没死,还敢苟且偷生,这在军事国家的葛兰兹大帝国当中,将会被视作奇耻大辱。当然「皇黑骑士团」也很清楚这一点,或许就是为了寻求属于自己的葬身之处,才会选择协助拉赫,潜伏于台面下吧。
  然而,比吕却在信中强调他们的重要性。
  他们是在静待复仇的时机,绝对不是逃跑。
  比吕信中也有提出请求,务必给他们复仇的机会。
  (比吕留下了多种的可能性……与选项。)
  当奥拉明白比吕的用意,感到无比幸福与感动的时候,却也意识到一阵恐惧正盘据在心底深处。
  他的眼界究竟看得有多远?当奥拉注意到比吕参透未来的军略时,不由得升起一股近似于敬畏的恐惧。
  如果当下这个状况是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根本只能说是神祇的作为了。
  已经完全跨越了凡人的范畴。
  (不过……我一定会超越你的。)
  既然获赐「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这个名字,就绝不容许自己放弃或丧志。
  自己也好想一睹他眼中的风景。
  双黑英雄王曾怀抱的梦想、前人未竟的伟业,在那前方,他原本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目标呢?
  (真相一定就存在于那里。)
  不过,此时的奥拉藏起这道思绪,高举精灵武器。
  「通告所有后备军,时机已经成熟,开始迂回绕过这处战场,粉碎联邦六国本军吧!」
  她缓缓放下手臂,接着将剑尖指向遥远西方飘荡的黑烟。
  「通告全军,胜利已在眼前,不过,切莫轻敌,全力以赴,恪尽职守!」
  少女威武号令的英姿当中,幕僚们隐约看见一名少年的影子。
  深深扎根于静谧当中的那股沸腾心意,让幕僚们无不眼头一热,抬头仰望天空。
  就好像为了狼狈惊慌的自己感到可耻一般,幕僚们伸手擦拭噙着泪水的眼角。
  『精灵王啊,伟大之父啊,请赞颂吾王之伟业吧!』
  在场的幕僚一个接着一个单膝跪地、伏下头。
  『愿吾王的正义通达苍天,愿吾王的威名传扬大地,愿吾王的轨迹分道大海,愿其伟业普照三千世界!』
  在喧嚣噪音撼动世界的当下,唯有此处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与世隔绝的寂静流转开来。看着幕僚们陆续伏下头的身影,奥拉将手抵在胸口,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将荣耀之战献给『军神』吧!」
  『遵命!』
  平等、静肃、狂乱却也顽固的斗志沸腾潮涌,幕僚们毅然起身。




  第五章 自黑暗中匍匐而来的绝望

  有一群奔腾的骑兵队。
  那是被派到战场来的独立部队。
  他们高举的旗帜是魔族的象征——紫底配上两支交叉的尖角。
  一旁优雅地飘在空中的纹章旗,则为紫底上绘有生着一支犄角的白马。
  雷贝林古王国军瞥过本阵揭举的相同旗帜后,穿梭在葛兰兹中央军的第三阵之中。
  打头阵的是一辆由四匹马拉动的战车。
  雷贝林古王国女王克劳蒂雅单手持鞭,强风从正面吹来,使她紫银色的头发在空中跃动。
  「你在战场上无法骑马,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即使战车激烈摇晃,克劳蒂雅仍熟练地操纵着缰绳,这么问道。
  戴面具的少年将两只手臂挂在战车边缘,采放松姿势,望着天空说:
  「之前有『疾龙』在,所以没什么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骑它?不是把它救回来了吗?」
  「……」
  比吕不作回应,但克劳蒂雅为他下了个结论——他不会。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也来和她聊聊好了。」
  「它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若乱动又会裂开,还是别勉强它比较好。」
  比吕边说边打开地图,拿起手边的剑代替纸镇压在地图上。
  然而地图仍被风吹得不断翻腾,比吕看着地图,苦恼地双手抱胸。
  「这种状况下你看地图做什么?」
  「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看着地图也比较容易想像。」
  两人还在交谈,地图就被强风吹破,擦过比吕的脸颊消失在遥远的后方。克劳蒂雅露出「我就说吧」的表情哼笑了声。
  比吕无意回嘴,只淡淡嘀咕道:
  「『皇黑骑士团』似乎成功焚毁了粮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克劳蒂雅听得莫名其妙。比吕总是会突然抛出一些测试克劳蒂雅的话题。她不知道个中含意为何,但无论在何种状况下,比吕都会抛出难题,要她仔细思考。
  「你也会用这种方式和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相处吗?」
  克劳蒂雅想起在军事会议上初次见到的,那名气质脱俗的少女。
  红皇女出生在那个葛兰兹皇家,却罕见地给人一种纯真而文静的神秘印象。匀称的身材看起来既优雅又紧实,眉清目秀的模样仿佛名匠的雕刻品,浑身充满吸引众人目光的魅力,微微激起了克劳蒂雅的嫉妒心。
  光是第一印象就如此强烈。
  克劳蒂雅肯定能和她聊得很开心吧。
  「考虑到今后的发展,我很想跟她培养良好的交情。」
  「………若有机会就这么做吧。」
  听见比吕冷淡的回答,克劳蒂雅开心地笑了。
  因为她看见深藏在面具底下的眼眸,浮现出常人应有的情感。
  克劳蒂雅知道,得到他的手段就藏在「那里」,不禁感到胸口一热。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小心别惹到比吕,避免他将自己当作敌人。
  赶紧回答刚才的问题吧——克劳蒂雅望向西方。
  这次的问题并不难,因为战况有了明显的变化。
  「如果那阵烟代表粮食遭到焚毁,接下来战况应该会一举逆转吧?」
  「答对了。」
  比吕想到,他留给丽兹的那封信已不在「疾龙」身上。
  信上提到幸存的「皇黑骑士团」。饱受痛苦的他们长期潜伏在费尔瑟,一直窥探着联邦六国的动向。
  「联邦六国太躁进了,若他们能好好扫荡残党,结果将会不同。」
  如果变更后勤——补给部队的位置,可能就不会引发这场悲剧。然而光说些后悔的话也没有意义,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们也只能老实接受。
  「不过,『皇黑骑士团』这种强大的办事能力还真教人佩服。」
  西方冒起的黑烟——意味着计策已经生效,并且证明幸存的「皇黑骑士团」焚烧了粮食。
  「奥拉似乎也没放过这次机会,开始行动了呢。」
  比吕望向葛兰兹本阵,看见许多旗帜竖立起来,一缕尘烟也随之冒起。
  那是下达给各部队指挥官的传令——看来奥拉决定要一决胜负了。
  「接下来联邦六国的士气虽会下降,仍然会拼了命杀过来。」
  「是啊,所以现在正是关键的一刻。」
  联邦六国发现自己预期的正面迎击策略被看穿,肯定有所动摇吧。
  那他们会怎么做呢?——事到如今也只能将计就计。
  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前进。葛兰兹中央军的队伍之中开了个洞。
  既然如此,他们便打算让那个洞完全贯通。联邦六国本军为了击垮葛兰兹中央军,应该会拼死发动攻击。
  「希望不会事与愿违……毕竟若论气势,现在还是联邦六国比较强。俗话说狗急跳墙,没有什么比被逼急的猎物更骇人的了。」
  「这点我想他们很清楚。而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来到这里。」
  在不被联邦六国发现的情况下,像是棉花吸水般一点一点绞紧对方的脖子,等到对方察觉时再一口气拧断,将他们解决掉。
  这是获得最终胜利的必要之策,也是比吕他们所追求的结果。
  「我们是来为他们争取时间,让包围歼灭战术得以完成吗……那我可要收点报酬才行。」
  克劳蒂雅边说边停下战车。
  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第三阵前列。
  周围的葛兰兹士兵神情紧张,开始整队。
  士兵们排好整齐的队伍后,个个用精焊的面孔望着雷贝林古王国军。部队长可能已经收到联络,因此士兵们见到比吕他们也毫不惊慌。
  「别那么悲观。」
  比吕从战车上跳了下来,一面确认地面的触感,一面对克劳蒂雅说:
  「他们正是为了给你报酬,才会将这些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吧。」
  为了回应那份期待——
  「我们必须把那群家伙收拾掉。」
  比吕定睛细看第二阵后列——士兵纷乱杂沓之处,有一支卷起大量沙尘的骑兵队。
  他们如恶鬼罗刹般,将挡在前方的葛兰兹士兵杀得落花流水,毫无阻碍地持续前进。
  见到这支异常的队伍,克劳蒂雅不悦地皱起眉头,跟在她身后的雷贝林古士兵也举起枪矛,进入备战状态。
  「………那群人真教人不舒服。」
  克劳蒂雅毫不掩饰嫌恶,喃喃说道。
  「他们好像叫『幽鬼队(斐德塔)』,是联邦六国前司令官率领的私设部队。」
  比吕冷淡地回应后,克劳蒂雅却兴致盎然地追问:
  「你还真清楚,有跟他们交手过吗?」
  「不,可惜没有。我之前只有在报告中听过他们,称不上清楚,连他们实力如何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来到这里,就代表他们有着『相应的』实力吧。」
  据说他们就像野兽般,不由分说地滥杀葛兰兹人。
  将这种危险部队送上战场的人,只能用恶劣两字来形容。
  不过前司令官的私设部队,为何至今还留在这里?比吕虽感到大惑不解,但再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就算晓得答案,也对战争的胜败没有影响。
  因此他先将问题搁置。既然那支部队已经出现在敌阵中,比吕也只能除掉他们。
  「不能让他们通过这里。克劳蒂雅,你也明白这点吧?」
  「是的,没问题。我的部队即使遇到魑魅魍魉也不怕,他们没那么软弱。」
  「那我就放心了。让我们把这些活死人打回地狱去吧!」
  比吕在面具下愉悦不已地勾起嘴唇。
  下个瞬间,克劳蒂雅便以冷静而有礼的表情,举起有着透明刀身的宝剑说:
  「他们竟敢在『王』的面前撒野,真是无礼至极,快把这些人给我收拾掉。」
  克劳蒂雅朝着「幽鬼队」冷笑,手臂轻轻一挥。
  仅此一个骄矜狂妄的号令,一点也称不上激励。
  然而,雷贝林古王国军的斗志却就此爆发开来。
  『令吾等女王之威名!传至先王罗可斯耳中!』
  雷贝林古士兵踢了下马匹侧腹,抬头挺胸奔驰而去。
  长枪尖端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放出光芒。
  每当马蹄蹬地时,马上的身躯便随之晃动,使铠甲嘎吱作响。
  他们夹紧腋下固定长枪,准备好迎击前方逼近的「幽鬼队」。

  刹那间——两军交错。

  只见战场上血肉横飞,首级、手臂四散各处。士兵们头盔损毁,肢体凹陷,内脏破裂。他们即使血流如注——纵然咳出鲜血仍咬紧牙关,拼命刺穿敌人的咽喉。
  在这场血腥冲突中,互相撕裂肉体、粉碎骨骸、辗压灵魂。
  『嘎啊啊啊啊!』
  士兵们英勇地咆哮着,借此超越恐惧,自行投入死亡的怀抱。
  一切都是为了女王。雷贝林古士兵满怀骄傲,不断屠杀敌军。
  然而,纵使他们气势再强,仍有敌军从他们手中溜走。
  「别在意后方,尽情发狂吧!由我来阻挡他们。」
  克劳蒂雅露出陶醉的表情,开始攻击那些冲破军阵的「幽鬼队」。
  「我要你们疯狂起舞,臣服在我脚下。」
  四周刮起白雪。晴空之下,猛烈的斩击如暴雪般不断窜出。
  「你们尽管扭曲丑陋的容颜、催眠狭隘的心灵,让我榨取那卑贱的灵魂吧。」
  超乎想像的剑技。
  即使对方骑在马上,她仍将每个出现在面前的敌军斩成两段。
  见到这精湛的剑舞,不只雷贝林古士兵,就连一旁的葛兰兹士兵也士气大振。热血沸腾的战场瞬间让人有股错觉,以为自己误入了极寒之地。
  「也让我尝尝那绝望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慢到令人想打哈欠,弱得我直打瞌睡。」
  男子静静地将「幽鬼队」斩倒。他站在原地使出攻击,一步也没动过。
  「凭这种程度是报不了仇的。你们实力弱成这样,什么也无法得到。」
  他仅仅一刀,便让前方的敌人像断了线的傀儡般,倒地不起。
  战场上的憎恶气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压倒性的恐惧逐渐支配整座战场。
  『喔喔喔喔喔!』
  「幽鬼队」的成员仿佛要吐出心中憎恨般大声咆哮,个个从马背上跳下,拔剑朝比吕冲了过来。
  「根本没做好觉悟。你们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来背负绝望的?」
  在这名面具男跟前,受轻微报复心驱使的剑击与儿戏无异。
  地面无法吸纳的鲜血满溢四周,然而他的白衣上仍未溅到一滴血迹。
  比吕站在血洼上散发惊人的霸气,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
  「无论你们失去什么、被夺走什么、有什么东西被人破坏,在心情上还是天差地别——没有一点相同。」
  比吕往下望去。
  他用虚无的瞳眸,睥睨着滑倒在血洼中的敌军,并在那人奋力站起时,毫不犹豫地举起「冥帝」刺向对方的颈项。
  『啊嘎!?』
  可悲的亡者沉入血洼之中,比吕从他身上拔起黑刀后环顾四周。
  「然而,唯有绝望是平等的。」
  比吕走向一个后退的敌军,挥刀将对方斩成两段。
  他以冷酷的眼神,盯着那倒下的身躯和喷溅的鲜血说:
  「若痛恨世上不合理的事物,就到天上去向神祈求变革吧。」
  比吕仰望苍穹,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无人能够窥见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表情。
  在不绝于耳的喧嚣中,比吕以一副虚脱的姿态君临于血洼之上。
  他仿佛枯木般脆弱,在一般人看来破绽百出,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倒下。
  然而,包围比吕的「幽鬼队」却像遭到捆绑似地一动也不动。
  明明是个大好机会,却有好几个人步步后退。
  『——呃啊!?』
  这时忽然有支长枪贯穿他们的背部。那些「幽鬼队」太过专注地盯着比吕,因而松懈戒备,被身后悄悄接近的葛兰兹士兵刺穿了心脏。
  伙伴的死,令其他「幽鬼队」成员回过神来。
  『啊啊啊……啊啊……』
  现场已经没有人因怨念而发狂。
  他们一心只想活下去,模样极其悲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幽鬼队」发出精神奕奕的吼叫自我激励后,不知为何却开始后退。
  「…………我就说你们没做好觉悟了。」
  他们卡在葛兰兹中央军之中,已经来到第三阵的位置,竟然还想全身而退,真是太愚蠢了——蠢到令比吕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嘲笑他们。
  「真没劲。」
  尽是些高声吠叫的弱者,披上野兽的外皮在逞威风罢了。
  「恭喜,你们是一群如假包换的人类。」
  比吕划出精准的轨迹,割裂败逃敌军的喉咙。对方微微惨叫一声,比吕便将他的头骨砍成两半。
  「而且是手段最为卑鄙下流的人类。」
  比吕一刀刺向弃械投降的敌军。
  『嘎噗——啊、啊啊……』
  「就算你们请求原谅,我也绝不宽赦。」
  比吕优先斩杀那些想要投降的人,以免引起模仿效应。
  无数人民身陷苦难,无数人民在绝望中死去。
  「幽鬼队」冠冕堂皇地以复仇为由,残杀人民。
  他们对于求饶者毫不留情,杀害女性和孩子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欣喜地手刃毫无缚鸡之力的人。甚至大啖尸体,沉浸在逞凶的愉悦当中。
  「像你们这种人,我怎么可能留活口?」
  『啊呀……咿、啊啊啊啊咿!?』
  比吕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后,将之抛向持续无谓抵抗的「幽鬼队」。
  「已不必多说什么,说再多也没用。」
  他让刀尖划过地面,用肩膀扛起刀身,瞪着那些「幽鬼队」。
  仅此动作便让他们全部停下脚步。
  『…………啊!』
  「幽鬼队」似乎终于明白——
  即使天翻地覆,他们也赢不过这个男人。他们抗拒似地颤抖着,开始倒退。基于本能,知道不能背对敌人。
  一旦转过身去便会丧命。他们这样的处境,犹如误入猛兽牢笼的强盗。比吕往前走。
  敌军退得多快——他就用加倍的速度前进。
  「从上面来吧。」
  一名惊呆的敌军瞬间被砍头,颈部喷出血来。
  鲜血喷至空中前,比吕又喃喃说道:
  「再来是下面。」
  他锁定下个目标,轻轻地将黑刀横向一挥。
  敌军的上下半身顿时断开。
  「右边。」
  比吕的剑速不快,力道也不重。
  比孩子挥动木刀的力道还要轻,攻击速度也慢得可用肉眼看清。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开他的攻击,敌军接二连三倒卧在地。
  「我还没杀够。所以你们也别放弃,再抵抗一下吧!」
  他们连为何会受到攻击都不清楚,遑论如何防御、如何阻止眼前这把凶刃。
  「你们能不能继续挣扎,满足我的渴望呢?」
  面具下的右眼——绽放出仿佛能射穿世上一切的金色光芒,里头饱含高昂的斗志,令人寒毛直竖。
  即使在艳阳底下,那道光辉仍没有一丝阴影。
  若只有右眼如此,很可能会被人当成「异彩眼(巴尔迪克)」。
  然而,就连他的左眼也蕴含着深沉的黑暗,迸发出如利刃般的杀意。
  面对这道侵蚀人心般的目光,「幽鬼队」明显感到惧怕。
  两道光芒原本绝不可能同时存在——纵使翻遍史书,大概也无法在世上找到任何一个兼具这两种目光的人。
  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那他肯定是非人生物,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怪力,亦即和神同等的力量。
  因此,见证这般奇迹的「幽鬼队」士兵才会僵在原地。
  「仅凭这点觉悟,也想挡在我面前?」
  比吕出手毫不留情。
  攻其不备,使出残酷的斩击。
  这是当然的。
  因为他心中没有「饶恕」的选项。
  非得歼灭所有敌人,才会停止这场单方面的杀戮。
  『啊……啊啊啊啊!』
  光是这样对峙,双方的实力差距就一目了然。
  敌军被那对迥异的双眼盯上时,应该会有种灵魂被切碎的恐惧感吧。
  「闭嘴。」
  比吕甚至不允许他们陷入恐慌。
  他们这才绝望地明白,面对神的审判时,一切抵抗都没有意义。
  「幽鬼队」的憎恶遭到根除,肉体也被残忍地切成碎片。
  『咿、咿!?』
  他们声音颤抖、满脸绝望,仅靠憎恨来维持平衡的内心终于彻底慑服。
  「哎呀……我还以为你们打从心底恨着葛兰兹士兵呢。」
  见到「幽鬼队」扔下武器、四处逃窜的模样,克劳蒂雅傻眼地说:
  「……这样的收尾真没意思。」
  克劳蒂雅似乎失去了战斗的兴致,紧抓武器的那只手放松下来。
  她就像看到垃圾般,用鄙视的眼神望着「幽鬼队」士兵的背影——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偏过头。
  「但你们真能从『王』的愤怒之中逃离吗?」
  克劳蒂雅不带任何感情,对着那名少年呢喃道。
  他的右眼酝酿出一股异常肃穆的气氛。
  他的左眼散发大量杀气,直盯「幽鬼队」。
  比吕将手伸向苍天,在面具后方露出诡异的笑容。

  「汝——明白绝望为何物吗?」

  话一说完,天空便卷起混乱的漩涡,大地也随之摇晃,发出悲鸣般的轰响。
  一股庞大力量奔流而来——不分敌我,让所有人震慑不已。
  「尽管悲观地哭泣、失意地流泪、享受这份绝望吧!」
  地面大幅凹陷。
  空间也不敌那股力量而破裂。
  一切全被恐惧填满,绝望向四面八方扩散。
  「堕入黑暗深渊吧——『冥帝』。」
  声音自世上消失。
  寂静笼罩大地,仿佛从天地初始就没有声音这个概念似地。

  「吾名为——『黑辰王(史尔特尔)』。」

  压力不断膨胀,四周逐渐受到莫名的压迫感支配。
  无人能从这阵暴虐的寂静中逃离。
  每个人都感到畏怯,这时比吕锁定目标,将「冥帝」水平举起。
  「吾为引导一切生命平等走向虚无之人。」

  ——死恐(穆斯贝尔)。

  时间静止了——不,唯有心跳声仍响彻世界。
  周遭所有生物全都忘了时间的流动。
  不分敌我,只要是生物,就连马匹、昆虫、草木全都一动也不动。
  「好了——来场死亡之舞吧。」
  比吕像个对罪人下达判决的死神般,摸着面具这么说道:

  ——冥镜尸水(休瓦尔兹沃尔德)。

  漆黑之颚显现,仿佛下了个诅咒似地堕入世界之中。

  *****

  「————唔!?」
  丽兹背部传来一阵恶寒,她一脸惊讶地朝那方向望去。
  一只漆黑的龙,伴随着黑烟般诡异的气体从天空中落下。
  发现这点的不只丽兹一人。
  四周的士兵也忘了战斗,注视着这异常的光景。
  那股恶意无情地覆盖并支配整个天空。
  每个人都切身感受到骇人的空气。
  「这股气息——……!?」
  丽兹感到异样而眯起眼睛,但她察觉到战场传来的杀气,随即举起「炎帝」。
  一瞬间——强烈的冲击窜遍全身,脚下土地大幅凹陷。
  「跟我对战时也能分神……你还真从容。」
  无精打采且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从大锤与红剑交接的缝隙传了过来。
  丽兹无法确认浮在空中的黑暗物体究竟为何,不禁怒瞪碍事的露卡。对方用混浊的瞳阵回望着她。
  「……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吗?」
  露卡确认似地往空中一瞥,加强手中大锤的力道想将丽兹压垮。丽兹也不遑多让地踩稳脚步,顶了回去。
  「感觉到这种不知名的力量,任谁都会在意吧?」
  「什么不知名——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们用各自的武器压制住对方,丽兹还在想下一步要怎么做时,露卡就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是想搅乱丽兹的心神吧。
  丽兹虽然感到不解,仍不动声色故作平静地回答:
  「对啊……就是因为不清楚,才想确认一下啊。」
  抵住大锤的红刃对丽兹话语中潜藏的愤怒起了反应,因而喷出火来。
  露卡咂舌并往后跳开,与丽兹拉开距离。
  「……这火真讨厌,简直像蛇一样缠人。」
  她瞥了眼烧焦的左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丽兹的视线从露卡身上移开,再度望向天空。
  然而,天空已和平常没有两样,刚才那股不祥的气息也逐渐淡去。
  凭着些许残迹可以晓得那人身在何方,但无法确定他的身分。
  「既然你的烦恼没了,可以请你去死吗?」
  露卡低声说着威吓的话语,并露出爽朗的假笑。
  不用说,她眼中绝无一丝笑意。
  丽兹按捺住心中升起的不安,在不被露卡发现下,缓缓踏出步伐估算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会死的。」
  丽兹小心翼翼地接近露卡。
  同一时间,露卡仍然继续对着空气说道:
  「我讨厌你那种毫无根据的自信,也痛恨你那不知疾苦的美丽容貌。」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脸上挂着微笑,荒芜的情感从话语中浮现。
  「对……跟你相比,我确实是不知疾苦。」
  丽兹无法否认这点。
  她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回想起来,出生至今经历到的几乎都是坏事。
  然而,因为有许多人对她伸出援手,她才不致沉沦。
  「没想到你竟然会承认。你顶着第六皇女这种崇高的身分,但还满『坦率』的嘛。」
  「姊姊也说我老实过头了,不过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优点。」
  丽兹本人并未察觉到,这颗单纯的心造就了她的「魅力」。
  她反而因为「坦率」,难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在这种人人互相陷害的时代,她只要使点坏就能得到更多支持者。
  只要学会一些花招手段,即使没遇见比吕,她也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丽兹当然也像同年纪的少女一样,有嫉妒、愤怒、憎恨等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和大人的恶意相较之下可爱多了。
  宫中充斥着奸计、诡谋、策略,还有魑魅魍魉横行,丽兹这种洁癖显得格格不入。
  「………啊啊,真的好美。就像新生儿一样不知人间的污秽。你既单纯又高尚,仿佛一道美丽的白光,白得如此残酷。」
  露卡身上开始涌现杀意。
  由之而生的恶意使气压产生变化,逐渐压缩整个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肩膀也摇晃起来。
  「啊哈哈——……不行。」
  丽兹第一次见到她改变表情。
  那副凶狠模样和正常人差距太大,实在难以用人类两字称呼。
  露卡的面容扭曲到几乎要流出血泪,她像是要喊破喉咙般吠叫道:
  「我不允许——……!」
  地面承受不住露卡散发的凶恶气势爆裂开来。
  「我绝不允许你这种人活在世上!」
  露卡气势汹汹地朝丽兹冲来,背后卷起大量沙尘。
  已经估算好距离并看准时机的丽兹,毫不犹豫地踏出一步,将「炎帝」突刺出去。剑在空中精准地绘出一条红色轨迹,朝露卡延伸。
  露卡发现剑尖迫近眉睫,轻轻别过头去避开攻击。
  强烈的风压冲破前方的空气猛然袭来,划伤丽兹的脸颊。
  「唔!?」
  丽兹立刻改变重心脚,使右脚移到后侧,扭转身体将手臂抽了回来。
  「我很清楚你在盘算什么。」
  露卡施予威力强大的攻击,丽兹好不容易才用红剑挡掉,却因大锤的反弹力道而双脚离地,整个人浮在空中。
  「现在轮到我了。」
  暴风狂啸。
  大锤恣意刨开地面,朝丽兹逼近。
  露卡竟能轻松地以单手操纵武器,其臂力委实令人惊讶;然而更骇人的是她再三使出的那些变化自如的攻击招式。
  原以为大锤会从头顶落下,实际上却从右方猛烈进逼。
  大锤以出其不意的动作玩弄丽兹,她仅做了个深呼吸便开始回击。
  「哈啊!」
  丽兹将左拳槌向红刃,强行以刀身充当盾牌。
  她为了回避攻击,便松开抵在刀上的左臂,看准时机闪身躲过一击。露卡因大锤的反作用力而产生了一处明显的破绽,丽兹举起右脚全力踢了过去。
  然而,身体前倾的露卡却正面迎接丽兹的踢击,右手腕一扭,便将大锤猛然从下方顶了上来。
  「内脏爆裂吧!」
  丽兹明白这一击无可闪避,便放松姿势使身体扑向大锤。
  这看似放弃的举动令露卡皱起眉头。接着丽兹却将「炎帝」突刺出去,用刀尖抵住大锤。相互抗衡的两股力量,摩擦出大量火花。
  「哎呀,你要跟我比力气吗?」
  「怎么可能?你一个人玩吧。」
  丽兹一回答完露卡,便将整只手从剑柄上松开。
  「炎帝」失去平衡,瞬间朝天空飞了出去。
  露卡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呆愣地抬头望着空中的「炎帝」。这时,落至地面的丽兹随即以右手撑地,扭腰将腿扫向露卡的双脚。
  「什——」
  露卡被撞了出去,姿势也随之松懈。
  丽兹见状后迅速起身,朝着对方的腹部用力一踹。
  「呃呜!?」
  露卡仿佛坠崖般伴随着大量土沙整个人弹至地面,在血腥的战场上激起一阵旋风,消失在沙尘之中。
  丽兹见露卡消失后,望向天空举起手来。
  「……欢迎回来。」
  「炎帝」的红刃喷出抗议的火焰,回到丽兹手中。
  随后她再次定睛凝视那阵不断冒起的烟尘,并且调整呼吸。
  丽兹侧耳倾听周遭喧嚣,发现「幽鬼队(斐德塔)」几乎已被收拾殆尽,该部分的战局也将告一段落。
  即使因对方的强烈憎恶而感到震慑,「蔷薇骑士团」仍拼命战斗,一步也不肯退让,才换来这样的结果。
  「……就要结束了。」
  不知是因为与强者战斗,还是由于与「炎帝」共鸣增强的缘故,丽兹的五感变得相当敏锐,就连战场气氛如何也能清楚掌握。
  整座战场的空气即将彻底改变。
  迫近本阵的那支敌军部队似乎已经完全停下脚步。
  葛兰兹中央军没能堵住被打开的大洞,但那个洞却发挥了陷阱的作用,将攻进来的联邦六国本军困在里面。
  葛兰兹预备军也从敌军后方进逼,将他们团团包围。
  「接下来就看右军和左军了……」
  丽兹望向左右两方,看见远处扬起的战尘。
  战斗似乎尚未结束。
  该处的声音全被剑戟声盖过,虽然听不到声响,但可以想见那里肯定和这里一样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为了让死伤维持在最小范围——
  「………我必须打倒你才行。」
  缓缓靠近的女性——左半身满是令人不忍卒睹的伤痕,袖子还随风飘动,就像在强调她失去的左臂似地。
  然而,最让丽兹在意的还是她脸上的表情。
  「………尹格尔、尹格尔,帮帮姊姊好吗?」
  她仿佛迷路的孩子找寻母亲般,空洞的眼神不断游移,并在头盖骨前蹲下。
  她一面拍去上头的沙子一面嘀咕道:
  「对不起、对不起,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所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她的表情如圣母般充满慈爱,眼睛却如恶魔般混浊。她专心地抚摸头盖骨,每摸一下,头盖骨上干枯的肉片便随之掉落。
  「很冷吗?再忍耐一下就好。」
  长期的战乱造成许多人精神异常。
  每个人的症状各有不同,但丽兹从未见过像露卡这么严重的人。
  她置身战场的理由为何?——丽兹开始思索是何种情感驱使了露卡。
  她想要复仇吗?还是来此求死?抑或是想找到生存目的?丽兹脑中浮现各种想法,但她认为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姊姊会根绝葛兰兹的血脉,为你达成心愿的。」
  露卡依依不舍再一次抚过头盖骨后,起身面对丽兹。
  「你是时候该为尹格尔去死了吧?」
  「……你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丽兹不知道那个叫尹格尔的男人是谁,但她明白,失去那个人让露卡恢复了本性,因此露卡肯定从一开始就疯了。
  虽然不知那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事,也不晓得原因为何,但现在的她才是她本来应有的样子。
  「……你失去了容身之处,很彷徨对吧?」
  依赖的对象死去后,露卡变回了原本的自己。
  她从一开始就是个活死人,不对这世界怀抱任何希望。
  即使感到绝望、一心求死——仍因各种机缘巧合而活了下来。和丽兹完全相反的幸福人生——不,该说不幸才对。
  在诅咒下出生却受许多人帮助的丽兹。
  在祝福下出生却受许多人虐待的露卡。
  她们两者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都活到了现在。
  「挖出别人内心的秘密,让你很满足吗?」
  「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有点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了。」
  「就算了解又如何?我和你根本水火不容。」
  「也许吧……」
  丽兹遗憾地回道。
  「那么,就让我们互相残杀吧?」
  露卡将嘴角扬起到几乎要裂开的程度,口中牵丝的黏膜被风吹断。
  「我要你像尹格尔一样——交出你的头颅!」
  露卡蹬了下地面,跳向空中。
  大锤发出尖锐声响从空中落下。
  丽兹跳向一旁避开攻击,只见大地猛然凹陷并卷起尘埃。
  露卡从尘烟中冲了过来迅速发动追击。
  「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
  「唔!?」
  即使将红刃打横抵挡大锤,丽兹仍承受不住冲击而重摔在地。
  「嘎哈!?」
  「我要把你光滑的肌肤扒下来,献给尹格尔!」
  虽然口中这么说,然而露卡根本不顾丽兹的肌肤如何,连一粒沙都不放过似地将大锤用力砸了下来。
  丽兹用手槌向地面,卷起一阵沙尘。
  露卡被沙尘挡住视线,武器因而偏离轨道砸在地上。
  「啐!」
  她咂了下舌后再次挥动大锤,然而丽兹已不在原地。
  「我可不会在这里输给你。」
  丽兹绕到露卡身后,将「炎帝」朝她挥去。
  露卡侧过身避开丽兹的攻击,接着举起右脚做出反击。
  丽兹双脚使劲踩紧地面,将上半身向后弯曲。
  露卡的脚底伴随一阵巨响扫过丽兹的鼻尖,接着丽兹便用眼角余光瞥见——大锤从右侧砸了过来。
  「哈啊!」
  丽兹还没来得及站好,就咬紧牙关拧转身体,使尽全力用「炎帝」迎击。
  红刃与大锤激烈碰撞——未能相互抗衡便反弹开来。
  她们两人都想取对方性命,因此迅速调整姿势再次交战。
  一次、两次、三次……她们像是要全力痛揍对方般互相攻击。
  丽兹不时使出扫堂腿,若失败就用拳头出击,再锁定对方的腹部施予前踢。
  她用尽浑身解数拼命进攻。
  然而她的招式全被露卡看穿且迅速避开,露卡还会回以毫不逊色的反击。
  这是一场讲究技巧和速度的持久战。
  空气轰隆作响,形成旋风将两人卷入,并化作利刃袭击她们。
  即使脸颊裂开、伤口发热,她们仍像忘了疼痛似地,拼命以斗志一决胜负,用全身来进行攻防,直到体力耗尽、气力衰竭、对方灵魂粉碎的那一刻才肯罢休。
  然而,平衡崩解的时刻终于到来。
  「烦死了、烦死了——……!」
  露卡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望着天空大口吸入氧气。
  丽兹立刻抓紧机会大刀一挥。
  但是——
  「……骗你的。」
  露卡发出哼笑说道。
  「我当然知道。」
  丽兹语带讽刺地回答。
  她以斩击迎接对方的锤击,用捞水般的动作,仅凭右手的力量将「炎帝——从下方往上一挥。大锤自头顶砸下,她整个人向旁边移开半步闪过攻击。
  这动作使得红剑的轨迹有所偏移,只发出呼啸,并未砍中目标。
  丽兹无暇悲观。见到那只大锤砸进自己脚边的地面,她赶紧利用这个机会吼了一声:
  「就是现在!」
  丽兹气势十足地吁了口气,向前跨出一步。
  然而——
  「你太慢了。」
  「咦——噗!?」
  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类似前兆的异样感。丽兹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几乎要震破五脏六腑的强烈冲击,骨骼碎裂般的声音在身体中回响。
  丽兹为避免自己倒下而踩稳步伐并咬紧牙关,但她口中仍喷出大量鲜血。
  斑斑血迹滴落地面,丽兹不禁压着右侧腹单膝跪地。
  「为……为什、么?」
  她满脸惊恐地抬起头,只见露卡用那双空虚的瞳眸俯视着她。
  「抱歉,我好像还没跟你说明对吧……」
  露卡爱怜地抚摸着大锤的把手,嘴上道歉,却用毫无悔意的态度说道:
  「我是世界五大宝剑之一——法净剑五灭『金刚杵(梵桀喇)』的持有者。」
  丽兹本来就知道露卡不是一个普通人,她边呻吟边站起身来。
  「呜……」
  不过就实力而言,丽兹可以确定自己更胜一筹。
  但她没有因此自满,也不同情对方,更不敢有一丝大意。
  「………啊!」
  丽兹即使想提问也无法顺利发出声音,她口中溢出的唯有鲜血而已。
  「喔,我懂了,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下场,感到很混乱对吧?」
  露卡瞥了眼「金刚杵」后,望向神情困惑的丽兹。
  「它的『天惠(格拉尔)』叫作『净让(梵桀喇达喇)』。使用时有几个必要条件,不过简言之就是献出自己的力量,借此使对手的体感速度钝化。」
  「………所以我才会误判吗?」
  「对,当你看见『金刚杵』的时候,它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
  「是喔……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丽兹还没弃械投降。
  她还会继续战斗,因此让她晓得「天惠」的事对露卡而言非常不利。
  「因为你让我充分使用了『净让』,这就当作给你的回礼吧,反正被你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接着,露卡满脸笑意地用手抵着下巴偏头说道:
  「不过,不知为何『净让』对那个男的就是没有效果,让我觉得很困惑。但对你有效就是了。」
  丽兹听完全身颤抖,因为她明白这段话语背后的含意。
  见丽兹有所抗拒,露卡感受到无以名状的喜悦,甚至开心到忘我。
  「你想听吗?那个少年的名字——」
  不能问。她明白问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身体却不允许她拒绝,大脑渴求那个答案而阻断了其它讯息。
  「那个人凄凉地将头垂向大地,遭到斩首而亡。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吗?」
  露卡说着假惺惺的言语,借此享受丽兹的反应,就像擅长用花言巧语操纵人心的诈欺犯一样。她观察着丽兹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对世界感到绝望最后崩溃的过程。她肯定是为了讲这段话,才会说出「天惠」的秘密。
  「………是谁?」
  明明不想了解,明明不愿相信,丽兹还是冲动地问了这句话。她甚至忘记自己身在战场,一心只想知道他的名字。
  「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啊——……」
  即使听了也没有现实感。
  她质疑自己为何要问,视线逐渐模糊。
  痛苦之情自心底涌了上来。
  她感觉到灰暗情绪在胸中扩散。
  生存的希望被啃食殆尽,死亡的绝望无法抑止。
  就在丽兹流下一道泪水时——
  「现在崩溃还太早喔。」
  「嘎!?」
  丽兹松懈了一下。露卡乘隙发动攻击,使丽兹重摔在地。
  露卡朝着喘不过气的丽兹踹了下去。
  丽兹腹部受到重击,缩成ㄑ字形并吐出血来。
  然而比起身上的伤,她的心脏仿佛撕裂般更为疼痛。
  「呜……啊——!」
  「让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这样你们就不会寂寞了吧?」
  「唔!?」
  丽兹侧腹被踹了一下,整个人飞了出去。
  她在空中急速滑行,露卡以惊人的脚程追上她,举起大锤以迅雷之势往下一砸。
  「永别了,幸福的皇女殿下。你尝到一点痛苦的滋味了吗?」
  丽兹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即将粉碎她身体的「金刚杵」。
  她觉得大锤迫近的速度异常缓慢。
  脑中如走马灯般浮现各种经历。
  心中千头万绪混杂,无法整合为单一情感而躁动不已。

  不断重复的景象之中,不断崩坏的心灵之中。
  ——丽兹「见」到了。

  她一直追求、一直思念、一直想要依赖的……

  ——少年的背影。

  「我不会……再放弃了。」
  已经哭得够多。
  已经烦恼得够多。
  已经后悔得够多。
  已经说了够多的借口。
  那么——就没必要再重复这些过程了。
  「嗯……已经够了。」
  鲜明的景象印在丽兹脑中,她终于得以找回五感。
  丽兹辨认出迫近眉睫的大锤。
  她在空中瞬间调整姿势,脚一蹬地,随即用拳头揍了过去。
  爆裂声响起。殴打铁块般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令人战栗不已。
  一般人都会认为碎裂的是丽兹的拳头吧。然而,丽兹仍安然地维持出拳的姿势,大锤则被狠狠揍飞,并将露卡整个人往后扯。
  「什!?」
  丽兹仅凭拳头就将大锤撞飞,让露卡满脸错愕。
  「………我答应好要揍你的呀。」
  决心下得不够彻底而受了挫折,差点又想向他求救。
  她再三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然而她的心还是那么软弱,差点又要放弃用自己的双脚行走。
  「你可别小看我!」
  丽兹像在斥责自己似地喊完,怒不可遏地朝露卡砍了过去。
  但露卡却能看穿她每一道轨迹,抢先挥动大锤予以回击。
  「侧腹很痛吧?你的攻击很没精神喔。」
  「那又怎么样!」
  两人正面交锋,展开激烈攻防。
  「顺带一提,杀了比吕第四皇子的人就是我。你恨我吧?恨到想要杀死我吧?」
  「你闭嘴!」
  「嘎呜!?」
  露卡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红刃上,丽兹趁机朝她右颊痛揍下去。
  那阵冲击强到足以让她脚下的地面爆裂,但露卡仍未倒下,斜着身体站在原地。丽兹正面回瞪那双混浊的眼睛。
  「我相信。」
  她毫不动摇的双眼中有股强大的意志力,使得「炎帝」咆哮起来。
  通透的红色火焰发着蓝光流到世上。
  丽兹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喷出火直冲天际。
  「我决定不再迷惘。」
  澄蓝的火焰——像要赐予她翅膀似地围绕在她身边。
  「我决定不再受人影响。」
  丽兹将剑尖朝下反手拿起「炎帝」,举至眼睛高度。她抚摸红刃,蓝焰便随之喷出并逐渐包围整个世界。
  「我要使出全力了。」

  那天她发誓要变强,她将当时的心愿放在心上——

  这道火是边狱(谢欧尔)。

  这道炎是地狱(因菲尔诺)。

  这道焰是炼狱(普嘉托利姆)。

  「绽放吧——『炎帝』。」

  ——百花缭乱(拉格纳洛克)。

  「炎帝」从丽兹手中消失——世界被红与蓝包覆。
  她身上也出现了变化。
  围绕丽兹全身的蓝焰,在一瞬间治愈了她所有的伤。
  「开始吧。」
  甜美的嗓音从丽兹喉咙中传出。
  不像之前那么勇猛,既不狂妄也不威武。
  一旦听见这纯净而艳丽的声音——脑髓便会随之麻痹。
  「啊……什么……咦?」
  露卡茫然若失,嘴唇一张一阖,低头望向自己的「金刚忤」。
  这时,她用眼角余光瞥见一幅光景。
  「尹、尹格尔?」
  她称作弟弟的那只头盖骨正熊熊燃烧。
  「尹格尔!」
  露卡着急不已地扑了过去,但是为时已晚。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火焰中,然而头盖骨早已消失,连灰都不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拼命想要收集骨灰,却什么也没抓到,那悲痛的声音更不可能传达出去。
  艳红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露卡仰头望着焦黑的天空,将拳头砸向地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抬起头时仿佛被恶鬼附身般,带着强烈的憎恶朝丽兹直奔而来。
  「你们为什么要妨碍我!」
  丽兹不作回答,右手一挥。
  四周的火焰像要守护她似地形成防护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露卡如野兽般咆哮,再三发动猛烈的攻击。
  不过——攻击无效。
  一切——都没用。
  仿佛生物般蠢动的火焰紧紧挨着丽兹,挡下了所有攻击。即使如此露卡仍无畏而专注地持续进攻。
  「我哪里惹到你们了!我只是想要幸福而已!这种处境我已经受够了!我只想和弟弟幸福过活!我要的只有这个!」
  丽兹望着被火焰墙挡下的大锤,眉目因悲伤而皱起。
  「现在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她朝大锤一伸手,蓝焰立刻团团围住「金刚杵」。
  就连握柄部分也在一瞬间被火焰吞噬。
  「可恶!」
  露卡承受不住灼热火焰的高温,皱着眉头放开自己的武器。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
  丽兹四周的蓝焰开始膨胀。
  火焰迅速成形,化为一头红蓝相间的狮子。
  它的身长超过大型怪物(蒙斯特),长尾如蛇般在空中甩动。
  火焰形成的口水从它的尖牙滴落大地,炎之脚爪重踩在地,刨刮着地面。
  「哈……那是、什么……」
  面对这慑人的怪物,露卡放弃似地双膝跪地。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助我?」
  丽兹将手举向苍天,狮子便发出咆哮朝露卡扑了上去。
  大概已经精疲力尽了吧,露卡盯着来袭的狮子,一点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尹格尔……对不起。」
  露卡茫然望着这幅光景,混浊的双眼像是窥见什么似地流下一道泪水。
  「姊姊没能为你报仇。」
  她悲痛地呼喊——接着,那微小的声音便与眼泪一起被业火吞噬。
  烈焰朝四方扩散开来。
  大地撼摇,连黑烟也被大火掩盖,地狱业火袭卷地面,将一切生命烧尽。
  不久后火势渐弱,留下一缕轻烟就此消失。
  丽兹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处。
  该处有一名女性——受尽各种苦难的露卡正倒在那里。
  丽兹没能杀死露卡。
  「…………」
  她也觉得自己太仁慈,但无论如何就是下不了手。
  然而,她已发誓不再迷惘。
  她决定遵从自己心意,就算那是错误的选择也要勇往直前。
  这是改变的第一步,丽兹还不知道自己能为露卡做什么。
  但既然让露卡活了下来,就得负起支持她的责任。
  「你得先赎罪,在那之后……我们再一起找个目标吧。」
  当丽兹对昏迷的露卡这么说完——
  「你选了这条路啊。」
  与世隔绝的空间内响起一阵掌声。
  为防外敌入侵,她明明就用「炎帝」的火焰墙将四周围了起来。
  丽兹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来源,忽然见到一名男子伫立在该处。
  他戴着奇特的面具,身穿白衣,腰际挂着一把不祥的黑刀。
  「就连第一代皇帝……第二代皇帝,不,历代皇帝都没有选过这条路。」
  男子有些欣喜地颤抖着声音走了过来。
  「不过,这次我就尊重你的选择。」
  他在丽兹面前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露卡。
  「所以你也要把她让给我——……」
  当他将视线移回丽兹身上时,话语却戛然而止。

  因为——

  丽兹脸上浮现出笑容。

  *****

  「你不要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比吕脸部受到撞击,下一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望着天空。
  他尚未感觉疼痛,也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腹部就传来一阵冲击。其原因一目了然,因为丽兹正骑在他身上。
  「你做的事不会让任何人高兴!也不会让任何人幸福!」
  她揪住比吕的衣领,强行将他的上半身拉了起来。
  「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脑袋被猛力摇晃使他无法顺利思考,即使想说话也没办法说。
  「可是,你为什么每件事都想自己解决!」
  丽兹眼中透出一股怒意。见到那张脸,比吕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从来不依靠任何人!」
  他被丽兹一把推开,倒在地上。
  比吕看着忍住眼泪、发泄情绪的丽兹,想起了亚堤邬司说过的话。
  「……原来如此。」
  亚堤邬司说得没错。
  比吕所做的事,或许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吧。
  因为丽兹一点也没有得救的感觉,还如此谴责比吕。
  「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
  「你给我安静!别擅自猜测我的感觉!」
  比吕将手伸向丽兹的脸颊,丽兹拍掉他的手,还使出头槌砸了下来。
  他连哀号都忘了,只呆愣地看着对方带泪的面容,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很笨,你不好好说明我是不会懂的!」
  丽兹将脸埋进比吕颈侧,抓着他衣领的那双手颤抖起来。
  「呐,告诉我……」
  「咦?」
  「……我很、弱吗?」
  她渐哑的嗓音震动着比吕的耳膜,满溢的泪水濡湿了他的颈项。
  「我弱到让你无法依靠吗……?」
  「………………」
  丽兹见比吕一直沉默不语,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那么……我就、变强给你看。」
  她伸手环住比吕的脖子,用微弱的力道抱住他。
  「我会强到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她抬起头来,皱着脸强忍泪水,眼中蕴含稳定的光芒。
  「我会强到可以扛起你的重担——」
  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一阵温暖而温和的雨,落在比吕脸上。

  「——……你要等我喔。」

  丽兹温柔地抚上比吕的脸颊。
  「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接你,把你背负的东西全都抢过来。」
  她愧疚似地抚着他微肿的脸,颤抖着银铃般的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在那之前,你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比吕脸上的疼痛感逐渐消失,蒸腾般的灼热感也慢慢散去。
  「不过当你觉得撑不下去,或者受不了负荷力不从心时,尽管回到我身边。」
  滂沱泪雨不断滴落,她呜咽着露出笑容。

  「即使整个世界遗弃你,我也会陪你走到最后。」

  丽兹难为情地擦拭眼角泪水,露出微笑。
  「要是说了这么多,你还听不懂的话——」
  她站起身来,压在比吕腹部上的重量也随之消失。
  「反正我一定会超越你就是了。」
  她那带着热烈情感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你好好期待吧。」
  感觉到她就此离去,他抖动肩膀低声笑了起来。
  「好——……」
  比吕双手掩面。
  丽兹话语中的力道打动了他。
  这是诀别——不,他们仍有些微的连系。
  就算丽兹对他百般抱怨,比吕也无法反驳吧。
  纵使丽兹揍他以泄心头之恨,比吕也无法还手吧。
  因为比吕对她做的事,就是如此过分。
  然而,她却选择原谅——甚至留给比吕一个可归之处。
  喜悦从心底涌了上来,无可抑止的欣喜之情在胸中扩散。
  丽兹已不再盯着比吕的背影。
  她开始凝视前方迈出步伐。
  (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吗……)
  像个孩子般只会闹别扭的他,根本就比不上她。
  他从千年前就已停下脚步,相反地她却开始向前迈步。她很强——他单纯地这么认为,甚至对她抱有敬意。
  (那么,我也继续前进吧。)
  并非将她作为目标。
  而是让自己作为一名可敬的对手,站在她面前。
  他希望能抬头挺胸地回到那个地方——
  (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超越我,我等着那天到来。)
  比吕将掉落地面的面具再度戴回脸上。



  终章

  当她醒来时——那里的一切都已告终。
  几欲让嗅觉失常的不祥恶臭,强迫她的意识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只见士兵们焦黑的尸体覆盖了整座草原。
  「唔……我怎么还活着?」
  她当时被火焰包围,早该化为灰烬了才对。
  然而她全身没有一处会痛,唯有被殴打后的钝痛自体内隐隐传来。
  她正感到疑惑时,有人向她搭话:
  「……你醒啦?」
  他的外表只能用奇特两字来形容。
  那人戴着诡异的面具,身穿白色军服,威风凛凛地坐在这个充斥死亡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
  她露出凶狠的眼神虚张声势,然而眼前这名男子散发出的异样气息,仍让她为之震慑,她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等反应。
  她汗流不止,因恐惧而颤抖。
  有种性命遭到削减的感觉——她的灵魂被对方如削肉般轻易剜去。
  「你似乎很有精神,太好了。要是你死了,她的决心也就化为泡影了。」
  每当面具男开口时,总散发出一股异常强烈的霸气,灼烧她的肌肤。
  「你现在有两个选项。」
  「…………」
  「一是在旧战场上等待腐朽,二是朝向新战场迈进。」
  如何——你要选哪一个?
  他品评般的视线笼罩她全身。
  她的喉咙愈来愈干渴,肺部缺乏氧气而喧腾不已。
  两人经历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面具男叹了口气,开始动作。
  「这两个选项——要做决定确实困难。不过,当你做完选择,一切就容易多了。」
  男子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地、缓缓地举起手来。
  「唔……」
  她随即绷紧身体。
  「你不需要反应过度。」
  男子将手放在遮掩容貌的面具上,静静地靠近她。而后——
  「你想要重生?还是要结束?」
  他拿下面具,露出真面目。
  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我要杀了你。」
  她脱口而出的是明确的杀意。
  「那么,我就给你希望吧。」
  男子笑了,他的笑容爽朗到教人毛骨悚然。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7」。
  从前一集接着阅读的读者,好久不见了。这一集依旧是中二马力全开,各位还喜欢吗?
  第7集姑且算是一个分水岭,可以定位为第一部完结。
  从下集开始,将迈入第二部,不过预计还是会一如往常地呈现出中二满载的作品。另外,目前尚未出现的「小人族(德瓦夫)」和「兽族(安斯洛)」也或许会有机会登场吧……虽然说法有些含糊,一定还是值得期待的——以上是我故意提高门槛,借此对自己施压。
  接下来,要冒昧地请各位读者再次回头看一下封面。
  看了吗?那么,我想各位大概就会明白我希望大家注目的地方。
  有看到超帅的比吕吗?很帅对吧,要是被他的金色眼眸瞪一眼,不是战意全消,就是为之着迷,肯定只剩这两个选择了。可以说是个帅气度随着集数一起增加的男主角。不过,要请大家注意的地方并不只有这里。不只有这里啊。
  还有克劳蒂雅的肚脐,她的小肚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超煽情的吗?
  收到图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克劳蒂雅的肚脐。
  紧实的腹肌与美丽的人鱼线两者相乘之下,更加衬托出肚脐的存在感。
  简直是太要不得了!大饱眼福啊!我紧盯着看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当然,胸部和大腿也很棒,不过,我个人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还是想力推肚脐。

  各位读者又想推荐哪里呢?

  那么,接着请容我撰述谢辞吧!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所画的,美丽而帅气的无数美图,唤醒了沉眠于我体内最深处的全新可能性。真的非常感谢您。
  责任编辑S大人、I大人,我想自己一定依旧有许多不备之处吧,希望两位今后也能继续惠赐协助。编辑部的各位、校订人员、设计人员及参与本作品的相关人士,今后也请关照。当然还有各位读者们。我可以坚持到这一步,都是承蒙各位的支持,在此致上衷心谢意。我今后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再度相逢。

  奉






  「历史的脉动声」特典小册子

  炽烈燃烧的记忆中 初代媛巫女的追想

  从诞生开始,这个世界便染上清一色的血红。
  接连的战争,让人们疲惫不堪、穷困贫窭,因此饱受相互猜忌之苦,加上无人能阻止执政者的蛮横专制,使得情况有如雪上加霜,陷入更加严苛的窘境,百姓的憎恨也随着战火的扩大益发贲张。
  「尽管如此,象征希望的……强烈的光芒还是降临于眼前。」
  难以忘怀。
  在视野所及只有一片无色的世界中,飘然落下的一点漆黑色彩。
  而更加令人惊诧的是,那点黑色华丽地妆点着世界,让原本空虚脉动的心脏,开始激烈地鼓跃。
  「修瓦兹大人……请你原谅我。」
  女子凝望着眼前炽烈燃烧蔓延的火焰漩涡,碧蓝的眼眸滑落一行泪水,同时平跪在地。
  无法逃离。也无法奢望救援。甚至无法吐露丧气话。
  墙壁崩塌的震撼力,仿佛要捏碎内脏一般,被火焰加热后的瓦砾灼烧着肌肤。
  然而,女子并不觉得害怕。即使面对残虐的风暴,也没有一丝恐惧。
  「我的道路已然注定于此走到尽头。不能责怪任何人,也绝非你的错。这是无可避免的命运。」
  突然间,女子咳了起来。
  这并不是弥漫于四周的不祥黑烟所造成的。
  因为区区的黑烟,根本无法对有「加护」在身的女子带来丝毫伤害。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依旧无法阻止病魔的侵蚀呢。」
  此时,她冷峻紧皱的眼角捕捉到的是——视线前方染成鲜红色的手。
  女子泛起苦笑,像要遮掩血迹般握紧手,脸上隐约带着一抹豁达,仰望覆满白烟的天花板。
  「……那里似乎正在下雨呢。」
  女子的视线闪烁着微光,双瞳绽发出充满神秘色彩的苍色光辉。
  倒映于眼瞳中的,是名投身战场的黑衣少年。少年一刀斩杀眼前敌兵,奋不顾身驰骋战场。
  「修瓦兹大人,我至今过得非常幸福……」
  女子对着远在他方的少年背影诉说着感谢。
  碧眼眺望着眼前宛如地狱一般的光景——眼底却隐约可见布满星辰的夜空。
  和平而幸福满溢的世界延展于她的眼眸深处。
  「所以,请不要悲伤。所以,请不要哭泣。」
  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水被烈火蒸发,就连显示泪水轨迹的濡湿泪痕同样立刻消逝无踪。
  团团包围住女子的业火之炎,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晕死过去了,然而她却仍旧绽开微笑。
  「我能『看』见在你所迈进的道路——在绝望的前方,那道灿耀的光芒。」
  已经没有未竟之事。
  虽然如此——却有唯一的一道遗憾。
  再怎么渴望也无法得到的幸福(未来)——唯有这道遗憾一直盘踞在心底。
  「唯有这一点……真的只有这一点……」
  无法实现的愿望在心中大肆暴动。
  「如果可以容我提出一道任性的要求——」
  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从来不曾吐露丧气话的女子唯一的心愿。
  「——哪怕只是一分一秒也好,我好想多活一点时间!」
  女子强忍泪水紧抿双唇,用力甩了甩头,试着挥散脑海中描绘出的光景。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再度将视线投向业火之海。
  「……请不要停下脚步。请继续往前奔跑。」
  女子对着不可能从火海另一端走来的那个人、对着不可能翩然现身的少年,绽开一道微笑。
  「无论经过多久、多少岁月、几载星霜荏苒——我都会永远等待下去。」
  女子对着不可能在场的少年低下头,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清朗得令人不禁感到惊讶。
  「开始吧。」
  女子用甜美的声音说道。话语当中,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情感。
  纯净无瑕的音质。
  静谧而婉约,只要听过后,那道优美音色便会永远回荡于脑海、缭绕不去。
  可谓是天界之声。
  「跨越绝望的前方——一定可以抵达满心期待的未来。」
  女子那头即使业火也无法燃烧的金色秀发,优美地翻飞于半空。仿佛可以透光一般、白皙而眩目的肌肤,闪耀着更胜火焰的光辉。
  被赞誉为看透万物之眼的碧蓝眼瞳中,即使看见的景象是绝望,仍寄宿着永不放弃的不屈精神。
  「然而,被恐惧所主宰的世界——混沌只会带来悲伤。」
  如此回应女子的,是从炽烈燃烧的烈火地狱出现的入侵者。对方尽管身处火焰漩涡中,身体却没有遭到灼伤,踩着无畏的步伐朝女子走来。
  而后,入侵者在女子面前停下,缓缓开口:

  「汝——可知鬼胎?」

  与炎姬共度的愉快生活一景

  「比吕~~」
  一阵慌忙的脚步声响彻走廊。
  隐约透露着雀跃的轻快步伐,无疑是心情愉悦的最佳证明。
  第六皇女甩动着一头宛若烈焰盛燃般艳红而美丽的秀发,快步疾奔而过。
  时间是朝阳刚升起后不久的早晨。
  「比~吕~」
  少女挂着开朗的笑容寻找少年的身影。那幕光景任谁看了都会不禁莞尔,自然而然地眼角为之上扬。
  不过,这是仅限于第三者的情况……
  「比吕~……我不会生气的,你快一点出来吧!」
  忽然,丽兹唐突地压低声音说道。藏身于暗处的黑发少年——比吕顿时肩头用力一颤。
  大概是不想被发现吧,少年像只乌龟似地努力缩起身体。由于少年穿着一袭黑衣,更是有如同化一般自然融入阴影里,完美地隐去气息。
  (不久前,顶多还只是抱怨碎念几句……)
  比吕最近很难捉摸丽兹的态度。
  虽然丽兹仍是一如往常地对自己绽开温柔的笑容,然而,她的双眸却不带任何笑意。
  由于比吕很清楚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因此不敢多做辩驳,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像这样,一味等待丽兹气消。
  「我听说你又和斯卡塔赫一起洗澡了吧!而且昨天罗莎姊姊也一起对吧?另外赛伯拉斯、『疾龙』也在,甚至连特里斯也一起!平时你明明最讨厌和女生一起洗澡不是吗?究竟怎么回事?你今天一定要好好给我说明清楚!」
  就是这么回事。由于后半段还混进了动物及男人,根本已经是莫名其妙的怒火。比吕怎么样也无法理解她的激愤。
  (由于斯卡塔赫实在太过光明正大、从容大方,反而难以预测她的行动;罗莎则是十分奸巧地在中途趁乱加入……这大概就是所谓人生的历练吧?)
  比吕脑海中淡然闪过的这番独白,要是被当事者们听见,肯定会当场暴怒发狂吧。
  「馥金也在抱怨你都不肯和她一起洗澡呢!而且因为沐宁向她炫耀自己曾和比吕一起洗澡,结果馥金气得狠狠揍飞沐宁喔!」
  比吕闻言后,不由得双掌合十,凭吊遭受蛮横无理的暴力的青年,接着大感头痛地抱紧头。由于自己确实有和斯卡塔赫、罗莎一起洗澡,使他更是无颜面对丽兹。
  当然比吕也很清楚,选择躲起来的结果,只会无端替丽兹这盆怒火又再添油而已。然而,只能说是男人的天性吧,不知为何,就是会本能地想躲起来。
  「明明平常只要一看到我换衣服,就会立刻逃跑。而且你有一次在浴室刚好撞见奥拉时,还被她拿《黑之书》的书角猛揍吧!」
  那只是所谓的幸运一瞥罢了,不过就算比吕这么说明,丽兹一定也不会懂吧。
  「比吕自己不是就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吗?你的行为和你说过的话根本背道而驰嘛!」
  无言以对就是指这种情况吧……比吕更加蜷缩着身体。
  「丽兹……你从刚才就在吵些什么啊?」
  此时,一名女性叫住怒火益发贲张的丽兹!
  出现的人正是元凶·罗莎,这名最爱火上添油的人物。
  不过,如果以罗莎一个人来说,脚步声未免太过杂沓了。
  躲在暗处的比吕,无从得知在场的还有谁。
  「我是想问比吕关于一起洗澡的那件事,但他竟然躲在这附近,不肯出来。」
  「你还在为这件事生气呀……不是就说了,下次我会记得也找丽兹一起洗吗?」
  「光只是这样,根本不足以让我消气。必须由比吕亲口向我说明清楚才行!」
  「原来如此……总之就是想取得他的口供对吧?」
  罗莎愉悦地轻快说道。
  「那馥金大人和斯卡塔赫大人也一起来帮忙吧。」
  「我是无所谓……」
  「虽然这么做等于背叛贤兄,让我内心无比痛苦,不过,我也好想和贤兄一起洗澡喔!」
  「……真是无聊。」
  「哎呀,虽然奥拉大人嘴上这么说,还不是收起《黑之书》了吗?」
  「我、我是……刚、刚好读完了。」
  看来全员是连成一气了吧,比吕顿时脸色一阵惨白。
  「难得大家都到齐了,那么就捉住比吕大人,直接前往浴室吧!有这么多美人服侍入浴,这可是男人求之不得的梦想呢。」
  察觉到人身威胁的比吕,正准备逃离现场——
  「…………嗨,赛伯拉斯。」
  灵巧地偏过头的白狼,正睁着圆滚滚的大眼凝视着比吕。
  比吕一想到接下来白狼可能会采取的行动,顿时难掩失望地大大垂落肩膀。
  下一瞬间——白狼张开口,接着一阵高傲的狼嚎响彻走廊。
  「啊啊——……我就知道。果然是会这么发展吧。」
  抬头仰望天花板的比吕,认命地任由目光焕散飘远,同时流泄出一声干笑。

  恪守堂堂正正之道的亡国王女

  「这招如何!」
  生为费尔瑟之人,就该勇猛——这是来自亡父的教诲。
  「太慢了!」
  正当少年的声音撼动耳膜之际,木刀激烈地缠斗互击。
  承受不住冲击的斯卡塔赫,手中的武器比对手早一步应声折断。
  「可恶!」
  即使如此,她的双瞳仍强烈表达出不肯放弃的意志。寻求活路的热切眼神一发现备用的木刀后,身体随即采取反应。
  她先是赤手空拳地挥拳牵制对手,同时不留间隙地跨步奔向木刀旁,在捉起木刀后,直接顺势发动攻击。
  「还没完呢!再来!再来啊!」
  身为费尔瑟之人,就该果敢——这是来自亡兄的教诲。
  看穿对手使出的无数剑路,毫不畏怯地持续前进。
  尽管因为肩膀挨了一记劈击而痛苦地皱起脸,斯卡塔赫仍拼命想找出对手的破绽,试图加以反击。
  「你的攻击模式太好懂了!」
  「我自己也知道!」
  斯卡塔赫的剑技,说好听的话是端整,说难听一点就是死板。
  有如范本一样按部就班,如此当然无法从中开出活路了。
  如果是舞台剧,肯定是精彩无比,必能赢得满堂喝彩。不过,若是上了战场,遭遇到实力不分轩轾的对手,她是绝对不可能有胜算的。
  斯卡塔赫的第二把木刀,依旧被少年硬生生打断,她随手抄起长棍,仿佛与身体合而为一似地灵活挥动,奋力攻向少年。
  「枪技千奇百种、各有千秋。然而,你的枪技却过于率真。」
  往前突刺的长棍被轻易躲开;纵使用力向下挥落,也只是徒然击碎地面;尽管猛然往上挑起,还是无法击中少年的下巴。改而瞄准身体,将长棍打横一扫,或许是错判了距离吧,结果只是陷于挥棍落空的丑态。
  「啐!」
  所谓急中生错,而一步错则全盘皆输。
  「这或许是费尔瑟人的天性吧。尤其你又是王族之人,所以才更加过分正直。」
  少年一语中的。
  堂堂正正——最讨厌拐弯抹角,随时自我勉励保持正直心灵。这都是因为斯卡塔赫身为王家之人,心中怀抱着费尔瑟人的骄傲。
  只是,光凭这点是无法在战场上活太久的,而她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以这种方式持续战斗的。」
  这是逝世的家人留给自己的羁绊。透过深深烙印在体内的各项武术,能与家人再度重逢。可以回想起温柔的父王教会自己的事,严厉的王兄给予的指导,以及促使自己萌生出想要守护重要之人这份心情的母后与弟妹们。
  「身为费尔瑟王家最后的幸存者,我更加不能舍弃骑士道精神!」
  像是逞强般,宛如闹脾气的孩子所说的台词。
  大部分的人大概都只会嗤之以鼻吧。
  然而,作为模拟练习对手的少年,似乎抱持着不同的情绪。
  「是吗……那么,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份,想要维持王族的尊严、近乎愚直的心情吧。」
  微笑说道的少年脸上,隐约流露出羡慕,也像是感到眩目般地凝望着斯卡塔赫。
  「那么就把这回合的胜利让给我吧!」
  「这是两回事喔。」
  斯卡塔赫将长棍刺向从鼻间流泄出一声低笑回应的少年,只见长棍翻卷空气,发出呼啸风声,接着猛然打横一扫。
  由于落空早在预料之中,斯卡塔赫正好任由长棍带动身体,借力使力地大掌一挥。她揪住少年胸口的手有一瞬间将他的身体悬空举起。
  「嘎!」
  「咕!」
  然而,少年抬腿一踢,正中斯卡塔赫的肩膀,
  双方皆未能抵销冲击,腾飞出去。
  斯卡塔赫的背部重重撞上地面,肺里的空气当场全数吐尽,她凭着毅力忽略痛苦,以拳头抵着地面站起身。
  「喝啊啊啊啊!」
  斯卡塔赫凭着本身的直觉,比目视更早一步察觉危机,将长棍朝右方挥落。
  激烈的巨响顿时穿透中庭、直贯天际。
  「这下算是平手吧。」
  斯卡塔赫循着声音,望向刚才自己武器挥落的地方。只见少年将木刀高举过头,纵身一跃而来。
  「结果未能分出胜负吗……真不服气呢……」
  双方的武器呈不规则状断成数截,木片相互紧紧卡在一起。
  斯卡塔赫大口汲取氧气,接着吐出一口气后,扔掉长棍。
  「好吧,反正刚好也流了汗,接下来就在浴室以格斗战分出高下吧!」
  「……啥?」
  「因为我已经宣告了一定要获胜。所以今天绝对要在某件事上赢过你才行。」
  「喂喂,这太奇怪了吧……」
  「我以前也常要弟弟当我的对手。而且又能顺便洗澡、一石二鸟,你不必跟我见外啦。」
  斯卡塔赫一把捉住准备逃跑的少年的手,迈步走向浴室。
  「没有可以防身的护具,也没有武器,有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换句话说,也就是战斗的基本吧。」
  「呃,是没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要耍心机喔。就让我堂堂正正地赢过你吧!」

  军神少女获得一项礼物

  为了讨伐入侵西方的联邦六国,比吕正忙着为出发做好准备。
  就在收拾房间时,他发现了一件物品。
  葛兰兹南方领域的饰品——在丽兹舅父所统治的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购买的物品。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价格绝对称不上昂贵,只是南方随处可见的饰品。
  比吕当时是送了手环给丽兹,另外送给罗莎一条项链,还有一只戒指,则是在姊妹两人对决的最后,落入罗莎的手中。
  除此之外——还多出一件饰品,那是原本要买给奥拉的。
  当时由于彼此所属阵营不同,而且局势瞬息万变,找不到机会交给奥拉,便一直留在比吕手上。
  比吕一眼便觉得很适合奥拉而特别挑选的,是一条点缀着龙图腾的项链。
  「还是先拿去给她吧……」
  正当他如此下定决心时,房门冷不防响起敲门声,提醒着访客的到来。
  「请进。」
  比吕朝着房门喊道,只见房门静静打了开来,黑夜的寒气随之从门缝流进室内。
  伴随着寂静氛围与沁寒冷风出现的,是一名个子相当娇小的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银发与银灰色的眼瞳,给人冷漠的印象,然而,内心身为军略家的热情却是不容置疑,有时她所提出的划时代计策,甚至就连比吕都不禁为之惊叹。
  「…………抱歉,深夜来访。」
  奥拉先是开口致歉,而后踏着小碎步走向附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大概是有什么要事吧,只是奥拉什么话也没说,单纯静静注视着比吕的一举一动。
  一直保持沉默也很尴尬,耐不住这股寂静气氛的比吕率先开口:
  「要喝什么吗?」
  「不用。」
  「是吗……有什么事吗?」
  「……没有。」
  奥拉如此说道,双眼紧盯比吕,仿佛说着再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总觉得似乎被人贴身观察一般,比吕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
  「我刚好有个东西想交给你。」
  为了打破当下胶着的状况,比吕将那条点缀着龙图腾的项链递给奥拉。
  似乎是被挑起兴趣了,奥拉略微睁大眼,表达自己的惊讶,接着从椅子跳下来,走到比吕身边。
  比吕顿时不禁升起一股像是想要讨好小动物一般的心情,绽开一抹微笑,借此强调出善意。
  「这条项链我之前就想拿给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结果便拖到现在。」
  「……给我的?」
  奥拉又再露出一脸惊讶,视线在比吕与项链之间来回游移。
  「是的,希望你会喜欢……姑且是依照你最喜欢的龙所设计的。」
  「……好帅气。」
  不是可爱,而是帅气吗……奥拉那有别于一般少女会有的反应,让比吕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但至少看得出她似乎相当中意,正借助房间内的照明光源凝望着项链。
  奥拉平时总是面无表情,难得见到她的脸上仿佛露出微乎其微的一抹笑意。
  比吕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松了口气,衷心觉得她会喜欢真是太好了。
  奥拉迅速戴上项链,双颊浮现红晕望向比吕。
  「很适合你喔。非常适合。」
  「……嗯。」
  奥拉伸手轻抚着垂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像是要确认似地再三点头。
  比吕面对少女坦率的情感,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羞,决定回头继续进行出发的准备。
  「……谢谢。」
  就在比吕转过身去时,奥拉略带颤抖的声音撼动他的耳膜。蕴涵着感谢之意的那道声音当中,夹带着万千情绪。比吕的嘴角扬起笑意,轻轻点头回应。
  之后,他感觉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背——
  「……千万小心。」
  「……我知道。」
  尽管只是不带任何强烈主张、毫无气势的一句话,却是打从心底担忧着比吕的一份心意。
  「你同样也要保重。虽然是在葛兰兹境内,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嗯。」
  两人之间的对话至此中断,只剩寂静笼罩于房间内。
  然而,一开始的尴尬氛围已然消失,弥漫四周的是一股莫名平静的惬意气氛。
  奥拉始终寸步不离陪在比吕身边,眺望着他默默埋头作业的背影,就好像说着直到那一刻来临、直到那一天为止,自己绝不会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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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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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二次元达人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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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年前 0 回復

hehe_wow 勳爵
剧情峰回路转,非常好看!期待后续!

6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這書真的看到有點引人入膀呀
男主裝逼但不討厭
下次會和麗茲開戰的樣子

7 年前 0 回復

翔翼天使 侯爵
就這擋住半邊臉的面具 就能讓人認不出來....
好歹學學高達阿 至少拿個檔整張臉的面具阿

7 年前 0 回復

hechaolang 侯爵
看到录入去翻了一下第一卷,比想象中好看。这出版速度看来台版卖得不错

7 年前 0 回復

wy1758132374 勳爵
我记得我刚开始看的时候这个才两卷··这么快就有第七卷了···

7 年前 0 回復

ljk 王爵
男主果然還是被揍了,一開始還真的認為男主領便當拉

7 年前 0 回復

廢柴上的瘋蘑菇 公爵
這部好中二喔  放個技能還要另外加暱稱 什麼 神速(露西法)之類的...

7 年前 0 回復

实验品001号 王爵
大国公主当众殴打千岁老翁

7 年前 0 回復

盖亚特凯撒 侯爵
台版这次好快,挺喜欢这作品的

7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嗯? 意外發現,沒注意到的小說,來找第一集看看
感謝錄入!!

7 年前 0 回復

咲太 王爵
感谢大大录入,比吕这么快就在丽兹面前现身了。。。以为要等到完全击败联邦六国呢。。。
帝国内部事件太多了。。。

7 年前 0 回復

小政 公爵
本帖最后由 小政 于 2017-8-21 20:54 编辑


[url=home.php?mod=space&uid=285561]@化物语[/url] 楼主第二章中这一句打错字了,请修改一下
『灵希亚知道自己全身正竖起寒毛。』→『露希亚知道自己全身正竖起寒毛。』

7 年前 0 回復

qqlight 公爵
原來以為會是沒有男主的故事

7 年前 0 回復

tomchang 伯爵
原來是假死,真可惜
蠻想看【無頭軍神異聞錄】說

7 年前 0 回復

月涙 公爵
6还没看,7就出来了!!

7 年前 0 回復

虚空之下 公爵
这本书出的好快啊

7 年前 0 回復

cocsc 平民
真身暴露得有點快呢...
還以為要看女主傷心決意一兩卷才來一個重逢。

7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台版有点快,已经啃完生肉

7 年前 0 回復

woody333 勳爵
這女主應殺不殺,不要再妄想為皇

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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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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