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裕]即使那是片虚假的洁白[台简]


本帖最后由 化物语 于 2017-8-27 14:50 编辑


即使那是片虚假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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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野裕
插画:越岛はぐ
译者:王昱婷
图源: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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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我们,
  曾想成为某人的英雄。

  阶梯岛的圣诞节近在眼前,但一场事件却在此时发生了。
  网路购物无法使用——
  对仰赖外来物资的阶梯岛来说,网路购物可谓生命线,然而它却在某一天突然被阻断了。
  追捕骇客嫌犯的真边由宇;为了学妹寻找小提琴弦佐佐冈;被卷入岛上七大不可思议事件的水谷……
  最后在圣诞夜,各个故事将交织相错。而七草也将与阶梯岛最大的谜题对峙。
  贯穿内心的青春悬疑小说,第2弹。

  目录
  序章
  第一话 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找着什么
  第二话 未能成为纯白
  第三话 看着遍体鳞伤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
  终章





  序章

  时至今日,我偶尔还是会想起有关英雄的事。
  腰上系着变身腰带,使用无敌的肉体与闪闪发亮的必杀技,与企图征服世界的坏人们战斗的那些英雄。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就算是我,小时候似乎也曾憧憬着英雄。
  以前,我曾在抽屉的深处发现幼稚园的毕业相簿,并一时兴起翻了起来。相簿中乘载着未来的梦想,我愉快地望着那一列列非现实的话语。然而在我自己的栏位上,竟写着当时电视上放映的战队英雄的名字。我对此感到相当震惊。
  虽然那时还很年幼,但我竟然曾想成为英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说是因为我没有半个像样的梦想,只好仿照朋友的回答直接抄上去,倒还比较有说服力。
  不过,当时在我的玩具箱中,确实收着那名英雄的变身道具。不论再怎么难以相信,我似乎真的有过认真憧憬英雄的时期。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放弃成为英雄的呢?
  是知道了变身英雄只存在于电视中以后吗?还是领悟到世间的正义与邪恶是种相对的概念,会随着观点不同而翻转的时候呢?或是更单纯地,察觉到比起英雄游戏,玩乐高更符合我个性的时候?
  我很想问问某个儿时曾憧憬英雄的大人:「你是什么时候放弃成为英雄的呢?」
  但是,我至今从来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相对的,我曾试着如此询问过——
  「你想成为英雄吗?」
  对象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当你看到有人做出违反规矩的事时——什么都可以,比如把空罐丢在路边,或是从旁插进电车队伍——心头总会冒出一种健全的情感。那是一种称不上是存在于每个角落,却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情感。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仿佛那股情感生出了手脚,然后化作了人形一般——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真边由宇。
  她露出愕然的表情,歪着头说:「英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样才能成为英雄?」
  她既不能变身,也不会使用必杀技。别说是和邪恶的怪人战斗,就连和同年龄的男孩子打架都会轻易输掉。
  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则关于英雄的故事。
  一个没有任何力量,也绝不会有人声援的英雄的故事。

  *

  那个冬天,阶梯岛发生了一起大事件。
  说是大事件一点也不为过。
  人们陷入混乱,内心被不安所压垮,并沉浸于悲叹之中。到处都有人抱头叹息、踢飞垃圾桶、迁怒似地唱着歌、举行没有希望的对策会议,或是喝得酩酊大醉、辗转难眠。
  话虽如此,这当然也不表示有隶属邪恶秘密组织的怪人们正到处发狂、做尽坏事。事件的全貌是这样的——
  ——网路购物的包裹没办法送到阶梯岛了。
  为了表达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悲剧,首先得针对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岛说明一下。
  阶梯岛是个七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岛,大约有两千人住在上面。
  岛上的日常生活很平凡。学生们到学校去上学,大人们则以捕鱼、耕田或经营小店面为业。或许是因为周遭都是认识的人,几乎不曾发生过什么犯罪事件。居民之中有很多怪人,但都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每天悠悠哉哉地生活着。
  在岛上生活的人们,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我们都是「被舍弃的人」。就像把破洞的袜子、印坏的影印纸,或不需要的玩具扔到垃圾桶里一样。我们被舍弃,然后来到了阶梯岛。
  那么,我们到底是被谁舍弃了呢?
  知道答案的人并不多。但我不打算装模作样,所以就继续说下去吧。我们是被自己所舍弃的。
  这既不是比喻,也不是假说。
  人的成长过程与其说是获得,恐怕更接近废弃吧。易怒的自己、马上就消沉的自己、怠惰的自己、拥有日常生活中所不需要的缺点的自己……如果能轻易地将这样的自己舍弃,肯定非常方便又幸福。不过那始终是对舍弃的那方来说。
  我们就是像这样被舍弃的——「自己所不需要的部分」。
  或许有点难以理解,但总之,也只能先这样接受了。不论听起来多么像是幻想,这对我们来说就是现实。
  被自己所舍弃、充满缺点的我们,在和平的阶梯岛上随心所欲地生活着。就像生存竞争上存在缺陷的加拉巴哥群岛的动物们,多亏和天敌隔离开来,才能无所畏惧地生活一样。
  那么,为什么人们可以舍弃自己呢?又或者,为什么会存在阶梯岛这种地方呢?
  理由非常简单而草率。
  ——因为魔女使用了魔法。
  阶梯岛是由魔女所管理的。
  又或者这座岛本身,就是魔女所创造出来的也不一定。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魔女说,要有阶梯岛,就有了阶梯岛。虽然不知道实情是如何,但恐怕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不曾听说魔女在人们面前现身,但是大多数居民都相信魔女实际存在。尽管大家只是半信半疑,但起码有一半是相信的。
  我移居到阶梯岛才仅仅四个月左右,但现在也几乎完全接受魔女的存在了。至少我确信,有某个拥有魔法般超凡力量的人正管理着这座岛。否则的话,我便无法接受这座奇妙之岛的存在了。
  阶梯岛实在是个设定周全的造景庭园。在这座狭小的岛上,有着完善的生命线。经由每周驶来一次的船,使经济不会停滞而得以运转。生活上没有任何不方便之处。
  然后,我们是不被允许与阶梯岛外面联络的。既没有桥,也没有渡船。虽然有渔船,但如果打算离开岛的话,就会返回原地。电话没有连接到岛之外的地方,也无法从这里传送邮件。
  这若不是魔法,就只可能是特殊的梦境,或电脑中的假想空间了。不论如何,我只能设法想出这种非现实的理由而已。而管理着这个非现实的某人,即名为魔女。
  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被丢到阶梯岛上,被迫在这里生活。但是,却很少听见不满的声音。
  理由很单纯,因为岛上的生活很舒适。
  在狭小范围中形成的阶梯岛被完全隔离,很少让人产生不安的感觉。
  对升学的不安、对找工作的不安、对将来的不安等等,在这里完全不存在。虽然很难实现远大的梦想,但只要待在这座岛上,就能保障最低限度的生活品质。
  所以我们都接受了这座特殊岛上的平凡日常生活。
  但是,这可能也差不多要成为过去式了。
  在阶梯岛上生活的我们,就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能出岛去购物。虽然岛上有几间商店,商品种类却称不上丰富,一直以来居民们都是仰赖网路购物。举凡游戏、衣服、日常生活用品,在意品牌的人甚至连矿泉水都会用网购来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不知道阶梯岛位于何方,但网购的商品总是会送达——直到最近为止。
  这个颠覆我们常识的问题,是发生在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五的那天。

  *

  那封邮件正好是在晚上九点时同时寄达的。
  发信人是所有网路购物的网站,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只要利用网购,就会收到以结帐完成为主旨的邮件——虽然无法从岛上传送邮件,但能收到从别的地方寄来的信——这让人无法理解,但也只能接受。
  问题在于信的内容。
  信上用官方式的敬语写着,因为运送出了状况,因此商品取消出货。一封邮件的单方面通知,便让阶梯岛的物流系统崩溃了。
  一直以来,网购的商品总是会统一在每个礼拜六用船送达。寄给个人的纸箱会和餐厅或商店的货品一起送达,纸箱在港口堆积如山的景象可说是稀松平常。
  读信的时候,我所预想的最坏状况是:堆着物资的那艘船也许不会来了。如果真是如此,阶梯岛将完全无法维持下去。非但不能取得衣服或清洁剂等日常生活必要的用品,就连丙烷瓦斯也是由船送达的。食物也一样,阶梯岛难以称得上能自给自足。岛上大多数渔夫应该也是从外界取得道具的,要让船启动也需要燃料。
  于是,虽然我没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但隔天星期六,我还是去了以往船会抵达的港□。或许是因为有很多人同样感到不安吧,港口聚集了大量的人潮。要是大家的表情不是面露忧色,现场简直就像是场祭典。
  值得庆幸的是,船按照预定来了。
  接着船卸下了食品及商店的商品,但果然没有寄给个人的纸箱。
  当然,人们都上前质问船务人员。不过对方只是不断重复同样的回答:「我们没有听说详细情形。」让人完全搞不清楚具体状况。最后,我们甚至无法从网路连线到购物网站了。
  这就是现状。是阶梯岛当前面临的问题。

  *

  新的一周开始了。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一。
  在放学后的教室中,我和四个朋友面对面坐在一起。期末考结束,结业式就近在眼前,我们的话题当然围绕在无法送达的网购上。
  斜着椅子摇来摇去的佐佐冈,没好气地说:
  「这太奇怪了吧。上礼拜为止都还能送到的,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啊?」
  他似乎是在气自己拿不到刚发售的游戏。那是款家喻户晓的RPG系列大作的最新作品,他本来还满怀期待,因此让人有些同情。
  班长——名为水谷的少女,脸上浮出一抹困扰的笑容。
  「应该只是暂时出了问题吧。稍微忍耐一下,或许很快就会送到的。」
  这么说来,第三学期她还会继续当班长吗?之前一直都是用班长来称呼她,事到如今突然叫她「水谷同学」,总觉得有些奇怪。
  佐佐冈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游戏是会随着时间劣化的。」
  「为什么,资料不是都一样吗?」
  「虽然资料一样,但我的感觉会改变。如果是历史名作,的确是可以重新再玩。可是啊,『最新作』是『最新的』,这件事是很重要的。就像草莓蛋糕上的草莓一样。就算鲜奶油和海绵蛋糕的味道一样,但上面缺了草莓的话,魅力就会急遽减少,对吧?」
  虽然是个有点莫名其妙的比喻,却意外地有说服力,班长只好沉默以对。
  我从旁插入话题。
  「不能用下载的方式买吗?」
  佐佐冈摇摇头。
  「不能买。我没有信用卡,这座岛上也没有卖电子货币。而且啊,我是属于喜欢实体包装的类型。翻开纸本说明书的感觉不是很开心吗?看着印在上面的小照片,就会延伸出无限的想像空间。但是最近,有时就算买了盒装版,内附的也是电子版的说明书——」
  佐佐冈轻易地就转移了话题,这么看来他受到的打击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大。他针对说明书的魅力高谈阔论着,我则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在这时,一个人默默沉思的真边由宇,面带疑惑地看着我。
  「岛上的店里买不到游戏软体吗?」
  「岛民的人数还没多到能让人靠经营游戏店维持生计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商店不是还能正常进货吗?那么,只要透过商店下订的话不就能送到了吗?」
  「好像没办法那样做。某种程度上,能进货的商品种类是受到限制的,有专用的订货单。」
  话虽如此,部分有志之士聚在一起举行的对策会议上,似乎也有提出活用商店的方案。
  有些人一直以来都是靠网购解决大部分的日用品需求。要是他们全都流往商店消费的话,照商店以往的进货量是不足以应付的。话说回来,因为现状使得商店不用面对价格竞争,所以也令人担心会有不当涨价的情形——宿舍的舍监是这么说的。虽然我认为在这座狭小的岛上传出不好谣言的商贩很难生存,但还是希望能尽量和平地达成共识。
  「发生了什么事吧。」
  真边喃喃说道。
  「不管哪个网站都没办法使用,这果然很奇怪。大家利用的业者、运送的管道应该都各自不同吧。既然所有人的东西都没办法送到,我想除了那艘船以外没有别的原因了。」
  但是,船确实来到了港口。
  应该有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才对。比起物理上的问题,我总觉得是更根本的规则被改变了。然后,能做到那种事的,就只有在这座岛上的魔女而已。
  不过,这点也让我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至今为止,魔女都给人一种温柔管理着岛,好让居民不会感到不满的印象。那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做?看不透她的意图。难道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内情?
  当我陷入深思时,有股微小的力量戳了一下我的肩膀。是堀。
  堀今天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她一直都是这样,对说话抱着极度的恐惧。我不知道理由,也不打算特地去问她。谁都不想针对自己的缺点从头到尾说明一遍吧。
  她指着黑板上方的圆形时钟。就快到下午五点了,老师说过要在五点前离开教室。
  「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拿起书包,从木头与铁组成的老旧椅子上起身。
  「七草。」当我走出教室时,真边小声地叫了我的名字。
  「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你指什么?」
  「网购的事呀。要怎么做才能解决?」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想只能暂时忍耐一下吧,就像班长说的那样。」
  因为个性的关系,我看待事情的角度总是不太乐观。虽说如此,我也想不出具体的对策。只能期待时间可以解决一切了。

  *

  但是——
  我们迎来了第二学期的结业式,下一个星期六也来访了,网购网站却依然无法使用。
  网购商品无法送达的第二个星期六——十二月二十四日。
  别说圣诞老人,连亚马逊的货物都没有送来的圣诞夜里,真边由宇决定找出技术高超的骇客。佐佐冈为了得到小提琴的E弦、班长为了寻找礼物、某个邮差为了寄送被大量投递的圣诞卡,各自在阶梯岛奔走着。
  然后那个晚上,我和魔女会面了。
  差点忘了说,这是关于一名英雄的故事,同时也是关于一名魔女的故事。恐怕不会得到任何声援的英雄,与肯定打算拯救某人的魔女的故事。





  第一话 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找着什么

  1 七草 二十四日之前发生的事

  我从没遇过比真边由宇更单纯的人。
  这里所指的单纯,和一般的意思有些不同,并非是说她容易受骗,或感情容易激烈起伏。确实,要欺骗她并不困难。且一旦她陷入激烈的情绪中,谁都拿她没辙。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我从来不曾遇过像真边由宇这般,毫无混色的人。
  一般来说,我认为所谓的人心是混色的。若说热情是红色,而冷静是蓝色的话,不论是谁都应该是紫色的。当然有些人的紫是偏红、有些人则是偏蓝。也有些人的颜色深浅不均。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配色,但每个人都是混色。
  可是真边由宇不同。
  她单纯到仿佛用单一颜色就能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例如现在,网路购物无法送达阶梯岛。
  面对这个问题,人心会产生许许多多的感情。愤怒、烦闷、不安、恐惧、焦躁、悲怆、亢奋——各种不同的感情以各自不同的强度到处宣泄着,多少会产生一些混乱吧。
  但是,真边由宇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好了,来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吧。
  就只有这样。
  用帅气一点的说法来解释的话,就是她的心中只存在希望。不过,可能连她本人都没有自觉也说不定。不知道失望是什么的话,也就无法理解希望。
  所以,她当然也打算要解决网购的问题。
  一如往常,她毫不犹豫地便下了这个决定。

  「我听说是骇客做的好事。」
  真边用正经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结业式之后发生的事,当时我和她并肩坐在回家路上的摊贩里吃着拉面。
  「骇客?」
  「嗯,技术高超的骇客。」
  「他骇进网站把所有网购商品都取消了吗?」
  「根据传言,是这样没错。」
  「哦~」
  我吸起浸在传统酱油味汤头里的面条,同时非常肯定最适合拉面的高汤果然还是小鱼干高汤。接着,我将意识从冒着蒸气的碗转回真边身上。
  「你相信那种说法吗?」
  「总之,若无法证明没有骇客的话,就不能否定吧。」
  「这种说法,大多被称为『魔鬼的证明』。」
  比如说,假设你想证明有白色乌鸦存在的话,只要把一只白色乌鸦带来就行了。但是假设你想证明白色乌鸦不存在,就非得把世界上所有的乌鸦全都调查一遍才行。根本是非现实的做法。
  真边把鱼板送进嘴里,点了点头。
  「但是那个骇客似乎就在阶梯岛里喔。只要从两千人里找出来就行了,还算轻松吧?」
  「我可不觉得轻松。」
  我一边犹豫着何时吃掉水煮蛋,一边茫然地问:
  「为什么技术高超的骇客会待在阶梯岛?」
  「似乎是做了什么坏事而被某人追赶,然后逃进了这座岛上。」
  「好模糊的故事。」
  「但是,我对『逃进来』这件事有些在意。」
  「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岛上的吧?」
  「应该吧。」
  阶梯岛的居民们都丧失了来到岛之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阶梯岛,就这样不知不觉迷失在这座岛上。
  「但是骇客是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到岛上的。搞不好他比我们更清楚这座岛的事。」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真边正在寻找从阶梯岛与外界联系的方法。她无法接受被擅自带到岛上后,就这样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并不是她本身想要离开这座岛,她认为是整个事态的结构问题。
  「总之,我要寻找骇客,你要帮忙吗?」
  受到直接邀约的我点了点头。
  「可以啊。我寒假也没什么计划。」
  连圣诞夜都很闲。照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和同宿舍的佐佐冈他们无所事事地度过吧。
  说句真心话,我想找出魔女。
  能够使网路购物停摆的,应该只有管理这座岛的魔女而已吧。如果是魔女使网购停摆的,那她应该是有什么意图才对。我并不是想一一揭发别人的理由或意图,但不能使用网购果然还是很不方便。再加上我最近也有些个人的烦恼,所以才觉得趁这机会试着认真寻找魔女也不错。
  另一方面,我对放着真边不管也感到有些不放心。她动不动就会乱来,而且是个容易树敌的女孩子——即使她本人没有那个意思。虽然这不表示我能起什么作用,但比起强忍不安独自寻找魔女,和真边一起寻找不知去向的骇客还比较轻松。
  「你打算怎么寻找骇客?」
  「我还在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交给你想吧。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事就说。」
  「嗯。那果然只好去打听了。」
  「向谁打听?」
  「既然是传言,那应该有出处吧?岛上的某个人肯定知道骇客的事。」
  「原来如此。」
  幸好她提出的是理性的方法。不过,我们既不知道骇客在哪里,就连对方是否真的存在都不晓得。这种状况之下,她也不可能突然冲进人家家里揍人吧。
  「我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的。」
  「生气?」
  「对那个使网购停摆、不知道是骇客还是什么的人生气啊。真边你只要一血气上涌,我可是完全没辙。」
  就像一个宛如牛那么大的老鼠炮到处大闹一般。烟火啪叽啪叽地乱窜,于是我就得拿着灭火器四处奔走。
  「我倒觉得七草你生气起来比较恐怖。」
  「怎么可能。像我这么温和的高中生可不多见。」
  虽然我说的是真心话,但真边却轻轻歪着头,然后吸了一口面。
  「真边,头发要沾到汤了。」
  我提醒她,于是她将极度细腻的黑色直发撩了起来。要说真边由宇身上有什么纤细的地方,就只有发质而已。
  「你没有带发圈吗?」
  「嗯。我要不要干脆剪成短发呢?」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长发。」
  总之就这样,我开始和真边一起寻找技术高超的骇客了。

  *

  但是我的行程,可不是只有寻找骇客而已。那一天,还有另外两个预定计划出乎意料地插进来。
  其中一个是来自佐佐冈。正好在我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看到我的瞬间,佐佐冈大喊一声:
  「你有小提琴吗?」
  ——小提琴?
  我摇摇头。
  「我连响板都没有呢。」
  「只有弦也可以,E弦。最好是Oliv这个牌子的。」
  「一般来说不会单只有弦吧。」
  我连E弦是细弦还是粗弦都不知道。
  「佐佐冈你有在拉小提琴啊?」
  「不是我啦。有人的弦断了。」
  「那可真糟。」
  岛上可没有什么乐器行。现在无法使用网购,光是取得小提琴的一根弦都很困难。
  「非常糟。帮我找找啦,你很擅长这种事吧?」
  「一点都不擅长。不过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忙。」
  「时间紧迫啊。圣诞夜那天好像有演奏会的样子。」
  很棘手呢,圣诞夜就在两天后了。
  「没办法延后几天吗?」
  「不可能吧,圣诞夜耶。」
  「新年宴会的时候再演奏不是也可以吗?」
  「新年不都是弹琴吗?小提琴还是要在圣诞夜演奏吧。」
  话虽如此,他要我在这座岛上找到小提琴弦,但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办到。我认识会弹吉他的人,却想不出谁有在拉小提琴。
  「我会找找看的。但是我有点忙,还得去找骇客。」
  「骇客?」
  「你不知道吗?有传言说网购没办法送来都是因为骇客。」
  「哦,好像是有听说过。但是现在小提琴的事比较重要。」
  如果能解决网购的事,小提琴弦也能轻易拿到手了。虽说如此,恐怕也赶不上后天的圣诞夜吧。
  ——这座岛上,有谁可能拥有小提琴的弦?
  当我陷入深思时,背后传来了一声「我回来了」。
  是宿舍的舍监——名为春哥的二十岁出头的男性。他左手抱着纸袋,右手牵着大地。据我所知,大地是这座岛上唯一的小学生。
  「那就拜托你了。」
  佐佐冈丢下这句话,然后奔向了玄关。他大声地喊:「春哥,你有小提琴吗?」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回到了房间。
  第三个预定计划,是来自班长。
  晚上,我在宿舍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我有点吃惊,会打电话到这间宿舍来的女孩子,至今就只有真边而已。
  「我有件事想恳请七草同学你帮忙。」
  班长这么说。
  「什么事?」
  我淡淡地回应。
  我转学到这个岛上的学校之后——虽然我对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不是很有自信,但总之我从九月便开始到柏原第二高级中学上学,也受到了她很多照顾。她是个很善于照顾别人的少女,让人难以拒绝她拜托的事。
  「其实,我想请你帮我找圣诞节礼物。」
  「可以啊。要给谁的?」
  既然会来找我商量,对方应该是男生吧。不过我想错了。
  「是给真边同学的。因为我和她还不算很熟……」
  真边由宇来到阶梯岛,不过是一个月前左右的事。但是我从小学到国中中途为止都和她上同一间学校,关系很好。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她转学之后,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不过因缘际会之下又再度在阶梯岛相会,现在我们的感情也很好。
  「真边的话,只要给她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她就会很开心的。」
  给她巧克力和饼干应该就行了吧。要不然就是眼睛会发光的机器人,或声控跳舞花。这种加了奇妙机关的玩具她也很喜欢。基本上只要当作是选给小学低年级男生的礼物就不会错了。
  「我想更认真地选,希望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她加深感情。」
  「我想真边已经觉得她和班长感情很好了。」
  「是这样吗?我有时还是会感觉到隔阂。」
  「她就是那种人,不擅长表现自己的感情。」
  「不过她和七草同学你讲话的时候,感觉还是不一样。」
  「毕竟我和她认识很久了嘛。」
  单纯用时间构筑而成的人际关系还是存在的吧。
  至少,我和真边并没有特别合得来,个性和价值观也大相迳庭。我们会两个人一起行动只是偶然而已。要是过去有哪个环节错位的话,我们可能甚至不会看对方一眼。
  「总而言之,选不出适合真边同学的礼物,让我感到很烦恼。」
  她说她想去店里晃晃,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去。
  「可以啊。什么时候?」
  既然是圣诞节礼物,时间应该不多了。
  「我想在后天晚上的圣诞派对上交给她,在那之前要挑好。」
  「原来有派对啊。」
  原来如此,看来真边也被朋友邀请参加派对了。真让人感慨。不管是在小学还是国中,她都是很容易被孤立的女孩子。应该不是真边有所改变,而是因为班长有好好地在关照她吧。
  「没有邀请七草同学,是因为会场在我们的宿舍。」
  她辩解似地说。
  原则上男学生是不能进入女子宿舍的。
  「嗯,我也会和佐佐冈他们悠闲地度过圣诞夜的。」
  毕竟有大地在,春哥大概会买圣诞蛋糕回来吧。
  明天——二十三日班长要打工,于是我们决定在二十四日中午碰面。
  我挂掉电话,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会是个相当喧闹的圣诞夜呢。

  2 佐佐冈 二十四日之前发生的事

  只有左耳挂上的耳机里,传出了「Pollyanna」的乐声。那是古老的RPG游戏『MOTHER』的曲子。佐佐冈总是听着存在掌上型游戏机里的游戏音乐。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除了洗澡和实际在玩游戏的时间以外,都一直在听。
  他就连上课的时候也不把游戏音乐停下,都是多亏了这个特殊的环境才没事。当然,他被念过很多次,但班导本身也是个奇怪的人,因此他不曾被严厉斥责过。
  学生们都称呼导师为匿名老师,她总是戴着一个覆盖眼部的白色面具来遮住脸。听说是因为来到这座岛之前发生过一些事,使她很害怕露出脸站在讲台上。虽然是很可怜,但老师戴着面具的话,就很难注意到学生的耳机吧。
  结业式当天,佐佐冈被匿名老师叫了出去,简单地训了几句。佐佐冈有着时不时会跷课的坏习惯,所以才会被骂。
  佐佐冈并不是讨厌学校。他的朋友很多,课业也跟得上,对匿名老师也没有不满。老师的外表确实很奇怪,但她的课很容易理解,最重要的是不会情绪化地训斥学生。她会好好地说明道理,理性地叮咛。只要反驳得有道理,她也听得进去。佐佐冈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骂「不要狡辩」。他认为,为什么可以轻易拒绝别人说明原因呢?太不公平了。
  明明对同学和老师都没有不满,佐佐冈却还是经常跷课,而理由却只是因为「不小心」。当他走在平时的上学路上时,就会突然想到:「如果朝学校以外的地方前进会怎么样?」朝海走去的话、登上山头的话、随便跟在某个看到的人后面走的话,会怎么样?
  搞不好会有意想不到的故事展开也说不定。
  例如撞见邪恶组织的交易现场,帮助身怀秘密正在逃亡的美女,或发现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
  当然,佐佐冈很清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是,就算不会发生那种幻想故事,要是能帮助陷入困难的老婆婆,或是替受伤动不了的猫包扎,那也不错。比学校的教室更戏剧性的现实,或许正在某处等着他也不一定。
  一旦这么想像,他就再也忍受不住了。现在不是该上学的时候了。他提高游戏音乐的音量,抱着离开「初始之村」的心情整装出发,从北到南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
  佐佐冈曾想成为英雄。
  他一直在寻找成为故事主角的机会。
  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是当天空湛蓝一片时,他的胸口就会充满希望——我的人生怎么可能如此平凡。他一这么想,就会变得想逃脱日常生活。来到阶梯岛之后,这种倾向更加显著。毕竟,这可是座人称「有魔女存在」的岛。现在可不是黏在桌子前面算二次方程式的时候。
  不过,就算朝海走去,登上山头,现实也不会轻易改变。
  结果,他还是只能被人训斥:「要是缺席情况太严重的话,以学校的立场可不能让你晋级喔。」
  离开教职员室的佐佐冈,和Pollyanna一同在走廊漫步着。Pollyanna是游戏初期,主角独自旅行的期间才会在原野响起的音乐。心情有些失落时,佐佐冈经常会放这首游戏音乐。仿佛是要鼓励单独一人踏上旅程的主角一般,Pollyanna的乐声既温柔又清脆。8-bit游戏叮叮咚咚的轻快乐声,却有着浸染了一丝感伤的旋律。凭着这个乐声,平凡无奇的景色多少能变得明亮起来。
  出了校舍之后,别的旋律流入了右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微小、却很有格调的旋律。佐佐冈当然还是比较喜欢Pollyanna,但那个音乐让他觉得很有品味。
  他心想——
  ——追上那个乐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这前方,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冒险在等着他呢?会不会有个专属于佐佐冈的故事,然后有个人正等着佐佐冈的帮助呢?
  胸口中冒出了微小希望的佐佐冈,那天再度变换了方向。

  阶梯岛的学生人数很少,因此国中部和高中部都在同一间学校里。
  旋律流出的地方,似乎是三间并列的校舍中,由国中部所使用的那间。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来自二楼或三楼。
  那首曲子听起来是多么神圣而轻柔。佐佐冈听过这首曲子,甚至能配合那股乐声一起哼出旋律。对古典乐迷来说,这肯定是一首像可口可乐或麦当劳那样主流的曲子吧。但是佐佐冈并不知道曲子的名称,只觉得好像在广告上听过而已。
  这种澄澈的弦乐声,应该是小提琴吧。对方一个人演奏着,连钢琴伴奏也没有。纤细但强而有力的旋律,却带着一丝感伤。单看这一点,和Pollyanna倒是挺相配的。
  佐佐冈进入国中部的校舍,配合旋律走上楼梯。但是,正当兴致高昂的时候,小提琴在一个十分突兀的地方停止了。
  ——为什么?
  是中途就腻了吗?佐佐冈继续走上楼梯,左右环顾走廊。
  小提琴的声音大概是从右手边传来的。那里有几间教室并列着,他看见其中一扇门的门板上写着「音乐教室」。应该就是那里了。
  佐佐冈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后,一口气打开了门。
  开门声响起的教室中,只有一名手持小提琴的女孩子在里面。钢琴旁边有个挂着白色窗帘的窗台。她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向佐佐冈。
  佐佐冈搔着头,没有意义地「啊——」了一声,然后走进音乐教室。
  「刚刚那是什么曲子?」
  少女呆愣地看了他一会,一副看见了在水族馆里游泳的长颈鹿的样子。接着,她小声地回答:
  「奇异恩典。」
  「哦~听起来真酷,好像好莱坞电影的片名。」
  「似乎是神的恩惠之类的意思。」
  「这样啊。因为这首曲子太美了,我忍不住走过来听。你不拉了吗?」
  佐佐冈问。
  少女的视线落在环抱于双手中的小提琴。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佐佐冈的同学还年幼,应该是国中部的学生吧。圆鼓鼓的脸颊带着点红晕,鼻子又低又圆,但嘴巴和眼睛却很漂亮,是个美女。特别是眉毛的形状很好看。有种正气凛然、意志坚强的样子。
  佐佐冈靠近看看少女的脸,然后察觉了。
  她的眼里泛着泪水。
  「弦断掉了。」
  确实,她的小提琴有一条弦断了。是最细的那条。
  「你没有替换用的弦吗?」
  「嗯,因为琴弦很贵。」
  「这样啊。真麻烦呢,又不能用网购。」
  她点了一下头。又或者,她可能只是把头更往下低而已。
  「我原本预定要在圣诞夜的派对上演奏。这样子——」
  声音太小,听不清楚她后面的话。
  瞬间,佐佐冈犹豫了。但是,一股无法遏止的冲动,使他如此宣告——
  「那我去帮你找来吧。」
  有个学妹在音乐教室中独自哭泣啊。无论如何都得帮她。如果是佐佐冈所憧憬的故事主角,一定会这么做的。
  少女讶异地抬起头。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不,不知道。但是正常来说,岛上应该还有别人会拉小提琴吧。总之,只要在圣诞夜的派对前找到一条弦就行了吧。」
  少女叹了长长的一口气,长到可以用全音符来表现。也许是对佐佐冈乐天的态度感到无奈吧。
  「我想没那么容易找到。不是金色钢弦的话会很不协调,可以的话牌子最好也要相同。」
  「虽然我不太懂,反正就是有很多坚持就对了。」
  「我使用的是oliv的琴弦,不是这个牌子的话很难用。」
  「oliv的,最细的琴弦。」
  「那叫做E线。也可以叫做第1线。」
  「不是弦,是线啊。」
  「应该都可以,不过大部分是这么叫的。像是『※G线之歌』,你有听过吗?」(译注:中文译名为G弦之歌,为了配合日文语意调整为G线。)
  「听过是听过。原来那是指小提琴的弦啊。」
  「G弦是最粗、最贵的弦。」
  「另外两条呢?」
  「A弦,和D弦。」
  「为什么不是A、B、C、D,这样不是很难懂吗?」
  「好像是用德国的音名来取的。」
  原来如此。小提琴是德国的乐器啊?但是话题实在偏离太远了,因此佐佐冈问了她一些必要的问题。
  「圣诞夜派对是办在哪里?」
  「在我们的宿舍,幸运草之家。」
  他知道幸运草之家,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间宿舍。
  「派对是几点开始?」
  「应该是晚上七点。」
  「那么,只要在那之前找到小提琴的E弦就行了。」
  少女踌躇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找不到的,我没听过有别人在弹小提琴。」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的。」
  「为什么?」
  「因为是圣诞夜啊。」
  这是当然的吧,不然就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有无法引起奇迹的圣诞夜。
  「圣诞老人一定会把小提琴的E弦带来的。我这就去找找看!」
  佐佐冈轻轻挥了手后,转身背对少女。
  然后他露出了微笑。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他在心中点着头。
  这下只要华丽地找到E弦,那简直就像主角一样。下雪的话就更好了。他将掌上型游戏机放出的音乐切换成「※不可退让的战役」,在关上音乐教室门的瞬间立刻冲了出去。(译注:游戏『异域神剑』的背景音乐。)
  因为少女在哭泣,因此佐佐冈出发寻找小提琴的E弦。

  3 水谷 二十四日之前发生的事

  对水谷来说,眼下的问题是圣诞节礼物。
  便宜的也可以,但是要包含心意——她想在圣诞节时送给朋友这样一个礼物。为此她拼命地打工,一边思考着「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一边逛了好几个网购网站。
  上礼拜她大致决定好了礼物的内容,并下了订单,连包装都选定了。她知道圣诞节时期寄送情况会很壅塞,所以还预留了十天缓冲期。即使如此还是太晚了。
  网购商品无法送达的事件,打乱了水谷的计划。在只剩不到几天的圣诞夜里,大家将在宿舍举办派对。她希望至少能凑齐会来派对的朋友们的礼物。这座岛上别说购物中心,就连像样的商店街也没有,但她也只能想办法在这里找一些好东西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找到了几个能接受的礼物,可以送给亲密好友。给喜欢拍照的人一个设计时髦的相框;给爱画画的人一本略显豪华的素描本;给专注于音乐的人一条印着音符的背带。知道了方向性后,意外地能巧遇恰当的礼物。问题在于大约一个月前相遇,交情还不是很深的朋友。
  给真边由宇的礼物,就是无法决定。
  对水谷来说,真边由宇绝不是合得来的对象。一本正经的个性虽然不是缺点,但有时会让人感觉她很没常识。说话方式也带着攻击性,令人难以接近。班上也早已产生了「很难和真边同学搭话」的氛围。更严重的问题是,真边本人看来对此毫不在意。对同学漠不关心的态度,感觉就像是在鄙视周围的人一样。
  比如说,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大约两周前,某个班上同学——名为野崎的少女,用有些粗暴的语气向水谷抱怨了有关真边由宇的事。
  野崎和几个朋友似乎邀请了真边,一起到岛上少数的咖啡厅之一。他们对她说了句「一起去吃蛋糕吧」,真边便直接了当地跟去了。或许,其实她只是单纯想吃蛋糕而已。
  野崎是经常被形容为「大而化之」或「男孩子气」的少女。从水谷的角度来看,那个评价算不上准确。但是野崎本身似乎希望自己看起来很男性化,所以也算符合。想必她其实是个很纤细的人,只是装成大而化之的样子来自我防卫,这样比较轻松吧。
  正因为野崎是这种性格,所以嘴巴也有点坏。恐怕她本人并不是故意想在背地里中伤别人。之所以会经常使用责备他人的言语,也只是当作一种平常的消遣罢了。虽然水谷也不是很喜欢和她说话,但还是把她当做朋友。并不是故意表现出差劲的样子,只是因为太害羞,才会忍不住把纯白的洋装弄脏——这种感情,水谷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野崎和真边由宇绝对不可能合得来。或许是野崎她自认真边和自己是同类也不一定。确实,班上的人都认为真边是个远比野崎大而化之的少女。
  直白地说,野崎的人格早就被看透了。她的人格,是在大家无奈与粉饰太平的温柔保护下而成立的。特地揭穿她那浅显易懂的演技,让气氛变糟也不太好。反正也没引起别的问题,就装作不知道吧——大家是这么判断的。
  水谷并不认为这样的人际关系有问题或很扭曲,反而觉得以人类来说相当适切。以计较得失、自我中心的角度来考量的话,与其和朋友讲真心话,不如采用即使说谎也尽可能温柔、友好地对待对方的方式。这样才有好处。没必要相信性善说,也没必要畏惧神明的眼光。只要是为了有效率地活下去,所有人都能成为善人。所谓的社会便是如此。
  但是真边由宇却撇除了利害关系,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的价值观而行动。要是她和野崎对上的话,应该会若无其事地提出反驳、打击对方。就算让对方愤怒或哭泣,她也丝毫不会留意原因是什么吧。事实上,在咖啡厅里似乎就发生了这种事。
  午休时,从野崎和她朋友那里听到真边坏话的水谷,当下只是苦笑着说了句「真是伤脑筋的孩子呢」。
  当然,水谷知道真边不像野崎他们说的那么坏,但要说哪一边比较有问题的话,她还是认为是真边。
  真边缺乏社会性。
  也可以说她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常识。
  可以的话,水谷希望能亲自改善真边由宇的问题。虽然不能彻底替换她的人格,但应该至少能帮助她更平稳地度过日常生活。
  所以放学后,她叫住了真边。
  「你和野崎同学他们去吃了蛋糕吧。怎么样了?」
  真边面不改色地回答:
  「当季的水果塔很好吃,主角是草莓。」
  她这么说。
  拿她没辙的水谷,只好问得更深入一些。
  「听说你们起了口角。」
  真边打从心底感到讶异地歪着头。
  「没有那种事。但是,野崎同学似乎正在烦恼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原因。」
  「烦恼?」
  没听说这件事。
  「因为她生气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是不会生气的吧。」
  原来如此,她的思考逻辑是这样啊。
  「就算没有问题,人有时也是会生气的喔。」
  「是吗?什么时候?」
  「这个嘛——」
  没办法好好地说明。
  但是,生气和烦恼还是不一样的。完全是两回事。
  「总之,就是有。」
  「没有原因就生气?还是为了无可奈何的事而生气?」
  「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后者。」
  「原来如此。但是,我认为没有什么事真的是无可奈何的。独自一人难以面对的问题,或许只要找人商量看看就能解决。还是再详细问问她原因吧……」
  真边喃喃地说。
  她似乎从没想过自己就是让野崎生气的原因之一。问题的根源太深了,使水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总之她已经知道了,如果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一一回答真边的所有问题,会没完没了的。于是水谷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觉得,真边同学你应该再体贴别人一点比较好。」
  「你这个要求可真不容易。」
  真边用手抵住下巴附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所谓的体贴,简单来说就是替对方着想对吧?」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因为野崎同学似乎在生气,所以我想替她消除生气的原因。这不算是体贴吗?」
  「不是。」
  不,也不能断言说不是。但果然还是不对。
  「你听好了——」水谷伸出食指回答:
  「所谓的体贴,指的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考虑事情。」
  正当她觉得自己讲出了很不错的话时,真边却疑惑地歪着头。
  「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对方的价值观呢?」
  「只要平常地和对方相处就行了。你应该多少能够明白吧?观察周遭的气氛,或根据一般常识来判断之类的。」
  「所谓的常识,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吗?」
  「不一样就不叫常识了。正因为是大家共有的,才叫常识。」
  「是这样吗?」
  真边再次歪下了头。
  「我对常识这个词不太能接受呢,又不能整理成一张浅显易懂的列表。」
  不,可以的。可以整理成浅显易懂的列表。虽然每个人写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同,表现方式也会有些变动,但写的东西大致上都会一样。
  然而,她却无法理解这件事。
  「如果想要理解彼此,我认为还是各自说出自己的价值观比较快。互相隐藏自己的话,永远都无法了解对方的。」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你才会和野崎同学吵架。」
  「我不认为我有和她吵架。」
  「就算你没有,但她有。」
  「原来如此。谢谢你,水谷同学。我会和野崎同学谈谈的。」
  水谷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感谢。她语塞了一下子,然后才惊觉,她可能认为水谷打算在两人之间调停吧。
  真边由宇对他人的恶意或不快感毫不介意。虽然水谷早就知道这点,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被她忽视了一样,令人烦闷。
  ——我明白了,这个女孩……
  本质上,对他人漠不关心。
  所以才会对常识和人际关系一概无视,任凭自己的想法行动。
  缺乏社会性,十分任性。这点让人感到有些厌恶。
  水谷终于忍不住,用带点愠怒的语气说:
  「首先请你配合对方。」
  「明白了,我会考虑看看的。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水谷想这么说。
  然而,真边却轻易地开口了: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唉,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传达给她啊。水谷这么想。

  最后,真边和野崎的问题似乎由她的朋友——七草想办法解决了。他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来哄骗那位真边,成功让她和野崎保持距离的呢?
  ——但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真边肯定还会和别人起冲突,并引起新的问题。应该要逐渐改善她的性格才行。
  在此之前,她可能都不太和同班同学打交道,所以才会习惯这种任性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无法理解常识,是因为她总是单独一个人。
  首先,得让她交朋友才行。
  圣诞派对是一个大好机会。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于是水谷开始寻找最合适的礼物。
 
  4 时任 上午七点

  阶梯岛的最东边有个港口,港口有座灯塔。
  灯塔的隔壁,伫立着一栋小小的两层楼木造屋。墙壁是白色,屋顶则是红色。但是受到日晒的屋顶呈现着斑驳的色彩,就好像把水溶性的白色颜料洒在一整片红色上一样。
  这栋小小的古旧建筑物是阶梯岛上唯一的邮局,而唯一的邮差时任便生活在那里。原本二楼的一部分是居住空间,但冬季时她会把暖桌搬出来,放在一楼挂着「职员室」名牌的狭窄和室中,然后在那里睡觉。
  时任总是会在七点醒来。穿着睡衣做点伸展操,洗个澡顺便刷牙,换上工作服后画上一点淡妆。最后再拍拍双颊,赶走睡意。无论晴天、雨天还是生日,或是像今天这种圣诞夜的日子都不会改变。时任的早晨都是以相同的模式开始的。
  像往常一样结束准备工作的时任走出了邮局,十二月早晨的空气就仿佛刀刃一般。她颤抖着身体,走向「快递用」的邮筒。
  这座岛上的邮件,基本上都是在回收后的隔天寄送的。但只有这个邮筒不同。早上回收后,就会立刻盖上邮戳,算进当天的寄送货物之中。话虽如此,这座狭小的岛上没有什么分秒必争的信件——急的话直接去找对方比较快——因此,很少人会特地走到海边的邮筒这里。里面经常是空无一物,有五、六封信就已经算多了。
  时任不抱任何期待和不安,将小小的钥匙插进了同样小小的钥匙孔。卡住了两次后,总算转动了。生锈的盖子发出了叽——的声响。
  然后——
  当塞满邮筒的几百封信件映入眼帘时,她目瞪口呆了。

  里面有许多红色信封和绿色信封,可能是所谓圣诞节的颜色吧。但或许是因为数量不够,其中混着一些画着孩子气图样的信封,和一些纯白色的信封。而每一封信件都好好地写上了「圣诞快乐」的字样。
  里面恐怕是圣诞卡吧。某处的某人,为了让信在二十四日送达,特地在深夜或清晨把信塞进了快递用邮筒里。
  时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人以为是贺年卡吗?
  所谓的圣诞卡,不是在圣诞夜当天送到的。应该在十二月上旬就开始寄送,然后将送到的圣诞卡装饰在客厅之类的地方,直到圣诞节为止。比如贴在烧着柴火的暖炉上方的软木板上。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这样才对。
  ——意思是要在今天之内把这些全部送到吗?
  阶梯岛是座狭小的岛。话虽如此,要一个人把这么大量的信件全送出去还是相当困难。寄送贺年卡的时期早就能预料到会很忙,所以她都会雇用工读生,但是面对圣诞卡时却大意了。这个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圣诞节怀抱敬意的?所谓的圣诞节,不是小孩子们吃蛋糕、要礼物、长到一定年纪之后就和恋人一起度过——为此还得慌慌张张地随便找个伴——这样轻松快乐的节庆而已吗?没有必要连信仰都欧美化吧。
  不过,只好做了,被投送的信件一定要送达。既然这是圣诞卡,就只能尽可能在圣诞夜内送达。身为一名邮差,身为一名专业人士,必须做到最后。
  时任抱着圣诞卡回到邮局,一个劲地盖上邮戳,同时粗略地分类,再将信件塞到塑胶制的红色信箱中,塞不进去的就放到背包里,然后狂奔了出去。她将信箱牢牢固定在红色机车的车架上,并戴上白底红线的安全帽。
  她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不管怎样,首先要吃早餐。

  *

  时任以一如往常的强劲气势打开食蚁兽食堂的门,柜台另一头的店长也一如往常不耐烦地说:
  「把安全帽拿下来。」
  时任一面解开下巴的带子一面点餐。
  「我要能最快上菜的东西。」
  「鸡蛋盖饭吧。」
  「就那个,还有能让身体暖和的东西。可以马上做好吗?」
  「很急吗?」
  「有点。」
  店长将倒了热茶的茶杯放在柜台上,时任便在那个位子坐下。
  「今天早上收到了大量的圣诞卡。啊,也有给阿姨你的喔。」
  「不要叫我阿姨。我和你没差那么多岁吧。」
  「差了四岁呢,很难相信你都三十多岁了呢。」
  时任二十七岁,而食牺兽食堂的店长三十一岁。她每天都一定会在这里吃早餐,所以她们的感情就像姊妹一样好——至少时任是这么想的。
  店长迅速地将盛好的饭、生蛋、猪肉味噌汤、熬煮过的萝卜干、市售的调味海苔摆在柜台上。相对的,时任则把寄给店长的圣诞卡递给了她。
  店长讶异地将信封翻到背面。
  「这是谁寄来的?」
  「这种事我哪知道。」
  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会的,等『※早点』客人差不多走了之后。」(译注:原文为morning,西式早餐的说法。)
  「这里的菜单,不应该叫『早点』吧。」
  鸡蛋盖饭和猪肉味噌汤应该叫「早餐」,或「早饭」才对。
  时任在生鸡蛋上淋了一些酱油,搅拌以后倒在饭上,然后再淋一次酱油。她喜欢像这样做出不同层次的味道再吃。
  时任正打算把猪肉味噌汤送到嘴边时,却被蒸气呛了一下。这时店长开口了。
  「啊,今天晚上店会关门喔。」
  「为什么?圣诞节的时候餐饮店不是很忙吗?」
  「你会想吃煮鱼和日本酒来庆祝圣诞夜吗?」
  「菜单上不是还有炸鸡吗?我的晚餐怎么办?」
  「叫男朋友亲手做料理给你吃吧。」
  「我没有男朋友。这个岛对我来说太狭小了。」
  时任大口扒着鸡蛋盖饭,接着突然灵光一闪。她问:
  「阿姨你有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
  「没有啦。倒是有很多男人在追我就是了。」
  「啊~你在老爷爷之间很受欢迎嘛。」
  「也有更年轻的啦。我可是船员们的偶像唷?昨天还收到了礼物呢。」
  「反正一定只是剥皮鱼之类的吧。」
  「不对,是一只大石鲷。」
  「还不是差不多。」
  时任一口将萝卜干塞进嘴里,再喝一口味噌汤。接着把调味海苔弄碎,撒在鸡蛋盖饭上。吃到一半时改变味道也很不错。
  她舔掉沾在手指上的海苔碎片,然后问:
  「所以,你要去哪里?」
  「女孩子们的派对。」
  「都三十几岁了,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吧。」
  「我是被叫去的,对方是学生喔。」
  「工读生?」
  「没错。我想圣诞夜关店一天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我没被邀请?」
  「我哪知道。」
  店里来了新的客人,店长也开始招呼那边,于是时任专心地把鸡蛋盖饭扒进嘴里。所有的碗盘都空了以后,她喝了一口茶,向店长喊「多谢招待」。
  「你吃得可真快啊。」
  「因为我赶时间。钱放在这里了。」
  「小心别出意外啊。」
  时任一边戴上安全帽一边离开店里。然后哼的一声,气势十足地跨上机车。为了寄送大量的圣诞卡,时任冲了出去。

  5 七草 下午一点

  圣诞夜当天,我在午餐时间左右醒了。
  今年的圣诞夜少见地挤满了预定计划。陪真边寻找骇客、陪佐佐冈寻找小提琴的E弦、陪班长寻找给真边的圣诞礼物。而我也想顺便找出魔女。大家都在寻找着什么。
  因为没剩多少时间了,于是我很快地吃掉了春哥替我准备的蛋包饭。盖在鸡肉饭上的蛋有点破掉,还用番茄酱硬是藏了起来。不过味道并不差。
  还穿着围裙的春哥,带着歉意地笑了一下。
  「煎过头了,所以可能不太好吃。有点太匆忙了。」
  这时的我有些语塞。
  我想找一句纯粹给予对方肯定,或表示好意的话语,却无法顺利找到。要是到处都有设置像脸书的「赞」那样的按钮就好了。最后,我只答了一句「很好吃喔」。
  圣诞夜大家似乎都很忙,因此餐桌上有几个空位。佐佐冈也早已不在宿舍了。
  我吃完饭以后也立刻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将空盘拿到厨房,并回房做出门的准备。
  首先要和真边碰面,互相确认彼此的预定行程。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我走出宿舍玄关的时间则是在一点的数十秒前。我没有迟到。因为她的宿舍就在正对面,走出玄关就是约好的地点了。
  真边已经站在门口了。她身穿深蓝色的排扣大衣,围着纯白色的围巾,对着双手呼气。白色的围巾和深蓝色的大衣很相配,但真边好像很快就会把它弄脏,使我感到有些在意。
  我一面小跑步跑向她,一面对着她说:
  「久等了,圣诞快乐。」
  她抬起头,轻轻微笑。
  「圣诞快乐。」
  我们两人并肩走了起来。
  明明是圣诞夜,真边却立刻切入了正题。
  「七草,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
  我是最近才听说的。阶梯岛上似乎流传着和圣诞节有关的七大不可思议传闻。圣诞夜必定会下雪,或魔女的手下们会聚集在一起举办派对之类的。关于这些传闻,我也感到颇在意。
  「那七个传闻中,有关于骇客的传闻对吧。」
  「嗯。不过内容和之前听说的一样,有个做了坏事的骇客逃到了阶梯岛。」
  真是不可思议。
  阶梯岛上有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这点没有问题,骇客的传闻四处流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这两件事,不应该兜在一起。骇客的传闻与十二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都没有关联,和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名号并不相符。
  我说出了这件事,真边则微微歪着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点说服力。」
  「为什么?」
  「因为如果全是谎言,那应该要编得更有圣诞节的味道吧。正因为混杂了完全无关的传闻,所以才有可能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这话丝毫感受不到说服力。
  但是,既然真边想要调查,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她。
  我并不想成为真边由宇的锁。即使她打算深入非常危险的场所,我也只想待在能默默抱住、拦着她的地方。就像麦田捕手一样。
  我知道那是一个荒谬的目标,可能远比找出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技术高超的骇客还要荒谬。即使如此,在遭遇致命性的失败之前,我决定暂且先以此为目标前进。
  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首先去调查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吧?」
  「嗯。要怎么调查?」
  「这之后我预定要去见班长,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班长的交友圈很广。七大不可思议这种传言,恐怕是以学生为中心扩散出去的。或许她很接近传闻的来源也不一定。
  「我可以跟去吗?」
  「不——」
  班长是要去找送给真边的礼物,我总不能把本人一起带去吧。
  我磨蹭着急速变冷的指尖,并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你被邀请去参加圣诞派对对吧?」
  「嗯。但是七点才开始,还很有余裕。」
  真边就像锁定猎物的猫一般,注视着我的指尖。这个女孩有仔细凝视每样东西的习惯。虽然不觉得她会真的把爪子伸过来,但我还是把双手放进了口袋。
  「你准备好派对用的礼物了吗?」
  「我打算带大家可以一起吃的糖果去。」
  「最好送点什么给邀请你去的人比较好喔。」
  「是这样吗?」
  「嗯,什么都可以。有人会因为没收到礼物而难过,但没有人收到礼物后会生气的。」
  其实说不定真的有,但至少班长应该不会生气才对。
  「知道了,打听的时候我会顺便找找的。」
  「你打算问谁?」
  「还没决定,但还是会先从很早以前就在岛上的人开始吧。我也很在意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散播出来的。」
  我们从巷子走到了主要道路上。
  虽说是圣诞夜,但阶梯岛的街景和平常几乎没有两样。既没看见灯饰,也没有兜售蛋糕的圣诞老人。
  但是,唯有在通往名为「弹簧之上」咖啡厅的螺旋阶梯前,放着一棵宛如迷路孩童般的小圣诞树。
  我和真边约好一、两个小时后再碰面,并在那棵小树前道别了。

  *

  这是一种比喻。

  大约有一整个月,我每晚都做着相同的梦。
  我在一座小公园里,口袋中放着一枚金币。那是一枚刻着星星的金币,十分昂贵。我知道它的价值。只要有那枚金币,什么都买得到。无论梦想还是幸福,任何东西都买得到。
  金币一枚,就是我所有的财产。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它。
  不久后,有个少年来到了公园,大声喊道:
  「是谁偷了金币?」
  少年直直地盯着我。
  我将手放进口袋里。一枚坚硬的金币,确实就在里面。
  少年再次大喊:
  「是谁偷了金币?」
  但是那枚金币是我的东西,不是从任何人那里偷来的。我没有错,没有什么好内疚的。
  少年缓缓地走向我,他知道我拿着金币。那直直瞪着我的眼神寄宿着强烈的怒气,他是打从心底对我感到愤怒。因为我偷了金币,因为我没有报上姓名。那份怒气甚至近乎杀意。
  少年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开口说:
  「还我,那不是我的东西。只是别人暂时借放在我这里的。」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了。
  ——这枚金币不是我的东西。
  我只是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它,然后很喜欢而已。
  我只是擅自把别人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可是,我还是无法从口袋中拿出金币。我感到相当不快,背脊因恐惧颤抖着。少年依旧怒视着我。这是一种比喻。

  6 佐佐冈 下午一点三十分

  耳机中流出了「EVAC INDUSTRY-审判之日」的音乐。
  佐佐冈在没有争斗的宁静岛屿上奔跑着,宛如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般。
  万里无云的冬季天空彼方有团雷云,他想像那里有座城堡,必须打倒的魔王就住在里面。只要把黄金之弦送给遗忘音乐的传说音乐家,他就会帮忙搭建出通往魔王城堡的彩虹桥。
  当然,他知道魔王根本不存在,但是想像力是自由的。何况打倒魔王和让女孩子绽放笑容又有多大的区别?无论哪个都很适合当作故事的结局。
  佐佐冈每当在路上遇到人,就会问对方:「你认识会演奏音乐的人吗?」
  他多少有一点胜算。他预想所谓的音乐家,和同业间的联系应该很强,他们会经常一起演奏。只要能找到会演奏音乐的人,应该就能找到会拉小提琴的人了。他立刻展开了行动,但却是白忙一场。才以为得到了类似的情报,结果对方的真面目,竟是佐佐冈预定送弦当礼物的那名少女。
  他昨天也花了一整天在狭小的岛上来回奔走,却没有线索。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现实,努力了却得不到正面的评价。和绝对会准备好解决方法的游戏不同,现实中不安总是伴随左右。佐佐冈最讨厌不可能这个词了。
  但是,不可以放弃。所谓的重要道具,大多是在最后一刻才会找到的。不这样的话,气氛就热烈不起来了。
  佐佐冈看见了前方的「上尾轩」。
  上尾轩是摊贩式的拉面店。经营这间摊贩的,是位年约四十岁、名叫乃木畑的大叔。其实他是佐佐冈的游戏伙伴。虽然还是午餐时间,但现在没有客人。大概是没人会想在圣诞夜吃拉面吧。
  佐佐冈对乃木畑先生说了声「你好」。乃木畑先生正用空罐代替烟灰缸吸着香烟,他吐出烟雾并笑了笑。
  「嗨,要吃午餐吗?」
  这么说来,肚子饿了。
  「你要请客吗?」
  「别开玩笑了,我的生意也很吃紧啊。不过倒是可以帮你免费换成大碗的。」
  于是佐佐冈乖乖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为了效率还是单纯因为怕麻烦,上尾轩的店就摆在路边设置的长椅前。虽然他把公共的椅子私有化,但这座岛上没有人会因此而生气。
  乃木畑先生把香烟压在空罐上,并开始煮面。佐佐冈问他:
  「你有认识的人是音乐家吗?」
  「音乐家?」
  「我在找小提琴的弦。」
  「拉小提琴的我是不认识。」
  「其他的你认识吗?吉他?钢琴?」
  玩过这两种乐器的人压倒性地多,再来就是贝斯和鼓,而这些是属于摇滚乐。他也有遇到会吹爵士小号的大叔,但还没找到会拉小提琴的。
  乃木畑先生摇摇头回答说:「都不是。你不知道吗?有关音乐家的传闻。」
  「不知道。音乐家?」
  「音乐游戏的超强玩家,有时会在GRK出现喔。」
  所谓的GRK,是一间游戏中心,正式名称是「GARAGE KID」。那是一间只在车库里摆了几台大型游戏机、甚至称不上是店的店,平时连店员都没有。听说是隔壁便利商店的店长兴趣使然开的店。
  「玩家不会拉小提琴吧。」
  「不过有传闻说他的本业是音乐家喔。」
  「这座岛上会有什么音乐家吗?」
  「前音乐家,前。我也是前超强程式设计师喔。」
  「骗人的吧。」
  「是真的啦。」
  「为什么超强程式设计师会开拉面店啊?」
  「写了能做出美味拉面的程式之后,我就迷上拉面了。」
  「什么叫做能做出美味拉面的程式啊?」
  「现实中发生的事全部都能置换成程式,我对这种事很热衷。虽然咖哩也不错,但我是拉面派的。」
  乃木畑将汤倒入拉面碗中,气势十足地甩动竹篓、滤掉水分。然后将葱、鱼板、豆芽菜、海苔和切成薄片的叉烧放上去。
  「从以前就有这座岛上有音乐家的传言了喔,似乎还开了演奏会呢。」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佐佐冈相当拼命地在找E弦,所以岛上关于音乐的事他应该还算清楚才对。
  「因为中途就中止了,所以很少人知道。」
  「那为什么乃木畑先生你知道呢?」
  「偶然。来,吃吧。」
  佐佐冈接下乃木畑先生递出的拉面碗,并拿起竹筷。一口气吸进蒸气,让他有些呛到。
  「那个曾经是音乐家的玩家,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她,传闻说是个非常美丽帅气的女性。」
  「好可疑啊。」
  「但是有个音乐游戏超强的玩家,这件事不会有错。我有看过游戏分数。」
  虽然是个让人不太能相信的故事,但也没有别的线索了。现在只能去探索每个微小的可能性。
  「到GRK去就能见到那个音乐家了吗?」
  「不知道,她似乎真的很少出现。」
  「总之我会先调查看看,谢谢你。」
  佐佐冈这么说,然后吸了一口拉面。
  这里的拉面每次吃都是如此质朴美味。实在无法想像这是程式做出来的味道。相反的,也正因如此才有种人工的味道。

  7 水谷 下午一点三十分

  以水谷的角度来看,七草也是一个奇妙的朋友。
  外表上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硬要说的话就是身高有些矮,五官带点稚气。长相亲切,让人有安心感。但却是个有点难以接近的少年。
  比如在和他进行日常对话时,偶尔会感觉到不协调感。在谈论一些没有必要思考、平凡无奇的话题时,他却会突然陷入沉思,并与大家产生短暂的时间差。仿佛大家抱着野餐的心情在草原上漫步时,却只有他知道那里是地雷阵,犹豫着要不要踏出脚步。时不时让人感觉他好像独自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不过,这种事对水谷来说不成问题。
  至少七草拥有常识,也不会说出伤害别人的话。虽然称不上善于社交,但也不会妨碍团体行动。整体来说,他是个既绅士又让人有安心感的朋友。
  七草分秒不差地在约好的时间出现了。他将双手放在黑色牛角扣大衣的口袋中,微低着头朝这里走来。
  「你好。」
  水谷对他打了招呼。仔细一想,这是她第一次在圣诞夜约男孩子单独见面。意识到这点后,她感到有一点紧张。
  「久等了,好冷啊。」
  他露出微笑。水谷很喜欢这种礼貌性的笑容,可以让人际关系变得圆滑。水谷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七草。
  「请收下这个。」
  「给我的?」
  「对。只是点小东西,是手套。」
  水谷又补充说:「因为你好像没有手套。」
  七草浮出一抹笑容。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礼貌性的笑容。
  「谢谢。我可以在这里打开吗?」
  「是,当然。」
  他打开纸袋,拿出了手套。那是一双深咖啡色的皮革手套。接着他将纸袋仔细地摺好,收进口袋。最后两手戴上手套,再次说了「谢谢」。
  「很暖和,而且颜色很漂亮。」
  「你喜欢的话就好。」
  「我什么都没准备,真抱歉。」
  「不会,毕竟你特地在圣诞夜陪我买东西。」
  「没有关系的,我也有点事想问班长。」
  「什么事?」
  「先找间店进去吧。你决定好要买什么东西了吗?」
  水谷摇摇头。她今天的目的是要找给真边的礼物,但却想不到好主意。
  她和七草一起走了起来。
  「我希望是可以让真边同学增加朋友的东西。」
  「难度好像相当高呢。」
  「我本来想送她能用塑胶板制作饰品的套组当礼物。」
  听说真边的手很巧,所以她觉得正好适合。
  「依照我的预想,真边同学应该不会带礼物来吧?所以我想给她套组,相对地请她用那个做点饰品。只要建议她把那些饰品送给其他人当礼物,我想就能拓展她的交友关系。」
  「原来如此,很棒的计划呢。」
  「对吧。真边同学不会拒绝别人拜托她的事吧?我有自信事情能顺利。」
  明明那么认真思考了,网购的货物却没有送到,对她来说真是一大损伤。
  「班长为什么想让真边交朋友呢?」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
  「是这样吗?真边是个有点特殊的人。她确实几乎没有朋友,但也不会因此感到寂寞或悲伤。」
  「那不是因为七草同学你陪着她吗?」
  七草低下头,噗哧地笑了出来。
  然后仿佛是在替水谷的台词加上重点符号一般,他复述了一次。
  「陪着她。」
  水谷因此涨红了脸。
  「不是的,我不是想把你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我经常被人误解呢。似乎从旁人看来,我是很不情愿和真边在一起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抱歉。太过拘泥于细微的言语措辞并不好。」
  七草很重视真边这点,应该不会有错。但是水谷至今还是不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恋人。虽然很令人在意,但她也不愿深入探询。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水谷转换了话题。
  「有件事我希望你听了别生气。」
  「嗯。什么?」
  「我认为真边同学有点问题。」
  「我觉得不是有点,是很多问题。班长你指的是哪种问题?」
  「主要是人际关系上的。怎么说呢,她有些任意妄为。」
  「她非常任意妄为喔。考虑对方、观察气氛、斟酌用词,留意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言行举止……她并不晓得这些和朋友交往时理当要注意的规则。」
  七草说的话,和水谷所想的一模一样,让她略感惊讶。她以为七草会更替真边说话的。
  「是。我认为要改善这点,除了让她交朋友以外别无他法。」
  水谷推测,真边由宇的问题是出自于,她至今几乎都是独自度过的。朋友增加的话,不论是谁都不会想被对方讨厌。只要有最低程度的想像力,就应该会这样的。
  但是七草摇了摇头。
  「她欠缺的东西,是更加深刻的事物。」
  「咦?」
  那是什么意思?——水谷本来想这么问。
  不过那时,七草脸上浮起了一抹充满自信,还带着喜悦的笑容。被那笑容吸引注意力的水谷没能问出口。
  「我觉得就算勉强真边交朋友,最后也只会造成令人悲伤的事而已。不过或许只是我太消极了也不一定。我会替你加油的。」
  七草这么说。

  他们两人首先进入了一间名为便利商店的杂货店。
  这间店不像便利商店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店里几乎没有提供便当或饭团、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吧。应该单纯是进货方面的问题。因为货物一个礼拜才会送到岛上一次,很难处理无法长期保存的便当类食物。
  相对的,日常杂货类的用品却很丰富。那里卖了很多可爱的文具,甚至还有款式单纯的衣服和厨具。虽然那些东西大致分类过,但基本上是无秩序地被塞在架子上。
  「真边很喜欢这种东西。」
  七草拿在手上的,是仿照拼图样式的钥匙圈。
  成对设计的钥匙圈上,其中一边画着小小的月亮,另一边则是一只猫。把两片拼图组合起来的话,图案就会变成仰望月亮的猫。
  「她喜欢这种能合起来,又能分开的东西。」
  稍微考虑一下后,水谷摇了摇头。
  「我想再找找看。」
  那个钥匙圈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饰品,但是不太能达到水谷的目的。一对是不够的。如果她想把其中一边送给某人当礼物的话,对象恐怕就是七草吧。
  「这样啊。」七草小声地说,然后将成对的钥匙圏放回架上。
  「话说回来,班长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
  是这几天突然散播开来的传闻。
  「怎么了?」
  「真边正在寻找技术高超的骇客。骇客的传闻,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对吧?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告诉我详细内容?」
  水谷望着厨具区,点点头。
  「既然是七大不可思议,当然传闻也有七个。」
  第一个,是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第二个,是掉在海边的手套。
  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第三个,是魔女的手下举办的圣诞派对。
  魔女为了监视阶梯岛,让自己的手下混入居民之中。那些手下会在圣诞夜聚集起来,举办秘密的圣诞派对。
  第四个,是逃到岛上的犯罪者。
  技术高超的骇客盗取了白宫的推特帐号,结果引发大麻烦,逃到了阶梯岛上。
  第五个,是一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圣诞夜的演奏会被诅咒了,绝对无法顺利举办。如果硬要举办的话,就会引起悲剧。
  第六个,是每年都会供上圣诞蛋糕的墓。
  岛上的某处,有座墓每年圣诞夜都一定会被供上蛋糕。
  第七个,是实现愿望的圣夜之雪。
  阶梯岛的圣诞夜会下雪。只要向降下白雪的夜空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最后那个和我听说的有些出入。」
  七草说。
  水谷点点头。
  「似乎有附加条件的版本。」
  记得是给了对方想要的礼物,却没有得到回礼的人,向下雪的夜空许愿的话,愿望就会实现。
  「嗯,就是这个。」
  「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没有那种条件。应该是后来加上的吧。」
  传闻这种东西,是会一点一点追加细节的。
  水谷拿起了动物脸型的脱模,问说:
  「真边同学会做饼干吗?」
  做好点心再分出去,应该也有助于交朋友。
  「就我所知,她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她很爱吃。她个性认真,不会偷工减料,让她试试看的话也许会做得不错。」
  原来如此,这也是候补方案之一。但是不太能想像她把做好的饼干分给大家的样子,说不定她会全部自己吃光。
  「班长你第一次听说七大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
  被这么一问,她想了起来。
  「才四、五天前而已。」
  「从谁那里听说的?」
  「同一间宿舍的人。」
  「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好几个人在谈论。那时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在学弟妹之间好像传得很开。」
  原来如此,七草点头说。
  将脱模放回架上后,水谷补充说:
  「这座岛上不是只有一间学校吗?在教室里流传的传闻,很快就会传开的。」
  「是大家随便瞎说的吗?」
  这点其实很难说。
  「魔女的手下混进了岛上的居民之中,这种传闻从以前就有了。而且圣诞夜会下雪,这件事似乎是真的。」
  至少去年就是白色圣诞节。水谷说完后,七草疑惑地歪着头。
  「白色圣诞节的机率应该相当低才对,当然积雪多的地区除外就是了。」
  「是。传闻说是魔女恶作剧所降下的雪。」
  「既没有巨大的圣诞树也没有华丽的灯饰,所以至少下点雪……是这样吗?」
  「说不定是呢。」
  无论如何,这些应该无法当成寻找骇客的线索吧。
  「七草同学,你也觉得网购无法寄送是因为骇客的缘故吗?」
  他干脆地摇摇头。
  「不。真要说的话,真边应该也不算相信吧。」
  「明明不相信,却还是在找?」
  「这种事无法成为真边的判断基准。她意外地很有逻辑性,有点像是一台电脑。」
  「电脑吗……?」
  确实,人情味淡薄的真边由宇,言行中总带着一点人工智慧的感觉。
  「在数学的证明题里,就算回答『这不符合常识』,也不可能是正确答案吧。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有仔细调查的必要。这就是她的思考方式。」
  水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还真是辛苦呢。」
  周遭的人应该无法和她产生共鸣吧——反正都是白费工夫,为了这种事拼命又能得到什么?
  所以真边才会和周遭脱节啊。水谷并不认为那种态度有逻辑性,反而是感性地执着于某些无聊的事。
  她想起了真边说过的话。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寻找不可能存在的骇客,就是她所能做到的事吗?真愚蠢。还不如和朋友闲话家常,培养人际关系要好多了。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水谷拿起了一台玩具相机,照片也是能交朋友的道具。
  「她应该会喜欢吧。」
  七草这么回答。
  「但是,我想她不会拍出班长你所期望的照片喔。」
  水谷也认为肯定是这样。

  *

  最后,他们没有在那间店里找到给真边由宇的礼物。
  相对地,七草买了一条配色沉稳的小毛毯,送给水谷当作手套的回礼。七草果然是个会替别人着想的人。花样符合水谷的喜好,价格也在能接受的范围,收下也不会感到困扰。比如说,如果从异性那里收到饰品类的礼物,也无法轻松自在地戴上。但小毛毯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点很棒。
  ——为什么真边同学和他在一起,却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呢?
  水谷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或许是七草太宠她了吧。

  8 时任 下午两点

  粗略地说,阶梯岛上有两条街。
  一条被称作「滨海街」,以位于岛东岸的港口为中心。另一条则是「学生街」,通往岛正中央附近那座山的山麓。有条长长的阶梯通往山上,岛上唯一的学校就在半山腰上。阶梯继续往上延伸,延续到山顶。
  时任总算在滨海街送达了半数左右的圣诞卡,并骑着红色机车往学生街驶去。
  她催着油门,冷冽的空气打在脸颊上,夺去了温度。每年冬天到来时,她都会烦恼要不要买一顶全罩式安全帽。但是她总觉得机车和全罩安全帽很不相配。就像女子高中生在寒冬中,依然执着于裙子的长度一样,邮差也有不能退让的执着。
  下午二点左右时,时任在阶梯岛南边的滨海窄道上奔驰着。从正上方开始向西倾斜的太阳,将平静的海面照得闪闪发亮。天空万里无云。如果这时照一张只取景蓝天和白云的相片,甚至可以硬说成是春天。不过,虽然阳光沐浴着全身,但今天还是很冷。总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她突然想——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啊?
  她究竟是在对什么意气用事,执意要在寒冷中颤抖着?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在寒冬中奔走、到处递送邮件。只要稍微用点秘技,就能在五分钟之内把圣诞卡散布到岛上的居民手中。甚至要把冬天变成春天,也不算什么难事。
  阶梯岛就是这样的地方。
  这里原本就是可以轻易实现所有任性愿望的地方。
  故意模仿抑郁的现实,才显得滑稽。就像神明假扮成人类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魔女是自由的,而所谓的自由是种诅咒。身上没有钱买蛋糕的孩子,才能真正了解蛋糕的价值。当某样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时,便失去了它的本质。蛋糕、春天和自由,都是一样的。
  魔女打从出生开始,便被自由与幸福下了深刻的诅咒。
  想法开始荒唐起来的时任苦笑了一下。总之现在要紧的是骑着机车,在今天之内把大量的圣诞卡递送完毕。这就是她的工作。
  忽然,她发现前方有某个东西掉在路边。
  那是红底白线的——手套?
  就在一尊小地藏菩萨的正前方,左右手都有。应该捡起来比较好吗?可是,要拿去哪里才好?或许不久后失主就会察觉到东西掉了,然后回到这里也说不定——
  烦恼之际,机车已经通过了手套旁边。
  然后,时任想起来了。
  最近这座岛上四处谣传着「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只是偶然吧。
  时任做出结论,并再次加快机车的速度。

  *

  进入学生街后,她立刻发现了一名年幼的少年。
  那是个名叫相原大地,才小学二年级的少年。
  他是十分特例的存在。原则上,来到阶梯岛的人最小就是国中生,因此这座岛上连小学都没有。
  时任停下机车,向那名少年打招呼。
  「哈啰~大地。圣诞快乐。」
  大地肩膀抖了一下,用似乎有些困惑的语气说了句「你好」。他就像一只被丢弃的狗,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时任走下机车,蹲了下来。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大地点点头,于是时任也点头回应。
  「这样啊。你有向圣诞老人要什么礼物吗?」
  「没有。」
  「什么都没要?」
  「我想要足球,可是已经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所以就没要啊。」
  「我想不到其他东西。」
  「大地你欲望真少呢。」
  时任摸摸大地的头,他便开心地笑了出来。虽然很内向,但他似乎不讨厌和人接触。真是相当复杂的少年啊。
  时任翻翻背包,把寄给大地的圣诞卡拿了出来。
  「来,这个是给你的信。」
  大地收下那封信,一脸讶异地看着它。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收信吧,或许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不一定。
  「这是圣诞卡。你知道圣诞卡吗?」
  大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贺年卡吗?」
  这回大地点头了。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致上就像圣诞节版本的贺年卡。总之,是为了要传达祝贺的心意。」
  他似乎还没办法完全理解圣诞卡的意义。
  「圣诞节,值得祝贺吗?」
  「一般来说是。圣诞节快乐。」
  「快乐……」
  「要把信封打开来看看吗?」
  大地露出烦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
  「等一下。」
  「等一下才看啊。」
  他点头「嗯」了一声,并露出一抹微笑。他将圣诞卡收进口袋里,童装版棉衫的小口袋,被卡片塞得鼓鼓的。
  时任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圣诞蛋糕等着你,好好期待吧。」
  「蛋糕。」
  「你喜欢蛋糕?」
  「喜欢。很喜欢。」
  「这样啊。那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唷,受伤的话说不定就吃不到了。」
  这次大地露出认真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每次遇见这个少年,都觉得他真是个率真的好孩子。他为什么会来到阶梯岛呢?他舍弃了他自己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小孩子还是不应该到这座岛来的。
  时任站了起来,挥挥手说「那再见啰」。大地也对她挥挥手,压住放着圣诞卡的口袋,转身跑走了。
  目送那背影的时任小声地说:「接下来……」
  就这样不使用魔法,华丽迅速地把圣诞卡寄送完毕吧。

  9 七草 下午两点三十分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和班长道别,然后为了和真边再次交换情报,前往了「弹簧之上」咖啡厅。
  「弹簧之上」位于宽度狭窄、如弹簧一般的银色螺旋阶梯之上。虽然感觉命名有些随便,但总觉得很像是SF或悬疑类作品的标题,我很中意。况且我也很喜欢随便的名字。
  我爬上薄铁板搭成的螺旋阶梯,发出了咚咚的脚步声。拉开门走进「弹簧之上」后,一股煤油暖炉的甘甜香气便扑鼻而来。店内主要是以木造装潢为基调,到处都摆置着高大的观赏植物。每张桌子都很宽大,沙发也很舒适。和通往店里那狭窄的螺旋阶梯呈现出反差,让人感到很有意思。
  平时这里是间很适合读书的宁静咖啡厅,但毕竟今天是圣诞夜,店内有些吵杂。我环顾几乎客满的店内,然后看见了坐在柜台座位角落,喝着综合果汁的真边。总觉得她的身影和咖啡厅有些不搭调。问题肯定是出在她的坐姿太良好吧。在咖啡厅的柜台坐直身子、喝着综合果汁的她,看起来好像比平常更年幼。
  「久等了。」
  我向真边打声招呼,然后在她的隔壁坐下。我向送来水和菜单的店员点了一杯热咖啡欧蕾。店员问「可以接受鲜奶油吗?」,我则回答「请务必加上去」。
  「咦?」真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你原本有戴手套吗?」
  「这是刚刚班长送我的圣诞礼物。」
  「这样啊。」
  真边脸上浮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就像把色彩鲜艳的糖果含进嘴里,却意外发现很酸一样。接着她把综合果汁的吸管送到了嘴边。
  我把从班长那里收到的手套脱下来,塞进大衣的口袋中。
  「我打听到七大不可思议的大致情况了。听说国中部比高中部还早开始流出传闻,我觉得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
  「很多高中部的人,是从很早以前就在这座岛上的。如果从以前就有那种传闻的话,应该先在高中部之间变成话题比较自然。而且,班长也说她几天前才第一次听到传闻。她去年的圣诞节就在阶梯岛了,人际圈也很广。」
  「换句话说,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是今年出现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也搞不好完全猜错了。」
  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我几乎是确定了,那个七大不可思议是最近才刚创作出来的。恐怕不是自然产生,而是某个人故意流出传闻的。
  「看样子如果想找到传闻的出处,从国中部的学生开始找起比较好。真边,你在国中部有认识的人吗?」
  「宿舍里有几个人,那边由我负责比较好吗?」
  「可以麻烦你吗?」
  「当然。」
  我接下来预定要和佐佐冈见面。为了寻找小提琴弦的事,我昨天很认真地花了不少时间。虽然觉得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但约定就是约定。
  热咖啡欧蕾送来了。在冒着蒸气的咖啡欧蕾上,加了一小团纯白的鲜奶油。我很喜欢鲜奶油,因为它就像善意的象征一样。但是放在热的咖啡欧蕾上不管的话,鲜奶油很快就会溶化,变成黏腻的油脂。我趁着鲜奶油还很美味的时候,用汤匙将它挖起送进嘴里。
  「真边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她咬着综合果汁的吸管,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有间拉面摊贩吗?」
  「上尾轩。」
  「对。经营那间摊贩的人,在来岛上之前是个程式设计师。」
  「哦~」
  每个人都有令人意外的过去呢。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肯定是姓上尾吧——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兴趣是骑车的淘气大叔。很难想像他敲打键盘写程式的样子。
  我对咖啡欧蕾吹口气,然后送到嘴边。
  「但是,不能只因为他原本是程式设计师就怀疑他吧?」
  「当然。但我还是想姑且问问他,搞不好能得知寻找骇客的特殊方法也不一定。」
  「例如?」
  「被骇的话,是否能反向追踪之类的。」
  「不知道呢。」
  我对电脑不熟。正因如此,还是问过一次专业人士才是正确的方法。
  真边是个不纤细的女孩子,因此把饮料喝光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接着她用比平时微弱一点的声音说:
  「七草你啊……」
  「嗯?」
  「其实不觉得有骇客存在对吧?」
  「算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陪我呢?」
  我不禁笑了出来。这实在不太像真边会问的问题,不过倒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意外。
  「你不需要思考这种事。」
  「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回答什么,你都不会改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算回答「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就算回答「因为好奇」;就算回答「因为担心你」;就算回答「因为我爱你」,真边由宇都不会改变,我也不希望她改变。
  「我似乎没有体贴别人的心。」她说。
  「是这样吗?」
  「嗯。水谷同学是这么说的。」
  刚才我也从班长口中听到「真边很任意妄为」这种话。从我的角度看来,这两人实在称不上是合得来。
  「体贴也有很多种。或许真边你确实缺少了某个种类的体贴,但却拥有别种体贴。」
  「对水谷同学来说,所谓的体贴,似乎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思考事情。」
  「嗯。确实,那对真边你来说是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我试着从你的价值观来思考了。」
  「嗯。」
  「不太顺利。」
  「那是当然的啊。」
  要是轻易就被别人看透,那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就连我自己本身,都不太了解我的价值观。
  我将热咖啡欧蕾送往嘴边数次,吐出温暖的气息,并为了不要说错话而缓缓地说着:
  「假设有个缩着身体、独自哭泣的孩子。那个孩子十分悲伤,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放那孩子静静一个人,让他尽情地独自悲伤。」
  「这样啊。」
  「但是,你不一样吧?」
  「嗯。」
  「我啊,基本上很不擅长和不尊重他人价值观的人相处,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是,像你这种强行介入的做法,可以更有效率地让事态好转。」
  即使知道会被推开,即使知道会被狠甩巴掌,但还是得紧紧抱住对方……这种状况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做不到这种事,甚至觉得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个笨蛋。但另一方面,我却又打从心底尊敬那种人。憨直的感情,是神圣而值得敬爱的。
  「你就尽情地烦恼吧。虽然是白费工夫,但你只要尽情去做就行了。」
  「这是白费工夫吗?」
  「你至今为止烦恼过很多事,但从不曾改变过吧?」
  「我倒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改变。」
  「但是本质没有改变,从今以后也是如此。」
  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预言,也不是推测。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罢了。

  *

  我和真边约好下午五点时,在通往学校的长楼梯下再见面,接着便离开了店。今天这种天气,约在户外碰面实在有点太冷了。但是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还是这样最恰当。
  我吐着白烟,爬上平缓的坡道往三月庄前进。十五时三十分时,我要在宿舍和佐佐冈碰面。
  我想起了阶梯岛每年的圣诞夜都会下雪的传闻,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却看不到丝毫要下雪的迹象。呈现一片鲜明湛蓝色的天空,一点都不适合「圣诞铃声」。
  我放弃了,并把视线向下移,然后看到了前方有一辆红色的机车停在那里。那是时任小姐的机车。货架上载着一个信箱,盖子是打开的。她应该正在匆匆忙忙地送信吧。
  真凑巧。我手边有三封预定今天寄出的信。
  我把一封信封放进信箱,盖上了盖子。另外两封则先留在手边。我站在机车旁等了一会儿,不久时任小姐便从眼前的公寓里出现了。
  「哎呀,小七。」
  她总是叫我小七。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不到要特地请她改变叫法的程度。
  「辛苦你了。你在送信吗?」
  「嗯。今天早上有大量的圣诞卡被寄出,几乎寄给了岛上的所有人呢。」
  「那真是不得了呢。」
  「但是没有小七你的份喔,你没有朋友吗?」
  「我的朋友已经够多了。」
  「顺带一提也没有我的份。太令我震惊了。」
  「你没有朋友吗?」
  「变成大人后,不知不觉就没有了。」
  时任小姐问我要不要办个没朋友的人的派对,我郑重地拒绝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最近流行的那个话题对吧,你有兴趣啊?」
  「有一点。时任小姐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
  「这个嘛,食蚁兽食堂吧。应该是打工的学生说的。」
  「是最近的事吗?」
  「两、三天前才听说的。」
  不管问谁,情报都一致。传闻是最近才迅速流传开来的。
  「话说回来,我看见手套了喔。」时任小姐说。
  「手套?」
  「嗯,其中一个传闻不是有说吗?记得是——」
  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我刚刚有经过,真的掉了一双手套唷。」
  七大不可思议成真了?
  我吐了一口气,思考着。
  「阶梯岛在圣诞夜会下雪,这是真的吗?」
  「嗯,今晚也会下吧。」
  「为什么会下雪呢?」
  「谁知道。大概是魔女的恶作剧吧?」
  时任小姐有气无力地轻笑了一声。
  「不管怎样,七个传闻之中有两个挺有现实感的呢。」
  我摇摇头。
  「还有一个。打算在圣诞夜举行演奏会的话,就绝对会失败。这个传闻或许也会成为现实。」
  预定要进行演奏的女孩子,她的小提琴弦断了,为此佐佐冈正在寻找E线。要是不能在派对前找到的话,演奏会就会中止吧。
  时任小姐用手抵住下巴。
  「哦~事情变得满有意思的嘛。还有四个吗……」
  剩下的是,为了实现恋情,就算用掳的也会把对象带来的圣诞老人;魔女的手下们举办的圣诞派对;逃到岛上的技术高超的骇客;被供上圣诞蛋糕的墓。
  这些有可能全部成为现实吗?
  「所以小七你才会开始扮起名侦探啊?」
  「不是我,是真边。」
  话虽如此,她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骇客而已。
  「知道些什么了吗?」
  「不,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说得也是。名侦探在证据齐全之前,是不会公开推理结果的嘛。」
  并不是那样。我既不像虚构故事里的侦探那么聪明,对事件的真相也没有求知的好奇心,我只要能平稳地度过日常生活就行了。如果能顺便见到魔女的话是最好,但那也只是我的奢望。
  时任小姐将视线移向机车。
  「虽然好像很有意思,但我还有我的工作要做。知道了什么的话要告诉我喔。」
  「嗯,有机会的话。」
  「今天晚上真的不办派对吗?」
  「别看我这样,我意外地很忙呢。」
  尽管没被叫去参加派对,但济满了很多预定计划。
  而且,我渐渐对七大不可思议产生兴趣了。就算是这么平静的阶梯岛,也有某个东西正静悄悄地在行动着。肯定有。

  10 佐佐冈 下午两点三十分

  派对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还有四个小时三十分钟。
  在那之前,非得找出小提琴的E弦不可。
  佐佐冈冲进了便利商店旁的游戏中心「GARAGE KID」。
  这间游戏中心是由宽广的车库,及并列其中的几架机台所构成的。里面似乎连空调也没有,室温和户外没有两样。虽然墙边摆了闪着橘光的电暖炉,但那种东西不可能让整个房间暖和起来。机台前有几个男人紧紧包着羽绒衣,抖着指尖默默地握着摇杆。
  GRK既没有大头贴机也没有夹娃娃机。只有格斗、益智、射击,和节奏游戏。全部都是对战或比分数等等,玩家之间互相竞争、硬派又认真的类型。GRK就宛如拳击场一般,充斥着紧张的气氛。非游戏玩家的人在这间店很难玩得开心,再加上连看板都没有,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间店的存在。
  佐佐冈在游戏领域的经验普普通通。
  虽然面对认真投入的对手时没有还手的余地,却能轻松胜过没经验的人。这种感觉和运动很类似。例如网球社的人面对世界顶尖的选手毫无胜算,但在体育课上是不会输的。佐佐冈便是「社团等级」的玩家。
  他偶尔会来GRK晃一晃,所以认识会来这里的玩家。现在正非常专注于格斗游戏对战的两个人,他也认识。他们能以※帧为单位,背下使出招式后的僵直时间,再根据状况正确使出最恰当的连击技,将对战理论予以实践。(译注:帧是指影片的画格,在游戏中常搭配画面更新率,作为极短的时间单位使用。)
  佐佐冈走向一名双手抱胸,并窥视着荧幕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五上下,戴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记得他应该是叫作启二。
  「可以打扰一下吗?」
  佐佐冈向启二搭话,然后他将细长的眼睛转向佐佐冈。
  「什么事?」
  「你认识音乐家吗?对音乐游戏很拿手的玩家。」
  启二一副连叹气都嫌麻烦似地,压低声音回答:「嗯,见过几次面。」
  他的声音太小,轻易就被机台传出的音乐给盖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佐佐冈只好把掌上型游戏机的音乐关掉,虽然这么做应该没什么意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的。」
  「是学生吗?」
  「不,比我年长一些。」
  「名字呢?」
  「不知道。有几个人和她搭话,她却谁也不理。」
  至少,有个被称作「音乐家」的玩家存在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因寒冷而颤抖的佐佐冈继续询问。
  「她经常来这里吗?」
  「听说差不多一个月来一次。」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吗?」
  「不知道。平日的晚上,或假日。她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她有什么特征吗?」
  「是个黑发美女。因为技术很好,所以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那就应该会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吧?」
  「不管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听说她一句话也不说。」
  音乐家飘然来到GRK,然后默默地在音乐游戏中打出高分,再不发一语地回去。虽然有几个男人找她说话,她却完全不理睬。姓名、住在哪里、平常在做些什么,全都不晓得。
  虽然她似乎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人,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情报。佐佐冈无法压抑胸口兴奋的鼓动。音乐家,太棒了。简直就像游戏中的重要角色一样。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GRK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这么说来,她好像连续来了三天。」
  「哦——」
  虽然应该没办法当成线索,但佐佐冈还是问了日期。十一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之间三天,姑且记下来吧。
  「我听说那个音乐家在来岛上之前是职业音乐家,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因为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谣言吧?」
  启二小声地说,然后抖了一下身子。他看到输了格斗游戏的玩家从位子上站起后,便往那里走去。接下来是他要对战吧。
  佐佐冈再次提高掌上型游戏机的音量,用手抵住下巴。
  ——有没有能锁定音乐家的方法呢?
  如果花上一段时间也无所谓的话,只要在GRK守株待兔就行了。但是时限就近在眼前,选择相信数小时内那名女性会现身,这实在是场令人提不起劲的赌注。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必须先完成其他事件才行。
  游戏中就是如此。应该要先在某个地方立下事件的旗标,然后再次回到GRK时,音乐家才会现身。现实也是一样,光干等是不行的。
  但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要去哪里才好呢?
  感觉情报有所不足的佐佐冈,继续走向刚才输了格斗游戏、从位子上站起来的男人。他正把手掌对着电暖炉。
  「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音乐家吗?」
  现在只能做好每一件能做的事了。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魔王之战,得先耐心地、冷静地打倒小怪才行。

  11 水谷 下午三点

  水谷想到或许可以送一本有用的书,于是到这座岛上唯一的书店看了一下,却没有适合的书。不过话说回来,很难想像那个真边由宇,会深受书本感动而改变生活态度。
  她什么也没买就走出了书店。这时一辆红色的机车在她眼前通过,并在数公尺前停了下来。
  「哎呀,小水。」
  是名叫时任的邮差,她似乎记下了岛上所有居民的名字。而实际上,就算只写了名字就把信寄出去,她还是能把信送到,这点实在是很了不起。
  「你好。」
  「在买东西?」
  「是,有点东西要买。」
  在圣诞夜当天到处找圣诞礼物,这种事讲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水谷随口糊弄了过去。
  「这样啊,你等一下。」
  时任坐在机车座位上往后扭动身体,打开货架上的信箱,拿出了一封信。
  「来,圣诞快乐。」
  水谷收下她递出的信封,信封上也写着「圣诞快乐」。应该是圣诞卡之类的吧?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她没有寄给任何一个人圣诞卡片,如果早点寄到的话她还能回寄,但圣诞夜当天才回寄已经太迟了。
  总之,她回应一声「谢谢」,接着把白色的信封收进了包包里。时任用单手向她挥手,然后发动了机车。下一刻,水谷察觉到了。
  时任的机车刚才所处的地方,掉了一封白色的信封。应该是她从信箱里拿出给水谷的信封时掉下来的吧。
  「请等一下!」
  她大声喊道,但时任没有停下来。水谷姑且先捡起了信封。那是一封全白的信封……不,上面用原子笔写了短短两个字——
  紧急。
  只有这样,其他什么也没有。寄件人应该非常匆忙吧,连寄件地址都没有写。
  怎么办?上面写着紧急,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没有寄件地址的话,也没办法代替邮差送过去。打开来看看里面的话,或许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定。但是毫无关系的水谷,怎么可以打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信呢?
  必须早点还给时任才行。她的身影已经离得很远了,水谷试着大喊:「时任小姐,你有东西掉了!」但她还是没有停下。红色的机车进入狭窄的小巷,消失了踪影。
  ——得追上去才行。
  水谷跑了起来。
  她似乎正在寄送信件的途中,应该不会太快就跑到很远的地方。一定可以追上的。水谷每踏出一步,挂在肩上的包包便敲打在她的大腿上。她很不擅长跑步,愈是慌张脚就愈不听使唤,没办法前进。但是信件上写着紧急,说不定是必须尽快处理的大事。
  水谷就像掉进池塘里的壁虎一般,晃动着双脚,跑进了刚才时任弯进的小巷中。不过,机车不在那里。小巷变成了坡道,弯曲的道路使得视野狭小。总之,只能先前进了。
  就在这时——
  「水谷学姊?」
  出现在前方的少女看向水谷,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名穿着纯白羊毛大衣的少女。
  她是和水谷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妹,名叫丰川。是个自我意识强烈,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以国中部学生来说她的身高很高,身材娇小的水谷必须抬起下巴才能和丰川对上视线。
  「太好了。」
  丰川说道。她的语气有些僵硬。
  水谷想早点追上时任。她不想将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封留在手边,但是学妹叫住了她,她也不能就这样无视对方。
  丰川直直地盯着水谷,用坚毅的语气说:
  「那个,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水谷察觉到自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心中的天秤正在紧急信件和丰川之间衡量着,究竟优先选择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以水谷对自己的评价来说,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只是基于某种考量,才会经常留意着要礼貌、圆滑地与人相处。即使没有要求具体的回报,她还是相信,以善人的身分度过日常生活会比较有利。
  水谷迷惘了数秒,然后下了决心。她果然还是不可以对仰慕自己的学妹视而不见。
  水谷露出了微笑,问道:
  「怎么了?」
  丰川一时之间语塞了。
  就像是她回送了一封只有表情符号的简讯,里面用的是代表「语塞」的符号。她正等着水谷接下来的回应,水谷对察觉这种事很有自信。
  水谷说出了对方所期待的回应。
  「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独自苦恼并不好唷。」
  水谷在对话时,心中总会描绘出一个形象。一面美丽镜子的形象——映照出对方理想的镜子。
  在白雪公主中出现的魔法之镜,被皇后问到「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的问题时,因为老实回答而产生了许多麻烦。水谷不会犯下那种错误,她会永远回答:「当然是您了。」就算是谎言和演技,她也会回答对方希望的答案。她心中描绘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优秀镜子的形象。
  丰川终于开始述说了。
  「搞不好只是我搞错了……」
  「总之先说说看吧,然后再一起思考就行了。」
  她呼地吹了一口气,肯定是在叹气吧。
  「其实最近,我总会感觉到一股视线。」
  「视线……?」
  「我本来觉得是错觉。但是,刚才一直有脚步声跟着我。」
  ——跟踪狂?
  没想到是这么重大的事。水谷心想:「这种事找我商量,我也很困扰。」像这种事应该找学校的老师,或是舍监、警察之类有用的大人商量比较好。
  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丰川不想轻易引起骚动的心情。万一之后发现,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的话,也会影响以后的人际关系。「自以为受到瞩目」这种评价,是「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头衔」排行前三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三天前。」
  「你说对方跟在你后面,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其实,我有回头看过……」
  「然后呢?」
  「没有任何人在,但是——」
  丰川伸出了右手。
  「这个掉在了地上。」
  她手上握着的是,那独具特色的、挂着白色绒毛的红色帽子。是圣诞老人的帽子。
  水谷想起来了。
  刚才七草讲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但是……
  总觉得那顶圣诞帽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水谷打了个冷颤。

  12 时任 下午三点十五分

  虽然时间不够是事实,但时任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好奇心,于是穿过了狭窄的小巷。那是一条微微向上的小巷。并排的学生宿舍前方就是山路,不久后会抵达一座小墓地。那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墓地,感觉像是那片狭小的土地没有其他用途,所以才会把坟墓排列在那里。
  那座墓地是假的。
  因日晒与风化而被削去棱角、长着青苔的那些墓,全都是伪造的。那只不过是为了营造现实感而搭建的舞台布景罢了。这座岛的历史,恐怕远比大多数居民所想像的还要短。
  所以,原本不会有人有必要造访这座墓地。需要合掌膜拜的对象、需要供奉花朵的对象,并没有沉睡在这里。
  但是就如传闻所说,某座墓的前方供奉着一块蛋糕。那是一块典型的草莓蛋糕,上面放了一片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仿佛在客气地替蛋糕主张着「我是圣诞节蛋糕唷」。
  ——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传闻一个一个化作了现实。
  七草是很聪慧的少年,或许他早已做出了某种推测。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讨厌引人注目,所以才不说出他的推测。就算证据凑齐了,他也不会集合相关人员,以「好了,各位……」为开场白,开始阐述真相。基本上,比起侦探角色,那名少年更适合犯人角色。
  时任对推理一窍不通。就算是看悬疑小说时,她也不曾事先察明真相。虽然大致上犯人的身分都不会令她感到意外,但那也是因为所有登场人物她都觉得很可疑。
  要告诉七草坟墓有蛋糕的事,来试着打探他的想法吗?不过他应该不想说吧。时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那名少年了,也知道他意外地有顽固的一面。
  时任先从机车上下来,为了回头而改变车头方向。
  这时,在她正前方,有个女孩子独自站在那里。
  是堀。她是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眼神凶恶的女孩子。她用粉红色的围巾遮着嘴,直直地盯着时任。
  「嗨~」
  时任轻松地打了招呼,而她则是微微低下头代替回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在这种谁都不会造访的虚假坟场?
  「是你供上那块蛋糕的吗?」
  堀静静地摇摇头。就连以动作来否定时,她都显得有些踌躇。时任仔仔细细地注意着她表达意见时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堀再度摇头。
  「那你知道最近谣传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吗?」
  她困扰似地微微歪下了头。那是什么意思?时任无法准确地解读那是肯定还是否定,但她不在意地往下说:
  「小七很在意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话,可以告诉他吗?」
时任知道堀很在意七草,也知道原因。虽然没有直接问过她,不过大致上了解。
  时任一想到这名沉默不语的少女,就感到非常悲伤。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将那份感情说出来的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想法在阶梯岛度过日常生活的呢?
  时任凝视了堀的双眼一段时间。
  她连眼神都是沉默不语。宛如冬天的阴暗天空一般,像是连云的形状也看不清的纯白天空一样。
  时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那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叹息,却也是为了将表达感情的方式,表现给堀看。
  「希望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更没有顾虑地开口。虽然我不像你那么沉默,但到头来,我也像是一个很深的洞。」
  邮差的工作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讯息,但却没有任何一句属于自己的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支持你的喔。」
  堀点点头。然而,她依旧不发一语。
  时任从信箱中拿出信件。给堀的信有两封,时任把两封一起亲手交给了她。
  「我要走了,今天有很多要送的信。」
  时任向对方说了句圣诞快乐,便催了机车的油门。
  她觉得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圣诞快乐」。但那可能是错觉,也或许只是她的愿望也说不定。

  13 七草 下午三点三十分

  回到三月庄的我,在食堂内算不上舒适的椅子坐下,并在电暖炉前磨蹭着双手。食堂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就连平常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春哥也不在。房里就只有刚启动的电暖炉铁板微微震动的低沉声音而已。
  我弓着身子整理思绪。不久后门被打开,佐佐冈走了进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他拉开我隔壁的椅子,双手对着暖炉。
  我摇摇头,回应他:
  「你找到小提琴的弦了吗?」
  「根本找不到,大危机啊。」
  我问了E弦搜索状况的详细情形。佐佐冈究竟关注着什么?又是在哪里、怎么寻找的呢?他的行动很理性,也很适切。他似乎已经向岛上有在玩音乐的人大致打听过了。他所做的调查,已经足以让我定下「阶梯岛上根本不存在什么E弦」的结论了。
  佐佐冈一如往常地嘻笑着。
  「但是啊,听说这座岛上有个职业音乐家喔。只要找到那家伙,或许就会有办法。」
  「你有线索吗?」
  「听说有个被称为音乐家的神秘音乐游戏玩家。她是位沉默不语的美女,偶尔会去GRK。」
  「GRK?」
  「一间叫GARAGE KID的游戏中心。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座岛上竟然连游戏中心都有啊。
  「不管怎样,游戏和实际的演奏是完全不同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也没办法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有放弃的打算吗?」
  他轻轻地摇头。
  「完全没有。」
  我不太了解佐佐冈的事。
  我们来到阶梯岛的时期相差不远。因为班级和宿舍都一样,所以碰面时就会聊聊天。但是我从未想像过,他平时在想些什么,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价值观在生活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佐佐冈是个积极、善于交友,基本上很善良的普通少年。但是他确实是因为「被舍弃」而来到这座岛的。他是被名为佐佐冈的人所舍弃的一面。
  「你为什么要为了偶然遇见的女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这样简直就像真边由宇一样。如果是她的话,就算为了擦身而过的某人奋不顾身,也一点都不奇怪。难道连佐佐冈都拥有那种特殊的价值观吗?
  身体暖和起来的他,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一边回答。
  「因为她很可爱嘛。」
  「只是因为这样?」
  「你不觉得如果动机只是因为这样,会让人感觉很酷吗?」
  他露出一抹或许是装出来的微笑。
  「我啊,一直都很想要耍酷。不是为了周遭人们的看法,而是为了一种美学吧?我想要遵从那种美学。」
  「我不认为你身上有美学那种东西。」
  「对吧?其实我有喔。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他望着我。
  虽然嘴角一如往常地浮着微笑,但双眼却十分认真而恳切,还带着一丝寂寥。宛如遗落在冬天沙滩上的玻璃珠一般。
  「我想成为英雄。」
  「英雄?」
  「对。不管是什么领域的都行,我想像游戏的主角一样,帅气地与某样东西奋勇对抗。」
  「所以你才必须拯救女孩子啊。」
  「嗯。如果无视眼前的事件,就永远走不出初始之村了。」
  这种小孩子般的愿望,肯定是很美好的东西。
  就算在这世上无法轻易成为英雄;就算正义与邪恶是种相对的概念,会因为立场不同而翻转;就算不久后他就会被彻底打垮,丢弃一切,并颓丧地蜷着身体……
  这些事,肯定都无法成为阻止他的理由吧。虽然我已经不再憧憬什么英雄,却不讨厌这种思考方式。
  「关于那个音乐家,你知道多少?」
  我这么问。
  英雄(Hero)。
  根据字典上的意思,是指故事中的男性主角。
  但是实际使用这个词汇时,还带有另一种特别的意义。
  语意说明起来很困难,恐怕每个人心中的意义都有些不同,因此我也只能论述我心目中的英雄而已。
  我心目中的英雄,不需要超人般的体能。只要是为了粉碎邪恶,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伦理观念、隐藏真实身分的面具和装扮、英姿焕发的主题曲——这些都不是英雄的本质。
  我所定义的英雄,是一种缺陷。
  英雄所不具有的事物,远比英雄所具有的事物,更容易用来定义所谓的英雄。
  比方说,妥协。
  放弃、接纳,然后接受眼前的现实。在充斥着悲剧的日常生活中,寻找仅有的小确幸。没有这些特质的人,就是英雄。
  英雄不会停下脚步。
  他会在永无止尽的笔直道路上持续前进,即使筋疲力尽也不停下。就算途中有美丽的花田或他的爱人,他也不会驻足。英雄不知道停下来的方法。一旦他向着无法抵达的幻想终点迈出脚步,便会永不放弃地前进。
  我无法想像英雄会有幸福的结局。
  即使这个世上有无可救药的极大邪恶,即使纯粹的邪恶,化作了可以用必杀技打倒的鲜明怪人形象,即使有如此幸福的奇迹发生……
  又怎么可能会有哪个英雄,光是打倒那个邪恶就能满足?就算打倒了谁,就算打倒了什么,也绝不可能从这世上抹去所有的悲剧。就算这世界的邪恶组织被消灭,还是会有人断绝自己的性命,还是会有人因空腹而哭泣。如果能够对此视而不见,就不是我所定义的英雄。
  我的英雄是无法接受快乐结局的,这就是他的宿命。
  宛如没有污秽的纯白一般,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不会和任何颜色混杂在一起,也肯定不会知道何谓红蓝黄,始终保持着纯白然后消失,连泪水的污痕都不会留下。
  佐佐冈应该不是如此。
  他应当是知晓妥协与幸福的混色。
  我想,他想成为的是更加随兴、属于潮流和娱乐性的英雄。所以,他肯定也能够轻易地停下脚步。
  这样就行了。
  不这样的话,就连和他交朋友都很痛苦。
  看着遍体鳞伤仍持续前进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

  被称为音乐家的女性,是位黑发的美女,年龄约二十岁后半。职业不明,但应该是上班族,有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个明显的特征。现身于GARAGE KID的频率大约是每月一次,但是只有上个月的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连续三天都有出现。
  光凭这些情报,当然不可能完全锁定对方的真面目。
  但是我惊觉到了某件事,于是先将佐佐冈赶出了食堂,接着将硬币放入粉色的电话中。
  虽然这只不过是我的胡乱猜测,称不上是推理,但我的运气很好。
  我的一通电话,成功把她约到了GARAGE KID。

  14 佐佐冈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他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朋友。
  佐佐冈自己也大概知道原因。
  佐佐冈很少动怒,而丰富的想像力使他能相信大部分荒唐无稽的话题。如果有人说月球的另一侧有外星人的秘密基地,他也能做出清晰的想像;如果有人说公园的池塘里有只巨大的鳄鱼,佐佐冈甚至会觉得自己也曾看过它的影子。不管什么话题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认真倾听,因此也不会被讨厌。
  相反的,他却没有任何一个能打从心底称作挚友的人。
  因为,本来应该是他挚友的人,并不是以朋友的身分与他相遇的。他就是佐佐冈唯一的哥哥。他们两人十分相似。大他三岁的哥哥,简直就是佐佐冈成长三年后的样子。不只是身形,爱吃的食物、喜欢的故事,就连笑的时候会抽动鼻子的习惯都相同。
  从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父母,时常疑惑地歪着头。因为他们两人听起来,就像是各自随兴地说着完全不同的话题。一边在讲天气的话题,另一边则开始谈论学校的事。一边在说明美味松饼的做法,另一边则以昨晚在电视看到的,足球转播赛上一记艺术般的自由球来做回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那对他们两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佐佐冈和哥哥之间不是用某个国家的语言交谈的,他们有一套两人独有的语言。那语言有着两兄弟才知道的复杂文法规则,也有着只有那两兄弟知道的、没有记录在字典上的语汇意义。
  每次和哥哥见面交谈的时候,佐佐冈都会感觉到一种手感。
  一种像是用卡片钥匙打开电子锁的手感。将专用的卡片钥匙插进门把上的细缝中后,锁就会随着电子音响起而打开。这种时候,虽然指尖毫无感觉,却有种只能凭意识察觉到的手感。佐佐冈甚至好几次、好几次实际听到了那个「哔」声。
  ——如此心灵相通、根源相同的两个人,换言之就是所谓的「挚友」吧?
  但是,果然哥哥就是哥哥,不是挚友。所以佐佐冈没有挚友。再出现一个和哥哥一样与他深深联系的对象,这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两人只要有空时,就会互相谈论想像出来的事。比如有一天,天上降下了无数奇怪的卵。怪兽从那里面生了出来,并开始破坏城镇。
  无论多么详细的细节,佐佐冈和哥哥都能够设定出来。
  卵是红紫色的,上面附着无数个黑色粉刺般的恶心粒状物体。大小不一,从和棒球差不多大小的卵,到卡车货架都放不上去的巨大卵都有。卵大概三天会孵化。从中生出的怪兽是深绿色的、形状介于青蛙和鳄鱼之间,背上背着比钢铁还坚硬的甲壳。它们全身被黄黄的浓稠黏液所覆盖着。黏液具有强酸性,不论是人还是建筑物,被黏液碰触到的物体全部都会溶解。就连枪也没有用,子弹也会被溶解。
  那些家伙没有尖牙和利爪,攻击性绝对不高。它们基本上只是慢悠悠地到处晃而已。但是碰触到它们的话就会被溶解,人们只好四处逃窜。
  它们的弱点是位于腹部的心脏。只有腹部的皮肤很薄,把它们翻过来的话还能看见鼓动的血管与心脏透出来的样子。只要用槌子狠狠地敲打那里就行了。虽然槌子也会溶解,但可以利用冲击给予它伤害。最大问题还是强酸黏液。因为那个黏液的关系,连把它们翻过来都很困难。
  谈论这些话题时,佐佐冈总会觉得,那种奇妙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他深思着,要怎么样才能打倒那种家伙?这时,哥哥就会告诉他适切的解决方法。
  就像这样——
  「只要从高处把它们推下去就行了。它们背上有沉重的甲壳,所以一定会腹部朝上掉下去。我们两个人合力,挖出一个很深的洞穴陷阱。」
  原来如此,佐佐冈点点头。那么除了大槌子以外,还需要铲子。只要有这些,我们就能守护世界。
  在幻想之中,他们两人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去任何地方。佐佐冈和哥哥没有敌人。他们具有向所有恐怖、恶心,或令人无法忍受的事物挑战的勇气,同时兼备击败他们的睿智。
  「主角」。
  喜欢上这个名词并开始使用它的人,是哥哥。
  大概是在佐佐冈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时候。虽然具体的故事情节已经忘记了,但佐佐冈那时非常沮丧。也许是因为毫无道理的原因被老师责骂,这种无处发泄愤怒与悲伤的事吧。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了安慰他,哥哥使用了那个名词。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嘛。」
  佐佐冈当然能够正确地理解哥哥话中的意思。就像听到柠檬这个词汇时,会想起那黄色的果实,和它的酸味与香气一样。佐佐冈也直接了当地接受了,主角这个名词所附带的各种形象。他不需要用过滤器过滤哥哥的话,也不用一一咀嚼、整理,再做出适合自己的摘要。
  「说得也是,这也没办法。」
  佐佐冈用力地点头。
  主角这个名词,很快地便浸染到了身体里。就像将尺寸刚好的全新运动鞋的鞋带系上时一样,感觉好像可以和那个名词一起跑到天涯海角。
  ——因为我们是主角。
  不合理的问题会产生,还会有莫名其妙的怪兽出现。但是一点一点地提升等级、粉碎困难之后,等着他的就是快乐的结局。
  只要一这么想,佐佐冈就能容忍很多事。他相信悲伤和痛苦都是暂时的,是为了让未来的幸福更美好的调味料。
  那时,他们两人憧憬着主角,实际上也毫无疑问是主角。没有人能对他们说那是错觉。
  然而,佐佐冈和哥哥之间的联系,却在某一天忽然切断了。
  那是佐佐冈小学六年级,哥哥国中三年级的事。
  那个夏天,为了高中升学考试,哥哥参加了短期夏令营。三天两夜。才不过短短的三天,从夏令营回来时,哥哥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佐佐冈正好在那个时候,得了很严重的夏季感冒。高烧使得意识朦胧,光是呼吸喉咙就会疼痛。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难以动弹,膝盖附近以下没有知觉。他感觉自己好像会从脚开始腐坏一样,在床上蜷曲身体磨蹭着小腿。
  ——因为我是主角……
  佐佐冈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
  ——有坏蛋想让我感到痛苦,我知道这是他们做的好事。他们是群卑鄙小人,因为害怕堂堂正正地现身,所以才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让我痛苦。不过,没问题的。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因为我是主角,我马上就会复活给他们看。
  当然,佐佐冈知道自己只是得了感冒,可能是因为开着冷气睡觉害的。但是这种事无所谓。对佐佐冈而言,「自己正因为坏人卑鄙的手段而遭受痛苦」也是千真万确的真实。现实是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佐佐冈知道,幻想中也存在着真实。因为只要想到那个身分不明的坏人,佐佐冈就确实能恢复一点精神,也能够对热度和喉咙的疼痛嗤之以鼻——哼,竟然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
  不久后,三天过去,哥哥回来了。
  当哥哥进到佐佐冈的房里时,他感觉到有点奇怪。
  没有感觉到平时的手感。没有听到「哔」的声音。原本应该要被解除的锁,没有解除。
  哥哥站在床边说:「还好吗?」
  佐佐冈当然点头了。他强忍着喉咙肿胀带来的疼痛回答:
  「主角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屈服的吧。」
  他有无数的话想和哥哥说。他独自一个人,想了很多坏人的设定。那是个用狡猾的手段,让拥有正义力量的孩子们一个个生病的坏人。他希望和哥哥一起思考打倒那个坏人的方法。
  然而,哥哥却吊起了眉梢。看来有点不愉快的样子。
  「你还在说这种事啊。」
  他一脸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无法理解,眼前的人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哥哥。佐佐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外星人掳走,脑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替换掉了。不光是言语,对方的一举一动、目光凝聚的方向,都无法与他产生共鸣。
  混乱之中,佐佐冈想不出能回应他的话。
  「你明年开始也是国中生了,该长大一点了。我走了。」
  哥哥说完后,便走出了房间。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关上时,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哥哥的感觉。

  而实际上,佐佐冈确实再也没有遇见「和自己相同的哥哥」。
  他和哥哥之间的喜好逐渐不同,有时对话也没有交集。曾经如此相似的长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让佐佐冈陷入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他好几次去找父母商量,说哥哥变得很奇怪。但每次被责骂的都是佐佐冈。除了佐佐冈以外,没有人知道哥哥的变化。他们明明变得如此不同,却到现在还有人会说他们「真是一模一样啊」。
  为什么呢?父母也是,哥哥自己也是,他们表现得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一样。佐佐冈为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佐佐冈并不知道哥哥改变的原因。
  当然,佐佐冈能推测出来。哥哥为了面对升学考试这个现实,筋疲力尽了。他肯定是关闭了与佐佐冈联系的线路。就像因容量不足而删掉不必要的资料一样,哥哥单方面舍弃了他与佐佐冈共同拥有的行囊。
  隔了几个月后,他得知哥哥的成绩没有顺利提升,最后降低了志愿学校的顺位。但是,佐佐冈不愿接受这种无聊的理由。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嘛。」
  那时候的他,毫无疑问是主角。所谓的主角,不应该是能轻易撒手不干的。三年后,佐佐冈考上了哥哥曾想进入的高中。
  又隔了两个月后,他便造访了阶梯岛。

  *

  他选了「※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伴奏版当作背景音乐。他想听听温柔的曲子。听听能使心情平静、疗愈心灵的曲子。(编注:《波波罗克洛伊斯物语(PoPoLoCrois)》的游戏主题曲。)
  为什么七草会知道音乐家的真实身分?为什么他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他并没有告诉佐佐冈答案。
  「她的条件就是保守这个秘密。」
  七草说。
  「不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的。总而言之,下午四点在GRK碰面。希望这样能让你满意。」
  当然,对佐佐冈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取得小提琴的E弦。其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七草还有别的事,于是和佐佐冈道别后便离开了三月庄。
  距离时限还有大约三小时。
  能在这个时间点找到音乐家,实在很戏剧化。佐佐冈确信那名女性一定拥有E弦。就连现实也能这么有趣,也会偶尔回应他的期待。
  佐佐冈也稍微考虑过关于哥哥的事。总是主张着想成为主角、想成为英雄这种孩子气的愿望,有时也会感到疲惫。但是只要身边有哥哥在,一切就会完全不同。
  该长大一点了。
  他好几次听见哥哥的声音这么说着。不,或许那并不是哥哥的声音,而是更加巨大、来路不明的东西。
  对方肯定是把舍弃那种疲惫感的现象,称之为成长吧。以那种话当作借口,倒向轻松的那边,接受如同「村民A」一般的人生。
  别开玩笑了,佐佐冈在心中念着。
  佐佐冈并没有对任何人感到愤怒或烦躁。他虽然对哥哥的变化感到混乱和失望,却没有怒气。
  另一方面,他却无时无刻对现实中的一切感到烦躁。为什么希望会如此难以明了?为什么没有具体的敌人?人生要是像游戏一样就好了。要是神明将这世界设定为——努力必定会得到回报,所有事件最后一定都能全部解决,那就好了。但是佐佐冈已经知道,这世界并非如此。
  即使如此,佐佐冈依旧坚信,像主角一样活着才更有意义。就算一切都是谎言,但相信努力能得到回报、问题总有一天能够解决,绝对是正确的。
  从耳机中流出的「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音乐反覆播放着。游戏音乐果然很棒,能够让人投入于现实中的小小故事中——不论谁说什么,我就是主角。拯救世界、成为英雄的人是我。我不会让放弃成为英雄的家伙们,替我决定我的一切。
  佐佐冈在十二月的阶梯岛上奔走着。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变得微弱。天空的蓝色逐渐增加。那股蓝仿佛随着冬天的冷空气,一同浸透到了身体中,并对他说:「冷静下来吧。」但是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事实上,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像主角一样行动、并取得如主角一般的成果。但今天应该会有所不同。以我为主角的故事就在眼前发生,今天我终于可以将第一个游戏破关了。
  离四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佐佐冈推开了GRK冰冷的门。游戏画面放出的光,在昏暗的照明下并排着。在那里的面孔,和他刚才来访时几乎没有改变。除了一个人之外。
  但是,就因为那个人,GRK的氛围整个改变了。从默默锻炼自己,如同健身房的地方,变为被聚光灯照射的拳击场。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玩游戏,他们都用同样的表情注视着一名女性。她从店的深处看着这里,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是一名打扮华丽的女性。
  身上披着皮革制的黑色骑士夹克,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及雪白的肌肤。唇上涂了鲜红色的口红,睫毛仿佛假造的一般浓密。身高还算高,但那或许是因为她踩着一双厚底的靴子。
  为什么如此显眼的女性,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呢?在这座狭小的岛中,走在路上时应该不可能不碰上。但是佐佐冈也对这名女性没有印象。
  「你就是音乐家吧?」
  佐佐冈向她确认。
  「我正在找小提琴的E弦。可以的话最好是Oiv这个牌子的,请问你有吗?」
  如同传闻中说的,她完全不答话。
  她一语不发地用右手的大拇指,指向节奏游戏的机台。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王战。
  佐佐冈从口袋拿出了钱包,确认里面的硬币数量。

  15 水谷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水谷和丰川一起进了「弹簧之上」,吃蛋糕喝红茶。希望能用甜甜的蛋糕和温暖的红茶让心情平静下来。
  桌子上摆着圣诞老人的帽子。丰川被某个人跟踪时,回头一看,帽子就掉在那个地方。
  ——是圣诞老人为了掳走她,才跟在她后面的吗?
  怎么可能,肯定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不过那顶圣诞老人的帽子令人很不舒服,光是看着都觉得讨厌。
  脸几乎是完全向着地面的丰川,用与视线同样压抑的语调说:
  「如果七大不可思议是真的,我想还有其他人也被圣诞老人盯上了。」
  「为什么?」。
  「因为……虽然有点怪异,但那应该像是恋爱魔咒一样的东西吧?那么,只有一个人的话感觉很奇怪吧?还有很多比我可爱的女生啊。」
  「我觉得不能如此断言。」
  「说实话……」
  丰川抬起头,用诚挚的眼神看着水谷。
  「我想要同伴。只要再有个人陪我,我就会去找老师之类的人商量看看。」
  水谷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只有一个人的话,很难被重视。毕竟这本来就是件很没有现实感的事。
  水谷真心认为如果有跟踪狂的话,那个人不会是圣诞老人,而是个普通的人类。是知道那传闻的某个人,故意把圣诞老人的帽子掉在那里的。她也听说过有一些跟踪狂,看到对方害怕的样子就会很愉悦。
  但是,她没办法告诉丰川这个推测。
  ——人类和圣诞老人,究竟哪个比较恶心?
  答案是,因人而异。水谷个人认为,被普通人类跟在后面的恐惧感要更加鲜明。
  至少这种说明不是丰川所期望的,她想要的是更纯粹的同伴。总而言之,她现在想要的,应该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点头同意的对象。
  因此水谷点头了。她制造出了亲切而礼貌的魔法镜子形象。
  「我知道了。我会向朋友问问看,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丰川勉强地挤出了笑容。
  「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丰川,你还是先回宿舍去比较好。有朋友和舍监在的地方比较能让人安心吧?」
  「说得也是。」丰川小声地回答。
  水谷望向店内的时钟,差不多要四点了。
  「我送你回去。之后我会向朋友多问问的。」
  总之,丰川的事差不多先这样吧。
  接下来的问题是口袋里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必须早点把它还给时任才行。
  ——是不是打开信封看看比较好?
  水谷短暂地如此考虑过。或许这样就能解决信的问题也说不定,至少应该也能知道「紧急」的理由。
  但是,她还是没有打开信封的勇气。说不定上面写着十分隐私的事情。要是被寄信人或收信人知道她读过里面的内容,搞不好会引起麻烦。要是擅自阅读他人信件的事被传开的话,也会影响到人际关系。
  另一方面,若把紧急的信件留在手边太久,似乎也会产生别的问题。冷静想一想,现在根本不是吃蛋糕的时候。得赶快把丰川送回宿舍,然后寻找时任才行。
  「走吧。」
  水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丰川似乎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放在桌子上的圣诞帽。水谷下定决心,把那顶帽子抓了起来。
  「这个就暂时先放在我这里,没关系吧?」
  她开心地绽放微笑。
  「谢谢你。」
  果然。
  ——我是个能了解别人心情的人。
  无论何时,都能正确做出不会被任何人讨厌的选择。她能够像这样温柔地对待宿舍的学妹,也不会对紧急信件视而不见,自始至终都能将善意传达到正确的地方。至今为止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今天应该也能顺利做好一切才对。
  水谷将圣诞老人的帽子塞进了包包里。

  她们走出「弹簧之上」,并朝宿舍前进。
  丰川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或者她只是不想再提起恶心跟踪狂的话题也不一定。
  两人聊着在「弹簧之上」吃的蛋糕,聊了一段时间。水谷吃的是草莓奶油蛋糕,今天还特别摆上了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丰川则是选了水果塔。平时她虽然会一口一口分享给别人,但这次没有那份余裕。
  为了让话题变得更轻松,水谷勉强挤出微笑。
  「忍不住就吃了呢,不过今晚也有蛋糕吧。」
  丰川笑着回答:
  「说得也是,会胖呢。」
  「每年这个时期我都会有些发胖,总觉得不太好呢。」
  因为会配合周围的人一起吃,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发胖。圣诞节结束之后,要暂时努力减肥了。
  「今天的派对——」
  正当水谷打算把话题接下去时,丰川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消失了。
  「学姊。」她用紧张的声音小声地说。
  「你有听到脚步声吗?」
  「咦?」
  「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
  骗人——水谷原本想这么说。
  但是,确实能听见鞋底以一定的节奏踩着柏油路的声响。脚步很快,似乎正一点一点地缩短和她们之间的距离。
  水谷想像有个凶神恶煞的圣诞老人,头上没有戴着那顶特殊、象征着温柔的帽子,还睁着一双咕溜转动的眼睛。
  她心中念着不可能,并挥去那无聊的想像。
  「总会有人在路上走的吧。」
  害怕所有背后的脚步声,实在太蠢了。宿舍就在不远处,不需要对一切这么敏感。
  当她接受这个想法的瞬间——
  背后的脚步改变了。虽然还不到跑步的速度,但明显很快。
  ——为什么?
  水谷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单纯感到恐惧。
  丰川冲了出去。不,也许是水谷先跑起来的也说不定。谁先的并不清楚,总之她们两人几乎同时拔腿狂奔,但是丰川很快地就超前了。
  等等——!水谷想叫出声来——不要丢下我啊!这是你带来的问题吧,负起责任来啊!
  但是,她勉强用理性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她思考着,这种时候,一个温柔而值得依靠的学姊该怎么做……这是骗人的。她无法好好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
  丰川已经跑到了十公尺之外,并冲进了宿舍所在的小巷里。水谷也一个劲地追在她后面。
  ——别这样,我很不擅长跑步的。只要一跑起来,马上就……
  她的脚不听使唤了。
  在进入小巷的前一刻,水谷跌倒了。就像从高台跳进泳池里一样,摔得四脚朝天。她在空中紧闭双眼,用力地撞上了额头。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摔成这样。比疼痛更强烈的恐惧感,使她眼角泛出泪水。
  脚步声从背后逐渐接近。
  「你没事吧?」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个沉稳男性的声音。
  彻底以为背后是个凶恶的圣诞老人的水谷,凝视了眼前的柏油路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是,我没事。」
  接着她抚摸隐隐作痛的额头,并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人是春哥。是七草和佐佐冈他们宿舍的舍监,虽然和水谷并不熟识,但有见过面。
  春哥一脸相当担心的样子,弯下了身子。水谷的身高在同年龄的人当中「有一点」——依据表达方式的不同,也可说是「非常」——矮小。春哥的语气相当温柔,就像在和年幼的孩子说话一般。
  「额头都红了,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没事。」水谷又回答一次。
  「为什么要追我们呢?」
  「我有点事想问,才会突然跑起来,结果就……」
  先出声打个招呼不就好了吗?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么疼痛又羞人的回忆了。
  水谷忍不住有点迁怒似地,用强烈的口气问:
  「什么事?」
  「你认识大地吗?」
  「是。」
  大地是住在春哥宿舍的小学二年级少年。这座岛上几乎没有小孩子,所以相当醒目。
  「我找不到他。他很少自己一个人出门,平常要去哪里、几点回来都会好好地告诉我。」
  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担心」两个字。那副表情简直就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夸张,却又让人感觉很自然。
  「你有在哪里看见他吗?」
  「没有——」
  眼下的问题是跟踪丰川的人,还有写着「紧急」,却没有寄件地址的信件。
  以及最初的目的——送给真边的礼物。
  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再负担任何事了。
  明知如此,但看到春哥担心的神情,水谷最终还是开口了。
  「需要我帮忙找大地吗?」
  她真的是一面能映照出对方理想模样的优秀魔法镜。况且她也知道,一个令人喜爱的少女,会无条件地温柔对待小孩子。
  面对开心回答「谢谢」的春哥,水谷暗自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16 时任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时任在小小的两层楼公寓中,将圣诞卡依序投进并排的邮箱里。感觉就像在做发送广告宣传单的打工一样。讽刺的是,就算是包含心意的圣诞卡,一旦有这么多的量,看起来也只是没有生命力的纸堆而已。就算是高面额的纸钞,数量多了印刷局的职员也会看腻吧。这两者是一样的。
  那栋公寓每层楼有六个房间,共计有十二个房间,但是只有九个人住在那里。一楼有两个房间,二楼则有一个房间是空着的。时任几乎记住了这座岛上所有的居民。岛上并不存在理性而有效率的居住环境,因此全部背下来还比较快。
  送完九封圣诞卡后,时任准备离开公寓。就在这时,她经过了一扇门,门的另一头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没听错的话,那感觉像是哭声。像是某个人正在无声地哭泣,在呼吸时不经意泄漏出了呜咽声。二〇四号房。那个房间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才对。
  时任想起了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魔女为了监视阶梯岛,让自己的手下混入了居民之中。那些手下会在圣诞夜聚集起来,举办秘密的圣诞派对。
  只不过是从没有人住的房间里听到声音,就联想到那个传闻,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单人房的公寓和「魔女手下们所举办的圣诞派对」也一点都不搭调。话虽如此,正常来说不会有人的房间里,竟然传出声响,还是令人有些在意。
  时任将耳朵贴上薄薄的木制房门,但还是不知道传出声音的是什么。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非常微弱的流水声,但那似乎是从别的房间传来的。
  时任敲敲门,缓慢地、不慌不忙地敲了三次。接着她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她握住门把打算转开,但锁上了。
  请隔壁的人让她从阳台过去的话,或许就能进入二〇四号房也说不定。
  但是,特地去敲隔壁的门,露出礼貌的笑容说明原因,再脱掉运动鞋横越别人的生活空间——光凭「听到了声音」这种程度的理由,没办法让她做到这种地步。天也差不多要黑了,她还有非得送出去不可的圣诞卡。
  话说回来,这些圣诞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理由将如此大量的信件散布出去的?
  明年这时候,可能又会有新的传闻诞生吧。圣诞夜时,会送来寄件人不明的圣诞卡之类的。比起「技术高超的骇客」这种毫无季节感的传闻,这个更适合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
  时任转身背向原本不应该有人在的房间。
  她感觉背后似乎再次传来了什么声音,但这次她没有停下脚步。




  第二话 未能成为纯白

  1 七草 下午四点

  虽然才下午四点,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天空虽然还是蓝色的,但太阳已经西斜了许多,脚边的影子也延伸得很长。影子配合着地面的凹凸改变形状,并在我的稍前方前进着。那淡薄的影子仿佛可以溶于水中,即使就这样静悄悄地消失也一点都不奇怪。
  这时的我,为了和某个熟人见面,正在前往学校的途中。我拜托了对方一点事,想去问问看结果。
  岛上唯一的学校就建在半山腰上。因此每当学生上学时,都得气喘吁吁地拼命爬上阶梯。
  就在那漫长的阶梯出现在前方时,我发现了堀的身影。
  堀的身高很高,眼睛细长又上吊,因此看起来总是心情很差的样子。再加上她很少开口,是个很不擅长表达自己想法的人。但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她是心地善良又诚实的女孩子。
  我不太信任他人——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没有自信——但是却能诚挚地信任堀。要是有某起犯罪事件发生,而充分指出堀就是犯人的证据已经齐全,即使有人按照逻辑一一向我解说那些证据,我还是有自信能说出「我认为堀是无罪的」。
  能让我这么想的人,就只有堀。如果是真边的话,我会先思考是不是有什么犯罪的正当理由——至少对真边来说是正当的——正摆在某处。
  堀穿着一件颜色不显眼、设计朴素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围巾是接近白色的淡粉红色,并彻底地遮住了嘴巴。
  我对她露出了微笑。
  「圣诞快乐。」
  堀凝视了我一会儿,然后用十分微小的声音回应了「圣诞快乐」。那声音小到仿佛会消散在这座无声的岛屿上。
  我对这个眼神不友善,也不善于说话的女孩子抱着好感。但与她相处时,我很快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下去。如果是玩偶的话,只要将其装饰在书架上,偶尔替它清清灰尘就行了。但是现实中的女孩子拥有自我意志,不可能把她们当成物品来对待。
  比如说,如果能和堀一起制作派对上的装饰用色纸绳,那段时间肯定会很美好。既平静也不会有任何不满。但若是像这样无预警地在路上不期而遇,我就只能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而已。
  我原本打算早早挥手向堀道别。但是她却一直凝视着我,因此我没有离开原地。我想尽可能不听漏任何一点她细小的声音。
  但是,她却没有再说话。
  相对地,她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信封。
  堀轻轻地将那封信递了出来,就像怯懦的发卫生纸打工人员一样。要是能收下的话我会很高兴,但如果会造成困扰的话,请就这样走过去吧——就像这种感觉。
  我当然收下了那封信。收件人是我,也已经贴上了邮票。但是却没有盖上邮戳。
  堀虽然不说话,但每到周末就会写一封很长的信给我。用仔细推敲并润饰过很多、很多次的词汇,仔细地将她的想法传达给我。虽然有时信上会写着一连串冗长而繁琐的多余注解,但只要阅读那些信,就会让人有股温暖的感觉。再重申一次,她不是什么玩偶,而是拥有自我意志的普通女孩子。
  堀的用词非常纤细又用心。她不会像我一样若无其事地撒谎,也不会随便敷衍重要的事。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无法瞬间做出回应,而总是沉默不语。相对地,她会很仔细地倾听对方的话。这点只要阅读她周末寄来的信就会知道了。有时连我自己说过的话,都要看到那封信之后才会想起来。
  我很喜欢堀的诚实。她的存在,能让我感到自己被拯救了。虽然意义上和真边由宇有些不一样,却大致上相同。她们身上都拥有一种人类本质上的美。那种美虽然目不可视,但却确实存在。那是一种纯白、概念上的美。
  我被那样的美所深深吸引。另一方面,只要想到那片洁白总有一天会被污染,我便会极其悲伤。悲伤到想闭上双眼,捣住耳朵大声叫喊。我忍不住想,不论阶梯岛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只要她们能在这里受到保护就好了。然后只要夜晚到来,我就会作关于金币的梦。
  我再一次将视线移向手中的信封。和平时堀每到周末就会寄来的信相比,这封信似乎薄了一些。
  「谢谢。」
  我直直地看着堀,向她道谢。
  从我的背后吹起了一阵风,正面迎向风的堀,微微眯起了双眼。
  我尽可能地选择不需要回应的词汇对她说:
  「今天晚上你被邀请参加班长宿舍的派对对吧?一定要好好享受喔。我没参加过几次圣诞派对,却很喜欢想像二十四日的夜晚,很多人在各处开派对的景象。能够将愉快的想像当作是现实的机会是很宝贵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我很期待下礼拜的信。」
  虽然这全是我的真心话,但说出口后反而像是在说谎,使我不禁笑了出来。
  「那再见了。」我挥挥手,并踏出脚步。风再次从我背后吹来。

  我和熟人约在学校的图书馆见面。
  在和他打招呼之前,先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阅读堀的信吧。要尽可能小心地撕开封住信封的贴纸。
  正当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踏上漫长阶梯的第一阶时,我听见了某个人从后方跑过来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才刚道别的堀。她脱下围巾,并将其握在右手之中,可能是因为围着围巾很难跑吧。她气喘吁吁地将围巾换到左手,并对我伸出了右手。
  「对不起。」
  堀这么说。
  以她来说,这句话的发音算是相当清晰。但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道歉。
  「请,还我,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封上确实写着我的名字,所以应该不是搞错了寄信的对象。是察觉到文章里写了什么糟糕的事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才刚收到不久的信。
  「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看看这封信啊。我不会对别人说出内容的,虽然自己这么说可能没有什么信用,但我的口风可是很紧的。」
  我对她为了传达给我而特地写在信上,却又想收回的话感到很有兴趣。这对我来说,是稀有而纯粹的兴趣。
  但是堀摇了摇头。
  「对不起。拜托,你。」
  她皱紧了眉头。那副沉浸着悲伤的神情,就连看的人都会感到心痛。她左眼下的泪痣,此时宛如真正的泪水一般。
  我将信封递给了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堀收下了那封信,用以她而言相当粗暴的动作,将信对折后塞进了口袋里。之后她深深地低下头,重新围上围巾后便转过身去。
  我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好一会儿。那些被她对折放入那个灰色口袋里的话,到底是什么?为此我思考了一段时间。当然,我不知道答案,也想像不出来。
  堀离开很远之后,回头看向了我这边。察觉到我还注视着她之后,便略微加快了脚步。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爬上阶梯。

  2 佐佐冈 下午四点三十分

  彻底输了。
  首先是节奏游戏输了,接下来格斗游戏也连续输了两场。佐佐冈只是一个普通等级的游戏玩家,因此他很清楚,被称为音乐家的她和自己的差距有多大。
  他在心中啧了一声。
  佐佐冈有自信能熟练大部分的事,不论什么游戏都能很快上手。但反过来说也很快就会碰壁。这种时候,他大都会选择转战下一种游戏。他对于在对战中赢过对手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所以也不觉得有必要彻底磨练技术。他对自己容易厌烦的个性有所自觉。
  佐佐冈从连椅背都没有的廉价椅子上站起,他的对面则是一脸无趣地看着他的音乐家。对战游戏的玩家,通常也会对对手的技术有所要求。如果无法做到资深玩家「理所当然」能做到的技巧,即使获得压倒性胜利,他们也会露骨地浮现失望的神情。音乐家此刻的表情就像那样。
  佐佐冈压抑自己的感情,向对方问:
  「可以再玩一场吗?」
  音乐家毫无干劲地点点头,她确信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这点佐佐冈也很清楚。但是,离时限只剩三小时,没有慢慢提升等级的余裕了。音乐家肯定也有经验较浅的游戏才对,非找出来不可。
  大略环视了一下店内的佐佐冈,指向一台古典的对战益智游戏。
  「请和我用那台对战。」
  那款游戏,是佐佐冈少数花了很多时间钻研的游戏。但另一方面,他也很不擅长那款游戏。这是哥哥很喜欢的游戏,佐佐冈战败的次数比战胜的次数还多。
  音乐家从座位上站起,往下一个游戏机台移动。从她的脚步感觉不到踌躇或动摇,恐怕是有充分的自信吧。
  佐佐冈心中的焦虑感愈来愈强。连这个游戏她都钻研过了的话,他就没有能凭技术获胜的游戏了。而GRK中,并没有摆置能靠运气获胜的游戏。
  佐佐冈在音乐家的对面坐下,并投入硬币。
  荧幕从展示画面切换成了选择模式的画面。
  在以对战为主的益智游戏中,这款应该是相当主流的玩法之一吧。果冻状的奇妙球体将会以两颗一组掉落下来,在领域内操作并排列球体,就是这款游戏的玩法。
  果冻状的球体分成了几种颜色,同样颜色的四颗球连结在一起就会消去。一旦消去之后,别的球体也可能会连结消去,这被称作连锁。连锁次数愈多,得分就愈高。
  得分之后,不管连结多少颗都不会消失的透明球体,便会掉在对手的领域。因此基本上,这个游戏的目的就是制造出大量的连锁。把对手的领域塞满,超过球体能掉落的最高限度的话,就算胜利。
  相反的,在制作大型连锁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破绽。这时就要配合对手领域的状况,在大连锁旁准备小连锁,或把小连锁加大,或将两个连锁连接起来,以制造成较大的连锁……需要各式各样的技巧。
  与竞技性高的游戏内容相反,从机体流出的背景音乐异常地明快。但紧张感却不会因此而淡去。佐佐冈下定决心,按下按钮。游戏开始了。
  荧幕上,佐佐冈领域的隔壁,显示出了音乐家的领域。佐佐冈一面在自己的领域内组成典型形状的连锁,一面瞄向旁边,以确认音乐家的领域。观察对手的领域对资深玩家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技术,但单纯对音乐家的技巧感到好奇,也是原因之一。
  她操作的速度很快。不过佐佐冈看不懂她组成的连锁究竟是什么形状。只是随兴地摆置吗?不,如果是这样,她不可能像这样毫不犹豫。佐佐冈停止了一、两秒,注视着对手的领域。即使如此,还是看不懂。既然能组出专心凝视还是看不懂的形状,表示对手拥有压倒性的高超技术。
  ——算了,我早就知道了。
  在大部分的游戏中,音乐家应该都比佐佐冈还要强。早知道如此,要是有更专心钻研某一款游戏就好了。不过事到如今才后悔已经太迟了,总之只能专注在现在能做的事情上。
  会选择这款游戏,除了游戏经验以外还有另一个理由。这游戏在讲求高超技巧的同时,也兼具了运气成分。只要选择不同战斗方式,甚至还能提升运气成分。
  佐佐冈采取了速攻战法,亦可称为击溃战法。也就是尽早用连锁攻击对方。
  音乐家领域中的那种复杂连锁,虽然可以吸引观众的目光,相反地却经常无法顺利应对初期的攻势。
  佐佐冈的目标是在消去时间短暂的二连锁中,组合出强大的攻击力。只要让复数的颜色同时消去,威力就会增加。虽然他想让三色同时消去,但掉下来的颜色对不上,最后变成了二色同时消去。另一方面,如果同样颜色的球体变多,同时消去的个数会增加,威力也会提升。这就称作连结。
  音乐家若是无法应对,她所组成的连锁就会被压住,有一半的领域将被盖过去。然后,这状况下她能应对与否,全凭运气。全看必要的颜色会不会在时间内落下来。
  随着连锁的音效响起,观众也骚动了起来。
  他们恐怕是想见识一下音乐家的技术吧。但是,佐佐冈深信自己是有利的。对手的形状和掉下来的颜色没有对上,她无法应对。
  赢了?
  不,不对,
  音乐家根本不打算应对他的攻势,只是快速地持续堆高球体。就算领域已经被盖过一半,也不让连锁的火种消失。
  下一刻,碰咚一声,佐佐冈的攻击刺向了对手的领域。
  ——音乐家有办法从这里开始接起连锁吗?
  无法接起来才对,在这状况下是不可能的。应该。
  然而,音乐家即使受到了攻击,仍旧若无其事地继续操作。以两个断奏为节拍的操作音持续响起,那是资深玩家特有的律动节奏。
  ——别在意。毫无疑问是我这边有利。
  重点是接下来的攻击,要迅速地给她最后一击。
  对手的领域已经被盖过一大半了,应该可以压过去才对。理想是双重二连锁,三连锁也可以。
  只要颜色对上的话,马上就能展开攻势。看吧,形状已经出来了。只剩一个,只要再来一个能开始连锁攻击的颜色……红色,红色快来吧。为什么不来?可恶,为什么我的连锁一直延伸,我不需要那么大的连锁啊。
  佐佐冈屏住呼吸,并按下按钮。
  ——来了,是红色。
  他立刻击出了连锁。不知为何,形成了五连锁,比理想中还要大。到连锁结束前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没问题的。对手的连锁不可能接起来。以那个领域的状况,再怎么勉强顶多也只能四连锁。这边却有五连锁。以结果来说这是很冷静的判断,这样就能赢了。
  然而——
  佐佐冈的攻击结束前,他听见了从对手领域传来的连锁音效。
  什么?她击出了什么?
  他没有确认对手领域的余裕。佐佐冈慌张地组成下一个连锁,而这段期间音乐家的连锁音还在持续响起。三连锁。四连锁。佐佐冈心想:「停在这里吧!」停下来的话,就是他的胜利了。然而音效没有停下。五连锁。六连锁。
  音乐家手边响起的,那攻击性的操作音中止了,仿佛是在夸示机台传出的连锁音效一般。宛如结束演奏的指挥家,面向起立欢呼的观众低下头一样。欢呼声确实响起了,在后方观战的人纷纷骚动了起来。啊,那肯定是个艺术般的连锁吧。因为音乐家在不可能连结的状况下,将连锁接起了。
  那种事他根本管不着。佐佐冈只能专注于自己的领域中,而这段期间对手的连锁音效还在持续响起。七连锁。八连锁。他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输了。没有办法从这里展开反击了。即使如此,佐佐冈依旧固执地握着摇杆。他相信某个系统上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会出现。不,骗人的。其实他根本不相信那种事。他只不过是错失了死心放弃的时机而已。
  效果音在九连锁的时候停止了。
  寂静,正代表着佐佐冈败北的瞬间。
  连锁结束时,对手的攻击便会掉落到自己的领域。先是五层,紧接着又是五层。佐佐冈的领域格子被填满,画面上显示出了告知败北的讯息。
  不用特地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佐佐冈咬紧牙根。
  ——要是红色再早点来的话……
  不,不是这个问题。
  她的实力压倒性地强。就算乱玩一通,也会被她完美地挡下,然后按照实力差距输掉。
  游戏设定为先取得两胜的人获胜。现在的分数是零比一。再被这个对手取得第二场胜利的话,就是佐佐冈输了。
  音乐家早已按下确定键,等着下一场对战。
  佐佐冈很想逃离这里。但是,他绝不能逃走。
  他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并按下按键。
  ——如果不能在这里取胜,就不是主角了。
  痛苦之余,他对自己这么说了好几次。

  3 水谷 下午四点三十分

  就像猫和巧克力有各式各样的种类一样,责任感也分好几种。
  水谷从小学的时候,就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少女。
  不论多麻烦的事她都会做到最后,也不会说半句丧气话。但她并非只是单纯地认真。她会宽容看待周遭不认真的态度,亦不会直白地拒绝朋友间有些恶质的话题。不管从老师还是同班同学的角度来看,她的生活态度都近乎完美。因此,除了部分无条件讨厌完美的人以外,她基本上是在他人的好意中成长的。
  那起微不足道的事件,是在小学五年级的秋天发生的。
  课程结束之后,在放学时段的班会前有个打扫教室时间。水谷负责的是走廊。
  水谷当然毫不马虎地,将走廊打扫得干干净净。首先用扫帚将灰尘清理干净,再用抹布擦拭两次。窗户的玻璃和窗框则用新的抹布擦干净。她很擅长俐落地、集中力不涣散地完成这类工作。
  偶然经过的老师也大力称赞她:「好认真好棒。希望大家都能和水谷同学学习喔。」水谷虽然有些害臊,但当然也感到很骄傲。
  但是,就在那时,负责打扫外面的男学生穿着运动鞋,在老师面前走进了走廊。恐怕是在玩鬼抓人之类的游戏,玩到不亦乐乎了吧。
  当时不仅是打扫时间,而且在校舍里也规定要换上室内鞋,因此男学生被导师狠狠骂了一顿。
  「你看!」
  老师指向走廊。
  那里残留着一点一点运动鞋的黑色脚印。
  「水谷同学打扫得这么干净,你不觉得她会很难过吗?」
  老师说完后,因这句话而受到冲击的不是男学生,而是水谷。
  就算看到被弄脏的走廊,她也一点都不悲伤。
  但是老师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只好故作悲伤,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说:「我想很快就会没事的。」虽然她想回应老师的期待,但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而遭受男学生的怨恨。
  事实上,水谷立刻就把那些脚印擦掉了。
  她心中没有任何悔恨或悲伤,只感到有些意外。
  ——原来老师认为,我是为了让走廊变干净才打扫的啊。
  那完全是个误会。
  对水谷来说,走廊变干净只不过是一个副产物罢了。就像购物时的收据一样,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我只不过是,一面映照出老师期望的镜子而已。
  只是因为不想被讨厌,因为想尽量被夸奖,才会拼了命地打扫。走廊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根本不在乎。
  这个事件,让水谷对自身责任感的来源,有了清楚的自觉。

  *

  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
  西边天空的夕阳宛如燃烧般地闪耀着。但水谷的心情却十分忧郁,每个脚步都很沉重。
  水谷再度确认眼前那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找到迷路的大地。
  把写着「紧急」的信件交给时任。
  调查除了丰川以外,有没有其他女孩子遇上圣诞老人跟踪狂。
  最后,去买送给真边由宇的礼物。
  水谷当然不打算舍弃任何一个任务。就像仔细打扫走廊那时一样,为了不被任何人讨厌,为了尽量被夸奖。
  但是,只剩两个半小时左右,派对就要开始了。她不认为可以在那之前把现在身上的所有问题解决。带着这些麻烦事参加派对真的好吗?
  水谷此时的情绪与其说是失落,更接近烦躁。她思考着。
  ——原本就没有任何人期待我能俐落地解决问题。
  就算没有拿出成果,但只要知道她已经竭尽全力,大家应该就会满意了。现在她能竭尽全力去做的事是什么?到底要怎么做,大家才能接受?
  水谷下定决心,总之要演到最后。
  演出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女;演出一个不愿伤害任何人的善人;演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优等生。
  记忆中真边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水谷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能清楚分辨什么是「能做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解决问题,是她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的,是用温柔的声音招呼他人?配合对方点头?就算无能为力也要以同伴的身分支持对方;成为一面真正正确的魔法镜子。
  今天她应该也能顺利跨越一切才对。就算无法帮助任何人,她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她和动不动就树敌的真边由宇不同。
  「水谷同学。」
  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她。
  水谷回头。站在那里的是真边由宇。
  她才正在想真边的事,因此稍微吓了一跳。
  真边用一如往常的认真表情说:
  「遇见你正好,我有事情想问你。」
  水谷忍不住皱紧眉头问:「什么事?」难道连她都要再带来一个麻烦的问题吗?
  真边微微歪下头。
  「水谷同学,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
  「嗯,我想当作圣诞节的礼物。因为你招待我去参加圣诞派对,所以有人建议我准备个东西送你比较好。」
  水谷身上累积的疲劳,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多很多。
  她对真边的话感到极度烦躁,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很清楚这是不合理的感情,但却无法压抑。
  「你随便选吧。」
  水谷忍不住用带刺的语气回答。
  ——因为,这样太狡猾了。
  竟然询问对方礼物的内容,这样和送人现金没有什么不同。仔细考虑对方,再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礼物,这样的过程才有意义。
  水谷知道这种价值观不能拿来强求他人。用没有人情味的方式思考的话,直接问对方想要什么才是最有效率的。这种态度也可以说是一种诚实。她明明很清楚这点,但此刻却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
  「我现在很忙,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礼物这种东西什么都可以,请你自己想。」
  上次从嘴里说出这么具攻击性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且对象还是没有犯什么大错的同学。
  看穿对方的感情,依照期待回应对方,应该是她很擅长的事才对。她应该是一面不会引起问题、真正优秀的魔法镜子才对。但是那面镜子却产生了裂痕。为什么她面对真边时就是无法压抑感情呢?
  ——不,她非常清楚理由是什么。
  水谷原本是想毫不留情地将攻击性的言语扔向对方的,就像挥舞锐利的刀刃刺向对方一!样。然而真边由宇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啊。如果很忙的话,就不能留住你太久了呢。」
  她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她根本没有把水谷的感情放在眼里。
  从真边由宇的角度来看,周遭人们的事根本就无所谓。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人格的人偶,而水谷也只是众多人偶的其中之一罢了。
  漆黑的情感在心中扩散,使她叹了一口气。
  ——这正是我认真活到今天的理由啊。
  「不要无视我啊!」她想大声叫喊。
  水谷一直希望自己的价值观被认同。她相信被人喜欢、被人信赖、被人依赖,就是人生的全部。
  为此,无论什么事她都能答应,甚至能表现得像人一般温柔。她可以舍弃自己,成为一面美丽的镜子。
  明明如此——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吗?」
  真边由宇用平静的语气,堂堂地说。
  和她面对面时,水谷总是会因败北感而焦躁。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方便,才会对她说出温柔的话语。
  水谷几乎要当场崩溃大哭,但她不可能这么做,于是只好瞪着真边由宇。
  「那就拜托你了。」
  她究竟能办到什么事?
  「我很困扰,帮帮我吧。」
  不是为了任何人。
  水谷只是想证明,真边由宇也和自己一样无能为力,才会接受她的帮助。
  寻找大地、紧急的信件、圣诞老人跟踪狂。
  水谷说明完三项事件后,真边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她拿着为了说明而交给她的圣诞老人帽,歪着头说:
  「这个可以借我吗?」
  「是可以,但为什么?」
  「或许会成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真边将帽子戴到了头上。明明才刚说明过那是恶心的跟踪狂掉的,她却面不改色地戴上圣诞帽。她说:「水谷同学你真了不起。」
  「咦?」
  「被这么多人拜托事情。像我,光是想找出骇客就很拼命了,但还是很不顺利。」
  水谷没想到会被对方称赞,所以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她说不定会认为对方是故意在讽刺她。但真边是不可能特地拐弯抹角讽刺别人的,因为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真边少见地露出一抹浅显易懂的笑容。
  「帮助所有陷入困难的人,是因为你想成为英雄吗?」
  那是什么意思?
  水谷摇摇头。
  「我只是不想被任何人讨厌而已。」
  「原来如此,只要这样回答就行了啊。」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久以前,我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却没办法回答得很好。」
  「真边同学,你不管被谁讨厌都不会介意吧?」
  「没有这种事。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被任何人讨厌。」
  不敢置信。
  无法想像她会理解人际关系上的恐惧。
  不过真边似乎不打算延续这个话题太久。她伸出右手。
  「先从那封写着『紧急』的信件开始处理吧,借我一下。」
  水谷稍微犹豫了。这样就像把自己的工作丢给别人一样。
  但若是真边要替她处理信件的事,她多少也能轻松一点。于是水谷从包包中拿出信件,交给了真边。
  真边确认了信件的正面和反面,然后极其自然地撕开了封口。
  水谷太过震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那个行为和至今为止的对话内容完全矛盾。不想被任何人讨厌的人,怎么会撕开不知道属于谁的信件?
  呼吸两口气之后,水谷终于开口了。
  「你在做什么?」
  真边若无其事地打开信纸。
  「当然是读信啰。」
  「别人会生气的,说不定是很私密的内容。」
  「嗯,我想也是。」
  「什么叫我想也是!」
  水谷忍不住大叫出声。
  然而真边却用猫打哈欠般的慵懒声音回答:
  「但是,就算交给时任小姐,她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
  「工作的话就没关系,这就是那种东西。我想应该有什么处理守则吧。」
  「我也有呀。」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有种奇妙的存在感,不管怎样都会残留在耳里。水谷很想当作没听到。
  「我也有像守则一样的东西,例如踏出步伐的时机……那类的。我或许是个笨蛋,所以决定先相信再说。」
  「你说相信……相信什么?」
  ——明明就对我所说的话一概不相信。
  「眼前所见的事物。这封信件上写着紧急,所以得赶快才行。」
  十分单纯的答案。
  因为太单纯、太愚蠢,水谷甚至无法提出反驳。就像以为会被揍而闭上眼睛时,对方却紧紧抱住了自己一样。这份和想像中完全不同种类的冲击,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一直凝视着真边的脸。
  ——所以我才讨厌她。
  真边由宇肯定是真心想让走廊变干净,才会去打扫吧。
  她就是如此纯粹、率直而正确。
  水谷很清楚,这种人是不会被团体所接受的。做人应该要更加复杂、更加模糊才行。就像把弯曲得歪七扭八的钢丝,使尽全力再度将其拉开,让它变成波浪状一般。必须高举那根钢丝,并主张那是直线才行。不遵守这个步骤的话,是无法正确地进入团体中的。
  毫不弯曲的直线,当然不会被喜欢。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直线才是正确的,每个人都知道直线才是最美的。因此保持直线这种狡猾的行为,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真边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里。
  「知道大地的所在地了。」
  「为什么?」
  「因为上面有写。不好意思在这么忙的时候拜托你,但可以请你把这封信交给七草吗?下午五点时到那座长阶梯底下就能见到他了。」
  真边将已经被撕开的信封递给水谷。
  她不由自主地收了下来。
  「这是给七草的信吗?」
  「不是,上面没有写要寄给谁。但是,我得先走了。」
  说完「拜托你告诉七草」时,她已经转过身冲出去了。多么美丽的跑步姿势。对于水谷的感情,她完全置之不理。红色的圣诞老人帽,迅速地远去了。

  4 时任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数量堪称暴力的大量圣诞卡也差不多要见底了。
  虽说如此,邮局的事务性业务都还没做,不知道今天晚上得工作到几点。
  ——到处散布「圣诞快乐」这种泛滥的语词,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她在心里咒骂着,但回想起来,这个圣诞夜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比如说,把这件事写上日记的话会如何?
  十二月二十四日,晴天。我花了一整天送出数百道圣诞节的祝福。
  以此为开头的文章,感觉也挺不错的。
  太阳下山,气温也更低了。
  路边开始有零零星星的光芒从窗户泄漏出来。时任不讨厌这个时间,她能借此感受到,身边有人正在活着的实感。不仅仅是在呼吸,而是确实地度过日常生活。
  从某间宿舍中,传出了走音的「圣诞铃声」。看来派对已经开始了。在别间宿舍里,有一名少女拿着装有大蛋糕的特殊白色盒子,正准备走进去。时任将圣诞快乐卡分别塞进了每个邮箱中。手脚迅速,同时注意着不要伤到信封。
  当她站立在名为「幸运草之家」的宿舍信箱前时,有人叫住了她。那声音就像在讲悄悄话般地微弱。
  「不好意思。」
  一个年纪看似国中生的女孩子就站在那里,单用「还是个小孩子」这个词就能彻底形容她。时任很快就认出她是住在这间宿舍的学生,却想不起名字。虽然岛上居民的名字和住址她大致上都能记住,但名字和脸就不一定了。
  「什么事?」
  时任问。接着那孩子说:
  「时任小姐,你很熟悉这座岛吧?」
  「嗯,算是吧。」
  「那你认识有小提琴的人吗?」
  小提琴。她最近似乎听过类似的问题。
  「你也在找弦吗?」
  「还有其他人在找吗?」
  「朋友的朋友,一个男孩子。好像是Oliv牌子的E弦吧。」
  似乎是叫佐佐冈的样子。昨天,他也到时任那里去问了一样的问题。
  「很可惜,我不认识。」
  虽然她认识一个以前拉过小提琴的人,但她已经放弃乐器了。
  少女微微低下头,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你觉得有办法在这座岛上取得小提琴的弦吗?」
  「有没有办法呢……我也不知道。」
  要是用平常的方法找,肯定找不到吧。她倒是想得出像密技一样的方法。不过所谓的密技,没有知识的话是无法实行的。
  「谢谢你。」少女用小声而不安的声音说道,并低下了头。
  「这是你宿舍的份。」
  时任说了句「圣诞快乐」,同时把一叠圣诞卡递出去。
  「这是谁寄的?」
  「不知道。如果也有给你的,就打开来看看吧?」
  少女点点头,并将圣诞卡摊开来确认。
  看样子她找到寄给自己的信了。她将收件人写着丰川的那封信抽出,并打开封口。因为封口只用了星星形状的贴纸黏起来,就算不用拆信刀也不会撕得很难看。
  少女仔细凝视着放在里面的唯一一张信纸,然后立刻抬起头。看来文章似乎不是很长。
  「是谁寄来的?」
  时任问。
  少女皱起眉,摇摇头。
  「没有写。」
  「这样啊。写了什么内容?」
  少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信纸拿给时任看。毫无个性的印刷字体,正经八百地排列在纸上。应该是用印表机印出来的吧。

  *

  圣诞快乐

  希望您能够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您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其中有一个传闻是这样的——
  阶梯岛的圣诞夜一定会下雪。给了对方想要的礼物,却没有得到回礼的人,向下雪的夜空许愿的话,愿望就会实现。
  或许您很难相信,但阶梯岛是座不可思议的岛屿。
  说不定,这个传闻是真的。
  圣诞夜的夜晚若是降下了白雪,请你想起这件事。

  话说回来,「弹簧之上」的店长正在寻找小提琴的E弦。
  他希望最好是Oliv这个牌子的弦。
  如果您有的话,要不要送他当作礼物呢?
  送他弦的话,圣诞夜的雪说不定就会替您实现心愿。

  那么,祝您有个愉快的圣诞节。

  5 七草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不。我没看见任何人。」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这么说。
  简单介绍一下,他是我朋友。话虽如此,但「朋友」的定义并不明确。如果当面对他说「你是我朋友」的话,他恐怕会嗤之以鼻吧。
  这座岛上我所信任的人,只有三个。真边由宇、堀,然后就是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虽然我相信他们的理由各自不同,但词汇上的定义是相同的。不论他们对我做什么,就算被他们彻底背叛,我都会原谅这三个人。如果对象是其他人,我应该也不会发怒吧。只不过会默默地拉开距离。
  虽然这样总结起来简直就像个笑话,但他对我来说是少数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向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拜托了一件事。希望他今天一天,能替我监视从学校后侧延伸到山顶的阶梯。
  为了问他结果,我才会来连寒假都有开放的学校图书馆。从图书馆里能够看见目标阶梯。
  这座图书馆的藏书绝对称不上很多。书籍的管理是人工的,不仅藏书列表是纸本档案,借出手续也是使用在图书卡写上名字的方式。除了书以外,里面就只有椅子和桌子,因此很少有学生会特地在假日,爬上那道长长的阶梯来到这里。
  现在有几个人零零落落地坐在位置上,沉默地读着书。只有一组男女感情很好地坐在隔壁,但并没有交谈。偶尔会有翻书的声音响起,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就连那声音都相当明显。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压低声音,小声地说:「今天没有任何人走过那道阶梯喔。没有人,没有魔女,也没有猫。大概。」
  「大概。」我复述一遍。
  「因为太闲了嘛,我中间或许不小心打盹了一下。毕竟猫很容易想睡。」
  当然,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并不是猫。
  他是名身高比我还高的青年,年纪也比我大一岁。话虽如此,不管是不是人类、不管是任何人,好几个小时盯着一道毫无变化、静悄悄的阶梯,应该很痛苦吧。就算他睡个一小时或两小时,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知道了,谢谢。」我说。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耸耸肩。
  「那么,我的这一天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帮了我大忙,真的。」
  「我想知道你想监视那座阶梯的理由。」
  「我认为魔女会从那里下来。」
  「为什么?」
  「她说不定会被邀请参加派对啊,因为今天是圣诞夜。」
  「魔女会庆祝基督的诞辰纪念日吗?」
  「这个国家的圣诞节,宗教意义没有那么浓厚。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我会送你东西当礼物的。」
  我这么说。把他绑在这里一整天却什么表示都没有,那也太过分了。
  「那我要番茄汁。」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回答。
  他经常喝番茄汁。
  「我会把便利商店里的全部包下的。」
  「那里的不行,没有加盐。」
  「无盐的不是比较健康吗?」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为了身体健康才喝番茄汁的吧?」
  「不。」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喝番茄汁的理由。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无奈地笑了出来。
  「不管怎样,我认为忍住不去吃喜欢的食物,可算不上是健康。」
  「不能送你无盐的番茄汁和盐吗?」
  「不行啦。猫最讨厌麻烦事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找找看加了盐的番茄汁。」
  要找的东西又增加了。不管怎样,都是在找东西。
  「谢谢。」
  我又说了一次。
  「不用客气。」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回答。
  我看看时钟,已经快要五点了。
  五点是图书馆关门的时间,也是我和真边约好见面的时间。

  6 佐佐冈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比数变成了一比一。
  佐佐冈和音乐家对战的这款益智游戏,换句话说,主要目的就是「互相争夺胜算」。
  每一步每一步,都会逐渐使彼此的胜算产生变化。用小连锁来应对,使对方的领域崩毁,就能提高自己的胜算。胜算充分地提高之后——当然理想是百分之百——就能击出被称为「本线」的大型连锁。
  第二场比赛中,佐佐冈处于被大型连锁攻击的状态。无法跟上小连锁竞争的佐佐冈只好放弃,主动击出本线。可以预料在自己的连锁结束之前,对手就能组出更大型的连锁来反击。胜算恐怕约两成或三成吧。
  佐佐冈紧盯着对手的领域。音乐家的连锁形状依然非常复杂,就算盯着看,还是只能凭感觉做出「是不是会像这样连结起来?」这种程度的解读而已。
  但是,音乐家直到最后都没有击出连锁。
  她为了组出超出必要大小的大型连锁,花上太多时间,而佐佐冈的连锁就在这段期间内完成了。他的攻击刺向对方,音乐家就这么输了。
  ——为什么?
  从对手到目前为止的对战状况来看,无法想像她会掌握不了自己的连锁数。佐佐冈组成的,是极为典型又浅显易懂的连锁。如果不要像刚才一样过度增加连锁数,早个几步进入攻击状态的话,应该就是音乐家胜利了。
  ——她放水了吗?
  即使如此,佐佐冈也不会感到不甘心。
  游戏技巧高超的玩家是很值得尊敬的对象。而且佐佐冈有不能输的理由,他无论如何都得拿到小提琴的E弦才行。这种状况下只有笨蛋才会执着于认真的胜负。
  不管怎样,机会来了。
  只要再拿下一场,他就赢了。
  即使对手的实力压倒性地强,但牵扯到运气的游戏中,偶然有一场比赛逆转胜也不奇怪。
  他们两人按下按钮,第三场比赛开始了。
  胸口正在剧烈地悸动着,那可不是让人愉悦的鼓动。佐佐冈想立刻逃出去。为什么他非得这么紧张地玩游戏不可呢?
  佐佐冈很不擅长面对极度的紧张感,应该没有人擅长吧。他虽然很清楚这点,但讨厌就是讨厌,他从来没有彻底钻研过一款游戏。虽然佐佐冈在大部分的游戏中都能轻松赢过同班同学,却从不曾想过超出娱乐,和别人在游戏上认真地一决胜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紧张感有所抗拒。
  ——我一直都不是主角。
  他很清楚。
  在这款游戏上,哥哥比佐佐冈还要强。输给哥哥虽然不甘心,他却不曾想过要变强到能赢过他。那种事太压抑、太累人了。与其为了跨越高墙而咬紧牙关,即使输了也能呵呵笑还比较舒爽。
  非赢不可的游戏,令人讨厌。
  ——所以我才无法成为主角啊。
  佐佐冈所憧憬的主角,总是被迫进行非赢不可的战斗。虽然玩家知道可以重来,但主角却从来没有想过那种事。佐佐冈今天第一次,与他们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了。
  在极度的紧张感中,他决定了一件事。
  ——停止思考对方实力比自己强的事。
  在与哥哥的对战中,他得知了与实力较高的对手对战时,胜算最高的方法。就是只看自己的画面,只考虑自己的状况并组成连锁。随时保持在遭受小攻击也没问题的状况,如果有无法承受的大攻击袭来,就立刻全力反击。不要看对手。只要应对状况,自己一个人完成游戏。
  敌人的事就忘了吧。
  这么想的瞬间,佐佐冈突然看清了对手的领域。他能确实理解对手的状况、对手正在组成什么样的连锁。但他并没有把注意力留在那里。他将意识固定在自己的领域,配合掉下来的颜色组合形状。
  不可思议地,时间的流动很缓慢。佐佐冈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操作失败。他比至今为止都还顺利地想像出连锁的形状,并能有效率地组出来。消去妨碍的颜色,让自己的领域整洁美丽。而那也会给对手带来微小的攻击。并非事先盘算过,他只是单纯地顺从自己的步调。
  在他已经堆积到领域一半左右的高度时,他听到对手那里传来了连锁开始的声音。
  佐佐冈忍不住瞥了一眼对手的领域。是双重二连锁。速度很快,无法应对,但他本来就没有应对的打算。他按照预定计划接下了攻击。两段的无色球体降下了两次,即使如此他的连锁也没被封死。只要稍微修正就能击出大连锁。
  然而,对手恐怕判断出,稍微修正所花费的时间相当致命。
  于是对方立刻击出了长连锁。
  浅显易懂的状况——佐佐冈心想。
  在敌人消去连锁前组完自己的连锁就能赢,来不及的话就会输。胜算是五成。不知道确切的胜算是多少,但应该差不多吧。有五成的机率能赢。
  ——不对。
  一定要赢。所谓的主角就是如此,非得这样不可。就像数位世界的规则一般,也可以说是从数位世界产生出来的类比情感。
  时间过得愈来愈慢。
  声音变得很远。对面持续传来高涨的骚动声,距离仿佛有荧幕中到荧幕外那么遥远。「那是为我欢呼的声音。」佐佐冈心想,「为了我的胜利。」
  佐佐冈的运气很好。他在自己的领域中,极其迅速而有效率地组成连锁。平凡无奇又无趣的连锁,没有任何巧妙之处。即使如此,只要完成这个连锁,就能替佐佐冈拿下胜利。
  ——只剩一个。
  只要再一个蓝色。只要掉下蓝色,佐佐冈就赢了。
  他再度听到对手的领域传来七连锁的音效。音乐家所击出的,大概是十连锁吧。还剩下三个连锁的时间,大约四、五秒。还有充分的时间,让主角得到获胜所需的一个颜色。
  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但佐佐冈没有听见第八个连锁的音效。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重的音效响起。败北降临在佐佐冈的领域中。

  他茫然地盯着游戏结束的画面,盯了好一段时间。
  刚才的比赛还在脑中打转着。
  音乐家是故意在连锁还很短的时候停止的吗?不,想中途停止的话,七连锁也太多了。那么,是连锁时失败了吗?
  ——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
  他输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
  好不甘心,眼泪好像快流出来了。上一次因输了游戏而流泪,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实在太丢脸了,因此佐佐冈低下头。
  距离不到一公尺的正后方,传来了观众的欢呼声。他为那快乐的声音而悔恨不已。「拜托快停止吧。」正当他在心中如此恳求的瞬间,声音真的消失了。相对的,他听见了脚步声。
  叩、叩。那是厚底长靴踩在水泥地上所发出的声响。
  是音乐家。
  她绕过机台,走向佐佐冈。
  佐佐冈抬起头。
  他用泛着泪水的双眼,瞪着在眼前停下脚步的音乐家,并开口说:
  「再一次。」
  音乐家一脸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然后将涂了红色口红的嘴唇靠向佐佐冈的耳边。她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轻声地说:
  「你实在太死脑筋了。你的目的不是要在游戏上赢得胜利吧?我也没有隐藏情报的理由。」
  佐佐冈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他停止了呼吸。过了两、三秒后,他想起来了。
  怎么可能。身高和头发的长度都不一样啊——脚看起来比较长是因为靴子的关系吗?头发是假发之类的吗?
  她是——
  「我不是『音乐家』。我听七草说了以后,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被称作『音乐家』。」
  这名女性,是匿名老师。
  是佐佐冈的导师。
  她将一张影印纸交给佐佐冈。那是一张通知有演奏会即将举办的单子,上面的日期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在赞助名单的小广告里,有上尾轩的名字。
  「要和大家保密唷。另外,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再和我对战吧。」
  匿名老师露出了笑容。
  她小声地说:「这是场很棒的游戏。」接着便移开了身体。
  佐佐冈凝视着握在手上的影印用纸。
  演奏者旁边的括号内,写着「食蚁兽食堂店长」。

  7 水谷 下午五点

  很久很久没有眺望西沉的夕阳了。
  夕阳看起来比在上空飘动的云还要更近。很快地,它便消失在西边的一间间房子之后。接着有五、六分钟的时间,它持续照耀着天空的低处。但是现在,连那道奶油色的光芒也已经被涂成了夜晚的深蓝色。
  水谷手里紧握着写着「紧急」的白色信件,站在通往学校的水泥制长阶梯的最下面。耳边响起了咻的声音,似乎起风了。脸颊很冰冷,总觉得很想哭。
  她忽然想——
  ——我,难道是想变成像真边由宇那样吗?
  这个想像包含了一丁点儿的说服力,因此显得可怕。仿佛那天,她真的因为走廊被弄脏而感到悲伤一般。一旦开始深入思考,好像就会被推落到深深的混乱之中。水谷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在夜空中朦胧地扩散,然后消失。
  ——不对,我和她完全相反。
  至少,真边由宇不会将判断的权利交由他人。
  相反的,水谷却相信自己的价值全是由他人所决定的。他人的评价才是正当、真实的。
  所以她才会对别人绽放微笑、对别人施予温柔、接受麻烦的工作。为了不被任何人讨厌,为了尽可能让所有人喜欢她,她就是这么活到现在的。
  ——但是。
  她再次想起了真边的话。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这个圣诞夜里,出现在水谷面前的几个麻烦问题,都被真边由宇当着她的面跨越了。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证明了她才是对的一样。
  所以水谷才讨厌真边由宇。
  她们明明完全相反,水谷却有一瞬间被真边说服了。真令人讨厌。
  只有一点点也好,要是真边能责备她就好了。被她轻蔑还轻松一些。要是真边能用一些老套的话来质问她就好了,例如:「为什么要被无聊的常识所束缚?」或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善意」。如此一来水谷就有无数的话能拿来反驳。即使不说出口,她也能相信自己心中的异议。
  但是真边却擅自推动了事情的发展,并擅自冲了出去。完全不和她商量,也不打算将信件的内容拿给她看。看着真边飞奔而去的美丽身影,水谷在心中大喊着:「别开玩笑了!」
  既不甘心又悲伤,让她有点想哭。
  五点五分左右时,阶梯上方传来了小跑步的快速脚步声。水谷抬头一看,被排列于阶梯旁的电灯所照亮的,是七草的身影。
  「咦?」七草吐了一口白烟。
  「班长?」
  水谷刻意露出了微笑,并尽可能装得像平常一样。
  「这个,是真边同学寄放在我这里的。她要我交给七草同学。」
  水谷将写着「紧急」的白色信封递给了七草。他收下信,脱下右手的手套并取出信纸。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时任小姐掉的,我本来打算还给她,但真边同学却把信打开了。」
  「原来如此。」
  七草粗略地读了一下信纸,然后放回了信封中。
  「总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以为是真边,所以不小心疏忽了。」
  水谷小声地笑了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声。
  「是真边同学的话,就可以让她等吗?」
  「虽然也不太好,但比起让其他人等轻松多了。」
  「为什么?」
  「嗯?」
  「七草同学你,喜欢真边同学吧?」
  水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可能因为是圣诞夜吧,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开口了。
  七草露出一抹有点坏心眼的笑容,耸耸肩说:
  「我对她确实是有一种被称作爱情的情感。但如果把那种情感总结为『喜欢』,很多事都会变得很麻烦的。」
  无法看透他的真心。他的双眼美丽而澄澈,宛如平静的湖水水面一般。只会映照出天空,却绝对看不到水底下。
  水谷又有些一时兴起地问:
  「如果我和七草同学交往的话,你认为真边同学会说什么?」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
  可怕的是,她却也希望真的能这样做。她想看看真边由宇因为自己而情绪化的样子。
  「你不想试试看吗?」
  七草笑了出来。依旧是个无法看透内心的笑容。
  「没有试的必要,真边只会给予纯粹的祝福。」
  真的是这样吗?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而且一想像就突然害羞了起来,于是水谷苦笑一声。
  「那么我先走了。其实我还没有准备好给真边同学的礼物。」
  「这样啊,谢谢。这么冷还让你等,真抱歉。」
  水谷转身背对七草。
  她前进几步之后,背后传来了七草的声音:
  「我推荐那个成对的钥匙圏喔。」
  水谷回过头去。
  或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他的笑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纯粹。
  「真边她,并不是不想要朋友。谢谢你的手套,真的很暖和。」
  他说道。

  8 时任 下午五点十五分

  当时任骑着机车时,她听见公寓传来了某个曾经听过的声音。似乎是在争执些什么。
  那个公寓已经送件完毕了。虽然过去也只是白跑一趟,但时任还是停下了机车。毕竟圣诞卡只剩下一点点,她心里也有些余裕了。
  她下了机车,并进入公寓的区域中。接着便看到一名少女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二楼外面的走道上对峙着。那名少女是真边由宇,不知为何她头上还戴着圣诞帽。而那名男性,记得应该是这间公寓的住户。
  时任搓了搓带着手套的双手,爬上公寓外侧的楼梯。
  「怎么了?」
  时任叫住他们。男子回过头来,一脸困扰的样子。
  「没有啦,这个孩子叫我让她进房间里……」
  真边露出不悦而正经的表情。
  「我只是想从阳台出去而已。应该有个小男孩在这间公寓里才对,就在二〇四号房。」
  男子叹了一口气。
  「但是啊,那里已经有四年没有人住了喔。」
  时任知道那间房间。在送信的途中,她有听见小小的哭声从那间二〇四号房传出来。
  「小男孩是指大地?」
  这座岛上没有其他小男孩了。
  「是的。」
  真边点头。
  「如果大地在里面,只要敲门他就会把门打开了,不是吗?」
  「我试过了,但没有反应。」
  「为什么你觉得他在这里?」
  「我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说小孩正在房间里被保护着。」
  「那封信在哪?」
  「为了向七草说明原委,我把信交给同学了。因为我和七草约好了要见面,却没办法赴约。」
  「从阳台就能进去了吗?」
  「窗户的玻璃好像破了。虽然内侧贴了木板之类的东西,但应该能扳开来。」
  「嗯……」时任发出低吟声。
  然后,她转向男子。
  「可以让她进去吗?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里面有点乱,我不是很想让人进去。」
  虽然很想叫他忍耐一下,但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强逼对方。要是拿梯子来的话,或许可以从外面爬上阳台,但那样也很麻烦。
  「其实,我不久前也有来这间公寓送信。」
  「啊,那个奇怪的圣诞卡?」
  「没错。那个时候,我从二〇四号房那里听见了哭声。」
  「真的吗?」
  「是,不会有错的。」
  虽然她其实没有听得很清楚,却讲得很肯定。她纯粹是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我知道了啦,那我去看看。」
  他就那么不想让人看到房间吗?里面到底是多乱啊?
  真边礼貌地对男子低下头,说了声「很谢谢你」。男子回到房间后,她也对时任低下了头。
  「你帮了我大忙。我原本还在想,这下只能硬闯进去了。」
  「有冲劲或许不算是坏事,但人家会生气的喔。」
  「如果有小孩子被关在里面,那也没办法。」
  「只是信上这么写而已吧?搞不好只是恶作剧呀。」
  「但是,不能不去确认一下。」
  时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孩子了。记得是从真边小学四年级时开始吧,已经是六年前了。
  她的性格从那时开始就没有改变。到底是受了什么教育,才让她产生如此极端的思考模式呢?时任从真边由宇身上感觉到的东西,与其说是坚强或正义感,不如说是一种悲痛。不过,她也不知道那实际上是什么。
  「小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变成这样?什么意思?」
  「很尖锐……就像铅笔芯一样。」
  少女皱起了眉头,似乎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虽然听不懂时任的话,但她似乎也并非无法客观地观察自己。
  「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没有什么契机吗?」
  「不知道。搞不好是因为和七草相遇的关系。」
  「六年前?」
  小学四年级。那是七草和真边开始一起行动的时期。
  但是真边露出一抹微笑,并摇了摇头。
  「不,是更早之前。我们小学就是念同一间,所以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前。
  时任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她认识的小七,比我所知最久以前的小七,还要更早啊。时任不禁笑了出来。
  「小真,你很危险呢。」
  非常、非常地危险。真边来到这座岛上时,时任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她比想像中还要更加危险。
  这次,真边似乎真的完全不懂时任在说什么。她用很认真的表情问:
  「什么东西很危险?」
  ——你说不定,会将这个世界破坏掉。
  时任本想这么说,但这样似乎说太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会有人因你而哭泣。」
  时任认真地在想,是不是把这名少女赶出这座岛比较好。就像被人丢石头赶出城镇的魔女一样。时任可还不打算舍弃这个不自由的世界。
  真边由宇困扰地歪着头。单看这个举动的话,她就像个平凡无奇的十六岁少女。
  「谁会哭泣呢?」
  时任当然不打算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并准备随便应付过去。但开口前,她听见了锁打开的声音。
  时任和真边同时看往那个方向。
  是二〇四号房。
  随着沉重、如同嘶哑声般的生锈声响起,门被打开了。
  相原大地就站在那里。

  *

  二〇四号房确实是个空房间。
  有四坪大的单人房,还附带一个小厨房。里面完全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条全新的毛巾掉在地板上,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包包。那个包包是大地的,里面本来放着巧克力,但已经被吃掉了。
  根据大地的证言,大约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有另外一名男性。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身材高瘦的男子,戴着眼镜。大地和那名男子一起玩了电脑游戏。那是款家喻户晓的RPG系列大作的最新作品,上个礼拜才刚刚发售。在网购商品无法送达的阶梯岛上,那款游戏是不应该存在的。
  大地针对那款游戏中登场的其中一个迷宫,做了详细的说明。从入口往右前进的话会有个宝箱,里面放着回复道具。左边分成了两条路,再往左前进的话有个按钮——大概类似这样。想知道这个情报是否正确,只要回家用网路查查看就知道了。
  大地说:
  「我迷路了,所以那个人才来帮我。」
  为了对上他的视线,真边蹲下来问: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大地歪着头,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真边说:
  「骇客。」
  阶梯岛最近,四处谣传着被称为「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
  技术高超的骇客盗取了白宫的推特帐号。结果引发大麻烦,逃到了阶梯岛。
  ——怎么可能。
  时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座岛上真的有什么骇客吗?就是那家伙骇进电脑,让网购货物的运送停摆的吗?不敢置信。
  真边问:
  「骇客在哪里?」
  「应该已经不在了。因为他说差不多该离开这座岛了。」
  「他把你丢在这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睡着了,所以……」
  把事情归纳起来,大概是这样——
  一个人跑出来玩结果迷路的大地,偶然遇上了骇客。骇客把大地邀请到房间,一起玩了岛上不可能有的新款游戏。这段期间他还写了信,把人诱导到这个房间来。接着说了「差不多该离开阶梯岛了」之后,便趁大地睡着时独自离开了房间。
  ——果然还是说不通。
  无法掌握那个叫作骇客的人的心理。
  为什么一个准备逃出去的人,要把迷路的小孩带到房间里,甚至还要写信?如果他是想帮助迷路的小孩,还有很多其他方法。比把他关进原先没有人住的房间里更聪明的方法,应该多得是才对。
  但是,也很难想像一切都是大地的谎言。
  他确实从公寓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而且以这么年幼的少年来说,这个谎言的细节也未免太完善了。
  真边问:
  「你知道骇客为什么要让网购的商品没办法送到吗?」
  大地如傀儡般点了个头。
  「他说,是为了让魔女把他赶出这座岛。为了要被赶出去,他得制造一点麻烦。」
  果然,细节太过完善了。无法想像是小孩子的谎言。
  话虽如此,骇客的事毫无疑问是场骗局。无论是技术多高超的骇客,都不可能阻止货物送到这座岛上。那是和网路或电脑之类的现实技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正当真边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
  「喂——」
  从房间深处传来了一个拉长的喊声。
  「有人在吗?在的话就回答我——」
  是隔壁房间的住户。完全忘掉拜托他从阳台看看房间状况的事了。他虽然打算扳开塞住窗户的木板,但似乎相当费力。
  事情麻烦了。时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拜托你啰,小真。我还有信得送呢。」
  时任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背向了房间。

  9 七草 下午五点三十分

  公寓前方停了一辆红色的机车。
  在寒冬的路灯下微微倾斜的机车,看起来仿佛在哭泣般。
  堆放在货架上的信箱没有锁上。我将信箱的盖子打了开来。
  我手边还剩下两封必须在今天之内寄出去的信。我将其中一封塞进信箱的最底部。如此一来,就只剩一封信了。
  我将信箱的盖子盖上,再次眺望那辆机车,接着便进入了公寓的区域。
  时任小姐正好从公寓外的楼梯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在中途停止了。
  她说:
  「嗨,小七。」
  「晚安。送信辛苦了。」
  「就是说啊,明明是圣诞夜。」
  她轻笑一声,再往下走了几阶阶梯。这回她在我的眼前停了下来。
  「星星好美啊。」
  时任小姐这么说,于是我抬头望向夜空。
  我对星星知道的不多。我有一颗特别喜欢的星星,虽然记得那颗星星周围的东西,但其他的就不太清楚。冬季大三角是天狼星、参宿四,还有一个是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夜空的星星非常漂亮。低温的空气宛如被磨得闪闪发光的玻璃一般澄净透明。仿佛有个比气体还要坚固的东西,紧紧地锁住了星星,并将其展示在高空中一般。还写着「请勿用手触摸」的警告标语。
  我问:
  「今晚真的会下雪吗?」
  明明是如此晴朗的夜晚。明明是个只要有星光,就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的夜晚。
  「应该会下吧。」
  时任小姐说。
  「在这么美丽的星空降下白雪的话,应该会变得更美丽吧。」
  「会在这么晴朗的时候下吗?」
  「谁知道呢。但是,只要魔女如此希望的话就会实现。」
  她缓慢地将视线从夜空转移到我身上,仿佛凝视着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般。
  「说起来,我找到了供奉着蛋糕的墓了唷。」
  「这样啊。」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只不过是放一块蛋糕,谁都做得到。」
  「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和你有多少关联?」
  「几乎没有。」
  「几乎。」
  时任小姐复述一遍,再度笑了起来。
  「诱拐大地的手法,总觉得很像你呢。」
  「诱拐这个说法未免太夸张了。」
  「是吗?小真非常认真喔。」
  「她随时都很认真。就连撕开优格的盖子时都很认真。」
  「不管是谁,这种时候都会很认真吧,怕优格洒出来呀。」
  不管怎样,难以想像时任小姐会知道那是「我的手法」。
  我是来到这座阶梯岛以后才和她相遇的,不过是在四个月前左右。虽然碰面时会聊个几句,但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机会遇上。我几乎不了解时任小姐,同样的,她应该也不了解我才对。
  真要说有什么例外的话——
  就是她所身处的立场,远比我所想像的还要更加超凡。
  「要送的信还剩多少?」
  「只剩一点而已,我想再三十分钟就能结束了。」
  「还剩哪里的信没送?」
  「稍微比这里更东边一点的区域。怎么了吗?」
  「不,我是想如果你还会到三月庄,想拜托你替我向春哥传话。说找到大地了,再过一小时左右就会带他回去。」
  「骑机车的话很快,我可以绕过去。」
  「不好意思,那可以麻烦你吗?」
  「可以啊。」
  简单地回应后,她便踏出了脚步。
  我们在狭窄的阶梯擦身而过。我悄悄地确认着她的侧脸,她则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时任小姐是魔女。
  我试着在心中如此喃喃低语。但真相是如何,我并不清楚。
  ——至少魔女混在这座岛的居民之中。
  这点肯定没错。
  我走上了楼梯。

  *

  在二楼外面的走道上,不知为何戴着圣诞帽的真边,正向一名男性低下了头。
  真边很难得会道歉,因此我很在意她究竟给男子添了多大的麻烦。我走向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向那名男性搭话。
  「她是我的朋友。如果她给您添了什么麻烦,我也一起道歉。」
  男子很困扰的样子,然后一脸没辙地笑了出来。
  「不,我是不在意啦。只是——」
  在一旁的真边把话接了下去。
  「因为大地好像被关进了这个房间,所以我拜托隔壁的这个人从阳台看看状祝。但是在那之前大地就自己打开锁走出来,我却忘了告诉他这件事。」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男子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没关系啦。反正也找到小男孩了,这样就够了。」
  我低头对他说了句非常抱歉,接着说:
  「那我们就接受您的好意了。我们还得早点把大地送回宿舍才行。」
  「嗯,这样比较好。」
  男子说完,我和真边便再次低下头,接着离开了公寓。真边牵着大地的手。我们走下楼梯时,她说:
  「大地刚刚好像和骇客在一起。」
  「技术高超的神秘骇客吗?」
  「嗯。他说是为了让魔女把他赶出去,才会让网购的货物没办法送到岛上。他似乎说了『差不多该离开这座岛了』,然后人就不见了。」
  「不管怎样,找到大地真是太好了。」我说。
  「嗯。」真边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机车已经从公寓前的道路上消失了。能照亮的东西消失,使路灯看来有些寂寞。风咻地吹起,在后方走着的我,能看见真边稍微握紧了牵着大地的手。
  我问:
  「寻找骇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在烦恼。就这样中断真的好吗?」
  「说不定离开这座岛的骇客,会替我们恢复网购的功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但是离开这座岛的线索也会不见。」
  「不管怎样,还是暂且看看情况比较好。」
  「嗯。」
  还不知道这座岛是否能够再次使用网购。但无论如何,真边由宇围绕着骇客的行动,应该到此告一段落了吧。
  「你之前是不是有怀疑上尾轩的店长?」
  「我没有怀疑他。只是想姑且去向他确认看看而已。」
  「然后,和他没有关系?」
  「嗯。话说回来,那个人似乎叫作乃木畑喔。」
  「那为什么店的名字是上尾轩?」
  「他说因为已经将爱灌注在拉面中,所以只剩下三个音。」
  「对※Ka以后的音真失礼啊。」(译注:日文五十音的前五个音是A、I、U、E、O,去掉AI(爱),就剩下UEO(上尾)三个音。而Ka以后则是其余的五十音。)
  总之我安心了,上尾轩那里似乎没有引起什么问题。以结果来说,已经可以用「今天真是和平的一天」来做总结了……大概吧。
  「话说回来,你找到送给班长的礼物了吗?」
  我一问,她便小声地「啊」了一声。
  「还没。」
  「你忘记了吗?」
  「嗯。抱歉。」
  「也不用向我道歉啊。」
  在派对开始前还有一个多小时,应该有充分的时间能赶上才对。
  「现在一起去找吧?正好大地好像也有想买的东西。」
  「是这样吗?」真边问大地。
  他用力地点点头。
  「我也有点事想和七草商量。是关于这个的事……」
  她指着戴在头上的圣诞帽,那顶圣诞帽确实令人有些在意。
  真边微微皱起眉头,一脸困扰地说:
  「但是,不用先回宿舍一趟吗?」
  「宿舍那边应该没问题,我已经拜托时任小姐传话了。」
  大地回头看着我,绽放了微笑。
  我也用笑容回应他。
  他正在找给春哥的礼物。

  *

  正如时任小姐所想的,把大地关进公寓里那个房间的人是我。
  正确来说,是我趁着昨天晚上,利用梯子从阳台入侵房间,然后从内侧把门锁给打开。而今天,是大地自己进入房间,把门锁上的。
  选择二〇四号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刚好有一扇窗户掉了,内侧被贴上了木板代替,因此很轻松就能入侵。如此而已。
  刚好那时大地正在寻找「打工」。为了要送春哥圣诞礼物,他想要打工。虽然我有点烦恼,但最终还是决定请他来帮忙我的小计划。
  我的计划称不上很顺利。我本来以为打开那封写着「紧急」的信的人,会是时任小姐。也没想到真边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而大地原本也应该更早被找到的。我真的觉得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竟然让他单独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两个小时。
  话虽如此,事态结果大致上和我预料的一样。
  只要能替骇客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增添一丁点儿真实性就行了。虽然我对这种事件能有多少效果抱持着疑问,但希望至少能帮助我实现我的任性。
  再来,问题就是那个「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
  善于做消极想像的我,也大致推测出那些传闻的构造了。
  问题在于,我应该向某个人传达这件事比较好呢?还是应该一直留存在心里呢?
  如果是真边由宇,根本就不会烦恼这种事。她应该会理所当然地用暴力般的真理,明明白白地朝正确答案前进吧。
  但是这对我来说却是个大问题。我从以前就不擅长做出正确的决定。
  距离时限还有一个多小时。
  佐佐冈能找到小提琴的E弦吗?

  10 佐佐冈 晚上六点

  佐佐冈选了「※请消失吧」当作背景音乐。(编注:出自任天堂的《MOTHER2 ギーグの逆襲》这款游戏。)
  在最终魔王战的游戏音乐中,他特别喜欢这首。
  开头是叮叮咚咚的8-bit风格音乐,是一首阴森中带点娇柔的曲子。那流泄出来的乐声,简直就像※FC游戏的音乐一样。(编注:Family Computer,中文俗称红白机。)
  但是过了将近一分钟之后,音乐突然中断。随着鲜明而沉重的鼓声响起,本性也被揭露了出来。乐声诡谲歪曲,缓急节奏交错无章。
  这是一首煽动不安的曲子,是一首引起焦躁感的曲子。而且也纯粹是一首很酷炫的曲子。
  ——我非做不可。
  这种心情逐渐膨胀。
  来吧,握住游戏手把。拿出勇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英雄。佐佐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心想,差不多到拯救世界的时候了。
  佐佐冈从学生街跑到了滨海街上的食蚁兽食堂,这期间他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在寒冷的夜晚里,汗水涔涔流下。羽绒外套很碍事,心脏噗通噗通地大声鼓动着。他已经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食蚁兽食堂就在前方。
  窗户很暗。为什么?距离关店时间明明还很早。门上挂了写着「准备中」的小看板。
  佐佐冈能听见皮肤底下血液流动的声音。剧烈的喘息声和鼓动声同步响起。
  ——为什么店是关着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喂,现实。现在正是该好好运作的时候啊。
  佐佐冈将双手放到沉默的门上。他将重心倾向门,右手握起拳头。
  他举起右手,开始敲门。
  「不好意思!」
  他大声地喊着。
  「有人在吗?请把门打开!」
  没有回应。
  真的?真的没有人在?事件还不够吗?
  「我有急事!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佐佐冈敲了好几次、好几次门。
  拳头很痛。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涌出,使他泛出了泪水。别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就要从现在开始成为主角了。
  ——你还在说这种事啊。
  他仿佛听见了哥哥的声音——该长大一点了。
  佐佐冈敲着门,就像要把那些话给击碎一样。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不要用成长来掩饰放弃、掩饰放手、掩饰变逊的事实。
  他再次大喊:
  「请开门啊!」
  就在这时——
  「安静点,我最讨厌吵吵闹闹的了。」
  门的另一头传来了怒吼声。

  佐佐冈知道,担任食蚁兽食堂店长的,是一名叫做松井的高大女性。
  从匿名老师那里拿到的演奏会传单上有写。从传单上也得知了,她曾打算在道座岛上举办小提琴演奏会的事。
  佐佐冈想尽办法请店长让他进去店内,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明原委。他重复说了好几次:「总而言之,为了某个女孩子,我需要小提琴的E弦。」这段期间,松井倒了一杯绿茶,送到了佐佐冈的面前。
  她搔搔脸颊说:
  「寄出那张圣诞卡的人也是你吗?」
  那是什么意思?佐佐冈摇摇头。
  「什么圣诞卡?」
  「不是吗?」
  「不是。」
  松井喃喃地说了句「算了」,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那么,可以给我小提琴的弦吗?啊、钱我当然会付。」
  「我会免费给你……如果我手边有的话。」
  松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始述说:
  「两年前,有个女孩说想要到我这里来工作。」
  「那个,我很急,可以的话请先给我弦……」
  「所以我就要说那根弦的事了嘛。」
  她发出声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那个女孩子才刚上国中,要工作还太早了。我本来打算拒绝她,但她非常地有热诚。我问她理由,原来她是想要一把小提琴。她在来岛上之前似乎一直都有学,所以,我就给她了。」
  佐佐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那段话。
  她已经把小提琴送给别人了。
  佐佐冈将双手撑在柜台,探出身子问:
  「你把小提琴给谁了?」
  当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可能是那个人。
  「住在名为幸运草之家的宿舍的,一个叫丰川的女孩子。她原本预定今晚要举办演奏会。」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宿舍是一致的,年龄也不矛盾。对方就是佐佐冈决定要赠送E弦的对象。
  多么可笑的喜剧啊。太荒唐了,根本白忙一场。佐佐冈寻找的「音乐家」的小提琴,早就已经在那个女孩子手上了。
  「那么,E弦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在颤抖。
  松井一脸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就我所知,这座岛上的小提琴,就只有那孩子拿着的那一把而已。」
  这真是个,充满了BUG的世界。
  佐佐冈低头咬着唇,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沉重的叹息几乎要流泄出来,但他勉强吞了回去。相对的,他抬头望向天花板,并缓缓地将气吐出。
  然后他下定决心,并站了起来。
  「谢谢你。还有,刚刚那么吵真是对不起。」
  佐佐冈低下头。他认为这么做才符合主角风范。
  「没关系。」
  松井瞥向佐佐冈到最后都没有送往嘴边的茶杯。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寻找E弦啰。因为还剩一点点时间。」
  佐佐冈走出了食蚁兽食堂。他思考着:好了,符合现在心情的背景音乐是什么呢?不过,却迟迟想不出来。

  *

  他自己非常清楚。
  ——我已经放弃了。找不到E弦。这座岛上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现实不是游戏,不一定能够通关。付出的努力会像这样,轻易地被蹂躏踩烂。
  即使如此,他还是冲了出去。
  为什么?他不知道。或许他只是觉得,即使输了也要输得很帅。又或者,他只是在和现实赌气而已。
  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去的佐佐冈奔跑着。汗水流进眼睛,使视线模糊了起来。这时眼里所见的夜空,美丽得不可思议。
  ——啊,为什么呢?
  究竟是神还是魔女,他并不清楚。但肯定有某个人正从远方俯视着这里。佐佐冈对着那人抱怨着。
  ——为什么不能至少在圣诞夜,替我准备一个快乐的结局呢?
  对此感到火大的佐佐冈奔跑着。

  11 水谷 晚上六点

  水谷在朋友之间探听着「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的传闻。
  虽然是很愚蠢的问题,但既然和丰川约好了那也没办法。为了不要问得太具体,她将问题设定为:「有人目击到穿着圣诞老人装的谜样人物,说不定是可疑人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今天是圣诞夜,目击到圣诞老人的人当然不会是零。就连水谷自己也看到了好几个包着那身红白衣装的店员。但是却完全没听说有谁被跟踪。
  结果,约一个小时后她便停止了这项调查。
  马上就要到圣诞派对的时间了,而且水谷本身也不相信有圣诞老人跟在丰川的后面。
  果然还是把犯人锁定为普通人才符合现实。从明天开始,注意尽量别让丰川一个人落单吧。如果这样还是有奇怪的事发生的话,就找大人商量比较好。关于跟踪狂的问题,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然后,最后剩下的就是给真边由宇的礼物了。
  总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她的事。最后,水谷只了解到一件事。
  ——我讨厌真边由宇。
  真边所相信的事物,肯定很美丽吧。她十分直率,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污点,也比任何人都率真。从不同角度来看,也可以说她是个纯粹的善人。所以她才讨厌真边。
  她讨厌总是那么率真的真边。
  水谷希望被认定为有价值的人类。但是无论她多么地被朋友依赖,无论她被多少人说「我喜欢你」,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很虚无飘渺。好像轻易就会被推翻,好像很快就会被忘却。因此恐惧总是伴随在她左右。
  必须更加被喜欢才行,必须更加被依赖才行。必须总是当个好孩子,总是采取温柔、正确的行动才行。水谷一直是如此坚信并活过来的。她明明就不是真正的善人,却持续扮演着善人。
  真边由宇的存在,仿佛是在嘲笑这样的水谷一般。
  ——不对。和她的做法比起来,我的做法更聪明正确。
  水谷想这么相信。
  所以,她才会不小心说了无聊的话。
  ——如果我和七草同学交往的话,你认为真边同学会说什么?
  平常的话,就算她心里想着这种事,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水谷想看看绝望的真边由宇。这并非完全是她的真心话。她的心中有九成并不期望如此,但剩下的一成,却强烈地想伤害她、想让纯粹正直的她痛苦。
  她明明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心里有九成,是真心不希望如此的。然而……
  水谷再次决定要忘记这件事。她尽可能地把脑袋净空,将视线从心中的真边由宇身上移开,默默地向前走着。
  虽然现在是圣诞夜的晚上,行人却很少。
  相对的,到处都可以听到欢笑声。从家家户户的窗户中流泄出来的光芒,似乎比平常都还要强烈。水谷想像着墙壁另一头的温暖空间。
  她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宿舍,开始准备派对才行了。
  总之快点选好给真边的礼物吧。水谷已经不打算执着要送给她什么了,只要包装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只要表面装饰得好,里面空荡荡的也无所谓。
  与其用现在的真心来选择礼物,那样要好多了。
  最后,水谷买的是成对的钥匙圈。
  是一开始七草推荐她的东西。形状是拼图的样子,组合起来就会变成一幅眺望月亮的猫咪图案。
  那间店没有提供包装的服务,于是她一并买了个还算漂亮的礼物用纸袋,并将成对的拼图钥匙圈丢了进去。
  走出店外戴上手套的瞬间,她的视线模糊了。
  水谷陷入了混乱。为什么哭了呢?她不知道这些泪水是从何处涌升的感情。
  她用手套擦拭泪水,但眼泪却停不下来。
  水谷边哭边走向宿舍。
  她明明没有感到悲伤,为什么会这样?她很担心眼睛会变红。为什么她非得用红肿泛泪的眼睛度过圣诞派对不可呢?如果被人问起哭泣的理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想让大家顾虑她,让派对的气氛化为乌有。到底为什么会流泪呢?
  是因为今天发生太多事,感到疲惫了吗?还是因为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却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帮助,让她其实感到很不甘心呢?
  又或者是因为没能好好地选出给真边的礼物,所以无法原谅自己呢?所谓的礼物,就是要有凭自己的意志选择的过程,这样才有意义。她明明如此坚信着,最后却放弃了。
  恐怕,这些都不是原因吧。
  水谷再怎么思考,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情感。
  毫无意义的泪水不断涌出,根本停不下来。
  即使如此,也不能把准备派对的事全部交给别人。水谷朝宿舍迈出脚步,并用手套擦了眼角好几次。
  正当她前进的时候,某个东西忽然抵住了她的背部。
  好像是某个人,用柔软的指尖戳了水谷的背。
  太过震惊的水谷,从喉咙流泄出了小小的悲鸣声。她首先想到的是真边的身影。但一回头,站在那里的却是她沉默的朋友。
  是堀。
  水谷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泛泪的视线凝视着她的脸。
  堀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了水谷。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水谷还是收下了手帕,并用它按着眼部。多亏被吓了一跳,眼泪也停止了。
  「谢谢你,我洗过后再还你。」
  水谷勉强露出微笑,并将手帕收进口袋里。
  堀直直地凝视着水谷,那双眼睛似乎正在探询她哭泣的理由。但是,她不打算回答。因为就连水谷本身也不知道理由。
  正当水谷感到困扰时,堀又递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正方形的扁平物体,上面系了一条红色的蝴蝶结。应该是圣诞礼物吧,但是没有包装起来。
  有点像是CD的包装袋。是纸制的,比塑胶还薄。颜色是白色的,搭配着深绿色的条纹。表面上用字母写了些什么。
  ——PIRASTRO OLIV?
  水谷猜想那应该是名字。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名字。
  「这是什么?」
  堀极端地讨厌说话。水谷虽然知道这点,但还是忍不住问。
  堀用细微到足以消散于风中的声音回答:
  「弦。」
  「弦?」
  「小提琴的。」
  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水谷感到困惑的同时,堀低了一下头,接着便转过身去。看来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水谷对着堀的背影说:
  「谢谢你的手帕,还有这条弦。派对是从七点开始,别迟到了唷。」
  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水谷。然后又低了一次头后,便立刻迈步离去了。水谷看向留在手上的小提琴弦。
  ——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她根本不会拉小提琴,更何况只有弦什么也做不了。或许堀有什么意图,但她的话太少,根本没办法表达出来。
  到底为什么会有在圣诞夜送人小提琴弦的想法啊?
  水谷小声地笑了一下,打开包包,准备把系着蝴蝶结的弦收进包包里。
  然后,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从时任小姐那里收到的圣诞卡的存在。

  12 时任 下午六点十五分

  送出最后一张圣诞卡后,时任叹了一口气。
  终于处理好重大的工作了。好了,接下来就是普通业务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跨上机车的时任,从口袋取出寄给自己的圣诞卡。虽然和今天送出的几百封信一样,但想不到会有一张是寄到自己手上,挺让人高兴的。
  文章和在幸运草之家前,请名为丰川的少女让她读过的内容几乎相同。只有一个地方,想要「小提琴E弦」的人不一样。寄给时任的圣诞卡上,写的是在学校任教的匿名老师正在寻找E弦。
  这张圣诞卡,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进信箱中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寄件人恐怕是七草吧。
  ——果然那个孩子,比起侦探更像是犯人呢。
  这张圣诞卡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他正在找小提琴的E弦吗?这点恐怕是真的,但是就只有这样吗?
  ——算了,我自始至终都只打算当一个旁观者而已。
  时任再度把圣诞卡塞进口袋里,并发动机车。
  今年的圣诞节真是骇人。七大不可思议,技术高超的骇客,然后是大量的圣诞卡。这些事情的关联究竟是什么?还是根本就不相干呢?
  下次碰见七草的话,就抓住他的脖子,向他问出各种事吧。因为他的关系,时任可是一整天都在岛上四处奔走,这点权利她应该有吧。邮差可是领固定薪水的,就算卖掉一堆邮票收入也不会增加。
  七草,当然还有真边由宇的出现,毫无疑问给这座岛逐渐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目前还不清楚那个变化所带来的影响。不晓得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即使如此,变化确实产生了。
  这座原本只能停滞不前的阶梯岛,变化了。
  然而,七草肯定对这件事毫无自觉吧。
  ——你可别搞错啰,英雄。
  时任在安全帽底下笑了出来。
  决定要守护什么、和什么战斗,就是英雄的第一份工作。

  13 七草 晚上六点三十分

  真边选了一个小猫玩偶给班长当作礼物。那是一只眼神好胜的黑猫,感觉和班长有些相似。
  真边不安地问我:「你觉得这个可以吗?」我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大地在左右手上的商品之间来回烦恼着,不知该如何取舍。最后,他选了一条印着小熊图案的手帕。
  他满意地露出微笑说:「摸起来很舒服。」
  他选的东西,当然就是最适合送给春哥的礼物。
  我不多不少地将手帕的钱交给大地,问他:「你能自己买吗?」他用力地点点头,并走向柜台。机会难得,于是我买了一个大小能放入手帕的漂亮纸袋,打算送给大地当作礼物。因为这间店并没有提供包装的服务。看到这个情形的真边,也开始寻找玩偶用的包装。
  离开店里的我们,首先将大地送回三月庄。有些生气的春哥紧紧抱住了大地。看到这幅景象的我,内心不禁涌上了歉意。
  接着我决定送真边到举行派对的宿舍。
  真边在半路上提出的话题,是关于被圣诞老人跟踪的女孩子的事。
  她戴着圣诞帽,歪着头。
  「七草,你觉得真的有圣诞老人跟踪狂吗?」
  「不。很难想像这件事情会完全符合那个传闻。」
  「为什么?」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掳走不是吗?」
  「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如果传闻是真实的,那个女孩不该没事。至少这件事,应该和圣诞老人那种超自然的存在扯不上关系。
  「水谷同学也说,假设真的有跟踪狂,那犯人应该是趁机利用传闻的某个人才对。」
  「可能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帮忙水谷同学。她似乎在调查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受害者出现。但我觉得持续监视受害的女孩子,应该比较好。」
  「真奇怪呢。」我喃喃地说。「有点矛盾。」
  「哪里矛盾?」
  「班长觉得犯人是普通人对吧?既然这样,调查同样的受害情形不合情理。」
  如果她把传闻当真的话,我就能理解。因为也许有好几个人把「想要恋人」的信交给了圣诞老人也说不定。
  但是,「仿效传闻的跟踪狂有好几个」这种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当然可能性不是零,但作为调查的第一步,实在太模糊不清了。
  真边点头,并回答:
  「她说是因为遇害的女孩子拜托她这么做。如果还有其他同样的事件发生,她就能坦然地向学校老师之类的人报告。」
  是因为被拜托了啊,真像班长的个性。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不告诉我,说是为了个人隐私什么的。」
  「这样啊。」我小声地说。
  「跟踪狂的事,可以暂且交给我来处理吗?」
  「当然,有我能帮忙的事吗?」
  「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这我无法保证。但如果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
  这个回答实在太适合真边由宇,使我不禁笑了出来。
  「那,首先把那顶圣诞帽借给我吧。」
  「为什么?」
  「你不能就这样去参加派对吧?受害的女孩子看到了,心情会不好的。」
  「这样啊。」
  真边把圣诞帽交给了我。
  然后她有些得意地笑了出来。
  「七草你总是会注意到很多事呢。」
  「也不完全是这样。这次的话,是对这种事漫不经心的你不好。」
  「我会小心的。」
  真边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但让人不太能信任。绝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只是嘴上说说。但她总是很容易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中,忘记其余的一切事情。
  「还有就是,请你尽可能积极地享受圣诞派对。你没有什么经验吧?」
  「这么说来,没有呢。」
  不过我也几乎没有和朋友们参加过什么派对,没资格说她。
  「总之只要保持笑容就能轻松,即使是礼貌性的笑容也没关系。」
  「要怎样才能笑呢?」
  「你从来不曾刻意笑过吗?」
  「没有啊。那么了不起的事,是轻易就能办到的吗?」
  「能办到。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该学会的。」
  「有学过吗?是伦理课的时候吗?」
  「基本上是休息时间时学的。」
  话虽如此,我其实并不希望真边做出礼貌性的微笑,这种事不适合她。但另一方面,我对真边和班长的关系也有些在意。虽然我不是要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特别好,但也希望避免太过恶化。
  不过比起眼前的派对,真边似乎更加在意圣诞老人跟踪狂的事。
  她喃喃地说:
  「如果犯人真的是圣诞老人就好了。」
  我了解她的心情。
  如果世上所有的坏事都是怪人搞的鬼,而圣诞节发生的恶心事件也全是因为圣诞老人就好了。把怪人和圣人相提并论也许会被骂,但总比犯人是真正的人类要好多了。
  如果像虚构故事一样,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某个超然的存在,那么孤独的英雄或许就能将悲伤从这世上抹去也说不定。如果世界被如此浅显易懂的力量所守护着,那就连我也能乐观地度过每一天了。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人类所抱持的问题,大都是起因于人类。

  *

  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是最近才被人为创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创造的。
  不过,七个传闻之一的确是我创造的。正确地说,是我所虚构的某个传闻,被采用到了七大不可思议之中。
  ——技术高超的骇客盗取了白宫的推特帐号。结课引发大麻烦,逃到了阶梯岛。
  一定是把这个加在另外六个传闻上后,才构成了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吧。原本就存在着七大不可思议,把其中一个排除后再加上我创造的传闻——这种可能性很低。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原本流传的传闻会保留,然后再出现第八个
  传闻,这样比较自然。
  如此一来,便大约能看出时间序列了。
  我创造出骇客的传闻,并将其扩散出去,这是仅仅一周前的事。得知这个传闻的某人,匆忙地创造出七大不可思议并广为流传,这大约是四、五天前左右。然而光凭这样「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就能传遍开来,实在是很令人惊异。不是针对传闻的内容,而是阶梯岛这个地方。在被封闭起来的这座岛上,传言竟然能如此轻易渗透各处。我认为这点相当恐怖。
  如果我早一点想到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产生的理由就好了。至少在前天的时候,我的手边就已经凑齐了能够推测出真相的材料。但是我却沉浸在眼前的事,不愿动脑。
  所以我犯下了大失败。
  或许,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也说不定。
  为了防范最糟的事态,我在名为便利商店的杂货店中,买了一把美工刀,并将它藏在口袋中。
  用刀刃或手枪来解决一切的故事,并不符合我的喜好。
  希望我不会有机会使用这个东西。但是……
  若是魔女够温柔的话,或许我就非得用暴力的方法负起责任才行了。

  *

  我在幸运草之家前挥手向真边道别。
  接着我站在路灯下,倚靠在砖头推砌而成的墙上,眺望着天空的星点。
  背上的砖头很冰冷。就算紧紧抓起大衣的衣领,也无法防范夜风。就连星光也一点都不温暖。
  难以忍受寒冷的我,将圣诞帽戴了起来。我一面隔着手套磨蹭着双颊,一面茫然地思考着,英雄的复制品,及优等生的仿制品的事。
  他们就宛如以纯白为目标的混色一般。
  红色、蓝色、黄色,各种颜色重合的混色相信着:
  再加一点白色、再加一点白色……如果贪婪地不断加入白色,搞不好真的有一天能变成纯白。
  但是,那并不符合纯白的定义。
  白色是没有混入任何色彩的颜色。是所有混色都绝对无法达到的颜色。以纯白的英雄为目标的混色少年,演出纯白优等生的混色少女,肯定都对此有所自觉吧。然而他们还是无法将视线从纯白上移开,因为他们深知那是多么美丽的颜色。
  对以纯白为目标的混色来说,幸福是什么?
  我不知道答案。
  就算拼命地思考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还是找不出纯白的答案。

  14 佐佐冈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

  从耳机流泄而出的音乐停止了。佐佐冈察觉到掌上型游戏机的电池已经耗尽,这个瞬间,疲劳感从脚踩附近一涌而上。他已经一步也跑不动了。
  佐佐冈双手撑在膝盖上,反覆吸进冰冷的空气再吐出。汗水急速地冷却,当剧烈的喘息总算平静下来时,他打了一个大喷嚏。
  已经到此为止了。
  决定放弃,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费工夫。毕竟连背景音乐都已经停止了,站在这里的不是主角,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可恶。」他咒骂了一声。今天的我,有表现得像个主角吗?
  佐佐冈依然戴着没有声音的耳机,缓缓地走了起来。仿佛穿着铅制的鞋子一样,每一步每一步都相当沉重,体力也被夺去。每当他因疲劳而叹气,世界也就愈来愈无趣。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这也没办法。佐佐冈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用不会带来任何刺激的步伐,悄悄、悄悄地走着。
  没有游戏音乐的阶梯岛非常安静。
  他能听见远处的好几个地方传来了喧嚣声。那是和佐佐冈毫无关系的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带有任何主张。
  佐佐冈想要的,是更加温柔、明快的音乐。
  可以让他硬是抬起胸膛,即使是骗人的也要绽放笑容的音乐。
  可以让他忘记凄惨败北的音乐。就算忘不掉也可以让他变坚强的音乐。
  佐佐冈按着耳机,小声哼起了「Pollyanna」,那是个温柔地替独自踏上旅程的主角加油打气的旋律。就算前方有可怕的敌人正等着他,就算会有很多痛苦的事,但那旋律告诉了主角,希望也同样等待着他。这首曲子的名字,来自于一名积极向前的女孩子。
  事情不顺利是常有的事,明天再开始努力就行了。虽然这个世界不能存档和重来,但只要换张游戏片,全新的游戏又会开始。一个游戏结束了,只要再开始下个游戏就好了。
  佐佐冈心中如此想着。然后他想起来了,Pollyanna正是他在音乐教室和少女相遇时听的歌曲。
  他微微地泛出泪水。
  ——我究竟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一直重复做白费工夫的事,一直重复同样的失败。
  他其实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成为主角的资格。在RPG游戏中的王城里,偶尔会出现没有名字的战士A。和他搭话时,他总是会说「要打败魔王的人是我」,直到游戏破关为止都一直如此。他只是为了让玩家嗤之以鼻,才会被安排在那里。几乎不占一点容量,也没有任何资料量,只是一个用来凑热闹的人物。
  「该长大一点了。」哥哥说。
  「不要。」佐佐冈摇头。
  无法提出具体的反驳,但他就是不要。就算放弃才是正确的,就算那才是具体的强大,他还是不想放弃。要是将这份感情舍弃的话,活着这件事就真的会变得很无趣。无法拯救世界,也无法让一个女孩子停止哭泣。这样的生存方式究竟有什么价值?
  佐佐冈用沙哑的声音,持续唱着pcllyanna。
  他擦拭眼角,抬头挺胸,带着仅存的倔强朝女孩所在的宿舍前进。
  ——必须说声对不起才行。
  必须和她说:「虽然我拼命去找了小提琴的弦,但还是没找到。很抱歉。」这不是为了她,也不是因为温柔,更不是为了忏悔。他非得将这份想对世界吐舌头嘲讽的感情,贯彻到最后不可。
  佐佐冈前进着。每一步、每一步都使他筋疲力竭。
  只要弯进那条小巷,就是目的地的宿舍了。然而这时,背后有声音叫住了他。
  「咦,佐佐冈同学?」
  佐佐冈回头一看,水谷正抬头望着他。

  她的右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放着三瓶很大的宝特瓶。应该是出来买派对的东西吧。
  「要我帮忙拿吗?」
  「没问题的。很快就到我们宿舍了。」
  「幸运草之家?」
  「对。」
  「我刚好也要去那里。」
  佐佐冈从水谷的手上提起了塑胶袋。很重。他勉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笑了出来。
  「谢谢你。」
  「不会。」
  要是能表现得再帅气一点就好了,但佐佐冈现在连笑话都想不出来。
  「我也正好在找佐佐冈同学,还去了你的宿舍呢。」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到处跑,怎么了?」
  「这个。」
  水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四方形的扁平物体。
  「这是礼物。」
  他用空着的左手收了下来。
  「这是什么?」
  「小提琴的弦。」
  完全弄不明白。这太没道理了。他明明用尽全力到处去找都没找到,为什么……?
  水谷说:
  「虽然我不太清楚原因,但你正在找这个对吧?圣诞卡上写的。」
  佐佐冈凝视着那个轻薄的包装袋。,
  几个字母排列出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单字。但在那之中,他看懂了「Oliv」这个字。也有E这个字母。是Oliv的E弦,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真的假的。为什么?
  佐佐冈抬头望向天空,对着闪耀的星星大声吼叫起来。
  一旁的水谷吓了一跳,但他却毫不在意地叫着「太棒啦!」佐佐冈想紧紧抱住水谷。要不是手上有沉重的宝特瓶,他真的会抱住她。
  佐佐冈对着困惑的朋友,再次大喊:
  「谢谢你!」
  水谷似乎还无法理解自己成就了多么伟大的丰功伟业。她一脸诧异地说:
  「你那么想要呀?」
  「当然!这东西可以拯救世界啊!」
  「世界?」
  这当然不是谎言。
  虽然这世界不会有怪兽涌现,也没有魔王。但这根弦确实能拯救世界,也能照亮暗夜。佐佐冈至今一直相信、一直希望能相信的个人世界,能被这根弦所拯救。
  ——你看吧。
  佐佐冈对哥哥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世界真的很有趣吧。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原来是这样的剧本啊。
  一直白费工夫,到处都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虽然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但还是放弃了。然后,快乐的结局就这样突然来临。这发展未免也太扯了。但是,太棒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回报。不是努力和辛苦得到回报,也不是只有一部分得到回报。而是更直接明了地、所有一切都被肯定的感觉。
  水谷笑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能开心就好了。」
  那个笑容十分纯粹而美丽,使佐佐冈忍不住凝视着她。
  水谷歪着头。
  「怎么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
  「圣诞夜果然会发生奇迹啊。」
  「什么意思呀?」
  他们两人朝宿舍迈出了脚步。
  没有声音的耳机,传来了他所不知道的歌曲,但总觉得听起来很令人怀念。虽然那只是他的幻听,但乐声就这样回响了好一段时间。

  15 水谷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胸口噗通噗通地鼓动着。
  就像小学时在大家面前被老师称赞一样,虽然有点害臊,但确切的快感使双颊发烫。
  ——对方很高兴。
  那是十分强烈而夸张的喜悦,甚至有些过头。
  水谷为此感到很高兴,甚至高兴到想哭。如此无可奈何的一天,突然产生了意义。
  佐佐冈不断重复着「谢谢你」,水谷知道那句话包含着他的真心。不需要像平常一样推测对方的笑容究竟是纯真的还是假造的。
  经过漫长的迷惘,最后被强烈地感谢。水谷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理想。
  为了他人而行动,在生存上是有利的。不是因为只要做好事,对方总有一天会给予回报。而是因为没有任何事,比被真心感谢的快感更美好。听到「谢谢」这句话的瞬间,她的行动就已经得到了回报。
  ——我被认同了。
  她对自己的价值感受到了实感。
  在这世界上,她已别无所求了。
  隐瞒不说的话感觉有些不诚实,于是水谷告诉佐佐冈,小提琴的弦是堀给她的。她说那是堀送的礼物,要好好珍惜。
  佐佐冈讶异地歪着头。
  「为什么堀会有小提琴的弦?」
  关于这点,水谷也感到很奇怪。
  但是,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今天是圣诞夜,不需要追究任何事。她背后肯定也有很多原因,并在积累了许多微小的事物之后,才会将小提琴的弦送给她当礼物。
  不久后,他们看见了宿舍。
  七草就站在入口前。他头戴着圣诞老人的帽子,倚靠在砖墙上,用认真的神情看着他们。
  「嗨。」
  他说。
  佐佐冈回答:「嗨」,水谷也微笑着说:「晚安」。
  「你来我们宿舍有什么事吗?」
  「我是顺便送真边过来的。」
  有一瞬间,他好像瞥了一眼佐佐冈手里拿着的小提琴弦。
  「我有事情想问班长和佐佐冈。」
  「这样啊。」
  水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再几分钟就是派对开始的时间了,说太久的话会很困扰的。
  七草绽放了微笑。他的表情宛如细雪一般,轻柔,却很冰冷。
  「班长你这边,很快就会结束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被圣诞老人跟踪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努力地寻找着不会引起麻烦的词汇。
  「谢谢你这么担心这件事。但是她本人说过,希望尽量不要引起骚动。」
  「那么,你只要回答YES或NO就行了。」
  不知为何,七草的笑容有些恐怖。
  明明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明明做出了完美的笑容,但却让她背脊发凉。水谷有时会从这名少年身上,感受到奇妙的压迫感。
  「被跟踪的女孩子,是小提琴演奏者,而且要在今晚的派对上举办演奏会。我猜中了吗?」
  为什么他会猜到?
  水谷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保持笑容说:
  「谢谢你。那么,请好好享受派对吧。」
  完全不明白。
  水谷也做出笑容,尽可能友好地对他说:「好。圣诞快乐。」接着她便从佐佐冈手中拿回放着饮料的塑胶袋,迅速地走进了宿舍。
  她在玄关处一边脱下鞋子,一边疑惑地想着。
  ——到底搞什么啊?
  好不容易在最后发生了一件好事。接下来就要参加圣诞派对了,心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沉重了下来。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的?

  *

  不太宽广的食堂,今天被塞满了人。
  椅子的数量不够,于是派对变成了站着吃的形式。桌子上有三明治和炸鸡等容易入口的食物,还有两块大圣诞蛋糕。到处都组成了三、四人的小团体,大声地闲聊着。放在房间角落的CD音响,流泄出「圣诞老人进城来」的乐声。
  参加人数比预计的还要多,因此加买了宝特瓶饮料。水谷把饮料放在桌上,大略环视着食堂内部,寻找朋友的身影。
  她和独自站在房间角落的堀对上了视线,并轻轻露出微笑。堀很不擅长说话,所以必须跟在她附近才行。而且水谷也想向她报告,佐佐冈对那根弦的事感到很开心。虽然礼物被转送给其他人,有些人会因此感到不开心。但如果是堀的话,应该反而会很高兴才对。
  真边在房间的中央一带,和这间宿舍的两名学姊交谈着。
  水谷曾向那些学姊提过真边的事好几次,因此她们两人才会对真边感兴趣吧。她一如往常地摆出一张正经的脸,而两位学姊正在笑着,似乎觉得她很有趣。
  水谷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室内真的很吵——但至少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氛,总之暂时安心了。
  水谷决定在去堀那里前,先和真边打声招呼。毕竟是水谷把她邀来参加派对的,
  她配合着流泄在食堂内的明快旋律,朝真边走去。但是途中,站在墙边的少女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丰川。
  在这个圣诞夜所发生的事件中,唯一还没解决的,就只剩圣诞老人跟踪狂而已。
  丰川低着头,她的朋友们带着沉重的表情围绕着她。派对会场里就只有她所在的一角,温度令人感到冰冷。
  身为一个好学姊,身为一个完美正直的优等生。
  ——没办法无视。
  下定决心的水谷转了方向,向丰川搭话。
  「没事吧?不舒服吗?」跟在丰川旁边的一个学妹开口了。「学姊,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怎么了?」
  「好像成真了。」
  这句话让水谷大致了解情况了。
  ——圣诞老人跟踪狂又出现了。
  水谷心想不会错的。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弦……」
  丰川抬起头。
  虽然感觉她好像在哭,但她的眼角却是干的。
  「小提琴的弦断掉了,演奏会没办法举行了。明明应该要早点说的,但我实在讲不出口。」
  必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圣诞夜的演奏会被诅咒了,绝对无法顺利举办。如果硬要举办的话,就会引起悲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还是圣诞节必然会发生的事呢?
  「断掉的是E弦吗?」
  水谷半确信地如此问道。

  16 时任 晚上七点

  时任在食牺兽食堂前,看到了食堂的店长。
  她在店长旁边停下了机车。
  「咦?今晚不是有派对吗?」
  「是啊。我已经迟到了呢。」
  「那算什么啊。那既然都迟到了,顺便帮我煮晚餐吧。」
  「我没有那种闲工夫。我在找东西,不小心花太多时间了。载我一程吧。」
  「小机车是禁止双载的,而且我的后座是信箱的专用席。」
  「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今天可是圣诞夜啊。」
  「载一个阿姨哪里有情调。所以,你找到东西了吗?」
  时任问道。
  店长吐出白烟,摇了摇头。
  「没有。虽然我本来就知道不会有,但还是想找找看。」
  「哦~是什么东西?」
  「小提琴的弦。我把整个仓库翻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预备的。」
  又是弦。看样子今晚的关键道具,似乎是小提琴的弦。
  「你又想拉琴了吗?」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过去是小提琴演奏家。当时她还骄傲地说自己算小有名气,所以时任还上网搜寻过。
  那时她播放了出现在最上方的影片。穿着一身深蓝色洋装的店长,用一张可怕的脸拉着孟德尔颂。她用厚实的菜刀敲打鱼骨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店长笑着摇摇头。
  「不,有别的原因。你应该不认识叫丰川的人吧?」
  那是时任偶然在今天记住的名字。
  「我知道唷,住在幸运草之家的。」
  「没错。那孩子今天本来预计要举办演奏会,但听说在练习的时候,弦断掉了。」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
  「其实那很容易断掉的,特别是细弦。」
  「我有个疑问。」
  因为感觉不是可以随便问出口的事,所以她才一直没开口。
  「那个时候,为什么你没有延期,而是决定中止呢?」
  时任指的是,店长曾打算在这座岛上举办演奏会的事。
  在一个礼拜之内就断了三、四根弦的店长,中止了演奏会。但是只要等到下个周末,新的弦应该就会送到了才对。那时不像现在,网购并没有停摆。
  店长叹了一口细长的气。
  「没办法啊,经营食堂比较开心嘛。」
  「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不想再拉琴了。平时很忙,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练习,但是我绝对不要让别人听到拙劣的演奏。当我觉得不想在这座岛上拉琴的时候,弦正好断了。我心想这是个好机会,所以就不再拉了。」
  她笑着说道。
  但是,她是做了许多练习才得以成为职业音乐家的。那些积累起来的东西,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能舍弃。时任虽然不了解,但可以想像。
  这里是被舍弃的人们的岛。岛上的人被自己视为缺点,然后切除、塞进了垃圾桶里。
  她放弃小提琴这件事,恐怕和她「被舍弃的理由」有所关联吧。虽然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是什么,但时任知道「现实中的她」一定还继续在拉小提琴。当然,那个情报在这座岛上彻底被隐匿起来了。网路上能查到的,也只有她来这座岛以前的事而已。
  现实中的店长一定是因为舍弃了「自己的一部分」,才得以继续演奏。那真的可以被称作幸福吗?不晓得。这不是时任能够下判断的事。
  无论如何,这座岛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曾是小提琴演奏家。只要她的心能因此感到平静,时任也不会多说什么。
  「被你煽动,还收下你送的小提琴的人,就是那个丰川?」
  「不要用那种讨人厌的说法。既然我不打算演奏了,把小提琴丢在仓库里也不是办法吧?」
  「也许吧。」
  时任本来想说:「我想听听看你拉的小提琴」,但那样有可能会伤害到店长,于是她把话吞了回去。
  相对的,她问:
  「那个叫丰川的孩子,拉得好吗?」
  「很好喔。可以演奏出很仔细、健全的音乐。」
  「『健全』是赞美吗?」
  总觉得和艺术好像不太合衬。至少所谓的才能,总给人一种不健全的印象。店长轻声地笑了一下。
  「当然是赞美啰。只要能将仔细、健全做到极致,就能产生狂放。」
  店长往道路踏出一步,并轻轻抬起右手。
  时任一回头,便看到两道灯光正朝这里接近。那是唯一一台在岛上奔驰的计程车,看来圣诞夜也有营业。
  店长盯着那辆计程车,喃喃地说:
  「话虽如此,但我还没有好好地听过一次那孩子的演奏。」
  「这样啊。」
  为什么?
  既然都把小提琴给她了,应该不会感情不好吧。
  正当时任想问店长这个问题时,计程车已经停在眼前了。




  第三话 看着遍体鳞伤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

  1 七草 晚上七点

  窗户的另一头传来了更加壮大的欢呼声。
  圣诞派对似乎开始了。
  佐佐冈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不断四处张望着。他先看向窗户、再看向我,再看向脚边,然后又看向我。
  「喂,跟踪狂是怎么回事啊?」
  他就像是看了一出被称作喜剧的悲剧一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最后只好勉强露出笑容。
  「你应该知道,我得早点把弦送过去才行吧?」
  我也不打算耗上那么多时间。
  「可以告诉我,你遇到音乐家以后做了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拜托你,简单地说就行了。」
  佐佐冈一脸无奈地开始说明。
  这座岛上的「音乐家」,是食牺兽食堂的店长。但是她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的小提琴给了丰川——那名少女就是佐佐冈打算赠送弦的对象。然后佐佐冈遇到了班长,她便把小提琴的E弦送给佐佐冈当礼物。
  「为什么班长会有小提琴的弦?」
  「我也不太清楚,她说是堀给她的。」
  「堀?为什么她会有?」
  「那种事我也不晓得啊。喂,可以了吧。」
  可以了吗……?
  我意识到了口袋中的美工刀。只要用了它,就能强硬地让事情结束。
  我用塞进口袋里的手指指尖,实际触碰了那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并想像将它的刀刃推出来的样子。我想像着佐佐冈会露出什么表情,说些什么,然后我又会回答什么。
  想像的结果,相当令人悲伤。
  但是就这样让佐佐冈进入宿舍,那也会同样令人悲伤。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从美工刀上移开。
  最后我所选择的,是各方面意义上都不正确的方法。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或许是因为我不想把佐佐冈从「主角」的位置上拉下来吧。我对于自己竟然做了如此残酷的选择感到很不可思议。虽然我不是个圣人,但我以为自已至少还存有一点温柔。
  也就是说,我决定向他说出真相。
  「那个叫丰川的女孩子,找班长商量了一件事。她说自己可能被人跟踪了,而那个跟踪狂掉了一顶圣诞老人的帽子。」
  我指着头上戴着的圣诞帽问:
  「就是这顶帽子。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佐佐冈点点头,他的话远比平时来得少。
  「大致上知道,不过细节并不清楚。」
  「虽然并不完全,但其中一个传闻,『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成为现实了。让我们来确认一下七大不可思议的全貌吧。」
  「那种事有必要吗?我是说……因为我现在,正要把E弦送过去……」
  「有必要。」
  因为这全是关于一根小提琴弦的事。
  「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中,只有逃到岛上的技术高超的骇客是例外。这个传闻比七大不可思议更早出现,并单独传了开来。骇客的传闻之后,另外六个传言被追加创造了出来,然后形成了七大不可思议。」
  「然后呢?」佐佐冈催促我讲下去。
  我点头并继续。
  「七个传闻分成了两种类型。其中一种,是将原先就存在于这座岛上的其他传闻纳入的模式。例如圣诞夜必定会下雪,这似乎是真的。还有魔女的手下会聚在一起举行圣诞派对也是。魔女的手下混进了岛上的居民之中,这似乎是从以前就有的传言。另外就是刚才说的,骇客的传闻。」
  佐佐冈似乎渐渐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他双手抱胸,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另外四个呢?」
  「另一种类型,是能够人为重现的传闻。一定会掉落的手套,以及供奉着圣诞蛋糕的坟墓。实际上海边的地藏菩萨前真的掉了一双手套,墓前也被供上了圣诞蛋糕。」
  这种事,任何人只要心血来潮,都能将其变为现实。花费的时间和金钱应该都不会太多。
  「那么,圣诞老人跟踪狂,也是某个人重现出来的啰?」
  「我认为可能性很高。」
  「弦也是?」
  他用瞪视般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E弦会断掉,也是因为七大不可思议?」
  一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那也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我摇摇头。
  「虽然再怎么说这都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我认为事情可能正好相反。」
  为什么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会被创造出来?能让人接受的理由,我只想得到一个。
  「是为了切断小提琴的弦,才创造出七大不可思议的。」
  为了要混进某个真正想传开来的传闻,七大不可思议才会被创造出来。
  而那个传闻,便是一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重现手套和圣诞蛋糕没有任何意义。圣诞老人跟踪狂最终也没有把她带走。在漫长的对话中,我一直仔细地观察佐佐冈的表情。若是他已经察觉我想说的话,那么我就会中止这段对话。
  但是佐佐冈似乎还没有办法理解正题。他既不沮丧也不失望,眼神中反而燃起一股炽热的怒意。
  「到底是谁做了这种事?」
  他看起来虽然很轻浮,但脑子转得很快。我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却还没察觉真相,令人感到很讶异。
  或许,他是本能地在逃避某个结论也说不定。又或者,他是希望由我讲到最后——是你开头的吧。给我负起责任说到最后啊——就像这种感觉。
  我回答了:
  「就是丰川同学喔。」
  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跟踪狂和演奏会,没有像手套和蛋糕那么容易重现。而那两个传闻的受害者都是同一名少女,如此一来就几乎能确定了。
  就是她自己创造出了七大不可思议,并将其重现的。
  为了切断小提琴的弦,为了中止演奏会,为了被卷入圣诞夜里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里。
  我将头上戴着的圣诞帽拿了下来。
  「是她自己把弦切断,并装作捡到这顶帽子的。既没有诅咒,也没有圣诞老人。一切都是谎言。」
  佐佐冈的脸上,终于失去了表情。
  他轻轻触碰左耳,按住戴在那里的耳机。他近乎胆怯地,仔细凝视着手中的E弦。
  「那么,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光是听见佐佐冈沙哑的声音,就让我心痛地想捣住耳朵。
  向他传达真相,绝对不是正确的。要是强硬地夺走弦,用美工刀切碎它就好了。要是像那样暴力地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表明了一切。肯定是因为真边由宇在这座岛上的关系。因为她,我变得无法舍弃完美而美丽的结局。这就如同以纯白为目标的混色悲剧一般。我再一次,被囚禁于那无法抵达的颜色之中了。
  「我,为什么……」
  佐佐冈一步又一步地朝我走近。
  然后,他从我的手中粗暴地抢走圣诞帽。
  他凝视了帽子和E弦一段时间。
  「为什么这么无趣啊……」
  他用逐渐消散的声音喃喃说道,并低下了头。
  他把两样东西一起丢到了地上。
  我思考着。
  今天一天,佐佐冈是个英雄吗?
  至少,他是诚挚地想做一件正确的事。他的行动力超乎我的意料之外。若不是身边有真边由宇这个特例,我应该会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也会认真地尊敬他吧。
  但是,以我个人的价值观来说,佐佐冈并不是英雄。
  是因为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自己吗?不是。我甚至认为,比起博爱的精神,为了个人任性的愿望而帮助他人,才更像个英雄。那么是因为他没能达成目的吗?也不是。对我来说英雄是一种规则般的存在,而不是一种结果。
  我无法称佐佐冈为英雄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在最后放弃了。
  因为他像现在这样,低头蹲下,停止前进了。
  或许真边由宇带给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吧,我不由得就会拿她来比较。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这样。
  比如说,若像今天这样的故事发生了。
  她为了一名少女而寻找着小提琴的E弦,也面对了许许多多的困难。但是其实,是少女为了让演奏会中止,才自己把弦剪断的。
  若这样的故事发生了,而主角是真边由宇的话,故事不会到这里就「完结」。
  她会马上再次展开行动,企图取得下一个结果。为什么少女想中止演奏会呢?可以排除那个问题吗?新的敌人是什么?
  我的英雄不会停下脚步。
  所以,英雄才会总是充满悲剧性。在持续战斗的过程中有时会战败,周遭的人也会渐渐离去。我已经好几次目睹了这幅景象。
  即使如此,她还是持续前进着。
  她能够一心一意地,持续前进。
  而佐佐冈并非如此。他并非悲剧的纯白色。
  他低下头,蹲了下来,并颤抖着肩膀。我看着他这样的身影,反而安心了下来。
  「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我发自内心地说。
  「你做的事是正确的,一般情况下应该会顺利成功的,只是遇到了诈骗之类的情况而已。世间上的善人很容易吃亏,即使如此还能继续当个善人的人,我觉得很美丽。你毫无疑问是个主角,只是剧本太过悲惨而已。不是你的错。」
  我很不安,我真的能够安慰别人吗?
  但我是打从心底同情着佐佐冈,就算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他今晚能更安稳地入眠。
  「做了卑鄙的事的,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少女。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她,只要现在把那根E弦拿给她就行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都只能收下那根弦。就算你这么做也没问题,真的。」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有很长,但我知道,佐佐冈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其实,我对于那名叫丰川的少女,并不抱着否定的情感。逃避不擅长的事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说她选择了给人带来麻烦的做法,这点是有些问题。但要把E弦送给她当礼物,也可以说是佐佐冈擅自决定的事。
  阶梯岛是被舍弃的人们的岛。
  是充满缺点的人互相依偎生存的岛。
  无论是佐佐冈还是丰川,我都不打算叫他们成长。
  就这样抱持着缺点,并尽可能安稳地让这个圣诞夜结束,这样就行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就算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肯定也能够获得某种幸福才对。今晚只是因为很多事偶然无法契合,所以才会不顺利。
  佐佐冈抬起头来。
  「谢谢。」
  他凄惨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下吗?」
  我点头迈步离去,并小心不要发出脚步声。
  如果这个世界,能再温暖一点就好了。
  就算有星星放出的明亮光芒照耀着,冬天的夜晚依旧很寒冷。我很担心他会感冒。

  2 佐佐冈 晚上七点十五分

  果然,事情还是不顺利。
  到底是在哪里选错选项了呢?
  还是说,现实就是这么无趣的东西呢?
  明明这么拼命寻找了、明明四处奔走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让人信服的快乐结局,究竟被安排在哪里呢?
  佐佐冈依旧蹲在地上。他低着头,直直地盯着充满谎言的圣诞帽,和毫无意义的小提琴E弦。他的视线模糊了起来,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
  「像个笨蛋一样……」他喃喃地说。
  什么东西像笨蛋?现实,还有他至今所相信的事物。
  佐佐冈想快点回到房间,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悠哉哉地在原野上到处乱走,然后打倒怪兽。只要这么简单,就能确实地抵达终点。他想沉浸在如此温柔的世界里。
  知道吗?只要有四十个小时,我就能拯救世界喔。至今为止我已经拯救了好几个世界,大家都很感谢我。知道吗?
  仿佛要把夜晚中的巨大黑暗撑起来一般,佐佐冈用浑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期待下一场游戏吧,他在心中喃喃说着。
  游戏结束。这次就到此为止了。多么沉重的结局啊,甚至连主题曲都没有响起。
  他转身背对宿舍,背对圣诞帽和E弦,准备迈步离开。就在这时,他听到后方传来了门打开的声响。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真边由宇。
  她那双过于正直的眼睛,正看着佐佐冈。
  「怎么了?」
  佐佐冈费力地回问她:
  「什么怎么了?」
  「大家都在等你喔,你找来了小提琴的弦对吧?」
  一时间,佐佐冈没办法掌握对话的逻辑顺序。
  思考了一下后,他大致想像出来了。既然有水谷在,他们就会知道佐佐冈拿着E弦。那个叫丰川的少女无法说出:「我不想拉小提琴」,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佐佐冈理解了之后,摇了摇头。
  「我没有找到弦。」
  他并不是特别顾虑到丰川,只是事到如今再把E弦拿出来,实在太逊了。
  「不是有吗?就是这个吧。」
  真边蹲下身子,把掉在柏油路上的E弦和圣诞帽捡了起来。
  佐佐冈慌慌张张地从她手里把东西抢回来。虽然只要把E弦拿回来就行了,却顺便一起拿了圣诞帽。
  「我没有找到啦!」
  「什么意思?」
  「已经够了吧。一切都……」
  佐佐冈迈出脚步。再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好,还是快点回家打电动吧。
  但是真边是不可能干脆地退缩的。她抓住了佐佐冈的肩膀,力量意外地微弱。对此感到讶异的佐佐冈,不经意地回头了。
  她在短短三十公分前看着佐佐冈,那强劲的眼神甚至让人感到疼痛。
  「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和你没有关系吧。」
  「有。」
  「哪里有啊?」
  「我遇见了你啊,就在这里。」
  意义不明。
  佐佐冈也看向真边的眼睛,但还是无法理解当中蕴含的情感。那双眼仿佛真的只映照了佐佐冈的身影,使他感觉像是在面对自己一般。
  「我不知道你区别有关系和没关系的标准在哪里,但佐佐冈你不也是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一直寻找着弦吗?」
  「这……」
  不对。那个时候是……
  「因为她在哭。」
  因为眼泪几乎等于是SOS的证明啊。所以想替她做点什么,一点都不奇怪吧?
  「你也在哭啊。」
  被看到了?真丢脸。
  「我才没哭。」
  「在我看来,你有哭。」
  「不要擅自决定。」
  「为什么?」
  「……为什么?」
  「由我来决定不行吗?」
  那是什么意思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被拯救的啊。」
  脱口而出的话,再度让他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简直就像在责备自己一样——我想成为主角。为此,我一个人是多么地拼命。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被拯救。
  「看吧,你果然哭了。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吧。」
  真边轻轻地微笑。
  看着她的脸,佐佐冈似乎隐约了解了为什么七草会如此执着于她。

  他究竟是为什么想把事情告诉真边由宇呢?
  或许是因为佐佐冈想找人发发牢骚吧。从这层意义来看,真边是最适合的对象。因为她不会轻易地安慰别人。
  尽可能不带情绪地、用平静的语气说明完整件事后,佐佐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对别人说喔。」
  「为什么?」
  「这样就像在暗地说别人坏话吧。我并不打算这样。」
  「我知道了。反正我也知道整件事了,不会对别人说的。」
  她还真的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安慰佐佐冈的话。就算和她谈论昨晚看的电视节目,她大概也是相同的反应吧。
  对此感到火大的佐佐冈,用有些粗暴的语气丢下了一句「再见」。
  然而,真边却用强烈的语气叫住了他。
  「等等!」
  「干嘛啊?」
  「我还不知道哭泣的理由。」
  「是喔。但是,我已经尽我所能努力了啊。」
  「不是佐佐冈你哭泣的理由,是丰川同学的。」
  ——哭了?
  那个女孩哭了?对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里确实泛着泪水。佐佐冈就是看了她那个样子,才决定要帮助她的。
  「反正只是演技吧。」
  「那太奇怪了吧?因为佐佐冈你会到音乐教室只是偶然吧。那她是要演给谁看?」
  「那就是——」
  什么?有东西跑进眼睛之类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这点佐佐冈最清楚。少女那湿润的双眼,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份真挚、痛苦的表情,完全符合故事的开头。那纯真的表情,有着让英雄竭尽全力的价值。
  「那就是——因为她所下的决定,使她悲伤到想哭吧。」
  佐佐冈没有如此深入想过那女孩的心理。
  但是这种事无所谓。
  就算知道了,事情也没有改变。
  「即使悲伤到想哭,她还是要剪断E弦的话,就不能无视她的决定吧。我果然还是没有找到这种东西,不应该找到这种东西。」
  「嗯,也许是这样吧。」
  真边干脆地点了点头,让佐佐冈吓了一跳。
  就算凝视她的双眼,也还是无法读出她的感情。
  「但是,或许有丰川同学没想到的方法也说不定。让她,还有你,停止哭泣的方法。」
  「我已经没在哭了啦。」
  「还是一样。你很悲伤吧?」
  悲伤是悲伤啦。
  「那你想怎么做?」
  「去问问看丰川同学如何?问她为什么想要中止演奏会。」
  「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什么?」
  「她为了隐瞒这件事,甚至创造出七大不可思议耶。那样做的话,就像在说她说谎一样,会让她受伤的。」
  好像在报仇一样,太逊了。
  然而,真边歪下了头。
  「她已经受伤了唷。大概。」
  「我的意思是,她会更受伤。」
  「那样不可以吗?」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当然不可以啊。不可以伤害女孩子,不可以伤害别人。这是凭本能就能理解的事。
  明明应该是如此的,真边由宇却堂堂正正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不带着情绪。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谎言被戳破才比较轻松吧。说不定一时之间会感到很痛苦,但放任不管的话,就会永远痛苦下去的。」
  佐佐冈终于理解了她的思考方式,因而无法提出反驳。
  ——这样啊。真边由宇她……
  一开始就先把人当成善人来看待。
  若非如此,就不可能说出谎言被戳破比较轻松这种话。若非如此,她就不会相信,比起他人给予的痛苦,心里的罪恶感会更加沉重。
  佐佐冈理解之后,想和这名少女争论的心情便彻底消失了。彻底输了。真边由宇简直就像幻想故事的主角一样。
  佐佐冈搔搔头,笑了出来。就像在游戏上输给了哥哥一样。
  「那么,这个——」
  他把小提琴的E弦递了出来。
  「给你。你可要把事情办好喔。」
  如果真边由宇可以让那个少女停止哭泣的话,那样就行了。这并不是为了那个少女。
  只是若现实和游戏一样,可以迎来美好的结局就好了。虽然把主角的位置拱手让人很令人难过,但只要看到真边的成功,从明天起,他就能够再次相信至今为止的自己。
  ——下一次就能顺利。
  就算在现实中,也会有主角诞生。
  佐佐冈希望真边由宇能证明这件事。
  然而,她却一直凝视着那根E弦。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来叫你的。」
  什么意思啊?
  「你想在这种时候半途而废吗?」
  「由佐佐冈你交给她就行了。看吧。」
  真边指着佐佐冈的手边。
  「你连圣诞帽都有了呢。」
  佐佐冈确实还紧握着圣诞帽。
  「这是假的。」
  这是丰川为了让七大不可思议成真而准备的帽子,是谎言的集合体。
  真边把帽子拿了起来,凝视着它。
  「我认为,帽子并没有所谓的真伪。」
  她将帽子戴到佐佐冈的头上。
  「只要真正的圣诞老人戴着它,它就是真的。」
  佐佐冈瞠目结舌。
  当他还茫然地盯着真边时,真边只丢下一句「我宾果大赛参加到一半」,然后就一个人进到宿舍里去了。
  佐佐冈凝视着紧闭的门,就这样过了十秒、二十秒。
  ——啊,原来是这种模式啊。
  突然惊觉的佐佐冈,勉强地笑了一声。
  佐佐冈不喜欢这种模式。老是爱说丧气话的主角,总是烦恼着无聊的小事。就算被同伴安慰,却还是一直迁怒别人,说着:「为什么我非得战斗不可啊!」这种主角让他感到火大。
  你可以拯救世界吧?有应该要打倒的敌人,也有故事,连同伴也有了。辛苦过后,就有最棒的结局在等着你对吧?
  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啊?
  由这种主角来拯救世界,有时会让人感到很扫兴。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当那种主角在最后被逼迫到谷底时,唯一一次抬头奋战的那瞬间是最棒的。
  「意外地很行嘛!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喔!」他想被人这么说。
  佐佐冈将手中的E弦塞进口袋,并拉开圣诞帽的两端。
  假的圣诞帽吗?这也不错啊。能让这顶圣诞帽变成真品的奇迹,在圣诞夜中应该可以轻易实现吧。
  接着,他用指尖触碰了口袋中的掌上型游戏机。
  音乐没有响起。
  但是,对啊。有别的音乐响起了。声音很小,但仔细一听是很大的声音。佐佐冈将左耳的耳机拿了下来。
  背景音乐就是窗户那头传来的喧嚣声。夜风、星光,还有血液不断输送到全身的鼓动。
  他啪地拍了一下双颊。
  大口地深呼吸,然后尽可能夸张地大笑起来。
  虽然没有什么魔王,但最终决战就从现在开始了。

  *

  汗水从手掌渗了出来。
  佐佐冈进入了宿舍。他走在走廊上,并注意着不要发出声响。
  他抓住门把。吸气,停住。
  然后大喊:
  「圣诞快乐——!」
  同一时间,他推了门,但门却卡住了。他注意到那是拉门后,才总算打开了。
  出错了,好丢脸。可恶,这种事无所谓啦。
  喧闹声停止了。
  宽广的食堂中大约有二十个女孩子,所有人都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不对。只有真边由宇面无表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正当佐佐冈这么想的瞬间,她的嘴角竟浮现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佐佐冈环视房间。房间深处的CD音响传出了「容易慌张的圣诞老人」的乐声。蛋糕上面插着蜡烛,上面有被吹熄的痕迹。白板上写着「幸运草之家,圣诞宴会」的文字,旁边还画了圣诞老人的圆画。画得不是很好。
  「等等,男学生是——」
  一名年长的女性说了些什么,应该是这里的舍监吧。是不是都无所谓,当作背景音乐刚刚好。
  佐佐冈找到了目标人物,并跑了起来。房内的视线追赶着他。这个瞬间,佐佐冈就在圣诞夜的中心,没有任何人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眼睛没有转动的只有一名少女,她就是佐佐冈直奔而去的目标。拉小提琴的少女浮现出恐惧的神情。
  不是因为突然出现了闯入者,是因为她知道E弦已经送来了。
  佐佐冈抓住少女的小手,她的眼中泛着泪水。
  ——不要害怕。
  他坚毅地想,并凝视着少女。
  圣诞老人是唯一被允许踏入少女寝室的大叔对吧?不要害怕啊。
  佐佐冈拉住她的手,她轻微地抵抗着。佐佐冈有些不安,他心想:不能弄痛小提琴演奏家的手吧?
  少女用快哭出来的表情小声地说:
  「你找到E弦了对吧?」
  佐佐冈摇摇头。
  「我还没决定。」
  他看着少女的双眼,尽可能礼貌地微笑着。
  「所以说,我是你的同伴啊。」
  佐佐冈又一次,温柔地拉了她的手。她的脚动了起来,太好了。不可以在这里结束。
  「走吧!」
  他再次奔跑了起来。
  「去哪?」
  「去哪都可以。」
  漫长的余音响起,「容易慌张的圣诞老人」的乐曲结束了。「圣诞铃声」的乐声接着响起。佐佐冈背负着那个乐声,冲出了食堂。紧接着,骚动声响起。他吐出舌头想着——已经太迟了啦。
  「小提琴在哪里?」
  「房间。」
  「房间在哪?」
  「二楼。」
  阶梯进入了视线,他们一口气冲了上去。今天一整天都在四处奔走,已经筋疲力尽了。膝盖使不上力。但是,看啊。结局就在眼前了。
  「这里。」
  少女小声地说,并在某扇门前停下了脚步。佐佐冈放开她的手,回过头来。少女凝视着佐佐冈。虽然她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在瞪他,但不可思议的是,感受不到攻击性的情绪。
  「你帮我找到弦了对吧?」
  佐佐冈从口袋里拿出了弦。
  「Oliv的E弦,没错吧?」
  她微微点了头。
  佐佐冈将那根弦递给了少女。
  「圣诞快乐。」
  她没有把手伸出来。
  「我不要。」
  「这样啊。」
  果然不要啊。
  「那你有剪刀吗?」
  「为什么这么问?」
  「班长知道我有这根弦,所以还是剪断比较好吧。啊,班长指的是水谷。」
  佐佐冈补充说。
  少女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并皱紧眉头。
  「可以吗?」
  「可以啊。随你高兴去做吧。」
  少女紧盯着佐佐冈,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期间,佐佐冈虽然好好地保持着笑容,却感到很不安。
  不久后,她转过身,打开了房间的门。
  即使戴着圣诞帽,再怎么说也不能跟着进到里面去。于是佐佐冈在她背后问:
  「你为什么不想拉琴呢?」
  这个问题可能很难回答吧,但不能不问。
  她在昏暗房间深处的桌子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会失败。」
  「在音乐教室时,你明明拉得很好。」
  「一点都不好。但是,我指的不是那件事。」
  她把双手放在桌上。
  少女的声音沙哑了,或许她正在哭。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在很厉害的老师面前,就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拉琴。今天,我尊敬的人也会作为贵宾来参加派对。」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
  「对。」
  她低头颤抖,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房间里。佐佐冈尽可能轻快地说:
  「做了多余的事,我很抱歉。我并不想伤害你,真的。但是……抱歉。」
  「到底算什么啊……」
  佐佐冈听见了泪水滴落的声音。
  虽然是十分微小的声音,但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声音还是传到了佐佐冈耳里。
  泪水的声音刺痛他的胸口,让他也跟着想哭了起来。可恶。他本来就是情绪容易受人影响的人,但还是勉强撑起了笑容。
  少女的声音很小,却像是在嘶吼一般。
  「到底算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出现,还向我道歉?错的人明明是我。」
  「你没有错。逃避不擅长的事,没有什么不可以。」
  佐佐冈也一直都在逃避。
  逃避平淡的日常,逃避平凡无奇的自己。为了逃避,而每天探寻着轻松的冒险。
  「我不像你,没有擅长的事。因为我没办法演奏小提琴,所以只好去寻找E弦。」
  从旁人眼里看来,自己一定像个笨蛋一样吧。四处奔走、拼命努力,然后获得了E弦。结果最后,却要自己将它剪断。佐佐冈想像着这一切。多么微不足道的结局啊,但是,却也因此而惹人怜爱。
  要是在最后,她能笑一次就好了。
  然后,怎么说呢……世界应该会被拯救吧。
  少女依旧背对着他,然后抬起了头。
  「要是把弦剪断的话,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呢?」
  「到时我就会是个戴着圣诞帽的可疑跟踪狂。误以为自己有机会,所以向你告白,结果却被拒绝了,因此恼羞成怒把弦给剪断。」
  「真悲惨的角色啊。」
  「会吗?我倒是挺喜欢的。」
  「我不喜欢。」
  「没办法啊。不这样的话,事情会说不通的。」
  「但是我不要。为什么要这样,好像只有我是坏人一样。」
  什么啊?我不是说了是我要当坏人吗?
  无法沟通。
  转过头来的少女,脸上还有哭泣的痕迹。而她脸上却浮上了一抹拙劣的奇怪笑容。那笑容几乎无法称作笑容。
  她将小提琴握在手上,缓缓地走向佐佐冈。
  「我所尊敬的老师正好迟到了。所以就赶紧演奏完,然后逃离那个地方吧。」
  边哭边笑的少女,在佐佐冈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次,她主动伸出了手。

  3 水谷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头戴圣诞帽的佐佐冈,拉着丰川的手冲出了走廊。那瞬间,寂静无声的食堂再次充满了声音。
  有纯粹的欢呼声,有不满的低语,也有互相嘻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职责的舍监用响亮的声音大喊:
  「我去问问看怎么回事,大家待在这里!」
  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
  水谷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为什么佐佐冈要把丰川带出去?虽然男生不能进入女生宿舍,但如果只是要送弦过来,舍监应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但是他的行为实在太夸张了。
  食堂内再度鸦雀无声,除了「圣诞铃声」的乐声。没有人对舍监提出异议,也没有提出的理由。
  明明应该是如此的。但是,只有一个人例外。
  「请等一下!」
  真边由宇用和舍监相同,甚至更加响亮的声音说道。她一边聚集着房间内的视线,一边走向舍监。
  「把他叫过来的人是我,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是小提琴弦的事吧?」
  「对。」
  「他能把弦送过来当然很令人高兴,但没有把那孩子拉走的必要吧。那样做简直就是在恶作剧。」
  「恶作剧……」真边重复了一次。
  她的声音很小,却残留在耳边。虽然没有起伏,却很情绪化。而且是毫不掩饰、相当露骨的愤怒。
  「那样叫做恶作剧吗?」
  「难道不是吗?你也是,要是因为是圣诞夜的派对,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笑着带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可能笑得出来吧!」
  真边由宇的语气,已经近似吼叫。
  依然是音量不大,但却相当情绪化,且足以残留于耳际的声音。
  「即使他的表情看起来伤痕累累,却还是来到了这里。看着那样的他,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啊!」
  舍监烦躁地瞪着真边,但没有开口。
  真边又打算说些什么,却又把那些话吞了回去。以水谷看来,她好像是一个人陷入了混乱之中。真边一脸困扰地皱紧了眉头。
  「抱歉。对你说这种话,是不公平的。」
  舍监不高兴地在嘴角使力,用刻意装出来的理性声音问:
  「不公平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事情的原委,而你不知道。」
  「那可以请你告诉我吗?为什么那个男孩子要把丰川同学带走?」
  「肯定是因为他有体贴别人的心吧。」
  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使舍监一时说不出话来。
  「体贴?」
  「体贴,指的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考虑事情。最近有人这么告诉我。」
  那是水谷曾对她过的话。本以为她根本没有听进去,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个?
  舍监摇了一下头。就好像和来自异国的人面对面,因语言不通而感到烦躁一样。
  「我没问你这个,请你更具体一点说明。」
  「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判断不应该说出来。」
  唉,真是的。
  为什么真边由宇总是这样?她明明那么具有攻击性,本身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在如此险恶的气氛中,她却自认为在进行一段和平的对话。
  感到无奈的水谷,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出乎意料地大声,但马上就被「圣诞铃声」给盖了过去。
  舍监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和你的判断无关,这是这间宿舍的问题。」
  「从某方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她的问题。」
  「这是在宿舍里发生的事,得用宿舍的规则来判断。」
  「这是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应该用他们两人的规则来判断。」
  「我们的看法是平行线呢。」
  「是的。」
  虽然没有表现在表情上,但真边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平行线,并没有哪一方是正确的。因此我们必须先磨合双方的意见才可以。」
  她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
  只要闭上嘴目送舍监离开不就行了吗?她很快就会把丰川带回来,佐佐冈也会就此退场。接着只要再像刚刚一样享受圣诞派对,这样不就好了吗?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真边做不到呢?
  水谷不知不觉间,开始寻找七草的身影。
  在学校里时只要气氛变成这样,他总是会从某处现身,替事情收尾善后。也只有七草说的话,真边会乖乖地听。
  但是,七草当然不可能在女子宿舍现身。
  舍监看来似乎不打算和真边争论。她现在已不加掩饰烦躁的情绪,直直地瞪着真边。
  而真边也没有开口。连「圣诞铃声」也无法打破的沉重静默,充斥在食堂中。
  然而下一个开口的人,竟然是水谷。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但是,不可以放任他们不管吧?有问题的行为就是有问题。」
  七草首先会对真边提出异议。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才能将各种灾害减到最小。
  真边将视线投向水谷。
  「他们没有问题,这是正确的事。」
  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相信佐佐冈。」
  「这不算是理由。」
  其实水谷也相信他。佐佐冈有些时候虽然很轻浮但不是个坏人。而且当她把小提琴的弦送给佐佐冈当礼物时,他笑得那么开心。水谷不认为他会引起什么具体的问题。
  但是——
  「违反规则就是违反规则。要是开了先例,或许会产生下一个问题也说不定。」
  「确实是这样没错。」
  真边坦率地点点头。
  「我原本也认为不可以不遵守规则。但是,如果有无可奈何的因素,我认为还是应该认可例外的发生。因为世上所发生的事,没有单纯到可以全部写在规则书里面。」
  「无可奈何的因素是什么?」
  「我不能回答。」
  接着,她一脸困扰地歪着头。
  「所以不公平的人还是我。我明明想互相讨论,却因为某个原因而无法传达前提。水谷同学,你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这种时候,根本什么办法也没有啊。
  为什么不快点放弃呢?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么任性的话呢?
  水谷想不到任何话可说。
  舍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充斥于这间食堂的所有沉默全部吹散一样。
  「已经够了。负责人是我,由我来判断一切。」
  正当真边又想提出反驳的这个瞬间……
  有一个人,朝着她和舍监的方向走了过去。
  ——堀同学?
  真令人意外。无论何时都坚守沉默的她,怎么会……?
  她先是在舍监面前停下脚步,凝视着对方的脸。接着转身面对真边由宇的方向,再次凝视着对方的脸。
  然后,她靠向真边的耳际。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她应该正小声地在说些什么。
  真边就像在睡梦中滚到床下而惊醒一样,浮现出奇妙的神情。接着,她对着堀问:「真的吗?」但堀什么也没回答。
  不久后,真边的嘴角浮出了一抹笑容。然后她面向舍监,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本来想针对规则应用的严密性与例外多做一点讨论,但现在似乎不是那种时候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时候。她究竟把圣诞夜当成什么了?
  真边抬起头,露出笑容。
  「下次有机会再讨论吧。」
  舍监完全目瞪口呆。
  对舍监的表情置之不理的真边,倏地离开了原地。
  紧接着,食堂的门打开了。
  所有人就像是被谁给操作,或是按照剧本的内容展开行动一般,一齐转向了那个方向。当然,水谷也望向了门。
  站在那里的人是佐佐冈。
  他仿佛在模仿高级餐厅的服务生一般,恭敬地撑着门。丰川从那扇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小提琴,头上还戴着圣诞帽。
  丰川一踏进食堂,便立刻停下脚步,并深深地低下了头。
  「很抱歉造成了骚动。」
  她抬起头,脸颊上有泪水的痕迹。
  但是她的笑容,美得让人不会在意那道泪痕。她说:
  「这个人替我送来了小提琴的弦,但是我因为太紧张,觉得自己没办法拉琴。不过,已经没事了。现在的话我能拉琴。对不起尽是做些任性的事,可以变更预定的计划表吗?」
  茫然地看着丰川的舍监,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那是无所谓……」
  舍监这么回答的瞬间,「圣诞铃声」的乐声停止了。不知何时,真边已经移动到了CD音响的前方。仿佛只有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么,请让我演奏一曲。」
  丰川举起了小提琴。
  那乐声十分悠然、明亮而洁净。
  宛如刚洗好的纯白床单一般。宛如躺在那上面,像蛋一样缩成一团熟睡着的婴儿,身上新生的肌肤一般。
  柔软、温柔、温暖。
  就像春天的太阳在寒冬中照耀一般,戏剧化,而且纯粹。
  丰川在红色的圣诞帽之下闭着双眼。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哭,却也不像是在笑,但绝非面无表情。她似乎正沉浸在一个很深的地方。
  ——她演奏的小提琴,原本就是如此精彩吗?
  水谷无法将视线从丰川身上移开,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沉醉在小提琴演奏出的音乐之中了。就连感叹都显得失礼,使水谷不禁屏住气息。
  丰川演奏得很好。
  这件事水谷从以前就知道了,因为她听丰川练习过好几次。但是她无法想像过去听到的音色,和现在响起的音色是同样的。
  水谷无法解释有哪里不一样。虽然好像一切都完全不同,但或许只有一部分些微的差异也说不定。她不知道是不是丰川在技术上有所进步。唯一知道的是,这次的演奏更富有感情。以前的演奏不会像这样,让人不知为何想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那阵温柔的音色所想像出来的,是真边由宇的身影。是几乎面无表情,却为了某件事拼命努力的她的脸。
  省略思考过程后,水谷忽然理解了。
  真边想要守护这个音色。
  为了守护这个音色,才会和舍监极力争辩,一直说些没有道理的话。
  为什么水谷会这么想呢?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她一旦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就再也无法做出其他想像了。
  ——这样太狡猾了。
  事情若是如此,根本就无法责备真边。
  正确的事物是暴力的。要是那就像规则一样,被压抑地关在文字之中倒还好。然而,真边由宇是自由的,是被解放的,于是正确就成了违反规则的事。那种正确,根本就不正确。
  丰川表情毫无变化地继续演奏。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压着琴弦的左手迅速、激烈地移动着。虽然如此,曲子依旧是豁然、悠然地持续着。
  那首曲子仿佛在说:「原谅一切吧。」
  仿佛在说:「只要沐浴在美丽的阳光之下,无论什么事物都会很美丽。」
  事实上在这音色中,似乎就连今天一天的真边由宇都可以加以肯定。水谷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对真边的感情,不是这么回事。
  不久后,演奏结束了。
  丰川深深地低下了头。在她呼吸两口气之后,掌声轰然响起。
  在充斥于房间的掌声中,丰川望向食堂的入口。
  没有任何人在那里,只有一扇紧闭的门扉。
  水谷盯着门,数秒之后,她终于察觉到佐佐冈已经不在那里了。

  *

  派对的参加者们当然聚集到了丰川周围。
  她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丰川的演奏。而水谷也跟在其后,朝她的方向走去。但不知何时,真边由宇走到了水谷的身边。
  她用很认真的表情,压低声音问:
  「刚刚那首是什么曲子?」
  水谷本来想对她抱怨个几句,最后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奇异恩典。」
  「这样啊,谢谢。原本觉得一定是我认得的曲子,却想不起来。」
  她点点头。接着,又低下了头。
  「刚刚的事,也很谢谢你。」
  「刚刚的事?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和舍监之间的事。虽然我非得说些什么不可,却没办法顺利地说出口。讨论是很重要的,但我却很不擅长,一下子就会陷入混乱。」
  当时的她看起来,确实是少见地陷入了混乱。
  那从一开始就什么也别说就好了嘛。水谷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不需要在好不容易逐渐回归正常的圣诞派对上,再次撒下争端的火种。
  但是无法忍耐的水谷,还是说了一句话:
  「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讨论。」
  她从根本上就弄错了。
  「是这样吗?每次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七草都会来帮我。不能总是依赖他呢。」
  「真希望能变聪明。」真边小声地说。
  她的发言太过可笑,使水谷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真边到底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真边认真的神情总算放松,并笑了出来。
  「总之,水谷同学你加入对话中,真的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原来她认为那样算是帮到她了啊。
  水谷也抱着疑问,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做何打算。她只是觉得必须有人来代替七草,因为真边由宇太危险了。
  「这个给你。这不是要当作这件事的回礼,是我本来就准备好送给水谷同学你的。」
  真边递出了一个绿色的纸袋,上面系着红色的蝴蝶结。
  「这是礼物。谢谢你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派对。」
  这么说来,她完全忘记了,真边曾经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水谷回想起当时,她忍不住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于是僵硬地道谢。接着她也开始寻找要给真边的礼物。想起东西放在食堂角落的包包中以后,她便匆忙地去拿了过来。
  「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真边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绽放出满面笑容。那正是最适合收下礼物时的表情。什么嘛,不是做得很好吗?水谷在内心苦笑着。
  「可以打开吗?」
  「嗯,请吧。」
  她慎重地、小心地将贴纸撕开,并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那个成对的钥匙圈。
  形状是拼图的样子,组合起来就会变成一幅眺望月亮的猫咪图案。
  真边再次露出喜悦的笑容。水谷对她说:
  「其中一边请你交给朋友吧。」
  水谷心想,反正对象一定是七草吧。然而真边却暂时陷入了沉思。接着,她将被包装好的其中一边,那个印着月亮图案的钥匙圏,递给了水谷。
  「那么,请收下。」
  仿佛受到了奇袭一般,水谷一时之间没有伸出手。
  真边有点不安地继续说:
  「把这种东西还给送礼的人,果然很失礼吧?抱歉,我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常识。」
  水谷并没有觉得她失礼。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总是受到你的照顾。其他可以给的对象,我也只想得到堀而已。」
  「七草同学呢?」
  「成对的东西,总觉得有点害羞。七草应该也会害羞吧。」
  真边由宇原来也有害羞这种感情啊。
  一切都太令人意外了。水谷在混乱之中收下了那个钥匙圈,并深深地低下了头。明明是自己买的东西,却莫名礼貌地说了:「非常感谢你。」
  真边开心地笑了,就像个普通女孩子一般。
  「对不起。其实是七草告诉我要买礼物的,我没有考虑到这种事。」
  这样啊,原来是他。
  「我也是,其实这个钥匙圈是七草同学帮我选的。」
  难道他是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才推荐钥匙圈当礼物的吗?总觉得好像连此刻心中的混乱都全被他看透了一样,真让人恼火。或许还是重新对他下评价比较好。
  真边凝视着手中的钥匙圈,过了一会儿便把它收进了口袋中。
  接着,她再次摆出平时认真的神情,喃喃地说:
  「话说回来,我和舍监才讨论到一半而已,我还想继续呢……」
  「现在就算了吧。请你等派对结束之后,改日再说。」
  「嗯,我也觉得那样似乎比较好。」
  水谷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向手中的钥匙圏,苦笑一声。
  ——我真的很不会应付真边由宇。
  不会应付不注意人际关系的人。
  就算用讨厌来形容——就算用非常讨厌来形容都不夸张。
  这肯定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恐怕是由遗传基因来决定的。
  所以,水谷下定了决心。
  她要将心中那面温柔优秀、不会引发任何问题,只会说出真正正确话语的魔法镜子,仔细地擦亮。
  「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圣诞快乐。」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水谷用尽了浑身的自尊,做出了最棒的笑容。

  4 七草 晚上七点四十分

  我倚靠在包围着幸运草之家的砖墙上,聆听着美丽的奇异恩典。
  难得的演奏会却只能听见一点点声音,有些可惜,且因为太过寒冷让人难以享受音乐。但是,在寒冬澄澈的空气中,边仰望那片美丽绝伦的星空时所听见的奇异恩典,可说是格外美好。真是不错的圣诞夜啊。
  身旁同样倚靠在砖墙上的食蚁兽食堂店长,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接着,她抬头看向星空,小声地说:
  「啊……那孩子又进步了呢。」
  我不知道她过去的演奏如何,所以无从比较。我能否分辨出音乐这种纤细东西的好坏,原本就令人怀疑。但是从宿舍传出来的奇异恩典有多么精彩,我凭本能就能理解。
  「你以前也听过她的演奏吗?」
  「嗯,就像这样偷偷地听。」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寂寞地说。
  「那孩子果然还是得跨越高墙才行,她有才能啊。」
  我摇摇头。
  「这样的结果,不是也很美丽吗?」
  以才能为理由叫人跨越高墙,这种恐怖的事我可不想说出口。可以的话,我连「加油」都不想说。当然,我会真心替努力不懈的人给予掌声,但我不想把放弃了什么的人,当成坏人来看待。
  所谓的期待,本来就是极度私人的东西。
  就像在锁上的抽屉深处藏着的秘密日记一样。
  那不是可以供人观赏的东西,也不是会被对方背叛的东西。单方面赋予的期待无法顺利实现时所流泄出来的叹息,绝对不可以让他人撞见。因为从旁人的角度看来,那就像是给对方的诅咒。
  真边由宇和佐佐冈对话时,我也像这样躲在砖墙的暗处偷听着。我目送了佐佐冈戴着圣诞帽进入宿舍的背影。之后过没多久,食牺兽食堂的店长出现,我便向她说明了原委。
  擅自说出丰川所做的事,是违反规则的吧。
  佐佐冈宁愿满身伤痕也想守护的秘密,却被我从反面偷偷破坏掉了。但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守护圣诞节的演奏会。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很清楚丰川极度容易紧张的个性。实际上,过去她也好几次想听丰川的演奏,但丰川都失败得一塌糊涂。有时是不断重复着足以完全毁掉整首曲子的错误,有时是手颤抖到甚至无法开始演奏。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在同一个房间聆听那孩子的演奏呢?」
  阶梯岛是被舍弃的人们的岛。
  人们只能抱着被现实中的自己所舍弃、无药可救的缺点,在这座岛上活下去。那名少女,或许会永远保持极度容易紧张的个性也说不定。这和佐佐冈一直憧憬着自己无法成为的英雄,以及班长一直戴着优等生的假面,是一样的事。
  阶梯岛的人们,被剥夺了某种成长的机会。
  每个人都背负着绝对无法舍弃的缺点。
  即使如此,我认为我们还是能够「变化」。毕竟,也很难想像一个人无论怎么生活都一定不会堕落。或许我们可以自始至终维持着缺点,同时得到名为「成长」的变化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我们被夺走的东西,就只有「达到完美」而已。
  然后,悲观的我忍不住这么想。
  ——反正就算不是在阶梯岛,也没办法达到完美。
  现实中的每个人,一定都拥有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缺点。
  那么,这座岛和现实就很相似。虽然很多事情都被单纯化、变得更容易理解,因此和现实并不完全相同,但却非常相似。绝望的量,还有希望的量,肯定也和现实大致相同吧。
  我向食蚁兽食堂的店长提议:「成为那个女孩子的小提琴老师怎么样呢?」
  「她没办法好好练习的啦,她真的会变得非常僵硬。」
  「即使如此还是持续不懈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丰川肯定会永远都这么容易紧张吧。
  但是已经有很多人不会让她感到紧张了。从现在起,让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加入其中,这种事情应该办得到吧?
  阶梯岛是座人口顶多约两千人的小岛。让这里的所有人变成不会让她紧张的对象,即使是拥有缺点的丰川,应该也做得到吧?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叹了一口气后搔搔头。
  「食堂的工作很忙啊,我们从早到晚都有营业呢。」
  「说起来,我正在找打工。」
  今年的圣诞夜有点太挥霍了,我想把那些钱赚回来。
  「我们规定只雇用高中以上的女孩子。这么说来,丰川明年开始也是高中生了。」
  她刻意地喃喃说道。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去找别的打工吧。
  奇异恩典的乐声宛如彗星一般,留下澄净的余韵然后停止了。过了一会儿,热烈的掌声轰然作响。
  店长将背部从砖墙上移开,说了句:「我去劝她来打工。」接着便挥挥手离开了。

  *

  与食蚁兽食堂店长交错而过的,是从宿舍冲出来的佐佐冈。
  他看见我的身影,然后露出了微笑。
  「嗨,你在等我吗?」
  「很可惜,不是。」
  我怎么可能是在等他。
  「这样啊。有人正在追我,如果你被人问起我的事,就回答我往北边走了。」
  「我觉得你还是老实道歉比较快。」
  「不是那个问题啦。英雄还是不要报上姓名比较帅。」
  「早就已经曝光了吧。」
  班长、堀和真边都在派对现场啊。
  佐佐冈若无其事地笑着。
  「总之我很急,先走了!」
  他挥挥手,然后冲了出去,还一边哼着歌。应该是某首游戏音乐吧。那是一首明快的曲子,和结局比起来,更适合开头。
  我目送他的身影,一面颤抖着身子,一面等待她的出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时而踏着脚,时而伸展身体以撑过寒冷。虽然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办法缓和寒冷,但也可以说已经习惯了。
  正当我模仿假想拳击,咻咻地挥动手臂时,有人从宿舍慢悠悠地现身了。
  前方的人是真边,她注意到我,并停下了脚步。
  「你在等我吗?」
  「很可惜,不是。」
  虽然我很担心她是否能够跨越圣诞派对这种惊悚的活动,但这不是今晚的主题。
  「派对好玩吗?」
  「嗯,这个……」
  真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仿造拼图形状的钥匙圈。
  「我收到了这个。」
  「太好了呢。」
  「嗯。」
  她露出偶尔会浮现的少年般的笑容,并再次将钥匙圈收了起来。
  「那么路上小心。」我对真边挥挥手。
  真边也对我挥手,然后离去了。
  我再次望向宿舍的玄关。
  不久后,她出现了。

  堀一如往常地,用围巾遮掩着嘴。
  她站在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然后微微地歪着头。那个动作,似乎有催促我开口的意味。
  我尽可能像平常一样,露出一抹轻笑。
  「今晚真冷呢。」
  她点头。
  「可以让我送你回宿舍吗?我有一点话想和你说。」
  她再次点头。
  接着她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那么,走吧。」
  我走了起来。
  堀则跟在我的后头。
  我放慢脚步,并列走在她身旁。
  一直想不到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的我,抬头仰望着天空。
  既然对象是堀,我不打算说些拐弯抹角的话。
  我相信这名少女所拥有的善性——不论对方是谁,都绝对不会背叛我——这种信任是我所做不到的。期待是私人的东西,不应该与人产生连结。对我而言所谓的信任,就是即使被背叛,也会原谅对方。
  「你就是魔女吗?」
  我如此问道。

  *

  我基于十分个人的理由,正在寻找魔女。
  我一直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见到魔女、和魔女对话呢?
  就在这时,网路购物的商品变得无法送到岛上,而佐佐冈也开始寻找小提琴的E弦。因为时机刚好,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件事。
  佐佐冈非常认真地在寻找E弦,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
  因此我下了结论,这座岛上早已不存在什么E弦了。相较起来,我属于不论什么事都会马上放弃的个性。
  在网购无法送达的这座岛上,我只想得到─个方法可以取得不存在的E弦。不管怎么想,都只有那个方法。
  也就是说,只要从零生出E弦就行了。
  这座岛上有个名为魔女、乱七八糟的统治者。用魔法生出E弦——这种如梦一般的做法,才是最有现实感的。
  传说魔女住在那道很长很长的阶梯之上的宅邸中。
  但我一直无法从那个传说中感觉到说服力。与其说是逻辑上无法接受,不如说是感情上的问题。为什么温柔守护这座岛的魔女,非得被赶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不可呢?太没有意义了吧?魔女并没有让岛上的居民受苦。这座岛的构成,甚至能让人感受到爱意。
  既然对人抱着爱意,那么魔女应该和人有所关联吧。持续灌注着爱意却不带有寂寞的情感,这种事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如果我是魔女的话,就会在阶梯底下,混入其他人之中生活下去。
  但执着于这个想法,也无法让事情往前推进。于是我写了一封给魔女的信。内容是关于「小提琴弦的必要性」。在昨晚深夜,我将那封投进了位于海边的快递用邮筒里。
  时任小姐能把信送到魔女手上。如果魔女真的在那道漫长的阶梯上,她应该会走上阶梯才对。所以我拜托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今天一天替我监视那道阶梯。而时任小姐没有出现。
  我昨晚送出的信,不只有那一封。
  我尽可能给所有我能寄的人,写了一张圣诞卡。里面写着:「请问你有小提琴的E弦吗?」我还顺便改编了一下七大不可思议的内容,变成只要把E弦当作礼物,就能实现心愿。虽然感觉没有什么意义,但希望能因此提升一点取得E弦的机率。
  圣诞卡的文章中,除了收件人以外,只有一个地方的内容有些微小的差异。那就是想要E弦的人。给A的信上,写着B想要E弦,给B的信上,写着C想要E弦。我希望经过大约三、四个人的手上后,最后可以送到我或佐佐冈的手中。
  如果读了圣诞卡后,魔女生出了E弦的话,就能从送达的路径中大致锁定魔女的真实身分。经过那三、四人后,无法再往上追溯的话,那个人就是魔女。为了稍微提高魔女制作E弦的机率,我多写给魔女一封「小提琴弦的必要性」的信。总之,就是这样的安排。
  当然,这是个充满漏洞的计划。
  首先,要是阶梯岛上存在E弦的话,这计划从根本上就不成立了。
  第二,魔女不见得会替我们生出E弦。
  再加上,我无法掌握岛上所有的居民。虽然昨天努力了一整天,但能送出圣诞卡的人数,还是只占了四、五成左右。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强烈地怀疑我的意图已经泄漏给魔女知道了。位在远方的魔女挥一下魔杖,接着E弦便咚地掉到了佐佐冈头上。就算发生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很勉强,但我还是尝试了。
  我抱着如此轻率的心情,实行了这个计划。单纯是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至少能多少提高得到E弦的机率也好。比起寻找魔女,那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今天我才了解到E弦的真相,因此惊慌失措了起来。
  既然少女不希望如此,那么E弦就是不应该被找到的东西。所以我将美工刀藏在口袋里,并前往幸运草之家。而这件事由真边和佐佐冈顺利地解决了,实在帮了大忙。
  结果,E弦交到了佐佐冈手上。
  传递的顺序是由堀交给班长,再由班长交给佐佐冈。
  传递的起点就是魔女——我姑且是这么推测的。事实上,我还没确认起点是否是堀。
  在圣诞卡的安排中,她前面还有一个预定会加入传递的人。
  在等待派对结束的期间,我也可以去确认那个人的身分。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与其收集一些肤浅、琐碎的证据,我还是想直接问她——你是魔女吗?
  我没有将这冗长的解说,传达给堀知道。
  对象是堀的话,那种事也没有意义。
  我相信堀。即使她就是魔女,我还是相信她的善性。

  *

  所以我对沉默的她这么说:
  「如果你说不是,那么你就一定不是魔女。我绝对不会怀疑你说的话,我会全面地接受。」
  在漫长的一阵沉默过后,堀停下了脚步。
  正好是在路灯与路灯之间,夜晚昏暗的地方。
  我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她,然后竖起耳朵等待着她开口。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圣诞节的喧闹声、风的声音、我和她的呼吸声,全都听不见。就像世界突然停止呼吸,陷入了沉思一般。
  堀用那对如猫一般、眼角上吊的双眼看着我。她的眼睛,肯定正在滔滔雄辩着什么吧。但是我却无法从那双眼睛中读懂任何事。
  堀轻轻地举起双手。
  就像把秘密的宝箱打开一样,将围巾从嘴边拉开。
  「我就是魔女。」
  虽然她的声音比平常还要小,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不可能会听错。
  我尽可能缓慢地吸着气。
  将那些气几乎全部吐出之后,我小声地说:
  「这样啊。」
  这女孩就是魔女啊。
  我安心了。幸好魔女的真面目是如此谨慎、善良的少女。我对魔女和堀都抱持着好感,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露出真心的微笑。
  「走吧。今天晚上很冷,待在外面太久会感冒的。」
  堀点点头,和我并肩迈出脚步。
  世界再度开始呼吸,喧闹声从远处慢慢恢复。
  她的宿舍就在前面了。我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想问她。
  「让网购商品无法送达,是你的意思吗?」
  堀走了大约五步之后,点了点头。
  然后,她低下头小声地说:
  「对不起。」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为什么突然停止货物的运送呢?」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要是她不想回答,那也没办法。
  「但是,一直理所当然使用到现在的东西突然无法使用,还是会积累不满的。我不太希望大家讨厌魔女,所以想尽可能稳当地解决这件事。」
  堀沉思了一段时间,然后点点头。
  「不能再让网路购物变得能够使用吗?」
  这次她用微小的声音回答:「可以。」
  太好了。我心想,是不是有什么连魔女也无可奈何的理由?例如游戏中被称为魔力的东西耗尽了之类的。
  「有传闻说货物无法送达,是技术高超的骇客害的。虽然其实骇客并不存在。但只要不要隔太久,之后网路购物又可以使用的话,大家应该就会把错推到那个骇客身上了。」
  技术高超的神秘骇客,这种东西应该没什么人会相信吧。
  但是,也没有人会想相信「是魔女停止网路购物」的。
  这座岛是因为魔女的管理,才勉强能够维持平衡的。如果魔女不是我们的同伴,那应该有很多人会陷入绝望之中吧。
  因此,无论是多么容易戳破的谎言,应该还是有代罪羔羊的功用。大部分的人,会选择相信想相信的事物。事实上,骇客的传闻确实急速扩散了。
  堀再次停下了脚步。
  已经抵达她的宿舍了。
  我不经意地仰望宿舍,也因此错过了戏剧性的一瞬间。这大概是第一次,堀对我露出了微笑。
  「谢谢。」
  她的声音,如同飘落下来的枯叶那样微小。
  「谢谢你总是替我着想。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把视线移回她身上。
  我笑着对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今晚会下雪吗?」
  堀歪着头,喃喃地说:
  「你不冷吗?」
  「我没问题的。」
  她点点头。
  然后,她将掌心朝上,并静静地伸出了手。
  我对是否应该握住那只手,烦恼了一会儿。烦恼的期间,白色的碎片轻飘飘地飞落到了她的手上。那些碎片触碰到堀的肌肤,然后如谎言般地溶化了。
  堀抬头仰望天空。
  我也追着她的视线。
  有很多很多纯白而细小的碎片正在舞动着。它们沐浴在澄净夜空上的星星所发出的白光中,闪闪发亮着。纯白正在飞舞。
  我沉醉在那幅景象之中。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在晴朗的夜空下飘舞的雪花。
  不可思议的是,在满天星空中飘舞的雪,是如此地自然。与此相比,在蓝天中飘浮的巨大云朵反而更不自然。感觉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曾在梦里看过这样的夜晚。
  「会积雪吗?」
  我问。
  「会积雪唷。」
  堀回答。
  我笑了。就算她骑着扫帚,和黑猫一起飞上这片天空,我好像也能坦率地接受。
  飘着雪的星空,不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但是也不能让堀站在雪中太久,于是我勉强低下了头。
  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正中间有一条摺痕。是她一度交给了我,但在我读信之前就被她塞回口袋里的那封信。
  「我可以收下吗?」
  堀点点头。
  我收下了那封信。在堀写的信之中,这封信显得有些薄。
  她略带满足地露出了微笑。
  我很后悔没有准备礼物给她。至少,要是有为她准备一张圣诞卡就好了。不是为了我的计划而寄出的圣诞卡,而是更加纯粹地传达圣诞快乐的卡片。
  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指向了星星和雪。
  虽然这种东西连借口都称不上。
  「今天晚上,对着天空许愿的话,那个愿望似乎就会实现。」
  就算七大不可思议是虚假的,就算那是为了配合某人的任性而产生的东西,就算一切都是谎言,那也没关系。今天确实下雪了,因此实现她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无妨吧。
  堀用非常微小的声音,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但是那比飘落下来的雪花更加安静,很可惜我没能听见。

  *

  魔女的真实身分,并没有使我陷入大混乱之中。
  将堀那张有着一颗泪痣、带着困扰神色的脸,贴到戴着黑色三角帽的剪影上后,竟合衬到令人心生怜爱。我开始觉得,就算会使用魔法,但魔女应该也有各式各样辛苦的事吧。
  但另一方面,这个真相却和我至今的所见所闻存在着矛盾。
  例如,堀是在没多久之前——在我来到这座岛前不久——来到阶梯岛的。当然,魔女应该在那之前就在阶梯岛上了。
  即使她从出生时就已经在这座岛上,也和时间轴对不上。我和她都是十六岁,应该有人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来到这座岛上才对。
  或许时间流动这种常识性的思考方式,不适用于魔女也说不定。也许堀不会变老,从一百年前就维持着这个姿态。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个矛盾。
  过去,我曾透过电话,和魔女交谈过一次。
  那时魔女给我的感觉,和堀大大不同。当然,也可以想成是我现在所认识的堀,完全是个冒牌货,是个被演出来的角色。她的本性其实完全不同。一个善于雄辩的人要伪装成沉默的人,这种事不用魔法也能做到。但是在我看来,堀一点都不像是个冒牌货,也不像是在演戏。
  就算知道了这件事,魔女还是充满谜团。但是我已经决定,现在不会针对这些疑问提出任何问题。
  我想自己整理思绪。而且要是太草率地丢出问题,说不定听起来会像是在质问她。虽然不到堀那种程度,但我在使用语汇的时候,还是抱着恐惧的。
  我挥挥手,和堀道别。
  在回家的路上,我抬头仰望看不腻的夜空,缓缓地漫步着。
  五颜六色的屋顶被降下的闇夜染成了黑色,雪降落在上面并渐渐堆积起来。仿佛将这座岛的圣诞夜的一切,温柔地包覆起来一般。即使那是片虚假的洁白,我还是会称赞这幅景象很美。即使很快就会融化,我还是会打从心底称赞它很美。
  我对着白色的夜空,呼地吐了一口白气。
  圣诞夜似乎能够平安地结束,我也知道了魔女的真面目。时间确实在流动,事态也正在产生变化。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能被容许的话,我想要就此逃离。但我不能这么做。让我无处可逃的,就是我自己。
  不久后,我就会被逼着做出决断吧。
  关于口袋中那枚金币的决断。
  我并不是打算违抗时间的流动,但还是在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从堀那里收到的信,还紧握在右手中。我脱下一只手套,谨慎地撕开封口的贴纸,然后回头确认了一次背后。
  这次,堀没有追上来。


  终章

  ***

  给七草同学

  谢谢你总是愿意和我说话。
  我真的很感谢你。没办法好好地回应你,我很抱歉。即使如此,对我而言,还是觉得和七草同学谈了很多话。
  因此对我来说,要是七草同学你能停止拿我和你的想法比较,我会很高兴的。当然,我并不是讨厌你。一个桶子的水,在沙漠时就算用「很多」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在海边的话就只是相当微小的量。七草同学和我之间,在判断词语多寡的基准上,就是有这么大的不同。
  不说话明明是我的错,却把沙漠和水这种庞大的问题当作比喻,或许你会觉得很奇怪吧。虽然替换成其他更适合的说法就行了,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找不到适合的说法。我想写的是,即使是同样的量,要用「大」来表达,还是用「小」来表达,都是相对且可以改变的。而缺水所引起的种种现实问题,现在暂且不虑。
  我真正想表达的是,对我来说,七草同学是很适合说话的对象。或许你会感到很意外也说不定,但这是真的。

  我想说些关于梦的话题。
  如果你觉得很无趣,烦请跳过这段,直接阅读我预定会写在后面的「正题」。
  我有时候,会梦见自己说了很多话。
  我一直不停地说话。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内容,但在那个梦中,我总是会失言说出很过分的话。不知为何,嘴里会说出从没想过的事,然后伤害到对方。
  明明是我的错,但我却因为这件事而十分沮丧。醒来之后,我又会继续沮丧好一段时间。
  对象有各式各样的人。有时是水谷同学,有时是佐佐冈同学,有时则是匿名老师。七草同学不认识的人,和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也会登场。在那之中,唯有对象是七草同学时,能让我稍微轻松一点。
  就算对你失言说了过分的话也很轻松——如此总结起来虽然很失礼,但还请你原谅我。我的意思并非伤害七草同学也无所谓。虽然这种事绝对不应该发生,
  但如果发生时对象是七草同学的话,我愚蠢的失言「并非我的内心话」——这件事应该能顺利传达给你。
  那完全是个谎言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我自己也很混乱,不知道为什么就顺势这么说出来了。那其实是不应该被称为语言的杂音——我总觉得你可以理解这点。
  当然这一切都是梦。为了不要让我因为从没想过的事而伤害到别人,原本就应该小心注意。与其说出不慎的发言,我宁可选择保持沉默。即使如此,如果对象是七草同学的话,使用语汇的时候,我也不用害怕会造成一些误解。
  那肯定是因为七草同学你,不会对我的话钻牛角尖,而会原封不动地听进去的关系吧。这在我的经验中,是相当少见的事。很多人没有办法原封不动地把话听进去,总是擅自加上各式各样的解释。如此一来,我认为语言的意义便会扭曲。于是,原本不该引起的问题就会产生。但是从七草同学你身上,我几乎感受不到那种擅自解释的情形,因此让我十分安心。
  这当然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在进入正题前,我想先向七草同学你传达这件事——对我来说你是多么适合说话的对象。
  前言这么冗长,非常抱歉。
  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我知道魔女的真面目。
  如果七草同学你想知道关于魔女的事,我会尽可能地回答。根据我的判断,现在这个时间点,有很多不该对任何人说的事。因此就算你向我发问,或许会有很多问题我无法好好回答。即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说谎。
  但是,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就算七草同学你知道了什么关于魔女的事,也希望你绝对不要对别人提起。可以的话,希望你也不要把这封信拿给别人看。
  这只是我的请求,不是条件。
  就算你不接受我的请求,只要你向我询问关于魔女的事,我还是会尽可能回答你。
  突然写这封信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这就像是胆小鬼的好奇心一样。
  想偷偷地把一直紧闭着的箱子的盖子打开来看看。
  仅仅是这样而已。如果造成你的困扰,就请全部忘记吧。

  希望七草同学你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

  我将那封信大略读过一次之后,再从头慢慢地读了一遍。
  第一次看的时候,信的内容就已经进入脑中了,我只是单纯地想再看一次堀的信。这封用有点圆润的字体,仔细地、大小均一地写成的,堀的信。
  我两次阅读时都想像了堀喋喋不休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接着,我以「胆小鬼的好奇心」这个词汇,想像了她的脸。
  这个词句悄悄地进入了我的心中。
  虽然是第一次听见,但我总觉得从和堀相遇以来,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又或者,这词句一直都存在于我自己心中,早已浸透到身体里了。
  堀的信上,写了三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事,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事,是我对堀来说是「适合说话的对象」。我连想都不曾想过,自己竟被定位在如此充满荣耀的立场。她在各种形式上都让我大吃一惊。
  第二件事,是堀本来就打算要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虽然曾经感到迷惘,但她甚至写了信,还一度将信交给了我。因此我那个粗陋的圣诞卡计划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吧。
  结果,我的努力基本上是白费了。就算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看书,或许堀也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表明身分吧。我也没有必要特地从邮局领出存款,制作大量的圣诞卡。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徒劳无功的感觉。
  虽然绕了远路,还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但最终还是找到了小提琴的E弦,演奏会也成功了。这样就足够了。
  第三件事,是堀梦见了自己不停说话的梦。这就表示,她本身一定也期望与谁对话吧。
  以我来说,这种积极、肯定的思考模式相当少见。我总是在说,人有时也会做和自己的本意完全相反的梦。但是难得堀祝福我有个美好的圣诞节,至少今晚我就选择肯定的推测吧。
  我拂去飘落在信纸上的雪,仔细地折好信之后放回了信封。
  当然,我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魔女的真实身分,也不打算把这封信拿给别人看。比起魔女的事,堀把我当成「适合说话的对象」这点才更令我开心。于是我决定把信珍惜地收在抽屉的深处。
  如果对象是我,失言多少次都无所谓。不只是在梦中,在现实中也是。不过,每当发生这种事,那位胆小的魔女应该就会深受伤害吧。那样的话,她还是暂时保持沉默就好了。
  我从现在开始,应该会花上很长的时间来了解魔女及这座岛吧。
  到时候,要是能尽可能加上很多无关紧要的琐事,我会很开心的。例如忽然遇见了某只猫,或吃掉草莓蛋糕上的草莓的时机,或是过去有些悲伤的回忆之类的。只要躲在角落一边害怕着,一边渐渐满足各种好奇心就行了。
  我将信封放进口袋,再次抬头仰望夜空并迈出脚步。
  派对还在继续进行,附近的房屋中传出了欢呼声。
  在圣诞夜中,我的工作只剩下一个。
  我从昨天开始已经送出了好几百封圣诞卡,但我的手边,还剩下一封想送出去的信。

  *

  三月庄前,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
  她用感伤的眼神抬头仰望雪花飘舞的星空,宛如在思考故乡的事一般。她的肩上积着白色的细雪,让身形变得有些模糊。她仿佛会就这样消失无踪一般。
  真边由宇。
  察觉到脚步声的她,转头望向我。
  我在她面前约三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我烦恼着她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这么问了:
  「你在等我吗?」
  真边点头,并皱起眉头。
  「其实,我有一件很困扰的事。可以和你商量一下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圣诞夜还没有结束吗?如果这就是圣诞老人给我的礼物,那还真是过分啊。
  「如果会很久的话就明天再说吧,说不定会感冒。」
  「很快的。大概,只要两、三分钟。」
  「那就听听看吧。」
  她翻找着挂在肩上的包包,然后拿出了一个纸袋。
  「这个。」
  「那是什么?」
  「礼物,给七草你的。」
  原来有这种东西啊。
  她露出相当严肃的表情,仿佛正在针对世界规模的经济问题提出评论一般。
  「我买了手套。」
  「原来如此。」
  我将视线移向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正戴着班长送我的深咖啡色手套。
  「我本来想重新买别的东西,但当我还在烦恼时,就已经没时间了。而且店也关门了。」
  「说得也是,因为这座岛上的夜晚很早嘛。」
  「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像这种情况,应该要明天再买别的礼物比较好,还是说即使是同样的东西,也应该在圣诞夜之内交给对方比较好?」
  「当然是就这样直接送我就好了。就算有两双手套也不会造成困扰,而且也可能会有其中一双湿掉。」
  「这样啊,太好了。」
  真边露出了微笑。
  她向我递出纸袋。
  「圣诞快乐。」
  「谢谢。」我回答她,并收下了礼物。
  然后,我将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堀的信放在其中一个口袋里,而另外一边的口袋,则放着剩下的一封信。
  昨天,我为素未谋面的人准备了无数封圣诞卡。疲惫不堪的我,开始想写几封更正经的圣诞卡。
  我将那封信递了出去。
  「圣诞快乐。」
  这是一封没有任何意图,单纯为了传达那句话而写的信。实际上,里面的卡片除此之外没有写上任何一句话。就算绞尽脑汁,脑海中还是浮现不出任何文句。
  取而代之的是,信封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物。
  我烦恼了很久,最后还是选了发圈。我很喜欢她那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所以尽可能希望她不要弄脏。
  我知道,不管送什么礼物真边由宇都会很开心。
  但是她收下了信封,并真心珍惜地低头看着信。
  我想要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表情。
  细雪在她的脸旁飘舞着。有一些消失了,然后又有一些再次浮现。宛如胆小鬼的好奇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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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全部評論 7

10000
白色积木 騎士
诡计虽然故意做的破绽百出,但又让人觉得想当精妙,有一种数学之美。

3 年前 0 回復

dmk3365171 侯爵
' 风暴的召唤 发表于 2017-8-28 22:12 第二弹..这个有前作是吗? 请问前作的名字是什么呢? '


前作是 消失吧,群青 这小说挺不错的,可以去看看。

7 年前 0 回復

风暴的召唤 伯爵
第二弹..这个有前作是吗?
请问前作的名字是什么呢?

7 年前 0 回復

毕舒郁 公爵
卧槽卧槽卧槽!阶梯岛?!?!我还以为群青一卷完,话说怎么第二卷改名字了……

7 年前 0 回復

antireligioner 子爵
' 全球气温 发表于 2017-8-27 16:47 虽然已经买过书了,但还是支持 说真的,好怕东立坑掉这本书 '


应该不会,毕竟再日本的算是火了,ww那边应该卖的不会差吧。。。

7 年前 0 回復

全球气温 伯爵
虽然已经买过书了,但还是支持

说真的,好怕东立坑掉这本书

ps 男主真的很适合在推理小说里的犯人角色

7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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