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アサウラ]英雄都市的笨蛋們 3[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9-6 14:09 编辑


  英雄都市的笨蛋們 3 〜酒槽區三號街的萬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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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アサウラ
  插畫:だぶ竜
  譯者:許晉誌
  圖源:音無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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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在這個和平的英雄都市發生了一樁殺人案。
  嫌犯──竟然是莫爾特?
  被認為是殺人案嫌犯的莫爾特,
  以及違抗逮捕命令的萊伊一起被關進監獄。
  身陷牢獄之災的兩人,
  能夠解決這起背後牽涉國際陰謀的事件嗎?


  作者簡介
  アサウラ
  由集英社舉辦的第五屆Super Dash小說新人獎得主,
  著有《便.當》、《FANG OF UNDERDOG敗犬之牙》等作品,
  也有參與遊戲腳本的製作。


  畫師簡介
  だぶ竜
  日本插畫家。
  負責擔任多部小說的插畫。








  CONTENTS
  楔子
  第一章 「三件委託」
  第二章 「雨夜的女人」
  第三章(前) 「Grasp 莫爾特與利口義警團」
  第三章(中) 「Grasp 牢獄中的少年們」
  第三章(後) 「Grasp 星空下的雨滴」
  第四章 「勇氣與冒險的紀念日」
  第五章 「名為利口的城鎮」
  後記





  楔子


  此地有座利口鎮。
  城鎮地處山腳之下,土地雖小卻熱鬧繁華,貨物流通發達。
  倘若是一國之都還好說,但是在這種邊境地區,為何會出現一座供水引用山泉,更備有完善供排水系統的城鎮……看在遠道而來的人眼裡,想必是一幅奇妙的景象。
  這座奇妙小鎮生氣蓬勃的祕密,就在於東西包夾的兩大國家。
  一千年前,羅第國與白蘭國爆發大戰,致使森林夷為平地,而平地又化成沙漠。雖然兩國昔日戰得不可開交,但如今王室之間已成了不帶政治性意圖頻繁締結姻親的關係,現在兩國的國境線幾乎形同虛設。
  然而,此地仍然遺留著戰火摧殘過的痕跡,這片荒蕪土地成為阻礙國境合併的高牆,即使經過百年情況依舊,人們認為起碼還要再過上百年時間,這片土地才能讓人安居樂業。
  不過,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正是往返兩國首都最重要的最短路線,所以必定會有大批人潮與貨物途經此地。
  那座城鎮就位於那條艱險道路的中央地帶。
  北方有一座挺立於森林之中的山峰,而山腳下就是那座歷史悠久的城鎮——利口鎮。
  早在魔力普及前的遠古時代,那裡便是崇拜山嶽的少數民族的部落,也是羅第國在昔日大戰中的最前線據點。
  那是一塊奇蹟之地。過去享有羅第國最強美譽的軍隊,憑藉壓倒性戰力組成銅牆鐵壁,一舉挫敗白蘭國的大軍入侵。不僅捍衛了國家,更守下了那整片豐饒山林。
  基於這段特殊的歷史背景,利口鎮如今已是世界各地的人潮與物資匯集之地。
  那塊土地有著不可思議的魅力。人們會異口同聲說——

  「有種令人懷念的氛圍。」

  無論來自何方……那座城鎮都會讓人產生一種似曾造訪過的感覺。
  儘管是個奇特的城鎮,卻又像隨處可見的……平凡小鎮。
  城鎮位處邊疆,是貨物流通的重要樞紐。不過正因如此,那裡才會形成一座各路人馬與物資蜂擁而至,能讓所有人回想起故鄉的奇妙城鎮。
  在往返兩國首都的旅途上,不少旅客和商賈都視造訪這座城鎮為最大的樂趣。
  不同民族的人熙來攘往,種類豐富的物產交易,除此之外……其他不受歡迎的麻煩,亦然匯集於此。
  那裡每天都會上演五花八門的事件、意外和問題——
  儘管如此,對於那裡的居民而言,全都只是日常生活的環節之一。

  那就是利口鎮。




  第一章 「三件委託」


  不能公開的祕密存在價值。除了祕密本身的價值以外,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也會產生價值。正因如此,莫爾特有點喜歡祕密這種東西。
  「哦~~需要保密的委託是吧。」
  中午的酒槽區天空萬里無雲,作為城鎮命脈的大道以東西、南北向貫穿整座利口鎮,就在兩條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上,設置了一座巨型公告欄。莫爾特此刻就站在那座設置了好幾十年的公告欄前方,手撫摸著下巴的鬍渣。
  除了公家機關專用的欄位之外,所有人皆能自由使用公告欄。
  舉凡特賣會的宣傳廣告到聯絡友人等,上頭刊登著五花八門的訊息,不過像莫爾特這種萬事屋也會前來這座公告欄找差事。(註:萬事屋在此意指不管什麼工作委託都會承接的一種職業。)
  不具名的工作委託單就是委託書。
  其中吸引莫爾特注意的是張貼在公告欄角落……高度在視線以下,位置略低於莫爾特胸口的一張委託單。
  『尋找能嚴守祕密的商量對象。以專業的萬事屋為佳。』
  「從不帶修飾的文章和文字來看,委託人應該是位成年男性吧。字面上寫得煞有介事,委託單卻張貼在低處,而且還是角落位置,加上看起來還有好幾次重新貼過的痕跡,可能是想找人幫忙,心裡卻又不想拜託別人……不,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吧。」
  委託人應該是猶豫要不要刊登委託吧。張貼委託單之後,卻又打消念頭而撕下委託單,到頭來還是貼了回去,最後又撕了下來……如此反覆的結果,便以張貼在不起眼的位置作為折衷方案了吧。
  這種內容模糊不清的委託多半都是些危險的工作。可能遊走在犯罪邊緣,或者說就是進行犯罪,話雖如此……報酬當然很可觀。
  莫爾特心裡有些猶豫不決,但想到自己房東的女兒莉茲最近催討房租的手段越演越烈,於是從公告欄上撕下那張委託單表示接下了委託。
  委託單背面寫著委託人的聯絡方式。莫爾特將纏在長柄刀上用來代替刀鞘的背帶扛到肩上,轉身離開公告欄,循著上頭的聯絡方式前去尋找委託人。
  委託人在今明兩天的白天似乎都會待在俗美亭。
  畢竟那裡是酒館,假借商量的名義,說不定能要求對方請自己喝一杯。
  莫爾特懷著這份期待推開俗美亭的店門,隨著門鈴發出輕快的響聲,招牌女店員庫菈茲便說著:「歡迎光臨。」迎接他的到來。
  「哎呀,莫爾特。你怎麼大白天就上門了?莉茲可是會罵人的喔。」
  庫菈茲說道,伸手撩起長長金髮的瀏海。對此,莫爾特有些得意地搖搖頭。
  「我是來工作的啦。委託人約在這裡碰面。今天店裡有跟平時不一樣的客人上門嗎?」
  「嗯……確實來了跟平時不一樣的人,但是不是客人很難講……你瞧。」
  庫菈茲揚起纖細的下巴指向店內。莫爾特朝那個方向望去……除了幾名正在享用午餐的客人之外,他還看見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那是一個在店內角落的地板上打坐的男人。
  可能是身為店員的緣故,庫菈茲姑且在打坐男子的前方擺放了一杯水,但那怎麼看都像是獻給肉身菩薩的供品。
  一站到男人面前,莫爾特便察覺到一件事。眼前這個男人是位武術家。在骯髒的衣服底下,有著一具纖瘦卻經過鍛鍊的肉體,莫爾特敏感地察覺到其中潛藏的霸氣。
  因為對方是生面孔,所以大概是雲遊武者吧。看來擺在地上的棍棒是他的武器。
  「我叫莫爾特,姑且符合委託單上要求的條件,是個專業的萬事屋。你就是委託人?」
  打坐男子緩緩睜開眼睛,抬頭望向莫爾特。
  男子臉上留著大鬍子,年齡不詳,不過應該年過三十。在後腦勺綁成一束長辮的黑長髮光澤亮麗,所以莫爾特剛才遠看以為是個年輕男子。
  「你就是……也罷……不,這樣正好。」
  莫拉賽斯——站起身的男子如此自稱。
  身高與莫爾特相差無幾,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左右,是個皮膚黝黑的男人。
  「我想談談關於委託的事。先移動到人少的地方吧。」
  「不,在這裡談就行了吧。再等一會兒,來吃中餐的客人就會離開了。」
  莫拉賽斯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重新在地上打坐起來。莫爾特不打算陪他打坐,決定暫時先坐在旁邊的桌位打發時間。
  男子與其說是難相處,應該說給人正經八百的感覺。五官削瘦而立體,隱隱透著一股殺伐之氣。窮究武學之人多少都帶有這種氣質。
  看來還是別期待對方會請酒喝比較好。
  過了一會兒,等到吃午餐的客人離開,店裡安靜下來時,莫拉賽斯這才終於站了起來,坐到莫爾特那一桌。
  「等一下,如果要占用桌位的話,那最少要點一道菜喔。」
  正在吧檯內專心擦拭玻璃杯的庫菈茲喊了一聲。
  「不需要。來杯水就好。」
  這個人可能屬於麻煩型的客戶。儘管莫爾特心裡產生一些不好的預感,還是向男子表示必須點些東西作為最低消費,於是把菜單交給對方,讓他點了一份使用自製燻雞胸肉的三明治。那是將在郊區開設麵包坊的麵包師傅皮恩各所烤出的兩個拳頭大的法國麵包撕成對半,在中間夾入洋蔥切片、萵苣、橄欖,以及起司片和滿滿的粗碎燻雞胸肉,再灑上橄欖油和岩鹽、粗粒胡椒,最後淋上濃稠的自製美乃滋來代替蛋黃味。做法雖然比較簡單,可是很好吃。吃起來有益健康,而且價格便宜,不會對荷包造成負擔。
  ……然而,男子不知為何只點了一份三明治。原本在廚房做菜的俗美亭老闆格雷恩體貼地將三明治切成兩份端了過來。
  「閣下名叫莫爾特是吧?鄙人現在不能食用固體食物,所以閣下吃就好。」
  不曉得是正處於這種修行,還是不願攝取固體食物給胃造成負擔……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莫爾特馬上大口咬下三明治。
  在品嚐這種夾著滿滿生菜的細長法式三明治時,不管怎麼吃都很難避免內餡掉落下來,於是莫爾特先把三明治擠扁再送入口中。
  嘴裡塞滿食物讓莫爾特感受到喜悅。不曉得是不是今天早上才出爐,燻雞胸肉還帶著微溫,生菜也帶有冰涼爽脆的口感。
  「嗯,好吃……那麼,呃……莫拉賽斯先生,你是想委託什麼事呢?」
  「……是、是的。關於那件事,其實……因為鄙人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所以有點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儘管鄙人從早上就開始打坐,一直在冥想的世界中斟酌著該怎麼說明,可是……」
  「我會保守祕密。這點你可以相信我。另外,就算這間店的人,也就是庫菈茲和格雷恩不小心聽到了,他們也是能夠信任的人……你就放心說吧。」
  莫拉賽斯垂下了眼,像是做足了覺悟一般,淺淺點了好幾次頭。
  「……我就坦白說了。其實在見到閣下的那一刻,鄙人一度覺得失望。不過,委託閣下應該也行吧。」
  莫爾特啃著剩下的三明治,眉間稍微皺了起來。
  雖然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比起問東問西,他判斷還是默默傾聽,話題才會進展得更快,所以嘴巴沒有用來講話,而是塞入麵包並吞進肚子裡,然後喝了一口水——
  「鄙人戀愛了。」
  ——並噴了出來。儘管莫拉賽斯那張正經的臉全濕了,他依然若無其事地直視莫爾特。
  「咳咳……抱、抱歉。突然聽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話,所以我不小心嚇了一跳……喂,庫菈茲,麻煩拿個可以擦的東西過來!……庫菈茲?」
  直到剛才為止,她應該都還待在吧檯裡才對,此刻卻不見蹤影。莫爾特等了一會兒,上衣胸口濕掉的庫菈茲才從廚房拿來了毛巾。
  「……妳剛才在偷聽我們談話對吧?」
  「才不是。是舅舅喝燒酒喝到一半突然噴出來。何況『一般來說』待在廚房根本就聽不見店裡的說話聲。」
  滿身酒味的庫菈茲將毛巾遞給莫拉賽斯後,回到自己在店裡二樓的房間。
  「呃……那麼,莫拉賽斯先生。你的委託就是關於你的戀情……是初戀嗎?你是想找人商量那件事嗎?」
  「唔、嗯,正是如此……只是該怎麼說,雖然不是初戀,卻又像是初戀……這股內心的澎湃感毫無疑問是戀愛。拜其所賜,鄙人幾乎食不下嚥。」
  一個滿臉殺氣的男人開口閉口就是「戀愛」,感覺實在很異常,這讓莫爾特有些畏縮。
  莫拉賽斯對於自己「戀愛了」這種狀況感到困惑。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講話才會不清不楚。莫爾特還不曉得他究竟想委託什麼事。
  因此,莫爾特決定以強硬點的態度下結論。
  「哎,無論是不是初戀……總之,你反常地墜入情網,因而感到不知所措。然後你希望我能為你的戀情助上一臂之力。就是這麼回事,沒錯吧?」
  「……是、是的,就是這麼回事。鄙人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概是因為自幼就在武道上邁進,莫拉賽斯活到這把年紀,別說戀愛,甚至未曾嘗過人人都有過的單相思滋味。因此,他才會對自己內心此刻突然湧現的情感感到困惑,甚至吃不下固體食物。儘管猶豫不決,還是勉為其難貼出委託單來尋求協助……應該就是這樣吧。
  莫爾特點點頭,手扶著下巴,重新打量起莫拉賽斯的模樣。
  雖然給人的印象有點可怕,但長相並不差。身材應該相當結實。只要設法搞定他目前有點髒的打扮,還有鬍子和髮型,也能搖身變成一個不錯的男人。
  莫爾特開始覺得這次的委託還算簡單。總之先從理頭髮做起,之後再把葛娜大姊叫來,去街上的服飾店挑衣服……不過,這樣還是有問題。不管怎麼做,到底還是無法掌握他的對象的喜好和現狀——對方也可能已經有交往對象了。就算能成功創造出邂逅的機會,戀情能否開花結果,終究不是莫爾特的力量所能左右的。
  因此,莫爾特做完上述說明,表示自己會盡可能給予幫助,但不保證這段戀情一定會有結果,不過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會收取報酬……聽完他的意思之後,莫拉賽斯點頭同意。他提出的報酬金額也不錯。
  「很好,那麼契約就成立了。你儘管放心吧。」
  「一切就麻煩閣下了。鄙人一直很煩惱,不知該如何是好……」
  「初戀就是這麼回事啦。上了年紀就更不用說了。」
  這時,庫菈茲換好新的上衣回到店裡,或許是顧及莫爾特等人,她說自己會待在廚房,有事就大聲叫她,話說完就從店裡消失了。
  「不是的,閣下……名叫莫爾特是吧……這並非鄙人的初戀……不如說,鄙人的情史堪稱豐富。話雖如此,這次也稱得上是初戀……」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鄙人是頭一次愛上男人。」
  莫爾特手肘撐在桌上,感到頭痛似的撐著額頭。
  只見莫拉賽斯臉頰微微泛紅,緊咬著唇瓣,那副模樣令人看不下去,於是他別開視線,環視起無人的店內。這時,庫菈茲再次穿著濕掉的上衣,帶著滿臉怒色走上了二樓。
  無論成功與否,都必須支付報酬——簽訂了這樣的契約內容真是太好了。莫爾特一邊稱讚數十秒前的自己,一邊聽著莫拉賽斯說話。
  莫拉賽斯果真如他所料,為了磨練武藝而浪跡天涯。話雖如此,他年輕時似乎也正常地交過女朋友,在旅途中上演了平凡的邂逅與離別。然而……無奈他是頭一次愛上男人,某方面來說應該也能算是初戀。
  怪不得他會猶豫是否要委託萬事屋。莫爾特嘆了一口氣。
  「鄙人抵達利口鎮之後,在酒槽區的重重人海中,與他來了一場命運的邂逅,在那一瞬間,鄙人感到怦然心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眼,鄙人就墜入了愛河……現在光是回想起來……啊——鄙人就渾身顫慄……」
  「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說,你知道對方的名字嗎?」
  莫拉賽斯點點頭,但嘴才張到一半,俗美亭的門鈴便響起,這讓他反射性地閉上嘴巴。
  有客人上門了。由於庫菈茲不在店裡,格雷恩便從廚房探出頭來。
  「哦……這不是……莉茲嗎?」
  走進店內的是身穿花邊連身裙,腳踏一雙涼鞋,打扮一如往常的莉茲。她搖晃著僅綁在腦袋左側的麻花辮,低頭行了一個禮。
  「不好意思,請問莫爾特……啊,找到了。」
  她先是向店外的某人喊道,接著腳踩涼鞋走向莫爾特那一桌。在她後頭還跟著一個人。那是個比莉茲稍微年長一點的少女,外表看起來大約十三四歲。
  比起莉茲的出現,那位少女更令莫爾特感到好奇。她腳上分明套著外型略顯粗獷的靴子,像個少年一樣把鞋子穿得破破爛爛,身上卻穿著造型簡潔,長度偏短的白色連身裙,搭配黑色緊身褲,感覺就是個很有朝氣的女孩。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她的髮型。一頭長髮分別在兩側與後腦勺綁成四條辮子,散發一股獨特的氣質。
  少女雙手戴著大手套,先是在莫爾特面前交叉雙臂,接著張開同時低頭行禮。
  「你好!我是莉茲的朋友——夸特蘿。」
  「是、是喔。」莫爾特儘管感到困惑,還是應了一聲,接著把莉茲叫過來說起悄悄話。
  「……我說啊,莉茲。我正在跟客戶討論工作的事,要介紹朋友的話,可以等下一次嗎?另外,可以的話,希望妳介紹年紀再大一點的朋友給我認識。」
  莉茲的小手抓住莫爾特的腦袋,接著膝蓋直接頂向他的額頭。她雖然身材纖瘦,但唯獨攻擊力不是蓋的。
  「誰會因為你那種目的介紹朋友給你啊!」
  「莉茲,剛才的膝頂很棒喔!確實將扭腰的力量傳達到膝蓋了!」
  莫爾特請對現狀困惑不已的莫拉賽斯稍等一下,接著勉為其難地應付著兩位少女。
  「……莉茲,妳們究竟要幹嘛?拜託妳長話短說。」
  「嗯,其實我本來想幫你介紹工作……這樣啊,你正在工作嗎?很急嗎?如果不趕時間的話,這邊的委託比較簡單,應該說一下就能搞定了……」
  莫爾特朝莫拉賽斯望去。
  「鄙人並不趕時間。畢竟是小姑娘,閣下先完成那邊的委託也行……」
  夸特蘿雙手擺在背後,挺起沒料的胸膛,行了一個將近九十度的鞠躬禮。她應該也是習武之人吧。在禮儀方面熱血得要命。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戀愛了!」
  「……難道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最近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話呢……」
  「而且對方……竟然是個男人!」
  「嗯,我想也是。」
  「啊,莫爾特。夸特蘿一直以來都是喜歡女性喔。」
  「沒錯。我的初戀對象就是在酒槽區開花店的奧莉比小姐。」
  「是、是喔。莉茲,這真是很快就能搞定的委託嗎?我怎麼覺得事情越來越麻煩了。」
  「好了啦,你就把話聽到最後嘛。」
  「我是頭一次喜歡上男人,所以不曉得該如何發動攻勢……因此,我在考慮要不要乾脆直接告白。聽說莫爾特先生是那個人的朋友,所以我在想你能不能把我介紹給他認識。這是委託費。」
  莫爾特伸手接過夸特蘿拿出的皮袋,裡頭塞滿了不少錢幣。以小孩的零用錢來說並不算一筆小錢,這或許就代表她有多麼認真。
  「只是介紹人給妳認識就能收錢的話,那真是令人高興,不過……真的只要那樣就行了嗎?不需要我幫你們撮合之類的……?」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自然地介紹我給對方認識。」
  「就這樣?」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勸她冷靜下來思考耶。畢竟夸特蘿是那種做事不考慮後果的人。她以前還跑去奧莉比的花店,當著其他客人面前突然告白。」
  「沒錯。順帶一提,莉茲當時碰巧在場,於是我們就成為了好朋友。」
  「……呃,這、這樣啊……總而言之,我只要馬上把夸特蘿單戀的對象帶過來,再自然地介紹妳給對方認識就行了,沒錯吧?我明白了,好吧。莫拉賽斯先生,不好意思,請你稍待片刻……所以說,那個人是誰?」
  莫爾特從座位上起身,將長柄刀扛到肩上。
  「嗯,對方是從事萬事屋的沙夏先生。」
  「……真是無趣……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不都是愛上長相恐怖的肌肉男或醜男,再不然就是渾身散發老人味,把拘束器當成內衣褲來穿,成為少女寵物的變態中年啤酒肚大叔嗎?」
  莉茲「啪!」地搧了莫爾特的屁股一掌。
  「喜歡女生的少女要是突然迷上那種人,我再怎麼說也會阻止好嗎!」
  沙夏是個遠看——不,就算近看也會誤認成美女的美男子。喜歡他的女人數也數不清。作為原本喜歡女生的少女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雖然道理上說得通……但對莫爾特來說實在不是滋味。
  「好好好。我這就去把那個該死的小白臉帶過來。在這裡等我一下吧。」
  「且慢,莫爾特。」
  莫拉賽斯不知為何起身離席,伸手拿起放在地上的棍棒。
  「啊,沒事啦。那個叫沙夏的傢伙是我的同行,這時肯定在附近閒晃,很快就能找到他了。請你稍等我一會兒。」
  「不是……鄙人不是那個意思。」
  莫爾特頭上浮現問號,只見莫拉賽斯低頭緊咬下唇,彷彿強忍著什麼似的微微顫抖。
  「鄙人有生以來頭一次愛上的男人,其實……就是沙夏閣下!」
  莫拉賽斯用盡全力喊出那個本來應該保密的情報,瞬間讓店內的氣氛為之凝結,寂靜支配了整個世界。
  遲了一會兒,從廚房裡傳來「噗咳!咕咳!」這種格雷恩的粗厚嗆咳聲。莫爾特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接著環視在場所有人的表情。
  「大、大家冷靜點。狀況乍看之下很複雜,其實意外簡單。只要能夠冷靜應對,事情也不是無法解決……」
  「沒錯。」夸特蘿面露凶狠銳利的神情點頭應答了句之後說:
  「意思就是情敵出現了。」
  「看來似乎是這麼一回事呢,小姑娘……今日便是妳我一決雌雄的時刻!」
  「你們也太快掌握狀況了吧!」
  「從那根棍棒看來,你是性喜男色的棍師吧。光聽名稱就很下流……光是讓你靠近沙夏先生身邊就令人覺得噁心!」
  「鄙人才不是男同志!鄙人喜歡女人!妙齡姑娘的小蠻腰讓鄙人克制不住慾望!……然、然而……自從鄙人來到這座城鎮,遇見沙夏閣下的那一刻起,鄙人的心就被俘虜了!鄙人不禁愛上了那個人,對他產生了情慾!」
  「既然如此,你就繼續追著那些蕩婦的屁股和小蠻腰跑不就得了!」
  「鄙人才要說妳,既然原本一直喜歡女人的話,那往後也繼續追著女人跑就行了吧!這是神聖的男人之間的問題,妳不要插嘴!」
  轟轟轟轟轟轟轟……男人與小姑娘大眼瞪小眼,展開令人鬱悶的對峙。
  這時,莉茲伸手戳了戳莫爾特的身體。
  「呃……也就是說,原本喜歡女性的莫拉賽斯和夸特蘿頭一次喜歡上的男性就是沙夏的意思嗎?」
  「是啊……結論歸納得真清楚呢。而那兩人同時過來拜託我介紹沙夏給他們認識。」
  莫爾特說著,這才察覺莫拉賽斯當初要找專業萬事屋的真正用意。
  如果是沙夏找上門來,他應該打算告白吧。或許他是認為先向對方傾訴自己愛上男人的苦惱,最後再浪漫地說出:「其實那個人就是你。」這種話,或許比較能夠帶來驚喜。
  「……遇到這種情況,同時承接雙方委託的莫爾特該怎麼辦呢?」
  「我也想問該怎麼辦啊。不過,反正兩邊簽訂的契約都不需要承擔成敗的責任……」
  麻煩事最好全丟給沙夏處理,自己只要收下報酬,再去喝一杯就行了。因此唯一的問題就是誰先誰後。
  「我記得剛才說好要先處理我的委託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沙夏先生的心就由我先收下了。」
  「不!既然已經知道妳是情敵了,鄙人就不會退讓!莫爾特,請你馬上介紹沙夏閣下給鄙人認識!」
  「啊,在介紹你們認識之前還要帶你去剪頭髮和買衣服……我原本是這麼打算啦……」
  「哎呀,那真是可惜呢!那樣就更應該先處理我的委託了。對吧,莫爾特先生!」
  「可、可是莫拉賽斯先生才是先找我委託工作的人……」
  「可是他剛才把優先順序讓給我了耶!」
  「鄙人不讓了!剪頭髮和換衣服也不需要!鄙人要展現最真實的自我!」
  「一個骯髒又散發男人體臭味的大叔,就算告白也不會成功啦!」
  「區區一個乳臭未乾又喜歡女人的小丫頭,妳以為自己就有勝算嗎!」
  就莫爾特來看,夸特蘿確實有勝算。雖然她的年齡和外貌與其說是年輕,不如說是年幼,但隨著年歲增長,那種問題很容易就能解決,只要不是當作女人,而是把她當成女孩看待的話,那種潑辣的氣質,還有剛才像是找人吵架般的挑釁態度也未必是缺點。從各方面來說,這是一個可愛的少女。
  更何況……夸特蘿是個女孩子。莫爾特沒聽說過沙夏喜歡男人,反而親眼見過他四處把妹,被女人的尖叫聲包圍,那種景象他都看到煩了。
  不管莫拉賽斯的愛有多深,他的立場實在太過劣勢。
  「吶,莉茲。我姑且問一下,妳支持哪一邊?」
  「我當然是支持夸特蘿啊。我們是朋友,你又是我介紹的……豈有不支持她的道理。」
  「……那我不就得支持莫拉賽斯了嗎……雖然也沒必要維持公平就是了。好,就這麼辦吧。莉茲,這裡先交給妳了。」
  現在不管讓誰優先,感覺都會出問題,於是莫爾特心生一計。沒錯,就是把沙夏帶來現場。與其思考誰先誰後,不如讓兩人同時告白……盡快把責任推卸出去才是最好的主意。
  莫拉賽斯和夸特蘿吵個不停,莫爾特轉身背對兩人,離開了俗美亭。


  1

  不只是沙夏,要尋找利口鎮上的萬事屋,只要在酒槽區閒晃,大多都能輕鬆找到人。萬事屋多半都是前往鎮上的公告欄找尋工作機會,但要是那裡沒工作,或是只有爛差事,那萬事屋這種沒有固定客源的服務業,多半就會在人多的地方閒晃。
  因為人越多就越容易引發糾紛,那正是萬事屋的生意來源。所以只要在路上閒晃,就有機會賺到當天的伙食費。
  加上工作性質特殊,從利口鎮鎮民到時常在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很多人都認識萬事屋,所以即使只是向人打聽,基本上就能得知目標的所在位置。
  事實上,莫爾特這次尋找沙夏也沒費多大的工夫。
  「嗨,沙夏。生意好嗎?」
  沙夏就站在酒槽區店家之間的小巷,眺望著街道。腰間佩著刀,肩頸上纏著帶有異國情調的圍巾,色澤接近白色的金髮用時髦的髮簪盤起,即使處在昏暗的環境中也能捕捉到那道身影,彷彿一朵在雜草叢中盛開的白薔薇。
  身材纖瘦,姿態凜然,氣質華美且瀟灑,即使只是瞄一眼,也會令人留下深刻印象。那張高貴典雅的長相就算長在女人臉上也屬上乘,確實就連男人也能感受到其魅力。
  「嗯?啊,原來是莫爾特啊。怎麼啦,你感覺很閒嘛……雖然我也閒閒沒事就是了。」
  「其實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同時接到兩個委託……總之,你要是沒事的話,那我正好有事找你。現在跟我去一趟俗美亭,我想介紹人給你認識。」
  「哦?希望是好對象呢。不,我想對莫爾特抱有期待就錯了。」
  沙夏說著:「哈哈哈,開玩笑的啦。」輕笑出聲,隨後拍拍莫爾特的肩膀,跟著他邁步前往俗美亭。
  換作平時,面對這麼爽朗的沙夏,莫爾特反而會因男人的嫉妒心作祟而感到窩火,但今天僅回以溫柔的微笑。
  「所以說,你要介紹什麼人給我認識?既然是你介紹的,我想應該不會是美女吧。」
  「我要介紹兩個人給你認識。一個是美女……應該說是美少女吧。充滿朝氣,感覺很不錯。另外一個給人狂野奔放的印象。兩個人都充滿了健康美。最重要的是我沒得選擇。」
  兩人並肩而行,這時沙夏喊了「啊」一聲,露出察覺到什麼的表情看向莫爾特。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自己不閒啊。我想那兩個委託的內容就是介紹我給對方認識吧。因為委託撞在一起,所以你想把麻煩事全丟給我……除此之外,狡猾如莫爾特,報酬應該是預先支付,而不論結果如何……沒錯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啊……」
  仔細想想,假如是連沙夏都會迷上的美女,莫爾特絕對不可能把人介紹給他認識,應該會推銷自己才對;如果連莫爾特自己都看不上眼,那沙夏也不會接受對方,這樣自然就拿不到成功報酬……按照邏輯思考的話,這種猜測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想想就知道了啊。唉,我會順利應付過這一關,下次請我喝酒就是了。」
  要是拒絕的話,沙夏應該會從這裡逃走吧。莫爾特開始盤算起來。不過,他剛才是說「下次」。如果是說「等一下」的話,事情就有點麻煩了,不過像「下次」這種承諾不是非遵守不可。畢竟「下次」也可以是千年以後了……既然如此……
  「好啦好啦。我『下次』會請客,乖乖跟我走吧。」
  「太好了♪」
  沙夏臉上綻放笑容,嘴裡開心地喊道,步調也瞬間加快成小跳步。看著他那宛如少女般的姿態,對於他不是生為女人這件事,莫爾特感到十分遺憾。
  然而,如果沙夏生為女人,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跟莫爾特並肩而行,肯定早就跟愛人結為連理了吧。基本上,單身美女這種生物要說是違反了這個世間的法則也不為過。
  莫爾特和沙夏起初是並肩行走,但人潮突然變多了,於是兩人排成一列往前走,自然結束了對話。一直走到聚集在俗美亭門口的人群之中,莫爾特抱頭陷入苦惱時,兩人才又開口交談。
  「哇啊!……喂,莫爾特,不要突然停下來啦。害我差點撞到鼻子。」
  「不是啦……因為我看到不太想見到的畫面……」
  這時,站在莫爾特身後的沙夏將手擺到他的雙肩上,接著往上一跳,後仰挺起身子。沙夏的身高不足一百七十公分,而身高大約一百八十公分的莫爾特擋在眼前,所以他這麼做是為了看到前方的狀況,不過這樣剛好讓他的胸口頂在莫爾特的後腦勺上。
  ……莫爾特當然不可能感受到軟綿綿的美妙觸感。雖然後腦勺隱約傳來一股柔軟的感覺,但他記得沙夏好像是什麼雞胸症,所以大概是那個吧。
  「前面有個身上有點髒的男棍師,還有一個看似會施展拳法的小孩,正在俗美亭門口展開對峙呢……嗯,就吵架來說,真是罕見的組合。」
  「沙夏,你覺得如何?」
  「正常來想,應該是男的會贏吧……不過,那個小孩看起來也受過訓練。架式無懈可擊,或許會是一場精采的對決喔。」
  「……不,我不是問那個……我是在問你喜歡哪個?」
  「你在說什麼啊?」
  莫爾特抬起頭,沙夏低下頭,兩人互相對視。這時,沙夏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喂,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想介紹那兩個人給我認識吧?對方可是男人和小孩耶!」
  「兩個人都充滿了健康美,我說得沒錯吧?」
  沙夏從莫爾特的肩膀下來,莫爾特用比較好聽的說法,簡單扼要地介紹起兩人的條件。聽完之後,這次輪到沙夏抱頭陷入苦惱。
  「雖然我不喜歡傷害別人……但你是要我怎麼辦啊……再說,他們為何會在俗美亭門口展開對峙啊?」
  關於這點,莫爾特也很好奇,於是悄悄混在人群之中,在避免被那兩人發現的狀態下,走進了俗美亭。
  莉茲原本應該負責坐鎮現場,但莫爾特找不到她的身影,店裡只有幾名手拿酒杯,望著窗外看熱鬧的客人,以及待在吧檯內擦拭玻璃杯的庫菈茲而已。
  莫爾特一走到吧檯,馬上收到一張當成杯墊的便條紙。
  上頭寫著——「感覺情況越來越麻煩,所以我先回去了。莉茲上。」
  莫爾特望著遞上便條紙的庫菈茲,只見她聳聳肩膀。
  「事情經過你應該大致明白了吧?他們說要憑本事來決定誰才配得上沙夏。」
  「還真是誇張。一個武術家跟一個小姑娘認真什麼啊……」
  「啊,關於那件事,莉茲說夸特蘿好像也有在練什麼拳法喔。聽說鎮上在驅除魔獸時,她也會隨著父親一同上山,差不多就類似打工。」
  「……意思就是說,贏家就可以跟沙夏在一起嗎?」
  彷彿在說「這還用問嗎」一般,庫菈茲將手上的玻璃杯擦出聲音來。
  「莫爾特、庫菈茲,呃……現在是怎樣?為何都不過問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呢……?」
  莫爾特等人朝窗外望去。儘管門窗都關上了,那兩人的吆喝聲依然清晰地傳進店內。
  「大叔,差不多可以開戰了吧?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小丫頭,妳就為自己年僅十歲便凋零的悲慘命運而懊悔吧。」「我前陣子就年滿十三歲了!」「不過是點誤差罷了。」「呵,人要是莫名長壽就會這樣想呢。可悲啊,唉~~上了年紀真是可悲。」「哼,妳終於暴露自己惡劣的本性了……妳不配待在沙夏閣下身邊。愛他就必須身心純正。這點妳應該明白吧?」「哈哈哈哈,大叔才是性格惡劣,就連長相都不堪入目呢。簡直就像是一條流浪狗,渾身髒兮兮的。竟然還妄想前去沙夏先生身邊……為什麼就不懂得考慮對方感受呢?」「此身正是鄙人努力修行的證明……沙夏先生那樣的人,肯定會愛著鄙人作為男子漢而活的激情人生!他就是那樣的人!」「才不會——我是知道的!沙夏先生喜歡像我一樣充滿朝氣的女孩子!當我在路上撞到沙夏先生時,就在那命中注定的一瞬間……他對我說:『妳這樣的女孩非常迷人喔!』」「哼,鄙人才知道,沙夏閣下對男人有興趣!不,他只愛男人!根據鄙人私下調查,沙夏閣下雖然擁有一大票女性追隨者,但幾乎沒跟任何人發生過關係!這也就是說……他是屬於那種性向的人!」「才、才不是!別看沙夏先生那樣,其實他有點蘿莉控的傾向!應該說沙夏先生只愛蘿莉!所以說,那個……他對成年女性沒興趣!」「妳錯了,沙夏閣下喜歡男人,只有男人的肉體才能讓他產生性慾!當鄙人在路上撞到沙夏閣下時,就在那命中注定的一瞬間……他對我說:『你的身材很棒喔』……那個時候,他眼中寄宿著宛如野獸發現獵物般的興奮光芒!這就表示他當時對鄙人這具經過鍛鍊的身體發情了!」
  庫菈茲和莫爾特默默地將視線從窗外轉移到沙夏身上,對此沙夏冒著冷汗猛搖頭。
  「不、不是的!我想起來了,之前走在酒槽區的路上時,我好像在人群裡撞到了那兩個人,當時只交談過一兩句話……但我想表達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我的性向很正常!」
  「我說啊,沙夏。雖然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不過你要是以為把什麼奇奇怪怪的性格特徵都加到自己身上就能表現出個性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喔。」
  「喜好男色的蘿莉控啊,乾脆統一稱作正太控算了。或是『屬性:男女通吃』之類的,聽起來就像某種特殊能力……」
  「我就說不是那樣了嘛!」
  儘管沙夏極力否定,但他的聲音似乎只傳進了莫爾特和庫菈茲耳裡。
  「原來如此,那個美男子竟然有那種性癖好啊……」「竟敢對未成年的女孩下手……可惡,帥哥不管做什麼事都能被原諒嗎!」「……那個人會不會看上我呢……」
  除了圍繞著莫拉賽斯和夸特蘿看戲的觀眾,就連俗美亭店裡的客人們也接連講出這種話來……這讓沙夏身上冒出更多冷汗。
  「看來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呢。」「嗯,似乎是這麼回事。」「我不能讓一個男同志接近蘿莉控……」「那句話該由鄙人來說才對……再說喜歡蘿莉……哼,那豈不是犯罪嗎?」「越是禁忌的愛,就越讓人熱血沸騰!」「蠢貨。鄙人已經無話可說了。準備接招吧!」「放馬過來!」
  莫拉賽斯放低身體重心並架起棍棒,而夸特蘿同樣放低身體重心,擺出赤手空拳的戰鬥架式。前者固然不用說,後者的架式也透露出習武者的氣勢。
  正當兩人之間瀰漫起沉重氣氛的同時,喜歡打架更勝一日三餐的利口鎮鎮民,各個的眼睛也開始閃閃發光。
  就在這時,店門的鈴噹響起,宣告著新客人上門。對方一走到吧檯,馬上點了杯啤酒。
  「緊張到都口渴了,快點上酒來!哎呀,店門口現在好熱鬧喔~~你們知道嗎?聽說贏的人就可以跟那個萬事屋沙夏交往……啊,原來沙夏也在啊!」
  因為沙夏抱頭縮在吧檯角落,所以客人一開始似乎沒發現他的存在。
  「不是的,根本沒有訂那種規則,更何況我……」
  「作為選擇的一方也很辛苦,就是這麼回事吧。嗯,我懂我懂。」
  那位客人擅自下定論,然後就拿著啤酒移動到窗邊的座位。
  由於外頭那兩人的吼叫聲響徹四周,於是莫爾特也移動到窗邊的空位觀望情況。
  最初的攻擊便讓形勢產生變動。只見莫拉賽斯將手上的棍棒猛然往前一戳,那精彩的一擊幾乎沒有預備動作,棍棒簡直就像突然伸長一般。怎麼想都不是拿來對付十三歲少女的招數,可見莫拉賽斯拿出了真本事。如果中招的話,免不了會受到重傷。
  實在太幼稚了,莫爾特忍不住就要叫出聲來。
  ……然而,他下一刻又差點因為其他因素而叫出聲。
  只見夸特蘿用左手將襲來的棍頭打下來,接著跳到垂地的棍頭上,將棍棒當作跳板,朝莫拉賽斯的側頭部送上一記漂亮的踢腿。
  莫拉賽斯以手臂擋下踢腿,結果人卻直接被踢飛了。
  「——咕嗚!小丫頭,妳的靴子……不,那雙擋開鄙人棍棒的手套……同樣內有玄機吧!」「誰說我要赤手空拳戰鬥了?我的靴底裝了東西來彌補體重的不足,手套下也穿著護手……難道不是對上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你就贏不了嗎?噗噗,真可笑!各位鄉親父老,你們聽見了嗎!這個男人剛才說什麼自己經過千錘百鍊,結果卻是這副模樣!」「閉嘴!……鄙人以為是面對赤手空拳的小鬼,所以才手下留情……既然如此,妳夠資格當鄙人的對手,鄙人要認真上了!妳就親身體會鄙人對沙夏閣下的愛有多深吧!」
  莫拉賽斯似乎當真使出了看家本領,攻勢更添凌厲,甚至透出殺意來。
  ……然而,那樣也才跟夸特蘿戰成五五波。夸特蘿年紀雖小,卻也經過相當的鍛鍊。
  棍棒和護手互擊的刺耳響聲、肉體搏鬥的沉悶撞擊聲,以及男人與少女充滿霸氣的吼聲,隨著圍觀群眾也發出熱烈的歡呼,低頭坐在吧檯的沙夏頭垂得越來越低了。
  「吶,沙夏。看看外面,場面變得越來越血腥了喔。大家也越來越亢奮了。」
  「吶,莫爾特……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想你只要跟勝利者交往,事情應該就能圓滿落幕了吧。」
  「為什麼就沒人詢問我的意見!我也有選擇的權利!」
  「那你就選一個啊。」
  一方面可能是因為觀眾們起鬨,兩人的攻勢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凌厲,不斷持續著激烈的攻防戰。沙夏也膽顫心驚地坐到莫爾特那一桌,觀望著外頭那兩人的戰況。
  「……不覺得越來越像死鬥了嗎……」
  「因為兩人認真的程度,應該說是愛的重量驅使他們戰鬥吧……沙夏,你打算怎麼做?若要阻止的話,我勸你盡快行動喔。那麼拚死拚活戰鬥,如果你告訴他們贏了也沒有任何獎品,自己不能同意交往,他們應該很難接受吧。還是說,你給贏家服務一晚如何?」
  「別開玩笑了……不過,這樣下去確實不妙。」
  「你只能坦白告訴他們自己不是蘿莉控,也對男人沒興趣,藉此甩開那兩個人了吧……不然對你的名聲也不好。這裡可是『利口鎮』喔。消息可是會傳遍世界各地。」
  不過,若是假消息流傳開來,圍在沙夏身邊尖叫的女性也會減少吧。那種情況對莫爾特來說……不,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件好事。
  「要我立刻前去制止,然後果斷地拒絕他們嗎……不,可是要我傷害喜歡我的人有違我做人的原則……」
  沙夏渾身冒著大汗,也不知是冷汗還是急汗,只見他將雙肘撐在桌上且十指交握,下巴擱在手上,注視著外頭的死鬥。
  之後,他彷彿下了某個苦澀的決定般緊咬唇瓣,接著輕輕閉上眼睛。
  「……吶,莫爾特。有件新的工作要拜託你,你願意接下我的委託嗎?」
  報酬是今晚的酒錢。這是今天的第三件委託,感覺還不賴。


  2

  莫爾特移坐到吧檯,然後向庫菈茲點了烈酒。
  這筆錢不算在報酬裡,因為可以向沙夏報帳,所以就算直接點高價酒也沒關係,只是一大清早就喝高級威士忌感覺也很愚蠢,於是他最後選擇了蘭姆酒。
  濃度大約四十度的黑蘭姆酒直接倒入玻璃杯。這種由白蘭姆酒經過桶裝熟成的黑蘭姆酒喝起來更有風味,是莫爾特嗜好的酒類之一。
  黑蘭姆酒倒在有點大的玻璃杯裡,莫爾特第一個動作是細細嗅聞香氣。
  「喂,莫爾特,拜託你快點。外頭那兩個已經戰得體無完膚,差不多該分出勝負了。」
  「沙夏,等一下嘛。這種酒大口喝太浪費了。」
  何況還是純飲。酒精濃度接近四十度的酒要一口乾掉實在很困難。
  就算焦急的沙夏隔著吧檯跟庫菈茲講話,莫爾特依然無動於衷,不慌不忙地品味黑蘭姆酒。
  芳醇典雅的香氣,醇厚的口味與甘甜……
  雖然莫爾特沒興趣對酒做優劣評比,但比起那些廉價威士忌,他更喜歡喝上等黑蘭姆酒。無關價格,這種能放鬆心情暢飲的奇妙感很棒。如果要在晴朗的白天喝酒,他肯定會選擇黑蘭姆酒。
  雖然他想點些下酒菜,但雇主不停催促,實在不好提出這種要求。莫爾特是個能搞清楚輕重緩急的男人。
  不理會坐立難安的沙夏,莫爾特慢慢喝完玻璃杯裡的黑蘭姆酒。
  「庫菈茲,再來一杯。」
  「莫爾特,你夠了喔!我不是說時間緊迫嗎!」
  「我需要卯足幹勁才有辦法完成這個委託,所以至少再讓我喝一杯……」
  沙夏朝庫菈茲輕彈手指,隨後庫菈茲端出用餐時會附上的玻璃水杯。
  「一口氣把那個喝了。」
  這麼大杯的酒後水是要怎麼喝……莫爾特心想,沙夏的意思大概是要他別喝醉酒辦事。
  莫爾特哭笑不得地拿起大玻璃杯,一口氣灌進嘴裡——又噴了出來。
  「白痴啊!這不是精餾伏特加嗎!是想殺了我嗎!」
  那是濃度比醫療用的消毒酒精更高,隨隨便便就超過九十度的酒。由於純度高,酒呈現透明無色狀,聞起來幾乎沒有氣味。莫爾特以為是水,一直到烈酒灌入口腔和喉嚨,感受到食道彷彿被撕裂的刺激感為止,他才發現是酒。
  雖然酒精揮發讓莫爾特感覺口腔裡一陣冰涼,但精餾伏特加本身似乎處於常溫狀態,大部分的酒液都已經流進了肚子裡。
  雖然食道痛得讓他差點要在地上打滾,但莫爾特還是握緊拳頭忍耐。
  「我說啊……就算那樣,還是希望你不要把酒噴到我身上……」
  今天第三次被酒噴了一身,導致內衣從上衣底下透出來的庫菈茲氣得臉頰肌肉抽搐,在擦拭完吧檯周邊之後,再一次回到了二樓。
  「既然你需要喝酒,那這樣最快吧。好了,莫爾特,動作快。」
  「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讓我一口氣灌下精餾伏特加啊!真的會死人耶!」
  大玻璃杯裡的酒被莫爾特喝掉一大半,雖然有一半噴了出來,但剩下一半全進了只裝著三明治和蘭姆酒的肚子裡。高濃度的酒精應該直接被身體吸收了。
  或許是大聲嚷嚷的緣故,莫爾特的身體馬上頭昏目眩似的搖晃起來。
  黑蘭姆酒的餘味早已點滴不存。如果是用小酒杯喝的話,莫爾特還嘗試過幾次,但他實在沒試過這麼亂來的喝法。
  當沙夏抓著莫爾特的肩膀,硬是讓他站起來時,莫爾特感覺身體逐漸失去力氣。
  就連靠立在吧檯的長柄刀都沒拿,莫爾特就被沙夏撐著肩膀走出俗美亭。
  在晴朗的天空下,莫爾特他們撥開圍觀群眾往前走。
  現場因沙夏的出現而鼓噪起來,雙手握著折成兩半的棍棒的莫拉賽斯,還有手套破裂露出白銀護手的夸特蘿連帶受到影響,兩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
  「沙夏先生,你是來觀看我英勇戰鬥的姿態吧!」
  夸特蘿說道,另一方面,莫拉賽斯則是撕掉上衣,裸露出上半身。
  「沙夏閣下,在遇見你之後的半個月內,鄙人將身材練得更結實了!請看看這具肉體!這身武藝!鄙人靈魂散發的光輝!」
  「噁心死了!」夸特蘿尖聲叫道,縱身跳到超越人群的高度,整個人翻轉了一圈,使出了下壓踢這種大殺招。莫拉賽斯用右手棍擋開攻擊,同時左手棍作勢戳向失去平衡的夸特蘿腹部。
  「雙方到此為止!」
  就在沙夏大喊的同時,原本靠在他肩膀上的莫爾特摔到地上。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在朦朧的視野中,莫爾特看見沙夏拔刀揮出一斬。閃耀的刀身劃破空氣,穿過大叔和少女之間。
  隨後,在棍棒被砍飛的同時,沙夏更以目不暇給的速度,用刀背砍向兩人。
  兩人接在莫爾特後頭倒地,觀眾們紛紛發出感嘆聲。
  沙夏緩緩地收刀入鞘,接著分別朝莫拉賽斯和夸特蘿望了一眼。
  「你們對我的心意,那個……呃,該怎麼說,我已經聽現在躺在那裡的同行莫爾特說了。不才沙夏感到非常開心。可是——」
  「沙夏先生是蘿莉控對吧!所以不能接受這位大叔的情意!」
  「不!沙夏閣下是天生的男同志,所以看不上這種小丫頭對吧!」
  眼見兩人跪在地上拚命叫喊,這讓沙夏話說不下去,傷腦筋似的扶著腦袋低下頭去。
  「……總之,希望你們先聽我說……那個就是……我姑且算是喜歡女性。」
  聞言,莫拉賽斯睜大眼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夸特蘿則是綻放笑容,擺出勝利姿勢。
  「不、不過,我也不是蘿莉控。」
  這次輪到夸特蘿說不出話來。接著兩人彷彿看見世界末日來臨一般,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沙夏對此感到焦急。
  「話雖如此,那個……如果是真愛的話,我覺得那些事都算是小問題。」
  聽到這句話,莫拉賽斯和夸特蘿瞬間回魂,抬起垂下的腦袋。看著他們為沙夏的每句話而一喜一憂,莫爾特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見證某種新宗教的誕生。
  「也、也就是說,我們還有……機會嗎!」
  「沙夏閣下,你是這個意思嗎!」
  沙夏遺憾地搖搖頭。
  「兩位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只是不好意思,我的心已經被人奪走了……實在很遺憾。」
  「什麼!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我們的愛情故事難道是走向悲劇嗎!」
  「天啊……都是因為鄙人太晚告白了……乾脆把那個人給……」
  「沒錯!我們只要先殺了那傢伙,再堂堂正正一決勝負就行了!」
  「哦~~!好主意,很好,鄙人幹了!殺啊!」
  「大開殺戒吧!」
  唉……當真跟剛才在俗美亭裡所預料的一樣,這兩人最終動起了這種念頭……
  莫爾特想著這種事,勉強驅使搖晃的身體站起來。
  「莫拉賽斯、夸特蘿,你們聽好了,我不喜歡那種暴力行為。然而,那個……該怎麼說呢,我就姑且告訴你們吧。我現在的心上人……就是旁邊這位莫爾特!」
  「「什麼……!」」
  這番話讓兩人大吃一驚,也讓圍觀群眾騷動起來。
  一方面是同行,看在旁人眼裡,兩人的交情也不差。時常聚在一起喝酒,或是一起工作。那樣的兩人竟然是……
  在眾人驚訝的同時,莫爾特難為情地搔著腦袋。
  沙夏這番話當然是騙人的。
  這就是莫爾特剛才在俗美亭接下的第三件委託。假如沙夏的心已經被某人奪走,最壞的情形下,莫拉賽斯和夸特蘿也許會發動暗殺,所以不能隨便說出某個人的名字。話雖如此,要是說什麼對方身在遠方之類,莫拉賽斯就算了,夸特蘿很有可能會離家出走,啟程踏上殺戮之旅。
  沙夏在百般考慮後……相中了莫爾特。
  如果是莫爾特,即使遭到兩人夜襲,哪怕遇到這種最壞的情況,他應該也有辦法應對。況且就算有什麼閃失,沙夏也不會感到心痛,所以他是最適當的人選……沙夏是這麼說的。
  現在回頭想想,這個委託在各方面都很過分。
  「天啊,鄙人竟然委託自己的情敵當介紹人嗎……」
  「真是一場悲劇……啊,不過只要殺掉莫爾特先生,不就萬事解決了嗎?」
  「沒錯,確實如此呢。」
  這兩個人還是老樣子,腦筋動得很快,而且很快便一拍即合。
  就算兩人投來充滿殺意的視線,莫爾特依舊泰然處之。因為情況跟事先預料的大致相同。
  莫爾特運轉飄飄然的腦袋,努力回想台詞。
  「什、什麼——沙夏,真是這樣嗎?原來你是用那種眼光來看我……不過,很遺憾的,我喜歡女人。我沒辦法回應你的心意。」
  莫爾特講出生硬的台詞之後,這次換成沙夏像是針對遠方觀眾席做出浮誇演技的舞台劇演員般抱頭大喊:
  「啊——!天啊!你竟然不肯接受我的情意,這是何等悲劇……!不過,我不會放棄,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他回心轉意!」
  他那段假惺惺的演技,一方面是要讓少女和大叔死心,另一方面也是刻意演給觀眾們看……強調他們是為了擺脫那兩人的好意。
  然而……
  雖然沙夏好像覺得這樣沒問題,但久居鎮上的莫爾特卻不這麼認為,畢竟這裡的居民很愛湊熱鬧,卻不太會察言觀色,所以他們應該會當真吧——莫爾特心裡懷著這種近似確信的想法。
  「沙夏男同志疑雲」這種謠言恐怕會在鎮上流傳至少半年。
  何況他又是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
  那些性向搖擺不定的傢伙接下來肯定會蜂擁而至……只是沙夏似乎沒想到這麼多。
  ……話說回來,確實越看就越覺得……他長著一張好皮相……
  莫爾特重新朝沙夏望去,心裡想著這種事。
  既然這傢伙對自己有好感……那現在不管做什麼都……
  「唉~~真是遺憾,實在太遺憾了。我甚至無法接受兩位的好意……嗯?莫爾特,你要幹嘛?我的台詞還沒……咦?」
  沙夏原本正滔滔不絕地唸著台詞,這時莫爾特將手放到他的雙肩上,從正面注視著他。
  「沙夏啊,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不過我喜歡女人。」
  「是、是喔,嗯?……喂,莫爾特,那句台詞已經講過了啊。振作點,你是在發酒瘋嗎!」
  「是的,我喜歡女人……但偶爾犯錯也沒關係吧?」
  「……咦?」
  莫爾特把臉湊近啞然失聲的沙夏,接著強行奪走他的嘴唇。
  圍觀群眾發出歡呼,莫拉賽斯和夸特蘿則發出了尖叫。
  「唔、唔————————————————————————!」

  沙夏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但濃濃酒氣從肚子直衝腦門的莫爾特卻聽不見。
  雖然沙夏拚命向後仰想要逃開,但莫爾特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低頭擠壓上去,不放過他的唇瓣。
  即使沙夏用手拍打莫爾特的身體,他依然徹底無視他的反抗。
  圍觀群眾的視線熱情得……令人肌膚生痛。而且莫爾特彷彿受到鼓舞一般,開始進一步發動親吻攻勢。他刻意挪動嘴唇,發出聲音讓其他人也能聽見。
  莫爾特盡情蹂躪沙夏那水嫩到幾乎要化開的唇瓣……這時沙夏的身體也失去了力氣,原本不斷拍打莫爾特身體的手逐漸安分下來。
  雖然莫爾特曾經有在酒館喝到來勁,一時興起跟男人接吻的經驗,但沙夏的嘴唇吻起來的感覺完全不同。已經等同女人的……不,不如說就像是頂級女人的嘴唇。
  只要閉上眼……不,就算睜開眼睛看,眼前依然是一張美麗的容顏,不管怎麼做,莫爾特感覺都像在跟美女接吻……他有點興奮起來了。
  「唔……嗚噗。嗯,這樣就差不多了吧……這傢伙明明是個男人,吻起來竟然都像個女人一樣……害我有點當真了。」
  儘管心裡有種「搞砸」的奇妙感,但就算鬆開了吻,莫爾特還是覺得自己像在抱一個女人……難道這就是酒精的力量嗎?
  莫爾特鬆開緊抱著沙夏的雙臂,結果沙夏人就這麼倒了下去。
  莫爾特以手背擦拭著嘴唇,這時耳邊傳來喘息。聲音源自於莫拉賽斯和夸特蘿。只見兩人跪在地上,不知為何神情興奮地喘著粗氣,交互看向莫爾特與沙夏。
  「……胸、胸口傳來的這股悸動是怎麼回事……這股令人心蕩神馳,四肢發抖的感動究竟是什麼!明明自己憧憬的人就在眼前被人強吻,我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這種興奮的感覺……就連至今活過數十年歲月的鄙人也未曾體驗過啊……!這、這難不成就是所謂的……『喜歡被戴綠帽』……那種禁忌的屬性嗎!」
  「真、真有那種屬性嗎!意思就是說,我身上也具有……那種聽起來只會令人身敗名裂的屬性……?」
  「八成錯不了!真要說起來,如果從我們原先的性癖好來看,沙夏閣下根本不是我們會看上的類型,但我們卻對同一人抱有好感,這表示我們可能有相似之處!也就是說,我們……很可能具有相同的興趣!」
  「意思就是同好嗎!真的假的!我們竟然是同伴嗎!」
  莫爾特無視那兩個感覺又開始惺惺相惜的人,轉而望向眼前依舊倒在地上的沙夏。
  沒想到他的臉頰也是泛紅,等莫爾特回過神來,就看見沙夏發出「呼、呼……」的紊亂呼息,眼角噙淚仰望著自己……這讓莫爾特也開始莫名興奮起來。
  沙夏的頭髮散亂開來,顫抖的指尖抵著自己的嘴唇,儘管軟落無力,但纖細的長腿依然想要保護私處般夾緊……簡直就像一個被強行推倒的貴婦,沙夏這副模樣狠狠打亂了莫爾特的心。
  身處在藍天與眾人環視的大街上,除此之外,還被覺醒「喜歡被戴綠帽」這種屬性的少女和大叔盯著瞧,雖然是這種異常環境,但酒精似乎巧妙地麻痺了這一切。
  自己不小心做了不該做的事,但不知為何,心裡卻湧上一股興奮感。
  對象是自己熟識的男人……不過,這種感覺是什麼……
  「啊、啊——沙夏,不好意思。我鬧過頭了。哎呀,肯定是因為喝了酒。就是剛才的精餾伏特加……你、你站得起來嗎?」
  莫爾特把手伸向撐起上半身的沙夏,卻被他一把揮開了。
  自行起身的沙夏低著頭,淚眼婆娑地擦拭著嘴唇,接著逃也似的衝進了人群之中。
  就連他的背影也是,莫爾特覺得不管怎麼看都像個女人。
  原本試圖留住沙夏而伸出的那隻手,自然而然轉向自己的嘴唇。
  剛才雙唇接觸的感覺,毫無疑問是女人的唇瓣……
  莫爾特的大腦快要陷入混亂。難道是因為喝了酒嗎?精餾伏特加。酒精濃度超過九十度的生命之水。那是過去在地牢裡,莫爾特第一次跟自己信任、尊敬的人一起喝的回憶酒。
  至少心臟現在撲通撲通地猛跳,肯定是因為喝了那種酒的緣故。
  「莫爾特先生,你還在做什麼!快點去追沙夏先生啊!」
  「沒錯!快去追他!然後和好……進一步發展下去……」
  「再來我們會近距離觀察個仔細……呼啊、呼啊……」
  「嗯,我們即將陷入未曾體驗過的興奮漩渦……呼啊、呼啊……」
  莫爾特無視變得默契十足的莫拉賽斯和夸特蘿,就這麼懷著疑問和滿滿的罪惡感,踏著蹣跚的步伐回到俗美亭。


  3

  俗美亭吧檯角落的位子是莫爾特最喜歡的座位,可是到頭來,他只是趴在桌子上,什麼事都不做,就這麼度過了半天的時間。
  一方面是因為喝了精餾伏特加,但更多是因為內心那股奇妙的感覺。
  莫拉賽斯和夸特蘿本來一直在旁催促他快去追人,但莫爾特在桌上趴了兩個小時,等到醒過來時,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根據庫菈茲的說法,他們似乎為了更正確認清占據心中的那股熱情的本質,還有為了增廣見聞,於是結伴去了圖書館。
  莫爾特剛從不知深淺的睡眠中醒來,一杯加了冰塊的水馬上擺到眼前。在開口道謝以前,莫爾特先舔了一口,確定那是水之後,這才大口喝起來。他大概暫時都會這樣喝水吧。
  肚子和腦袋非常沉重,胸口也有種討厭的感覺。
  單憑冷水沖不掉那種感覺。
  「莫爾特,你要吃什麼?」
  庫菈茲向他推薦味道清淡的茄汁燉飯,但莫爾特卻搖了搖頭。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晚餐時段的尖峰人潮也在不知不覺間離開店裡,於是莫爾特點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還要喝酒?你沒問題吧?」
  「……沒差啦,總覺得我現在就是想喝酒。我有錢。」
  「我個人覺得很傷身就是了。啊,歡迎光……沙夏!」
  莫爾特差點把嘴裡的水噴出來……不過再怎麼說,他也不能讓庫菈茲一天換四次衣服。莫爾特用力閉緊嘴巴,這才撐了過去。
  莫爾特轉頭望去,看見沙夏確實面有難色地站在店門口。
  儘管他將視線從莫爾特身上避開,卻還是坐到了他的隔壁位子。
  「也給我來杯跟莫爾特一樣的……應該是琴酒吧?」
  「那杯是水啦。莫爾特剛才點了威士忌喔。」
  「那就來杯威士忌。」沙夏說道,庫菈茲接受點單之後,刻意走到遠離兩人的地方,不直接用球狀冰,反而是大費周章地用冰錐將正方形的冰塊削圓,接著放進酒杯,再慢慢倒入酒水……然而,她的這份體貼也是徒勞無功,到頭來,一直到酒送來為止,沙夏和莫爾特都沒交談過半句話。
  莫爾特馬上作勢將裝著大圓冰的酒杯端到嘴邊,只是眼角餘光看到沙夏端著酒杯不動,於是……他用酒杯輕輕跟他的酒杯碰了一下。
  一場溫柔的乾杯。玻璃杯輕聲碰撞,冰塊在酒杯裡跳起舞來。
  莫爾特先是讓酒水滋潤嘴唇,接著氣聚丹田,下定決心說道:
  「……今天早上很抱歉。我不小心鬧過頭了。」
  「……別在意啦,是我讓你喝酒的。雖然我也稍微想過要是你醉倒的話,今晚的酒錢應該就可以省下來了。」
  仔細想想,沙夏說報酬是「今晚的酒錢」。也就是說,今晚只要用精餾伏特加灌倒莫爾特……他就連報酬都不用支付了。
  雖然莫爾特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但眼睛依然看著沙夏。
  沙夏最終也躊躇地對上他的視線。
  「委託完成了。在不傷害那兩個人的條件下,順利把人甩開了……不過是今晚的酒錢罷了,我會付的。」
  「……這樣啊。」
  話說完,兩人再次喝了一口酒。
  「吶,沙夏。雖然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但你也留個鬍子嘛,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一點。那樣的話,就不會吸引到一些怪人,我也……」
  ……我也不會對你有遐想了——莫爾特差點說出這句話,便急忙用酒杯堵住嘴巴。
  因為他發現這句話聽起來簡直就像自己一直對他有遐想。
  「你也……莫爾特,你說你也怎樣?」
  「我……我是說……那樣就算喝醉鬧過頭,我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了。」
  「可惜我『天生』就長不出鬍子。何況那也不適合我……不過,莫爾特,拜託你以後別再那樣做了……而且還那麼強硬……」
  「你是第一次嗎?」
  莫爾特的心情總算放鬆了點,他慢慢恢復到平常的狀態,端起酒杯喝酒。
  「是啊,我是第一次。」
  ——又噴了出來。而且不巧是對著端來招待堅果的庫菈茲的臉。
  「……莫爾特,你是怎樣?你和舅舅最近熱衷於朝人身上噴酒嗎……?」
  庫菈茲粗暴地將濕掉的堅果盤擺到莫爾特等人面前,發出「磅」的一聲,隨後身影消失於二樓。
  「呃,那個……沙夏……你是第一次……?怎、怎麼可能……你在開玩笑對吧?」
  沙夏臉頰微微漲紅,低下臉輕輕搖頭。
  「……我是貨真價實的……第一次……」
  「怎、怎麼可能……!」
  「……第一次跟男人接吻。」
  莫爾特瞬間為之語塞……接著笑了出來。
  「我想也是。」莫爾特說道,經沙夏這麼一說,事情就說得通了。
  「總、總而言之,莫爾特,以後別再那樣做了。我……我可沒有那方面的喜好喔。」
  「我知道。我也沒有那方面的喜好啦……不過,你如果是女人的話,那可就危險了。」
  聽到莫爾特笑著這麼說,沙夏一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之後,臉上露出羞澀的微笑……便隨著莫爾特一同笑出聲來。
  隨後,兩人再次互碰酒杯。
  冰塊在酒杯裡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當兩人讓酒水滋潤嘴唇時,莫爾特突然發現沙夏臉上似乎泛起了紅暈……那肯定是因為喝了酒吧。自己的臉現在或許也紅得像個孩子呢。
  那肯定也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莫爾特不由得這麼想。



  第二章 「雨夜的女人」


  沙夏聽見下雨的聲音,躺在床上清醒過來。
  左手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立刻握住靠立在床邊的日本刀。沙夏感受著那份堅硬與重量,一邊想像躺在刀鞘裡的利刃,一邊從床上起身。
  時間應該已經很晚了,耳邊只有雨聲傳來,感覺不到絲毫人氣。
  「……真是令人討厭的夜晚呢。」
  沙夏很後悔醒過來,同時伸出手指向上擦拭倒在床邊的魔光球。那顆拳頭大的魔光球是如今已滅國的固力菓國產高檔貨,用來充當酒槽區外的公寓單人房的照明設備綽綽有餘。
  這是一棟石造平房公寓,是年代久遠的老房子。話雖如此,既然是從很久以前就存在至今,可想而知,建築本身堅固又耐火。
  對於以時尚男神聞名的沙夏來說,這間房間的風格有些粗獷,不過他滿喜歡的。因為優點在於每間房都設有浴室和廁所。這部分也讓沙夏感到很高興……應該說「得救了」。
  儘管這裡位於利口鎮核心地帶「酒槽」的外圍,而且房租偏高,但扣掉這幾點不談的話,沙夏覺得這棟房子不錯。居住起來令人非常安心。
  事實上,出身利口鎮,屬於本鎮實質領導人的議長麥多拉也是這棟平房的房客之一。意思就是說,這裡存在當地人特別選擇居住的價值。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房子……也擋不住雨水帶來的沉重壓力。
  沙夏用髮簪盤起色澤接近白色的金髮,肩頸纏上帶有異國情調的圍巾,並將日本刀佩上腰間,然後逃也似的離開房間。
  他撐著傘走在雨中。正如同在室內感受到的一樣,街上萬籟俱寂。
  對於前往荒野的旅人來說,陽光多麼有幫助,而黑夜有多麼危險,這個問題連想都不用想。因此,旅人會在太陽升起的同時啟程,鎮民們也會配合那些人的作息起床做生意。換句話說,利口鎮的早晨來得早,相對也更早入夜。
  沙夏走在杳無人煙的路邊,一邊因夜雨的冰寒而發顫,一邊加快步伐。
  彷彿是要尋求光亮與人的氣息一般,沙夏推開了……俗美亭的店門。
  裝在木頭門上的鈴鐺響起,宣告客人到來。吃飯場所很喜歡裝設的黃色魔光球溢出柔光籠罩沙夏。
  「……歡迎光臨。」
  雖說是大眾酒館,但現在早已是日期轉換的時間,店裡沒有多少客人。應該說,沙夏甚至不確定店裡是否還在營業。
  隸屬魔導士公會的三位老爺爺坐在桌位上,人人單手握著酒瓶,感情很好地發出鼾聲,除此之外,店裡就只剩下身材壯碩得像個食人魔,正坐在吧檯裡喝酒的老闆格雷恩。硬要說的話,還要算上坐在他對面,正趴在吧檯上打鼾的莫爾特,但沙夏不曉得該不該把他視為客人。
  莫爾特這個男人就算沒錢也會來俗美亭露臉。總而言之,他大概是衝著格雷恩在快要打烊前會喝酒,所以打算過來分一杯羹吧。
  「還在營業嗎?」
  「還沒……打烊。坐吧……要喝什麼?」
  他講話斷斷續續,聽起來愛理不理的。這只是因為格雷恩是在語言不同的遙遠國度出生,所以依然習慣這樣說話,並不是心情不好。
  沙夏在隔了醉倒在吧檯角落的莫爾特幾個位置的座位坐下。
  「這個嘛……隨便來點酒,要稍微烈一點的。」
  這間店只有招牌女店員庫菈茲在店裡時,才能喝到調酒。當夜深到某個時候,庫菈茲也會隨著客人一同離開店裡。在那之後,就只剩下格雷恩獨自顧店,所以不點麻煩的東西是熟客的禮貌。在這種時候,交給老闆幫你選擇就行了。
  格雷恩想了幾秒鐘之後,從設置在吧檯下方的製冰魔導具裡取出圓冰塊,接著放入玻璃杯,再將大酒瓶裡的液體倒進杯中。
  「這是……還不錯……的酒。」
  透明的球狀冰塊在斟滿玻璃杯的透明液體中打轉。
  儘管他沒說那是什麼酒,只是立刻拿出放在手邊的酒罷了,但格雷恩不是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的男人。沙夏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口酒。
  有點陌生的味道……是地瓜燒酒啊。氣味幾乎就在酒碰觸到嘴唇的同時貫穿鼻腔,沙夏這才察覺。濃烈的酒味襲來。異常強烈的酒精味從鼻子竄出來。三十……不,應該超過四十度。這酒比想像中還要烈。
  格雷恩自己是純飲,卻刻意幫沙夏加了冰塊,這或許是屬於他的體貼。事實上,沙夏平常根本不會點這種度數的酒來喝。
  格雷恩仰頭喝下自己那杯液體。大玻璃杯裡裝著一定分量的液體……但他卻是一口飲盡。雖然液體呈現透明狀,但那應該不是水吧。
  沙夏總算明白印象中酒量不差的莫爾特醉倒的原因了。若是陪格雷恩一起喝這種度數的酒,大概撐不到三杯吧。
  格雷恩讓酒液在口腔裡打轉,同時鼻子緩緩吸氣、吐出。接著再次吸氣……帶著恍惚的表情飲盡嘴裡的酒之後,深深吐出一口氣。
  「……要不要……吃些什麼?」
  「隨便來點不輸這玩意兒的東西吧。嗯……魚肉之類的就行了。」
  格雷恩在玻璃杯裡倒滿水來充當酒後水,再擺到沙夏面前,然後單手拿著酒瓶走進裡面的廚房。他大概是打算邊喝酒邊做菜吧。
  「畢竟是雨夜,何況又快要打烊了,實在沒得抱怨啊。」
  沙夏輕笑一聲,同時將玻璃杯湊近嘴邊……結果差點嗆到。
  他不知不覺就像平常一樣耍帥,以為是在喝調酒一樣放開來喝。
  沙夏再次確認周圍只有醉倒的男人和老爺爺,這才鬆了一口氣,用纖細的指尖轉動玻璃杯裡的冰塊。他決定等冰塊稍微融化之後,再小口啜飲。
  度數接近威士忌亦或在其之上,味道也豪不遜色。儘管氣味獨特,卻蘊藏一股柔和的香氣和大概源自地瓜的甘甜,用舌頭和鼻子探索其中的滋味意外有趣。話雖如此,燒酒因加入冰塊而突然開始變涼,感覺氣味和酒精的烈勁等,就連味道的深度也變得溫和起來。
  這麼說來——沙夏用雙手包著透明的液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聽說好的燒酒只要適當加熱之後,就能逼出原有的醍醐味。如果只是加熱的話,或許能拜託格雷恩。喝完這杯之後,自己要是還能喝得下去,應該可以試著拜託他一下吧。
  透明的液體、透明的圓冰塊各自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搖晃、跳舞。
  沙夏雙肘撐在吧檯上,雙手指尖支撐著玻璃杯,暫時欣賞著手中的美景。
  耳邊聽不見雨聲。唯獨傳來老爺爺和莫爾特的鼾聲。
  過來俗美亭真是太好了——沙夏如此心想。
  雨夜對孤單的人來說稍顯沉重。烈酒和身旁有人在的安心感令人感激。
  沙夏來回喝了好幾口燒酒和酒後水,就在酒味轉為柔和,開始變得容易入口時……俗美亭的店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了。
  「還沒關門吧!借我躲一……啊,真是夠了!」
  一頭彷彿烈火燃燒般的紅色長髮被雨淋濕,身體嬌小的女人朝店外望了一眼之後,急忙走進店內。此人正是葛娜。她似乎跟沙夏他們屬於不同人種,雖然乍看之下相差無幾,但年約二十歲的她身高怎麼看都像個小孩。然而,身材曲線完全就是個成年人……總之,模樣單純就像是個身體縮小的成年女性。
  此外,儘管能夠一手掌握,卻有著在身體比例上顯得相當雄偉的緊實胸部,以及挺翹的誘人臀部曲線,不曉得是因為人種不同的關係,還是單純因為她是個有魅力的女性。
  無論如何,她那像少女般嬌小卻發育成熟的身體,還有像大姊頭般的爽快性格深受鎮民們喜愛。
  葛娜一邊警戒著店外的風吹草動,一邊從老爺爺們那桌拿起一瓶酒,接著仰頭猛灌。就在她喉嚨發出咕嚕聲的同時,門口的鈴鐺大聲響起,三名男子直闖入店內。
  「葛娜,妳難道想逃跑嗎?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吧?」
  對方是兩名腰間佩掛著大刀,外表一看就很凶暴的健壯男子,以及一名看似有錢人的矮子男。矮子男瞇著眼睛泛起奸笑,長相雖然不算醜,不過沙夏覺得他的表情隱約流露出一股下流感。
  從他穿著一身闊氣服裝來看,應該是富裕商人帶著兩名保鑣吧。
  「說好的?哼,那是趁我喝醉時簽訂的協議吧!根本不具法律效力!希歐吉,不然我們法庭見啊!」
  葛娜口氣強硬地說道,再次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對此,名叫希歐吉的男子和兩名保鑣一齊笑出聲來,從懷裡拿出了某種文件。
  「這張是官方開出的借據。上頭還有三名利口鎮執政議員的簽名。另外,當然也有葛娜妳的簽名和指印……啊,應該說是妳的掌印才對。總之,在手續上完全沒問題。」
  沙夏斜眼瞄過去,借據上確實寫有城鎮議員歪七扭八的聯名簽字,而且蓋上了指印。上頭還有葛娜的名字,以及看似拍打出來的紅色鮮明小掌印。
  葛娜打了聲酒嗝,以手背擦拭從嘴角淌下的酒液,同時皺緊眉頭。或許是因為葛娜是適合展現出堅強表情的女性,所以當她露出那種表情時,模樣看起來顯得十分柔弱。
  雖然沙夏有考慮是否要介入此事,只是在還沒了解狀況之前,沒辦法隨意展開行動。畢竟也有可能單純是葛娜不對。柔弱女子未必總是後害者。沙夏雖然很討厭欺凌柔弱婦孺的人,可是也不喜歡利用女性身分當藉口的人。
  「葛娜,妳確實跟我簽訂了契約喔……要當我的女人。時間是一年。」
  「那種荒謬的要求怎麼可能算數!那間賭場的莊家們絕對不可能——」
  「那是在正常情況下。不過,葛娜,這份契約是妳自己提出來的,所以他們會『承認』的。妳當時就是用那對令人分不清大小,但卻著實誘人的胸部擠壓著我的手臂,開口向我要錢……『借我錢』——妳是這麼說的。妳還說可以拿自己的身體做擔保。為求慎重起見,我今天早上去找那些人確認過了,他們說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已經承認了這張借據的效力。」
  「不可能!真、真要說起來,我已經還錢了吧!」
  「我剛才也說了,妳的錢不夠付利息。這張借據上頭註明,如果沒有在期限內償還包含利息在內的金額,就必須支付擔保品。妳只償還了欠款和『部分』利息罷了。妳被祭典的氣氛沖昏頭,所以太大意了。妳就賠上身體作為愚蠢的代價吧……不要怕,我不會做壞事的。在這一年內,我只會好好享用妳那具緊實、嬌小,感覺很好抱的肉體而已。」
  希歐吉加深了笑容。那是一張猥瑣的臉。
  「哎呀,真是等了好長一段時間。葛娜,自從我來到這座城鎮,在看見妳之後,我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機會喔。真想不到妳竟然會沉溺在自己不熟悉的賭博中,而且那麼剛好跑來找我借錢,想必是那位聽說從地下出土的蝦子女神在保佑我吧,真走運,我的運氣真好。呵呵。」
  女神?——沙夏一瞬間感到疑問,看到借據上的開立日期,這才領悟到那大概是指目前稱霸下水道的艾碧薩,她總算漸漸看清整件事情的全貌。
  在鎮上傳統的男祭之夜上,好漢們睽違已久地抵達神殿最深層,成功獻上了祈禱……應該說,由於好漢們把身為祈禱對象的女神給帶了回來,當天晚上,全鎮籠罩著一股異常熱鬧的氣氛。
  人們整晚暢談此事,美酒一杯接著一杯喝……也有人會待在開到天亮的賭場裡,透過撒錢來發洩那份狂熱。
  那時會出現許多輸錢輸到脫褲子的人……沙夏也聽說過這件事。
  在祭典的熱鬧氣氛感染下,不懂賭博策略的新手不小心踏進賭場,雖說這種事也莫可奈何,但不懂得見好就收的話,那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了。
  因為莊家和賭徒都等著痛宰那些樂昏頭的菜鳥,所以結果自然會是如此。葛娜大概也是那些被開宰的肥羊之一吧。
  話雖如此——沙夏心想。以那個名叫吉恩的男人為代表,這座鎮上的地痞流氓們應該不會使用那麼惡劣的手段才對。讓客人贏得剛剛好,輸得也剛剛好。令人汗濕手心的勝負,感受著緊張、期待和興奮,以及勝利的快感,給予客人這種賭博的樂趣,最後一下子打敗客人,收下錢財當作報酬。視情況不同,有時最後還會讓客人贏一次,送上勝利的餘韻當作臨別禮物。
  那些人真的會理會一個身上輸個精光,不惜借錢也不肯罷休的菜鳥嗎?畢竟當時處於祭典這種特殊時期,有可能只是因為客人太多,所以那些老莊家才沒注意到葛娜吧。可是就算是這樣……
  沙夏總覺得不太對勁。不曉得是因為希歐吉那張臉令人討厭,還是……
  無論如何,主動開口借錢的葛娜,也有簽署正式的借據,既然她沒有還清債務……沙夏就不能介入兩人之間的問題。再怎麼說,幫人倒債也不好。
  「你、你太狡猾了!我當時不是大贏了一筆,之後很快就把借來的錢還給你了嗎!利息也是按照你說的金額……」
  「正是如此。在妳贏到有機會還債的時候,我有告訴妳『當時』包含利息在內的總欠款金額,並且請妳償還欠款……然而,妳是在過了六個小時之後的早上才還錢……這六個小時的利息,妳未能在期限到期前還清。所以……」
  這時,葛娜從懷裡掏出錢包,一把砸向了希歐吉。然而,其中一名保鑣反應迅速地拔出大刀,在半空中將錢包一刀兩斷。變成兩半的紙鈔和硬幣灑落滿地。
  「借據上註明必須在期限到達前還債喔。最後期限是昨天,也就是兩個小時之前,如果妳在那個時候還錢,那事情還好說,事到如今,妳就算還錢也來不及了……呵呵呵呵♪~~哎呀,這筆『錢』花得還滿值得的。」

  葛娜臉色蒼白地張望四周,目光接著落到沙夏身上。然而,眼見沙夏在這種情況下,依然神情淡漠地坐在吧檯邊,葛娜明白不能指望他出手相救了,於是那雙紅眸又迅速轉移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莫爾特身上。葛娜走近醉倒在吧檯角落的莫爾特身邊,接著使勁拍打他的腦袋,抓著他的肩膀不停搖晃。
  「莫爾特,快起來!我正處在危機關頭啦!」
  「嗯~~……乳頭?可以含嗎?」
  「去死吧!」
  葛娜用膝蓋頂撞莫爾特的額頭,又讓他趴回到吧檯桌上。
  他受到的待遇真慘。
  「夠了吧,我也有預定的行程。在開始今天的工作之前,葛娜,我想先跟妳溫存一下……過來,別耍任性了……」
  希歐吉把手伸向葛娜,只見葛娜後腰緊靠著吧檯,身體因恐懼而更往後仰。希歐吉那隻看起來沒拿過比筆更重之物的手,撫摸著葛娜的肩膀,再一路朝胸口摸索下去。
  葛娜帶著蒼白的臉色,用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眸望向沙夏。
  她在求救。然而,就算自己展開行動,事情就能獲得解決嗎……
  「嗚……」
  葛娜那圓球般的胸部被一把抓住,令她不禁發出呻吟。
  沙夏將稍大口的地瓜燒酒含在嘴裡,讓酒在口腔裡打轉。他用鼻子深呼吸,同時用嗅覺和味覺享受這股風味……最後燃燒鼻腔深處和喉嚨。強烈的酒精度數刺激肚子和腦袋。
  沙夏沉浸在那股刺激感當中,開口說:
  「這位叫什麼希歐吉來著的,不要太過分了。」
  聽到這句話,希歐吉收起笑意,那對渾濁的眼睛望向沙夏。
  其中一名保鑣作勢展開動作,卻被希歐吉舉手制止了。
  「……你有什麼事嗎?啊,莫非是覺得眼饞?過來,去我下榻的旅店再繼續吧。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希歐吉彷彿表示「我請客」般拿出幾張紙鈔準備放到吧檯上。
  沙夏一把抓住那隻手,臉湊近到鼻頭幾乎相觸的距離瞪視對方。
  兩名保鑣見狀,在沙夏面前拔出刀子,但他毫不在意。
  沙夏朝對方嘴裡噴吐帶著酒氣的話語: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你的手段啦……雖然我只稍微聽到一些內容,但你實在有些骯髒。」
  因為希歐吉表情驚訝地冒冷汗,於是沙夏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吧,我說的骯髒不是指你的長相。」
  「你剛才提到有機會還債的時候,也就是指葛娜小姐在賭桌上乘勝追擊的時候吧。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感覺你像是刻意挑那個時間點提醒她……事實上,人在手氣正旺的時候,很難做到還錢這件事。另外,在還錢的時候,既然錢不夠的話,你當下就應該告知吧。何況從祭典結束到現在……你剛才說昨天是吧?直到期限到期為止的這段時間內,你一次也沒催促她還錢,反而在日期跨越後,馬上跑來回收擔保品,這種做法實在是……你說呢?」
  希歐吉甩開沙夏的手且拉開距離。保鑣也跟著後退。
  「你這種說法……簡直像在說我設計了葛娜似的。」
  「我沒有那樣講。我只是說你的手段有些骯髒而已。雖然你提到有議員的聯名簽字,但當天是男祭,每個人都狂喝到酩酊大醉。醉鬼的簽名還有指印究竟存在多少可靠性,我對此感到有些懷疑。話雖如此,葛娜沒有向你索取收據之類的證明,這部分也算是她的疏忽。雙方都有錯……兩位去向義警團或是在借據上署名的議員說清楚狀況,重新確認借據的可信度之後,再尋求人道的解決方案不是比較好嗎?」
  沙夏簡直就像宣讀判決的法官一樣,聲音清楚且強而有力地說道。
  沙夏開始覺得酒勁上來了。他平常分明會刻意盡量不用這種講話方式的才是……
  儘管沙夏這番相當坦蕩磊落的話語讓希歐吉一時心生膽怯,但他臉上很快又泛起笑意。
  「哦~~這位俊美的男劍士,有必要說成這樣嗎?沒錯……這麼說來,當時在借據上署名的議員確實喝得有點醉,我也不能否認自己的疏失。不過,她在這方面也要負責,何況話又說回來,整件事的開端都始於這個愚蠢到賭昏頭的女人……既然如此,這件事究竟該怎麼解決呢?葛娜,我們不如來玩場遊戲,藉此分清楚誰是誰非,妳覺得這個辦法如何?」
  「我為什麼要陪你玩遊戲!我要按照沙夏所說的……那個……尋求人道的解決——」
  「哎呀,賭博賭到自我毀滅,為此利用身為女人的武器誘使他人借錢,最後竟然還毀約,這究竟是人道在哪裡!妳講話還真有趣呢。倘若鎮上跟妳熟識的那些人知道了這件事,應該會對妳感到很失望吧……那個名叫葛娜的女人,明明被人稱作大姊頭、大姊之類的,沒想到骨子裡卻是個沒出息的小人——大家肯定會這麼想吧。畢竟雙方都有錯,所以我試圖透過一場小遊戲來做個了斷,但這個女人連這個提議不敢接受。」
  拙劣的挑釁——沙夏雖然這麼想,但葛娜似乎不這麼認為。
  她一口氣灌完拿在手上的酒,接著那雙氣焰高漲的紅眸望向希歐吉。
  「……我明白了。你的挑釁……我接下了。誰怕誰。不過,那必須是有明確規則的遊戲。如果我贏了,永遠不准再讓我看見你那張噁心的臉。」
  對於葛娜來說,被鎮上的人們稱作大姊或許是件格外重要的事。
  千里迢迢從遠方來到這片土地,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往往容易被人當作少女看待,如果不具備相當程度的氣魄,恐怕很難獨自一人生活下去吧。
  這時,她展現出與生俱來的豪爽性格,因而受到眾人歡迎,那些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們自然不用說,就連年長者們也會稱呼她一聲大姊……她在這座鎮上的角色定位,對她來說或許有著特殊的價值。
  沙夏思考到這裡時,心中想阻止的念頭變得薄弱。一件事情重不重要,不是由旁人,而是由當事人來決定……然而……
  「好吧。要不我也把妳償還的欠款和利息全額奉還給妳吧。」
  話說完,保鑣拿出一個裝得鼓鼓的皮袋放到吧檯上。
  「……這位叫什麼希歐吉來著的,你還真是大方呢。」
  「身為一個高利貸,最重要的就是信用還有腦筋要動得快。既然她豁出了一切,按照規矩,我也必須賭上同等價值的東西奉陪吧。」
  話說完,希歐吉從葛娜掉在店內角落的錢包裡掏出一枚硬幣。那是羅第國面額最大的硬幣。一面刻著夏洛特王妃的側臉,另一面則刻著被視為羅第國護國神獸,傳說中的幻獸寇爾拉的頭像。
  「就用擲硬幣來決勝負吧。我們來猜正反面,如果我輸了,我會把錢留在吧檯上,就此離開;如果妳輸了,就要請妳獻身給我。證人是這位美男子……你沒意見吧?」
  似乎沒有「拒絕」或「阻止」這兩種選項。沙夏只能點頭同意。
  「等一下。我來擲硬幣。我曾聽說,如果是讓手法高明的魔術師或賭徒來擲硬幣,就能在接住的瞬間控制硬幣的正反面。」
  「那我也同樣不能接受。葛娜,妳覺得我能相信賭上自己身體的妳嗎?就連這位美男子的立場也是偏向妳那邊……對了,不如這樣吧。我不接住硬幣,就讓硬幣掉落地板。如此一來,就沒辦法控制硬幣的正反面了。」
  葛娜帶著銳利的目光,點頭表示同意。這女人或許天生就是個賭徒。
  在沙夏的記憶中,自己過去跟她沒有太多接觸,但她平時應該是個更豪氣,眼神更從容的女人才對。這就跟個頭嬌小,卻有著一副曼妙身材是同個道理,那種反差也許正是她的迷人之處。
  「那麼,一決勝負吧。寇爾拉是正面,王妃是反面。葛娜,妳賭哪邊?」
  葛娜、希歐吉還有沙夏三人不自覺地圍站成一個圓圈。
  「寇爾……不,我賭夏洛特王妃。我選反面。」
  「很好。那我賭正面,也就是幻獸寇爾拉。那麼,就用這枚硬幣,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
  希歐吉用手指彈起硬幣。
  硬幣飛舞於半空中,劃出決定命運的弧線。
  希歐吉臉上帶著那種下流的微笑,雙眼注視著葛娜,葛娜也受到他的視線所牽動,注意力沒有放在硬幣上,而是瞪視著希歐吉。
  飛過頭頂的硬幣翻騰旋轉,朝三人正中央掉落。就在這瞬間,沙夏察覺到一件事……他看見了。
  ——這枚硬幣正反兩面都是正面。
  只有寇爾拉,沒有王妃。那是詐賭用的硬幣。硬幣在某個環節被掉包了。
  要阻止嗎?不,希歐吉剛才說了,用「這枚硬幣」一決勝負。
  仔細想想,一般而言,擲硬幣會問對方說:「要選正面,還是反面?」……希歐吉卻是刻意等葛娜先選好要賭哪一面之後,才指定要用「這枚硬幣」。
  他從一開始就全部設計好了嗎?還是說,他平時就隨身攜帶那種硬幣,以作為好用的道具呢?
  無論如何,葛娜是輸定了。雖說終究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從葛娜的性格還有她此刻的表情來看,恐怕就算對方作弊,她也會獻上自己的身體吧。
  她就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就連沙夏也很清楚這點。
  在與風浪搏鬥的女人充滿了魅力。那份覺悟值得獻上敬意。
  因此,沙夏不打算出手阻止硬幣掉落。不過,究竟勝利女神會對誰展露微笑……他想就這麼看到最後。
  就在翻轉的硬幣落到眼睛高度的瞬間,沙夏拔出了愛刀。動作簡直快如電光石火。享有利口鎮第一快刀美譽,起手便達到最高速的拔刀術。
  沙夏的刀刃捕捉到翻轉的硬幣那厚度未達兩公厘的側面,將其斬成兩半。
  希歐吉等人還來不及對出鞘的刀刃做出反應,硬幣便在空中化成兩枚。其中一枚硬幣沒受到任何影響,繼續往下掉落,另外一枚硬幣則重新彈飛到天花板附近。
  當奔走的刀刃再次收進刀鞘時,厚度變成一半的硬幣已經在地上反彈。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希歐吉等人才被沙夏的拔刀斬嚇到身體向後仰。
  ……然而,唯獨葛娜對沙夏的行為不為所動,眼睛一直望著希歐吉。
  硬幣在地上反彈後重新躺下。與此同時,再次飛到空中的硬幣則是在重力的拉扯下,不偏不倚收進沙夏的手中。
  「你這傢伙想幹嘛!」
  兩名保鑣急忙站到希歐吉身前,並拔出刀子。
  「不想幹嘛。比起這個,勝負應該揭曉了,你們不好奇結果如何嗎?」
  聽到這句話,希歐吉和保鑣還有沙夏緩緩將視線落到地板上。
  除了沙夏以外的所有人睜大眼睛,呼吸為之一窒。
  躺在地上的……是表面沒有任何圖案的硬幣。
  「不、不可能……難道你在剛才那一瞬間……切開了硬幣嗎!」
  「羅第國的硬幣含銀量很高,所以要切開不是什麼難事啦……不談這個,來確認勝負結果吧。葛娜,妳把硬幣翻過來看看。」
  葛娜把手伸向地板,希歐吉露出驚慌的表情。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還沒出口……硬幣就在五人注視下被翻轉過來,露出寇爾拉的頭像。
  「寇爾拉是正面。既然朝下,就代表擲了『這枚硬幣』的結果是反面。也就是……」
  「我贏了!」
  「胡說!這個男人剛才揮刀砍了硬幣!也就是說他干涉了比賽,所以這場比賽無效!」
  「我那一刀沒有對硬幣的旋轉造成影響。哎呀,先不談這件事,應該沒規定不能揮刀砍向空中的硬幣吧。」
  「哪有人會規定得那麼詳細!」
  「那倒也是。那不然這樣好了。現在先檢查我手上的硬幣,之後再來一場真正公平的比賽……你意下如何,信用第一的高利貸先生?」
  希歐吉冒著冷汗呻吟。下一刻,他用手指打了一個暗號……兩名保鑣隨即展開行動。兩人揮舞著大刀從左右攻向沙夏。
  沙夏將握在手中的硬幣丟向希歐吉的臉,接著拔刀出鞘。只見他拔刀一斬,一次砍飛兩把短刀的刀身,隨後出腿踢踹其中一人的心窩,緊接著用刀背打傷另一人的肩膀。
  最後,刀鋒劃過睜大眼睛,僵著不動的希歐吉胸口。
  雖然看似揮空,但希歐吉的上衣裂開,收在懷裡的契約書被砍成兩半掉到地上。
  硬幣擊中希歐吉的臉而再次彈到空中,沙夏伸手握住那半個硬幣,另一隻手握刀指向愛耍小滑頭的高利貸的鼻頭。
  「好了。叫什麼希歐吉來著的,你差不多該滾了吧?」
  「……你這傢伙,給我記住……」
  「放心吧,我跟那個住在三號街的萬事屋不一樣,記性好得很。別忘了帶走這枚兩面都是正面的硬幣。」
  沙夏用手指彈起硬幣,希歐吉恨恨地接住了硬幣。
  「……哼。兩個廢物,我們走!」
  保鑣攙扶著彼此,跟隨著希歐吉走出店外。等感覺人走遠之後,沙夏才重新坐回到吧檯的椅子上。
  「……謝、謝謝你,沙夏。真是得救了。」
  葛娜撿起被砍成兩半的錢包,然後坐到了隔壁座位。
  「我的做法不太聰明呢。不好意思,忍不住多管閒事了……因為酒勁太強,導致腦袋變得不靈光,請原諒我。」
  沙夏面露苦笑,對此葛娜搖搖頭。
  「那枚硬幣兩面都是正面吧?」
  「是啊。如果妳剛才賭正面的話,我想飛在空中的恐怕會變成兩面都是反面的硬幣。」
  「你救了我呢。」
  「不,我沒有救妳。」
  聞言,葛娜面露疑惑,沙夏刻意不望看她那邊。
  「我只是讓比賽變得公平罷了。至於硬幣掉到地上後,哪一面會朝上,這點我並不清楚。因此,剛才的比賽是妳贏了。」
  如果沙夏有心,應該能用刀鋒控制哪一面朝上吧。
  然而,他卻沒有刻意那樣做。
  因為葛娜明顯已經贏了。
  明明賭上了自己的身體,卻能在短時間內調整狀態,勇於在不利於己的狀況下博上一把,那股氣魄值得尊敬。
  「……我還是要對你說聲『謝謝』啦。你已經夠幫忙了。」
  葛娜斷斷續續地說起祭典當晚發生的事。
  根據葛娜的說法,她當晚被希歐吉找去賭場,結果輸了一屁股債,後來她向請喝酒的希歐吉借錢之後,開始大贏特贏,最終贏了一大筆錢,所以就鬆懈下來了……似乎就是這麼回事。
  希歐吉肯定打從一開始就鎖定葛娜設下了局吧。
  可能是因為祭典當晚有大批客人上門,所以莊家的管理也變得鬆懈了,而希歐吉為了設計葛娜,就算命令手下占據其中一張賭桌也不奇怪。
  沙夏望向坐在隔壁深深嘆氣,像在反省似的低著頭的葛娜。
  雖然她此刻看起來就像枯萎的花朵,但平時卻展現出豪爽的性格與崇高的氣節。小小的身體裡住著那樣的靈魂,那種矛盾感或許魅力更勝她的肉體。
  男人一生都將婦孺視為征服的目標,所以她們一直都是受害者……沙夏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從書庫裡拿出寫著這種內容的書,裝成大人的樣子閱讀。當時雖然讀得糊里糊塗,但現在他對那句話的涵義再明白不過了。
  「……下雨天真是討厭呢。」
  「那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討厭下雨天啦。更別說是獨處的下雨天,所以……我才跑來喝酒。」
  葛娜撩起自己的紅髮,似乎想起了什麼事。
  「……我記得好像聽誰說過同樣的話呢。」
  「喜歡下雨天的人可不多喔。」
  「……我『現在』就不怎麼討厭。今晚我請客吧。」
  葛娜抓起希歐吉留在吧檯上的皮袋,那張看似小孩的臉笑了起來。
  沙夏覺得她這樣也很迷人。
  「久等了。菜做好了。」
  格雷恩一邊大步踏響地板,一邊從店裡走了出來。只見他手上拿著酒瓶和一個大盤子。那是用來裝宴席料理的盤子。上頭還放著一個大大的銀色鋁箔紙包——是鋁箔燒。沙夏總算明白為何分明有人在做菜,卻幾乎沒有料理的氣味傳來了。
  「格雷恩先生,你太過分了啦。剛才店裡有人鬧事耶。」
  「我知道。不過……有你在,所以……不用擔心。事有萬一……莫爾特也……不,看來不能指望那傢伙了。」
  格雷恩露出獠牙般的犬齒笑了。葛娜說著:「對我來說,可是賭上人生的大事耶。」面露苦笑,對此,沙夏也笑了出來。
  「這道料理……很難掌控火候。要是失敗……就會變硬。我必須留下來看火。葛娜也吃吧。我做了……很多。」
  格雷恩先是備上給葛娜喝的地瓜燒酒……接著用刀子切開鋁箔紙。
  熱氣滿溢出來。隨後……傳來一股誘人垂涎的香氣。
  沙夏和葛娜不禁朝熱氣中凝視。這是……
  「牡蠣鋁箔燒。我嘗試……做了味噌口味。」
  那是一種東方的調味料。聽說俗美亭最近正配合物流變化,積極引進那邊的口味,這道菜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食材是大顆飽滿的牡蠣,骰子狀的烤豆腐輕輕地擺在旁邊,令人看了眉開眼笑。沙夏凝神細瞧,發現裡頭似乎還放了菠菜。
  上頭淋上了滿滿濃稠的味噌醬。
  除了筷子,格雷恩還貼心地備上了叉子,但沙夏毫不遲疑地選用筷子。他用筷子夾住冒著熱氣的牡蠣。
  牡蠣的形狀不像生吃時那樣怪異,而是柔軟地膨脹起來,上頭沾滿黏糊的味噌醬,模樣實在撩動食客的味蕾。
  在用舌頭品嚐之前,沙夏先用鼻子品聞。他聞到一股濃烈又帶著微甜的味噌香味……
  沙夏吞了一口唾沫,把牡蠣送進嘴邊。
  牡蠣感覺熱得燙嘴,但味噌的味道更重,散發著作為下酒菜的濃烈氣味。聞起來又甜又鹹,而且最重要的是相當濃郁。難道是因為牡蠣的鮮味化開了嗎?
  沙夏一口咬下。先是感受到飽滿的牡蠣那彈牙的口感,隔了一拍之後,一股海潮香味隱約飄散開來,味道與味噌的甜截然不同,牡蠣的甘甜與鮮味逐漸占據整個口腔。
  沙夏感覺被那股味道給擊倒,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而,嘴巴卻還在動。牡蠣真是好東西。好吃美味又好聞,真令人受不了。
  就在嘴巴咀嚼的同時,一股清新的香氣突然貫穿鼻腔。沙夏一邊想著——這是什麼?一邊睜開了眼……看來菜裡似乎加了柑橘類的佐料。大概是柚子吧。應該是在味噌裡摻添少量切細的柚子皮,藉此當作除臭劑吧。
  沙夏臉上不禁泛笑,一口吞下牡蠣,然後趁著那股餘味還殘留在嘴裡時,將玻璃杯裝的地瓜燒酒送到嘴邊。兩股強烈的味道相撞,但不可思議地沒有產生衝突。
  此外,在剛才調解糾紛的期間,冰塊已經融化,對於沙夏來說,度數變得正好適合入口。話雖如此,畢竟不是兌水,若是又得意忘形喝太大口,那強烈的酒勁又要上來了。
  沙夏忍著快要嗆出來的感覺,將筷子伸向跟牡蠣一起放在鐵板上,表面淋著味噌的豆腐。指頭大的豆腐確實吸收了味噌的味道。雖然覺得豆腐也可以切得更大塊,但這樣的話,在味噌入味之前,牡蠣可能會烤太熟,所以才刻意切成小塊吧。真是美味的豆腐。
  看似額外加料的菠菜也是,用筷子夾起來一瞧,會發現淌出的汁液比其他食材更多,用意似乎是要讓客人品嚐味噌醬汁本身的味道。
  牡蠣也好,菠菜也好,在在勾起人喝酒的慾望。
  「格雷恩先生,很好吃喔。這道菜很美味。」
  「這道菜……無法隨時出菜。只有牡蠣……到貨的那天……才能出菜。」
  格雷恩擦拭著沾到嘴角的味噌,看起來有些靦腆地說道。
  好菜催人欲飲。沙夏又要了一杯酒,這次試著拜託格雷恩加熱。格雷恩則是爽快答應了。他似乎要準備三人份的酒。
  沙夏喝乾剩餘的酒後水,接著吐出一口氣。
  令人舒坦的醉意占據身體。全身感覺快融化了。
  這時,隔壁的葛娜身體突然倚靠過來。
  「……下雨天就和晴天一樣,同樣也會有好事發生的喔。」
  「妳還真好意思說呢。」沙夏面露苦笑,這時,格雷恩端來了裝在陶杯裡的溫酒。因為是加了點水又存放過的溫酒,所以沙夏毫不膽怯地喝上一口。地瓜燒酒加熱到相當於體溫的程度,味道已經跟剛才截然不同,喝起來口感溫和,令沙夏有些驚訝。當然,在幾乎純飲的狀態下入口時,比較喝得出一種酒的特質,但現在這樣喝能嚐到酒的風味與甘甜,也更容易入口。
  酒是溫柔的。
  在吐出一口氣時,沙夏感覺這杯酒似乎在告訴他氣味就是濃醇這個道理。
  如果是喝地瓜燒酒,自己就要這樣喝——沙夏在心裡如此確信。
  「……好酒配上好菜。真是太棒了。」
  然而,雨依舊下個不停。夜晚還沒結束。
  就在沙夏望著窗外時,葛娜的手指撫過他的下巴。
  「同一種酒只要喝法不同,味道也會改變……下雨天也是一樣,端看你怎麼度過。」
  葛娜倚靠著沙夏的肩膀,臉上泛起紅潮。
  或許確實是那樣沒錯——沙夏不禁這麼想。
  ……然而,過去不會改變。可怕又令人哀傷的記憶,就彷彿刻在內心深處的傷痕。只要碰到名為雨的水,無論如何都會從腦海裡浮現出來。
  沙夏閉上眼睛。以酒來阻止兒時的討厭回憶復甦。
  烈酒會模糊掉一切,縮短夜晚。
  只要再喝一杯,夜晚應該就會平安結束吧。
  坐在吧檯裡的壯碩老闆、身旁傳來體溫的葛娜,以及發出鼾聲的老爺爺們還有同行莫爾特……沙夏慶幸今晚有他們在。
  今晚就待在這間店裡,將自己寄託在這杯烈酒上吧。
  沙夏心裡想著這些,舉杯就飲。
  寄託在這杯儘管味道濃烈,卻又溫暖、溫和的……好酒上。




  第三章(前) 「Grasp 莫爾特與利口義警團」


  力氣終於用盡,到此為止了。少年跪倒在濕答答的石板上。
  在那之後,自己究竟跑了幾百公里?究竟在這場豪雨中跑了多久?自己逃了又逃,一股腦地逃跑。逃離夥伴、逃離工作、逃離一切。捨棄身上所有東西,僅留下一把護身武器,一路拾荒、變裝,不斷奔跑。就連要去哪裡、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逃跑而已。
  逃離那烙印在眼裡的「紅色」景象。逃離身為始作俑者的自己。還有逃離向年幼少女的喉嚨刺了一刀之後,背叛了情同兄妹的夥伴們的自己。
  奔跑。逃走。不顧一切……然而,那也到此為止了。
  少年身在跟那天同樣的雨夜中,雙手撐在地上,看著雨滴順著鼻子和下巴滑落到地上。
  視野一片朦朧。此刻套在靴子裡的濕黏雙腳,原本腳底的疼痛也開始遠去。
  結束了。不,自己在那晚就已經結束了。如果是那樣,這下終於能——
  「……怎麼回事……?」
  雨停了。不對,天空還下著雨。此刻耳邊依舊傳來磅礡雨聲。
  然而,原本打在頭上的雨滴感覺消失了。
  ……怎麼回事?少年再次在心裡喃唸著這句話,下意識睜開幾乎就要閉上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石板,還有自己支撐身體的骯髒雙手,以及……一雙小小的長靴。
  少年抬頭一瞧,看見身旁站著一名留著漂亮的及腰長髮的幼童。
  那是個年紀看起來兩三歲的女孩。她不顧自己被雨淋濕,用小小的手握著小小的兒童傘撐在少年頭上。
  ……怎麼回事?——少年第三次說出同樣一句話。
  「你……會……淋濕的……」
  在聽見少女口齒不清的話語時……雨突然停了。


  0

  「……水準上升了呢。」
  莫爾特瞇著眼睛,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表情彷彿像是看到孫子成長的老人般溫柔。
  「莫爾特,什麼東西水準上升了?」
  坐在歲月悠久的辦公桌前,在大量的文件上不停簽字、蓋章,萊伊一邊做著這種不像他會做的事,一邊斜眼瞄向莫爾特。莫爾特不為所動,目光持續盯著一點。
  「妳有著一個好屁股呢。」
  聽到這句話,萊伊和那個好屁股的主人,也就是辦公女郎紛紛對他投來非常冰冷的視線。
  女子腳上穿著低跟包鞋,搭配色調鮮豔的黑絲襪和窄裙,還有格紋背心,緊緊包裹住她那纖細的身軀,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辦公室女郎。另外留著一頭豔麗的鮑伯頭,眼上戴著細框眼鏡,加上她那稍顯銳利的眼神,各種元素相得益彰,渾身散發著一種相當知性的氣質。
  雖然感覺樸素又古板……不過卻很性感。不僅裙子繃緊到可憐的地步,那挺翹的臀部也能讓看倌自行在心裡想像其年輕和彈性。
  辦事員目光憎恨地瞪了莫爾特一眼,接著一把搶過有簽名和許可蓋章的文件走去了團長室。那道背影……那搖晃的屁股真是棒透了。
  對方說不定就是介意自己屁股大,才會選擇穿著窄裙……然而諷刺的是,那樣反而更突顯出臀部的魅力,不僅如此,結果更導致內衣線條透出來……簡直就像在勾引男人似的。
  「萊伊,你真不夠意思。義警團請了那麼棒的辦事員,竟然沒有馬上通知我一聲。」
  「什麼通知不通知……她在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工作了耶。」
  雖然義警團裡有位一手包辦整體財務、事務的大嬸,不過聽說那個女人是新僱來當助理的新人。
  「畢竟義警團歷屆事務,原則上都是採取少數精銳制嘛。因此,受僱者必須是相當優秀且能夠信賴的人才……如此一來,最後只能倚賴血緣關係了。」
  一般來說,如果職務是由親人來繼承,一個組織就很容易產生腐敗,但利口鎮的居民在性格上莫名耿直,所以應該沒問題。
  「不管怎麼說……看來我之後會時常來義警團總部露臉了。」
  雖然眺望萊伊的姊姊奧莉比那對胸部像天使羽翼般搖擺也是件美事,但欣賞剛才那位事務員的緊實臀部在狹窄的空間裡擺動,想必也能豐富自己的人生。
  「既然如此,莫爾特,你就回來義警團嘛。我不是一直叫你回來嗎?這樣的話,你也不用煩惱房租和工作了。」
  莫爾特誇張地聳肩給萊伊瞧,打馬虎眼似的環顧團長室。
  團長室位在訓練場和團員宿舍中間的利口義警團總部二樓,內部空間狹窄,牆邊擺滿文件架,上頭塞滿了這數十年來的相關文件。除此之外,牆壁的剩餘空間也貼滿了鎮上、羅第國還有白蘭國頒發的感謝狀。
  這裡跟自己十年前初次到訪時相比,莫爾特覺得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不過地上放著幾個木箱,裡頭收納著文件,看來目前可能正在改裝中。
  總而言之,這裡是個會令人忙到厭惡工作的房間。莫爾特帶著這種感想,視線逃往敞開的窗口。雖然萊伊和莫爾特的長柄刀也靠立在窗框上……但唯獨那裡是名符其實的開放空間。
  從窗口望去,可以看見訓練場。此時,正好有五名剛入團沒多久的十幾歲年輕人,在訓練場接受兩名老鳥的指導,發出吆喝聲。
  因為身體還沒練起來,所以那些年輕人不是使用鋼鐵長柄刀,而是手握木製刀柄的輕量長柄刀進行移動訓練。話雖如此,刀身就等同長柄刀,雖說是輕量,但其實重量也頗重。然而,若是不能學會純熟運用那種刀,就根本別想好好運用鋼鐵長柄刀。
  莫爾特跟欣賞事務員的屁股時一樣瞇著眼睛,眺望著那些使起長柄刀來動作生疏的年輕人好一陣子。一陣風吹起,莫爾特的黑髮還有站在旁邊的萊伊那褐色的頭髮隨風搖曳。
  「莫爾特,你意下如何?」
  「我現在的生活也算很幸福啦……不談這個了,你今天叫我過來幹嘛?我記得你好像說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莫爾特今天會來拜訪團長室,自然不是為了欣賞事務員的屁股。
  當他正看著大街上的公告欄找工作時,萊伊出聲向他搭話,說有東西要交給他,叫他過來一趟……於是他就過來了。
  基本上只要是別人給的,不管是什麼他都會收下,莫爾特就是這種男人。
  「房間看起來……像是正在進行大掃除還是改裝,難不成是挖到寶了嗎?」
  「算是猜對了一半吧……總之,莫爾特,你看看這個。」
  萊伊以那大約一百六十公分的矮小體格所無法想像的力量,獨自挪開塞滿文件的大書架……擋住了作為唯一出入口的大門。
  「哦~~……要將團長室變成密室狀態,才總算能看見嗎?」
  雖然窗戶處於開啟狀態,但若是移動書架擋住出入口……地上就會出現看起來能搭上手指頭的孔洞。
  沿著牆壁呈細長狀,也就是配合書架形狀打造的隱藏式地下收納箱。
  「聽說這裡是歷代團長用來隱藏機密的地方,但老爸似乎把私人物品放了進去……總之,你就瞧瞧吧。」
  也許是要支撐沉重架子的關係,收納箱的蓋子材質是厚實的鋼鐵。萊伊用一根手指毫不費力地掀開蓋子一瞧,只見裡頭有著看似小孩用的便宜筆記本,還有老舊的玩偶等物品。那些似乎是萊伊和奧莉比小時候使用的東西,也是團長對親人的回憶。
  非得將房間變成密室才能發現這些祕密,刻意把東西收藏在這種地方,這種作風很像那個出了名頑固的前任團長。不想被人看見自己回憶家人的模樣,話雖如此,又想把東西放在馬上就能看見的手邊……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和姊姊都決定暫時將這裡保持原樣。這裡是老爸的地方……不過,其中有個東西,我們不曉得該怎麼處理……就是這個。」
  萊伊拿出一個包著白布的東西,接著丟給莫爾特。拿起來重量頗重。
  「這是什麼?你是要我打開瞧瞧嗎……啊!」
  用不著打開來瞧,莫爾特一拿在手上,透過重量就知道裡面是什麼了。
  「喂,這該不會是……」
  「沒錯,那是你的東西……至於這個……是我們『當時』折斷的傢伙。」
  萊伊拿出了兩根木棒。那原本是輕量型長柄刀的木製刀柄。
  莫爾特儘管感到驚愕,還是伸手解開了布包。
  裡頭是一個老舊的皮製刀套。一把前端鼓起,外型看似柴刀的寬厚大刀收在刀套內。
  沾上手汗的木製握把令人非常懷念。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握住這把刀……應該說,他根本不曉得這把刀的下落,也不打算找尋。沒想到竟然會放在團長室裡,跟萊伊還有奧莉比的家族回憶保管在一起。
  「老爸當時明明就不在鎮上……莫爾特,我算了一下,從那個時候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七年了。」
  七年——莫爾特不禁重複了一遍。
  那個時候……莫爾特大約十六七歲,萊伊也才十一歲。
  兩個男人自然望向靠立在窗框上的長柄刀。
  那是莫爾特和萊伊的武器,也是原本屬於「他們」的長柄刀。


  1

  自己被打飛了。不,正確來說,是知道即將被打飛,所以在承受攻擊之前,迅速地主動往後跳。在落地同時,長柄刀的攻擊緊接而來。雖說是木製刀柄的輕量型長柄刀,但刀身卻是金屬材質。就算上頭纏繞著一層布,如果直接擊中人的身體,肯定會造成骨折,若再加上使用者的技巧,就連性命都能帶走吧。
  正因如此,莫爾特光是防守就必須全神貫注。萊伊橫向揮出的一擊,帶著令人完全無法相信是出自十一歲小鬼之手的銳利與沉重感。
  木製刀柄扛不住他的一擊,肯定會折斷。然而,莫爾特硬是用雙手握住長柄刀的刀柄,擺出架式準備迎接萊伊的攻擊。
  就在這個瞬間,萊伊睜大了眼,動作變得遲鈍。他猶豫了。
  莫爾特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改變握刀方式,用包覆著金屬的刀柄尾端撞開萊伊的刀刃。
  「莫爾特,你這傢伙!」
  「萊伊,你太溫柔了!」
  莫爾特趁著萊伊動作失去平衡的同時,迅速從上段劈下一刀……刀刃不偏不倚停在他的額頭前。上半身打赤膊的兩人就保持這個姿勢,一邊喘氣,一邊望著彼此的臉,然後……莫爾特人就飛了出去。因為擔任指導教官的老鳥團員施展了飛踢。
  「莫爾特,你的戰鬥方式太狡猾了啦!怎麼能利用小萊伊的良心呢!」
  雖然措詞像個女人,但出聲的卻是個留著平頭和大鬍子,外加身高超過兩公尺,體格壯得像頭熊的彪形大漢。挨了那樣的男人乘載全身體重的飛踢,肌肉發達卻纖瘦的莫爾特如紙屑般飛出去,在訓練場的地上翻滾。
  再加上滿身大汗的緣故,莫爾特站起來時,全身肌膚沾黏上沙子,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魔獸之類的生物。這讓訓練場上的十幾名團員發出笑聲。
  反觀萊伊則是將長柄刀放到地上,同時一屁股坐下,沮喪地垂著腦袋。
  這時,一隻大掌伸過去撫摸那頭褐髮,那是一名身高約一百九十公分的纖瘦男子。從黑長髮裡露出一張五官深邃的臉孔,低頭俯視著萊伊。
  「……不過,萊伊,你也有錯。雖然是訓練,但這不是遊戲。為何要擔心對手?」
  「可是……」萊伊面露苦笑。
  纖瘦男子繼續用輕柔卻凝重的聲音說道:
  「萊伊,『唯一能驕傲的就是自身本領』……雖然在義警團裡是這樣說,但不代表你可以輕視對手……萊伊,你明白了嗎?」
  「布蘭迪多!」熊男怒吼著長髮男的名字。
  「小萊伊是不想傷到夥伴,所以才放鬆了力道,莫爾特就是預料到他會這麼做,於是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吧!小萊伊才沒有錯!」
  布蘭迪多緊繃著臉,他的五官輪廓原本就很深邃,加上長髮使得臉孔陷入陰影之中,這讓莫爾特覺得他的表情顯得相當可怕。
  「柯恩……你錯了。就算萊伊沒有放鬆力道,莫爾特也有餘力應付。莫爾特,我說得沒錯吧?」
  莫爾特一邊拍掉沾黏在身上的沙子,一邊露出跟萊伊同樣的苦笑打哈哈。
  「萊伊,你聽好了。自固力菓國亡國以來,已經過了三年……利口鎮也湧現出難民潮,治安無可避免地產生惡化……披著溫柔皮囊的大意和傲慢心態,也會危及到你的性命,進而導致鎮上的治安惡化……明白了嗎?」
  「受不了,布蘭迪多總是這樣,馬上就開始危言聳聽。不用擔心,等到小萊伊能夠獨當一面時,再怎麼說,情勢也應該已經穩下來了。因此,現在需要注意的人……莫爾特,就是你!你現在依然是義警團見習生,應該說,還是非正式的見習生呢……總之,你必須加緊努力啦!」
  「莫爾特使用長柄刀的時日尚淺,不該對他抱持過多期望。先從自己能做的事做起……一步一步慢慢來就行了。」
  「什麼嘛!就算如此,你也不需要恐嚇小萊伊吧!」
  「平時就要保持警戒,對此必須做好準備……」
  「夠了——一天到晚準備準備,不去處理眼前的狀況,只會空談未來的事!」
  「凡事未雨綢繆,就算突然事有萬一……」
  「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會開始預防將來,導致沒空處理眼前的問題啦!」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布蘭迪多帶著嚴肅的表情釋放出殺氣,對此,柯恩則釋放出霸氣。
  兩人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相互叫罵著爭論起來。
  兩人一吵起來,本應作為當事人的莫爾特和萊伊便迅速移往宿舍內的澡堂,把水從頭上淋下沖去身上的汗水和沙子。
  那兩人只要一起爭執,事情就不會簡單結束。反正肯定會談不下去,最後在訓練場進行模擬戰,打到一方站不起來為止。
  他們不會說是浪費時間,但也不值得讓人餓著肚子觀賞。
  雖然宿舍的澡堂沒有浴池,但設有單人淋浴間。莫爾特和萊伊在那裡淋著冷水,讓身體變得清爽之後,換上了乾衣服。
  儘管夏天已經過去,白天逐漸縮短,但天氣依然很暖和,所以穿上薄衣就足夠了。
  「莫爾特,我記得在巡練途中,中餐鈴有響過吧?我們去吃飯吧。」
  「哦~~」額頭上貼著未乾濕髮的莫爾特回答了一聲。
  萊伊今年十一歲,莫爾特大約十六七歲。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揮舞長柄刀的本領,實際上幾乎是不相上下。
  儘管矮小的個頭符合年齡,但萊伊身為義警團團長的兒子,自然繼承了昔日英雄豪傑們的濃厚血脈。雖然個性憨厚正直,但是他在戰鬥上的才能,以及運用身體的方式,不能因為他是個少年就有所小覷。在兒時喪母之後,他就把義警團當成家人,把總部當作自己家,所以每個人都相信他將來會坐上團長的位子。
  反觀莫爾特,他在來到利口鎮以前,曾經輾轉世界各地,其敏捷身手和反射神經被評為極端優秀……不過,揮舞長柄刀的本事卻是差強人意。儘管身體幾乎已經成長到大人的程度,然而體重太輕,就連輕量型的長柄刀也還沒掌握用法,所以目前尚未達到能使用鋼鐵長柄刀的水準。
  結果,年紀相差六歲之多的少年和青年,兩人之間奇妙地取得平衡,形成一種奇特的競爭關係。此外,由於平時主要是由萊伊的父親,也就是團長負責傳授武藝給兩人,所以兩人可說是年紀反過來的師兄弟,彼此身上具備自己缺乏的特質,不是親近而是互補,兩人稱得上是這種交情的好朋友。
  因此,對於莫爾特剛才在模擬戰上使出的卑鄙手段,萊伊不會感到不滿,而莫爾特也不會認為自己技不如人。雖然柯恩和布蘭迪多似乎很不滿,但兩位當事人卻覺得「對手如果是這傢伙,那這麼做很正常」認同彼此的做法。
  「不曉得今天的菜色會是什麼啊?」
  莫爾特換好衣服之後,最後又將一個大裝備戴到右腿上。
  「你又要戴那玩意兒嗎?」
  聽到萊伊這麼說,莫爾特老實地回了「嗯」一聲。
  他口中的「那玩意兒」,就是指莫爾特戴在大腿上的皮製刀套。刀套中裝著一把外型看似柴刀的寬厚大刀。整把刀光是刀刃的部分就長達二十公分,掛在腰上會妨礙就坐,所以莫爾特都把刀套戴在腿上。
  那就類似莫爾特的護身符。雖然莫爾特這樣告訴萊伊,但萊伊從小就在長柄刀的陪伴下長大,就他來看,應該會覺得這種刀作為武器不可靠,當成道具使用又嫌太大吧。
  不僅萊伊這麼認為,整個義警團都強烈奉行長柄刀至上主義。
  畢竟義警團的上下成員,幾乎全是昔日將長柄刀當成武器使用的最強士兵的後代。
  看在莫爾特這個外來人眼裡,他覺得那種思想實在很異常,可是因為人人都具備讓人無法斷言那是錯誤的實力,所以他也不能反駁。
  舉凡將全身包著盔甲的重裝士兵連同盾牌劈成兩半、一刀斬殺身長超過五公尺的巨大魔獸,再不然就是將騎兵連同武器甚至馬匹在內一刀斬落,雖然鎮上流傳著那些聽起來像是玩笑話的故事……然而,就是因為能辦到那種事的人類,今時今日依然理所當然地存在於義警團之中,所以才令人覺得可怕。那些人的存在將傳說與現實結合起來,不讓人覺得那是虛構故事。
  莫爾特將長柄刀扛在肩上,一路前往餐廳。
  作為上午最後的訓練,正當莫爾特和萊伊展開單挑模擬戰的時候,午餐的鈴聲就已經響了,所以現在用餐人潮應該差不多散去了吧。他們原本是這麼想……可是看到餐廳前的走廊上豎立著成排的長柄刀,這讓兩人心生厭煩。看來餐廳裡依舊擠滿了人。
  一踏進排列著大餐桌的餐廳之內,兩人便明白了原因所在。因為大家都手拿裝著食物的餐盤聚集在窗邊……望著外頭的訓練場。
  柯恩和布蘭迪多就在場上單挑。兩人似乎已經無話可說,開始進入用長柄刀溝通的階段了。從他們身上釋放出令肌膚刺痛的緊張感,對此,留在訓練場上的團員們交抱雙臂,挺立在原地觀戰,而餐廳裡的人儘管嘴巴咀嚼著食物,卻同樣透過窗戶觀望著兩人的戰鬥。
  血氣方剛,人人都喜愛熱血戰鬥,這是這座利口鎮特有的景象……然而,對於萊伊和莫爾特這兩位還處於發育期的年輕人來說,吃飯才是首要之務。
  因為見習生賺不到什麼錢,休息時間也沒辦法去街上買東西吃,所以能吃的時候就要吃個飽。尤其是對於想長大的萊伊還有想增重的莫爾特來說,吃飯的重要性幾乎等同於訓練。
  「好了好了,小夥子們,要吃飯就快點排隊!要是長不大可是無法將我抱上床喔!」
  在這二十年間,一直在餐廳裡實施獨裁統治,體重輕鬆突破一百公斤的中年女性——卡爾賈卡(未婚)手握木鏟,嘴裡說出這種話來。
  有能力將她抱上床才是真英雄——雖然這句話她似乎已經講了二十年,但莫爾特目前還沒聽過有哪位勇者達成那種豐功偉業。
  「大嬸,今天吃什麼啊?」
  萊伊問道,對此,卡爾賈卡揚起微笑說:
  「最棒的料理啊。」
  莫爾特一邊聽著這種一如往常的對話,一邊拿起餐盤。
  說是餐盤,其實只是個分成三格的盤子,每一格都像深皿一樣凹陷進去,實在頗有深度。雖說這是為了大量盛裝食物所下的巧思,只是……
  「拿去,小夥子們,盡量吃吧!」
  兩人把餐盤遞給卡爾賈卡,交給她來打菜。
  卡爾賈卡會視每個團員不同,來巧妙地調整飯量……似乎是這樣,但莫爾特和萊伊的飯量至今從未得到調整。兩人的飯菜總是盛得滿滿的。
  雖然餐廳靠窗的座位擠滿了人,不過其他位子卻是空蕩蕩的一片,於是莫爾特和萊伊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對坐下來,展開名為吃飯的戰鬥。
  今天的菜色是千層麵、沙拉還有辣豆醬。莫爾特和萊伊拿起大叉匙,對餐盤上堆積成山的食物發起挑戰。
  沙拉是泡過水的洋蔥切絲,拌入切碎的燻雞胸肉和起司,調味料是橄欖油和黑胡椒,另外還有醋和鹽。調味雖然簡單,但挑選的配料讓沙拉的味道上升了一個層次。
  香噴噴的燻雞胸肉儘管水分含量少,但洋蔥的鮮嫩能避免口腔乾渴,雞肉的肉質口感還有洋蔥的清脆口感能讓人享受咀嚼的快感。加上起司帶來強而有力的後勁,與其說是一道開胃沙拉,感覺更像一道實在的料理。
  莫爾特等人在嘴裡塞滿沙拉,一邊咀嚼,一邊將叉匙伸向辣豆醬。
  「還是老樣子,豆子的分量壓倒性地多呢……」
  「莫爾特,別抱怨了。不然大嬸可要追加豆子了。」
  餐盤上盛著滿滿的辣豆醬,外觀彷彿熔岩爆發覆蓋整座山一樣,裡頭雖然拌著絞肉還有洋蔥、番茄碎丁……但幾乎全是豆子。大豆、鷹嘴豆、豌豆等豆子的大雜燴堆積成一座山。
  莫爾特氣運丹田,將叉匙刺進豆子堆之中。
  湯汁含量略少,狀態有些黏稠的辣豆醬吃起來味道不差,甚至該說很好吃。比起外頭餐館推出的料理,味道更貼近家常味。拜大量的豆子所賜,吃起來有種穀物特有的甜味,儘管味道稍嫌粗獷,卻也相對溫和地堆積在肚子裡。
  調味不會太重,辣度適中,只會在入口後逐漸滲透味蕾。真要說起來,反而是甜味更強。這大概是為了能讓人大量吃下肚所做出的考量吧。
  莫爾特和萊伊同樣含了一大口辣豆醬,塞得臉頰鼓鼓的。先是咀嚼,再辛苦地一口氣送進喉嚨……那種感覺能帶給餓肚子的身體至高的快樂。而且分量這麼實在的辣豆醬,只要一次吃下一大口,胃部便能清楚感受到飽足感。這點也很棒。用餐就是享受氣氛和味道……莫爾特覺得不只是那樣而已。用餐同時也要享受飽腹帶來的滿足感,這道辣豆醬確實達到了那種境界。
  莫爾特及萊伊以手指擦拭著沾在嘴巴周圍的紅色汁液,同時將叉匙伸向下一個獵物。先是「清爽」的沙拉,再來是口感「溫醇」的辣豆醬,他有預感……接下來大概會是「濃郁」又有「分量」的料理。
  卡爾賈卡特製千層麵。這是她的拿手好菜。盛在巨大的耐熱容器上,再經過烤箱烘烤的千層麵瀰漫著一股美妙的香氣,飄進食客的鼻子裡。
  先用木鏟切成塊狀,再盛到餐盤上的千層麵,形狀與其說是長方形,更接近立方體。看起來根本就像一本學生辭典放在餐盤上。
  一般來說,千層麵的做法是將扁平狀的義大利麵層層堆疊起來,每一層都會刷上以番茄為基底的醬汁,最後在表面鋪上一層起司……但卡爾賈卡的做法卻截然不同。
  義大利麵、番茄醬和起司不僅疊了好幾層,除此之外,每一層都添加了各式各樣的豆類。分量豐富且無所不在。
  「還是老樣子,見縫就塞豆呢……」
  「莫爾特,別抱怨了。不然大嬸可要追加豆子了。」
  因為很好吃,所以莫爾特也沒什麼怨言,但豆子多到令人憎恨的程度,難免會讓人想說個幾句。
  莫爾特彷彿在挖掘地層般用叉匙舀起千層麵。軟軟的千層麵噗地裂開,起司隨著紅色醬汁噴出來,引誘著莫爾特的味蕾。
  他將叉匙含進嘴裡。熱騰騰的千層麵果然很好吃。
  那不是什麼高雅的味道,毫不猶豫鋪上滿滿的起司,拌入洋蔥碎丁和絞肉——恐怕跟辣豆醬是同一鍋料——酸味紮實的番茄醬、黏糯的板狀義大利麵……還有大量的豆子為千層麵增添口感,雖然很燙嘴,但這道菜果然也是一塞滿嘴巴,便會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也許是起司太美味,莫爾特和萊伊咀嚼著千層麵,同時很自然地追加了辣豆醬並送進嘴裡。儘管是不同的料理,味道卻在口腔裡完美地融合,形成一種新的味道。
  莫爾特交互吃著千層麵還有辣豆醬,時而混在一起吃,時而吃沙拉來變換口味,藉此滋潤喉嚨。
  在運動完之後,品嚐這種壓倒性分量的午餐就是爽。就在莫爾特細細品味那股幸福感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萊伊猛然望向莫爾特……應該說,是望向莫爾特的後方。
  「好好好,盡量吃,盡量長大吧!」
  只見卡爾賈卡將一個巨大圓桶鍋抱在腋下,拿著杓子在鍋裡撈了撈,舀起大量的鹽水煮豆子盛到莫爾特的餐盤上。當然,萊伊的餐盤上也被添了豆子。
  這是餐廳的名產——「追魂豆」。由於卡爾賈卡的料理基本上是以豆類為主軸,所以隨時都會備好一大堆水煮豆,當菜盛得不夠多時,她會讓每個人自己去盛豆子……然而,就算不是那樣,卡爾賈卡也會擅自過來幫人添豆子,餐廳裡存在這種不知是服務還是拷問的特殊制度。
  這種制度主要針對年輕人,莫爾特和萊伊尤其淒慘。
  順帶一提,剩餘的水煮豆會用在下一頓飯上,所以完全不會浪費,而且豆類價格低廉又利於保存,加上具備高蛋白質,對於猛操身體的男人們來說,是最理想的食物,所以誰都無法抱怨。
  雖然從某方面來說,吃飯就是戰鬥,不過就莫爾特和萊伊的情況而言,追魂豆出現之後才算重頭戲。莫爾特等人先是看著豆子,然後望向坐在對面的對手的眼睛……接著深吸一口氣。
  隨後,兩人一齊向豆子山發出挑戰。
  「哦~~吃相真是痛快呢……來,追加豆子!」
  「「等等!」」
  聽到這句話,兩人同時叫出聲來。
  不曉得是感到有趣,還是覺得不滿意,卡爾賈卡又追加了一杯豆子,徹底粉碎了莫爾特他們的心靈還有肚子。


  2

  ——戰鬥結束了。激烈戰鬥一場接著一場。面對一波接著一波襲來的豆子大軍,憑著一根叉匙迎戰,最後漂亮地將其收進肚子裡的莫爾特和萊伊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幾乎就要喪失意識……然而——
  「喂,吃完了就快走!餐廳是給你們吃飯,不是給你們睡覺的地方!」
  ——卡爾賈卡厲聲說道,將兩人趕出了餐廳。
  「就算我必須增重……這也太累人了。」
  「可是莫爾特的體重要是能再重一點,就能拿到鋼鐵長柄刀了吧,你得努力才行。」
  雖然力氣也很重要,但更大的原因是莫爾特的體重壓倒性地不足。要揮舞極為沉重的全鋼鐵製長柄刀,至少要具備突出的力量或體重,非得滿足其中一項條件不可。
  在小時候,莫爾特一直刻意不讓身體長大,導致他現在的體質很難變胖,也很難增強特定部位以外的肌力。他的發育期幾乎已經結束也是問題之一。
  話雖如此——莫爾特看著走在身旁的少年,心裡這麼想。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然而,明明從幼年時期就一直過著這種難熬的飲食生活,萊伊身上卻長不出一絲贅肉,坦白說,這真的讓他覺得很厲害。從飲食中獲得的能量化作肌力儲存起來,再徹底化成力量消耗掉。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儘管處在這個年紀,他對上那些大人,或是稍微有點實力的傭兵和軍人,其實力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你只要登錄戶籍,就能成為正式的義警團團員……不,是成為正式的義警團見習生吧。你為何不那麼做呢?」
  「那個……因為我是無根之草,應該說就像迷路的野狗啦。雖然我現在就已經給義警團添麻煩了……」
  義警團在利口鎮的重要性很高。原因就在於其特殊的地理環境。
  利口鎮位於往返兩大國首都的最短路線上,千年前的戰爭導致周圍土地盡化作荒蕪,而利口鎮的位置就類似綠洲。因此,這座城鎮雖受惠於物流……但訪問鎮上的可不全是善人還有幸福之物。這座城鎮的旅客多過居民,若是放任不管,那治安應該很快就會敗壞,城鎮陷入頹廢。
  為了因應以上問題,就城鎮規模來說,利口鎮編列了相當龐大的預算來組織強大的義警團。每名成員不僅要求素質高,為求能寄予絕對的信賴,還會確實對每個人的思想、身分、性格,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條件進行徹底審查。
  某種意義上,既是盾又是矛的義警團和利口鎮的傳統武器長柄刀,都是城鎮的象徵。
  此外,正是因為如此,像莫爾特這種流浪者有時會成為麻煩。
  與其讓流浪者在街上閒晃造成社會不安,不如先讓人暫時住在強者雲集的義警團宿舍空房間裡,餵食卡爾賈卡的豆類料理得到健康之後,再讓對方去幹活,或是放人離開……義警團同時也具備這種變相的安全保險作用。莫爾特的情況也是如此,等他回過神時……應該說,他早早就被交付了輕量型長柄刀,過著上午訓練、下午工作(幫老鳥跑腿)這種等同義警團見習生的生活。雖然主要大概是因為他本來就擁有一具「靈活」的身體,加上又很年輕,但或許也是因為莫爾特跟萊伊很投緣,正好適合當他的練習對象吧。
  無論如何……莫爾特覺得義警團還有這座利口鎮待起來很舒適。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登錄戶籍。
  「……我總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裡安居落戶。」
  自己肯定遲早會離開義警團,也會離開這座利口鎮。莫爾特心裡一直帶著某種程度上的確信。
  「喂。」
  萊伊喊道,用力拍打了莫爾特的胸口一下,彷彿要打碎裡頭的某樣東西。
  「莫爾特,我不會讓你逃走。你要跟我一起加入義警團。我不會把你交去其他地方。」
  話說完,萊伊把嗆到咳嗽的莫爾特留在原地,自己先行往前走去。肩上扛著長柄刀的少年回頭瞬間露出得意的笑。明明就是個小鬼頭——莫爾特心裡笑道。
  ……但其實,這讓他覺得很高興。
  「莫爾特~~」
  這時,突然傳來一道可愛的聲音,這讓莫爾特和萊伊紛紛停下腳步。從宿舍門口踏著輕快的小跑步聲而來的……是一個小小的女孩。
  只見那孩子身穿繡著花邊的白色連身裙,腳踏一雙涼鞋,一邊甩動著及背長髮,一邊撲向了莫爾特。
  「唔咕……!求妳不要在飯後馬上對我施展擒抱,莉茲……」
  莉茲把臉埋在莫爾特的肚子上,莫爾特伸手撫摸她的頭。髮絲滑過指尖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
  莫爾特低頭往下看,結果與看起來笑得很得意的莉茲四目相對。
  ……從氣色和膚色來看,她的身體狀況似乎不錯。畢竟這幾天她都臥病在床。
  「哎呀,莉茲,不可以喔。飯後的見習生先生肚子可是很撐的。」
  這麼說著,從莉茲後頭追上來,在走廊上現身的是萊伊的姊姊——奧莉比。看到留著蓬鬆褐色長捲髮的女性登場,莫爾特的身體僵硬了。
  「啊,奧莉比小姐……妳好。」
  奧莉比聳聳肩,表示「真拿這孩子沒辦法」並揚起微笑。隨後,她先是輕輕鞠躬行禮,接著抓住抱著莫爾特的莉茲的肩膀,把人給拉開。
  莫爾特極為自然地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從奧莉比的夏季毛衣領口露出的乳溝。
  在昏暗的洞窟之中,存在一座令人心動的神祕峽谷……每一次窺視,都讓莫爾特覺得那座峽谷越來越深邃……事實上,從她今天穿著至今未曾見過的胸罩來看,那應該是新買的。尺寸可能又大了一號。
  雖然聽說她現在才十四歲,可是那苗條的身材,還有成熟的語氣和表情,讓她的年紀看起來更大些。或許是因為萊伊出生沒多久就喪母,讓她必須從小身兼母職照顧弟弟的緣故,讓她感覺起來差不多是……十六七歲吧。胸部大小看起來也等同那個年紀的少女,亦或在其之上。
  ……然而,胸前衣襟鬆垮,應該說這種疏於防備的地方就很合乎年齡。她還不曉得自己的魅力究竟有多大,也不曉得自己是男人鎖定的目標。只要待在她身邊,機會要多少有多少,莫爾特能輕鬆地將她的性徵……不對,是將她成長的模樣烙印在眼裡。
  「……唔。」
  奧莉比一放開手,剛被拉開的莉茲馬上又撲抱在莫爾特的肚子上,對他降下天譴。
  「哎呀。真沒辦法,畢竟莉茲很喜歡莫爾特先生呢。」
  「姊姊,妳今天不是要去花店打工嗎?」
  「嗯,原本是那樣沒錯……但今天花沒送來,所以店裡臨時歇業了。我就有了空閒時間。」
  奧莉比打工的花店位在名叫一個「酒槽」的區域,那裡的街道規劃成同心圓狀,無論是在地理位置還是經濟條件上,都屬於利口鎮的核心地帶。
  聽說她原本就很喜歡花,之前有次店長老婆婆犯了腰痛,於是她基於好心幫忙顧店,從那之後,她就成了打工店員,每週有一半的日子會在那裡工作。
  因為她的存在,原本就很熱鬧的酒槽區,以及華麗的花店裡彷彿又盛開了一大朵美麗的花兒,也讓客人還有往來的行人心情開朗起來。莫爾特也會以幫團員們跑腿這種藉口,毫無意義地跑去那裡閒晃。
  「花沒送來,這是怎麼回事?」
  莫爾特撫摸著莉茲的腦袋,並開口詢問……聽奧莉比的說法,好像是來自羅第國農場的運貨馬車,在半路上遭遇了盜賊襲擊。
  聽說貨物因此毀了,那些運貨的人也吃了大虧。
  「啊~~所以老爸他們才會從早上就全體出動嗎?」
  物流是利口鎮的命脈,所以當通往城鎮的商路上發生事件時,義警團會積極出動解決。
  畢竟要是被人認為是條危險性高的路線,將會直接導致城鎮的經濟衰退。
  「嗯。我想父親他們大概會去馬車遇襲的附近一帶巡邏,直到危險人物全部消失為止才會回來,所以暫時不會有花送來了。」
  「……那個……奧莉比小姐,那跟莉茲有什麼關係?」
  「莉茲的父母正在重新粉刷家裡的牆壁,所以莉茲好像很閒。我看她難得很有精神,所以就順便帶她過來散步了。」
  莉茲是位在花店附近的酒槽區三號街公寓房東的獨生女。她生來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最近也一直臥病在床。然而相對的,她也在周遭人的關懷呵護下長大,是個本性直率、溫柔的孩子。
  正因如此……她才會在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把莫爾特給撿回家。
  當時,若是沒有她在怎麼逃也逃不出「那場雨」的莫爾特頭上,輕輕地撐起兒童用的小傘,邀請他到自己的家……莫爾特也不會有現在的生活。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跑來這種地方啊。所以妳是為了什麼來的啊,姊姊?」
  「莉茲臥病在床時,因為睡著了,所以不曉得莫爾特先生有過來探病,莉茲對此好像很不甘心呢。於是我就帶她過來了。」
  奧莉比蹲下來,讓視線與莉茲齊平,說著:「對吧?」結果莉茲突然臉紅,嘴裡叫了「呀!」一聲,出手拍打奧莉比的胸部。
  透過毛衣縫隙的望進去,莫爾特的雙眼能清楚欣賞到胸部的彈晃,光是這樣,就讓莫爾特在心裡感謝莉茲,伸手摸摸她的頭。
  「莉茲,太好了呢。要不要暫時叫莫爾特先生陪你玩?」
  「啊,我接下來要睡午覺……」
  在吃飽飯之後,如果沒有巡邏或緊急工作,義警團允許團員可以小睡一個小時左右,尤其對於成長備受期待的人來說,這種做法相當值得感激,莫爾特和萊伊早已做好睡午覺的打算,然而……
  「我來哄你睡覺!」
  莉茲這麼說,手緊抓著莫爾特的衣襬拉扯,似乎想把他從各種春光外洩的奧莉比身邊拉開。彷彿在表示無奈一般,莫爾特也面露苦笑隨她去,畢竟美景也欣賞到兩次了,於是莫爾特告別奧莉比,任憑莉茲拉著自己,隨著萊伊前往屬於兩人的房間。
  房間裡只擺著上下舖和小架子,而且明顯比其他房間狹窄。雖然聽說是由倉庫改裝而成的空間,但對於孑然一身,被人撿回來的莫爾特來說已經足夠了。萊伊自己家也就在附近,所以他對於像這樣在宿舍裡只有一張打盹用的床,似乎也沒有什麼不滿。
  莫爾特躺在下鋪,萊伊躺到上鋪,而莉茲也脫掉涼鞋爬上床。隨後,她用那雙單薄的手拿著毯子,輕輕地蓋到莫爾特身上。莉茲坐在床上,一邊打量著莫爾特的臉……一邊溫柔地拍撫他的肚子。
  莫爾特只能在心裡苦笑。莉茲在自己家裡時,她的母親肯定都是這樣哄她睡覺的吧。
  她把那種做法套用到莫爾特身上,這是因為她儘管年幼,卻已展現出某種母性光輝……還是說,她是把莫爾特當成扮家家酒的人偶呢?也許是當成自己撿來的小狗……最後那個恐怕才是正確答案吧。莉茲動不動就會想照顧莫爾特。
  事實上,這並不是莉茲頭一次像這樣哄莫爾特睡覺。以前,他還會想說這是什麼狀況……因而睡不著覺,但如今萊伊不再挖苦他,莫爾特也變得能夠早早進入夢鄉。
  感受著莉茲的小手用莫名不規則的節奏拍撫著自己,莫爾特輕輕閉上了眼睛。

  莫爾特忽然清醒過來。耳邊傳來萊伊的鼾聲,看著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角度,莫爾特推測時間。從開始睡覺到醒來,大概過了將近一個小時。
  「睡得剛剛好啊……嗯?」
  這時,莫爾特發現莉茲維持抱著自己肚子的姿勢,發出酣睡的呼吸聲。
  這部分也如往常一樣。為了避免吵醒莉茲,莫爾特輕輕搬動她的身體,讓她從肚子躺到床上。她發出安穩的呼吸聲,雙手擺在臉旁,軟軟地握成拳頭。
  莫爾特想幫她蓋上毯子,不過在那之前,他先拉著莉茲睡覺翻身時掀起的連身裙衣襬,打算幫她把衣服拉正。結果,不知是稍微拉過頭了,還是莉茲的家人覺得反正小孩很快就會長大,因而讓她穿上尺寸較大的衣服,只見那大小如櫻花花瓣的「東西」從領口探出頭來。無論是從色澤還是大小來看,那東西完全就像是一片櫻花花瓣。
  莫爾特居高臨下看著那東西,為一種奇妙的情緒所困。
  莉茲的胸部跟男人沒兩樣。肋骨上的薄肉和肌膚接下來會隆起,慢慢長成像奧莉比那樣的胸部,吸引男人們的目光嗎?
  真的假的?就這玩意兒?——莫爾特不禁這麼想。然而,儘管每個人出生時都是小寶寶,但隨著光陰流逝,也可能會長成像柯恩那樣健壯如熊的龐然大物。
  雖然腦袋明白這個道理,但心裡卻沒有真實感,就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莫爾特嘗試用手指戳了戳那淡色的頂端,可是沒有傳來彈性,心裡也愉悅不起來。
  莉茲僅僅是香甜地酣睡下去。
  就算最初只是一顆小小的種子,只要埋進土裡,就會生根發芽,幾年過去就會化成樹木,開出花朵……然後結下飽滿的果實。
  莉茲身上的「種子」也會那樣嗎?她能如同奧莉比一般,確實抓住光明的未來嗎?
  只要待在這座鎮上,總有一天能知道答案吧……然而,那樣是不行的。離開這座城鎮之後,過段時間再改頭換面回來探訪,這樣做已經是最大限度了。
  到了那個時候,這片小花瓣究竟會結下怎樣的果實呢?莫爾特有些落寞地想像著自己的未來……一邊戳著莉茲的乳頭。最後,他終於順手用食指和拇指夾起——
  「嗯……莫爾特……」
  ——玩過火了嗎!眼見莉茲用握拳的雙手揉起眼睛,莫爾特在心裡咂舌。
  玩過火了。雖說是臨時起意,不僅動手戳著沉睡女童的乳頭,還稍微試著掐了一下……因此不小心把人吵醒,這實在是太變態了。
  然而,情況還有辦法挽救。可能性就是將不屈信念當作燃料的火焰。無論何時,那團火焰都會明亮地照耀著未來——也就是莫爾特即將走上的道路。
  莫爾特使出自己目前所有的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將連身裙拉正,同時雙手拿著毯子,凝神控制住所有的臉部肌肉。
  莫爾特將毯子輕輕蓋到莉茲身上,莉茲隨之露出柔軟的微笑,莫爾特以強大的精神力想像關閉毛孔的畫面,將差點噴發的冷汗堵在裡面。
  「……莉茲,怎麼啦?」
  聲音也沒出岔子——莫爾特在心裡自我吹噓。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充滿樸實的溫柔與冷靜,還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溫和感,彷彿在說:「不要怕。」
  絕對不會有人想到莫爾特竟然會一邊戳著小女童的乳頭,一邊心想「這種洗衣板真的會發育成奧莉比那樣的胸部嗎?」並對此抱持疑問。
  莫爾特準備將毯子蓋到莉茲身上,不過莉茲彷彿要揮開毯子一般,伸手抓住了莫爾特的雙手。
  莫爾特心裡著急,以為她想說:「你被逮捕了。」然而,莉茲撐起上半身之後,就這麼摟抱住莫爾特,這讓他稍微放下心來。應該不會有女孩子願意擁抱變態吧。
  「……我剛才……夢見莫爾特走掉了……」
  莫爾特拍撫莉茲的腦袋,隨後重新讓她躺到床上,為她蓋上毯子。他注視著莉茲那有些濕潤的眼眸,對她露出微笑。
  「莉茲,不要擔心。我哪裡都不會去。」
  恐怕是因為原本緊挨著睡在一起,結果莫爾特抽開身子,在感受不到他的體溫和觸感下,才讓她作了那種夢吧。假如她已經讀出莫爾特遲早打算離開這裡的心思,那可就不得了了……這就相當於胸部那件事,也輸入到這個五歲兒童的腦子裡了……
  不管怎麼哄她,試圖讓她放下心來,莉茲還是想抓著莫爾特的身體某處,無奈之下,莫爾特重新躺回莉茲身旁,伸手撫摸她的頭……結果,才過沒多久,莉茲那張小嘴又開始發出酣睡聲。
  這次千萬不能吵醒莉茲,也絕不玩弄乳頭,莫爾特打定主意,輕手輕腳地爬下床,然後伸手戳戳躺在上鋪的萊伊打算把他弄醒,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打鼾。
  這時,彷彿引發連鎖反應一般,房間門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來者是奧莉比。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所以她似乎是來叫人起床。
  「奧莉比小姐,不好意思,莉茲就……」
  「好的,不用擔心,我會看著她。畢竟醒來時,若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會感到害怕不安……我也可以躺到床上嗎?」
  「當然可以啊。」莫爾特說道,臉上露出爽朗的微笑……他確定自己今晚能在奧莉比殘留的體香中睡去,不禁用力握起拳頭。
  「那麼,我們去工作了。萊伊,不要因為睡迷糊而摔下來喔。」
  萊伊搖搖晃晃地從上鋪爬下來,莫爾特協助他下床,接著拿起靠立在牆邊的長柄刀。
  「萊伊,你也不要因為學校放假就只顧著玩遊戲,也要好好寫作業喔。」
  「好啦好啦~~」萊伊說道。聽著這種每個家庭都會出現的對話,莫爾特和萊伊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話說回來,竟然把那種一個不小心,甚至可能丟掉性命的激烈訓練說成是「遊戲」,奧莉比果然也是這座城鎮的居民——莫爾特不由得這樣想。
  一走出宿舍,隨即傳來喀鏘喀鏘這種金屬激烈碰撞的聲響。聲音非同凡響,柯恩和布蘭迪多的打鬥恐怕還在進行吧。
  那兩個人還是一樣精力旺盛。


  3

  「犯人也抓到了,你們今天可以休息了……啊,對了。我記得自己出來的時候,那個小姑娘還待在宿舍,你們要送人家回去喔。畢竟最近治安不太好。」
  莫爾特和萊伊為了抓竊盜犯而在鎮上四處奔波,但犯人最後被義警團的一名資深團員給逮捕了……他們沒立下什麼功勞,半天的日子就結束了。
  兩人踏上天色已暗的歸途,最後在總部的等候室裡找到了奧莉比和莉茲。
  平常時,總會有幾個人聚集在等候室,不是來找義警團抱怨,就是登門請願或商量事情,不過也許是到了差不多該準備晚餐的時間,此刻坐在長椅上的只有奧莉比和莉茲兩人。
  她們一見到莫爾特等人回來,隨即綻放出如花開般的笑容。
  「啊,莫爾特,歡迎回來!」
  莉茲再次小跑步撲到莫爾特身上。

  「嗯,我回來……了?哎呀,妳的髮型真特別呢。」
  莉茲白天還是一頭髮長及背的普通直髮,如今卻在兩側編成細麻花辮,後腦勺的頭髮又編成一條更粗的麻花辮,形成三條麻花辮。
  「嗯,這是奧莉比教我的!」
  看來是在奧莉比的指導下,由莉茲自己動手編的。
  奧莉比在莉茲說話途中悄悄告訴莫爾特……其實那三條麻花辮要繼續編下去,髮型才算完成,不過莉茲似乎很喜歡這個狀態。
  話雖如此,那個模樣有合乎年齡的稚氣,看起來很可愛。莫爾特這樣告訴莉茲,結果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開心地蹦蹦跳跳。
  「莉茲,時間有點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莫爾特才剛這麼說,莉茲便露出不滿的表情,只是當莫爾特問她:「妳肚子餓了吧?」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對了,莫爾特。拿些胡蘿蔔給這孩子帶回去吧。我採收到好的胡蘿蔔……莉茲,妳那討厭的表情是怎樣?」
  萊伊蹲在莉茲面前,伸手撫摸她的頭。
  在義警團的訓練場角落有塊田地,年輕團員們帶著一半好玩的心態種植了蔬菜,就在前陣子才剛收穫了胡蘿蔔。萊伊似乎將那個胡蘿蔔視為自豪的成果,收成之後,他逢人便想送胡蘿蔔。
  「胡蘿蔔很有營養,吃了會身體健康,而且用途廣泛喔。」
  「……我說萊伊啊,我不覺得有哪個五歲兒童會喜歡胡蘿蔔。」
  「拿回去的話,家長應該會很高興吧?」萊伊說道,作勢去拿胡蘿蔔,奧莉比便叫他多拿一點過來。隨後,萊伊拿回一個塞滿胡蘿蔔的布袋,莫爾特伸手接過布袋,牽著莉茲的手,準備送她回家,這時……奧莉比也牽起莉茲的手。她似乎打算在送莉茲回家的路上,順便拿胡蘿蔔去送給花店老闆。
  留下說要去耕田的萊伊一人,莫爾特和莉茲還有奧莉比一起離開了義警團總部。
  三人手牽手走在夜路上,看起來就像一對年輕夫婦帶著獨生女。
  莫爾特和奧莉比一起用手舉起睡過午覺、精神飽滿的莉茲,當他這麼做,心裡漸漸覺得真的會有那樣的未來。
  「莫爾特先生,怎麼了嗎?總覺得你好像很開心。」
  「咦?啊~~沒有……呃——不是啦,那個……啊!沒有啦,其實是萊伊叫我趕快去登錄戶籍。」
  莫爾特急忙隨便找個說法,來掩飾自己剛才那難為情的想像,對此,奧莉比答道:「哎呀。」一句,毫不懷疑地接受了。
  「沒有在本地登錄戶籍的非正式見習團員,我記得就領不到薪水呢。你為何不那樣做呢?如果是莫爾特先生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吧?」
  「我生性就像無根之草。該怎麼說,我害怕在一個地方安居落戶,也不願加重身上的負擔。更何況住在團員宿舍也不用煩惱衣食住居的問題,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吧。」
  莉茲從鼻子發出哼聲,看起來似乎有話想說。
  「我跟你說,莫爾特,等你賺到錢,就來莉茲家吧!我家有空房間喔!就在三樓最棒的位置,最近才空下來的!」
  「哎呀,真是個好主意。那樣一來,莉茲就能每天見到莫爾特先生了呢。」
  莉茲羞赧地笑了,大力甩動兩人牽著自己的手。莫爾特只能苦笑以對。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話了……莫爾特一瞬間這麼想,不過仔細想想,那句話本身就跟商人還有夜店的慣用句一樣。
  莫爾特等人一邊交換著這種溫暖中卻透露著某種恐怖感的話語,一邊踏進了酒槽區的大街。
  靠近酒槽區核心地帶的花店距離位於郊區的總部明明很遠才對……但莫爾特卻覺得這段路程走起來過於短暫。
  花店的木門緊閉,上頭掛著表示臨時歇業的招牌。因為是店鋪兼住家,所以店長老婆婆應該就在裡面,奧莉比上前敲敲木門,但裡頭卻沒有反應。
  大街上熱鬧滾滾,擠滿尋找餐廳吃晚餐的人,還有下班急著趕回家的人,所以聽不見敲門聲也是常有的事,於是奧莉比再次用力拍打木門。
  然而,裡頭依舊沒有反應。
  「咦?難道是外出了嗎?真是稀奇,店長是那種只要太陽一下山,就不太出門的人。」
  ——不對,「有人」在。
  莫爾特繃緊身體。確實「有人」在屋裡。
  「沒辦法,我們把東西拿去後門放吧。」
  「……奧莉比小姐,我拿過去放吧。」
  莫爾特手拿著塞滿胡蘿蔔的布袋,帶著長柄刀繞到花店後門。
  儘管酒槽區的街道寬敞,路上還舖著漂亮的石板,但店家之間還有後門卻很狹窄,只有能讓人勉強通行的空間。
  長柄刀在這種地方難免會妨礙到行動。一抵達花店後門前,莫爾特便將長柄刀和布袋輕輕地放到地上……接著從腿上的刀套裡拔出刀子。
  錯不了,人還在店裡。莫爾特隔著後門、縫隙還有牆壁……清楚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在握緊刀子的那瞬間,直到剛才還存在於莫爾特心中的難為情與暖洋洋情緒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一顆如鐵塊般冷硬的心。
  莫爾特的手滑過寬厚的刀刃,他感受著那份冰冷與堅硬,同時調整呼吸,彷彿水面上的漣漪歸於平靜般靜下心來,消除自己的氣息。
  按照受過的訓練,順從與生俱來的本能,久違地喚回那個行事冷靜又冷酷的自己。
  莫爾特在不發出腳步聲的狀態下靠近後門,隨後靜靜地、輕輕地,以彷彿撫摸沉睡嬰孩的臉頰一般,甚至能感覺到溫柔的輕柔動作推開後門。
  一股血腥味冷不防溢了出來。
  室內一片漆黑。因為現在是晚上,而且室內沒點燈,加上所有窗戶都拉上了窗簾。
  黑暗中飄著血腥味,以及「屏住呼吸」的氣息。
  對方斂息的水準,就等同肉食動物在準備捕食獵物時一樣,儘管身為人類,卻透過訓練掌握了那種技能。完美無缺。
  然而,莫爾特在幼年期就一直接受「看破那種手法」的訓練。
  他保持蹲下的姿勢,悄悄地踏入室內。
  室內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儘管如此,莫爾特也能從空氣的流動,判斷出前面是擺著桌椅、空間略顯寬敞的廚房。雖然東西似乎扔得到處都是……
  肌膚什麼都感覺不到。耳朵僅聽見隔牆傳來的大街喧鬧聲。不過,莫爾特的鼻子嗅到源自室內角落的濃烈血腥味。
  那八成是屍體。話雖如此,大概是誘餌吧。
  對方察覺到有「同類」來了,於是在莫爾特繞到後門的時候,將屍體剖開或是怎樣之類的,刻意把血放出來,好讓莫爾特在黑暗中也能容易找到屍體的位置。
  正因如此,莫爾特在進門的瞬間,血腥味才會突然滿溢出來。假設人是剛剛才被殺害,那他應該能感受到店長老婆婆的氣息才對,可是卻沒有,莫爾特很難想像斂息做得如此到位的人,在殺人時會讓血流得到處都是。
  所以才說是誘餌。莫爾特一邊探查室內的動靜,一邊沿著氣味尋找源頭。他首先在一個角落發現大量的血跡。再來……還有一個地方依稀傳來淡淡的血腥味……是天花板。
  透過從開放後門射入的微光,莫爾特看到自己的影子映照在地板上,於是輕輕關上門。
  在完全的漆黑之中,莫爾特和「他」還有屍體在不怎麼寬敞的空間裡度過一段沉默的時間。在此期間,他明白了一件事。對方不僅融入黑暗的技巧相當了得……對於這種形式的戰鬥本身……也頗有心得。換作從前,那還另當別論,但如今的莫爾特究竟能否抗衡對方,還是個未知數。他有預感這會是場驚險的戰鬥。
  雖然長柄刀使用得越來越上手,不過相對的,自己也遠離了使用刀子的無聲殺戮。
  莫爾特不曉得過去鍛鍊出來的直覺,如今是否依然寄宿在身上。
  對方應該早已察覺莫爾特發現屍體是陷阱這件事了吧。
  與此同時,對方應該也理解到莫爾特發現犯人就在室內,而關門就表示莫爾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在這裡與自己一戰。此外,對方此刻應該正拚命試探莫爾特的實力究竟達到何種境界。
  在伸手就能觸及彼此的範圍內,兩人屏住呼吸,潛身在黑暗中互相算計……氣氛令肌膚為之生痛。
  生死大概只在一瞬之間。然而,在那之前,似乎會演變成一場持久戰。
  ……這時,一道聲音冷不防打破了這場近似永遠的僵持局面。
  「莫爾特,還沒好嗎~~?」
  那是莉茲的聲音,同時也是開戰訊號。這導致莫爾特洩漏了原本藏斂起來的氣息,藏在天花板上的「他」發動了攻勢。
  沒有氣息也沒有殺氣。對方完全消失了。然而,狹窄室內的空氣產生震動,莫爾特憑肌膚感受那種變化,預測到襲來的攻擊,在地上翻滾躲開了。
  他左手撐在地板上,另一隻手重新反手握刀。手上一陣黏滑——是血。
  然而,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的時候。對方的手臂朝保持蹲姿的莫爾特揮落。武器和莫爾特相同,是一把大刀。既然不清楚室內的格局,胡亂移動很可能會絆到腳,因此莫爾特刻意用刀子擋下攻擊。
  伴隨著「喀鏘」的刺耳金屬碰撞聲響起,黑暗中火花迸現。對方是個「面目全非」、渾身漆黑的陌生男子。然而,令莫爾特驚訝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他手上的武器。
  那把刀刃外觀跟莫爾特的刀子相同。此外,握把上排列著幾把沒有劍鍔的長劍刻印……那是在三年前亡國的固力菓國國徽。
  眼前的武器實在太過出乎意料,莫爾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點對方似乎也是一樣。「他」的眼睛睜得老大……然而,那對於雙方只是剎那間的事。
  當火花帶來的瞬間光亮消失之後,激烈的攻防戰在黑暗中展開。
  雙方不發一語,不僅用刀,更運用手腳來攻擊對方,同時承受來自對方的攻擊。
  不仰賴視覺,全憑聽覺和肌膚感受到的空氣流動互相判讀對方的動向,雙刀交會、拳腳交擊。肉體撞擊的沉悶聲持續響起,時而夾雜金屬碰撞聲。
  莫爾特和他激烈纏鬥在一起,每當身體激烈運動,地板就會嘎吱作響,空氣產生紊亂,簡直就像床上的男女一般。
  同時,莫爾特也明白了一點。就是這個男人練就的招式,自己在過去有過親身體驗。
  「你是固力菓國的……!」
  莫爾特終於開口說話,這句話也導致他露出破綻,因而被對方一腳踢倒在血泊之中。莫爾特以為對方會發動追擊,於是擺開防備架式,結果並未如此。
  「我也察覺『你』的身分了……這難道是命運嗎……」
  對方最後留下這句話,接著用力打開後門,氣息在真正意義上消失了。
  莫爾特也立刻起身衝出後門,以驚人之速跑過店鋪的後巷。莫爾特一瞬間以為自己能追上,但很快就明白自己辦不到。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經過刻意增重,導致敏捷性下降了。
  儘管如此,莫爾特還是繼續奔跑,追著男人跑到大街上。出門尋覓晚餐的人們在街上熙來攘往……到處都不見那個黑衣男的蹤影。
  「……察覺了我的身分……怎麼可能。」
  莫爾特下意識發出低喃,這時,一道尖叫聲消除了他的聲音。只見一名年輕女子手摀著嘴,雙眼注視著莫爾特。莫爾特一瞬間想著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莫爾特才赫然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樣。他剛才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手上拿還著刀子。
  無論怎麼看,他的模樣都像是做出了「那種」事。
  「不、不是的,這是……!」
  周圍往來的行人紛紛與莫爾特保持距離。情況還沒失控。
  這裡是被視為治安良好的利口鎮的中心地帶,也就是酒槽區的大街,所以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才對……每個人都勉強抱持這種想法。然而,莫爾特身上沾到的血所發出的腥臭味,遲早會向這些人的腦袋發出危險信號吧。
  該怎麼辦——莫爾特思考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收拾眼前的狀況。
  然而,莫爾特還沒找出答案,自己就先破壞了現場的緊張感。
  他瞬間壓低身體重心,舉起刀子擺出迎戰姿勢。這只是因為莫爾特感受到逼來的銳利殺氣,身體自然而然做出了反應……但周遭人卻不那麼想。
  婦孺齊聲尖叫,開始拔腿逃跑。男人們也緩緩拉開距離。
  因為是晚餐時段,大街上人潮洶湧,那股混亂逐漸擴大、蔓延開來。「快逃——」、「別過去——」、「有路煞——」這樣的聲音此起彼落。
  等回過神來,混亂轉眼間已經可以稱作恐慌……莫爾特原本追蹤的男人徹底消失無蹤。
  莫爾特維持防備姿態,警戒著四周的動靜。
  ——人還沒走。「他」正從某處看著這邊——莫爾特憑直覺感覺到這一點。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讓我們過去,我們是義警團,請把路讓開!」
  這時,兩把長柄刀刀鋒逆著人群靠近過來。
  「喂,你、你……放、放下武器!」
  莫爾特不禁想咬牙切齒。來者是還沒分配到鋼鐵長柄刀的義警團見習生。對方的年紀比莫爾特小,使用長柄刀的經驗尚淺。
  只見兩人急忙按照教戰守則,架起長柄刀來威嚇莫爾特,但他不能放開刀子。
  如果放開刀子……「他」恐怕就會在瞬間殺來。
  「適可而止吧,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放下武器!」
  「是我,我是莫爾特,你們看清楚我是誰!我遭遇了事件,正在追那個犯人……!」
  「你是莫爾特?」兩人皺緊眉頭。雖然見習生之間彼此認識,不過他現在渾身浴血到髮梢會滴血的程度,所以對方好像沒認出他來。
  「不、不對,就算你是莫爾特,那也跟我們沒關係!總之先放下武器!」
  確實如此,義警團就是這樣教導團員做事。不問身分,危險因子就要先行排除。藉由這個方式,抑制情況繼續混亂下去,明確掌握現場的主導權。
  他們的行動是正確的。然而,情況卻不允許莫爾特那麼做。就算解釋了,他們也不會接受。何況就算他們表示理解,既然規則如此,他們就只能對莫爾特刀刃相向。
  兩名見習生露出無奈的表情,手持長柄刀揮砍過來。莫爾特身手矯健地躲開兩人的攻擊,接著踢踹其中一人的膝窩把人放倒,同時毆打另外一人的下巴,使其失去意識。雖說這兩人是才剛完成基礎訓練的團員,但手持長柄刀的義警團被打倒在地……這讓場面變得更加混亂起來。
  「莫爾特先生!」
  逆著人群出現的……是手牽著莉茲的奧莉比。當她一看到莫爾特渾身是血的模樣,立刻忍不住摀著嘴僵立在原地。
  另一方面,莉茲則是神情慌亂地衝向莫爾特。
  「莫爾特,你怎麼了!你受傷——!」
  「莉茲,別過來!」
  莫爾特從丹田發出怒吼聲,喝止少女的行動。
  莫爾特緊戒著周遭動靜,還未解除防備姿態。
  莫爾特還感覺得到視線。「他」還在附近。
  「給我讓開!」
  「動作加快,現場的混亂快要控制不住了!」
  這次撥開逃竄人群而來的是兩個扛著長柄刀的男人,一個壯得像頭熊,另一個則是五官深邃……是柯恩還有布蘭迪多。
  一抵達現場,看見渾身浴血,手持刀子的莫爾特,以及倒地的兩名見習生,兩人隨即動作迅速地架起長柄刀。兩人釋放出堪稱強烈的霸氣,莫爾特彷彿瞬間受到衝擊波震撼一般,立刻放下刀子,高舉雙手跪在地上。
  因為他判斷如果是這兩人,而場地又在室外的話,就有能力對抗「他」。
  柯恩動作粗暴地推倒莫爾特讓他蹲伏在地,接著粗壯的腳壓到他背上,完全封鎖住他的行動。儘管重量令人呼吸困難,但莫爾特察覺到已經脫離了當前的危機,於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當年那場雨夜,你也在現場嗎……」
  莫爾特臉頰貼在地上,嘴裡喃喃自語,卻無人回應他的話。
  「他」的視線現在已經消失了。
  莫爾特只感受到周遭人排斥的視線,還有愕然的奧莉比,以及看起來泫然欲泣,一臉擔憂地注視著自己的莉茲的視線。

  在那之後沒多久,義警團團員就在花店裡發現了店長老婆婆的屍體。由於莫爾特那把特殊刀刃的形狀與屍體上的傷口吻合,因此,作為涉嫌殺害花店老闆的嫌疑犯,莫爾特被強制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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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中) 「Grasp 牢獄中的少年們」


  渾身是血的莫爾特被麻繩綑綁,柯恩把他扛在身上,一邊推開人牆一邊前往義警團總部。在前往總部的途中,為了控制住混亂的場面,他還調來可以動員的年輕團員,將人布署在整個酒槽區。他原本還打算召集正在休假中的團員,不過在現場跟他分開行動的布蘭迪多似乎已經去叫人了。
  花店老闆慘遭殺害……地點是人來人往的利口鎮。意外發生在所難免,況且殺人也不是什麼極為罕見的事。話雖如此,如果事件牽涉到義警團團員,而且那個人還以任誰看了都會認定是犯人的模樣出現在大街上,打倒了兩名趕來現場的義警團團員,那勢必會引發騷動。
  雖然莫爾特充其量是最菜的見習生,況且當他渾身是血出現在眾人面前時,身上並未攜帶長柄刀……但人們認識他的長相。
  對於維持治安的義警團的信賴感,以及利口鎮的安全形象……無論發生什麼事,那些都必須捍衛不可。在以物流為經濟命脈的利口鎮,上述兩項對於城鎮的發展與維護是極為重要的要素。
  「給我讓開!很擋路耶!」
  總部前已經有個男人在守株待兔,對方的臉一看就知道是狗仔隊。
  頭戴獵人帽,手上拿著鋼筆和筆記本,打扮非常容易辨識,柯恩粗暴地推開那傢伙。對方是認識的男人。利口鎮上有好幾名記者,但任誰都沒有像這個男人一樣消息靈通,行動迅速。
  「柯恩先生,關於這次的事件,也就是花店殺人案的凶手,呃……是叫莫爾特嗎?真的是義警團的見習生莫爾特嗎!就是你扛在身上的這個人,這傢伙就是凶手嗎……!」
  從他氣喘吁吁地說話的模樣來看,在他大腦裡應該還沒整理好資訊吧。應該是聽說有事件發生,僅掌握了片面消息就跑過來了吧。他也是個行家。大概是判斷如果沒在這裡堵到人,等到莫爾特被收監,自己就沒辦法探視他了。
  「誰知道啊!接下來會進行調查啦!」
  「話雖如此,義警團就是認定見習生莫爾特是犯人,所以才會將他上綁逮捕回來吧!」
  「我不知道啦!另外,莫爾特是最菜的見習生,他還沒正式登錄戶籍!」
  「你是想表達義警團與此案無關嗎!感覺聽起來像是要撇清關係呢!」
  太多嘴了——柯恩在心裡咂舌,不再回應記者的話,人走進了總部。
  「……莫爾特,你沒有殺人,對吧?」
  柯恩低聲詢問,但莫爾特沒有回答。自從被綑綁起來之後,他一直像個死人一樣渾身無力。
  兩人穿越喧鬧的總部,準備邁向通往地牢的階梯,結果……已經有個人阻擋在階梯口。那個人就是萊伊。他手上還拿著長柄刀。
  「柯恩,放開莫爾特。那傢伙沒有殺人。」
  難道是收到了風聲,所以就在這裡等人嗎?他跟那個男記者一樣,是個行動迅速的孩子。
  「小萊伊,你聽好了。只要是嫌疑犯,就要先把人看管起來。莫爾特當然有可能是犯人,而且就算搞錯了,或許也能得到一些情報。更何況逮捕嫌疑人,也能避免鎮上出現不必要的揣測和不安。你明白了嗎?」
  柯恩穿過萊伊身邊,準備走下通往地下的階梯,結果動作戛然而止。因為萊伊舉起了長柄刀。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把人關進牢房吧!」
  柯恩無奈地搖頭。他的火爆脾氣大概是遺傳自母親吧。相較之下,身上釋放出的霸氣卻是遺傳自父親。與雙方都很親近的柯恩,覺得萊伊看起來十分耀眼。
  「……不過啊,單憑小孩子的任性,是沒辦法守護城鎮的喔。」
  萊伊高舉長柄刀逼上前來。雖然他反轉刀身,換成刀背朝前,但其中挾帶的力量,若是砍在普通人身上,視命中部位不同,也有可能造成致命傷。
  柯恩扛著莫爾特,向前跨出一大步。他藉著突然拉近距離,來打亂萊伊的出招間距,使出強烈的推掌拍打他的臉部。換作常人,就算頸椎折斷也不奇怪,但如果是萊伊的話就不會有事。
  畢竟他是那兩個人的兒子,加上自己和布蘭迪多也親自鍛鍊他。就算帶著殺意攻擊,他應該也能活下來吧。
  伴隨類似爆裂的聲音響起,萊伊飛了出去,狠狠地撞上牆壁。萊伊矮小的身體先是在牆上撞出裂痕,接著落到地上,開始一陣一陣抽搐。
  這陣衝擊引來總部裡的幾名團員趕來察看,柯恩就這麼背對著他們,直接走下階梯。
  「你們幫小萊伊的臉包紮一下,另外,去把他的姊姊帶來……啊,反正等他醒來,又會開始吵鬧,乾脆把這孩子跟莫爾特一起關進地牢好了。嗯,就這麼辦吧。」
  我這主意真不錯——柯恩如此心想。
  無論在何時何地,身邊只要有夥伴就能放心。
  這就是男孩子。


  1

  桌上插著一把大刀。
  單是刀身就長達二十公分左右,刀刃寬厚,尤以前端為然,光看外型就知道能發揮出相當強的敲擊力。
  「哦~~這又是一把……令人驚嘆的作品。」
  這裡是義警團總部,在光線昏暗的調查室內,鼻子很大的武器店老闆發出這樣的讚嘆。
  柯恩和布蘭迪多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一個是身高將近兩公尺,體格健壯如熊的彪形大漢,一個是身材纖瘦,但身高也有大約一百九十公分,五官深邃剽悍的男人……這讓經營武器店的老爺爺那矮小的身軀顯得更矮上許多。
  「可以摸摸看嗎?」武器店老闆問道,布蘭迪多點點頭。
  「厚度在六到七公釐以上,前端可以當成簡易的斧頭來使用,形似獸牙、刀背上設有鋸齒,以及……心材穿透刀柄的一體成型設計……外觀完美無缺,這種質感……看來即使不是真品,也是作工接近真品的高級贗品。」
  「真品?」布蘭迪多問道。
  「一種『唯有』固力菓國方能打造,極為堅韌不折,製作工法非常特殊的刀刃……甚至謠傳能將敵人連劍帶頭斬斷……由於技術還有政治上的原因,這種材料不向國外出口,所以市面上充斥著假貨……如果是真品,那可就珍貴了。」
  根據武器店老闆的說法,那種刀與其說是僅配發給固力菓國特權分子使用的武器,更類似一種勳章。儘管國土面積小,但就連以技術大國聞名的固力菓國都因為其製作工法困難,而無法大量生產,能配發到這種絕品武器被士兵視為最高榮譽。
  「你問我哪些人手上會有這玩意兒?這個嘛……大概都是軍官或近衛隊之類的傢伙吧。話雖如此,那些人全都把這種好東西看作勳章,一輩子都不會拿出來使用。真是暴殄天物……不過,過去應該也有部隊拿來用於實戰才對……就是固力菓國軍的特殊作戰連隊。」
  柯恩也知道那個部隊的名字。儘管只是個連隊編制的部隊,但據說作戰能力驚人,是在數百年來持續保衛固力菓這個小國獨立的幕後功臣。
  只是聽在旁人耳裡,怎麼聽都像是為了明哲保身所捏造出來的假故事,畢竟那是個透過販售高科技所獲取的龐大利潤促進國家繁榮的國家……
  「不過,這把刀的握柄並非採用制式材料。制式握柄上頭刻著幾把沒有劍鍔的長劍刻印,也就是固力菓國的國徽……然而,這把刀的握柄卻是將木材重疊,大概是配合使用者的手掌大小削製而成,是量身訂製的握柄……難道是女人嗎?看起來像是給手掌比較小的人使用……總之,假如刀身是真品,那我判斷這是屬於特殊作戰連隊的東西。」
  身上帶著能表明身分的武器到他國進行軍事活動,這種做法實在很有風險。照理說,應該使用能在當地入手的武器幹活才對,然而,假如這把刀是前所未見的強力武器……視情況而定,這種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如此一來……莫爾特……因為是孤兒的關係,所以本人似乎也不曉得自己幾歲,但看起來大約十六歲,最多也就十七歲出頭。固力菓國是在三年前亡國……這樣的話,他當時就是十幾歲出頭……雖然不能斷言沒可能,但要加入正規軍隊,感覺有點過於年輕了。
  情況相當棘手。
  柯恩與布蘭迪多不禁四目相對,互相等待對方發言,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在沉默之中,武器店老闆表情陶醉地舉起刀子,彷彿用舌頭品嚐最高級的威士忌一般,指尖撫過刀刃。
  「……老爺爺,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你認為那把刀是真——」
  話還未說完,武器店老闆突然在柯恩面前起身離席,高舉起莫爾特的刀子。
  「你要幹嘛!」布蘭迪多喊道,作勢制止,但老闆的動作快了一步,接著刀光一閃——
  ——鏗!一道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只見老闆右手拿著莫爾特的刀子,左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把小刀。
  然而……那把小刀已經有半截刀身掉落在地板上。
  「這是我帶著防身的武器,品質還算湊合……這把刀是真品沒錯,是唯有固力菓國方能打造出的夢幻逸品。」
  看著武器店老闆「叩咚」一聲把刀子橫放到桌上,柯恩等人再次陷入沉默。
  「老爺爺。有什麼辦法……才能入手同樣的刀子?」
  「誰知道呢。雖然聽說在固力菓國亡國的時候,這種刀曾經少量外流到市面上,但我依然沒見過有人拿出來炫耀。」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固力菓國亡國之前呢?」
  莫爾特應該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剛來到利口鎮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帶著這把刀才對。柯恩記得自己一直很疑惑他為何要視若珍寶似的隨身攜帶這種不上不下的武器。
  「撇開製造者不談的話……不是在固力菓國出人頭地,就是加入特殊作戰連隊吧……」
  果然沒其他辦法了嗎——柯恩與布蘭迪多再次交換視線。
  「……再不然,就是從那些人身上奪取了吧。不能隨意出國的近衛隊,還有就連存在本身都令人存疑的夢幻部隊……哎呀,真是開了眼界。感覺今晚的酒會喝得很酣暢。」
  今晚就望著俗美亭老闆那張粗俗的臉喝上一杯吧——留下這句話,武器店老闆將被砍斷的刀刃遺留在現場,就此離開了調查室。
  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斷刃一瞧,上頭確實有被利刃切斷的痕跡。
  金屬真能在金屬物上切出形狀如此完美的切口嗎——漂亮的切口令人不禁這麼想。
  「柯恩,莫爾特有供出什麼嗎?」
  「他幾乎什麼都沒說啦……不過,他說自己沒殺人,早在他進屋以前,犯人就已經在店裡了,他還跟對方交了手……直到剛剛才總算問出了這些。」
  「可是店長屍體上的傷口跟莫爾特那把刀的形狀吻合。那是極為罕見的刀傷。」
  「如果那是真的,就表示有兩把外觀一模一樣,足以讓在這座人來物往的利口鎮上經營武器店的老闆都為之睜目垂涎的刀子,同時出現在那間花店裡……再不然就是真凶搶走莫爾特那把片刻不離身的刀子,藉此殺害店長老婆婆,之後莫爾特又奪回了刀……之類的吧?一切都發生在漆黑的室內。」
  每項解釋都難以成立。最重要的是,為何莫爾特身上會帶著這把刀……這點實在很令人在意。
  三年前,也就是固力菓國亡國當時,確實湧現出大批難民潮,也有些軍人偷偷混在難民之中,這也是不爭的事實。難道莫爾特也是其中一人嗎?
  然而,以軍人來說,他果然還是太過年輕了。
  柯恩曾經聽莫爾特說過,他在嬰兒時期被一個商隊撿到,之後一直在世界各地漂泊。事實上,他有時也會突然講出遙遠國度的知識,柯恩也曾經看到他用沒聽過的語言,輕鬆地跟來自異國的人打招呼。
  他表現得不像臨陣磨槍,感覺像是親身體驗所學來的知識。就算莫爾特性格詭計多端,但他不是那種會讀書,或是向人請教學問的人。
  「他究竟是在哪裡獲得這種武器……要不要試著問問那孩子呢?刀子的來源,還有莫爾特的過往……就是因為不明白這些事,所以才會惹人懷疑。既然如此,我們就直接詢問,如果他願意老實回答,或是……」
  「不。」布蘭迪多說道,將刀子拿到手裡。
  「在那之前,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他。只要他肯回答,剩下的就簡單了。」
  我去準備一下——留下這句話,布蘭迪多也離開了調查室。

  不久後,從專門調查事件的「調查部」傳來報告,表示找到了花店老闆的遺書。


  2

  牢房設在總部地下,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窗戶,牢房內一片漆黑。
  地板和牆壁都鋪著表面粗糙的冷硬石磚。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就連空氣也冷颼颼的。身體發冷……感覺彷彿躺臥在下雨的夜晚。
  他久違地使用了刀子。牢房裡有兩張床,莫爾特坐在其中一張床上,望著自己的右手。
  最後一次使用那把刀子,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呢……莫爾特回想,記得那大概是在兩個月前,當時自己和萊伊正在街上閒逛,結果遇到俗美亭的老闆,從他那裡拿到了大香腸。當時他們帶著香腸到郊外,在那裡生火烤來吃,最後一次使用刀子,就是用來把香腸切成兩人份。
  自己還真是過分——莫爾特笑了起來。不過,這應該也就表示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這座利口鎮……以及作為一個平凡人的生活,所以才幹得出那種事吧。
  然而,結果終究是——莫爾特撐起上半身,背靠著牆壁。
  「唔!……啊,可惡!柯恩那個該死的傢伙!」
  隨著聲音在耳邊迴響,自從昨晚被丟進牢裡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呻吟的萊伊終於甦醒過來。只見他腫著臉頰,眼睛骨碌碌地張望四周,意識到自己被關在牢房之後,伸手輕撫著肚子。
  「從肚子的飢餓程度來看……時間應該過了半天吧。」
  「萊伊……你身上真是帶了個好時鐘呢……」
  事實上,此刻正值中午時分,換句話說,從萊伊被丟進牢裡開始算起,已經過了大約半天的時間。
  萊伊一爬下床,隨即抓住粗粗的鐵欄杆,對著看守牢房的團員喊叫。萊伊跟每個團員都很熟,只見他呼喊對方的名字,詢問有沒有飯吃。
  「馬上就到中午了,上頭會好好放飯,你就等著吧。」
  「那就好。」萊伊說道,馬上後退坐到床上。由於床就緊挨著牢房左右兩側的牆壁,所以當他一坐到床上,自然變成與莫爾特面對面的姿勢。
  雖然腫著一張臉,不過比起昨晚被丟進牢房時的慘樣,他的臉頰已經消腫許多,萊伊目不轉睛地看著莫爾特。
  「那麼,就利用吃飯前的這段時間……莫爾特,告訴我真相。」

  莫爾特知道他想問什麼,因為柯恩已經逼問過他一頓。然而,他能回答的不多。儘管那個黑衣男並非刻意為之,但目前所有的狀況證據都顯示莫爾特就是犯人。
  現在的莫爾特身上沒有能推翻案情的證據。非要說的話,就是他沒有犯案動機,而且說要順道去花店送蔬菜的是奧莉比這名第三者,另外就是莫爾特從奧莉比和莉茲面前消失,一直到渾身浴血跑到街上為止,這段時間相對短暫。
  然而,上述三項事證皆難以證明他的清白,反觀狀況證據與命案現場的慘烈程度相互印證,每一項證據的證明力都相當強。
  假如想推翻案情……莫爾特可能必須把自己的一切全盤托出。然而,他覺得就算那麼做,狀況也很難翻盤。而且就算獲得釋放……若是坦言了一切,自己也無法繼續在這座城鎮待下去了。
  雖然知道遲早要離別,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一想到這裡,莫爾特就感到苦悶。
  「吶,莫爾特。」
  萊伊的目光犀利。眼神完全不像是個年僅十一歲的小鬼頭。
  一方面也是因為彼此在這三年間過著同吃同睡的生活,莫爾特覺得自己要是再多說下去,一下子就會露餡……
  因此,他準備以沉默回答萊伊的問題,然而——
  「犯人是什麼樣的傢伙?」
  萊伊突然這麼詢問。
  「自己沒殺人」、「犯人早已在店裡」……當莫爾特向柯恩勉強擠出這些供詞時,這個少年應該沒聽見才對。換句話說,萊伊所收到的消息,應該只有莫爾特手持刀具,在渾身浴血的狀態下,從店長陳屍的花店衝到大街上,然後打倒了兩名年輕的義警團團員……他應該只知道這麼多,儘管如此,他卻……
  「我說啊,萊伊……雖然由我來說很奇怪,不過在正常情況下,應該先懷疑我是不是犯人才對吧?」
  「莫爾特應該沒有殺人吧。」
  萊伊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肯定沒有理由。因為自己這麼想,所以認為莫爾特不是犯人。他對此深信不疑。就像個孩子一樣,自顧自地認定……
  沒錯,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話雖如此,在莫爾特和萊伊之間,肯定存在著什麼情感,足以讓他堅信莫爾特不是犯人。
  這讓莫爾特高興到有些難為情起來。無論花再多錢,或是累積再多時間,都無法得到那種無條件的信任……
  如果對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就再好不過了……莫爾特在心裡低語,試圖甩開這種難為情的感覺。
  「……萊伊,你的信任我心領了,不過你聽好……」
  莫爾特忍住想說「謝謝」的心情,態度懇切地否定了萊伊的想法。如果是一般人的話,那還無妨,不過身為守護城鎮化身的義警團團員卻不能那樣做。義警團團員在判斷是非上,不能帶有感情和先入為主的觀念,必須以證據為本,找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否則組織就會逐漸腐敗。
  雖然莫爾特以長輩的身分殷殷教誨……但萊伊根本聽不進耳裡。看來比起任何證據,他似乎更相信自己心中的那把尺。
  若就這麼長大成人,感覺會變成一個麻煩的傢伙——莫爾特心裡這麼想,耐著性子繼續把話說下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莫爾特。就算我相信你,但莫爾特確實很有嫌疑,你是想說這個吧……無所謂啦。那種麻煩事是調查部的人該煩惱的問題。我們是專門負責動手的,我明白這點就好了。」
  好個屁——莫爾特抱頭陷入苦惱。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有顆聰明的腦袋,但萊伊也好不了多少。
  「萊伊、莫爾特,吃飯時間到了。」
  守衛拿來兩個巨大的金屬深口容器。由於上頭還有金屬握把,坦白講,莫爾特和萊伊在看到容器的那一刻,最先聯想到的不是餐具,而是小水桶……話雖如此,確實飄著一股香噴噴的氣味。
  「終於來了嗎……哦~~這就是傳說中的臭牢飯啊……」
  萊伊不曉得在高興什麼,從傳遞午餐的洞口接過餐具之後……整個人僵住了。
  不只是萊伊,莫爾特也接過餐具……結果深深地明白了為什麼。
  「……豆子……多到爆炸呢。」
  莫爾特低頭望著容器,裡頭塞滿了豆子。
  只見小水桶裡塞滿了豆子……恐怕有近兩公斤之多。
  與其說是臭牢飯,不如說是豬飼料。
  「卡爾賈卡是怎樣?難道是罹患了煮飯不放豆子就會死的病嗎?」
  聽到莫爾特這句話,萊伊回答:
  「不,我想是跟豆子訂了契約,成為操縱豆類的豆子使者吧……」
  除了豆子以外,自然再沒有其他食物。莫爾特和萊伊盤腿坐在地上,懷裡抱著容器,握起放在容器裡,看似木鏟的巨大湯匙。
  豆子。在莫爾特的記憶中,自己從未面對過數量如此之多的豆子。就算卡爾賈卡一開始就祭出了追魂豆……這數量也太驚人了。
  話雖如此,味道聞起來卻頗香。這股香味應該是生薑吧?另外,他還聞到豬肉的味道。
  肯定只是在完成的料理上,再鋪了一層鹽水煮豆子而已吧。莫爾特心裡這麼想,用湯匙撥開豆子一瞧……結果滿滿都是豆子,景象宛如惡夢一般。
  「吶,莫爾特,明明有聞到肉的味道,可是卻沒有肉耶。」
  「我想……這裡頭大概沒放肉。啊,不對,有肉片……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莫爾特發現了夾在豆子縫隙間的小肉片,而且看起來像油渣。莫爾特的推測化為確信,用湯匙挖起豆子塞進嘴裡。
  肉的鮮味和生薑的香味在嘴裡擴散開來。雖然還有一股帶有刺激性的鹹味,但隨著咀嚼,豆子的糊爛口感接踵而來,形成恰到好處的味道。
  「啊~~果然沒錯。這大概是先將豬油和生薑放入鍋子或平底鍋裡加熱,等到油脂溶解逼出香氣之後,再加入豆子拌炒。」
  這是一道工序簡單到可怕,只要有心,想煮多少就能煮多少的豆類料理。要說是偷懶,確實算是偷懶,不過考慮到這是牢飯,就沒辦法提出抗議。何況味道真的不差,這點也令人不爽。
  然而,一想到要吃下將近兩公斤的豆子……
  既然味道是以豬油打底,菜要是冷掉了,很容易變得難以下嚥。餐具是金屬容器,加上身處於冷颼颼的地下牢房……時間刻不容緩。
  萊伊似乎也領悟了這點,於是和莫爾特一起挾著怒濤之勢,將湯匙插進豆子之海,如同挖土般舀起豆子,大口地嚥下。
  兩人嘴裡塞滿豆子,在咀嚼的同時,繼續用湯匙舀起下一口豆子。
  豆子、豆子、豆子……兩人一股腦地吃著豆子。一口接著一口,偶爾冒出來的小塊油渣,甚至讓人覺得是最棒的佳餚。
  滿滿都是豆子。總之就是豆子。最後還是豆子。無止盡的豆子。甚至讓人產生「全世界是不是被豆子覆蓋了」的錯覺。
  豆子是什麼?豆子存在的理由、吃下豆子的理由,還有與豆子一同邁步的人生究竟有何意義?對啊,豆子。就是豆子。只有豆子。
  在吃完超過一半的豆子,當肚子開始出現飽足感時,莫爾特的大腦逐漸被豆子支配了。
  大腦為豆子陶醉,染上了豆子的顏色。豆子,就是豆子。只有豆子。
  儘管莫爾特平時就覺得卡爾賈卡只會煮豆類料理,可是在嚐到這頓只有豆子的桶裝飯之後,他才理解到那是多麼美味的佳餚。
  洋蔥沙拉的鮮嫩口感令人眷戀。吃到絞肉根本就像作夢一樣。
  ……莫爾特懷著這種感想,一口接一口吃著糊爛的豆子。
  就在這時,莫爾特和萊伊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在鐵欄杆的另一端,只見守衛皺著眉頭,眼神憐憫地望著他們狼吞虎嚥地吃著豆子……對此,兩人視若無睹,彷彿賭一口氣似的不停將豆子塞進嘴裡。
  最後,兩人甚至吸吮起積在容器底部的油脂精華,僅花費十幾分鐘就嗑光了所有豆子。
  「……萊伊,這種飯真虧你有辦法一直吃下去呢……」
  「我這輩子也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多豆子……」
  兩人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也許是吃了生薑的關係,身體熱呼呼的。冰涼的地令人感覺很舒坦。
  「……雖然在這種氣氛下這麼問也很奇怪……所以說,莫爾特,你有看到犯人嗎?」
  莫爾特無奈地談起在花店發生的事。
  關於黑暗中的刀客。自己與對方交手,結果被對方給逃了——他說起了種種事情……
  「……原來如此。我大致明白了。犯人絕對不是莫爾特。然而,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全都要歸咎於莫爾特身上……你當時為何放下了長柄刀?」
  「咦?當然是因為長兵器在狹窄空間裡不利於戰鬥……」
  「在那種環境下選擇使用刀子,這確實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察覺到那位婆婆已遭殺害,而店裡還有疑似犯人的蹤影……既然已經明白了這些,你就可以使用長柄刀。」
  莫爾特不明白萊伊的意思,挺起上半身望著他。
  「只要連同屋子一起砍個粉碎就行了。」
  萊伊目光認真地注視著莫爾特這麼回答。
  那不是玩笑話,也不是小孩子胡說八道的理論……他是帶著確信說出這番話。
  「長柄刀是利口鎮的象徵,也是驕傲。使用長柄刀的人只要相信自己,要毀掉一兩棟房子根本不算什麼。鎮上的人只會讚揚那股強大的力量,不會有人抱怨那種做法太粗暴還是怎樣的啦。」
  真是胡說八道——莫爾特面露苦笑,不過如果是眼前這位少年的話,應該真的會那樣做,而鎮上的人也會給予讚賞吧。因為「這座城鎮」就是如此。這裡在各方面都不能用常理解釋。
  正因如此,這裡的生活簡單又暢快……住起來很舒適。
  莫爾特再次躺成大字形,開始與萊伊討論要如何用木製刀柄的長柄刀摧毀民宅的牆壁。如果是全鋼製的長柄刀就沒問題,但木製刀柄的長柄刀卻辦不到,只會折斷……如此一來,要攻擊牆後的敵人同時貫穿牆壁,究竟該怎麼做才好,還有若是不能一招解決敵人時,又該怎麼辦……兩人在討論的過程中,開始搭配肢體動作進行解釋,之後鐵欄杆外的人也發表了意見——也就是說,裝備著長柄刀的守衛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
  三人討論東討論西,各自闡述自己的見解,藉此打發時間。因為使用同樣的武器,所以彼此之間有著奇妙的親和感。這種話題要聊多久都沒問題。
  「哎呀~~你們這些男生的感情很好嘛。」
  守衛原本隔著鐵欄杆盤腿坐在地上,一聽見這道渾厚的嗓音,隨即反射性地立正。來者是柯恩。他身後還跟著拿著皮袋的布蘭迪多還有奧莉比。
  「非、非常抱歉!」
  「沒關係啦。我沒有生氣喔……可以請你暫時離開嗎?直到我們出去為止,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地牢。」
  「遵命!」守衛說道,就像玩撿飛盤的狗一樣衝了出去。
  奧莉比代替他站到鐵欄杆前。
  「萊伊、莫爾特先生。我拿換洗衣物過來了。」
  奧莉比是萊伊的監護人,所以也持有宿舍的鑰匙,衣服應該是她自己斟酌挑選的吧。
  莫爾特道謝一聲,伸手接過了衣服……萊伊卻是表情緊繃地望著姊姊。
  「……姊姊,妳哭了嗎?」
  經萊伊這麼一說,莫爾特這才凝神細瞧,發現低著頭的奧莉比眼圈紅腫。雖然她似乎刻意低頭想掩飾,但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弟弟看出來了。她在遞上換洗衣物時,夾著雙臂突顯出乳溝,莫爾特對於只顧著看胸部的自己感到慚愧。
  「嗯,稍微哭了一下。畢竟店長……遇到了那種事……她明明就是個非常好的人……」
  「犯人很快就會落網,不,我們會逮到犯人的!莫爾特,你說是吧?」
  「嗯……」莫爾特含糊地點頭應聲。
  只見奧莉比抬起頭,傾頭露出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卻掛著淚光,不僅是萊伊,這也讓莫爾特心生動搖。
  奧莉比似乎不願讓人看見自己落淚,快步離開了地牢,沉重的氣氛殘留在現場。
  「……姊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會那麼……」
  柯恩向布蘭迪多使了一記眼色,布蘭迪多見狀,從皮袋裡拿出一份報紙。
  「這是今天的早報。記者捕風捉影,寫出了有些麻煩的揣測。」
  在攤開從鐵欄杆縫隙間插進來的報紙那瞬間,莫爾特和萊伊以為自己看錯了。
  ——殺害花店老婆婆店長的真凶,難道是打工女孩?
  「這……這是什麼鬼報導!姊姊為何被寫得像犯人似的!」
  無視喊叫的萊伊,莫爾特瀏覽報導,才得知各項偶然因素確實朝壞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當然就是因為屍體上的傷口跟莫爾特那把刀的形狀吻合,再加上他無視年輕團員的制止並做出反抗,這才認定莫爾特有可能就是犯人。
  此外,根據義警團調查部的調查,發現花店店長留有遺囑。那份遺囑是由律師公會書寫而成。由於店長是位高齡獨居老人,加上身體最近不太好,考慮到有個萬一……於是留下了「在本人死後,將花店及所有財產讓渡給奧莉比」這樣的遺囑。律師也證明有此事,手上持有作為證據的遺囑副本。
  問題發生在之後。有記者將自己的妄想寫成一篇煞有其事的報導。
  記者判斷奧莉比是在得知店長留有這份讓自己繼承遺產的遺囑之後,先是夥同熟人莫爾特殺害店長,再偽裝成強盜殺人案。除此之外,自己身為義警團團長的女兒,哪怕有個萬一,自己也有機會湮滅證據……報導是這麼寫的。
  「這是……在寫什麼啊……」
  報導還有後續,下面寫著「更可怕的是……」——
  奧莉比事先擬定了詳密的計畫,透過與住在酒槽區的五歲少女一起行動,讓少女替自己做證。在案發當時,她與少女一同待在大街上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待莫爾特犯案完畢。據傳奧莉比本人目前正在義警團總部接受調查,深切期盼本起慘案能盡早獲得解決。記者在報導的最後如此結尾。
  儘管未涉入事件當中,但奧莉比和萊伊同樣都將義警團總部視為自己家,所以長時間待在總部也不奇怪,更遑論弟弟還被關在牢房裡。
  換句話說,這是在正確的資訊中夾雜少量謊言,靠妄想加油添醋寫出的最爛報導。
  除了店長遭到殺害之外,這份報導恐怕也是導致奧莉比落淚的原因吧。
  「柯恩、布蘭迪多……義警團現在怎麼樣?」
  「莫爾特是嫌犯,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如果是萊伊的話就沒關係。」
  布蘭迪多說出很像他會說的古板話。
  「義警團現在是什麼情況!」
  「義警團怎麼可能被這種八卦報導打亂陣腳,目前當然是在街上巡邏,搜索嫌犯莫爾特供稱的那位黑衣男子。另外,我們也派人去找團長報告,不過大概要過幾天才會回傳答覆吧。以防萬一,這段時間我們決定將奧莉比藏匿在總部。」
  「那樣姊姊不簡直就像嫌犯一樣嗎!」
  「雖說是八卦報導,但有可能會出現盲信者。為了避免她暴露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之下,我們才提出這項建議,而她也同意了這個做法。」
  「該死,這是什麼爛報導,竟然把莫爾特和姊姊寫得像犯人似的……!寫出這篇報導的傢伙,我要馬上把人給揪出來痛扁一頓!」
  對於自己最愛的姊姊遭人汙衊,萊伊氣得吼叫,只見他雙手抓著鐵欄杆,發出吶喊聲,企圖以蠻力撐開鐵欄杆的縫隙。
  「小萊伊,你冷靜下來。我們已經明確提出抗議了。另外還有那孩子,是叫莉茲來著吧?那孩子的雙親剛才也在等候室,我想他們大概也會透過義警團提出抗議……好了啦,就算你那樣用力掰,也破壞不了鐵欄杆的啦。唉,小萊伊一開始就沒必要進牢房——」
  這時,鐵欄杆發出「嘰」的聲響,莫爾特和柯恩對此瞠目結舌。萊伊咬緊牙關,滿臉通紅地抓著兩根欄杆使勁掰,雖說只有一點點,但縫隙明顯在擴大。雖然金屬欄杆稱不上相當粗,卻也不是空手就能撐開的東西。
  儘管萊伊試圖再加把勁,這時布蘭迪多的腳卻穿過了鐵欄杆的縫隙。粗獷的靴子靴底踢在萊伊臉上,把少年撞到牢房的牆壁上。
  「柯恩,看來把萊伊關進牢房是正確的選擇。若是放任他在外遊蕩,他很可能會犯下傷人罪……萊伊,你就暫時待在牢房裡,讓大腦冷靜下來。」
  柯恩默默地點頭。萊伊既沒有犯罪,也不是什麼嫌犯,所以想出來隨時都能放他出來……柯恩原本正打算這麼說,但最後好像還是選擇作罷。
  萊伊一邊流著鼻血一邊站起身,這次好歹是沒再試圖撐開鐵欄杆了。
  「言歸正傳。」布蘭迪多淡漠地說道,從皮袋裡拿出莫爾特那把收在刀套裡的刀子。
  「我們針對這把刀做了調查……雖然我有很多話想問你,但沒時間了。所以就讓我問一個問題。」
  布蘭迪多坐在鐵欄杆前,接著又從皮袋裡拿出兩個小玻璃杯。
  「布蘭迪多,我也要啦。乾脆也算上小萊伊一份吧。」
  布蘭迪多又拿出了兩個玻璃杯。
  對此,莫爾特感到一頭霧水,只見布蘭迪多最後從皮袋裡拿出了裝著透明液體的瓶子。
  「過來這邊坐。」
  莫爾特和萊伊按照吩咐,跟剛才一樣坐在鐵欄杆邊,當四個男人隔著欄杆圍成一圈之後,布蘭迪多開始發放斟滿透明液體的玻璃杯。
  「這是……?」
  「這就類似一種屬於布蘭迪多的巫術啦。你聞聞味道。」
  莫爾特試著嗅聞氣味,卻聞不出味道。他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於是將鼻子整個湊近杯口再次嗅聞……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
  「沒錯,這是精餾伏特加。一種酒精濃度超過九十度的酒。」
  莫爾特聽說過這種酒。那是可以拿來代替消毒水的高純度酒。
  據說原本的喝法是要搭配其他飲料,不然就是浸泡果實來喝……難不成現在是要「直接」喝嗎?
  「……為什麼我的杯子裡只有一滴酒啊?」
  「萊伊,小朋友喝那點就夠了。不,那樣還是太多了。喝酒對你來說實在太早了……總而言之,事情待會兒再解釋。首先……莫爾特,聽好了。我接下來只會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喝酒,然後請你告訴我真相。」
  布蘭迪多雙眼直視著莫爾特。由於他背對著魔光球的光芒,讓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之中。再加上他的五官深邃……給人一種恐懼感。
  然而,莫爾特卻不覺得膽怯,因為對方是布蘭迪多。只要這麼想,他就不會感到害怕。
  所有人隨著布蘭迪多的動作拿起酒杯,舉到眼睛的高度。
  莫爾特透過幾乎是純酒精……亦即作為飲料會使人陷入異常狀態的透明液體望向眾人。
  「你究竟是在哪裡得到這把刀、在哪裡出生、過去的經歷……我們之間不需要問那些問題。那種事只要交給調查部的人去煩惱就行了。」
  「不然『這個』是怎樣?」萊伊聽到布蘭迪多這番話,表情狐疑地問道,但沒人理會他的問題。
  「回答我,莫爾特……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莫爾特下定決心,將玻璃杯湊到嘴邊。分明是常溫的液體,在碰觸到嘴唇的瞬間傳來讓人以為是冰水般的冰涼感。
  清涼透明的液體在接觸到舌頭之前,一股嗆鼻的氣味先貫進了鼻腔。
  對於充其量只有舔嚐過酒的莫爾特來說,那已經不算是飲料了。然而,布蘭迪多卻要求他喝下杯中物。
  莫爾特感覺他是在試探自己。
  莫爾特心裡不是不躊躇,但他還是決定要喝。
  假如他是詢問自己的身分,或是過去的經歷,他就不能喝下這杯酒,也無法回答。然而,他有自信能夠回答布蘭迪多此刻提出的問題。
  莫爾特一口氣將杯底朝天。灌進口腔的液體宛如冰水一般。然而,冰水在接觸舌頭的瞬間化成火焰。整個口腔彷彿在燃燒般灼熱。
  坐在對面的布蘭迪多眼神認真與莫爾特對望,以意志力將液體送入喉嚨。
  莫爾特咬牙忍耐著灼燒喉嚨與體內的強烈刺激感,同時將吐息化作聲音回答:
  「相信我。我沒有殺人。」
  在彷彿噴火般的灼熱感中,莫爾特沒有逃避兩個男人的視線,說完了自己的回答。
  酒烈得嚇人。然而奇妙的是,在嘴巴空下來的瞬間,莫爾特隱約感受到一股……彷彿一不小心就會錯失掉的微甜滋味。
  與此同時,布蘭迪多和柯恩也一口氣喝乾酒杯,吐出冰冷的灼熱氣息。隨後他們望著自己的夥伴並點頭。
  「我們就相信莫爾特的話吧。犯人可能是固力菓國的近衛隊,或是那個傳說中的特殊作戰連隊的倖存者……也有可能是當時的潰兵呢。」
  雖然沒有透露到這種地步,但這也符合莫爾特的猜測。基本上,只有那兩種人才會持有那把刀。
  即使生活困頓,那些人也不會輕易捨棄那把刀。就如同利口鎮的人將長柄刀視為驕傲一般,他們同樣將那把刀視為驕傲。可說是僅次於生命,甚至在其之上的寶物。
  「莫爾特,我就相信你吧……我們也會跟調查部分頭展開行動。假設犯人是固力菓國的潰兵,那麼身上很有可能帶著棘手的裝備……萊伊,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剛才隨著布蘭迪多等人一起乾杯的萊伊……露出一張苦瓜臉,繃緊了身體。
  「這、這是什麼啊……有夠難喝……難道是毒、毒藥嗎?我們為何要喝這種東西啊?」
  「小萊伊,這是酒啦,而且是超烈的酒……這就類似布蘭迪多家傳的一種巫術喔。他會透過喝酒時的味道變化來探索真相。」
  「……比起酒本身,更重要的是酒伴。這是我家的家訓。倘若莫爾特是個不值得信任的男人,那酒的味道就會變得渾濁。雖說只要是烈酒就好,但精餾伏特加的味道變化最容易感覺出來。」
  布蘭迪多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接著又分別在自己和柯恩的杯子裡倒酒,然後一飲而盡。雖然他也邀請莫爾特同飲,但莫爾特說自己已經渾身發熱,開始暈頭轉向,拒絕了布蘭迪多的勸酒。
  「柯恩,走吧……趁你在牢房裡醒酒,我們先去幫忙辦理出獄手續。不過,萊伊不能自由行動。聽好了,莫爾特。接下來要請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可能需要搜山……我們需要人手幫忙。」
  收拾完現場之後,布蘭迪多與柯恩隨即準備離開……這時,莫爾特注意到有樣東西忘記收走,於是出聲提醒。
  「莫爾特,那是你的東西吧?」
  布蘭迪多遺留在現場的是莫爾特那把收在刀套裡的刀子。
  「吶,布蘭迪多……剛才的酒喝起來是什麼味道?」
  酒精濃度超過九十度,宛如消毒水的酒——精餾伏特加。味道雖然濃烈,但幾乎可說是無色無味。正因如此,在喝的時候必須浸泡水果,或是添加其他東西才能帶出風味。莫爾特雖然不認為會有什麼味道……但還是忍不住詢問。
  聽到莫爾特的聲音,布蘭迪多原本已經踏上通往地面的階梯,這時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露出完全不像他的笑容。
  「我嚐到了觸動人心的美酒……莫爾特,你的酒喝起來又是什麼味道呢?」
  布蘭迪多這番毫不猶豫的真摯話語,讓莫爾特感覺到一陣心悸。
  也許是酒太烈,莫爾特伸手抓著鐵欄杆,膝蓋跪在地上,靜靜傾聽著兩個男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那也算好喝……?我看是舌頭生病了吧……莫爾特,喂,我在叫你啦……你不會是喝醉了吧?拿去。」
  萊伊依然繃著一張苦瓜臉,撿起刀套交給莫爾特。
  莫爾特感覺整個世界在慢慢旋轉,他脫掉身上的血衣,換上奧莉比帶來的衣服之後,一如往常地將刀套戴到腿上。
  布蘭迪多和萊伊的話在腦袋裡打轉。雙方對酒的感想,他覺得自己都能夠明白。
  老實說,他跟萊伊抱持相同意見,不過回想起剛才的滋味,他的感想便逐漸偏向布蘭迪多那邊。尤其是在一口飲盡的瞬間,會湧現一股暢快又飄然、冷熱交織的甘甜口感……那種滋味令人好奇。也許是自己的錯覺。誰知道呢。
  不可思議地……令人心曠神怡,異常清爽的甘甜。
  那股滋味……與其說是好喝,不如說是令人感到舒坦。哪怕是為了確認這件事,莫爾特也想再喝一杯試試。
  世界正在慢慢旋轉。話雖如此,若是繃緊神經,還能勉強保持清醒……莫爾特有這種感覺。這就是酒醉嗎?
  臉被柯恩揍了一拳,鼻子被布蘭迪多踹了一腳,萊伊對此毫不在意,嘴裡說著:「一直睡覺身體會變遲鈍耶。」並做起運動來。
  莫爾特背靠著鐵欄杆坐下,望著眼前這位少年。他覺得丹田開始發燙,胸口也逐漸熱起來。難道是酒在體內燃燒嗎?
  萊伊的無條件信任,還有布蘭迪多的那番話……莫爾特不由得想起這些,感覺渾身發燙,並酥麻起來。
  他有種身體彷彿浸泡在熱水裡的舒暢感。這果然是喝醉了嗎?
  酒或許是種好東西。等到整起事件落幕,自己也嘗試鼓起勇氣踏進某間酒館吧。如果是那間老闆長相凶殘,而年輕可愛的店員聽說是老闆姪女的俗美亭,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那裡的人也認識自己……問題只差在沒錢。
  果然還是要登錄戶籍,成為能領到薪水的義警團見習生……正當莫爾特想著這些時,耳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似乎是守衛回來了。
  「莫爾特,看來你馬上就能出獄了呢。真是太好了。我也認為你不是那種殺人犯。」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呃……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布蘭迪多對你做過『那個』了嗎?對於小鬼頭來說應該很辛苦吧。就算解開門鎖,我看你也暫時動不了。不如先看看這個,再稍微睡一下吧……拿去。」
  「這是什麼?」莫爾特看著守衛將某樣東西從鐵欄杆外遞進來。他起身接過來一瞧……是個厚信封。不,與其說是厚,應該說信封裡似乎裝著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
  「誰知道。我去了樓上,結果同事說:『有人託我們將這個交給莫爾特。』所以我就拿來了。喏,就是那個……那個捲入這次事件的小孩啦,就是那位小姑娘……」
  「原來是莉茲啊。」莫爾特面露苦笑。
  雖然她才學會認字沒多久,但以前也曾經用剛學會的字寫信……莫爾特記得自己當時花了好久一段時間才解讀出來。畢竟小孩子在書寫時,會自然而然地夾雜一些反字,在閱讀上困難到了極點。
  自己在渾身浴血的狀態下朝她大吼,之後就失去了聯絡……這也許讓她感到很不安。如果能在牢裡寫封信回給她就好了……莫爾特心裡想著這種事,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東西……接著當場僵住了。
  「……怎麼會……」
  他從信封裡取出一張信箋,以及……一束人的髮辮。從髮色和觸感來看,莫爾特一瞬間便察覺到那是莉茲頭上的其中一束麻花辮,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萊伊和守衛同樣瞪大眼睛,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這時,莫爾特低頭看著信箋。只見信箋上寫著——
  ——獨自前往指定地點。來聊聊那個雨夜發生的事吧。
  莫爾特差點腿軟,手緊握著莉茲的麻花辮勉強站穩。
  世界在旋轉。




  第三章(後) 「Grasp 星空下的雨滴」


  看著開啟的信封,還有收在裡頭的一束麻花辮,柯恩感到頭暈目眩。
  酒槽區三號街的公寓房東的五歲女兒——莉茲被人綁架了。
  由於女兒遲遲沒回家,莉茲的雙親為求謹慎找上了義警團,但事情的嚴重性還不僅止於此。
  柯恩叫來調查部的人員,在下達指示之後,來到義警團總部的地下牢房,最後站在牢門前抱著自己的大頭苦惱。
  「柯恩,別淨往壞處想。這樣一來,莫爾特的嫌疑幾乎可說是洗清了。」
  「……你口中的那個莫爾特可是和小萊伊一起逃獄了,這實在令人高興不起來啊。」
  在外執行勤務的年輕團員遇到一名陌生男子,對方說:「這是莉茲寫給莫爾特的信。」並將信件交給團員。那名團員把信轉交給守衛,而守衛又把信交給莫爾特。
  沒檢查信件內容這點實在是一大疏忽。另外,目睹莫爾特拆開信封的守衛,還沒找人代班,就急忙離開現場傳達報告,這同樣也是疏忽。最大的疏忽,大概就是雖說相信對方,卻還是不小心將那把刀還給了莫爾特這件事吧。
  一個疏忽還能設法挽救,但疏忽層層疊加,導致事態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柯恩雙手抱頭,抬起臉望著牢房。有兩根鐵欄杆被切斷,露出一個足以供單人通行的縫隙……切口很漂亮,就算用長柄刀也砍不出這種切口。
  正如武器店的老爺爺所言,那把刀八成是出自固力菓國的產物。
  守衛和布蘭迪多在旁低聲交談,布蘭迪多語氣淡然地問:
  「你說信封裡裝著這撮頭髮,以及上頭寫著『獨自前往指定地點。來聊聊那個雨夜發生的事吧』這種紙條,另外還放了一份地圖,沒錯吧?」
  「是、是的。只是地圖好像被莫爾特他們帶走了……」
  「快回想一下,大概的位置也行。」
  布蘭迪多從懷裡掏出筆記本,上頭貼著城鎮周邊的地圖。守衛不是很確定地指著地圖上的某個點。那裡是位於利口鎮北方的大山——蒙布山峰的半山腰。從地圖上來看,那裡距離城鎮沒有多遠,然而山勢陡峭,有些地方更有懸崖斷壁,若想以正常方式上山,需要耗費一段時間。
  更何況那座山裡自然是魔獸猖獗。儘管義警團每年都會組隊上山狩獵魔獸一次,但還是無法將魔獸徹底驅除,而山上當然也沒有人走的路。
  如果沒有一定的實力,用不了幾個小時,就會淪為魔獸的盤中飧。既然指定這個地方,就表示犯人們也具備相當的能耐……不然就是身上帶了「奇怪的東西」……亦或是兩者皆具呢?
  這時,柯恩腦海裡又閃過一個疑問。就是「那個雨夜」究竟是指什麼?那是屬於兩人的共同回憶嗎?還是一種暗號?假如不是那樣,柯恩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不禁想起——
  ——固力菓國的亡國日……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創紀錄的豪雨。
  據說最後一戰相當淒絕,更被眾多詩人當成歌詠的題材。城堡、市街、房屋還有居民全部在雨中熊熊燃燒,盡數化成灰燼。
  關於那天晚上的故事,恐怕在今後數百年內都會繼續傳誦下去,難道那與坐落在遠方的這個利口鎮現況有所關連嗎?
  「事情演變成這樣,沒辦法等團長下指令了……柯恩,我們走。」
  「可是信上不是要求莫爾特單獨赴會嗎?若是貿然行動,莉茲妹妹也……」
  「反正萊伊也已經跟上去了。事到如今,就算多我們兩個人也差不多。」
  這麼說確實有道理。既然萊伊不見了,當然應該想成他是跟莫爾特一起行動。
  布蘭迪多是個木訥的男人,但相對的,他總是保持冷靜。他會在柯恩煩惱時發揮力量。
  「言之有理呢……何況動作快的話,也許能趕在雙方接觸之前,先追上莫爾特他們。布蘭迪多,我們走吧。去阻止那兩個笨小鬼。」
  「嗯,就去教教那些嚐不出酒味的小鬼們,這種事還輪不到他們出頭。」
  莫爾特年約十六歲,萊伊是十一歲,而莉茲則是五歲。
  無論是要成為英雄,或是悲劇的女主角,對他們來說都還太早了。

  柯恩和布蘭迪多扛著鋼鐵長柄刀衝出義警團總部,之後從每年舉辦「男祭」的神殿旁邊進入山裡。
  從這裡上山會比較快。因為城鎮角落有一條通往神殿的老舊石階路。速度遠比一路撥開草木上山來得快又輕鬆。
  太陽早已下山,世界逐漸進入野獸的時間,但柯恩和布蘭迪多不在乎。因為他們的上山經驗數之不盡。
  而且那些棲息在山腳一帶,不夠格稱為魔獸的野獸們,也不會傻到去攻擊兩個喘著粗氣狂奔的壯漢。
  「……找到了。柯恩,這邊。」
  莫爾特等人似乎跟柯恩他們選擇了同一條路。
  柯恩等人剛上山沒多久,便在獸徑角落發現一具斷成兩截的巨型蜘蛛屍體。切口是長柄刀造成的。看起來是一刀兩斷,能感受出揮刀者的刀法之純熟。
  雖然莫爾特在逃獄時也帶走了長柄刀,不過這個切口看來應該是出自萊伊的手筆。
  儘管還是眷戀母親的年紀,卻已經能使出這等刀法……一想到徒弟的將來,柯恩嘴角不禁泛起微笑。
  「魔獸才剛死不久,這樣或許有辦法追上他們。只要循著血腥味——」
  話還沒說完,柯恩哽住了嗓子。
  來了——就在布蘭迪多和柯恩如此心想時,一隻巨大蜥蜴撲向兩人。魔獸出現了。體型少說也超過兩公尺高。難道是被血的味道吸引過來的嗎?
  「動作快。」
  布蘭迪多轉身揮舞鋼鐵長柄刀。一聲不響,甚至沒釋出戰鬥氣息,便砍飛了蜥蜴的腦袋。另一方面,柯恩像是要把腳擰入地面般跨出一步,從側面以長柄刀的刀脊敲打蜥蜴的身軀。這一擊的力量大到彷彿要折彎鋼鐵製的刀身,伴隨著近似爆裂的驚人聲響,蜥蜴的身軀橫向飛了出去。
  龐然身軀彈飛枝葉,最後撞上一棵巨木的樹幹,汁液噴濺的聲音響徹夜空。
  「雖然現在才說有點遲了……小聲一點。我不想引人注意。」
  「那倒也是,我都忘了。」
  柯恩不小心被萊伊的刀法給刺激到了。看著自己培育的嫩芽逐漸長大,這讓柯恩興奮不已。更別說他窺見了嫩芽將來會化成巨木的可能性。
  柯恩等人重新展開追蹤。可能是預料到有人會追上來,莫爾特等人似乎消除了移動的痕跡,導致他們花了不少時間尋找方向,有時甚至會完全迷失。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現魔獸的屍體,代表他們沒有走錯路,但直到魔獸屍體出現為止,他們走起路來需要相當謹慎小心。
  話雖如此——柯恩心想,儘管皮膚冒汗,但他還是感到情緒高漲。
  他知道這樣很不應該,可是……看著路上留下的人與魔獸戰鬥的痕跡,他在心裡大聲喝采。
  萊伊很著急。不過正因如此,他的刀法更顯凌厲,實在了不起。在義警團的見習生裡,應該已經無人能將木製刀柄的長柄刀用到這種境界了。
  魔獸貪婪地啃食著萊伊所留下的屍體,柯恩等人一路清除這些魔獸,繼續朝山上邁進。
  在茂密的森林下,只見兩人背著月光,一路不停追趕下去。
  就在這時,走在前頭的布蘭迪多突然停下了腳步。
  「喂……怎樣,出了什麼事嗎?」
  「……不對勁。這條路很奇怪。」
  「這裡本來就沒有什麼路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布蘭迪多說道,從懷裡掏出筆記本,接著攤開地圖。
  「之前也是這樣,再繼續前進下去,我們會離指定地點越來越遠。」
  「會不會是守衛看錯了……不對,原來如此啊!」
  這時,柯恩也注意到了。
  這麼說來,他們到目前為止走的路明顯有問題。
  ——為何一路上只見到萊伊留下的戰鬥痕跡?
  魔獸應該不會專挑萊伊攻擊才對。就算是萊伊走在前頭,也有些魔獸喜歡從背後襲擊,但路上卻不見任何屬於莫爾特的戰鬥痕跡……換句話說,這難道不是表示只有萊伊一人通過了這條路嗎?
  「我想莫爾特早已預料我們會追上來,所以……為了不讓我們阻礙他與犯人進行談判,就讓萊伊到處亂跑,藉此混淆視聽……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然而……」
  「沒錯,小萊伊不可能會那樣做。他不是那種願意當配角的孩子。」
  就算莫爾特提出這個方案,萊伊也不太可能同意。即使莫爾特告訴他莉茲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他也不可能接受,那孩子沒有那麼成熟。
  「……難道他被莫爾特甩開了嗎?」
  聽到布蘭迪多這麼說,柯恩點點頭,認為那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既然講也講不聽,那就找機會把萊伊丟下……這種可能性十足。如果是莫爾特應該就會做出那種事來。然而,除了那把刀以外,他還帶走了長柄刀,卻把萊伊……把自己和長柄刀一起得到的夥伴那樣丟下離去嗎?這點令人耿耿於懷。
  男人最後抓在手上的不是卵蛋,也不是女人的手……而是值得賭上性命的武器和夥伴。
  「就算是那樣,疑問還是沒獲得解答。小萊伊也看了地圖,就算被甩開了,他應該還是能抵達目的地才對。何況……那孩子不會迷失自己該走的路。」
  既然是在尋找莫爾特,萊伊就不會折回原路。他明確地朝某個目標前進。然而,他卻趕路趕得很焦急。這點令人費解。
  「萊伊的行進路線一直往山上延伸……目標簡直像是要登頂一樣。」
  「再怎麼想也無濟於事。我們馬上就要追上小萊伊了。到時候再問他吧。」
  「……也許來不及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兵分兩路吧。你去追萊伊,我試著前往信上指定的地點。之後再會合。」
  布蘭迪多拍拍柯恩的肩膀,隨後轉過身。
  這讓柯恩心裡有種很不安的感覺。那不是預感之類的東西。
  假如接下來會遇到的傢伙是隸屬固力菓國的近衛隊,或是那個傳說中的特殊作戰連隊的成員……那對方身上肯定會帶著「那個」才對。正是因為有那個的存在,固力菓這個小國才有辦法同時頂住周圍四個國家的進攻,並抵抗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在我的長柄刀面前,那種東西不足為懼——柯恩不是沒有這種想法,不過那是因為有夥伴在身邊。
  「……布蘭迪多,你可別死喔。」
  「你也是,柯恩……我們要當悲劇女主角有點太粗獷了。」
  雖然布蘭迪多偶爾講出的笑話實在很難笑,卻給人一種安心感。
  柯恩揚起嘴角,重新啟程追趕選擇了古怪道路的萊伊。


  1

  犯人指定的地方是在懸崖中段自然突出的一個形狀類似舞台,人們稱之為「眺望台」的水平斷坡。
  傳說那是給巨人坐的椅子,另外也有一種說法,就是懸崖部分過去遭到古代兵器摧毀,因而形成這種斷坡,由來眾說紛紜。事實上,那是古代人削平懸崖、剷平土地所造成的結果,目的是為了在這裡建造神殿……人們似乎一直到幾年前才明白這件事。
  當時發現了神殿的遺跡,絕大多數的文物都被收藏到鎮上的博物館,如今僅剩一些充當神殿基石,足足有人那麼高的巨大正方形石塊遺留在原地。
  由於景色宜人,對於有本事和膽識的人來說,可說是最棒的休憩場所。
  雖然不至於能看見南方的大海,卻能放眼瞭望遠方。除此之外,如果是在白天,還能看見馬車和徒步的旅人出入利口鎮,切身感受到究竟有多少人往來這座城鎮。到了晚上,就能欣賞夜景。人們的生活會如實化作燈火呈現,帶來一種感傷的情懷……不過那都是在平常時候才有的感受。
  此時的莫爾特根本沒餘裕眺望來自鎮上的燈火,用心感受那些情懷。他的雙眼只顧盯著站在眺望台上的三名黑衣男子,以及一名少女。
  「……很好,你按照信上的要求,單槍匹馬前來赴會了啊。你身上沒有血的味道,看來你一路上避開了魔獸呢,了不起。」
  眺望台上下方被岩層裸露的懸崖夾在中間,形成一塊突出結構,所以基本上不可能爬上爬下。
  若要前往眺望台,只能走唯一一條沿著山壁的道路。那是一條就連跟人擦身而過都要小心的狹窄山路,所以很容易就能知道莫爾特是不是獨自前來赴會。
  對方也許就是為此才指定這個地方,不過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裡很適合當作紮營地吧——莫爾特如此暗忖。畢竟地處懸崖峭壁,魔獸也不太會靠近這裡。
  「莫、莫爾特~~!」
  月光下,莉茲白皙的肌膚在黑暗中清晰浮現。
  可能就是因為如此,莫爾特才能清楚看見她的雙眼哭得紅腫,而且右側的麻花辮也不見了。
  莫爾特握緊扛在肩上的長柄刀木製刀柄,緊握到發出「嘰」的聲音。
  「……小夥子,我要問你一件事。」
  「且慢……在那之前,我按照約定來了。放了莉茲。」
  「你搞錯了。信上可沒寫說只要你過來,我們就會放了這個小女孩。」
  其中一名黑衣男揪起莉茲背後的麻花辮,讓她痛得呻吟。頭髮被人拉扯的莉茲痛得面容扭曲,光腳踮起腳尖。
  莫爾特使盡全力將長柄刀砸到地上。長柄刀落地時產生的衝擊與聲響給三名黑衣男帶來了壓力。
  「你們究竟是怎樣?……是近衛隊吧。那群傢伙會耍這種手段嗎?還是說,你們只是搶奪了那把刀的盜賊之類的嗎?」
  「我隸屬近衛隊。這兩人是一般士兵,在戰後成為了我的部下……在那個雨夜,我們三人當時都在場。瞧。」
  話說完,三名黑衣男扯掉纏在臉上的頭巾布。莫爾特自然是看著對方,但斜眼往上看的莉茲卻發出「……噫!」的一聲尖叫。
  一個是眉心間有道深劃的傷痕,長相粗獷的男子,一個是臉上毛髮全無的燒傷男子,至於剛才自稱隸屬近衛隊,可能就是在花店與莫爾特交手的男子……體格比穿衣服看起來還要消瘦。而且皮膚就像乾枯的地表般乾裂,雙眼眼球呈現白濁色。
  前兩者身上的傷痕,應該是在戰時被敵人所傷,但最後一人卻不同。那是身體使用強大魔導具所造成的副作用。過度使用就會變成那副模樣。雖然在利口鎮沒見過那種人,但在莫爾特陳舊的記憶裡,見過不少士兵處於那種狀態。
  三人各自報上名號,傷疤男叫羅傑,燒傷男叫阿卡,至於眼珠白濁的男人則叫希洛。桃紅色、紅色、白色……名字取自葡萄酒的顏色(註:三人名字的日文發音同這三色)。那當然不會是本名。從三人毫不遲疑地報上這種名字來看,他們在離開祖國時,也許已經捨棄了自己的真名。
  「說出你的要求……希洛。」
  莫爾特果斷選擇希洛作為談判對象。因為他看起來就像首領,而且他覺得其他兩人好像不太說話。當傷疤男在露出臉孔時,他也看見對方喉嚨上有傷,於是判斷對方可能受過拷問,導致聲帶受損,此外,他還發現燒傷男的臉部肌肉一直抽搐。因為講話怎麼樣都無法像以前一樣順暢,所以變得極端沉默寡言……莫爾特記得在野戰醫院見過很多這種人。
  「小夥子,告訴我你所屬的部隊。」
  「……我叫莫爾特,是利口義警團裡最菜的見習團員,現任殺人嫌犯。」
  「我是問在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你當時隸屬哪個部隊?」
  希洛喊著:「別開玩笑了。」拉起莉茲的後髮,讓她瞬間腳底懸空。莉茲發出尖叫聲。
  「你是第六商隊的人吧?」
  看著莉茲發出慘叫,莫爾特表情扭曲,很不是滋味地點頭。
  在這瞬間,一左一右守候在希洛身邊的羅傑還有阿卡明顯釋放出殺氣。
  希洛仰望著夜空說:
  「我的祖國還能再戰下去,哪怕是兩三年也不成問題。當時與他國的幕後談判也慢慢有所進展,眼看就要脫離險境……然而,國家卻淪陷了。這是為什麼?……沒錯,就是因為你們在搞鬼。」
  希洛像是在拉狗繩般扯著莉茲的頭髮,同時邁步前進。莉茲的痛哭聲在夜空中迴響。
  「那個巡迴世界各地、掌控物流,赫赫有名的梅契爾大商隊公會,隸屬旗下的第六商隊……僅運送『死亡』這項貨物……那天晚上,一直到你們出現在我們面前為止,我都還以為那只是傳說。」
  表面上被視為自古隸屬公會的運輸商隊之一,但第六商隊的真實情況正如希洛所言,是力量無以倫比的暗殺組織。雖然也有經營運貨工作,但那不過是要將成員派往世界各地時的一種障眼法罷了。
  由於客戶全是國家層級,其存在會傳入世人耳中,應該是在固力菓國滅亡半年之後的事,因為當時倖存的特殊作戰連隊發動了敢死的復仇攻擊,導致雙方同歸於盡,組織這才曝光……話雖如此,假設希洛是隸屬王室的近衛隊,那無論是在戰前還是戰爭時期,他就算在哪裡聽說過這件事也不奇怪。
  「不僅突破了前線,甚至侵入到城堡內部,對此,我們已經超越驚愕,唯有感到驚嘆。即使是我國引以為傲的特殊作戰連隊,我想大概也辦不到。」
  「辦得到……如果那些傢伙有心的話。」
  「這樣啊,原來你知道啊。這麼看來,那項傳聞也屬實了。聽說在戰爭爆發以前,特殊作戰連隊和第六商隊曾經交手過,重創了彼此,最後戰成平手。你那把刀也是在當時搶到手的嗎?」
  「這把刀是朋友送我的啦……喂,住手,不要啊!」
  希洛扯起莉茲的麻花辮,先是讓她踮起腳尖,然後讓她勉強站立在眺望台的邊緣。
  由於眺望台是從懸崖突出的關係,所以下方就像防鼠板一樣被挖空,萬一墜落下去,人就會直接栽進數十公尺底下的森林。
  儘管莫爾特的身體反射性地採取動作,羅傑和阿卡卻阻擋在他和希洛之間。
  「言歸正傳,梅契爾大商隊公會第六商隊成員——莫爾特……在那個雨夜,你們那夥人讓城堡和市街陷入火海之中……如今,我們也向你揮出了凶刃……」
  「希洛,你想復仇嗎?襲擊花店老婆婆……不,襲擊運貨馬車的人也是你們吧?而且還綁架一個幼童……你們都已經淪落為盜賊了,現在才要談論亡國這種問題嗎?」
  在他們背後的眺望台角落擺著幾個木箱和皮袋,除了食物和酒之外,莫爾特還窺見了不少值錢物品。
  「這是為了生存下去。其他人暫且不談,就憑我們這副『模樣』根本無法混進市井之中。」
  雖然希洛的模樣和語氣顯得很冷靜,但羅傑和阿卡卻是一副馬上就要撲過來的樣子。他們手上握著看似小型魔光球的東西,那讓莫爾特很不安心。
  那是魔導球——一種透過灌輸魔力來發動特定效果的玻璃球狀魔導具的統稱。外觀近似魔光球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一般的魔光球,就是在發光的魔導球上賦予儲存魔力的功能。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攜帶的魔導球,想當然會是武器之類的吧。就其性質而言,只有能產生魔力的魔導士才會擁有魔導球,加上價格極昂貴,若是在其他國家,只有出身魔導士公會的傭兵,或是少部分具備同等實力的士兵才能拿到魔導球。固力菓國強大的祕密,就在於那個國家的一般士兵會將魔導球當成正常武器來使用。
  「對於導致祖國滅亡的罪魁禍首,我們當然感到憤怒。然而,事到如今那種事已經不重要了。現在追究起來也沒意義。正因如此……我想問你一件事。」
  希洛那雙白濁的眼裡含著一絲不安與期待,還有緊張的情緒。
  「……吾王一族真的滅亡了嗎?」
  現場吹起風來。明明才入秋,風卻冷得厲害。
  「你的目的是要復興固力菓國啊。」
  莫爾特總算全部理解了。包含他們的目的在內,還有所有的事。
  莫爾特同時也覺得他們是群自相矛盾的傢伙。嘴上說自己就算想也混不進市井之中,身上卻依舊帶著那把最能證明身分的刀。無論是再怎麼珍貴的東西,亡國榮耀這種玩意兒也比不上回憶的價值。一邊躲避打劫潰兵的土匪,一邊尋找脫手管道,就算被人獅子大開口,只要賣得出來,那把刀就能賣出不少錢。實在沒必要下海去當盜賊。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隨身攜帶那把刀,或許是因為他們沒有把固力菓國當成過去吧。
  「只要有繼承王室血脈的人……只要有能統率我們這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士兵還有技師的核心人物……固力菓國就會復活!」
  希洛嘴角牽起微笑。乾燥的皮屑像粉塵般掉落在黑衣上。
  「在那個雨夜,一個成員全是小孩的暗殺集團,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刺殺了國王和一干家臣。之後,那個集團在脫逃時,遭遇到包含我在內的近衛隊,雙方展開了戰鬥……我還記得那場足以稱之為激戰的戰鬥……你當時就在那群人之中。在戰鬥當時,我對於固力菓國的寶刀為何會落在敵人手上,而且對方還只是個十幾歲出頭的小孩這件事感到很震驚。」
  果然交過手啊——莫爾特心想。這讓他明白自己在花店戰鬥當時感受到的直覺無誤。身體顯然記得希洛的招式。
  「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除了國王的首級被示眾以外,我的部下當時還發現了幾具遺體。總共有十八人繼承了正統王室血脈,然而,在確認所有遺體之前,城堡就燒燬了……莫爾特,告訴我……你們當時真的殺光了所有人嗎?」
  莫爾特流下了一滴汗。
  「正如我所言,你們真的是在幹完活之後,才遇見了我們嗎?……難道不是在『幹活途中』偶遇嗎?換句話說……」
  希洛嘴角微揚說道:
  「……其實還有『活口』對吧?」
  現場吹著一陣冷風。另外還傳來鳥叫聲。可能是飛在空中鳴叫,阿卡朝頭頂上瞄了一眼。
  反觀莫爾特,他聽到鳥叫聲的反應是垂下眼簾。
  「……不管我說什麼,你們都只想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吧。而且就算我說出你想要的答案,你也會把莉茲丟下去。」
  「……為了復仇,是嗎……我可能會那樣做,也可能不會。」
  「就算有倖存者,對方在這三年來始終隱姓埋名……也就是說,那個人根本也不期望什麼復國吧?」
  「……回答我的問題。你應該知道才對。倘若你是那天晚上在場的第六商隊『倖存者』,那就應該知道才對!」
  莫爾特睜開眼,看著抽泣的莉茲。儘管年幼,她卻是個聰明的孩子。即使處在這種狀況下,就算無法完全理解剛才的對話,應該也察覺到重點了。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過去的經歷……一直隱瞞的祕密被發現了。已經結束了。
  三年的美夢……她讓自己作了一場美夢。眼前三人是來自過去的敲門聲。
  告訴自己該清醒了,是時候重新回到逃避的現實了。
  是時候停止這段令人不願醒來,如作夢般的時間了。
  自己終究只是自己。就算改名為莫爾特,就算跑得再遠,過去始終如影隨形……不,始終糾纏著自己。
  感覺就像被綁上重物沉入水中一般。
  在水中仰望水面,伸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只是不斷下沉,沉入熟悉的黑暗深淵。
  自己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他一直害怕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因此,他接受這個事實。
  ……只是在那之前,他還有非做不可的事。
  ——莉茲。唯獨那孩子,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守護。
  唯獨那雙在自己沉入深淵時,伸向自己的小手……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都要守護。
  莫爾特聚精會神,望向三名黑子男……還有莉茲。
  彷彿表示覺悟般,還有為了守住自己在「三年前許下的承諾」,莫爾特語氣堅定地說:
  「全殺了,不留活口。」
  現場響起三道吼聲。羅傑和阿卡將手上的魔導球對準莫爾特。魔導球發出紅光,筆直射向莫爾特。
  莫爾特壓低身體躲開兩道光線,同時拔刀高舉。
  他的目標不是羅傑和阿卡。莫爾特鎖定緊握著莉茲的麻花辮,在憤怒的驅使下,把她當成東西一樣舉起的羅傑……瞄準那裡射出刀子。
  等同大筆財富,號稱史上最硬,至今依然無人能夠打造的夢幻寶刀劃破夜空……切斷莉茲的麻花辮,刺中了羅傑。
  儘管如此,人被拉到半空的莉茲在慣性作用下,身體還是往眺望台外甩去。
  莫爾特撞開擋路的羅傑和阿卡,拔腿衝上前去。
  他一腳踹開身體搖晃的希洛,將長柄刀插在地上,接著用力握緊長柄刀,自己也彷彿要從眺望台跳出去般……伸出手。
  「莉茲!」
  莉茲同樣灑著淚伸出手。
  兩隻手在空中延伸。這時,莫爾特從眼角餘光捕捉到阿卡正盯著這邊。他手上拿著魔導球。剛才的紅光是熱度遠勝火焰的光線攻擊。
  只是一瞬間的話,頂多是肉被燒焦,但若是持續照射下去,大概連骨頭都會被燒斷吧。
  然而,莫爾特早已放棄去注意那邊的動向。
  因為鳥叫了。約定的時間到了。
  因此,莫爾特無視了阿卡的存在,將視線和注意力,以及自己的所有轉移到莉茲身上。莫爾特伸出手。莉茲也同樣伸出手。
  「莫爾特~~!」

  莫爾特把手伸長到身體關節幾乎要脫臼的程度……並使盡全力抓住那隻在空中徬徨的小手。
  「該死!去死吧!」
  阿卡手中的魔導球射出紅光。然而,在同一時間,強烈的衝擊撼動了整座眺望台。
  在紅光即將射中莫爾特等人之前,就被長柄刀的厚實刀鋒擋了下來。
  萊伊從懸崖上跳了下來,那是屬於他的長柄刀。
  他腳蹬大地。長柄刀的刀身染成赤紅色,彷彿一尾溯流而上的魚,散發著紅光砍向阿卡的手邊。
  「不、不可能!」
  萊伊使出一記橫砍,將阿卡手上的魔導球連同手臂砍飛。
  「莫爾特,不要放手喔!這裡交給我來處理!」
  按照原定計畫,按照事前的商量……萊伊按照約定來了。他從幾乎呈垂直狀的懸崖上方,從數十公尺高,從一般人只要跳下來就會喪命的高度,毫不猶豫地跳下來了。他恐怕也聽到了剛才那番話,儘管如此,萊伊還是——
  莫爾特忍著感謝和過意不去的心情,拉回莉茲的手,接著借助插在地上的長柄刀之力,讓自己的身體也重新回到眺望台上。
  兩人摔倒在地上。莉茲雙手環繞住莫爾特的脖子,用力抱緊他。
  ……用顫抖的手臂緊緊抱住他。
  「已經沒事了……莉茲,對不起啊。」
  莉茲搖搖頭。三條麻花辮如今僅剩下左側一條在搖晃。
  這時,一道「喀鏘」的金屬碰撞聲響起。
  莫爾特起身放下莉茲,接著架起長柄刀。站在眼前的人是希洛,只見他拔出刺在身上的刀子並丟到地上,從背部噴濺出來的血流到腳邊。
  「全殺光了……不可能,我不相信!固力菓國……開什麼玩笑!」
  「雖說當時是戰爭時期……我還是感到很抱歉。不過……」
  「開什麼玩笑!」希洛再次大喊,同時從掛在腰間的刀套裡拔出刀子。他以右手反手握刀,整個人衝了出去。以攻擊範圍來說,長柄刀占有壓倒性的優勢,話雖如此,莉茲此刻正掛在莫爾特的脖子上,而且他要面對的是那把刀。
  無論利口鎮人多麼引以為傲,長柄刀的刀刃也很可能會被那把刀給砍斷。縱使斬不斷,只要瞄準木製刀柄下手,應該就能確實砍飛長柄刀。
  在這一瞬間,莫爾特的腦海裡閃過許多念頭,接著他選擇採取最有可能活下去的行動,那就是——把長柄刀投擲出去。
  希洛彈開飛來的武器,莫爾特趁著這一瞬間的空隙與他擦身而過,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刀子,隨後動作一氣呵成地轉身一砍。尖銳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希洛和莫爾特一樣,在轉身的同時揮刀,雙刀碰撞在一起。雖然彼此互相震開對方的攻擊,但餘勁還留在身上。只見希洛身形搖晃不穩,反觀莫爾特的雙腳卻完全沒離地。莫爾特在利口鎮的這三年,一直與萊伊不斷揮舞長柄刀,還被卡爾賈卡逼著吃了一堆豆類料理,因而練就出一身肌肉,形成雙方在體重上的差距。雖然他的身體已經變得使不出快速又精密的絕妙攻擊,但他覺得現在這樣更好。莫爾特大步跨前,靴子前端踩在希洛的鞋尖上,將他釘在原地,另一隻腳同時踹向希洛的側腹。
  退路遭到封鎖的希洛急忙用空出來的左手展開防禦,但莫爾特這一腳依然連同他的手臂重重地踹進腹部,彷彿要震碎他的五臟六腑。
  希洛痛得彎下腰來,這時,莫爾特揮刀朝他的頭頂砍去。
  儘管希洛迅速將右手的刀子一橫,試圖擋下攻擊,但莫爾特毫不在意,刀子向希洛的頭頂憑著蠻力砸下。
  希洛睜大白濁的雙眼,咬牙發出呻吟,儘管膝蓋逐漸彎曲,還是勉強擋下了攻擊。從這種頑強中便可窺見他的訓練程度。話雖如此,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隸屬近衛隊的關係,感覺單純只是訓練精良,卻缺乏實戰經驗。
  莫爾特的刀刃壓迫著希洛的刀,同時瞄準他的臉部送出膝頂。
  希洛的鼻子被撞歪,一邊噴血一邊往後摔。
  本來這時應該要乘勝追擊才對,但莫爾特身上還抱著莉茲,所以實在沒辦法亂來。不過,他還是贏了。
  摔倒的希洛沒有停下動作,順勢滑行站立起來,緊接著像貓一樣發動撲襲。莫爾特一邊往後退,一邊用刀尖擋掉希洛的攻擊。
  希洛使出細膩的刀法,努力嘗試縮短距離,但莫爾特只是一直不斷後退拉開距離。下一刻,莫爾特鎖定希洛動作趨緩的那瞬間,大動作揮出一刀。儘管希洛擋了下來,但身體依然輕易地被震飛出去。
  「可惡!你這傢伙,為什麼……我的招式為何對你不管用!那天晚上明明就還行得通……!」
  希洛選擇在這個開闊的場地挑起小刀戰。莫爾特不隨之起舞,以劍鬥的方式進行戰鬥,這就是差別所在。小刀的招式攻擊範圍大多極端狹窄,是專為奇襲或是狹窄的室內和森林戰設想的招式。在開闊的場地進行戰鬥,當然是使用其他武器來得更有利。
  此外,就算雙方手持同樣的武器,但這把固力菓國生產的刀子既是劍,又是刀,既是斧頭,又是柴刀……完美地將上述武器的特長調和在一起,會隨使用者的技巧而產生變化,具有千變萬化的柔軟性。從前另當別論,倘若是莫爾特現在這具身軀,把刀子當成劍來使用——會更強。
  「失去國家之後的這三年……儘管四處流浪,但只要鍛鍊自己,應該也就能明白自己的武器還有招式的優缺點吧。對於一個只會襲擊弱小的盜賊來說,我想是不會明白的。」
  跪在地上的希洛嘴裡唸唸有詞,白濁的雙眼緊盯著莫爾特不放,下一刻,他嘴角突然露出笑意。儘管莫爾特有種不祥的預感……可是還沒弄清楚那抹微笑的真正含意,希洛便展開了行動。只見他將刀子收進刀套,接著像施展魔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顆魔導球,讓球發出白光,最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下一刻,希洛腳底下的土石開始湧向他的身體,將他全身包覆起來。三年前看到不想再看的恐怖景象,如今難道要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了嗎?
  ——不妙。對方果然帶著那玩意兒嗎?
  莫爾特立刻將莉茲放到地上,揮刀殺上前去。然而,希洛的手臂已經開始被土石包覆,輕輕鬆鬆地擋下了莫爾特的全力一擊。
  這把公認世上最硬最強的刀……完全砍不進去。
  「難纏的臭小鬼……!」
  希洛像趕蟲子似的揮動手臂。碰觸到手臂的刀子被一股驚人之力彈開,就連莫爾特的身體都差點被帶走。莫爾特不得不鬆開刀柄。
  刀子飛落到地上。然而,在為此感到絕望之前,莫爾特便撿起了自己掉在附近的長柄刀,用刀柄頭敲擊希洛還沒被石頭包覆的側頭部,將慢慢化身成巨像的希洛打飛出去。
  「這次行了吧!」
  希洛身體撞上懸崖,頭垂了下去,儘管如此,按在胸口的魔導球效果依然在發動。
  這時,莉茲跑過來緊抱住莫爾特的後腰。
  連莫爾特也是光看著就冒冷汗。
  看似陷入昏迷的希洛全身慢慢被厚實的石頭鎧甲包覆起來。
  雖然不曉得正式名稱,但那種被人稱之為「石鎧甲」的魔導球,會吸收腳底下的岩石、土壤來創造出極為堅硬的裝甲。光是那樣就很有威脅性……
  「唔!這些傢伙好硬!」
  這是萊伊的聲音。莫爾特朝那邊望去,只見阿卡和羅傑也穿上了石鎧甲,用身體彈開了萊伊的長柄刀攻擊。
  「萊伊,那玩意兒不能砍!石鎧甲不怕刀刃!」
  「什麼!那該怎麼辦?」
  「只要被對方變身就沒辦法了,準備逃跑吧!」
  莫爾特扛起莉茲跑了起來。唯一能離開這座眺望台的路,就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路。他們必須在路被擋住之前離開……然而,敵人當然也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羅傑發揮出驚人的速度,躍上十幾公尺高的空中……超越到三人前頭擋住去路。
  「喂,騙人的吧?這傢伙是怎樣……竟然……」
  「石鎧甲不單是包覆身體的硬質裝甲,也會賜予使用者驚人的力量!話雖如此,由於需要灌輸大量魔力才能持續使用,所以只要等到使用者魔力枯竭,效果應該就會解除!」
  「這裡不但沒什麼藏身之處,而且一摔下去就會當場斃命……莫爾特,你別強人所難啦!」
  「不過也有好處!因為全身包覆著裝甲,所以對方應該無法使用魔導球!」
  「所以說,我是在問你要如何應付眼前的難關啊!」
  「……別想逃。」
  由於阿卡與羅傑站在前後包夾莫爾特他們的位置,因此,莫爾特和萊伊背靠背架起了長柄刀。
  莫爾特感受到萊伊的緊張,以及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的莉茲傳來的恐懼。
  對方此時要是同時進攻,那情況就不妙了。他們很難一邊護著莉茲,一邊持續閃躲攻擊。就算防守,木製刀柄的長柄刀也有其極限。無論如何都撐不久。
  阿卡和羅傑壓低身體重心。由於整張臉都包覆著裝甲,所以看不出他們究竟在想什麼……但莫爾特很清楚對方正準備發動攻勢。
  莫爾特暗忖著只能豁出去了。然而就在這時——
  「……你們在煩惱什麼嗎?」
  從眺望台外傳來一道沉著冷靜的聲音。
  莫爾特等人還沒想出那是誰的聲音……羅傑便跳了起來。
  不——是被打飛了。
  穿上石鎧甲化身成壯漢的羅傑彷彿開玩笑似的在空中飛舞,接著在眺望台上翻滾,人差點從邊緣摔落下去。
  「這裡不是個好地方嗎?萊伊,你說哪裡強人所難了?」
  一名男子單手提著鋼鐵長柄刀,從黑夜中悄然現身。
  「「——布蘭迪多!」」
  就在萊伊和莫爾特的聲音重疊同時,羅傑跳了起來。這次他是憑自己的意志蹬地衝向布蘭迪多。龐然大物揮出強烈的一拳。光是考慮到其重量,就曉得威力驚人……本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只見布蘭迪多雙手握住長柄刀,以長柄抵擋羅傑的攻擊。堅硬的石頭撞上金屬發出可怕的聲響,然而……布蘭迪多還是擋了下來。
  儘管雙腳在地上拖出大約兩公尺長的溝痕,但他和長柄刀還是完全擋下了石鎧甲的攻擊。
  這一刻,羅傑固然不用說,就連阿卡也瞪大了眼,雖然隔著一層裝甲,但莫爾特還是清楚感覺到這點。
  「力量很強,身上還有裝甲,但也就僅止於此……萊伊,好好想想。要打敗這種木偶很簡單。」
  到了這時,莫爾特也總算是明白了。只要活用場地,他們確實勝算十足。
  「……對啊,只要讓對方墜落下去就行了——」
  話還沒說完,布蘭迪多便大步向前跨出去。羅傑急忙揮舞手臂,但布蘭迪多壓低身體縮短距離,所以手臂僅是從他頭上掃過。
  布蘭迪多欺近羅傑懷裡,從低姿勢使出掌底攻擊。
  他的靴子踏碎地面,再次把羅傑打飛到空中。
  雖說布蘭迪多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但相較於石鎧甲,他的身體還是過於渺小,甚至顯得瘦弱,而他空手使出的一擊……要形容的話,看起來就像小孩打飛了一個大人,這讓莫爾特等人目瞪口呆。
  「給我動腦想想,我們為什麼要每天扛著又長又重的長柄刀?這點程度是可以辦到的……哎呀,原來你還在啊?真是頑強呢。」
  羅傑眼看就要從眺望台掉落,但他單手掛在懸崖邊,勉強支持著身體。布蘭迪多見狀,立刻準備過去要把他弄下去,這時,阿卡挺身阻擋在他面前。
  只見阿卡的右手斷面長出一把石劍,彷彿要代替他那失去的右手。他用石劍和布蘭迪多的長柄刀對砍,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莫爾特,快走。這裡交給我來解決。」
  「可是……!」說到這裡,莫爾特想起莉茲還緊抱在自己身上,沒能繼續說下去。
  「不用擔心。不管這些傢伙是固力菓國的近衛隊,還是特殊作戰連隊……那都不成問題。」
  雖然阿卡他們應該不是那兩個部隊的成員,卻也是以戰力強而聞名的精銳固力菓國士兵,儘管如此,布蘭迪多還是理所當然地這麼說道。
  「胡說八道的傢伙!我們才是最強的士兵!」
  掛在懸崖邊的羅傑憑著單手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拉上去,不僅如此,他還跳躍到高空中,企圖從頭上襲擊正與阿卡短兵相接的布蘭迪多。
  莫爾特和萊伊也想伸出援手,但布蘭迪多用眼神示意「別過來」,制止住兩人的腳步。
  「固力菓國的士兵是最強的?原來如此,在組織戰這方面來說,或許是那樣沒錯,然而,現在呢?在這種地方……你們說自己是最強?你錯了。我們……才是最強。」
  羅傑的拳頭眼看就要砸到布蘭迪多頭上,儘管如此,他依然語調沉著地說出這種話來。
  攻擊已經進入到無法躲避的距離。布蘭迪多要中招了……
  莫爾特和萊伊後悔自己停下腳步,就在這時,「那個」飛過來了。
  速度遠遠超越自由落體,伴隨著巨大的質量,以及震動般的強烈衝擊——柯恩出現在跳到空中的羅傑頭上。
  柯恩高舉的長柄刀劃破夜空。在接近垂直的懸崖上狂奔,速度提升至極限,加上體格少說超過兩公尺高,由經過鍛鍊的極粗胳臂釋放出攻擊……結合以上所有要素的猛烈一擊,伴隨著野獸般的吼叫聲,鎖定了羅傑的身體。
  令人以為發生爆炸般的衝擊震響四周,接著整座眺望台掀起一陣塵沙,同時不斷搖晃。衝擊和塵沙席捲過來,莫爾特和萊伊護著莉茲,同時陷入動彈不得的狀態。
  之後,等到勉強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象讓莫爾特倒吸了一口涼氣。
  眺望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洞。
  然後呼吸粗重,手舉長柄刀的柯恩就站在那裡。肩膀以下的手臂整個消失的羅傑就倒在他腳邊。
  石鎧甲被砍斷了。就連那把小刀都造成不了什麼傷害的石鎧甲……被柯恩一刀砍斷了。
  阿卡停下和布蘭迪多的纏鬥,驚訝地往後退。
  「……不、不可能。」
  「一點都不奇怪。在這塊土地上生產的長柄刀不只是單純的鐵塊而已。正如同你們的刀子只能在固力菓國生產一樣,這同樣是唯有這裡才能打造出來的特級寶刀……若是再加上我們的本領,沒有什麼東西是斬不斷的。」
  「正是如此!」
  對於夥伴這番話,柯恩滿臉得意地架起長柄刀……不過剛才那招與其說是他的本領,根本就是單純的蠻力。長柄刀確實是一把神兵利器。然而,既然柯恩能砍穿石鎧甲,那刀刃部分採用相同材質製成的木製刀柄長柄刀,應該也能辦到同樣的事才對。
  然而萊伊的攻擊無法砍穿那兩人的鎧甲。換句話說……柯恩是以木製刀柄無法承受的「力量」來劈砍羅傑的手臂裝甲。
  硬度越高的東西就越脆。說不定石鎧甲也屬於那種類型。所以,他們就算想憑刀鋒之利來砍穿石鎧甲,也根本砍不穿。然而,如果長柄刀在砍擊同時加入驚人的衝擊力量……也許就能砍斷。
  過去曾經幾度與石鎧甲打過照面的莫爾特,這時才總算想到那種可能,但他不認為柯恩和布蘭迪多在事前就察覺到這點。
  然而,他們還是成功了。
  難道是因為運氣好嗎?錯了。那是因為他們有那種自信。對於自己每天扛著鎮上引以為傲的長柄刀的日子,還有身為千年前威名遠播、享有最強美譽的英雄豪傑們的子孫而感到自負,那不是虛無飄渺的東西,而是真真實實在體內流動的血脈……因此,他們絲毫不認為自己砍不穿石鎧甲。
  身懷壓倒性的力量,加上長柄刀那非比尋常的強韌……最重要的是他們的那股自信心,才是砍穿石鎧甲的關鍵。
  羅傑滾動身體與柯恩等人拉開距離。從他沒被衝擊給震昏這點來看,他也身懷一定的實力。羅傑化出一條看似脊椎骨,上頭滿是利刃,表面凹凸不平的鞭狀武器,而阿卡同樣將石劍化成鞭子,只見兩人釋放出霸氣,將柯恩和布蘭迪多包夾起來。手握長柄刀的兩人同樣背靠背擺開架式。
  「小萊伊、莫爾特,你們快走。接下來的場面不宜兒童觀看。」
  柯恩賊笑著說道。莫爾特吸了一口氣,他想要對兩人道謝,另外也想對自己之前隱瞞身分這件事道歉。然而,就在他出聲之前,有人搶先替他回答:
  「後面這句話我同意,但前者我可不接受呢。」
  這是希洛的聲音。他已經恢復意識了嗎——莫爾特這麼想著,視線朝本應被打飛到眺望台角落的希洛望去……結果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只見那裡站著一個身高超過五公尺,看起來宛如石像般的巨人。下一刻,那個巨人輕鬆地舉起兩塊邊長兩公尺,作為神殿基石的正方形石塊丟擲過來。
  石塊越過莫爾特等人頭上,隨著轟隆聲響起,將唯一一條逃跑的路給完全擋住了。
  「哎呀……又是一個大傢伙呢。」
  石巨人——一直到出現為止,在場都無人察覺。
  莫爾特對此感到不對勁,注意到希洛原來倒地的地方有個大大的人型坑洞。大概是因為那顆魔導球不是吸起土石,而是滲入地表般形成巨大身軀,所以即使人在視野範圍內,一直到希洛動起來為止,才會都沒發現這件事。
  此外,因為三年前是在城堡裡戰鬥,所以他當時才無法變身成巨人吧。莫爾特總算明白為何他身為魔導具使用者,自己卻記得與他使用小刀交手過。
  「羅傑、阿卡,攔住那兩個壯漢。」
  巨人撼動整座眺望台,跳到了半空。超過五公尺的身軀遮住夜空的繁星,朝莫爾特等人逼近。莫爾特和萊伊見狀,分別往左右跳開閃避。
  巨人緊接著揮出拳頭。目標鎖定莫爾特。畢竟身上還抱著莉茲,莫爾特實在無法做出激烈動作,於是揮舞長柄刀。既然擋不住,又砍不穿的話,那就只能選擇彈開攻擊了。長柄刀朝襲來的拳頭全力橫砍。這一刀凝聚了莫爾特所有的力量,隨著尖銳的撞擊聲響起,總算成功讓敵人的拳頭偏向旁邊。
  ……然而,順著長柄刀傳來的衝擊震飛了莫爾特,長柄刀的刀身也飛了出去。
  木製刀柄折斷了。
  萊伊發出吼叫聲,從側面衝向巨人。他一刀砍在可能是巨人最大弱點的膝蓋後側上,但……果然還是無效。長柄刀被彈開了。萊伊身形搖晃,對此,巨人像是踢垃圾般朝他踢去。萊伊……以長柄刀的刀柄抵擋攻擊。
  木製刀柄像糖果一樣碎裂,少年的身體被巨人的腳尖踢飛到高空中,最後撞上了懸崖岩壁。
  萊伊吐出血來,在重力的拉扯下墜落……這時,巨人彷彿要給予最後一擊般揮拳。
  「住手——」莫爾特放聲大喊。


  2

  對手改變戰術之後,就變得難纏起來了。
  羅傑和阿卡將喪失的手臂化成石鞭,極端不願進入柯恩和布蘭迪多的攻擊範圍內。只是不斷從遠距離發動削切般的攻勢。
  即使柯恩嘗試用長柄刀的刀背將鞭子釘在地上,他們也會立刻切斷鞭子,馬上創造出新的鞭子。簡直就像蜥蜴的尾巴。
  若是正面戰鬥的話,柯恩有自信幾招內就能分出勝負。由於長柄刀的體積龐大,招式都是走大開大闔的路線,所以在面對複數以上的對手時,很容易出現破綻。夥伴的存在就是用來填補這種破綻。柯恩此刻身旁有布蘭迪多這位夥伴,所以無所畏懼。
  正因如此,才令人焦急。力量差距顯而易見,能贏卻始終分不出勝負。羅傑和阿卡心裡恐怕也明白這點,所以才演變成這場消耗戰。
  然而,不管怎麼想,應該都是對方的消耗更大。要持續形成那麼堅固的石頭鎧甲,想必相當耗費魔力才對。不僅如此,還要在斷臂失血的狀態下,迎戰他們——動作越是激烈,體力消耗應該也越大才是。
  ……就在柯恩思考著這些時,他發現了一件事。敵人的同夥之一,也就是那個手肘以下不見的男人,他身上的裝甲出現龜裂,每次移動都會揚起粉塵。
  鎧甲開始碎裂……逐漸到達極限了。
  柯恩朝布蘭迪多望去,而他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件事。兩人互相點頭。就在其中一方的魔力枯竭那瞬間,一口氣決勝負——兩人用眼神交換訊息。
  「——住手!」
  莫爾特的叫聲傳來。萊伊撞上岩壁而吐血的模樣映入柯恩的眼簾。他看見巨人的拳頭襲向了萊伊。
  柯恩立刻將注意力從眼前的敵人轉向巨人那邊。他毫不猶豫地跑起來,朝著巨人作為軸心腳的左腳膝蓋後側揮砍出長柄刀。
  此時,柯恩用皮膚感覺到鞭子從背後抽來,但他決定無視。
  由於是匆匆出招,儘管無法砍斷整隻腳,卻也讓巨人失去了平衡,導致拳頭從萊伊墜落的軌跡偏移,最後揮空了。
  萊伊還在墜落,但柯恩沒時間去接住他。他迅速轉過身,打算揮舞長柄刀彈開抽過來的鞭子……不過在那之前,布蘭迪多先一步替他砍斷了鞭子。
  「謝……布蘭迪多!」
  這時,另一條鞭子襲向布蘭迪多的腳邊。那是魔力已經開始枯竭的那個男人的鞭子。
  他的裝甲早已自然瓦解,甚至連那張燒爛的臉都暴露出來,儘管如此,鞭子依舊來勢洶洶,像蛇一樣纏住布蘭迪多的腳踝。
  布蘭迪多冷靜地揮動長柄刀,試圖切斷那條鞭子,殊不知——
  「固力菓國萬歲——!」
  燒傷男竟然在抓住布蘭迪多的同時,把人扯上半空中……隨後主動跳下了眺望台。
  因為他判斷在魔力枯竭之後,自己便無法戰鬥,於是選擇用性命來換取削弱我方戰力的機會。
  儘管布蘭迪多在空中用長柄刀敲砍鞭子,可是在空中無處借力,導致招式太軟,因而砍不斷鞭子。即使冷靜如布蘭迪多,也不免瞪大了眼。
  柯恩拔腿跑起來。還來得及救人。柯恩高舉起長柄刀。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背部受到一陣強烈衝擊。隨後,他看見石劍從自己的腹部穿透出來。
  他太大意了。雙方力量的差距讓他不小心得意忘形了。他小看了豁命戰鬥的對手。
  假如是盜賊或罪犯,只要力量用盡就會放棄,但他們是徹徹底底的士兵。
  理所當然會賭上性命。那正是盲點所在。柯恩將長柄刀繞到背後,砍碎刺進背裡的石劍。這時導致傷口擴大,血從喉嚨裡湧出來。
  柯恩含著血,朝發動追擊的男子頭部揮出長柄刀,把人打飛到眺望台外。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但卻是致命的一瞬間。
  從眺望台上早已看不見燒傷男的身影。布蘭迪多被鞭子拖著往下墜。柯恩想呼喊夥伴的名字,但嘴裡只吐出血來。
  布蘭迪多用一如往常冷靜的表情看著柯恩等人。隨後,他理所當然地高舉起長柄刀,接著……丟擲出去。長柄刀筆直射向從山壁墜落的萊伊,釘住了他的外套,避免他摔落到地上。
  之後,布蘭迪多連一聲慘叫都沒發出,身影就這樣消失無蹤。
  「布蘭……迪多……」
  夥伴墜崖消失了。甚至放掉了武器,墜往懸崖深處。
  那種心痛的感覺更甚於腹部上的傷痛,讓柯恩跪了下來。
  「阿卡、羅傑……他們是優秀的部下。是與我共同懷著復國夢想的……好部下……」
  頭上傳來說話聲。是那個巨人——柯恩才這麼想時,一隻腳就踹過來了。
  柯恩以長柄刀擋下攻擊,但全身骨頭嘎吱作響,接著被踢飛出去,人在地上翻滾。
  柯恩臉頰貼地,看見地上隱約浮現陰影……看來巨人似乎打算踩扁自己。
  雖然感覺骨頭斷了好幾根,但只要想動就還能動。然而,身體卻動不了。一種虛脫感支配了全身。
  ——來了。他透過肌膚感覺到這件事。
  「等一下!」
  聲音出自莫爾特口中。為此,巨人的腳戛然停止,就差那麼一點就要踩扁柯恩了。
  「你的目標應該只有我才對……已經夠了,拜託你住手。」
  莫爾特拉開莉茲抱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硬是把搖頭反抗的莉茲放下來,然後跟她隔開一段距離,雙手撐地跪下懇求道:
  「求求你,殺了我吧。要是那樣能讓你解恨的話……儘管殺了我。」
  這個笨孩子。相對的……也是個老實的孩子——柯恩一邊吐血,一邊想著這種事。從剛才隱約聽到的零碎對話來看,對方是個道地的軍人。
  因此,只要能讓他為君主報仇,就有可能滿足他的願望。
  然而,那樣一來,莫爾特肯定會死吧。
  倘若是平時的莫爾特,就會像這樣一邊舉白旗,一邊思考反敗為勝的方法,他會耍那種小聰明……但如今卻沒有。
  雙手撐在地上,垂下腦袋,緊閉著雙眼發抖的他側臉上寫滿了放棄。
  「莫爾特,你真有膽識。一開始就那麼做不就得了……那麼,受死吧。」
  巨人站在莫爾特面前,抬起了腳。莉茲見狀,發出「不要!」的叫聲。
  「我先殺了你,然後再送其他人下地獄。」
  聽到這句話,莫爾特臉上充滿了絕望,睜開眼抬起頭說:
  「這不關其他人的事吧!」
  如同要踩碎莫爾特的吶喊一般,巨人的腳底狠狠踩到他頭上。
  巨人這一踩彷彿施加了全身的重量。強烈的衝擊撼動整座眺望台。
  完了——柯恩如此心想。然而,下一刻……結果令他啞然失聲。
  抬頭仰望著「那個人」的莫爾特同樣也是如此。
  「你說……跟我們無關?怎麼可能沒關係……莫爾特,你說啊!」
  只見萊伊高舉著布蘭迪多那把長柄刀,出現在柯恩和莫爾特眼前。
  他憑著那具小小的身體,支撐住巨人的一擊。
  即使他是利口鎮的兒女,就算他是那位「團長」的兒子,眼前這幅景象已經超越了驚異,達到了異常的地步。
  儘管對這個狀況感到不知所措,但巨人還是將體重壓了上去。
  萊伊腳下的地面產生龜裂,儘管如此,他依然繼續支撐下去。
  「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莫爾特,我沒說錯吧!你是我的……咕!」
  萊伊舉著長柄刀的雙手開始發抖。再怎麼說還是太勉強了。
  「萊伊,不要管我……快帶著莉茲逃!」
  「辦不到!沒人……沒人教過我拋棄夥伴逃走這種事!」
  萊伊那與少年年紀不相稱的發達臂肌像是生物般蠢動。
  而且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開始把巨人的腳推回去。他的雙腳踩踏的地面逐漸裂開,接著終於讓巨人站不穩,身體往後退。
  雖然巨人臉上也包覆著裝甲,但柯恩還是知道巨人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狀況感到吃驚。
  「萊伊,我……」
  「莫爾特,講話別婆婆媽媽的啦。平時那個詭計多端的你去哪裡了……我對你是哪裡人,還有過去的經歷一點都不感興趣啦。之前聽到的事,我也已經忘記了。我笨成這樣可不是裝出來的,就連姊姊都受不了我。」
  柯恩拔出插在自己腹部上的石劍並丟掉,接著撐起身體。
  他還能動。
  雖然重要角色是當不成了,不過……他至少還能扮演個配角。
  柯恩慢慢拖著身體,找到莫爾特那把插在地上的刀子,伸手撿了起來。
  「我唯一認識……唯一感興趣的……莫爾特,就只是現在的你!就只是那個義警團裡最菜的見習生,辦事馬馬虎虎,詭計多端的……我的夥伴!」
  受到剛才那番攻擊,萊伊理應遍體麟傷才對,但他還是對著莫爾特……扯出一個明顯是在逞強的笑容。
  他的動作與台詞既像個少年,又充滿孩子氣,傻傻的……又令人難為情……這時,柯恩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最後使命。
  布蘭迪多最後放掉了自己的武器,並不是為了拯救萊伊。
  他是為了勝利,才選擇將長柄刀留給了萊伊。
  留下了鋼鐵製造,唯一能粉碎固力菓國魔導球的手段。
  柯恩站起身,雙手分別握著刀子和長柄刀。
  「莫爾特,接住!」
  柯恩丟出了自己的武器——鋼鐵長柄刀。
  莫爾特急忙用雙手牢牢接住。
  「不好意思,我要閃人了!接下來好好加油吧!」
  柯恩不顧腹部上的傷口在噴血,扛起呆站在原地的莉茲拔腿就跑。只要有莫爾特的刀子,他應該有辦法逃到山腳下。
  柯恩跳到巨大的正方形石塊上,設法脫離現場。莉茲朝莫爾特等人伸出手,嘴裡呼喊著他們的名字。柯恩回頭一瞧……看見巨人作勢要來抓他們。
  然而,只見兩名少年手中緊握著鋼鐵長柄刀,挺身阻擋在巨人腳邊。
  那本來應該是身為前輩和老鳥,同時還負責指導兩人武藝的自己和布蘭迪多扮演的角色。
  他為自己的大意感到羞愧。儘管如此,他卻不感到擔心。
  如果是那兩個人,就能放心交給他們處理。
  無論在何時何地,身邊只要有夥伴就能放心。
  這就是男孩子。


  3

  聽了萊伊那番令人難為情的話,莫爾特忍不住想要露出苦笑……最終還是咬緊牙關忍了下來。
  柯恩丟過來的長柄刀相當沉重。若是大動作揮舞,自己的身體也很可能被帶走。然而,若是不全力揮舞的話,又砍碎不了石鎧甲。而且那具超過五公尺的龐大身軀,其裝甲厚度想必不是阿卡和羅傑所能比擬的。
  要選擇不正面迎戰,讓時間拖延下去,等待對方的魔力枯竭嗎……還是為柯恩爭取足夠的時間,好讓他能帶著莉茲逃到山腳下,然後他們也隨之逃跑呢?
  以上是腦袋逐漸恢復冷靜的莫爾特現階段能想到的最佳方案。那不是不可能辦到,只要能純熟運用手中這把鋼鐵打造,重量非比尋常的武器就行。不過……
  「很好,莫爾特,就來痛扁對方一頓吧!」
  前提是要克服一項困難條件,就是讓血氣方剛的萊伊乖乖點頭同意。
  「……嗯,應該是不可能了。」
  「莫爾特,你在說什麼啊!怎麼不可能,沒問題的!我們肯定辦得到!」
  莫爾特面露苦笑。受到萊伊的熱情感染,莫爾特感覺自己慢慢變回平時那個詭計多端的自己。
  手中緊握的長柄刀。那是屬於柯恩的武器。他的傷口貫穿腹部,出血量非常嚴重。然而,柯恩的身體高大又強壯,莫爾特很難想像他會被殺死。
  沒問題,他應該能把莉茲安全送達利口鎮。再來是布蘭迪多。
  莫爾特也認為他不會死。他確實從眺望台上頭朝下墜落超過數十公尺深的懸崖,但是在墜地之前,他會先滾落一段陡坡。
  然而,儘管現在已經過了夏天,樹木的枝葉依舊生長繁茂。布蘭迪多能將那些樹木當成緩衝,設法活下來……莫爾特有這種感覺。他是這麼相信的。
  莫爾特對兩人致上感謝之意。
  另外,他也在心裡對經歷了恐怖體驗、失去自豪長髮的莉茲拚命道歉。
  莫爾特深吸一口氣,接著與萊伊一同將各種情緒化作咆哮,對著夜空傾吐而出。
  隨後,兩人全身釋放出霸氣,一起衝向了眼前的龐然大物。
  莫爾特和萊伊舉著用不習慣的沉重武器,同時各自砍向巨人的左右膝蓋。結果,震耳欲聾的「喀鏘」聲響起,長柄刀被彈開,整把刀震顫不已。
  「裝甲的厚度不一樣!就憑這種原始的武器是能成什麼事!」
  莫爾特一邊咂嘴,整個身體被長柄刀拖著走,他調整搖晃的下盤,暫時隔開一段距離。
  巨人對莫爾特和萊伊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拳腳攻擊,卻打不中兩人。兩人如今沒有需要保護的對象,所以即使抱著沉重的長柄刀,動作依然很靈活。
  「該死!果然還是很硬耶,萊伊,該怎麼辦?」
  「那還用問,當然是更用力砍啊!」
  萊伊回答得太過理所當然,莫爾特差點就要笑出來。然而,經他這麼一說,莫爾特發現自己心裡也開始覺得是這個道理沒錯。
  這是在利口鎮待久了的毛病……證明自己與他們相處了很長的時間。
  莫爾特嘴上揚起笑意,同時再次釋放霸氣。對此萊伊也做出回應。兩人計算時機,再次同時砍向巨人的左右膝蓋。力道比剛才更大。沒有因不習慣重量而有所顧慮,彷彿當成自己用慣的武器般毫不畏懼地下手。
  這次還是被彈開了。刀身震顫。然而,裝甲的表面出現微裂。
  行得通。只是……還不夠。
  「萊伊,該怎麼辦?」
  「再加把勁!」
  「我想也是!」
  巨人似乎判斷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於是雙臂各自化成兩條鞭子,總計四條鞭子。鞭子狂亂無章地甩動,彷彿在陸地上翻滾掙扎的魚一樣,接連抽打在地面還有懸崖岩壁上。鞭子擊碎地面和岩石,現場塵沙飛揚。
  身處在黃沙滾滾的世界中,莫爾特依然透過肌膚感受到萊伊的氣息。他在觀察萊伊在這座眺望台上的位置和行動。不,根本用不著觀察,莫爾特心中瞭然。而且他相信對方應該也跟自己有同樣的感受。
  因此,莫爾特毫不猶豫地再次揮出長柄刀。目標是巨人的左右膝蓋。萊伊也同時揮刀。
  既然是同時進攻,那其中一方的攻擊必定會砍中敵人。萊伊的攻擊遭到鞭子干擾,但莫爾特的刀鋒砍中了敵人的膝蓋。
  這一刀砍得比剛才更重,莫爾特使盡了全身之力。
  長柄刀被彈開了。刀身震顫。裝甲表面裂得更厲害了。
  ……還不夠。莫爾特和萊伊在塵沙中不停閃躲鞭子,趁機調整呼吸。長柄刀的重量大量奪走他們的體力。
  雖然塵沙讓視野變差,但敵人有著巨大的身軀,所以很容易觀察,萊伊能透過肌膚來感覺敵人的動向。
  另一方面,希洛應該就沒辦法了。因為他要一邊消耗魔力,一邊追趕在周圍到處亂跑的兩個人。另外雖然有四條鞭子,但操縱者只有一個人。實在無法完成同時鎖定兩人攻擊這種精密且複雜的動作。
  畢竟這種巨大的石鎧甲本來就是為團體戰所準備的。無論是要當成盾牌或武器來使用,都要用在兩軍對戰上才有意義。若是僅僅用來對付兩個人,反而會因為身體太龐大而難以發揮作用。
  莫爾特繼續和萊伊一同揮刀進攻。長柄刀被彈開。還不夠。儘管汗流浹背、呼吸急促,兩人依然咆哮著進攻……還不夠。
  就算裝甲裂開,可是在發動下一次攻擊時又會得到修復,連削弱裝甲都辦不到。力量。力量決定性的不足。
  如果是鋼鐵製的刀柄,無論使用者使出多大力氣揮刀都能承受得住。
  莫爾特和萊伊還沒激發出那種潛力。若換成是布蘭迪多和柯恩的話,肯定能砍斷給他們看吧。雙方的底子相差太多了。不過,那跟他們贏不了希洛有直接關係嗎?——莫爾特想了想,最後否定了這個想法。假如是那樣,柯恩和布蘭迪多應該不會留下長柄刀,而是叫他們快逃才對。
  那兩個人這麼做,肯定是要他們駕馭這把長柄刀。
  ……或許應該改變揮刀方式。
  莫爾特一邊砍出不曉得是第幾刀,一邊思考這種事。
  他暫時忘掉使用木製刀柄時的記憶。這把武器跟那個是同樣卻又不一樣的東西。
  兩者差別在哪裡?難道就只有重量和強度不同嗎?有沒有其他的……
  「莫爾特,不要發呆啦!」
  可能是因為邊思考邊攻擊,莫爾特打亂了和萊伊之間的步調。
  雙方都鎖定了巨人的右膝,結果在衝出塵沙的瞬間不小心撞成一團。
  兩人都已進入攻擊模式。莫爾特急忙想抽回長柄刀……這時,鋼製和木製刀柄的差異出現了。
  加速中的長柄刀帶著可怕的動能。
  莫爾特縮回手臂,試圖停下這一刀……但別說是停下來,身體反而被拖了過去。他沒能停下攻擊,只能稍微減慢速度。
  然而,莫爾特和萊伊也因此目睹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兩塊厚重的金屬互相敲擊,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撞擊聲。莫爾特的長柄刀砍在萊伊那把長柄刀的刀背上。
  「——不會吧!」
  萊伊的長柄刀迸出火花,刀鋒深深地砍進石鎧甲的膝蓋。
  刀鋒砍進去了。
  這時,鞭子襲向兩人。莫爾特和萊伊再次扛著武器跳開。
  同時塵沙散去,莫爾特和萊伊下巴滴著汗,互相望著對方的臉。表情驚訝中帶著確信。
  「上……上吧,莫爾特!我們來結束這場戰鬥!」
  莫爾特還來不及點頭,萊伊便向前衝刺。莫爾特也隨後追上。兩人不斷在場上跳躍躲開襲來的四條鞭子,接著……一齊朝巨人的右膝砍出猛烈的一刀。
  雖然剛才那道「刀痕」早已復原,但萊伊再次朝那個部位砍去。莫爾特也同樣對準刀背揮出長柄刀。
  這次沒有縮回手臂,僅是攻擊時機錯開的……全力一刀。
  隨著激烈的金屬撞擊聲與火花飛濺,萊伊的長柄刀刀鋒——砍斷了巨人的膝蓋。
  砍穿了。長柄刀終於砍穿了石鎧甲。
  失去一隻腳的巨人撞上岩壁,身體削著岩壁倒下去。
  「「成功啦——————————————————!」」
  莫爾特和萊伊從丹田發出了歡呼聲。
  威力不夠的話就更用力。如果威力還是不夠強,那只要補足就行了。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話雖如此,要成功就需要抓準絕妙的攻擊時機,最重要的是長柄刀那極大的強韌度是不可缺少的要素,否則就無法實現。
  以刀劍敲打刀劍——這種脫出常軌的使用法,武器商人看了大概會昏倒。然而,無論是莫爾特還是萊伊,動起手來都毫不猶豫。
  如果是這把武器,如果是柯恩和布蘭迪多留下的這對長柄刀……會讓人覺得這種事不算什麼……除了一個問題以外。
  揮刀砍在石鎧甲和長柄刀上產生的衝擊,傳遍莫爾特全身上下,更遑論手臂了。如果是木製刀柄的話,因為其材質柔軟,所以大概還會吸收掉衝擊,但鋼製刀柄敲砍物體造成的衝擊會直接傳到手上。
  骨頭被自己揮刀產生的衝擊震得發麻。雖然沒骨折,但莫爾特感覺到手臂有幾處出現骨裂的現象。萊伊的情況恐怕也一樣吧。
  儘管如此,兩人嘴邊依然掛著微笑。看不出一絲猶豫。
  「不可能!竟然將我國固力菓生產的傑出步兵裝備……將這具裝甲……給砍斷了!」
  巨人完全倒下,造成地面激烈搖晃。
  萊伊和莫爾特再次發出咆哮,接著雙腳蹬地跳往巨人身上。
  就算手臂斷了也無所謂,兩人早已忘了疼痛的感覺。
  唯一感受到的是身旁的夥伴,還有緊握手中的沉重長柄刀……以及從自己體內湧現出「沒有什麼是我們砍不斷的」這種壓倒性的自信。
  就僅是如此罷了。
  然而,那也就足夠了。
  「「唔喔喔————————————————————————!」」
  莫爾特率先朝巨人的胸口砍去。萊伊緊接著補上一刀。
  兩人皆使出了全力。兩個男人將自己現有的一切貫注到這一擊之中。
  在兩道刀鋒交疊的瞬間,爆出一道驚天聲響,伴隨著火花飛濺,莫爾特的長柄刀深深地砍進巨人的胸口。
  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衝擊,斬開石頭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傳向莫爾特的手……最後又傳來某種東西碎掉的感覺。
  感覺就像玻璃珠「啪」地碎掉一般……
  下一刻,巨人全身迸開無數裂痕,隨後裂痕裡漏出白光,巨大身軀同時化成沙子大量飛散。
  失去了立足點,莫爾特和萊伊跌落到地上,兩人抬起頭,看見魔力枯竭的希洛躺在地上,胸口上放著一顆圓球——模樣簡直就像是木乃伊。
  「我們……又……輸了嗎……無論失敗幾次……」
  希洛凹陷的眼窩裡流下淚水。萊伊想要跑過去,卻被莫爾特阻止了。
  已經沒救了。他就算耗盡了魔力也要戰鬥。就連命也賠上了。
  「國王啊,王妃啊……啊~~公主殿下……為什麼……各位究竟去了何方……」
  希洛伸出那化作枯枝般的手,從掛在腰間的刀套裡拔出刀子。隨後,他用那雙白濁的眼睛仰望著天空,將刀子抱在胸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莫爾特和萊伊對此皆是無語,就這麼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注視著希洛的遺骸。
  「……你們肯定會在那個世界相見。」
  萊伊只說了這些話,便失去力氣。他的長柄刀掉到地上,隨後身體靠向旁邊的莫爾特,就此失去了意識。
  遠處傳來男人們粗厚的叫聲。不曉得是不是看到了塵沙飛揚……不,可能是義警團跟在柯恩等人後面出動了。
  隊伍想必很壯觀吧。一群雄壯威武的男人成群結隊衝上山壁,魔獸們肯定也會夾著尾巴逃跑。
  那種強悍與野蠻的作風……正是利口義警團。
  莫爾特攬著靠在自己身上的萊伊的肩膀,眼睛看著希洛的遺骸。
  「在那個世界相見啊……真是如此嗎?」
  莫爾特獨自露出微笑……之後,他也跟著失去了意識。


  4

  儘管中間幾度轉醒,但莫爾特是在事發當晚的三天後才真正恢復意識。雖然每次醒來,圍繞在身邊的人都不同,但他隱約記得莉茲還有奧莉比一直都陪伴在自己,還有躺在隔壁床上的萊伊身邊。
  沐浴在令人目眩的陽光下,莫爾特勉強撐起疼痛的身體。
  他感覺自己就像骨架生鏽的金屬玩具,肌肉就像爛掉的橡膠。渾身肌肉痠痛、身上多處骨折,一些重要部位似乎還出現肌肉斷裂的情況。
  莫爾特轉動疼痛的脖子,環顧房間四周,這才總算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間六人房。
  這時,一名偶然經過病房前的女性看護發現莫爾特醒來,於是跑了過來。對方說:「你醒來的時間點真是不巧呢。」笑了起來。根據女看護的說法,鎮上的人正在利口鎮郊區的墓地為花店老闆舉行葬禮,所以本來應該隨時都會有人陪伴在莫爾特等人身邊,這時難得沒半個人。
  「今天在過來這裡之前,我稍微去現場看了一下……奧莉比小姐為墓碑裝飾了美麗的鮮花呢……那樣一來,花店老婆婆肯定也能安心上天堂了。畢竟她是個非常愛惜那間店和花朵的人……」
  女看護說醫生似乎也出席了葬禮,所以晚點才會過來替莫爾特做檢查。
  目送女看護離開之後,莫爾特望向窗外。從陽光照射的角度來看,時間大約是下午吧。
  莫爾特望著窗外,這時眼角餘光突然注意到一根筆直的棒狀物。
  那是柯恩的長柄刀。刀立在床邊,感覺簡直就像屬於莫爾特的物品。莫爾特朝隔壁望去,布蘭迪多的長柄刀自然也立在萊伊那張床的旁邊。
  這麼說來,他們的木製刀柄長柄刀已經折斷,而刀子也被柯恩帶走了。
  這樣正好。真正捨棄了一切……
  莫爾特心裡想著這些事,動作徐緩地爬下床,一個人站了起來。
  「……你可別想就此消失到某個地方去喔。」
  耳邊突然傳來搭話聲,莫爾特不由得身體一僵,劇烈的疼痛頓時傳遍全身,令他差點就要倒下……聲音的主人是——萊伊。他似乎已經先醒過來了。
  「我要上廁所啦。」莫爾特如此告知,對此萊伊回答:「這樣啊。」爬起身來。
  「我那個時候也說了,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過去。我想其他人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流浪者到來是件稀鬆平常的事,那就是利口鎮。那就是這座城鎮的作風。而只要本性正直,本事高強,義警團就歡迎你的加入。」
  「不,好歹要身家清白才能加入義警團吧?」
  「莫爾特,你會登錄戶籍對吧?」
  「我不是說那個啦。」莫爾特既為難又哭笑不得,這時,萊伊搖搖頭說:
  「你的身家很清白吧。我自己明白就夠了。」
  「我的身分不能公諸於世。我以前是……那個……總之,那個固執的團長不會同意這件事吧?」
  「那樣的話……只要我成為下任團長,那就行了吧。我馬上就會把老爸從團長的寶座拉下來。所以……」
  萊伊直視著莫爾特。他那神似奧莉比,卻更像他那位團長父親,意志堅強,令人聯想到戰士的眼眸……看起來好耀眼。
  「哪裡都別去,莫爾特。留下來吧……你不是我的夥伴嗎?」
  莫爾特苦笑著接下這番令人肉麻,只有少年才允許說出的話。
  「好歹讓我上個廁所吧。」
  萊伊笑了。莫爾特也笑了。
  然後……他決定要離開這個地方。
  他是這麼一位個性開朗,又身懷驚世之才的少年。染滿鮮血與背叛的自己不配站在他身旁——莫爾特如此心想。

  在日期早已更易的深夜時分……莫爾特醒了過來。
  醫院裡鴉雀無聲,幾個小時前的狂歡氣氛如夢一樣消失。自己被參加完葬禮回來,喝得爛醉的義警團團員們擠來擠去時,感覺就像身在地獄。反觀淚眼婆娑的奧莉比抱著萊伊和自己時,那感覺就像處在天堂……然而,在身負重傷的狀態下,身體被人緊緊抱住,果然還是痛到讓人流眼淚。之後,莉茲的雙親哭著向莫爾特道謝,而莉茲也一如往常地擒抱住他……
  總之,這段值得感恩的事多數轉變成疼痛,不知是身處天堂還是地獄的時間……如今已然遠去。
  莫爾特透過氣息和聽覺察覺到萊伊和病房內的其他病患已經發出鼾聲睡著之後,試圖悄悄地撐起上半身。
  然而,壓在身上的「重量」實在讓他很難爬起來。無奈之下,莫爾特決定保持躺在床上的姿勢,動作輕巧地解開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纖細手臂。
  那是莉茲的手。因為其他人在的時候,自己完全說不上話,所以她哭鬧著要獨自留在病房過夜。結果,她的父母親說:「只要跟莫爾特他們在一起就沒問題。」於是同意她留下來……但是因為那場騷動的緣故,莉茲本人累得早早就睡了,這就是身為小孩的悲哀。
  動作輕了又輕……莫爾特為了不吵醒莉茲,拿出最大限度的體貼,輕柔地解開莉茲的手,讓她躺到旁邊睡。
  雖然她穿著從家裡帶來的連身睡衣,但下襬大幅捲起,露出了小肚皮,於是莫爾特輕輕地幫她把衣服拉好。畢竟是睡衣,再怎麼樣也會蓋住肩頸部位,所以不會露出多餘的東西。
  「……真想看看這邊變得像奧莉比小姐那樣大呢。」
  莫爾特一邊戳著莉茲的胸口,一邊望向她的全身。她那先前血淋淋的腳上現在纏著繃帶,不過最可憐的是失去了頭髮。
  本來明明是一頭長髮,如今僅剩左側留著長長的麻花辮,其他地方則修剪成鮑伯頭的長度。
  莫爾特在醒過來時,曾摸著她的頭髮道歉,但莉茲卻搖著頭說:
  ——這樣就好,我很喜歡!所以……!
  莉茲當時淚眼汪汪地說出這番話。她是在體貼莫爾特。她是想告訴他「不要在意」。自己竟然被一個五歲孩童關心,莫爾特在感到不爭氣的同時,心裡又想著不知道這孩子長大之後,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好女人。
  越是這種溫柔的好女人,就越容易被壞男人騙。以後該不會出問題吧……
  自己明明不是她老爸,卻不禁為此感到不安。既然如此,乾脆等她長到恰恰好的年紀,再由自己來……他甚至一瞬間有過這種想法。
  莫爾特撫摸睡著的莉茲的頭。莉茲霎時皺起眉頭,感覺似乎馬上就要醒來,這讓莫爾特身體一僵。然而,莉茲的小手一握緊莫爾特的手指頭……隨後就彷彿感到安心一般,再次平靜地發出鼾聲。
  在那之後,過了一段時間……莫爾特才走出了醫院。
  他全身上下痛得厲害,只能用老人般的步伐走路。儘管如此,他還是得盡快離開這座城鎮。再繼續長待下去,自己肯定會變得離不開這裡。
  他確信自己要是不趁著與希洛等人戰鬥的記憶——趁著這來自過去的敲門聲餘音還在心間盤旋時,趕快離開這裡……否則自己就走不了了。
  這座城鎮對自己太過溫柔了。像自己這種人……
  莫爾特選擇走在利口鎮人煙稀少的路,拖著腳步前進。
  只要在鎮上住上三年,至少會知道該怎麼走才能在不遇見的人情況下出鎮。
  他的呼吸紊亂。莫爾特試圖調整呼吸,於是抬頭仰望天空……看見了滿天星斗。天空萬里無雲。
  就離別來說,這是個不錯的夜晚——莫爾特這麼想著……就在這時——
  「莫爾特~~!」
  遠處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莉茲的聲音。
  怎麼可能——莫爾特感到焦急。她就算發現自己不在而醒來,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去了哪裡。儘管如此,聲音聽起來卻沒多遠。距離很近。莫爾特急忙重新邁開步伐,但速度太慢了。就算他不顧疼痛往前移動,速度還是遠比小孩的腳程慢。這樣下去不妙。他得躲起來才行。莫爾特這麼想,看到暗巷角落擺著一個木箱……但裡頭塞滿了醬菜瓶,人擠不進去。就算躲在暗處,莉茲只要一經過,應該一下子就會露餡了。莫爾特死了這條心,繼續加緊腳步趕路。
  「莫爾特!」
  聲音是朝著自己而來。莫爾特回頭望去,便看見莉茲淚眼汪汪,雙手緊抓著連身睡衣的衣襬。
  莉茲跑上前擒抱住莫爾特的後腰。受到那股衝擊的影響,加上自己不小心被逮到這件事,讓莫爾特不由得下跪。莉茲的臉貼在莫爾特的背上。
  「你不能走!我絕對,絕對不讓你去任何地方~~!」
  「對不起,莉茲……可是我不能留在那裡。我……」
  莫爾特感覺到莉茲的臉在背上用力磨蹭。那大概是在甩頭抗拒吧。
  「那、那樣的話,我們就去其他房間吧,好不好!所以、所以……!」
  「我不是在說病房啦……我是指義警團,不,我不能留在利口鎮。像我這種人不能留下來,所以啊……莉茲……」
  「我不要!」
  莉茲緊抱住莫爾特的身體,雙手用力抓著他的衣服,彷彿在表示自己不讓他走、自己絕不放手一般……緊緊地抓著不放。
  這座城鎮真是瘋了。
  自己走過黑暗世界,因此才將眾人捲入這次的事件……然而,無論是萊伊、莉茲還是大家,人人都願意接納自己。
  那是甜蜜的誘惑。令人不禁想委身其中……然而正因如此,正因為愛著這座城鎮,還有這裡的居民……自己才不能留在這個地方。
  如果留在這片人潮與貨物往來頻繁的土地上,那過去遲早有一天會伸出手,試圖抓住自己,將他拖進汙泥之中吧。所以……
  「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如果你討厭義警團,那就討厭吧!只要去找其他工作就行了吧!如果你討厭利口鎮,那就來酒槽區吧!」
  看來在莉茲心中,似乎把利口鎮和酒槽區視為不同的城鎮。事實上,利口鎮的核心地帶就叫酒槽區……但小孩子應該不懂這些吧。
  莫爾特感覺到背上傳來一股濕意。那是眼淚。莉茲哭叫了起來。
  「嗚……我家……我家的公寓有空房間!所以,莫爾特只要住在那裡……不就好了嗎……嗚嗚嗚!那裡是酒槽區,也不是義警團!所、所以……嗚啊~~!」
  莉茲在說著傻話。要是不快點擺脫她,那些聽到哭聲的好事鎮民們,也許會大舉蜂擁而來。
  莫爾特扭過身看著莉茲。就在這時,一個討厭的東西映入視野的角落。就是剛才那個木箱。布蘭迪多的長柄刀明顯從那裡探出頭來。
  那八成是萊伊。莫爾特這下子明白了。莉茲會來到這裡,就是萊伊替她選了這條路。他們一同度過三年的歲月,所以他應該很容易就能猜出莫爾特會走哪裡。
  於是他就讓莉茲走在前頭,自己則帶著長柄刀追了上來。
  萬一莫爾特拒絕莉茲的挽留……他就會竭盡全力阻止他離開。
  最後憑力量強行設法解決問題。沒有人比萊伊更像一個利口鎮人。
  性格耿直又任性,還有……幾乎要令人感到難為情的純真。
  「真是瘋了……」
  莉茲似乎在說著些什麼。然而,她的話語早已讓淚水染得模糊,怎麼聽都像是哭叫。儘管如此,她那抓著莫爾特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
  「大家……都是笨蛋。為什麼……為什麼要為我這種人……做到這種地步……」
  莫爾特無法甩開莉茲,彷彿在對誰低頭般垂下腦袋,雙手撐在地上。
  黑點開始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難道是下雨了嗎?明明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一片如此美麗的星空。
  莫爾特透過模糊的視野注視著地面,心裡想著這種事情。



  5

  一陣風吹進團長室,莫爾特的黑髮和萊伊的褐髮隨風搖曳。靠立在窗邊的兩把長柄刀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那之後過了七年啊。一切都令人懷念呢,莫爾特。」
  萊伊望著長柄刀,露出懷念過去的眼神,嘴裡感慨地說出這句話來。
  莫爾特也手握著七年未曾觸摸的刀子,腦海裡細細回味著過去,同時開口說:
  「是啊……當時我被聽到莉茲的哭聲而趕來的鎮民們當成變態,被揍得不成人形,之後被人用麻繩綑綁拖行在大街上,如今也成了美好的回憶呢……」
  順帶一提,萊伊當時目睹那幅慘劇,整個人彷彿看到什麼恐怖東西似的僵在原地,而原本那麼用力緊抱著莫爾特的莉茲,也不知何時離開了莫爾特身邊,緊握著萊伊的手發抖。
  莫爾特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一樣,那麼強烈地感受到這座城鎮真是瘋了。
  「這把折斷的長柄刀木製刀柄……莫爾特,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們在出院不久之後的事。」
  「嗯,我記得當時明明是某個團員拿過來的,但總務部的人卻說什麼:『拿來這裡幹嘛!你們是白痴嗎!把刀刃的部分拿來!』不知為何,把我們狠狠罵了一頓呢……」
  雖然是長柄刀的練習用木製刀柄,卻使用了相當好的材質。話雖如此,因為沒有修復折斷木材的技術,所以就等同垃圾一般,而刀刃的部分自然比較昂貴。
  「……吶,我說萊伊啊。究竟是為什麼呢?雖然我覺得是美好的回憶……但仔細回想起來,我都只記得一些格外痛苦的事耶。」
  「是嗎?我記得的全是好事耶。」
  這傢伙無憂無慮真好——莫爾特想著這種事,將刀子丟還給萊伊。
  「……這樣好嗎?」
  「幫我放回原處就好。我已經不覺得那是屬於我的東西了……我可不打算學希洛那樣,把那玩意兒帶進墓地裡啊。」
  萊伊由衷感到開心的笑了,看起來彷彿依然是個純樸的少年。之後,跟莫爾特來的時候一樣,他將刀子收進地下,接著將書架移回最初的位置。
  現場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自然地回歸到平時的團長室。
  萊伊和莫爾特紛紛拿起自己靠在窗邊的愛刀。窗邊能看見訓練場的情況,兩人望向在場上發出充滿氣勢的吆喝聲的新進團員們。
  「雖然時間還是上午……萊伊,如何?要不要久違地找大家去喝一杯啊?雖然你只會吃飯就是。」
  「真羨慕你們耶……姊姊嚴令我要滿二十歲才能喝酒,所以真的沒辦法……話雖如此,喝個一滴精餾伏特加應該沒關係吧。」
  「很好,那就說定了。」
  莫爾特點點頭,接著揚聲大喊:
  「喂,柯恩、布蘭迪多!我們去喝酒吧!」
  聽到這陣聲音,站在新進團員們面前,交抱著雙臂的兩名男子有了反應。儘管肚子破了一個洞,卻依然如鬼神般扛著少女下山——曾經創下這種事蹟,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彪形大漢柯恩;還有如今雖然拄著拐杖,但曾經墜落數十公尺深的懸崖,導致全身骨折,儘管如此,卻依然獨自和魔獸搏鬥了一整晚——潛力非比尋常,有著深邃五官的布蘭迪多……這兩名讓新進團員畏懼的傳說猛將一齊抬起頭來。
  他們既是莫爾特和萊伊的前輩,也是恩師。另外,更是兩人視為愛刀的長柄刀的前任主人。
  長相粗獷的兩人一聽到要去喝酒,一下子便對莫爾特他們綻放出笑容。
  老朋友還有酒。這些便足以讓男人露出笑容。
  「好了,萊伊,我們走吧!」
  一邊大聊往事,一邊喝著有點昂貴的酒,偶爾這樣也不錯吧。
  ……反正他會把帳單推給萊伊處理。

  好喝莫過於別人請的酒。
  儘管天色還未暗下來,但走出俗美亭時,跟萊伊等人分別的莫爾特已經喝得東倒西歪。
  他不小心喝太多了。與其說是喝太多,應該說雖然主要是喝威士忌,但不時會摻入精餾伏特加,這種不正常的喝法才導致他喝得那麼醉。在酒量很好的柯恩還有布蘭迪多面前,莫爾特根本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雖然不會感到不舒服,但莫爾特花了頗長一段時間才抵達自己的睡窩,也就是酒槽區三號街的公寓。雖然主要是半路上,他跑去花店找奧莉比閒聊,但就算扣除這部分,他花的時間也足夠繞利口鎮一圈了。
  即使回到了公寓,但莫爾特的房間位在三樓。好遠。爬不完的樓梯。儘管氣喘吁吁,但不知為何,不時會冒出開心的情緒,莫爾特一邊笑,一邊勉強爬上樓梯。
  還剩下幾層要爬。就在莫爾特垂著腦袋,一層一層爬上樓梯時,一雙穿著涼鞋的纖白細足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莫爾特進而抬頭一瞧,一件繡著花邊的白色連身裙映入眼簾……接著是交抱在胸前的手臂,還有僅在左側綁起麻花辮的鮑伯頭,以及……彷彿在看著廚餘的眼神——是莉茲。
  「哦~~明知明天就是繳房租的日子,還從早上就喝酒喝到現在啊。了不起喔~~」
  「啊,不是啦,這是因為萊伊……萊伊說想聊聊往事,所以我們就找柯恩和布蘭迪多去俗美亭……是人家請客的啦……哈哈哈哈。」
  「柯恩先生他們怎樣我不管……雖然幾乎身無分文,但自己今天會努力工作賺錢,所以要我別擔心——幾個小時前才發下這番豪語,鬥志昂揚地出門,結果現在是怎樣?莫爾特,你是認真的嗎?」
  「與其說是認真……不如說是認真幽默一下?」
  說得真妙。莫爾特得意地笑著,手指戳向莉茲那從七年前開始就沒什麼成長的胸部——
  下一刻,莉茲的拳頭狠狠地搗進莫爾特的心窩。非常漂亮的一拳,除了手臂之力,這拳更施加了全身的重量。莫爾特忍不住跪下。
  七年前,當莫爾特跟現在一樣跪著的時候……年幼的莉茲當時抱著莫爾特的後腰,緊抓著他的衣服不放手。如今卻是……
  「下次要是再遲繳房租,我真的會把你趕出去喔!」
  ……莉茲揪著莫爾特的衣襟,說出這番話來。雖然不曉得她是在何時誤入歧途,但莫爾特總覺得她在各方面都變得很異常。
  「現在馬上給我去工作,你這廢物萬事屋!」
  這座城鎮果然瘋了。
  ……不過,就是那樣才好。
  莫爾特沉溺在令人舒坦的醉意之中,心裡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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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勇氣與冒險的紀念日」


  馬兒悲痛的嘶鳴與人們的怒吼,嚇得莫爾特從床上彈跳起來。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將大量的血液輸送到全身,促使鬆懈的身體進入備戰狀態,同時將大量的氧氣送往大腦,試圖讓思考運作起來。
  年少時期日夜與危險為伍所鍛鍊出來的反射神經,如今依然健在。
  「……出了什麼事啊?」
  莫爾特透過床邊的窗戶朝外望去。
  這個位於三樓的房間能眺望利口鎮的中心地帶,也就是酒槽區的大街,街上商家林立,無數人潮擠滿整條大街……其中有匹拉貨的馬陷入狂躁,幾個大男人拚命地拉緊韁繩。
  莫爾特搔著蓬亂的黑髮,同時凝神細瞧,結果看見馬的屁股上插著一支飛鏢……那大概就是原因吧。
  「啊,這是……該死,這是誰幹的好事!竟敢傷害我的愛馬!」
  看似貨主的男人發現飛鏢,一邊怒吼一邊瞪視周圍,可是當然沒有人承認是自己下的手。莫爾特也看不出誰像是犯人。
  ……在「馬後方」那附近來說的話。
  從樓上往下俯瞰的莫爾特,發現了一個行跡可疑的矮個男。明明身處在因馬匹發狂而陷入混亂的人群之中,那人卻彷彿穿透岩縫的流水般動作流暢地前進,同時雙手極為自然地撫過人們的身體。
  莫爾特急忙打開窗戶,揚聲大喊:
  「有扒手!就在馬前面!大家快檢查身上的財物!」
  這時,臉上蒙布遮掩面容的男子抬頭望向莫爾特,反應相當迅速。
  兩人四目相對。莫爾特打著赤膊,身體探出窗外,面帶笑容豎起中指。
  朝馬屁股射飛鏢,趁著人們停下來,注意力放在騷動上時,下手行竊……這是行家的手法。聽到莫爾特的叫聲,人們紛紛將手伸進自己懷裡,接著陸續有人喊著:「錢包不見了!」、「我的耳環也不見了!」驚呼聲此起彼落。
  蒙面男子全速跑起來,人們見狀怒吼著伸出手,試圖要逮住他,但男子巧妙地閃身躲避,身手矯捷地踏著民宅牆壁跳上屋頂,最後逃進了暗巷。
  「追上去」、「抓住那個人」、「宰了他」、「用繩子綁起來沉進熱水裡」之類的叫嚷聲,一如往常在酒槽區的街頭上四起。莫爾特關上窗戶,決定開始換衣服。剩下的事,在鎮上巡邏的義警團應該會設法解決吧。
  莫爾特梳好頭髮,刮了刮鬍子,穿上襯衫並披上大衣之後……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了無睡意——時間早已接近中午。
  理所當然,莫爾特現在正全力拖欠房租中。然而,他卻還有辦法睡到這個時候,情況顯然不對勁。
  「……莉茲那傢伙是怎麼啦?」
  換作平時,她應該會過來把莫爾特挖起床,催促他去工作才對。今天不是上學的日子,也沒聽說她有安排行程。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莫爾特拿起纏著背帶代替刀鞘的長柄刀,走出了房間。
  他放輕腳步走下樓梯,避免粗獷的靴子踏出聲音,隨後來到位於二樓的房東家門口,試著豎起耳朵靜聽。
  雖然平時很容易忘記這件事,但其實莉茲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她說不定正臥病在床。
  就在莫爾特將臉湊近門邊,試圖傾聽裡頭的動靜時,門突然打開了。
  「哇啊……咦?莫爾特,你、你在幹嘛……?」
  眼前出現的是身材嬌小的少女——莉茲。她肩上掛著可愛的小包,身上穿著比便服還要貴一點的連身裙。僅綁在腦袋左側的麻花辮上,也繫著一個比平時更大的緞帶。那是莉茲盛裝打扮出門的造型。
  「沒、沒有啦。我正打算去找工作……先不談這個。莉茲,妳怎麼啦?今天有什麼活動嗎?」
  「咦?沒有啊,那個……我要去買一下東西……只、只是一般性的購物,沒什麼啦。」
  莉茲一反平時好勝的模樣,臉頰微微泛紅,視線從莫爾特身上移開,噘著嘴說出這番話。
  她的手指玩弄著麻花辮。
  言行舉止顯得僵硬又躊躇,外加盛裝打扮……更重要的竟然放任莫爾特睡到飽,從以上狀況來看,不可能會是一般性的購物。
  「莉茲,難不成妳今天……要去約會嗎!」
  「才不是!……啊,那樣說或許……也沒錯吧?」
  「喂喂喂……妳今年才十二歲吧,竟然開始思春了……」
  「年齡不是問題吧?我的同學裡有很多人正在交往喔。」
  「對方是哪裡人?應該不會是某個變態中年大叔之類的吧?」
  「就算是那樣,我也沒必要告訴莫爾特……約會的對象是奧莉比。」
  「……啊,還真的是去購物耶。」
  「所以我就說了嘛。」莉茲不滿地說道,但臉頰不知為何依然泛著紅暈,她先是走出房間,接著準備離開公寓。
  「……你跟著我幹嘛?不要跟過來啦。」
  「我想先去跟奧莉比打聲招呼。而且我要去找工作,所以當然要上街啊。」
  莉茲的表情看起來依然有些不願,莫爾特跟著她一起離開公寓,前往就在附近的花店。
  頂著一頭蓬鬆秀髮,身上穿著柔軟的毛衣,然而臉上的笑容比那些都還要柔軟的奧莉比和藹可親地將兩人請進店裡……她身上最柔軟的地方,也許就是那對過度豐滿的胸部。
  「莉茲、莫爾特先生,兩位午安。呃……莫爾特先生也要同行嗎?」
  「怎麼可能。喂,莫爾特,去找工作。已經可以了吧,你快走啦!」
  「什麼嘛,莉茲。至少讓人家聊幾句……看妳這副模樣,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
  「已經聊夠了啦!你快走!」
  莉茲漲紅著臉,動手拉扯莫爾特的皮大衣,試圖讓他遠離奧莉比。然而,除了體格上的差距,莉茲的力氣也很小,根本無法讓莫爾特的腳步移動。
  奧莉比在兩人面起豎起修長的食指說道:
  「這是祕密。今天是一個紀念日喔。」
  「奧莉比!」
  「哎呀。」奧莉比露出開朗的微笑,就這麼向莫爾特點頭致意。
  看樣子,無論自己再怎麼追問下去,對方也不會透露更多了。
  「那就沒辦法了。我去找工作了。」
  「快點去!你快走!」
  在莉茲的催促下,莫爾特走進人群之中,為了尋找差事啟程前往酒槽區的中心地帶,也就是兩條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他希望能在那裡設置的巨型公告欄上找到委託工作,如果沒有的話,他打算在街上閒晃,順便尋找工作機會,但很快就因為一名看起來不過是個少年的男子出現而停下腳步。
  對方儘管身材矮小,手上卻跟莫爾特一樣拿著鋼鐵長柄刀——他是擔任義警團團長的萊伊。
  「莫爾特,來得正好。我正要去公寓找你……聽說你有看到那個扒手的長相?」
  莫爾特快速環顧四周一眼。雖然酒槽區平時人就很多,但今天路上的義警團團員比平時更多了。最重要的是從萊伊這番話聽起來……
  「什麼啊,結果那個扒手之後沒被逮到嗎?」
  「要是我當時在場就好了。」
  根據萊伊的說法,似乎有很厲害的扒手從白蘭國來到鎮上了。
  ——一名有盜賊前科、個頭矮小,名叫休斯吉安的男子在本國犯下多起竊盜案件。此人行竊和逃跑的速度飛快,犯案地點主要集中在首都。儘管首都警備隊最終組成專案小組,以求將此人逮捕歸案,但犯人卻在此時完全消聲匿跡,研判恐怕已經潛逃國外。在此呼籲鄰近各國嚴加防範——
  「白蘭國那邊剛才寄來了這樣的書信。但同一時間,三號街那邊也提交了受害申報耶。這封信來得有點晚了。所以啊……」
  莫爾特面露苦笑,對此表示很遺憾,他說自己只有看到對方的眼睛,沒有看到長相。
  萊伊手扠在腰上,彷彿嘆息般,從鼻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對方的犯案特徵似乎是隨手行竊,一次向多人下手,所以每一次做案都會出現大量受害者……真想早點將人逮捕歸案。」
  「就連白蘭國的首都警備隊也奈何不了的扒手嗎……要是能順利逮到人,那利口義警團『又』要出名了呢。」
  莫爾特刻意說出這種話來鼓勵萊伊,伸出拳頭輕揍他的肩膀。
  「等著瞧吧。」萊伊說道,那張少年般的臉露出微笑。
  「哎呀~~兩位看起來很可疑喔……嘿咻!」
  伴隨著這道聲音,一個物體飛撲上來,接著一雙手臂纏繞住莫爾特的頭。
  這是一招鎖喉術。施招者的手臂纖細,而且體重也只跟莉茲差不了多少。在感受到重量的同時,莫爾特的頭還感覺到小巧有彈性的觸感……沒錯,那是胸部。
  對方鬆開纏住莫爾特頭的手臂,跳下來站到他和萊伊中間,那是個身材嬌小的女性,甩著一頭色澤鮮豔的紅髮,一雙紅眸彷彿烈火燃燒般——此人正是葛娜。
  雖然身高跟莉茲差不多,卻有著屬於成年女性的身材曲線,而且是讓人想在她頭上掛上「正點」兩字的那種。她似乎跟莫爾特等人屬於不同人種,即使像她一樣已經二十來歲,但身高卻只到莫爾特的胸口附近。
  雖然紅色是她給人的印象,不過今天比平時更紅了。
  原因就在於她此刻滿臉通紅,手上還提著紅酒瓶。
  「莫爾特,為遇見我而感到高興吧。紅酒、白酒、玫瑰紅乃至發泡酒,今天葡萄酒無限暢飲。我沒說錯吧!」
  葛娜回頭望去,只見酒鋪老闆額頭冒汗,抱著木箱站在那裡。
  「不是喝到飽啦!除了我現在拿在手上的綜合套組以外,其他還有四打,總計五打,六十瓶酒!受不了,大姊一提到酒,馬上就變成這副德性。」
  「嘿嘿~~」葛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啊!該不會是之前舉辦的那個號稱利口鎮酒鋪史上最大規模的抽獎活動吧……葛娜大姊,難道妳中獎了嗎?」
  葛娜滿臉笑容地豎起大拇指。
  「我現在正在隨機邀請酒友喝酒。我要舉辦慶祝酒宴,所以莫爾特也可以過來參加。當真可以泡在酒裡喔~~」
  畢竟是送出多達六十瓶酒的誇張贈獎活動,所以實際上也等同無限暢飲。雖然葛娜的酒量很好,但那麼多酒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喝完的。當真是泡在酒裡也綽綽有餘。
  雖說是滯銷的綜合套組,但對於酒鬼來說,卻是夢幻般的獎品。然而,她卻沒有帶回家藏起來慢慢喝,而是選擇跟大家一口氣喝光,實在很像葛娜的作風。莫爾特很能明白為何會不斷有人稱呼她為「大姊」。
  「大姊,妳太棒了!地點在哪裡?難道是大姊家嗎?」
  「我不喜歡帶男人回家啦。畢竟家裡總是亂糟糟的……我看天氣也不錯,所以接下來預定在『處刑台公園』舉辦酒宴。記得先去路邊攤買下酒菜喔。」
  在稍微遠離利口鎮中心的地方有座小廣場,處刑台公園就是那座小廣場的公園。顧名思義,公園中央設有處刑用的站台,周圍鋪著草坪,更外圍環繞著櫻花樹,到了春天還會成為小有人氣的觀光景點。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在大戰時期是名符其實的處刑場,不知為何,長在那裡的櫻花,顏色……紅得詭異。與其說是粉紅色,不如說紅到很不自然的地步。
  因此,一到了春天,愛好超自然現象的觀光客就會組團遠道而來,所以老舊的處刑台和草坪也會定期做保養,有別於「處刑台公園」這個可怕的名字,那裡的景色一直都很美,對鎮民們來說,公園已經成為一個難以取代的休憩場所。
  「若是待在處刑台上,就會舒服到忍不住打起盹來啊。」「喂,小心從此一睡不醒喔(笑)。」
  老人們經常會這樣開玩笑,還有收集紅色的櫻花花瓣,然後人躺在上面「裝死」也是每個鎮民都玩過的傳統兒時遊戲。除此之外,那裡當然也會像這次一樣被拿來當喝酒的地方。
  由於利口鎮受惠於下水道這項古代遺跡,建築物會集中建蓋在特定位置,所以很少有廣場這種設施。尤其是原野,除了處刑台公園之外,只有到郊區才看得到。
  「年輕的團長要不要一起參加呢?」
  「不好意思,姊姊嚴令我要滿二十歲才能喝酒。」
  「真是個無趣的孩子呢。很好,那我就去幫你徵求那位姊姊的許可,求她今天特別准許你喝酒吧!姊姊在哪裡啊!……啊,你姊就是那位開花店的奧莉比嗎!」
  雖然萊伊告訴葛娜自己的姊姊不可能同意,儘管如此,葛娜依舊不死心,嘴上說著:「大姊我直接去找人談判。」接著便昂首挺胸地邁步前往花店。
  莫爾特見狀,迅速把長柄刀丟給萊伊,然後雙手插進葛娜的腋下,從背後抬起她的身體。葛娜的雙腳在半空中踢蹬了一會兒,之後擺出「這是怎樣?」的表情,轉頭看著莫爾特。
  「大姊,不管怎樣都行不通啦。奧莉比今天已經跟莉茲去買東西了。她說什麼今天是紀念日……雖然我不太清楚是紀念什麼的日子就是。」
  「哎呀,紀念日?會不會是奧莉比和情人的交往紀念日之類的?」
  「沒那回事。」萊伊斬釘截鐵地否定這項說法。
  拜這位弟弟守得滴水不漏所賜,充滿魅力的奧莉比至今仍然名花無主。
  「莫爾特,不要趁機揉我的胸部。我要收錢喔。」
  「哎呀,被發現啦?」
  因為葛娜個頭嬌小,所以才能辦到這種事。雙手只要從背後插入她的腋下,指尖就能摸到她那形狀姣好的胸部。
  莫爾特一邊苦笑,一邊慢慢放下她的身體,但即使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指依然極為自然地搓揉著。然而,等到胯下被葛娜的腳後跟輕輕踢了一下,他這才感到畏縮,立刻把人放下來。
  「難道是莉茲交了男朋友……哈,再怎麼說也不至於吧。如此一來……啊,難不成是那個嗎?莫爾特,不會是你吧?」
  萊伊把長柄刀丟還給莫爾特,莫爾特夾著腿接住刀。
  「妳說我?……為什麼是我?」
  「你想想,呃……在我剛來到這座城鎮的時候……大概是兩年前吧。我記得你當時對我說,自己正好在目前住的公寓住滿五年,你說這裡是個好地方。當時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吧?」
  聽到這段話,萊伊「啪」地彈了一下手指。
  「對啊,我想起來了!莫爾特就是在七年前的今天,辭掉了義警團的見習生工作,離開了團員宿舍!」
  「啊!」莫爾特也發出短促的叫聲,身體僵住了。
  離開了團員宿舍,換句話說……那天也就是自己住進位於酒槽區三號街,那棟由莉茲的父母親經營的公寓的日子。
  「可、可是又沒有每年慶祝……」
  「對了,一定是那樣啦。」萊伊無視莫爾特,繼續把話說下去:
  「因為莫爾特是在團員宿舍住滿三年才離開,所以……今年是你來到利口鎮的第十年,難不會是紀念莫爾特來到鎮上的日子嗎……?」
  十年前的雨夜,死裡逃生的莫爾特流浪到這座鎮上。當時,是年幼的莉茲收留了如同野狗般的少年……
  自己是在十年前的今天來到鎮上的?此外,今天還是自己住進三號街那棟公寓的第七年?無論是哪方面,莫爾特自己都記得不是很清楚。然而,他記得確實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時期沒錯,既然從以前記性就很好的萊伊都這麼說了,那八成不會有錯。
  莫爾特來到鎮上十年了,這也表示他與莉茲等鎮民們認識了十年。他認識了許多像家人的朋友,認識了許多不是親人,但感覺完全就是親人的人……對莫爾特來說,難道還有比這更值得紀念的日子嗎?
  葛娜和萊伊注視著莫爾特,兩人臉上帶著難以形容的微笑。
  「啊……原來如此。啊……這麼說來也是……」
  莫爾特感到很難為情,一邊撩起頭髮,一邊仰望天空。
  十年要說短暫也是很短暫。不過,要說漫長……確實也相當漫長。那樣足夠當成紀念日來慶祝了……
  「……葛娜大姊,不好意思,我還是不參加今天的酒宴了。我要去工作。畢竟我現在還積欠著房租呢。」
  葛娜「啪」地拍了莫爾特的屁股一下。
  「那很棒喔。你就一口氣繳納七年份的房租,然後痛快地接受慶祝吧,你這個帥哥。」
  「莫爾特,我勸你仔細挑選一下工作內容,可別回來晚了喔。主角不在可就沒戲唱了。」
  彷彿要對剛才的莫爾特還以顏色一般,萊伊刻意說出這種話來鼓勵莫爾特,伸出拳頭輕揍他的肩膀。
  「……雖然還沒肯定是那回事就是了。」
  只要期待就會失望。現實總是如此,所以不能太過期待……雖然莫爾特這樣想,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忍不住期待。因為兒時過著浪跡天涯的生活,所以從未在一個地方久待,就連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年齡不詳,一直到十年前都還居無定所。對於那樣的莫爾特來說,根本沒有一天是值得紀念的日子。當然,也從未有人為他慶祝……
  因此,他忍不住會期待。然而,他不希望嘗到期待落空時的悲慘滋味……所以莫爾特試著不去期待……話雖如此,他還是……
  莫爾特搔搔鼻頭,試著不去看兩人的臉。他總覺得會感到害羞。然而,當他別開視線,卻又不小心看到酒鋪老闆露出「真羨慕那傢伙」的賊笑,結果他還是害羞了。
  「……那、那麼,我這就去工作一下。」
  莫爾特一邊忍住想跑走的衝動,一邊與友人們告別,邁步前往中央公告欄。
  之後,他選了其中最無聊、最吃力,但報酬最高的工作來做。


  1

  當天空逐漸染上茜色時,酒槽區的石板路上響起涼鞋的腳步聲。
  聲音輕快,但走沒幾步又變得沉重,不過很快又恢復輕快……那不穩定的節奏,完整表達出聲音的主人——莉茲的情緒。
  因為在路上蹦蹦跳跳很丟臉,所以她克制住快要雀躍起來的心情……但果然還是……這種情緒反反覆覆。如果旁邊沒人,她可能早就走起小跳步了。
  「奧莉比,今天謝謝妳陪我來買東西。甚至還放下工作,專程陪我……那個……」
  莉茲將紙袋緊抱在胸口,微低著頭,有些害羞地說出這番話。走在旁邊的奧莉比含笑望向莉茲說:
  「我完全不介意喔。妳來拜託我,我反而覺得很高興。感覺我好像真的變成莉茲的姊姊了。」
  「我在想奧莉比應該是最了解這方面問題的人,所以……就忍不住來找妳了。」
  奧莉比不停點頭,看起來似乎很開心。莉茲也很開心,同時也感到難為情,只見她嘴角放鬆,忍不住露出了傻笑。
  「這樣一來,莫爾特先生……或許也會不禁在意起妳呢。」
  「什麼!」莉茲雙眼圓睜,看著臉上露出惡作劇笑容的奧莉比。
  「人每天都在成長。也許他至今一直把妳當成小孩看待,但莉茲已經到了被視為女人也不奇怪的年紀了。」
  「那是因為是奧莉比才會這麼認為……那個,我、我還……」
  聽到這番話,莉茲感覺很不自在,用力抱住紙袋強忍下來。
  「啊,莉茲,那樣會壓到變形喔。」
  「啊,糟了!」
  莉茲急忙放鬆力氣,以防萬一,她低頭窺探紙袋內部,看來似乎沒事。應該說,那本來就不是會因這點程度就壞掉的東西。莉茲看著自己剛買來的東西,這時突然想到一件事。不曉得莫爾特看了會說什麼?
  ……他會怎麼回答自己呢?難道……他真的……會胡思亂想嗎……
  那樣的話……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呢?
  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自己究竟該如何答覆他呢?
  自己大概會感到很害怕,假設是那樣,自己那時說不定會——
  「呵呵,看來反而是莉茲先胡思亂想了呢。」
  奧莉比咯咯地笑了,這時,莉茲再次睜大眼,抬頭仰望著她。她的臉一下子發燙起來。雖說是黃昏時分,但莉茲也明白那掩飾不了自己的臉紅。話雖如此,她又不能像平時對待莫爾特那樣大吵大鬧……莉茲只能低著頭,一邊小聲呻吟,一邊在心裡為湧現上來的羞恥感而無地自容。
  就在這時,現場突然響起怒罵聲,促使莉茲再次抬起頭來。
  「你是怎樣!你會後悔自己太囂張!」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奉還給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混蛋!」
  雖說離晚餐時間還有點早,但酒槽區一如往常充滿人潮。聽到人牆對面傳來這樣的叫囂聲,人們紛紛停下腳步,朝那個方向望去。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
  「……是在吵架嗎?」
  莉茲在原地蹦跳,試著看清楚前面發生什麼情況,但因為身高問題,她什麼都看不見。然而,根據從路人口中聽到的隻字片語來看,這場衝突的起因,似乎是因為甲方踩到乙方的腳,而乙方踢到甲方的小腿這種還滿無聊的問題。血氣方剛的利口鎮鎮民圍著兩名當事人,封鎖住大街的動線,莉茲透過氣氛感覺到人們正蠢蠢欲動。
  這座城鎮的人喜歡打架更勝一日三餐。儘管嘴上在勸架……但心裡肯定期待著雙方打起一團。
  ——受不了,竟然為了這種無聊事而擋路……
  臉上潮紅未退的莉茲想著這種事,心裡哭笑不得……但她依然繼續在原地跳上跳下,這間接證明她身上也確實流著利口鎮人的血……不過本人當然沒注意到這件事。
  然而,就在莉茲落地的瞬間,她的腳踩到了某樣東西,導致身體失去平衡。就在她要跌倒的那一刻,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別人的腳。
  「哇呀!」
  糟糕,用來盛裝打扮的連身裙就要因為跌坐在地而弄髒了——莉茲這麼焦急地想著……結果並未如此,有個人牢牢地抓住她那纖細的手防止她跌倒。
  「哎呀!真是失禮了。這位小姑娘,妳沒事吧?」
  那是個有著一對瞇瞇眼,身材矮小的齙牙男。男子面帶溫柔微笑,伸手扶起莉茲,接著彷彿在跳舞般拉起她的手,讓莉茲轉了一圈之後才鬆手。
  「嗯,看來衣襬沒弄髒呢,真是太好了。」
  「對、對不起!我踩到了你的腳……!」
  「不要緊,比起被一個莽漢踩到腳,這點力道還算舒服了。」
  長相像老鼠的男子爽快一笑,接著向奧莉比輕輕點頭致意,可能是把她當成了監護人。奧莉比同樣鞠躬行禮,看起來似乎不怎麼排斥這個誤會。
  「那麼,咱先告辭了。」
  矮個男背對著最終發展成街頭互毆的吵架事件,如游魚般在人群中巧妙地穿梭離去。莉茲自己也拎起連身裙的衣襬,確認沒有弄髒之後,一邊低著頭,手指玩弄著麻花辮。
  「奧莉比……看來我果然……還是個小孩呢。」
  「才沒那回事。這也沒辦法,畢竟只要是利口鎮人,無論是誰都……啊,莉茲,妳的包包蓋子打開了喔。」
  「啊,真的耶……奇怪,我在店裡應該有確實關上包包……嗯?」
  莉茲手指撫摸包包,打算用「雙手」扣上釦子,但就在這時,她發現事情不太對勁,於是身體僵住了。
  不對勁。明顯哪裡有問題……莉茲的目光無意識地掃視地面……但沒有任何東西掉在石板路上。話又說回來,自己究竟在找什麼呢……
  「咦……?莉茲,妳的紙袋呢……?」
  就是那個。聽到奧莉比這麼詢問,莉茲這才總算想通了,於是急忙再次望向地面,但東西也沒掉到地上——沒有,不見了。為什麼?直到剛才都還收得好好的……
  「啊,奧莉比的包包釦子也解開了……」
  「咦?哎呀,真的耶……」
  奧莉比正要關上蓋子……結果跟剛才的莉茲一樣,手摸著包包僵住了。隨後兩位女性面面相覷。
  「「……啊……!」」
  兩人急忙打開包包,低頭檢查包包裡的內容物……結果發現錢包不見了。
  「那個長得像老鼠的男人是扒手!」
  聽到莉茲這一喊,四周原本專心在看別人吵架的路人們,紛紛露出「咦?」的表情轉過頭來,隨後所有人迅速將手伸進自己的懷裡或包包。下一刻,現場頓時爆發出陣陣驚呼,例如「錢包不見了!」、「我的名牌小刀也不見了!」、「真的假的,錢包裡只有錢消失了!」、「那是你自己花掉了吧!」等各式各樣的叫喊聲。
  「難不成是我弟弟說的那個……名叫休斯吉安的扒手……?」
  「怎麼會……啊,糟糕了!」
  莉茲那不久前還漲紅的臉,這時瞬間轉為蒼白。
  錢包就算了,可是連那個紙袋都被偷了——糟了。這比什麼都還要糟糕。
  「犯人是那個長著老鼠臉的男人!誰去把他抓起來啊!拜託,幫我把那個紙袋搶回來!」
  在莉茲喊叫的同時,她偶然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見那個有點齙牙的男子面露和藹可親的笑容,轉身對她一鞠躬。
  他的手上拿著大量的錢包還有那個紙袋。
  「啊,莉茲!」
  莉茲撥開人牆衝了出去。
  「那個混蛋——————————————————————————!」
  她無論如何都要逮到人。不喜歡小偷當然是一回事。然而,那是自己經過再三煩惱,最後才總算鼓起勇氣,拿出幹勁,下定決心,在與奧莉比討論過後才終於買下來的東西。她不能讓如此重要的東西被人偷走。
  想要錢包送你也沒關係。所以,唯有那個……絕對要拿回來——莉茲如此心想,表情充滿了殺氣。
  「臭小偷,把紙袋還給我!給我站住——————————————!」


  2

  「嗨,莫爾特……什麼嘛,模樣那麼狼狽,但表情卻很棒呢。」
  在酒槽區外的街頭一隅,莫爾特再次偶然遇見萊伊,兩人一見面,萊伊便冷不防說出這種話來。
  莫爾特一邊低頭望著自己的身體,一邊撩起頭髮。
  身上汗流浹背,頭髮沾滿木屑,衣服滿是泥巴。模樣確實很狼狽。
  「我一天之內完成了三件工作。怎樣,我很勤勞吧?」
  他先是代替手受傷的木工師傅,一個勁地切割木料,接著在鎮上到處奔走,追趕逃走的九官鳥。最後在郊區的農地,趴在地上幫雇主尋找在務農時不小心掉入田裡的結婚戒指。
  莫爾特回顧這段時間的自己,感覺自己完成了不少工作。
  「所以你才一臉充滿成就感的表情嗎……這樣啊,真是羨慕你呢。」
  「怎麼感覺你那邊反而沒什麼收穫?」
  「只要在路上發現蒙面的傢伙,我就會二話不說,把人全部抓起來,我想說這樣遲早會逮到人……結果還是不行啊。」
  「……你還是老樣子,做起事來不留情面呢。」
  「我這是受到你的啟發啊。總之,我會試著堅持到晚上。莫爾特呢?」
  「我要先去大澡堂洗個澡,讓身體清爽一下,之後再回去。」
  「別太晚回去喔。」萊伊說道,伸手拍拍莫爾特的肩膀,隨後兩人並肩前往酒槽區。
  在黃昏的天空下,酒槽區處於人潮擁擠的狀態,兩個扛著巨型武器的人若是並肩走在一起,將會很難走路。萊伊的視線一邊掃視四周,一邊緩步前進,而莫爾特也配合他的步調往前走。如果只是抵達五號街的大澡堂為止,他至少還能陪他走上這段路。就在莫爾特想著這種事時,附近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臭小偷,把紙袋還給我!給我站住——————————————!」
  聽到這個聲音還有「小偷」這個詞,莫爾特和萊伊面面相覷。
  不會吧——就在雙方正要叫出聲時,一個矮個男「滑溜」地穿過兩人中間。
  萊伊迅速往後一跳,但莫爾特就這麼站在原地,揮動空著的手,一把牢牢抓住矮個男正準備從自己懷裡抽出的那隻手。
  「哎呀!」
  貌似老鼠的矮個男驚呼一聲,儘管如此,人還是掙脫了莫爾特的手,往後跳開。莫爾特領悟到自己被擺了一道。他手上握著一支寬手鐲。那是考量到萬一就算手腕被抓住也能用來脫身的道具。矮個男從莫爾特手中抽出手腕,而莫爾特那裝滿今日所得的錢包——也被摸走了。
  「小哥,你出手真是又快又準呢。竟然能擋下咱的招數,實在不簡單啊。」
  「那是我早年練就的本領啦……混蛋!」
  「你就是休斯吉安嗎!」
  聽到萊伊這麼詢問,矮個男笑容滿面地點頭。
  「正是在下!」
  看來是得知路上蒙面的人都被抓了,所以反其道而行,犯案時刻意露出臉來啊。不,現在不是佩服對方的時候。休斯吉安現在拿在手上的是自己工作一整天的所得。除了積欠的房租……假如莉茲會幫自己慶祝……錢包裡也放著足夠請她去吃飯的金額。
  「還給我,把我的紙袋……還來啊————啊,莫爾特!」
  莉茲氣喘吁吁地穿越人群走來。奧莉比也「搖擺」著大胸部,追著她趕達現場。
  「莉茲,等等我,這樣跑很危險!啊,莫爾特先生、萊伊!」
  「姊姊……難不成妳也被偷了!」
  「嗯,我的錢包被偷了。不過比起那個,莉茲好不容易買來的——」
  「啊,不行!求求妳不要說!」
  莉茲大聲喊叫,然後露出看起來煩惱又害羞的表情望著莫爾特。
  「小姑娘,這個社會是很嚴苛的喔!」
  休斯吉安含笑說道,接著跳到一棟平房上,手裡拿著像是莉茲的紙袋晃了晃。
  「咱不只竊取錢財。在奪走人們心愛之物時,更能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啊。偷走別人那麼珍惜的東西,實在令人興奮。小姑娘的這袋東西,就由咱收下了。」
  「——不行!」
  莉茲雙手抓著連身裙的裙襬,擠出所有音量大喊。
  只要聽到她的聲音,任誰都明白她有多麼珍惜那個紙袋。
  「我也被偷了!」「真的假的,我的戒指不見了!」周圍陸續傳出受害者的叫聲,與此同時,休斯吉安輕輕揮手,人跳到旁邊的一條暗巷裡。
  莉茲瞬間露出悲痛的表情,讓莫爾特看不下去。
  不,他沒有看。
  他應該看的……是朋友的臉。是萊伊。是自己過去的夥伴。
  而萊伊同樣看著莫爾特。
  「萊伊!」、「莫爾特!」
  兩人互相喊著對方的名字,同時腳蹬石板路。他們不像休斯吉安那樣具備避開人群的技巧,於是選擇撞開所有路人,拔腿衝了出去。隨後,萊伊朝著休斯吉安剛才跳下去的那棟平房的牆壁揮出長柄刀。
  伴隨著爆炸般的衝擊波,長柄刀打破了牆壁。
  粉塵與瓦礫四散飛揚,莫爾特舉著長柄刀穿過萊伊身旁,人衝進了屋內。在粉塵遮蔽的視野角落,出現一對表情傻眼的夫妻身影,但莫爾特此刻無視於兩人的存在,從屋內打破這個小家庭的另一面牆。
  粉塵與瓦礫再次飛揚。這次換成萊伊衝過莫爾特身邊,而莫爾特也再次跑起來,追上那個背影。
  兩人用身體彈開瓦礫,在穿過粉塵之後……看見休斯吉安傻愣在原地。
  「這、這兩個傢伙究竟做了什麼……?」
  這是兩人過去搭檔時所開創的禁招。
  沒路就自己開路——必須滿足年輕還有強大的長柄刀這兩項條件,才能辦到的極強硬暴力手段。
  打破房子的牆壁製造出「捷徑」來。
  由於不管有沒有解決事件,都會造成天大的損害賠償總額,所以被當時的義警團團長——萊伊的父親全力制止,不過在扛著沉重的長柄刀跑街這方面,目前依然沒出現比這招更快的跑法。
  塵封已久的招式。被封印的手段……然而,莫爾特相信如果是萊伊的話,應該就會選擇這個最快速的手段,而萊伊想必也相信莫爾特會選擇這麼做吧。
  因此,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即使打破了兩面牆,莫爾特和萊伊依然不發一語,繼續舉著長柄刀,全速衝向了休斯吉安。
  休斯吉安原本傻愣在原地,受到兩人襲來的氣勢所逼,這才終於轉身準備逃跑……然而,莫爾特和萊伊這時早已逼近到零距離。
  莫爾特的長柄刀揮出一記勢如破竹的橫砍。然而,休斯吉安就像被刀刃捲起的風壓掃開的枯葉一般,巧妙地扭身閃避。
  這時,萊伊一刀從他頭上劈下,但他同樣以跳舞般的動作閃開攻擊。
  莫爾特作勢繼續揮刀……但就在他使勁握住長柄刀的瞬間,莫爾特明白了一件事——會被躲開。果不其然,第二刀還沒砍到休斯吉安身上,他便退出了攻擊範圍,這一刀以劃破空氣收場。這個男人就算閃避攻擊,依然能繼續加速。不愧是曾經當過盜賊的人,不能跟一般的扒手相提並論。
  「竟然能用那把大傢伙,施展如此銳利的斬擊……!起手就帶著殺死咱的覺悟,這點也令人讚嘆!不過……!」
  跳到半空中的休斯吉安高舉著手臂,同時扭動全身。下一刻,他使用全身之力,射出了某樣東西。
  反射著夕陽光輝的……是無數的硬幣。
  那不是什麼武器,而是隨時放在身邊——除了莫爾特以外——人人都有的硬幣,在兩人面前平均擴散,以猛烈的勢頭襲來。
  若是劍就能承接下來。若是箭矢就能掃開。然而,這種攻擊……根本沒辦法防禦。
  莫爾特和萊伊同時瞪大了眼,在剎那間做判斷。無法防禦,無法閃避,既然如此,現在該怎麼辦才好?怎麼做才是正確選擇?或許存在什麼好方法,但此刻的莫爾特只想到一個辦法。
  呼喊名字大概也來不及了。因此,莫爾特拉住跑在身旁的萊伊的衣服,將人往後拉去,同時自己利用那股反作用力往前站。他一邊揮舞長柄刀彈開部分的硬幣,一邊用全身擋下剩餘的硬幣。
  「莫爾特!」
  「萊伊,上啊!」
  無數金屬片擊打莫爾特的全身。單枚硬幣的威力馬馬虎虎。換作平時,頂多皺個眉頭就算了。然而,他是在跑動狀態下,全身迎面承受無數硬幣的攻擊……如此一來,根本就頂不住。
  莫爾特失去平衡跌倒,這時,萊伊一腳踩到他背上。一股重量猛地壓上來。萊伊將莫爾特的背當成踏板,飛向酒槽區的天空。
  沐浴在夕陽光輝之中,萊伊在空中高舉長柄刀,同時改變握刀位置,向下握在長柄刀的刀柄尾端,以單手揮出伸展全身,攻擊距離最遠的斬擊。
  休斯吉安見狀也不免咬緊牙關,主動滾地設法躲開攻擊。
  長柄刀刀尖沒入休斯吉安的身體,隨後「貫體」而出,衝擊波鑿開了地面。
  爆裂的石板碎片、土石,還有大量的貴金屬和硬幣四處飛散……然而,卻不見血花飛濺和休斯吉安的慘叫哀嚎——被躲開了。長柄刀只割破了外套的一部分。
  「剛才真是驚險啊!竟然單憑刀風便割破了咱的衣服!」
  休斯吉安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順勢重新起身跑起來。然而,由於萊伊是在空中發動攻擊,加上握刀位置偏離長柄刀的重心,所以沒能馬上重整旗鼓邁步追上前去。
  要被對方逃走了。莫爾特如此確信,但他不能放棄。雖然萊伊剛才那一刀讓部分贓物飛散到四周,但莉茲的紙袋還夾在休斯吉安的腋下。
  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有沒有什麼人……能夠抓住他……
  莫爾特咬牙切齒地看著倒退跑拉開距離的休斯吉安。
  在他的背後……是馬上就要接觸到地平線的夕陽。
  「你們過度專精於戰鬥了!不管是要逃跑還是追人,身體都太笨重了!那樣不行!」
  聽到休斯吉安這番話,莫爾特咂了咂嘴,接著手撐在地上……笑了。
  「……那樣很好啊。『我』再也不逃跑,也不追下去了。」
  從夕陽的位置來看,現在是「那個」時段。
  運氣好的話,應該就能使出「那招」才對。
  只要能傳達出去,就行得通。
  這招應該可行才對。應該能傳達出去,然後——得到「回應」。
  「再會了,手握大刀的少年還有青年啊!咱體驗到了平時無法體驗的刺激感!」
  「不,你錯了,休斯吉安。『真正的刺激』……現在才要開始!」
  莫爾特相信,自己每天以萬事屋的身分討生活、走遍大街小巷,所以對這座城鎮還有這裡的人瞭若指掌。
  因此,他相信這招可行。他相信能傳達出去……相信會得到回應。
  莫爾特嘴含著手指,吹出響亮的聲音。他吐出肺裡所有的空氣——吹響指哨。
  嗶————————!
  對此,正在逃跑的休斯吉安還有萊伊,紛紛向莫爾特投以疑惑的目光。
  莫爾當著這兩人面前,讓肺部重新吸入空氣,放聲大喊:
  「GO!皮仔,GO!」
  噗咿————————————————————————!
  隨著這難聽的豬叫聲響起,在黃昏的天空中浮現出一道醜陋的身影。其模樣完全就是一隻豬。不,或許該說是綁著風箏線的去骨火腿比較貼切。
  那是個短腿加上啤酒肚,形同陰毛的體毛遍布全身的中年男子。
  脖子上纏著麻繩,裸體上綑綁著黑皮束具。臉上戴著蝴蝶形狀的面具,油膩的頭髮梳成七三分。這個男人……正是過去和莫爾特、俗美亭老闆格雷恩,以及手藝高超的麵包師傅皮恩各一起參加男祭,共同在利口鎮的歷史上留名的——皮仔。

  此時,那道英勇的身姿正從空中飛向休斯吉安的前方。
  「這、這傢伙是什麼鬼!」
  「他是正在散步的皮仔!我的老主顧!」
  實際上,當飼主麗菲在忙的時候,帶皮仔散步的工作是由莫爾特獨家代理。一方面也是因為在男祭時摸清了對方的脾氣,更何況除了莫爾特以外,沒有人能治得住他——應該說沒人受得了他那副模樣。
  在散步時,將人和寵物聯繫起來的不是繩子——而是羈絆。沒養過寵物的人大概絕對無法理解這個理論,但莫爾特深信那是不爭的事實。
  ……即使那個寵物是哪裡來的變態大叔,這點也不會改變。
  正因如此,莫爾特才敢孤注一擲。在這個時段、這個地方……是他的散步路線。他在附近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莫爾特相信只要呼喚皮仔,他就會回應自己。
  「皮仔,上啊!別讓那個男人逃了!」
  「噗咿!」
  皮仔一邊從銜在嘴裡的口塞縫隙噴出口水,一邊逼近休斯吉安。休斯吉安就跟剛才對付莫爾特一樣,射出硬幣試圖逼退他……但皮仔不能以常理視之。
  絕大多數的硬幣都陷進皮仔全身上下,讓他發出聽起來像是悲痛,又像是感受到快感般的嬌喘聲。
  然而,下一刻,皮仔力貫全身,同時釋放出霸氣。
  「噗…………噗咿——————————————!」
  空氣震動,皮仔揮灑油膩的汗水,同時順勢將卡在滿是脂肪的肉體上的硬幣反彈給休斯吉安。
  「這傢伙真的假的——哇啊——!」
  休斯吉安中了硬幣倒地。皮仔隨後飛撲上去。
  休斯吉安似乎也練過體術,只見他在半跪狀態下迅速起身,以手臂擋住皮仔在同一時間襲來的迴旋踢……但皮仔全身油膩膩的,因此踢腿「滑溜」地滑過休斯吉安做出防禦的手臂,朝他的側腹——
  「什麼!咕嗚!」
  ——狠狠地踢進去。矮個男彷彿在地面上奔跑般飛出去,身體猛烈撞上面朝大街的民宅牆壁,最後倒在飛揚的粉塵中痛苦呻吟。
  「怎麼樣,這就是這座利口鎮引以為傲的變態……皮仔!」
  「噗咿!」
  呼應莫爾特這句話,皮仔兩腿大開站立,動作可愛地雙手扠腰,驕傲地擺出勝利姿勢。
  「莫爾特……原來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收服了這麼不得了的召喚獸啊。」
  儘管萊伊目光驚訝地望過來,但其中不含鄙視之意,這對莫爾特來說是一種救贖。
  「嘿……可別小看萬事屋的工作。」
  只要丟棄精神上的痛苦,其實帶皮仔散步是件滿不錯的差事,這在最近慢慢成為莫爾特穩定的生意來源。
  「那麼,接下來輪到我上場了……義警團團員集合!包圍這一帶,確保嫌犯不會脫逃!」
  萊伊大聲叫喊。不用說,義警團團員自然不具備皮仔那種快速反應能力,但有團員出聲回應,也有鎮民去找義警團團員傳達消息,一個又一個團員們在路上奔跑,最後聚集到現場。
  「……看來是到此為止啦……咱實在想不出該如何逆轉眼前的局勢呢。」
  休斯吉安面露苦笑,手按著側腹跪在地上。他至少斷了幾根類肋骨吧。皮仔的踢腿其實還滿有威力的。話雖如此……
  「萊伊,不能大意……一般來說,當這種人說出這種話來讚美對手時,就是準備使出殺手鐧的時候。」
  萊伊點頭肯定莫爾特這番話。
  「我知道啦。我不會大意的……所以我才叫人來啊。」
  聽到萊伊的呼喊,十幾名義警團團員趕達現場,隨後將休斯吉安、皮仔、莫爾特和萊伊團團包圍起來。
  「把他拿下。」萊伊一聲令下,所有人同心協力……朝皮仔撲上去。
  「噗咿?」
  「抓住這個變態!」「這個死變態,光是當暴露狂還不滿足嗎!」「原本打扮就已經朝犯罪的路上踏出半步了!」「應該說平時就經常露東露西的!」「死變態!」「超級大變態!」
  「噗咿~~~~~~!」
  團員們猛然發動撲襲,對此,皮仔一邊發出殺豬般的叫聲,一邊四處逃竄,但敵人實在太多,一條又一條逮人用的麻繩套到他身上,最後皮仔終於被五花大綁倒在路上。
  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莫爾特心想。
  「哎呀,皮仔真是的,竟然在跟大家玩耍。玩得那麼歡……皮仔,真是太開心了呢。」
  莫爾特和萊伊看傻了眼,在某方面來說,他們多少覺得事情理所當然會演變成這樣,就在這時,身為皮仔飼主的麗菲帶著滿臉笑容,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兩人身旁。
  「你們抓錯人了!不是那邊,我是要你們抓住扒手休斯吉安……啊,該死!莫爾特,我們上,休斯吉安要逃了!」
  休斯吉安從正在折騰皮仔的義警團團員之間脫身,一溜煙地跑了。萊伊追了上去,莫爾特也帶著異常的疲勞感,靴子踏響石板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咱好像能成功脫逃!你們是第一個能將咱逼到這種地步的人!咱也是第一次損失超過半數以上的贓物呢!」
  可能是確定自己能逃走,休斯吉安又開始倒退跑,對著追上來的萊伊還有莫爾特發出嘲笑。
  莫爾特同樣心知肚明。萊伊集合了附近的義警團團員,結果反而導致自己脫逃,如此一來,已經沒有人能攔住自己了,所以他才判斷能夠脫逃。
  在腳程方面,萊伊和莫爾特處於劣勢。然而,前方也沒有自己人……這樣可能會被對方逃走。這個預感促使莫爾特大聲喊道:
  「既然如此,你就當順便做善事,至少將抱在腋下的那個莉茲的紙袋還來吧!」
  休斯吉安跳上一棟民宅的屋頂,接著說:
  「哇哈哈哈哈哈!看來那位少女的東西相當珍貴呢,太好了,那樣咱就更不想放手了!咱追求的不是金錢上的價值,而是搶走人們珍惜的心愛之物,那樣才會帶給咱無上快感——嗯?」
  就在這時,幾根箭射向了休斯吉安的身體。他在空中如跳舞般扭身,勉強躲過了所有的箭,但人最後摔倒在屋頂上。
  「竟然是箭!咱聽說這裡的義警團不會使用遠程武器……什麼……這是什麼情況?」
  休斯吉安半跪著身體,視線望著某個方向,接著就這麼僵住了。追上來的莫爾特和萊伊面面相覷,他們本來正考慮要不要破壞他腳下的那棟民宅,將人給打落地面,但對方不知為何停了下來,於是兩人這次硬是踩著牆壁上的管路爬到民宅的屋頂上。
  兩人以左右包夾休斯吉安的形式上到屋頂之後,一邊提防著他……一邊朝他的視線前方望去。
  之後,莫爾特和萊伊有別於滿臉驚訝的休斯吉安……臉上慢慢地浮現出笑容。
  「……我都忘了這裡是利口鎮呢。」
  在休斯吉安、萊伊和莫爾特的視線前方是西沉的太陽、布滿晚霞的天空,還有被照耀成紅色的民家屋頂……以及站在屋頂上的無數人影。
  不同於剛才的皮仔,他們所有人都站房子的屋頂上,手上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長刀、短劍、弓箭、榔頭,另外還有疑似用來綁人的麻繩……
  人數大約有十幾人。
  「事情我們已經聽說了……聽說你從莉茲身上偷走了『寶貴』的東西?」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輪廓稍小的人影,此人兩手提著葡萄酒瓶,看起來像是這群人的老大。
  「……在這座狹小的城鎮,消息一下子就會傳播開來喔。如果說那是莉茲悲痛的叫喊,就算是一瞬間也足以吸引大家注意。還有……」
  那個小小的人影是——葛娜。
  「你、你們這些人是怎樣……?」
  休斯吉安沒有抬起跪下的膝蓋,嘴裡吐出這些字句。
  他大概無法理解狀況吧。明明擺脫了義警團,為何現在還有一群武裝集團包圍著自己……他不明白這道理。
  「……這座城鎮的人最討厭惹哭女孩的傢伙了。」
  有如烈火燃燒般的紅髮與紅眸。如今,就連肌膚也泛著紅光的葛娜,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戰士。
  「竟然踐踏年幼少女的真情,真不是個男人。」「如果是小錢,那就放你一馬。如果是錢包,那把你揍一頓就好了。然而,如果是搶走了價值超過金錢的寶貴東西,那我就要強迫你做好心理準備了。」「現在這個季節沒有櫻花,我正愁沒有餘興節目呢。」「啊,不如把人押解到處刑台公園,實施凌遲之刑。」「用鮮血染紅沒開花的櫻花樹也不錯呢。」「呵呵呵呵,明年的櫻花會變得更紅了。」
  眾人影七嘴八舌地說出這些話,休斯吉安聽了冷汗直流。
  莫爾特和萊伊也明白了。
  這些人恐怕就是跟葛娜一起在處刑台公園喝酒的傢伙。
  他們大概是收到休斯吉安搶劫了莉茲的消息,然後從葛娜口中得知了那是什麼……之後便義憤填膺,爭先恐後地抄起武器上陣了吧。
  就某種層面上來說,這些人是為了莉茲,還有身為酒友的莫爾特挺身。正因如此——
  「……真是群好傢伙呢。」
  ——莫爾特不禁感到有些難為情。
  他的臉蛋發燙。真慶幸現在是黃昏時刻——莫爾特望著紅色的天空,心裡這麼想。
  不過,萊伊肯定發現了。莫爾特從他傳來的視線中……感覺到這點。
  「好了,各位,小心別碰壞莉茲的東西……給我上!」
  十幾名醉鬼高高跳起,那已經不是正常人所能到達的高度,一場對休斯吉安來說是地獄的最後戰鬥開始了。


  3

  看來明年的櫻花最後還是會如往年一樣紅。
  當眾人將休斯吉安押解到處刑台公園時,雖然有人提出「從腳開始,把這傢伙的肉一片一片慢慢剮下來!」這種光聽就嚇死人的建議,但義警團在遺憾得知皮仔是無辜的之後,立刻匆匆忙忙趕到現場,把人帶去監牢關押起來,所以大地最後沒有染紅,僅有「雖然沒斃了那傢伙,不過還是萬歲!」這種喝醉的人特有的情緒莫名亢奮聲環繞於耳。
  「本來應該要做完筆錄才能歸還……不過姊姊的錢包還有這個就算了,先交給你保管。」
  萊伊這麼說,將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紙袋交給莫爾特。
  那個當然就是莉茲今天不惜盛裝打扮出門買回來的東西。
  「啊——可是……這種情況該怎麼辦?由我收下真的好嗎?」
  「啊……」萊伊也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時,滿臉通紅的葛娜撲抱到他背上,從萊伊手中抽走了紙袋。
  「真是笨耶,這種時候不能由你交給對方啦。我現在叫人去通知東西的主人過來……莫爾特,你先去處刑台上。」
  「要我去台上?去台上幹嘛?」
  「別管那麼多,聽我的就對了。」葛娜說道,手推著莫爾特的背,讓他走到處刑台上。處刑台就設立在草坪廣場的中央,四周圍繞著僅剩葉子的櫻花樹。
  「嗨!」「真羨慕你耶。」「感覺今天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幕而存在!」
  周圍傳來這樣的聲音。
  在細心刷上紅色油漆的處刑台四周,除了剛才那十幾名葛娜的酒友,還有數十位聽到消息過來看戲的利口鎮民。
  氣氛感覺就像小型祭典的節目即將開場。
  ……接下來要進行的事,實際上也就類似那樣吧——莫爾特也隱約想像到了。話雖如此,他並不討厭那樣。
  雖然莉茲可能會生氣,不過莫爾特認為頂多只是會感到有點害羞。
  等了一陣子,就在太陽半沉入地平線的時候,在醉鬼的帶領下,一臉困惑的莉茲來到了廣場。
  「……莫爾特?還有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咦,等一下,咦?」
  莉茲被醉鬼們推往人群之中。然而,當她往前跨出一步,人牆便整齊地左右分開,空出一條通往處刑台的路。唯一擋在路中央的是剛才被葛娜撲到身上,後頸不小心感受到她那柔軟的胸部,因而僵在原地的萊伊。
  一頭霧水的莉茲儘管感到不知所措,還是帶著有點緊張的表情,順其自然地穿過萊伊身旁,走到莫爾特所在的處刑台上。
  葛娜隨後也登上了處刑台。
  「好的,大家注意這邊!站在這裡的是酒槽區三號街的萬事屋——莫爾特。就在剛才,他與夥伴們同心協力,漂亮地逮捕了那個鬧得滿城風雨,名叫休斯吉安的神偷!」
  聽著葛娜的演說,周圍響起歡呼聲。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位少女——莉茲的東西被搶走的緣故!他就是為了奪回那樣東西才展開行動!……對於自己能擁有這樣一位酒友,我感到很驕傲!」
  「我也是!」現場傳來這樣的聲音,莫爾特緊抿嘴唇,腳趾頭用力蜷縮,同時牙齒輕咬頰肉,以免自己不小心害羞得笑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莉茲,拿去,這是妳被搶走的東西……雖然在逮捕犯人的過程中,袋子有點弄破了,但我想裡頭應該沒事。妳要檢查嗎?」
  葛娜將一直藏在背後的紙袋交給莉茲。
  莉茲露出吃驚的表情,迅速將袋子拿到手上,接著轉身背對莫爾特,以別人看不見的角度低頭窺視袋子,隨後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啊,葛娜小姐,那個……有、有人打開看過嗎……」
  「妳放心,沒有人看到袋子裡的東西啦。」
  葛娜對著莉茲眨眨眼,同時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之後,她接著清清喉嚨,再次轉向觀眾們說話。
  「讓我們為這位勇敢的萬事屋鼓掌!另外……莉茲,雖然這樣感覺很唐突……好了,妳就把那個紀念品送給莫爾特吧!」
  「噢——————!」現場響起這種聲音粗厚的歡呼聲還有鼓掌聲,這讓莉茲雙眼圓睜,開始不知所措。
  「咦?為什麼說是紀念品?咦?為、為、為什麼要送給莫爾……」
  唉,她當然會不知所措啊——莫爾特注視著夕陽,心裡想著這種事。
  恐怕在莉茲心裡,莫爾特就是個粗鄙的男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種紀念日……所以自己才要給他一個驚喜。
  她原本肯定是這麼想的。結果卻是眾人環視之下,上演這場贈禮儀式。
  要她別不知所措才是強人所難。
  「好了啦。總而言之,妳就把東西交給莫爾特吧。流程就是這樣。」
  葛娜笑容滿面地在莉茲耳邊悄聲說道,搞不清楚狀況的莉茲望向莫爾特。
  「為什麼要交給莫爾特……?莫名其妙……」
  無關夕陽,莉茲臉頰泛紅,表情看起來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害怕,雙手拿著紙袋遞給莫爾特。
  那張臉化了妝。手上拿著準備送給自己的紀念日禮物……
  莫爾特將原則上隨時帶著的長柄刀放到腳邊之後,心中帶著萬千感慨,雙手伸向紙袋。
  「謝謝妳,莉茲。我真的很開心……」
  「所、所以說,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實在一言難盡,真的發生了許多事。我之後再慢慢說給妳聽。」
  莫爾特感覺這十年間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同時,他也感覺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然而,他卻能清楚感覺到這段累積的時間化作了羈絆。
  為莫爾特歡呼鼓掌的酒友們固然不用說,另外還有萊伊和葛娜,以及最重要的莉茲,他能感受到那種與親近之人之間……需要時間才能築成的羈絆。
  莫爾特穩穩地從莉茲手上接下紙袋,發現重量意外地輕。
  ——現場爆發盛大的歡呼聲。
  儘管有些難為情,莫爾特還是勇敢地向眾人露出笑容。結果,這把大家逗笑了,觀眾裡有人喊著:「很不像你喔!」「這傢伙害羞了!」發出這樣的聲音。
  「……這、這……這究竟是怎樣……」
  雖然莉茲似乎依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那副模樣也帶著一種可愛,勾起眾人還有莫爾特的笑容。
  「對了,莉茲,我可以打開嗎?」
  「咦——————!」
  葛娜「啪」地彈了一下手指。
  「好耶,我也一直很好奇裡面裝的是什麼。大家也很好奇對吧!」
  盛大的歡呼聲再次響起。莉茲雙眼圓睜,一邊甩頭,身體一邊微微顫抖。
  「等一下!不行,絕對不行!不能打開啦!應該說還給我!」
  莉茲作勢撲向莫爾特,結果被葛娜阻攔下來。
  「哦?難不成裡頭放了信之類的嗎?……莫爾特,馬上打開袋子!大家再一起把剩下的酒全部拿來乾杯慶祝!」
  在現場觀眾「噢——————!」的起鬨聲中,莫爾特緩緩將手伸向紙袋的封口。
  「不行!絕對不行!莫爾特住手!不可以,不要看!」
  「莉茲,妳不用害羞啦。那原本就是要給莫爾特的……沒錯吧?嗯?」
  「不、不是的!完全不是那回事,絕對不是!真的不是!」
  「妳害羞的樣子也好可愛喔。妳今天究竟送了什麼紀念品給莫爾特,也讓大家見識一下吧,好不好?好嘛好嘛~~」
  葛娜緊抱著莉茲,不停用臉頰磨蹭她的臉,與此同時,莫爾特以觀眾能看見的角度打開紙袋,將手輕輕地伸進袋子裡。
  就在這時,一個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忽然傳進莫爾特耳裡。
  「莫爾特先生,不可以!」
  聲音的主人是急忙跑進廣場的奧莉比。她是陪莉茲一起去購物的人……為何要阻止自己呢?因為心中存疑,莫爾特伸進紙袋裡的手停下了動作。
  莉茲趁機掙脫葛娜的懷抱,伸手一把抓住紙袋。
  「不行!」
  「咦?可是……這不是紀念……」
  「這跟莫爾特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是啦,那個……雖然我不想這麼說,莉茲……其實我已經發現了。今天正好是我住進那棟公寓滿七年的日子,同時也是我來到這座城鎮的第十年……莉茲,謝謝妳。我真的很開心喔。」
  莫爾特試著露出爽朗的微笑,但莉茲依舊神情激動,臉紅得像是要冒出火來。
  葛娜臉上綻放著笑容,彷彿跳舞般在處刑台上踏起舞步。
  「大家聽見了嗎!其實今天正好是莫爾特來到鎮上的第十年,也是成為我們夥伴的第十年,與此同時,更是他搬進這位莉茲家的公寓滿七年的紀念日!正因如此,莉茲才會盛裝打扮出門買禮物!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莫爾特!」
  觀眾再次用最大音量發出「喔喔————!」的尖叫聲。
  葛娜的雙手像指揮家一樣由下往上抖動,控制著現場熱烈的歡呼聲。
  「各位,讓我們再次為這兩人還有今天這個紀念日熱烈鼓掌!」
  現場氣氛炒熱到最高點,同時……莉茲拉扯紙袋的力量也達到最高點,就在這時——
  「那是『下星期』的事!」
  聽到莉茲這句話,所有人紛紛發出「——咦?」的短促叫聲,莫爾特和葛娜自然不用說,在旁圍觀的數十名觀眾動作也猛然停頓。
  唯獨人正奔向處刑台上的奧莉比說出不同的話:
  「不是的!那個紙袋不是送給莫爾特先生的禮物!那是——」
  唰——
  隨著一聲令人意想不到的清脆撕裂聲響起,在莉茲的拉扯之下,拿在莫爾特手上的紙袋就這麼華麗地撕破了。
  「那是——!」
  那就如同天使的翅膀般優雅地飛舞。
  那就彷彿是在夕陽中飛行的熱帶鳥般色彩鮮豔。
  那就是所有疑問的解答。
  「那是——莉茲的『第一件』胸罩!」

  這一瞬間,廣場上除了奧莉比以外的所有人……想必都確實感覺到時間停止了吧。
  在場所有人身心僵硬、大腦陷入一片空白,只是盯著莉茲在台上慢慢倒下的身影,還有那條款式可愛又有點逞強的小胸罩飛舞在晚霞天空中。
  ……努力的少女盛裝打扮,跟「那個」奧莉比結伴去購物,紀念日、莉茲那潮紅的臉,少女阻止他人說出紙袋裡裝的是什麼,拚命想搶回袋子……以上所有線索都提示出「少女初次購買胸罩紀念日」這個再符合不過的解答。此刻,每個人心裡都這樣想——
  ——糟糕……
  另外還有——搞砸了。
  隨著「咚」一聲響起,莉茲倒在處刑台上,頭低了下去。
  「為什麼要這樣……所以……所以我就說不是了……為什麼……!」
  ——不妙,她真的要哭了。
  莫爾特敏感地察覺到這點,急忙望向惹出這個大麻煩的兩名友人。
  你們要給我負責——雖然他想傳達這個訊息……但萊伊因為剛才感受到胸部的觸感,現在依然像雕像般僵在那裡。
  至於葛娜……她不知何時跳下了處刑台,全速奔向了遠方。單論逃跑速度,比起休斯吉安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一來,眼下能打破這個大僵局的人……就只剩下同樣站在台上的莫爾特。
  他一想到現在的莉茲,就感到一陣心痛。少女鼓起勇氣,購買自己人生第一件胸罩,但胸罩不僅一度遭搶,之後還在數十人面前大公開,面對這種只能用公開處刑來形容的狀況……必定會嚎啕大哭吧。
  然而,莫爾特只能設法巧妙地化解僵局。他得講些好聽話,傳達出自己因誤會而感到抱歉的心情……自然地圓場。
  莫爾特動作迅速地跪在莉茲面前,手伸向低著頭的她……開始編織話語。
  他想出了一句肺腑之言。
  莉茲,好了,抬起妳那張可愛的臉。
  另外,大家睜大眼睛看吧。這就是萬事屋莫爾特的危機迴避能力!——莫爾特就差沒講出這句話來,以莊重的聲音……開口說:
  「莉茲,胸罩對妳來說還太早了。」
  下一刻,莫爾特抬頭望見了一片「紅色」景象。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快得連眼睛很利的莫爾特都只捕捉到一絲殘像。
  那是因為原本低著頭的莉茲在抬起頭,用那雙眼角含淚的眼眸望著莫爾特的同時,渾身帶著殺意跳起身,朝莫爾特的臉送出一記前所未有的漂亮……是的,一記威力登峰造極的膝頂攻擊。
  「——你去死——————!」
  身體往後仰飛的莫爾特抬頭所見的「紅色」景象,究竟是天空的晚霞,還是從自己鼻子噴出的大量鮮血……在他飛走的意識中尋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結果如何……唯一能肯定的是,明年春天想必會開出美麗的紅色櫻花。




  第五章 「名為利口的城鎮」


  他又夢到了那個雨夜。
  在那個下雨的夜晚,交付給名叫麥亞的少年與其同伴們的任務,就是盡早終結戰爭,以及阻止禁忌的古代技術復活,亦即伸張正義的特殊任務。
  少年有自信他們能達成任務。然而,一直到開始執行任務,少年才發覺竟然還有其他分隊在暗中行動。如果一切順利當然最好,就算失敗了,分隊也會放火燒掉市區和城堡……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計畫。
  到頭來,自己在那個雨夜不停出岔子——過去名叫麥亞的男人心想。
  包含婦孺在內,那個晚上死了幾千人。釀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毫無疑問就是第六商隊,也就是專為執行這種任務而組成,成員全是小孩的……麥亞的部隊。
  雖然成功殺死了十七名王室中人,但立功心切的新人在作戰中犯下錯誤,部隊因而陷入戰鬥狀態,導致半數的同伴犧牲,最後大街連同城堡化為灰燼,一個國家就此滅亡。
  幾個失誤便造成許多人的死亡。除此之外,一想到真正的作戰內容,還有之後蜂擁侵入小國燒殺擄掠的聯軍,男人很難認為其中存在什麼正義。
  編寫劇本的是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大人們。
  然而,揭開那場悲劇序幕的無疑是自己……

  自己犯下了莫大的罪過。要說那個雨夜有發生什麼例外……就只有自己不惜背叛同伴,將刀子插進少女體內這件事。
  就只有看著未滿十歲的年幼少女鮮血直流,倚靠在自己懷裡的那瞬間……

  〇

  他滿身大汗地醒來,空氣裡瀰漫著雨後的氣味。
  透過窗口向下俯瞰的酒槽區街道一片濕漉。
  「怪不得又作夢了……」
  如果早知道會下雨,他應該會如同往常一樣求助於烈酒,那樣別說是雨聲,就連夜晚本身都會被拋到九霄雲外。
  外頭不時有風呼嘯而過,吹得窗戶直響。那陣風大概是在一夜間請來烏雲,又在夜裡帶走了吧。天空如今是一片清爽的蔚藍。
  莫爾特鑽出被窩,拖著格外沉重的腦袋和長柄刀走出公寓。
  時間是清晨。潮濕的石板路上人來人往,店家傳來充滿活力的吆喝聲。
  這是酒槽區早上的日常景象。
  「嗨,這不是莫爾特嗎!怎麼啦,你的臉色跟平常一樣晦暗耶?」
  出聲搭話的是沙夏。他的臉蛋還是一如既往地漂亮……莫爾特下意識這麼想,但仔細觀察,他發現沙夏的眼睛周圍不對勁。
  莫爾特凝神細瞧,這才看出他化了淡妝來消除眼圈的疲勞痕跡。
  「……一個男人化什麼妝啦。你是想巴結誰啊?」
  「哈哈哈,穿幫了嗎?你眼睛真利呢……這才不是巴結,我是要去見客人。帶著一張疲勞的臉去見客,這會讓對方感到不放心。尤其是當護衛的話,那就更是如此了。」
  沙夏回過頭,揚起下巴指向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大馬車。
  那是走長途的大型馬車。馬車停在一家很受旅人喜愛,販賣多種長期保存食物的店家前。一名看似富裕的老婦人正一邊跟店員談笑風生一邊殺價。
  提到馬車護衛這種差事,那八成需要出城,屬於長期性的工作。
  「對方似乎是旅行商人,不過好像順利在這座鎮上抓到了商機,結果大賺了一筆。畢竟利口鎮內有強大的義警團巡視,所以沒關係,但只要出了荒野……你知道的。」
  「可惡,真是接了一件『好差事』呢……所以說,這趟最遠會到哪裡?」
  莫爾特固然不用說,沙夏同樣很有本事,就算路途中出現盜賊集團,他也能輕鬆地擊退……但問題是在這座鎮上,以義警團為代表,無數人有能力辦到那種事,所以做不成什麼生意。
  因此,護衛工作在利口鎮算是「爽缺」。
  「天曉得。至少會到羅第國的首都,而且視談判情況,也有可能要陪對方繼續走下去。我昨天晚上把公寓退租了,行李都塞進了出租倉庫的角落……唉,反正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看心情也有可能——」
  「你要是不回來,那我還要感激你,畢竟那樣就少了人跟我搶生意了。」
  「你都這麼說了,那就算排除萬難,我也要回來。」沙夏笑道,接著愧疚地表達歉意,表示工作實在來得突然,也沒辦法好好問候朋友一聲。
  「如果是生於斯,長於斯的話,那還另當別論,但若是像我們這種流浪過來的傢伙,人家才不會太在意啦。所以,你用不著那麼放在心上。」
  「……總覺得那樣……感覺滿寂寞的耶。」
  沙夏眉頭皺成八字,表情看起來像個被人欺負的少女。
  莫爾特不禁有股衝動,想伸手撫平他那皺緊的眉頭,他一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一邊乾咳掩飾。
  「你知道利口鎮這個名字的語源嗎?……聽說原意是『融合』的意思。就算是外來者,只要在這裡居住過一次,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融入這裡的環境,自然地變成居民……這就是利口鎮。所以——」
  只要住過就已算是鎮上的居民。那也就是說……
  「肯定……會再回來嗎?」
  莫爾特一邊搔頭,一邊點頭。
  「如果是離開這座城鎮到別處定居,那還另當別論,如果不是那樣……就會回來。」
  一座任誰都會想回來的城鎮。
  所有人都相信這點,能帶著自信說出這番話的城鎮。
  那就是利口鎮。
  「……這樣啊。你說得沒錯。這座鎮上確實聚集了許多懷著那種奇妙自滿心態的怪人。這裡就是『那樣』的一座城鎮。」
  原本表情顯得落寞的沙夏,這時嘴角緩緩揚起一個開心的微笑,看起來就彷彿沐浴在朝陽下,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皺成八字的眉頭最後也平復了。
  因為看著他那精緻的笑容,心裡就會開始亂了套,於是莫爾特將視線轉向往來的行人。其中也有幾個認識的人,莫爾特稍微舉起手,在擦身而過時,跟每個對上視線的人互相打招呼。
  「哎,就算不是那樣,這裡位於往返羅第國與白蘭國首都的最短路線上,許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只不過是暫時離開而已,如果每次都要依依不捨,那根本沒完沒了。」
  沙夏輕輕地笑了出來,抬頭遙望萬里無雲的藍天。
  「這麼說來,我也是聽人說『想找人就去那座城鎮』……所以才會來到這座鎮上。也許是待了三年,我不知不覺完全忘了這件事,每天過著忙碌的生活呢。」
  「找女人嗎?」莫爾特問道,但沙夏閉著眼睛搖頭。
  「男人啦。對方是個少年,現在應該已經是青年了吧。那是個看起來聰明伶俐,眼神銳利卻又溫柔的人。我對那個人懷著感謝與怨恨,另外……還有事情想問他。即使是莫爾特,在漫長的人生當中,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吧?」
  「我嗎……難說喔。假如是不想遇見的傢伙,那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像是借錢沒還的人,或是說下次要請客,之後再也不見的傢伙……再不然就是以前的夥伴,還有一個稱呼我為哥哥,有跟蹤狂傾向的晚輩之類的。另外……對了,這麼說來,有個女人我一直很掛心呢。」
  「哦~~聽起來真有意思。難道是被你弄哭的女人嗎?」
  大概是當作玩笑吧,沙夏一派輕鬆地詢問。語氣聽起來就像在說怎麼可能會有女人被莫爾特這種貨色弄哭一般。
  因此……莫爾特哼笑道:
  「差不多就是那麼回事。我深深地傷害了那個人……話雖如此,對方與其說是女人,應該說是女孩子就是了……我也不想見到那個人,只是我希望她能過得很好。」
  「哦?真令人有點意外。我一直以為正常來說會被弄哭的是莫爾特呢。」
  莫爾特搔著頭,表情看來有些不服氣。
  「沙夏先生,差不多要準備出發了喔。」
  不知不覺間,老婦人似乎談好了生意,語調輕柔地呼喚沙夏。只見店員正將水、葡萄酒還有食物堆到馬車的貨台上,看來上完貨就要出發了。
  沙夏領著老婦人坐到馬車的坐位上。一開始,她可能是將目光凶惡的莫爾特當成了可疑人物,表情看起來有些僵硬,不過在看到他身上的長柄刀之後,似乎認定莫爾特是義警團的人,客氣地說了一句:「辛苦了。」這讓莫爾特有些不知所措。
  馬伕也重新握緊韁繩,暗示馬兒準備要出發了。沙夏再次環顧酒槽區,彷彿要將這裡的景象烙印在腦海裡一般,接著站上馬車的踏板。
  「莫爾特,暫別了。要保重身體喔。」
  「你才是。可別在某個城鎮被誤認成女人襲擊喔。」
  「真是惡劣的玩笑。」沙夏面露苦笑,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颳起一陣強風。
  單腳掛在馬車上的沙夏閉起眼,身體就要失去平衡。他急忙試圖重新抓穩,但掛在腰間的刀撞到馬車車體,眼看就要摔倒……

  ●

  「……結果還是讓客人感到不放心了嘛。」
  耳邊傳來取笑人的渾厚嗓音。背上感受到一雙粗臂靠著的觸感。沙夏睜開眼睛一瞧……那是莫爾特。
  他不禁嚇了一跳。
  究竟為何嚇了一跳,沙夏自己也不明白,就這麼靠在他懷裡,持續仰望著那對眼眸。
  「沙夏先生,你不要緊吧?」
  聽到老婦人擔心的聲音,沙夏這才想起自己的工作,彷彿要逃離莫爾特的懷抱般跳上馬車。
  「請放心。剛才只是……只是在跟即將告別的損友打鬧罷了。」
  聽到這句話,莫爾特哭笑不得地嘆氣。
  「算了,就當成是那樣吧。這筆帳先記著,改天再跟你算帳。拿酒來還就行了。」
  「感覺之後利息會很高。我會想辦法盡早奉還。」
  沙夏對馬伕下達指示之後,隨著馬兒一聲嘶叫,馬車開始緩緩起步。
  車輪在石板路上滾動。雖說是走長途的高價馬車,但還是很搖晃。
  沙夏和老婦人面對面,彎腰坐在與前進方向相反的座位上,隨後望著站在人群之中,為自己送行的莫爾特。
  他的心臟正劇烈跳動著。這究竟是為什麼?沙夏不明白原因。
  他並不是因為與他分別而感到悲傷。只是唯獨心跳得厲害。
  這時,莫爾特突然睜大了雙眼,神情狐疑地回望著瞇眼凝視的沙夏,不過馬上又放鬆表情,語帶自嘲地說:
  「……怎麼……可能嘛……」
  沙夏透過馬車的窗戶縫隙,勉強聽見了他那混雜在熱鬧人海中的聲音。
  怎麼了嗎?——沙夏這麼想著,皺起了眉頭。
  「哎呀,真可憐……那個是戰鬥的勳章嗎?」
  老婦人看著沙夏……不,是看著他的脖子。沙夏這才終於發現,自己總是纏在肩頸上的圍巾鬆開,變成只是掛在脖子上。
  沙夏的指尖撫著纖細的喉嚨,上頭留著一道可怕的縱向傷疤。
  「不,這是我在學會拿劍之前,某個人送給我的傷疤……為了讓我活下去。」
  沙夏閉起眼……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那是個下大雨的夜晚,自己因為害怕打雷而睡不著,於是鑽進了父親的被窩。
  後來聽到人的說話聲,於是醒了過來,結果在黑暗中,看見父親和一個蒙面少年在說著些什麼。

  那是僕人?軍人?還是……就在自己睡眼惺忪地想著這些時,一名紅眼少年打破窗戶跳進了室內。
  紅眼少年一劍砍飛了父親的腦袋,緊接著手持短劍,朝著沙夏……朝著當時有其他名字的少女的脖子揮來。她雖然年幼,卻也明白這樣會死。
  然而,剛才與父親交談的那名少年卻幫她擋開了劍刃,然後……彷彿在說由自己來動手一般,將手上的寬厚短劍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那種冷硬異物插入體內的觸感,她至今仍然無法忘記。而當短劍拔出,隨後鮮血像是葡萄酒溢滿玻璃杯般灑落的感覺同樣令人難忘。
  在那之後,少年摟抱住全身虛脫倒下的自己。
  伴隨著天搖地動般的雷鳴聲,她在閃光之中,意識漸弱地望著少年的眼睛,然後聽到他用還沒結束變聲期的嗓音低語——
  ——我會實現承諾。妳不能死。
  她不懂意思,也發不出聲音,在意識逐漸模糊之中,人被放到了床上,接著耳朵聽見少年們一邊爭執,一邊走出了寢室。
  之後,根據將自己從陷入火海的城堡中救出來,成為自己繼父的管家所言,當時刺入喉嚨的那一刀,堪稱神乎其技。短劍似乎瞄準了唯一不會致命的位置穿過喉嚨,巧妙地避開了重要器官。
  如果再考慮到他當時在耳邊低語的話,那自己毫無疑問是被救了。他保護了自己,免於命喪那個紅眼少年手中。
  只是,為什麼呢?另外,他和父親最後究竟談了什麼?而他所說的承諾又是……
  少年也許是少女應該憎恨的對象。少年與他的同伴們,毫無疑問是殺害少女親人,並毀滅她國家的罪魁禍首……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少女心裡卻不想對他吐露憎恨的話語。
  她只是想知道,想問問少年為什麼……所以……
  「沙夏先生。」
  這時,耳邊傳來叫喚聲,於是沙夏睜開眼睛,結果看見一位女性走在緩緩行駛的馬車旁。
  那是臉上掛著柔和微笑的奧莉比。沙夏迅速纏好圍巾,在徵得老婦人許可之後,打開了窗戶……一朵花送進了馬車。那是一朵又白又大,鮮豔的花瓣挺翹盛開,相當燦爛奪目的花……鑽石百合。
  在把花交給沙夏之後,奧莉比站在原地輕輕揮手,目送沙夏等人離去。就在沙夏感到茫然不解時,老婦人輕呼了句:「哎呀。」
  「真是個美好的城鎮呢。」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鑽石百合的花語是什麼嗎?那就是『千金小姐』、『幸福的回憶』,以及……『期待下次相會』喔。那是期許重逢的告別之花。」
  「原來如此。」沙夏說道,看著拿在手上的花。她大概是看到自己坐在堆滿貨物的馬車上,瞬間便想透了一切吧。仔細想想,再沒有比花店更了解「祝福」與「告別」的店了。
  馬車的前進速度稍微加快。沙夏瞄了前方一眼,發現萊伊和兩名義警團團員不知何時走在前頭,分開擁擠的人群,幫馬車開出一條路。
  之後沙夏看見了俗美亭。在門口打掃屋簷,臉上帶著笑容的是庫菈茲,旁邊在跟她交談的是身兼舅舅與老闆兩個身分的格雷恩,以及看起來正準備去上學的莉茲。
  再來是抱著露出幾根長棍麵包的紙袋,看起來像是在送貨的皮恩各。到了五號街,沙夏又看到準備搶大澡堂頭香的葛娜和老人們……以及極為自然又不自然地混在裡頭的皮仔與其飼主麗菲……
  每個人一看到沙夏坐在馬車上,雖然瞬間驚訝了一下,卻還是笑著對他揮揮手。
  他們看起來感覺很乾脆。然而,如果相信莫爾特那番話……
  「真是個美好的城鎮呢。」
  老婦人又說了同一句話。這次沙夏確實回答:「是的。」
  每個人……都相信會再次重逢。
  「這裡會讓人忍不住想再來呢。下次不來談生意,而是悠閒地觀光。希望到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
  馬車緩緩駛過利口鎮街頭,駛過酒槽區大道,駛過充滿活力的人群。馬車與熙來攘往的人潮擦身而過,車上的人與路人互相微笑。
  「不用擔心,您的願望肯定會實現。」
  在穿越酒槽區的中心地帶之後,也許是路開始空起來,馬車進一步加速。
  熱鬧的人潮開始遠去。沙夏的胸口有些發疼。
  今天在鎮上某個地方,肯定又會發生事件,然後鎮民大概會用愚蠢的手段解決事情,當成平凡的一天來度過吧。
  「無論何時前來,這裡的人肯定都會用相同的態度迎接造訪者。總是吵吵鬧鬧,快樂又累人,生活忙碌……卻又有種奇特的舒適感,這就是……」
  聚集各式各樣的人,每天發生各式各樣的事……一切融合為一的城鎮。
  無論是誰,即使面對麻煩事也能笑著接受,這就是——
  「這就是……我的城鎮。」
  沙夏的視線落在手中的白花上,臉上浮現笑容。
  即使離別的寂寞湧上心頭,但更多的是對重逢的期待。
  沙夏心想——
  自己一定會回到這座城鎮。
  回到這個名為利口鎮的地方。

  (完)




  後記
  
  
  大家好,我是開始減肥時,除了跑步,還會準備大量的高麗菜絲代替白米飯來進行節食的アサウラ。雖然膳食纖維太豐富,導致屁股會稍微發出噗噗噗的說話聲,但效果很好,在這裡推薦大家這樣做。
  換個話題,我前陣子參加了VR(虛擬實境)體驗活動喔!
  就是那個戴著頭戴式顯示器,進入遊戲之類的世界的玩意兒。
  我從以前就對那個很感興趣,聽說市內某間網咖可以進行體驗,於是我就展開了一場小遠征。
  結果……哎呀——真是太厲害了!我現在光是回想起來,就感覺心跳加速,雙腳發抖!
  至於厲害在哪裡……因為我是在櫃檯旁邊進行體驗……
  左手邊是店員的工作櫃檯,右手邊就是入口的自動門。
  在不斷有人進出的地方,一個人坐在孤伶伶地擺在那邊的椅子上,進入3D空間裡!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在戴上顯示器的那瞬間,我感覺到幾個像是放學回家的男學生走進店裡,然後聽見有人說:「喂,你看那個人。」這句話,同時周圍開始傳來竊笑聲,就在影像即將播放的時候,自動門再度打開,這次又傳來:「啊,我知道那個~~哈哈哈。」這種女性的失笑聲……整顆心臟怦怦跳!雖然螢幕上什麼畫面都還沒有就是。
  在那之後,中途自動門又再度打開,這次傳來香水的味道,總而言之,我最後還是順利看完了影像,心裡想著:「……呼,真是累人。」脫下VR頭盔,結果……發現大家都在旁邊圍觀……
  完全就是衝擊體驗。我體驗到與其說是看著螢幕中的世界,不如說是從螢幕中看外面世界的感覺。
  那麼,關於我最近的生活就聊到這裡為止,現在來討論第三集。
  本集跟上集一樣,主要收錄了發表在網站上的短篇故事。
  因頁數關係而無法收錄的短篇,將會暫時在「Fantasia Beyond」的網站上公開,覺得意猶未盡的讀者們,還請務必去看看。雖然在第一集中很像是第一配角,但之後奇妙的都沒出場的麥多拉還有克莉米歐,網站上也有關於兩人的短篇故事,在這裡推薦大家去閱讀看看。
  那麼,差不多該來說說謝詞了。
  這次同樣要感謝幫我繪製精美插畫的たぶ竜老師,封面上的莉茲真的是可愛到最高點!真的非常感謝!
  再來要感謝出乎意料地喜歡平板電腦這種小工具和日本恐怖片的不可思議之星桑水流先生,以及校稿人員、印刷廠人員,還有將本書推廣給大眾的書店店員……非常感謝所有參與了本書製作與販售的人員。
  最後,感謝將本書讀到這裡的各位讀者大人……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正是因為有各位的支持,本書才得以像這樣順利問世。我對各位再怎麼感謝也感謝不完。今後也請繼續關照アサウラ。
  那麼,後記就寫到這裡,希望能再次與各位相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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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jany 子爵
本帖最后由 hpjany 于 2017-9-19 06:43 编辑


果然真女主是沙夏呢,想看沙夏和男主搞个大新闻

7 年前 0 回復

yalian 伯爵
卧槽刚感觉真女主出现了,居然后就看到被腰斩这仨字?希望能出个第四卷吧

7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第一本看的時候真的覺得挺搞笑的、故事展開性也夠,但就是沒有想要一本接一本看下去的慾望,現在腰斬也只能說不會很意外,跟前一本《便當》的感覺差很多。
相較於本書的奇幻冒險,我覺得朝浦的長處在於將日常不起眼的故事加以展開,再帶出許多哲理,但這本完全看不到ˊˋ
或許,朝浦把他的巔峰時期都留在《便當》了吧!

7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真是好看  可是看到上面大大所說 被腰斬了  真可惜 

7 年前 0 回復

uyfduyjhy 子爵
' 现充去死吧 发表于 2017-9-7 09:18 你们怎么看出来完结的,明显还有后续好吗,另外感谢录入,这本真挺不错的 ... '


看起來是斷尾了,第三集是2016年06月18日發售的,
而WEB版在今年1月20日更新後就沒再更新過,新劇情的量完全不夠出第四集,
只是不知道是銷量不好腰斬還是作者不想寫了。

7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是被腰斬嗎?總覺得一堆伏筆沒用上就完結了。

7 年前 0 回復

eve556613339 皇帝
感謝錄入
這是完結了嗎
看的時候還滿歡樂的

7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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