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濑草一郎]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外传 Clover's regret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12 22:10 编辑


  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外傳 Clover's regret 1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渡瀬草一郎
  插畫:ぎん太
  原案、監修:川原礫
  譯者:周庭旭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戰巫女那由他與忍者小曆。在「飛鳥帝國」裡成為好朋友的兩名少女,也在這款遊戲遇見了不可思議的法師矢凪。
  這名年老的僧侶表示要委託「偵探」「解謎」某個任務。而且提供的報酬高達一百萬日幣。
  兩名少女雖然對這超乎常識的價格感到驚訝,但接受這奇妙委託的「偵探」也同樣是一名相當奇怪的青年。把能力值點數全部灌在「運氣」上──也就是戰鬥上最弱,但是稀有寶物掉寶率最強的詭異玩家……

  作者:渡瀬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年橫濱製。正當浮現「被狠狠盯住……要被幹掉了!」的想法而戰慄時,就從網路上獲得「貓把尾巴繞在身體上是放鬆的證據」的情報。看來是我打擾了牠的休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過真的很想摸摸牠那身軟綿綿的毛啊。
  插畫:ぎん太
  從事輕小說插畫等工作。曾參加繪師100人展06。
  負責《モブ恋》(電擊文庫)、《元‧竜砲騎士マデリーンの転職》(ファミ通文庫)等作品的插畫。


  「我的專長是運用頭腦。戰鬥就交給妳們了,好好加油吧。」
  「咦,這是真的嗎……?別說鎌鼬了,可能連一般的鼬鼠都打不過……」
  「……這人感覺就像是「狐狸嫁女」裡的妖狐……」
  那由他
  17歲。在「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戰巫女。擅長格鬥戰。本名是櫛稻田優里菜。極有主見的她不太常表露出自身的感情。

  「如果願意跟我簽約,那我會盡全力在『一週內完成攻略』。」
  克雷威爾
  在「飛鳥帝國」裡自稱為偵探的玩家。有著俊美、細長臉龐的他,散發出一股極為怪異的氣氛。飄然自在的性格讓人難以捉摸。現實世界與虛擬角色的外表完全一樣。
  「……社長自己在玩遊戲,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聽不懂啦……請用連小學生也能聽懂的簡單說法。」

  「雖然只會扯後腿,還是請大家多多指教。」
  矢凪
  77歲。「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僧侶。願意提供高額報酬請克雷威爾攻略「幽靈樂隊」任務。
  「小曆小姐,下定決心了嗎?」
  「那由小姐,等一下會合之後,一定要好好稱讚我並且讓我撒嬌喲。」
  「……看來這個任務真會出現『幽靈』呢。」

  「謝謝妳在這麼忙的時期還請假來幫忙攻略。」
  「想不到這裡還滿舒適的嘛……」
  小曆
  23歲。在「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忍者。本名為曆原栞。雖然年紀比還是高中生的那由他大,但外表卻像是國中生。是讓周圍的人不會感到無聊的開心果。

  「別說逃走了──根本是朝這邊衝過來。」
  「這真是太奇怪了……」
  「我三秒鐘就能讓那隻大蛇變弱。妳就在那裡看著吧。」
  「那……那由小姐!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7-12-3 22:57 编辑


  「和風VRMMO 飛鳥帝國」
  「百八之怪異」活動概要

  ●本活動是以關東地區實裝的新區域「妖異橫丁」為起點,將在一整年內依序發布一百零八個任務。

  ●這一百零八個任務又可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百物語:玩家使用「The seed」製作的投稿作品。

  ○七不可思議:與各合作企業的商業搭配任務。預定為多人數參加型的大規模任務。

  ○終幕:將於活動最後一週發布。詳細情形仍為機密。

  關於玩家投稿的任務,可以預測將因為投稿作品的傾向而出現一些問題。
  關於處理中事例的問題請洽錯誤檢驗室:虎尾。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27 21:11 编辑


  一章 三葉草的偵探

  遠方可以聽見祭典的奏樂聲。
  高亢的笛音、輕妙的鼓聲、優雅的琴律,音符串聯在一起後顯得熱鬧非常。
  近距離之下聽應該是相當歡鬧的喧囂,不過距離一拉遠聽起來就有點寂寥。
  沒有人知道這些樂聲來自何處。
  它被稱為幽靈樂隊。
  離開這個地方就再也聽不見,但就算想靠近也找不到辦法。
  樂聲並非來自天空或者地底。想要找出聲音來源,就會淪落到在周圍四處打轉的下場。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樂聲,就像要誆騙探詢者一樣持續在遠方響起。
  身穿巫女服飾的那由他坐在通往破落神社的陰暗石梯上聽著這些聲音。
  感覺很久以前似乎也有這樣的經驗。
  獨自在一片黑暗當中,又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實不用仔細想也能知道那只是自己想太多,幾乎是所有人,在小時候都曾幻想過有這樣一段時間。

  坐在黑暗神社的石頭階梯上,眺望眼睛下方沒有任何人經過的道路,豎起耳朵聽著祭典的樂聲──
  竹林傳來葉子摩擦的沙沙聲,抬頭往上望的夜空裡有無數閃爍的星星,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卻什麼人都沒有──

  她這樣的夢想就被電子郵件的通知聲給打斷了。
  浮在空中的選單視窗,顯示著朋友傳來的訊息。
  【哈囉~那由小姐,妳在做什麼?】
  那由他低頭,暫時閉起眼睛。這是她的習慣,就像是切換行動的開關一樣。
  吐完一口細長的氣之後,她便迅速開始回訊。
  【我在進行「幽靈樂隊」的探索。因為不清楚任務的發動條件,所以做了各種嘗試。】
  不久之後,新的訊息又傳了過來。
  【那個……就是「只聽見樂聲看不見樂隊」、「把錢投入賽錢箱之後就會出現哭聲,那可能就是開關之一」的任務嗎?】
  【就是它。還有什麼其他情報嗎?】
  【也不能說是情報,就是出處可疑的傳聞啦──人家說發布三天了還沒有任何進展,可能是要某種特別的關鍵道具吧。先別管那個了,要不要和我一起進行其他任務?「籠中鳥」好像能獲得不錯的刀子,但恐怖度有八,我自己一個人實在很害怕──】
  【知道了。那我們會合吧。】
  【謝謝!那由小姐太帥氣了!那我在貓妖茶屋等妳。】
  結束訊息的傳送後,那由他就從石梯上站起來。
  直接往下跳的她,黑色長髮與巫女裝束的下襬輕輕浮起。
  和現實世界不同,感覺四肢就像羽毛一樣輕盈的那由他,著地時幾乎沒有衝擊。
  並非所有玩家都有這樣的身體感覺。那由他的職業「戰巫女」,特性就是擁有優越的跳躍力。而且她又習得八船跳躍的進化形「無雙跳躍」技能,當然就更加身輕如燕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她也為了講求輕巧而自行縮小了全身裝備的選擇範圍,當然防禦力也就因此而降低,同時還得加上攻擊範圍短這個缺點。
  大多數戰巫女都不會特別強化自身特性的跳躍力,通常會使用帶有擅長武器獎勵且容易操縱的長刀,然後為了彌補體力值較低的缺點而選擇重裝備。從這方面來看,那由他的方針可以說與主流相差甚遠。
  雖然移動極為迅速,但只要有一點大意就會成為致命傷,在攻略上這甚至可以說是應該避免的極端育成方式。
  那由他以滑行般的速度走在月光照耀下的無人鄉間道路上。
  往旁邊一看,就能發現撫過田野的一陣風讓稻穗彷彿波浪般搖動。
  那清涼的沙沙聲裡,稍微混雜了一些玄奧的祭典樂聲。
  宛如晃動著身體跳舞般的笛子、規矩地打著拍子的太鼓、凜然且優雅的琴──雖然每一種聲音都充滿熱鬧的活力,但以旋律來說聽起來卻有點憂傷。
  一邊眺望著月夜下的田地,一邊朝著傳送點前進的她,忽然看見一樣奇妙的東西。
  那是來時未曾見過的,祭祀道祖神的小廟──
  屋頂大概到人的腰部左右,裡頭也有一座小小的石像。
  正面可以看見供奉著一封書信。
  (來的時候應該沒有……就是表示神社的賽錢箱是開關了──?)
  雖然對拿起供品有些猶豫,但那很可能是某種提示。
  拿起來攤開之後,上面寫著稱不上漂亮的毛筆字。

  「想吃牡丹餅。」

  只有這一行字──
  由於實在太過於簡潔,讓那由他忍不住又確認了白紙的後面。
  然後在感到疑惑的情況下看向小廟裡的石像。
  雕刻在上面的,是稚嫩孩童悲痛的哭臉。

  §

  和風VRMMO「飛鳥帝國」的全新活動:「百八之怪異」──
  為了紀念「妖異橫丁」這個新地區誕生而展開的活動,是在大約一年的時間裡追加發布大大小小共一百零八種腳本的大規模更新。
  雖然在國內的規模僅次於ALfheim,但是最近玩家人數的成長已顯疲態,對於這款遊戲來說,這真的是賭上了自身威信的更新。
  自從「The seed」擴散出去之後,企業之外的個人也能輕易建構可以完全潛行的虛擬世界,因此玩家可以進行遊戲的區域也有了爆炸性的增加。
  但同時也代表既存的玩家會分散到其他遊戲當中,讓無法確保遊戲人數的一部分小本遊戲被迫停止營運。
  具有一定規模的「飛鳥帝國」也因此備感威脅,所以藉由這次的活動來同時拉攏玩家與創作者。
  「百八之怪異」顧名思義就是由一百零八種任務所構成。「百物語」、「七不可思議」與預定最後發布的「終幕」加起來共一百零八種,其中「百物語」的任務大部分是藉由玩家的投稿所成立。
  為了這個活動,營運公司每個月會從個人使用「The seed」製作的多數任務之中挑選出八到十種任務加以正式採用,支付報酬之後便發布更新──也就是玩家參加型的腳本選拔賽。
  雖然當初也有人揶揄這是「為了確保任務數量的苦肉計」,但在「The seed」產生爆炸性流行的加持下,活動一開始就聚集了許多令人難以取捨的力作。
  各地專門學校的學生與社團活動的學生,在營運公司的號召之下,也以畢業成果展或者暑假作業般測試實力的感覺參加了募集。
  要在短期內從零開始創造出包含系統、環境以及設定在內的新遊戲當然相當困難,但是以「飛鳥帝國」系統為基礎的話,投稿者除了能節省許多時間之外,還能完全集中在腳本、影像、音效等部分的製作上。
  對投稿者來說,這其實很像是「文化祭裡的鬼屋」,只不過它能向社會大眾公開展示。
  至於跟比賽無關的「七不可思議」,則是與甜點、流行服飾、清涼飲料、人偶模型等各有所長的企業合作之後所推出的商業搭配任務,不只是各公司的商品會出現在任務當中,同時也推出在現實世界販賣遊戲內登場道具的合作企畫。
  這賭上公司前途的熱鬧活動開始到現在雖然才三個月,但已經獲得超越營運公司目標值的好評。
  和造成數千人死亡而停止營運的SAO、被發現進行人體實驗而更換營運公司的ALO、受害者雖然不多但發生死槍事件這種犯罪行為的GGO等遊戲不同,飛鳥帝國自從開始營運之後,並未引起什麼太大的事故。現在它值得信賴的安心感也逐漸獲得評價。
  「……但是呢,這次的活動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因為基本上都是恐怖故事吧。比方說電影好了,如果只有一兩部也就算了,連續看一百零八部恐怖片也太累人了。就算有驚悚喜劇類的任務,也是有『收服屏風老虎』那種,外表看起來是喜劇骨子裡卻嚇死人的任務!」
  「……我還沒攻略過那個任務,不過聽說是極為殘酷的地獄景象。」
  日式甜點鋪,貓妖茶屋的一角,那由他在與朋友,也就是名為小曆的忍者會合之後,就聽著對方源源不絕的抱怨。
  剛才提到的「收服屏風老虎」任務,是來自某個小和尚接到將軍「收服畫在屏風上的老虎」這樣的難題命令後,就回答「那麼請先把老虎從屏風裡趕出來」的機智故事。
  發布的任務是以帶有大正風味的洋房為舞台,一開始雖然是喜劇般的悠閒發展──到了中途,畫在屏風上的老虎竟然真的跑出來,形成周圍的NPC不斷被老虎殘殺的驚悚劇情。
  玩家被迫得收服躲藏在洋房裡的老虎,只要行動稍有錯誤便會淪落到不斷發現眾NPC悲慘屍體的下場,而且老虎基本上被設定為「即使與其戰鬥也無法獲勝」,所以根本無法對抗只能到處逃竄,完全就是災害型恐怖片的內容。
  完成攻略的條件是設下陷阱讓老虎回到屏風裡,不過許多挑戰者都因此而充分體驗到大型肉食動物的恐怖,似乎還出現有好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吃肉的玩家。
  據說冒出熱氣的血液與內臟、從碎裂骨頭流出的髓液等都會鉅細靡遺地呈現在玩家眼前,另外還有受到致命傷後仍未死透的NPC所發出的哭聲、喊叫做陪襯,可以說與令人露出微笑的機智故事完全無關,根本是宛如地獄一般的劇情發展。
  雖然VRMMO也存在對血腥場面的倫理規範,但每間營運公司執行的嚴格程度不盡相同。至於「飛鳥帝國」可能是意識到恐怖片的關係吧,已經明言這次活動的自主規範將會比照電影,所以也會有收服老虎這種幾乎在犯規邊緣的任務。
  今後如果在什麼地方造成問題的話,很可能就會加以規範。
  「……但是我聽說那個任務最後還是經過修正了──」
  「……只是加了能打開馬賽克的開關,並且把恐怖度從五調到七而已。啊,另外還為了防範心臟麻痺而開始租借屍體掃描雷達的服務,一天三百日幣的租金根本是坑人……!那場景根本不是什麼怪異,而是貨真價實的殘殺了喲!而且精神被搞得疲憊不堪還拿不到什麼報酬……來吧,那由小姐,啊~」
  不知道是想冷靜下來,還是為了防止攻略時的記憶再次甦醒,小曆忽然把插著牙籤的蕨餅遞到那由他嘴邊。
  即使有些許像被餵食的不對勁感覺,那由他還是乖乖地張開嘴巴。
  些許甜味與黃豆粉的香味,再加上彈力十足的口感,即使與現實世界的蕨餅相比也毫不遜色。
  「……嗯咕……那麼,準備挑戰的『籠中鳥』,既然恐怖度是八,那就比收服老虎還要嚇人了吧?真的不要緊嗎?」
  小曆明顯地繃起臉來。經常改變的表情與童顏,再加上一百四十多公分的身高,讓她看起來相當稚嫩,但實際上是年紀比那由他還要大的社會人士。
  「問題就是在這裡……不過營運公司製作的恐怖度標示其實頗隨便,看過攻略情報後似乎也不是血腥類的恐怖,因此應該還可以接受吧,然後──攻略報酬的忍刀『虛空』呢,似乎對靈魂系敵人特別有效,為了今後的攻略,想要先獲得這把武器。拜託了,那由小姐!助我一臂之力吧!妳不怕恐怖的東西吧?」
  那由他不認為自己不害怕。但不知道是忍耐力比一般人高,或者單純只是比較遲鈍,在攻略這次的活動時,似乎還沒有產生「好恐怖」的記憶。
  另一方面,小曆在以前的任務裡,光是被骸骨武者追著跑就發出近似超音波的悲鳴。
  身為她的朋友,讓她獨自一人到恐怖地點去實在不是有點不安能夠形容的。
  「幫忙當然是沒問題……但我育成的方式都是走偏鋒,可能沒辦法提供太多戰力。不打算再約其他人了嗎?」
  小曆這時發出開朗的笑聲。
  「又在開玩笑了。那由小姐在我的朋友裡面是最強的喔。還有那個任務,建議等級其實不會太高。我一個人好像也能夠過關,但大家都說內容很恐怖……我不想一個人到那種鬼屋去,找臭男生去的話,害怕時又不好抱住對方。那由小姐總是給人冷靜的印象,感覺應該很可靠……拜託了,和我一起去吧!」
  「那好吧。我也想要對幽靈用的武器,那就多多指教了。」
  那由他原本就不打算拒絕。兩個人本來就是互相扶持的關係。
  「謝謝!我最喜歡好說話的那由小姐了!來,啊~」
  小曆帶著滿面笑容,再次把蕨餅遞到那由他嘴邊。
  「……等等,我不是被蕨餅收買才答應的……啊,要不要吃我的蜜豆寒天?」
  那由他用木製湯匙撈起寒天與豌豆後,把它伸到小曆嘴邊。
  她立刻把湯匙含進嘴裡。
  「嗯!真好吃!」
  「……那就好。」
  在不知道誰才是年長者的情況下,那由他再次環視店內。
  這間貓妖茶屋是妖異橫丁的人氣商店,不過狹窄的店內只有幾桌的客人。
  其實不是因為生意不好,而是這條街上許多店舖都為了維持店內的氣氛而導入暫時性商店系統來避免過度混雜。
  外表雖然看起來只有一家店舖,但內部則已經複製成好幾家店舖。
  由於到訪的客人不斷被傳送到複製的其他店鋪當中,所以不論什麼時候來都不會混雜。約在這裡見面的話,只要在店頭以朋友名單完成入店手續的話就能進入同一個空間。
  也經常有人會多付一筆錢來包場,不是在現實世界而直接在遊戲裡舉行網聚。
  因為知道前往鬼屋結果遇見人多混雜而壅塞時,通常會興致大減,所以這次活動裡有許多任務也像這樣加上了人數限制策略。
  在限制上大概可分為四類。
  只有自己能挑戰的「試膽」。
  只有同時參加任務的小隊成員才會互相遭遇的「同行」。
  在限制人數範圍內,被分配到的空間裡會有其他玩家存在的「偶遇」。
  沒有人數限制,理論上所有玩家將會聚集到同一處的「天地萬象」。
  妖異橫丁裡的許多店舖,都為了避免排隊而被分類為「偶遇」。
  讓小曆受到心理創傷的「收服屏風老虎」是單獨參加的「試膽」,而那由他剛才探索的「幽靈樂隊」,以及接下來準備挑戰的「籠中鳥」是只有小隊成員才能參加的「同行」。
  由於有這些系統,除了主動想碰面之外,就算是遊戲的老鳥,也很難在餐飲店裡相遇。
  另一方面,或許是客人看起來不多的緣故吧,也會與偶然在狹小店內遇見的陌生玩家產生奇妙的緣分。
  那由他與小曆也是在兩個月前這間貓妖茶屋剛開幕時才認識對方。
  兩個人認識的契機是貓又店員搞錯她們所點的商品,把那由他的蜜豆寒天送給小曆,然後把小曆的蕨餅送到那由他的桌上。
  這並非單純的失誤,其實是為了讓貓又擁有個性而寫入程式當中,在一定的機率下會出現的行為。因此經常發生相同的現象,已經成為店內約定俗成的景象。
  貓又店員每次發生錯誤都不會道歉,只會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脖子並忽視──牠們並非戴著貓耳的可愛女孩,而是用兩隻腳行走的真正貓咪。
  這裡有黑貓、三色貓、虎斑貓、俄羅斯藍貓、蘇格蘭摺耳貓以及曼切勘貓等各式各樣的貓類,全都穿著法被服的模樣雖然看起來相當可愛,但基本上個性是冷淡又善變,經常摸魚不工作而直接打瞌睡。偶爾甚至會像個大爺般占據客人的大腿。
  完全不會說話的牠們,只是來點餐和上菜的服務生,不過也有可疑的目擊情報表示廚房深處有老仙人般的挪威森林貓默默製作著日式糕點。
  由於虛擬空間裡不必在意貓過敏的問題,所以也有一些專程因為貓咪而到此消費的客人。
  那由他與小曆也是因為貓咪而來到店裡,結果意氣相投的兩個人之後便頻繁地共組小隊。
  這時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門聲,一名新的客人走進來。
  出來迎接客人的黑貓搖搖晃晃地跑過那由他她們的身邊。
  「抱歉,我想問一下路──」
  走進來的是一名做旅行打扮的老年僧侶。
  頭戴斗笠,腳上穿著綁腿,手拿錫杖的他,說起來就是僧侶的初期裝備。
  接下來要選擇戰士類職業的話就有僧兵或破戒僧,術士類職業的話就有虛無僧或者僧正等衍伸的職業,和武士與忍者等受矚目的職業相比,無法否認它給人比較土氣的印象。加上玩家的年齡層也偏年輕,老年人在遊戲裡可以說相當罕見。
  飛鳥帝國在登錄角色時就會藉由AmuSphere進行生體掃描,所以角色大致上能反映出實際的長相。
  雖然相貌可以進行某種程度的變化,也可以藉由在服裝內側塞東西等手段來改變體型,但年紀與性別就很難變更了。
  近年來,為了向高齡世代推廣VRMMO,推出了遊戲要素較淡薄的「臥鋪列車之旅」以及「登山」「釣魚」「鄉下生活」等體驗型軟體,而它們也確實贏得不少人氣。許多高齡者都被這樣的軟體所吸引,目前只有少數人會專程來參加以戰鬥為主的遊戲。
  即使可以用裝備和能力值來彌補衰退的肉體,反射神經可就束手無策了。而許多時候,反射神經都會成為分出勝敗的關鍵。
  緩緩脫下斗笠的老僧,給人極為樸直的印象。由於打扮實在太適合他的外表,讓他不像是遊戲玩家,反而比較像古裝劇裡的配角。
  身穿法被服的黑貓在老僧腳底下抬頭直盯著他看。
  往下望的老僧雖然感到疑惑,還是開口表示:
  「……貓……?那個……打擾了,你聽得懂我的話嗎?我想問一下路──」
  小曆馬上站了起來。
  「老爺爺,這些孩子是無人操縱的AI,沒辦法回答那麼難的問題喔!你想去哪裡?我知道的話就帶你過去吧。」
  雖說是在遊戲當中,但她不吝幫助他人的個性,還是讓內向的那由他感到尊敬。
  那由他也把視線移到老僧身上。
  「是第一次到妖異橫丁來嗎?這個地區的道路途中就有瞬移區……目的地是登錄設施的話,應該就可以使用導航機能,你要去的莫非是非登錄的地點?」
  聽見兩名年輕女性向自己搭話的老僧,雖然因為驚訝而說不出話,但似乎立刻就想起這裡是和現實不同的空間。
  老僧帶著滿臉笑容行了個禮,然後朝那由他她們的位子走去。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叫作矢凪。正如妳們所發現的,我是新加入的人……正在尋找應該在這附近的『三葉草偵探社』,不知道妳們有沒有聽過?」
  「啊,我是那由他。這邊的是忍者小曆小姐……那個……你是說偵探事務所嗎?」
  即使嘴裡這麼反問,那由他還是忍不住和小曆面面相覷。
  「小曆小姐,妳知道嗎?」
  「不,我是第一次聽見……偵探事務所之類的,世界觀好像不太一樣……老爺爺,你說的事務所真的是在這個飛鳥帝國裡面嗎?」
  自從The seed擴散出去之後,依然有許多包含小規模作品在內的遊戲存活著。當中必然會有偵探登場的遊戲吧,但是在以和風世界觀為賣點的飛鳥帝國裡,系統上不可能存在這樣的職業。
  「嗯,應該沒錯。聽說幾乎是以個人興趣的形式在經營……抱歉,如果沒聽過的話……」
  看見老僧準備離開,小曆便急忙叫住了他。
  「等一下等一下!我大概有底了!這附近沒有登錄在導航裡,又可以讓個人用來經營那種公司的地點──」
  「……嗯,隨便想也知道只有那裡了。」
  那由他也立刻想到答案。
  妖異橫丁的後街,通稱「霄暗巷弄」──
  該處的店鋪租金比大馬路旁便宜許多,許多因為個人興趣所經營的,不論是營利或者非營利的店舖都開設在這個可疑的區塊。
  它就像是祭典時攤販林立的商店街──營運公司雖然有這樣的見解,但該處再加上恐怖的要素之後,似乎就變成了混沌的區域,給人的印象反而比較接近黑市。
  除了店鋪數量非常多之外,更替的速度也相當快,所以不會特別登錄在導航系統上,不過倒是有許多提供奇妙商品或服務的店家。
  「……老爺爺,那家事務所是不是在名為『霄暗巷弄』的地方?」
  「正是如此。我想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老僧的臉上似乎因為放心而出現了笑容。
  小曆這時從椅子上跳下來。
  「好吧!那麼,那由小姐,在進行任務之前,我們先帶他過去吧?」
  「好的,我沒有異議。」
  其實那是初學者不太容易找到的地點。與其慢慢說明,直接帶他過去還比較快。
  兩人從位子上起身,從選單視窗裡選擇支付的項目。
  貓又店員緩緩搖動分岔的尾巴,靈活地操作老舊收銀機來完成結帳。
  其實就算不去結帳直接走出店裡,費用也會自動從預付帳戶裡扣除,但氣氛上還是會有差別。最重要的是,到櫃檯結帳的話可以得到一顆糖果道具。舉辦促銷活動時則可以得到摸彩券,運氣好的話就能抽中作為獎品的稀有裝備。
  「啊,對了……店員先生,請問可以外帶『牡丹餅』嗎?」
  看著操縱收銀機的胖黑貓身上發亮的毛皮,那由他就想起剛才在小廟遇見的事情。
  那應該是在要求供品。
  像牡丹餅般圓滾滾的黑貓點點頭,然後從櫃檯旁邊一個貓嘴模樣的可疑取出口裡拿出包裹著華箬竹葉子的牡丹餅。
  接過來之後,那由他就藉由選單視窗把它移進道具袋裡。
  「怎麼了?當成下午的點心嗎?」
  「沒有,拿來當供品。說不定可以用在任務上。」
  在法被服貓又揮動肉球的目送之下,一群人走向店外。
  走出來的同時,老僧便低頭說道:
  「真是抱歉,在兩位聊天時打擾妳們了──」
  「這沒什麼,別這麼見外啦。因為那裡剛好是初學者不太容易找到的地方!」
  小曆以極為開朗的態度來對應。
  不像她有這種話術的那由他,一直是用平實的口氣向對方搭話。
  「探索『霄暗巷弄』是百八怪異的指南任務。解放後,該處就成為玩家能租借店鋪的商業區塊──我想你尋找的事務所,應該就混在那些店鋪裡面。」
  「哦哦,原來如此……介紹人跟我說『那個地方不是很好找,方便的話我明天找人帶你過去』,但我覺得只要來到現場應該就找得到──現在看起來是我太天真了。幸好遇到兩位親切的小姐。」
  小曆開心地笑了起來。
  「對吧。那由小姐真的很親切。我是男人的話絕對要娶她為妻。應該說,我真想嫁給她……對了,我們真的來結婚吧。憑妳的能力養我一定沒問題……星期一開始就不想去上班了……這種身高會都被埋沒在客滿的電車裡,我受夠了……」
  小曆非常故意地讓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
  已經習慣怎麼應付她的那由他,像在安撫小孩子一樣摸著在自己眼睛下方的頭部。
  「怎麼可以對學生說這種話。妳乖嘛,好好地當個社會人士吧。」
  「因為……我們公司淨是些結婚的大叔和老爺爺,都沒有可愛的少男少女啊……我已經努力了一年,但實在一點情趣都沒有……年度結算快結束時又忙到快死掉,最近那由小姐好像已經變成唯一的慰藉了……好啦,我們結婚吧?那由小姐應該很適合穿婚紗。」
  面對這不斷重複的妄語,那由他只是淡淡地把它當成耳邊風。
  「這個嘛,等妳年收入超過一千萬時,我會考慮的。」
  「真的嗎?雖然知道百分百是謊言,但光是有這句話,就感覺又有幹勁能撐過下週了!人生果然還是要有夢想和希望才行!即使那是可能性0%的純粹幻想也無所謂!」
  「……我滿喜歡小曆小姐的這種個性喔。偶爾看見時會覺得胸口有點揪緊就是了。」
  「啊,這就是戀愛。一定是戀愛,而且還是初戀。」
  兩個人珍奇的對話,讓老僧噗哧笑了出來。
  「……哎呀,失禮了。我是第一次玩網路遊戲,所以不太清楚生態……原來是這樣啊,我終於知道孫子會這麼喜歡的理由了。能像這樣自由發展人際關係果然是它的魅力所在。」
  小曆像隻小狗般回過頭去。
  「噢,那麼老爺爺也是因為想和孫子一起玩才開始的嗎?」
  「嗯,也不是這……不對,或許是這樣吧。因為有些複雜的原因──所以有工作想拜託接下來要拜訪的偵探先生完成。」
  老僧微笑著把事情帶過。
  認為初次見面還是別打聽太多的那由他也閉上嘴巴。想說的話有一天一定會告訴自己,所以不打算做無謂的試探。
  矢凪像感到很過意不去般輕輕對她點點頭。
  那由他她們帶領老僧走過巷弄,來到貓妖茶屋的後方。
  夜空雖然黑暗,但街道裡就算沒有光源也有模糊的亮光,所以能順暢地行走。
  妖異橫丁據說是以江戶城外的老街作為概念所製成。「橫丁」本來就是表示大馬路之外的小巷弄,而「妖異橫丁」這個名字,意思似乎就是「現實世界之外的街道」。
  寬廣的街道幾乎讓「橫丁」這兩個字變得沒有意義,同時還有不少像「上吊櫻樹」「河童渠道」「黃泉地下道」等詭異的名勝。
  飛鳥帝國的首都淨御原,設計概念是源自飛鳥淨御原宮以及時代相近的平城京、平安京,相對於擁有大量佛教建築與高雅貴族建築的該處,這邊的建築物主要著眼點是放在更加庶民化且恐怖的演出上。
  不管現實世界是什麼時間,這個妖異橫丁都只會是夜晚而不會有太陽升起。即使目前才剛過星期六中午,天空依然是籠罩在黑暗當中。
  木板牆上面沾染的汙漬看起來就像人臉,而且表情偶爾會有所變化。
  腳下的泥濘裡伸出白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此外還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接近遠方的巨大城池,同時天空也不時會浮現巨大的鬼臉。
  裡面怪異的機關實在太多,所以就算出現了「真正的」怪異現象,應該也沒人會注意到。
  對擦身而過野箆坊點頭示意後,三個人就在一間小小的神社前面停步。神社是在被兩棟老舊房屋包夾起來的狹小空間裡。
  鳥居的左右兩邊放置著招財貓來替代石獅或者狐狸。
  這個通稱貓稻荷的地方──供奉著「卦靈魄寢子御魂神」這種由來不明的貓神,賽錢箱旁邊放著鯛魚燒作為供品。
  「咦,要先到別的地方嗎……」
  「不,這裡就是目的地喔。」
  小曆對感到疑惑的矢凪露出淘氣的笑容。
  進入鳥居內側,對著小廟行兩次禮、拍兩次手,然後再行兩次禮──
  然後直接回頭,接著鳥居的另一邊就有一條剛才未曾出現的筆直道路往前延伸。
  可以看見層層相連的橘色燈籠、光彩奪目的玻璃風鈴,以及關東煮與章魚燒、棉花糖、拉麵、釣氣球等毫無一致性的攤販群──
  大量客人像搖晃的熱氣一樣,往來於並排在左右兩側的各種攤販之間。
  除了攤販之外,道路左右兩邊也有許多把一樓當成店鋪的小規模商店。那令人想起昭和時代商店街的模樣,混雜著恐怖與活力的氣息,營造出某種混沌的魅力。
  這一瞬間就出現在眼前的變化,讓矢凪瞪大了眼睛。
  「天啊,這是……?」
  那由他小聲地回答:
  「鳥居的內側是傳送點。二禮二拍手二禮是啟動的開關,要回去時也是同樣的順序。」
  一般來說,參拜的規矩是二禮二拍手一禮。但貓稻荷因為供奉對象的貓神叫聲是「喵~喵~喵~」,所以才是二禮二拍手二禮。(註:喵的日文發音有些像二)
  三個人走在彷彿祭典般熱鬧的霄暗巷弄中。
  往來的玩家裡雖然有武士、忍者、陰陽師等各種職業,但沒有什麼怪異的要素。不過左右兩邊的店舖以及在裡面工作的店員們,都因為奇妙的裝飾與類似妖怪的裝扮而引人注目。
  除了戴著鬼或者狐狸面具的人之外,還混雜著手之目、女郎蜘蛛等奇形妖怪、內臟外露的戰敗武士、全身黑漆漆的影子人等小孩看見一定會大哭的角色。跟他們相比,真正的狐狸或狸貓可以說可愛太多了。
  這樣的情況當中,有一隻特別討喜且渾身是毛的毛羽毛現,踩著跳躍般腳步朝小曆靠近並拉著她的手。
  牠旁邊的店鋪,看板上寫著「拉麵 毛羽毛軒」幾個字。
  小曆苦笑著把牠的手移開。
  「啊,抱歉抱歉。今天有其他事情。下次再去捧場。」
  「……妳不會是常客吧?」
  「嗯。那家店的湯裡常有頭髮……不對,應該說是體毛?」
  果然不是什麼像樣的店家。
  這條霄暗巷弄裡的店家,大概都有可疑之處。當然,經常來此的也都是些怪人。
  「那麼,偵探事務所在什麼地方呢……嗯,我看看……有嘜退魔符?」
  像是剛學會認字的小孩子一樣,小曆確認著視界當中的看板與旗子,並且把上面的字唸出來。
  「『嘜』這種寫法,還真有昭和風味。」
  受到影響的那由他也透露出感想。矢凪或許是被這種混沌的氣氛震攝住了吧,只能茫然看著周圍,開口的次數也變少了。
  「啊,有腳底按摩店耶。」
  「那在虛擬空間裡根本沒意義吧。」
  「哦哦,恐怖片老哏的人肉包子。」
  「真噁心。」
  「巧克力樹莓蛋糕。」
  「搞錯地方了吧……」
  「影音包廂。」
  「……竟然能夠得到營運公司的許可。」
  「看錯了!上面是寫狐影音包廂。」
  「這就讓人有點興趣了。」
  「汪汪熊肉鍋。」
  「……是椀子蕎麥麵的亞種嗎?」
  「喵喵蕎麥麵。」
  「這相鄰的兩家店在搞什麼啊。」
  「三葉草偵探社。」
  「在這種地方是要調查什……啊!」
  「貓神信仰研究會。」
  「小曆小姐,請不要直接經過。就是這裡了。」
  在前方帶路的小曆,衣領被那由他像小貓一樣抓住,結果便停下腳步。
  大概只有一個人能通過的狹小入口,掛著幾乎沒有作用的木製老舊看板。
  老僧尋找的事務所似乎是在二樓。前方是一片黑暗,只有陡峭的木造階梯往上延伸。
  矢凪這時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
  「嗯,看來就是這裡。謝謝妳們兩位。我一個人實在無法來到這種地方。」
  「……嗯。等等,確實是掛著看板沒錯啦……」
  「……真的是這裡嗎?」
  往上看著二樓的那由他與小曆,發現到窗戶裡面有上吊的屍體正輕輕晃動著。
  「……又是這種噁心的裝飾。」
  「哎呀,這也算是街景管理的一部分……」
  房間裡面不見得會出現目前看見的光景。霄暗巷弄為了營造氣氛,面向外側的窗戶裝飾是由營運公司加以設定。
  不過租借者的裝飾只要通過營運公司的審查,房裡的模樣就能直接表現在窗戶上。所以不實際進入房內就不知道內部究竟是什麼模樣。
  「這種絕非尋常的詭異度……那由小姐。先別管這裡到底是不是偵探事務所,有沒有一踏入該處的同時就會發動機密任務的可能性?讓初學者的老爺爺獨自一頭闖進去實在有點──」
  聽見小曆的擔心後,那由他也回點了一下頭。
  「……那個,矢凪先生。冒昧請問一下,你的等級還是1對吧?」
  「是的。因為我是今天才首次登入──而且也把遊戲指南給省略掉了。」
  那由他與小曆面面相覷。她們甚至佩服老僧能夠順利到達貓妖茶屋。
  「……不介意的話,我們直接陪你上去看看吧?」
  老僧臉上露出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給妳們添了這麼多麻煩……那就謝謝兩位的好意了。」
  他隨著合掌深深低下頭來。看來他的內心也感到害怕。
  點完頭的那由他,隨即迅速往左右全是木板牆的陰暗樓梯走去。
  那毫不猶豫便率先前進的模樣,讓背後的小曆發出感嘆的聲音。
  「那由小姐的這種個性實在太有男子氣概,我都快愛上妳了……」
  「待在後面存活率不一定比較高。也有從後方發動的攻擊。」
  「等等,這跟生存率之類的無關……妳都不會有『暗處好恐怖!』的想法嗎?說起來呢,真要提生存率的話,戰巫女是擔任前衛的職業,通常會穿上更多的金屬防具吧?如果是術師類的退魔巫女也就算了,可以看見乳溝的爆乳戰巫女,我目前只知道那由小姐一個人喔……」
  「……根本看不見好嗎?因為我底下已經穿了內衣,請不要順勢加入性騷擾發言。胸部的尺寸……單純是設定錯誤。」
  在創設帳號時,體型會經由AmuSphere掃描而獲得一定程度的反映。早知道就用纏胸布把它捲起來,不過當時沒有注意那麼多。
  因為夏天穿著較單薄的衣物,沒有注意到被電腦讀取出正確的尺寸就開始遊戲,過了好幾天之後才發覺周圍的視線。
  而且在猶豫是否要砍帳號重新來過時,就幸運地獲得迴避性能相當高的稀有裝備「白南風之小袖」,也就沒辦法把檔案刪除掉了。
  小曆以低沉的聲音說:
  「就算穿著內衣……那種運動服般的緊身耐火內衣,早就被當成性感的裝備了喲。剪影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喲。」
  「太誇張了。耐火和耐電系的內衣,對小曆小姐這種忍者系的人來說也是標準裝備吧。重視速度與輕盈度的話,最後還是會選擇這樣的裝備。」
  小曆戳了戳那由他的背部。
  「說得沒錯!那由小姐,妳那麼重視速度的話,為什麼不當忍者呢?職業補正後最為輕盈,攻擊力也還可以,戰鬥頗為輕鬆,算是很受歡迎的職業。戰巫女是覺得『忍者裝甲實在有點薄……』的人才會選擇的職業吧?」
  當然是有理由。雖然有理由,但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那由他爬上階梯,小聲地回答:
  「那個……就覺得巫女的褲裙很可愛──」
  小曆立刻無力地垂下頭來。
  「…………抱歉,我收回有男子氣概的發言。那由小姐真是可愛。確實是個女孩子……只重視能力值與效率的我反而不像個女生……」
  「……沒這回事,我也是選擇偏體術的育成方式,所以也不太像女孩子──」
  「別這麼說。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女孩子……因為戰鬥中的那由小姐,真的晃動得很厲害啊……根本是劇烈搖晃……甚至讓人覺得是不是用了專用的繪圖引擎……」
  「……小曆小姐,請不要經常用死魚般的眼神對我性騷擾好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似乎在現實世界裡也曾遭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到達階梯最上方後,那由他就打開擋住正面的木門。
  微弱的橙色燈光透到樓梯這邊。
  該處是比想像中還要寬敞的空間。
  天花板莫名地高挑,空氣的流動與聲音的迴響有了些許變化。
  打開房門後的正面,有一隻巨大黑貓沉甸甸地坐鎮在那裡。
  其尺寸大得嚇人。
  座高遠超過三公尺,加上挑高的天花板後醞釀出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當然那不是真正的貓,其圓滾滾的二頭身身體擺出坐禪的姿勢,前腳結禪定印後腳呈結跏趺坐的模樣,也就是類似黑漆佛像的擺設物。
  放置貓像的微暗空間也不像商店街的二樓,比較像寺廟的本殿,確實讓人產生一種被傳送點轉移到他處的錯覺。
  塗成金色的大眼睛裡看不見慈愛,也沒有強行揮別煩惱的堅強,更感覺不到一絲解救眾生的大智慧,只是充分表現出貓的狡詐。
  背後的光環是肉球形狀,台座呈貓罐頭狀,吊在周圍的燈籠是毛線球狀,連細部的模樣都相當講究。
  面對這可以稱為黑色貓大佛的詭異座像,那由他等人只能呆立在現場。
  「……咦,這是什麼啊?」
  「哇哦……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那由他感到疑惑,小曆則是先加以膜拜,而矢凪倒是在黑暗當中找到了一個立牌。
  「右側是貓神信仰研究會,左側是三葉草偵探社……看來這個二樓又分成兩個單位。這尊貓像,算是入口處的裝置藝術嗎──」
  一看之下就發現左右各有一扇門。
  右側的門上雕刻著瞪大眼睛露出銳利目光的貓,左側的門上則孤零零地掛著寫有「營業中」的小小木牌。
  右側的門已經遠超出可愛的範圍,來到明顯不祥的領域了。
  低頭閉上眼睛並吸了一口氣後,那由他毫不猶豫地敲了敲左邊的門。
  「──門沒鎖。進來吧。」
  從室內傳出年輕男性莫名清澈的聲音。

  §

  偵探大致上可以分為兩種類型。
  一種是認為這份工作就是一種賺錢手段,也就是現實派的偵探。
  另一種是憧憬在故事裡登場的偵探,於是自己也選擇這種職業的浪漫派偵探。
  要分辨這兩種類型其實很簡單。
  前一種偵探外表看起來不像偵探。除了負責宣傳或者營業的人之外都盡量避免露臉,會藏身在混雜的街道當中,確實地完成外遇或者身分調查。
  第二種則是從外表開始。身穿剪裁合身的西裝或者手工紡織的和服,拿著特別訂做的手杖與心愛的菸斗──只要能看起來像偵探,不論什麼小道具都可以。他們認為首先外表就要像一個偵探,所以會做顯眼的打扮來自我推銷。
  不出所料的是,出現在那由他等人面前的三葉草偵探社社長,百分之百是屬於「後者」。
  襯衫、繩狀領帶以及小背心都還算可以接受。系統上雖然沒有「偵探」這個職業,但淨御原還是買得到這些作為換裝道具的西服。
  但就算是很容易入手,掛在牆壁上的因弗內斯外套與狩獵帽就很明顯只是為了模仿世界最有名的某位偵探。
  此外還可以看到排滿書本的書架、收納化學實驗器具的玻璃櫃、老舊的骨骼標本與古董留聲機,可以說為了營造氣氛而不遺餘力。
  說起來因為是在遊戲當中,作為裝飾品的書本裡面可能都只是白紙。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從書架上拿下來。
  化學實驗當然沒有任何意義,從留聲機傳出來的背景音樂根本是網路電台的賽馬實況。
  今日週六第六場賽事是由二區二號,以及九號備受期待的肉球凱薩獲勝。
  確認賽馬結果後,青年偵探很高興地關上留聲機型收音機。
  燈光照耀之下,發出糖果般光澤的桃花心木桌後方,可以看見房間的主人正露出優雅的微笑。

  「諸位客人,歡迎來到這間偏僻的事務所。我是偵探克雷威爾。請不用在意隔壁的貓大佛。那是貓神信仰研究會擅自設置在那裡的東西。我也搞不懂他們的真面目──老實說真的很讓人困擾。」
  偵探克雷威爾的聲音就像演員一樣清晰。
  瘦削的他容貌長得不差。似乎在品評客人價值的視線,讓人忍不住聯想到狐狸。
  (……這人感覺就像是「狐狸嫁女」裡的妖狐……)
  那由他忽然想起前幾天和小曆一起完成攻略的任務。
  在任務裡登場的妖狐,雖然不至於穿著西服,但也是一名有著細長臉龐與眼睛,散發出異性吸引力的英俊青年。
  喜歡帥哥的小曆雖然很興奮,但那由他卻沒有興趣,在知道是敵人後就毫不猶豫地幹掉他取得連段獎勵。
  看著一連串經過的小曆,之後一臉認真地詢問:「……那由小姐跟帥哥有仇嗎……?」不過自己並沒有那類的心理創傷。
  自稱克雷威爾的偵探,以流暢的口氣繼續表示:
  「那麼,矢凪先生。我剛才已經從仲介人的電子郵件裡,大概了解您想委託的事情了。他表示因為外出旅行而無法進行完全潛行,所以不能幫您帶路,同時也不斷表達抱歉之意……其實直接跟我聯絡,我就會直接到淨御原去接您了。」
  坐在古董沙發上的矢凪,隨著苦笑低下頭來。
  「別這麼說,我也想先自己散步一下,同時在這款遊戲裡到處看看。只不過,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還會迷路。如果不是這兩位小姐帶路,我現在依然在迷路當中呢。」
  小曆驕傲地挺起胸膛來。
  「哎呀,有困難時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啊,然後其實我也對偵探先生有點興趣,如果是詐騙的話當然也得加以阻止,說不定真的會遇上得交給警察處理的案件……」
  她有點失禮的大剌剌發言,讓偵探露出帶有含意的笑容。
  「說是詐騙也太傷人了。但我可以理解妳懷疑的理由。其實呢──我這邊的營業許可是『觀光業』而非『偵探業』。RPG遊戲裡,也有不少招牌掛著酒店,結果裡面是人才派遣公司的例子吧?大概就像那樣。」
  那由他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網路遊戲裡的偵探業本來就很奇怪,剛才提到的觀光業則是更加可疑。
  「觀光業……?在VRMMO裡面嗎?」
  「很意外嗎?從英語圈的顧客當中獲得不少好評喔。到日本觀光旅行花錢又花時間,只想到和風遊戲裡稍微體驗一下那種氣氛的需求其實也不少。因為AmuSphere的性能相當優良。品嚐美食、浸泡溫泉,興奮地看著忍者或者觀賞櫻花──這些全和真實的體驗沒有兩樣。『在確定是晴天而且不會塞車的情況下攀登富士山』,甚至可以經歷這種現實世界難以實現的體驗。而我則是以翻譯兼導遊的身分,帶領顧客前往想參加的任務,或者是介紹街道、商店以及各地的名勝。」
  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雙腳步行黑色貓又,在那由他等人面前放下紅茶後就離開了。看來是與貓妖茶屋使用同型的業務用機器人。
  克雷威爾一邊把方糖加進紅茶裡,一邊繼續著兼具自我介紹任務的閒聊。
  「我的客人不只來自海外。數量雖然不多,但還是有國內的企業內部人員會委託我做事。像平常不玩遊戲的人士,為了合作企畫或者加入遊戲市場而想到內部視察之類的。」
  克雷威爾的視線看向牆壁的一角。該處貼著某家知名飲料廠商的海報,而它們已經發表將與這次「百八之怪異」合作的消息。
  「只要接到委託,就會替這些顧客進行遊戲內市場或者流行的分析並提供建議。如此一來,其實根本就不是觀光業或者偵探業,而是接近企業顧問的領域了……簡單來說,就是企業內部人員為了迴避責任的代罪羔羊。企畫失敗的話只要把責任推給外部人員的我,就能夠保全在社內的面子。」
  社會人士小曆的臉上出現露骨的厭惡表情。
  「……嗚哇……太惡劣了……」
  偵探露出早就習慣了一般的笑容。
  「我只是說也有打著這種壞心眼來委託我工作的客戶。當然,失敗率太高的案件我就會推掉。那麼……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已經說明完畢,接下來談談矢凪先生這次的委託。」
  偵探改變口氣,重新面向沙發上的矢凪。
  矢凪也慎重地回點了一下頭。
  「根據仲介人的電子郵件,委託內容是『想在一週內攻略某個新的任務』對吧──抱歉,請先讓我確認一下報酬。那個笨蛋好像搞錯了一個位數。」
  矢凪急忙搖著頭說:
  「不,我想應該沒錯。契約金二十萬,日薪是人數×兩萬,一週以內的成功報酬是一百萬,請您務必接下這次的工作……」
  聽見這個金額後,那由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小曆則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咦,怎麼?說的是遊戲內的貨幣嗎?該不會是真正的錢吧?」
  偵探嘆了口氣。
  「我們公司只收日幣、美金或者歐元。矢凪先生──恕我冒昧一問,您是認真的嗎?報酬當然會因為委託內容而有很大的變化,但和現實世界的偵探不同,因為幾乎沒有風險,所以基本上都很便宜。幫忙攻略任務的話,大概是日薪每人一萬,成功報酬最多也只要五萬。如果是七不可思議等級的龐大任務,就算砸再多錢也有可能沒辦法成功就是了……您的委託是『幽靈樂隊』吧?雖然還沒有任何人成功,但是根據營運公司發表的資料,它的難度不會太高才對。」
  那由他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啊。幽靈樂隊不就是──)
  到剛才為止,她都還在挑戰那個任務。
  由於每週只會有兩到三個新上線的任務,所以想攻略的任務剛好相同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只不過,實在搞不懂矢凪為什麼要付這麼多錢,特別委託偵探攻略掉寶不明評價也未定的任務。
  本週發布的任務裡,攻略組都集中到事先發表過將出現稀有道具的「人狼之森」去了,幾乎所有玩家都把連發動條件都不明朗的幽靈樂隊放到後面。
  矢凪深深低下頭來。
  「請務必考慮我的提議。或許會認為這是相當高的金額,但實在是有即使花這麼多錢,也一定要在一週內攻略這個任務的原因──」
  「等一下,是什麼原因?只是攻略遊戲就願意花一百萬以上,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原因吧?」
  小曆雖然發出尖銳的叫聲,但克雷威爾則用手制止了她。
  「這位小姐,我們這裡的規定是,委託人不必說自己不想提的事情──如果是包含難言之隱在內的高額報酬,那就不能打破砂鍋問到底。對我來說,只要努力工作,不要愧對委託人提供的報酬就可以了。」
  「嗯……聽起來是很帥啦,但說起來就是『被錢蒙蔽了雙眼』吧?」
  面對小曆毫不留情的指責,克雷威爾則是用淺笑來把事情帶過去。
  「這我不否定。金錢本來就能成為該名人物誠意與認真程度的度量衡。最重要的是──兩位可以拒絕這位老人願意自掏腰包也想要完成的心願嗎?」
  「……我反而想告訴偵探先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相當棒的格言……老爺爺,你為什麼要這麼急呢?這也不是有時間限定的任務,只要慢慢地攻略就可以了。不用花錢僱用這種奇怪的偵探,只要說一聲,我們可以免費幫忙。」
  在旁邊看著事情發展的那由他,這時候終於開口說:
  「我剛才也在探索這個『幽靈樂隊』的任務。同時也掌握了一些關於發動條件的提示,順利的話,或許可以在幾天內就完成任務。」
  在老僧開口之前,偵探便插嘴表示:
  「原來如此。那也不錯──矢凪先生,其實要接這個委託的話,還有一個問題必須克服。這也和我的行程沒有排滿的理由有關,就是平常負責戰鬥的助手,因為私事必須十天後才能上線。我本來就打算在有需要時僱用傭兵,這兩位小姐願意幫忙的話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小曆馬上從沙發上站起來。
  「啊!看見賺錢的機會快逃走了,就想用分一杯羹的方式來拉攏我們!」
  「聽人把話說完好嗎?我沒那麼缺錢──矢凪先生,我們把契約保留到下週一吧。相對地,今天和明天,也就是六日兩天,請和這兩位小姐一起攻略任務。為了做事前調查,我也會同行,而這兩天不需要報酬。說起來,如果是短短兩天就能完成攻略的簡單任務,當然不能收取那麼高額的報酬。如果兩天內無法成功的話──下週一再重新考慮是否要與我簽約。當契約成立之時,從下週一開始的五天之內,我會全力完成攻略。」
  偵探說到這裡,就用冷冷的視線看著那由他與小曆。
  「……那麼,這就是我折衷的提案了。反正你們星期一起也要上班上課吧?這段時間應該無法幫矢凪先生的忙。說起來這就是他僱用我這種偵探的理由。只要花錢,就能找到即使熬夜也能二十四小時集中在任務上,不論如何都要拚命攻略任務的人才──而那就是我了。」
  無法反駁的小曆發出煩惱的沉吟聲。以一名玩家來說,這確實是令人佩服的氣魄,聽見對方光明正大地提出「二十四小時都能玩遊戲」的宣言,就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唔唔唔……六……六日兩天完成攻略就行了吧!沒問題沒問題!一定能成功!時間限制算不了什麼啦!包在我身上!」
  「……確實沒有任何問題。矢凪先生,請問可以讓我們幫忙嗎?」
  雖然口氣和充滿幹勁的小曆完全不同,但那由他沉穩的發言裡也帶著幾乎跟她相同的意志。
  矢凪像有點困擾般歪著頭說:
  「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但真的沒關係嗎?為了初次見面的我……」
  那由他微微點點頭。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也是我正在探索中的任務。即使沒有遇見矢凪先生,我也打算在近期內完成它的攻略。」
  當然無法得知這名老人無論如何都要攻略「幽靈樂隊」的理由。
  但至少他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從他真摯的表情就能看出,這對他本人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一件事。
  偵探克雷威爾拿起掛在牆上的因弗內斯外套與狩獵帽。
  「既然事情決定下來了,那就快點開始移動吧。那由他、小曆,和妳們雖然是初次見面,不過還請多多指教。也麻煩矢凪先生趁現在完成小隊登錄。」
  眾人各自操作視窗,完成了小隊登錄。矢凪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在小曆從旁指導之下,也順利地組成了一支即席的小隊。
  接下來要前去挑戰的「幽靈樂隊」,是只有小隊成員才能在內部遭遇的「同行」任務。不組成臨時小隊的話,就無法一起進行攻略。
  (矢凪先生的等級當然還只有1。偵探先生看起來應該是老手了……)
  那由他望著能力值視窗上顯示的「克雷威爾」這個名字,不經意地確認他的能力。
  結果立刻僵在現場。
  「……咦……這是什麼……?」
  她不由得發出呻吟聲。
  排列在該處的可以說是異常的數值。
  「……那……那個……偵探先生,這是……?」
  「怎麼了?那由小姐,妳……嗚咿!」
  旁邊也注意到異常情況的小曆,隨即發出沙啞的叫聲。
  看著兩個人反應的偵探,臉上一直帶著伶俐的微笑。
  他表示在視窗上的能力值──
  等級比也算高等級者的那由他多出5級。但是幾乎所有的數值卻都保持在「個位數」。也就是跟等級1沒有兩樣。
  其中唯一有一項數值已經點到將近一千。
  「那個……把所有的數值全點到『運氣』上……」
  「等等……咦咦……嗚哇……咦,這是真的嗎……?別說鎌鼬了,可能連一般的鼬鼠都打不過……」
  鼬鼠對初學者來說是有點強的嘍囉。上級的鎌鼬適合中級者,最上級的詛咒鼬鼠則是適合上級者,牠們的外表看起來都還算可愛,在遊戲裡都被當成是吉祥物。
  育成方式連這種敵人都不知道能否獲勝的老手,只會讓人覺得是費盡心思的惡劣玩笑。
  飛鳥帝國的角色育成方式,是自由地把隨著升級獲得的點數加在筋力、智力、速度等各種能力值上。
  戰鬥力方面,裝備品質的補正將會有很大的影響,不過許多武器防具都設定了「裝備時需要的最低能力值」,不讓角色成長到規定數值的話根本無法裝備。
  也就是說,沒有好好提升能力值的偵探克雷威爾,身上的裝備根本就與垃圾沒兩樣。
  在啞然的那由他與小曆面前,克雷威爾悠然穿上外表看來高級的外套,拿起幾乎沒有攻擊力,只是耍帥用的手杖。
  「那麼──我們走吧。兩位小姐,正如妳們所注意到的,我的專長是運用頭腦。戰鬥就交給妳們了,好好加油吧。」
  理所當然般宣布完之後,幸運的偵探就從兩人的視界當中颯爽地轉過身子。
  那由他與小曆只能默默相對。
  霄暗巷弄某處的機器烏鴉,發出了嘲笑人一般的搞笑叫聲。

  §

  以一望無際的田園風景為主體的幽靈樂團練功區,境界線是處於迴圈狀態。
  來到地圖邊緣就會從另一側的邊緣出現,所以除了傳送點之外就沒有入內與脫離的道路。
  這個傳送點同時也是活動觸因的存檔點,使用道具來脫離時,沒有存檔的觸因就會消失。而小隊全滅的話,存檔的觸因也會跟著消失,屆時必須重頭開始任務。
  「……矢凪先生。這也就是說,我們的工作是敵人一出現就到處逃竄來提升生存率。萬一身為戰鬥人員的兩位小姐被打倒了,我們就必須捨棄她們自己先脫離。這樣的話,小隊才能把活動觸因延續下去。」
  深夜中走在可以環視田園的田間小徑,克雷威爾對著委託人矢凪做出這樣的說明。
  「哦……怎麼說呢,那真是讓人過意不去……」
  「總比重頭來過要好多了。挑戰難度高的任務時,甚至有小隊會準備維持觸因用的預備成員喔。」
  聽著兩人對話的小曆悄然垂下肩膀。
  「……說的話完全正確……但就是覺得無法釋懷……」
  那由他也有相同的意見,不過既然有一週這樣的時間限制,當然就希望能盡量避免全滅然後重頭來過。如果才剛開始也就算了,到了任務後期才浪費時間也會對精神產生嚴重打擊。
  「……只有我們和矢凪先生一起來的話,能夠成為戰力的本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現在那位偵探先生看來應該會幫忙使用道具……」
  這些好話是為了緩和小曆的不滿所說,絕對不是為了那個凡事只會倚靠別人的偵探。
  「但那種能力值也太誇張了。根本沒辦法穿上什麼像樣的裝備嘛……偵探先生,虧你這樣還能在遊戲裡擔任導遊耶。」
  克雷威爾以輕鬆的表情來回應小曆的指責。
  「導遊反而更需要運氣的數值。不是說過戰鬥都交給助手了嗎?因為追求強大實力的玩家多如繁星,要僱用他們作為傭兵並不困難。但是──特別強化『運氣』的玩家就很少了。只有這個得靠自己來提升。」
  「那還用說嗎?因為那又不是絕對需要……」
  「稀有寶物的掉寶率。」
  小曆頓時說不出話來。
  「只要有我在,整支小隊的稀有寶物掉寶率就會提升到平常值的三倍左右。因為補正上限是10%,所以不會再上升了……但掉寶機率1%的道具能提升到3%,而且對隨機生成的地圖出現寶物庫的機率也有影響。再加上間歇泉、雲海、斗笠雲、彩虹等『絕美景色』,遭遇機率也會因為小隊成員的運氣而產生變動。對於遊戲內部的觀光導遊來說,這才是最需要的能力值吧。」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但就是覺得無法釋懷。
  「像是座敷童子那樣的人嗎……雖然可以理解,但也不用如此極端吧?比如說八成點在運氣,剩下兩成點到其他數值上之類的。」
  「根本沒有多餘的點數可以這麼做。剛才不是說過『稀有寶物的掉寶率提升為三倍』,但那只是我現在的等級。應該還有提升的空間才對。如果之後能夠提升到十倍左右……就可以開始其他的買賣了。」
  偵探發出很高興般的竊笑。
  「哦……希望在那之前遊戲的模組不會改變……」
  冷靜地駁回不知道有幾成認真的戲言,接著那由他便站在建立於路旁的一間小廟前。
  「就是這裡。剛才接到小曆小姐的訊息後,移動到傳送點途中發現這間小廟……一開始來的時候它還不存在,我想那邊神社裡頭的賽錢箱或者其他東西,應該是這『幽靈樂隊』的活動開關。」
  站在旁邊的偵探也興致勃勃地望著小廟。
  「原來如此,看起來確實像有什麼機關。這是──哭泣的小孩子吧?」
  矢凪面對奉祀的石像合起手掌。
  「以地藏或者道祖神來說,模樣似乎有點悲慘……讓人感到悲傷。」
  那由他從視窗裡選擇道具。
  「這座神像面前有著『想吃牡丹餅』的紙條。所以剛才從貓妖茶屋那裡買來了牡丹餅……我放上去嘍。」
  說完就靜靜地把裹著華箬竹葉子的牡丹餅供奉到神像正面。
  在一行人面前,石像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
  雖然是還有點扭曲的曖昧表情,但總算是停止哭泣,而供奉的牡丹餅也像霞氣一樣消失。
  「……哦哦。這樣就會出現接下來的活動了嗎?」
  當小曆環顧四周時,就從遠處傳來了祭典樂隊的聲音。
  輕快的太鼓、高亢的笛聲、優雅的琴律渾然合為一體,組合成淒涼的旋律。
  明明不是從小就聽過,不知道為什麼卻能引發人的鄉愁。
  矢凪皺起眉頭。
  「可以聽見……祭典音樂傳過來了。」
  克雷威爾轉動著手杖。
  「根據發布時的介紹文,這個任務的目的似乎是找出『幽靈樂隊』的聲音來源。至於是這樣就算完成攻略,還是發現後仍有什麼後續──甚至可能出現魔王角色都不得而知,不論如何,依然沒有完全攻略的人出現,應該就是有什麼棘手的問題吧。」
  「嗯。也可能有完全攻略之後保持沉默的人吧……?」
  「關於攻略方法的話,確實可能這樣。但是先不管這一點,『百八之怪異』呢,每一個任務的攻略成功者人數都會發表在官方網站。發表是每天一次,現在這個時間點雖然不清楚──但今天早上還是維持0這個數字。因為才發布三天而已,當然可能會有這種情形,不過可以確定它不是靠蠻力就能夠解開的單純任務。」
  在祭典樂聲靠近的情況中,克雷威爾用手杖指著眼前的石像。
  供奉在那裡的牡丹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出現的一張紙片。
  那由他慎重地把它拿起來。
  紙面上用毛筆寫著一行字──

  「想吃葛餅。」

  「哦哦……來這套嗎……」
  小曆發出呻吟。
  克雷威爾也因為苦笑而晃動肩膀。
  「原來如此,這就是攻略成功的人數仍是0的原因嗎?跑腿類的任務本來就會浪費許多時間。再加上尋找道具的時間,以及往來於小廟與街上的時間,還是等攻略情報齊全之後再行動才是聰明的做法。」
  那由他也感到相當無力。跑腿一次的話還能說服自己是沒辦法的事,但不斷重複同樣內容的話,總是會有強烈的徒勞感。
  「那麼,我們快點回剛才的街上去吧。」
  克雷威爾以狐狸般的眼神看向立刻就準備轉身的矢凪。
  「不。回去之前先調查一下小廟。我不認為如此麻煩又單調的任務會通過營運公司的審查──就算通過了,在上線前應該也會經過調整。這個要求不是幌子,就是……某種解謎吧。」
  克雷威爾往小廟裡頭窺探。
  那由他也從另一側把臉靠過去。
  這是一間只要願意就能直接抱起來的小廟。可以調查的地方當然也不多。
  「偵探先生,你可以幫忙嗎?現在沒有酬勞吧。攻略時間拖得越長,對你才越有利吧?」
  聽見小曆的調侃之後,克雷威爾就在依然看著小廟的情況下報以冷笑。
  「妳覺得矢凪先生會想委託一個在這種地方耍小聰明故意放水的人嗎?最重要的是,我既然打出偵探的名號,解謎時就會賭上自尊,所以不打算放水。」
  雖然是像在開玩笑的口氣,但那由他卻從他的話裡感覺到熱情。
  (外表就算了……想不到是還滿認真的人……)
  因為近似Cosplay的打扮,讓他一開始看起來像個很輕挑的人,但從思路清晰的發言聽起來,又讓人覺得是故意在扮小丑。
  偵探一邊用手在小廟裡摸索,臉上一邊露出淺笑。
  「唔──小姐,妳看石像的頭上。」
  那由他按照指示確認小廟的天花板。
  上面貼著一張寫有「雲」字的紙片。
  「……噢。這是經常可以看見貼在神龕上的紙吧?」
  「沒錯。理由是因為有多餘的東西在神明頭上是一種不敬,所以在紙上或木板上寫下天空、雲等字然後貼在天花板上來代替真正的天空。也就是──『這座小廟接受代替品』的提示吧。」
  克雷威爾的手上已經握著毛筆。它似乎就隱藏在石像後面。
  「那由他,可以把紙反過來攤開嗎?」
  了解偵探意圖的那由他,隨即在手上把紙攤開。
  克雷威爾流暢地在上面寫下「葛餅」幾個黑字。
  在小曆與矢凪的守護下,那由他把紙摺起來並重新供奉到佛像前。
  這時小曆不由得驚慌地說:
  「咦?那由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也不知道。但試試看也沒關係吧。」
  當她們說話時供奉的紙張便消失,然後出現新的紙張。
  上面寫著接下來的要求。

  「想吃羽二重餅。」

  石頭孩童像完全停止哭泣。但是心情還是很不好。
  小曆拍起手來。
  「哇哦,成功了!……應該算吧?不過又是餅嗎……我記得淨御原的高級日式點心店裡有賣喔。」
  「看來沒有必要過去買了。直接繼續吧。」
  克雷威爾寫上字,那由他負責供奉到石像前面。
  這時矢凪忽然皺起眉頭。
  「哎呀……祭典音樂的聲音更加靠近了。」
  「應該是觸因更新的證據。這應該就是任務的發動條件了吧。只要注意到機關的意義,短時間內就能結束了,沒有發現而在這裡與街上來回奔跑的話,會是相當麻煩的作業。」
  「啊。但是只要留人在街上,然後用訊息聯絡的話,就能請人在回街上的途中先把東西找出來……」
  小曆話說到一半,石像就又提出接下來的要求。

  「想吃冰餅。」

  「……收回前言。要找這個真的很累人……!」
  「是某個地方的鄉土料理吧?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就是了……」
  那由他可以想像得出來,應該有很多玩家在這裡就放棄了。
  此時矢凪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是把麻糬冰凍並加以乾燥的食物。食用時會浸泡在熱水裡,是寒冷地區的乾糧。有時也會作為日式甜點的材料。」
  矢凪以流暢的口氣展露了這樣的小常識,那由他則是暗暗感到震驚。
  (說起來,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分呢?)
  網路遊戲當中,不是太熟的話,禮貌上都不會去打聽對方現實世界裡的身分。只不過,包含委託的理由在內,這名老人有許多地方都讓人在意。從剛才那種博學多聞的模樣看起來,也有可能是某方面的學者或者是廚師吧。
  即使是難易度相當高的供品,也不需要花時間去尋找,克雷威爾憑著毛筆就輕易地實現了石像的願望。

  「想吃小判餅。」

  「餅系列還要繼續下去……這也是日式點心嗎?」
  「嗯。偶爾會看見這種點心,共通點大概就是都呈小判(註:江戶時期流通的金幣)的形狀,不過每間店的製作方式似乎都不一樣。有的加了內餡,有的是使用魁蒿,有的混了豆子……真的是花樣百出。另外也有叫作小判黐(註:日文發音與小判餅相同)的樹。」
  矢凪的說明可以說一點猶豫都沒有。

  「想吃肉桂餅。」

  「……又是日式甜點嗎?飛鳥帝國的店舖裡似乎沒有販售──不過應該可以用料理技能合成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如此呢喃著的克雷威爾,眼神似乎有些險峻。
  祭典音樂的聲音更加靠近了。
  小曆的視線不安地游移著。
  「……那個,這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吧?像其實進入了無限迴圈……」
  「──不。我想快結束了。繼續下去吧。」
  寫了文字的供品白紙瞬間消失,然後出現接下來的要求。

  「想吃磯邊餅。」

  那是以醬油調味後,用海苔捲起來的麻糬。這就實在無法稱為日式甜點了。
  「……忽然變簡單了。這我在霄暗巷弄的攤販上見過。」
  那由他讀出紙上的字並確認石像的模樣。
  表情已經從當初的哭臉完全改變了。
  但也不至於變成笑臉。
  變成失去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能面具一般。雖說這樣的確像尊石像,但感覺有點詭異。
  另一方面,祭典音樂已經靠近到只剩幾步的距離。
  雖然看不見演奏者的影子或形狀,但聲音確實是從附近響起。
  即使可以聽見嗶呀啦、咚咚、鏘啦鏘啦等熱鬧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高興不起來。甚至還冒出莫名的冷汗。
  (雖然看不見……不過被包圍了嗎?)
  那由他在四肢上灌注力量,做好隨時可以戰鬥的準備。
  樂器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像悲鳴。不知道是來自什麼人的竊竊私語雖然在耳邊響起,但是完全聽不出在說些什麼。
  膽小的小曆已經抱住那由他的腰。
  「……感……感覺好像變得很不妙耶……?這絕對是會出現什麼的情形吧?有氣息在我耳朵旁邊吹動耶……!」
  「冷靜下來。這個任務……甚至還沒開始呢。」
  克雷威爾以呢喃般的口氣這麼宣布。
  那由他等人所進行的一連串作業,全是為了滿足任務的發動條件。
  不滿足發動條件的話,「百八之怪異」裡就不會出現敵人。而發動的瞬間就會響徹低沉的鐘聲作為訊號。鐘聲響起後就必須提高警覺了。
  克雷威爾供奉上寫有「磯邊餅」的紙張。
  紙片立刻消失,然後又出現新的紙。
  上面已經不再要求麻糬。

  「琉璃玻璃遇光即亮。雖為不須燈籠之月夜,偶爾亦會思念此道亮光。」

  以比之前漂亮的字體寫著這樣一段文章,同時還確實註記了假名。
  小曆不安地呢喃著:
  「餅系列終於結束了嗎……琉璃我是聽過啦,但玻璃是怎麼回事?」
  「……小曆小姐……琉璃是藍寶石,而玻璃則是指水晶。不過很久之前兩者指的都是現代的玻璃。」
  「在佛教裡,它被視為珍貴的七寶之一。金、銀、琉璃、玻璃、硨磲、珊瑚、瑪瑙等七種──根據宗派不同會有些許變化就是了。」
  小曆眨了幾次眼睛。即使聽了那由他等人的說明,似乎還是不甚明瞭。
  「硨磲?那又是什麼東西?」
  「那是硨磲貝的貝殼。小曆小姐……妳有認真上古文課嗎?」
  依然抱住那由他腰部的小曆噘起嘴唇說:
  「連……連這種冷門知識都能立刻說出來的那由小姐和偵探先生才是怪胎啦!我才是普通人!」
  「至少該知道玻璃指的是水晶吧──這是一句諺語。『琉璃玻璃遇光即亮』呢,是說只要是優秀的人才,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會受人矚目,這裡指的不是人才,而是這間小廟本身吧。『此道亮光』在某些地方是指盂蘭盆節時的接魂火。然後──貼在天花板上的『雲』紙呢,當然是『上面有二樓時』才會貼的紙。也就是說,這間小廟有看不見的二樓。把所有提示綜合起來之後──」
  克雷威爾從道具選單裡取出攻略迷宮用的油燈。
  在因為炫目光線而瞇眼的情況下,把燈設置到小廟上。
  眾人屏息之中。
  祭典樂隊的太鼓,發出足以震動身體的巨大聲響。
  忍不住塞住耳朵的那由他等人,視界裡油燈延伸出去的光線成為撫過稻穗的風,金色描線隨著風勢畫起巨大的立體圖。
  描線瞬間填滿一片田地,遲了一會兒後全體開始出現顏色。
  像要包圍小廟上方與左右般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極為巨大的金色城堡。
  正面是寬廣的石梯與巨大城門,左右兩側是一望無際的陡峭石牆,至於上面的城堡則因為被最上方的黑暗吞噬而看不見。
  「咿……咿!」
  抓住那由他的小曆,直接把臉埋進她的衣服裡。
  把視線從城堡往下移,就能發現那由他等人被音樂的演奏者們包圍住了。
  身穿狩衣頭戴烏紗帽的樂隊群,全身都呈半透明狀。同時臉上看不見生氣,色彩與存在感都相當淡薄。
  但是演奏的樂聲卻激烈到產生扭曲,簡直像是把怨念發洩到樂器上面一樣。
  他們登上在小廟左右的石梯,無視那由他等人逕自走進了城堡。
  井然有序的隊伍前進當中,一聲類似除夕鐘聲般的異樣低音混雜在祭典音樂輕快的旋律裡頭。
  這正是宣告任務開始的通知。百八之怪異就是由百八之鐘聲所開始。
  那由他等人正因為眼前的光景而呆住時,克雷威爾就重新轉向他們。
  「──那麼,任務發動了。我們也到城裡去打擾一下吧。」
  以彷彿被招待到朋友家一般的輕鬆態度宣布完,他的狐狸臉上就浮現優雅到有點噁心的微笑。
  那由他低下頭,閉眼幾秒鐘後──緩緩點頭同意。
  就這樣,「幽靈樂隊」任務暫時先揭開了序幕。

  §

  包圍四周的眾幽靈樂隊隊員瞬間就被吸進城堡深處去了。
  附近雖然轉而籠罩在寂靜當中,但眼前巨大城堡的存在感,依然讓到剛才都還飄盪著的田野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本就在那裡的小廟,被左右的石梯以及頭上的城堡擋住後顯得極為壅塞,不過面無表情的童子石像卻看起來有些傲慢,甚至就像是這座城堡的城主一樣。
  依然抓著那由他腰部的小曆,這時以顫抖的聲音呢喃著:
  「……剛……剛才那群幽靈……進到城堡裡頭去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由他實在搞不懂,如此懼怕恐怖事物的她,為什麼要拚命地玩百八之怪異的任務。如果是因為好奇心驅使的話,那實在是太愚蠢了。
  偵探搶先爬上石梯。
  「繼續前進就能知道了。真是沒想到……這絕對是我喜歡的任務。這個任務的製作者很有水準。」
  「咦……偵探先生喜歡的任務是?」
  面對小曆疑惑的問題,克雷威爾做出極為刻意的虛偽社交笑容。
  「無法全靠力量來解決。然後還需要用點頭腦──到了這個年紀,稍微動動腦解開有品味的謎題,可是比打倒強敵的無謂達成感要舒服多了。」
  跟在偵探後面的那由他歪著頭表示:
  「你看起來沒那麼老啊……我看純粹是戰鬥用數值實在太低,享受遊戲的方式受到限制而已吧?」
  克雷威爾晃動著肩膀笑了起來。這次就不是假笑了。
  「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指責。確實也有這樣的理由。我好像有一點──忘記享受遊戲的正確方式了。」
  裝傻的偵探,踩著輕鬆的腳步爬上階梯。
  往上看著正面巨大城門的矢凪,呼一聲吐出一口氣來。
  「這可真是雄偉……跟一般的城門比起來,比較像是東照宮的陽明門吧?」
  雖然有門後方就是房子內部這種極大的差異,但外型與大小可以說幾乎一樣。
  小曆跑到門旁邊。
  「啊,原來如此,我就覺得有點懷念!小學的教育旅行曾經去過日光……就是不見不言不聞的那個吧?」
  「……教育旅行……啊啊。」
  矢凪在斗笠下面的臉稍微繃了起來。
  在那由他之外的人注意到之前,他立刻就低頭隱藏起這樣的表情。
  另一方面,克雷威爾則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周圍。
  「嗯,原本以為這邊附近會出現守衛──」
  那由他忽然感覺有溫熱的風吹過臉頰。
  在百八之怪異裡,這種風通常是敵人出現的前兆。
  小曆也拔出忍刀,克雷威爾則移動到矢凪前方。看來他是打算先當委託人的盾牌。
  「那由小姐!裡面有東西過來了!」
  「好的!」
  在被拉近距離之前,那由他就翻動著衣服主動往前衝。
  如果只有自己和小曆兩個人的話,就能先觀察一下對方的攻勢,但現在背後有兩個需要保護的對象。敵人擁有廣範圍攻擊手段的話,只要被縮短距離,兩個人就會無條件被融化掉。
  當那由他從城門外飛奔至城門內的同時,左右兩旁牆壁上一整排的火把都點起火來。
  在火把照明下,可以看見站在正面的敵人模樣。
  在那裡的是──戴著白色狐狸面具的小孩子。

  那由他原本預測守衛是簡單易懂的鎧甲武者群、巨大蜘蛛或者凶暴惡鬼,看見這一幕後急忙停下腳步。
  狐狸面具小童身著穿舊的手工編織和服。腳下沒有穿鞋,手上也沒有任何武器。
  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裡的模樣,就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樣。
  (這個任務的分類是「同行」……在內部只會遇見自己小隊的成員。也就是說這小孩子不是敵人就是NPC……)
  為了分辨出這一點,那由他慎重地向對方搭話:
  「……你是什麼人?」
  戴狐狸面具的小孩,這時沒有說話,只是對那由他招手。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那由他只能看著身後的人。
  「偵探先生。對方好像叫我們過去……」
  結果視界裡已經看不見同行者的身影。
  連從該處進入的城門,都變成鋪設著石板往黑暗中延伸的道路。
  (……瞬移區?)
  只有走在前面的那由他被傳送到其他地點了。
  雖然反射性叫出選單視窗,但通訊機能果然被鎖住了。雖說可以放棄或者登出,但如果所有人都直接脫離的話,進行到這裡的活動觸因也會消失。
  那由他迅速做出決定。
  這不是足以讓人動搖的事態。說到底,這裡終究是安全受到保障的,像是「鬼屋」一樣的地點。
  雖然小曆等人的動向很令人在意,但初學者矢凪也就算了,其他兩個人的等級也算高。
  (……啊,偵探先生撐不下去吧。那種能力值可能連野兔都打不過──)
  想著這些事情的那由他,開始對這種狀況有樂觀的看法。
  從平衡實力的觀點來看,在城內被分隔開來,就代表暫時不會出現「無法單獨對付的極強大敵人」。
  假如是像以到處逃竄為前提的「收服屏風老虎」任務也就算了,至少在和伙伴會合之前,都不太可能會遭遇魔王級的敵人。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或許就會產生遭到孤立的恐懼,但這裡再怎麼真實,終究不過是平衡度經過調整的遊戲。
  ──和SAO不同,這裡不會「死」。
  狐狸面具小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抓住那由他的衣袖。
  「……大姊姊。一起玩吧?」
  面具底下傳來模糊的稚嫩聲音。
  那由他搖了搖頭。
  「對不起喔。我和同伴走散了,得快點和他們會合,然後攻略這個任務才行。」
  對方是NPC。雖然為了活動觸因必須跟他進行一般的問答,但不用太過在意他的存在。
  孩童往上看著那由他。
  「……不陪我玩嗎……?」
  「……你想玩什麼?」
  「捉迷藏。」
  孩童背對她往前跑去。
  (……原來如此。是要在這座迷宮裡找出那個孩子並抓住他吧──)
  孩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上。
  那由他再次觀察起周圍。
  左右兩邊被石頭堆積起來的牆壁包圍住了。雖然散布在周圍的火把發出朦朧的光線,但亮度還是不足以看見遙遠的前方。
  腳底下的石板到處都有血跡。
  ──豎起耳朵來,就能聽見某處傳來些許祭典音樂的太鼓聲。讓活動進行下去的話,聲音或許又會變大也說不定。
  「──好吧。」
  下定往前進的決心,那由他就把視線望向微暗的通道。
  閉起眼睛來,吸了一口氣──
  讓大量空氣進入肺部,然後緩緩將其吐出。
  接著她便踩著謹慎但毫不猶豫的腳步,凜然朝著黑暗中走去。

  §

  獨自一個人在城內的矢凪不知如何是好。
  他搞不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
  走在前面的戰巫女那由他唐突地消失,準備衝過去的小曆也跟著不見,聽見偵探咂完舌頭後,才發現已經剩下自己一個人。
  雖然不至於感到「恐怖」,但一直煩惱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來到這裡的路上,從克雷威爾那裡得到了一些建議。
  如果走失了,就從選單使用通訊機能。
  不過通訊機能在活動當中也可能失去作用,那時候就自行判斷是要繼續探索,就是棄權回到街上──
  目前通訊機能被鎖住了。
  不過感覺不到敵人的氣息,應該不是立刻要脫離的狀況。
  矢凪環視周圍。
  這裡是一間大廳。而且寬敞到不可思議。
  腳底下雖然是榻榻米,但別說是牆壁了,甚至看不見任何一根柱子,只有貼著木板的天花板不停往前延伸。
  現場不至於一片黑暗,還是有朦朧的亮光,但看不見明確的光源。
  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標記的物品,四面八方全是一片黑暗。
  獨自一人待在這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空間──
  矢凪再次感到束手無策。
  「……一直待在這裡也沒有用。就往前走吧……」
  邊嘆息邊這麼自言自語,然後打著綁腿的他就直接從榻榻米上往前走。
  由於是在遊戲當中,所以絲毫不受老花眼的影響,視界非常清晰。有較大的動作腳與腰也不覺得疼痛。雖然感覺到疲勞,但是程度與年輕時所感覺到的差不多,也就是說沒有身體老邁造成的負面因素。
  只是反射神經終究無法跟年輕人相比,但只要能像年輕時那樣走路,周圍的模樣雖然恐怖,就還是能帶著高興的心情。
  「……可以完全潛行的VRMMO……原來如此,就是這麼回事嗎──」
  矢凪平靜地走著,同時伏下了視線。
  體力衰退的老人就不用說了,甚至連現實世界裡身體無法好好活動的人,在這個世界都能輕易獲得健康。
  當然有人會認為這終究是遊戲,只不過是擬似體驗罷了,但是對沒辦法過正常人生活的人來說,出現這個能夠不在意肉體枷鎖的虛擬空間,可以說是天大的福音。
  到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東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身體健康的人很難體會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矢凪漫無目的地走在看不見盡頭的大廳裡。
  沿著榻榻米邊緣筆直前進當中,正面突然出現一道小小的人影。
  像是從黑暗當中冒出來一般,一名戴著白色狐狸面具的小孩出現了──
  矢凪不由得停下腳步。
  雖然暫時停止呼吸,但這不是因為驚訝。他內心的某個地方,早就期待著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哦……哦哦……」
  發出的呻吟雖然沒有伴隨淚水,但已經類似哭聲了。
  小孩以失去血色的手對矢凪招手。
  踩著踉蹌的腳步走過去後,矢凪就想抓住小孩的肩膀。
  伸出去的手不停顫抖,原本整然有序的呼吸也變得紊亂。
  狐狸面具小童在他的手到達前就轉身跑走了。
  「啊……等一下!」
  矢凪急忙追了上去。
  不知來自何處的細微祭典音樂開始傳進他的耳朵裡。
  腿部一陣脫力,視界也出現扭曲。
  「……嗚……?」
  類似突然站立所產生的暈眩感過後,不由停下腳步的矢凪,好不容易才依靠錫杖讓自己不至於跪下去。
  在稍遠的暗處,轉過頭的少年拿下狐狸面具。
  ──面具底下出現的,是矢凪也熟悉的臉孔。
  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矢凪絕對不可能看錯。
  「……清文……?」
  矢凪一邊叫著小孩的名字,一邊搖搖晃晃地從後面追上去。
  狐狸面具小童跑過沒有盡頭的大廳。
  即使身影已經消失在黑暗當中,矢凪也還是持續追著看不見的他。

  §

  偵探克雷威爾人在城堡的天守閣裡。
  自傲的強運似乎在這個時候也發揮出功效,眼睛下方是月光照射之後發出銀色光芒的稻穗波浪,遠方則是仍留著殘雪的群山稜線,充滿星星的夜空以及冷冽的月光,形成一整片令人驚嘆的絕世美景。
  這不適合恐怖類型任務的清冽美感,讓人感受到製作者的堅持。
  (……從地形來看,和進入城堡前從地面上看見的景色又不同了──)
  由這個天守閣看見的景色,大概是經過特別的設定。就算從這裡用鉤繩降落到下方,也不見得會抵達剛才的區域。
  只不過,目的不是脫離而是「探索」的現在,實在沒必要去做這種嘗試。而且身上也沒有鉤繩這種東西。
  強制把伙伴分隔開來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就算全滅了也可以重新挑戰這個任務。這裡和SAO不同,遊戲結束不會直接造成死亡。
  ──遊戲結束不會直接造成死亡。
  克雷威爾深吸了一口氣。
  每當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感覺快被憂鬱的沉重感壓扁。
  克雷威爾過去曾被囚禁在那個遊戲當中。
  雖然不願意想起當時的事情,但也絕對難以忘記。
  大概有一萬人左右無法從VRMMO的世界登出,其中更有四千多人喪命。
  包含犧牲者的親人在內的話,這宛如惡夢般的犯罪已經扭曲了數萬甚至數十萬人的人生。
  克雷威爾現在像這樣從事「偵探」的工作,也與這個事件有關。
  (不能再讓那種事件發生了──)
  ──但這不是現在應該思考的事。
  偵探切換停滯的思考,再次環視天守閣內部。
  雖然有點暗,不過不至於看不見腳邊。
  由吊在天花板上的複數燈籠發出的光線,讓鋪著木板的地面發出黃褐色光澤。
  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並起豎起耳朵之後──
  忽然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祭典音樂的聲音。
  偵探忽然感到頭暈目眩。視界瞬間晃動了一下,身體不自然地失去力量。
  (怎麼回事……?似乎不是異常狀態……)
  中毒或是麻痺的話立刻就能知道,但又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當他輕輕搖頭時,房間角落就有黑色人影閃過。
  克雷威爾停下腳步,凝眼看向人影。
  幾秒鐘前沒有任何人在的地點,卻有「某個人」站在那裡。
  這是恐怖片經常會出現的演出,從這方面來看,可以說是預測範圍之內的現象。
  只不過──籠罩在黑暗當中的背影有個奇妙的地方。
  對方的剪影,和克雷威爾認識的「某個人」完全相同。
  在和風的「飛鳥帝國」裡,身穿難得一見的西洋風厚重板甲,他就像迷路了一般茫然站在那裡。
  克雷威爾沒辦法走過去,整個人只是僵在現場。
  ──板甲男緩緩側身。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楚表情,但熟悉的面容已經讓偵探可以完全排除只是長得像的可能性。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站在那裡的,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
  即使感到驚訝,克雷威爾還是沒有慌了手腳。他依然保持著平靜。
  不過那份平靜,其實近似於「無法掌握事態」的麻痺。
  自己是在玩遊戲,還是睡著了在作夢──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哪種情形。
  從青年口中溢出黑色的血塊。
  鎧甲的脖子、肩膀、腰部等處的縫隙裡,也伴隨著遭到黑暗侵蝕般的印象溢出大量鮮血。
  克雷威爾沒有慌亂。
  絕對──不會慌亂。
  他不相信有什麼幽靈。他很清楚,如果真的看見類似幽靈的東西,那絕對是某個人製作的仿冒品,不然就是腦的錯覺。
  (沒錯,幻覺……或者只是想太多。那東西不可能是那個傢伙。但是……)
  ──青年的身影實在太過難忘,自己不可能會看錯。
  再重複一次,克雷威爾沒有慌亂。
  所以他還能動腦思考。
  即使無法掌握事態,感覺也已經麻痺了,只要沒有陷入恐慌狀態的話,就還能做出幾個「推測」。
  他像這樣動腦導出的某個可能性,實在稱不上什麼太好的答案。
  (難道說這個任務……糟糕!被營運公司發現的話……!)
  咬緊牙根的克雷威爾,視界裡的青年腳底下已經累積成血塘,畫出黑色圓形後開始往外擴散。
  血塘直接變成無底沼澤,讓青年的身體往地板下方沉去。
  克雷威爾立刻準備跑過去時,不知道什麼人從後面拉住他的衣角。
  回頭一看之下──就和穿著手工編織和服的「狐面小童」四目相交。
  進入城堡時一瞬間現身的那名幼童,現在就在近距離下抓住克雷威爾的外套。
  意識只有一瞬間被他吸引走,克雷威爾隨即把視線移回下沉的青年身上。
  (……不見了……?)
  「他」已經不在那裡。
  以下沉的速度來說實在太快了。而且也沒有血塘。應該是移開視線的一瞬間就消失無蹤了吧。
  說起來這裡原本就是虛擬空間,這種程度的消失本來就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克雷威爾凝視著青年消失的地板,同時對狐面小童搭話道:
  「──小弟。我必須盡快和矢凪先生一起攻略完這個任務。帶我到走散的伙伴身邊去吧。你──在這個任務之中應該不是『敵人』吧?」
  如果是敵人的話,克雷威爾早就遭到偷襲了。
  狐面小童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起脖子。
  這個小孩當然不是幽靈。只不過是AI──而且應該是在這個任務內部擔任帶路人角色的存在。
  小孩子默默放開克雷威爾的衣角,踩著滑行般的腳步朝天守閣邊緣靠近。
  該處有前往下層的階梯。
  雖然是接近梯子般的陡峭角度,但小孩根本無視踏板,直接無聲往樓下跳去。
  克雷威爾也跟在他的後面。
  當然有可能直接被帶到陷阱去,不過如果克服那個陷阱就是攻略條件的話,那麼這個小孩就無疑是任務的領路人了。
  (……在這條階梯上被嘍囉纏住的話,我應該就會失敗了吧……)
  對於運氣之外的數值都低到不可思議的克雷威爾來說,這是一個需要煩惱的地方。
  像是要證明他的擔心般,樓下的天花板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動。
  走完陡峭的樓梯後往上一看,視界裡就出現擁有蜘蛛下半身的花魁女郎。
  反過來貼在天花板上的她,從裂開的嘴裡露出利牙,展現了滿臉的笑容。
  「……女郎蜘蛛嗎……?」
  克雷威爾用手杖前端輕敲了敲地板。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對於熟練的玩家來說,這不是太恐怖的對手。
  ──但也不是克雷威爾能打倒的對手。
  不打倒敵人的話就無法追上狐面小童,但應該很難打倒。而且只剩下無路可逃的天守閣這個退路。
  ──也就是說,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偵探輕輕敲了敲額頭──
  面對可以重新來過的「死亡」,踏出了消極且自暴自棄的一步。

  §

  那由他順利暫時離開城堡時,電子郵件信箱裡已經收到三封信了。
  【那由小姐,對不起!雖然很努力,還是被幹掉了……明天在偵探先生那裡見!】
  【抱歉。我也失敗了。矢凪先生好像也很累了,妳今天也先登出吧。】
  【實在不好意思。我也沒幫上忙──】
  看來其他三個人很輕易就被迫撤退了。成功帶著活動觸因離開城堡的,就只有那由他一個人。
  在「百八之怪異」裡,HP歸零的玩家,之後將受到六個小時無法登入的死亡懲罰。
  雖然也有隨機遺失一個所持道具這種常見的懲罰,但只要持有作為替身的「猿寶寶」就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這個玩偶是來自飛騨地方模仿猴子寶寶的名產品,是因為「猴子」與「離開」音同而有「遠離災厄」之意的護身符。
  設定上是代替在百八之怪異裡「離開」的道具,也是對攻略組而言不可或缺的道具。
  由於原本就是恐怖類型的關係,這次的活動裡有不少臨時放棄的事情發生。
  猿寶寶就是對於這種情形的補救措施,而它在飛鳥帝國的其他任務裡無法發揮效果,可以說是鬼怪活動專用的特殊道具。
  只要帶著它,應該就能減少放棄的損害,只不過六個小時的登入限制就無法改變了。
  於是放棄迅速再次會合的那由他也先登出了遊戲。
  在傳送點儲存活動觸因,順便在雜貨店補滿用掉的道具後,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從床上抬起頭時,窗外已經是一片黑暗。
  房間外傳來母親斥責般的聲音。
  「優里菜,妳還在玩遊戲嗎?聽見的話就快點去洗澡,熱水已經放好了。」
  「……嗯。我現在就去。」
  那由他──櫛稻田優里菜邊回答邊環視自己的房間。
  一從懷古的和風世界觀回到這個房間,多少還是會因為差異而有點困惑。
  床上放著有點醜的巨大黑貓布偶。只有這東西比較像高中女生的裝飾品,其他部分整體來說都相當樸素。
  牆壁和書架上擠滿了大量以小說為中心的書籍,書桌上放了一台電腦,房間的色調是以黑色與白色為主,看不到什麼雜貨類。雖然整理得相當乾淨,但冰冷的空間很容易被誤會是男生的房間。
  移動到客廳後,看見哥哥與爸爸正在下將棋。
  今天似乎是哥哥占上風,總是沒什麼自信的爸爸難得皺起眉頭,發出巨大的沉吟聲。
  「哥哥,今天不用值班嗎?」
  「……要值班的話,怎麼可能還悠閒地和老爸下將棋呢。」
  聽見對方傻眼的口氣,優里菜就竊笑了起來。
  可以從中島型廚房裡看見母親的身影。
  「沒有值班卻還待在家裡和爸爸下將棋也有點糟糕吧?優里菜帶男朋友回來的話爸爸或許會昏倒,但哥哥帶女朋友回家可是再歡迎也不過了喔。」
  單身的哥哥裝成沒有聽見一樣聳了聳肩。
  終於走了下一步棋的父親畏畏縮縮地抬起臉。
  「……優里菜。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問一下,妳還沒有那種對象……吧?」
  在優里菜回答之前,哥哥就發出輕快的笑聲。

  「有的話就不可能把寶貴的週六下午浪費在遊戲上吧。好了,老爸,將軍。」
  「噢……你這傢伙,這時候走桂馬也太誇張了吧……嗚嗚,只能用飛車來交換了……」
  看來已快分出勝負。
  坐在沙發上的優里菜,在入浴前先拿起平板電腦來瀏覽經常上的網站。
  MMO Today。
  發布VRMMO相關情報的知名新聞網站,情報的快速更新與精準度素來受到好評。而且裡面不只有攻略情報,甚至網羅了業界動向與新遊戲的宣傳,這幾天受到矚目的內容是小編辛卡的加拿大遊記。
  他訪問當地的軟體公司,直接與新銳創作人員進行訪談──大概是這樣的內容,但同行的新婚妻子由莉耶爾也經常在照片角落登場,所以內容雖然極為認真,還是被一小部分人揶揄是「公開蜜月旅行」。
  當優里菜開始看今天更新的內容時,網站就出現新的頭條特報。

  「飛鳥帝國,『百八之怪異』新上線任務發生故障。」
  (新上線任務……不會吧──)
  本週新發布的任務就只有「人狼之森」與「幽靈樂隊」而已。
  優里菜立刻隨著不祥的預感擊點新聞內容。
  在閱讀當中,她的預感就獲得了證實。
  「……本週剛發布的『幽靈樂隊』任務,讓一部分玩家有所怨言……?上面說……為了調查並驗證內容,暫時停止上線……再次上線的時期未定──」
  她茫然地重看了好幾次簡短的新聞。因為是緊急特報,所以沒有寫出抱怨的內容。
  (怎麼會這樣……矢凪先生表示無論如何都想在一週內完成攻略啊……)
  過去也曾經有幾次像這樣的暫時停止上線。有的任務就直接被刪除掉,即使復活通常也得花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想在一週內攻略任務,已經可以說是絕望了。
  優里菜為了想知道追加的情報,直接從書籤進入「百八之怪異」的攻略留言板。
  果然該處已經出現關於幽靈樂隊停止上線的討論串。
  即使知道很多都是難辨真偽的謠言,她還是先確認起討論串的內容。
  在眾多對緊急停止上線的質疑聲當中,有幾件留言吸引了她的目光。

  「遊戲裡好像出現了真正的幽靈」──

  優里菜──那由他閉緊嘴唇。
  她早已經知道這些留言不是荒唐無稽的謊話。
  她確實目擊了「數據裡不可能出現的幽靈」。
  只不過,她不認為那是真正的幽靈。幾乎可以確定是某種機關。
  而令人困擾的是──這次出現在任務裡面的,很可能是營運公司無法允許的題材與機關。
  背對悠閒地下著將棋的哥哥與爸爸,那由他一個人在無意識中緊握住纖細的拳頭。

  *


  妖異橫丁 美食導覽 第一集

  貓妖茶屋
  「妖異橫丁」實裝的同時,這間大受歡迎的創作日式甜點店也跟著開幕。商店外觀雖然散發沉穩的氣氛,但是畫在門簾上的巨大貓眼卻得到有些恐怖的評價。
  基本上在店內的員工都是貓又,不過仔細看就能發現尾巴尚未分岔的年輕實習店員。或許是時薪比正職員工低一些吧,給牠們小費的話,有很高的機率會坐在大腿上討好客人。其工作態度可以說相當良好,有時甚至會動也不動地在客人大腿上待超過三十分鐘,想強行把牠移走的話還會被抓。
  經常會搞錯餐點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不過對牠們來說,區區人類想吃什麼根本就不重要,所以就算抱怨也沒有用。說起來牠們很可能根本無法分辨人類的長相。
  常客似乎比較喜歡蜜豆寒天與蕨餅等簡單的甜點,而廣受歡迎的甜點「肉球饅頭」則可以外帶。宛如肉球般鬆軟的外皮裡包了滿滿的油漬鮪魚,絕妙的甜味加上鮪魚肉的口感後,形成連油漬用的油都別有一番風味的逸品。
  吃過一次的客人通常會表示再也不吃了,但它是貓系怪物最喜歡的食物,「收服屏風老虎」任務當中,對著老虎投擲這種饅頭就能暫時引開牠的注意。一次購買十顆的話,店員還提供讓人觸摸肉球這種貼心的服務。

  拉麵 毛羽毛軒
  在霄暗巷弄入口附近精華地段創業百年的新拉麵店。順帶一提,妖怪世界裡最低也要創業數千年才能稱為老店。
  攄說開店前六十年左右都沒什麼客人光顧,不過在附近的妖怪口碑傳開,加上霄暗巷弄開放後人類客人也會來店消費了。店主表示「吃霸王餐的情形減少了」。
  由於拉麵裡一定會發現體毛,所以過去曾被質疑衛生是否有問題,但發現體毛不是來自廚師而是來自在店裡幫忙的美人三姊妹之後,客人反而增加了。
  負責結帳與招呼客人的是黑色長髮特別迷人,個性有點天然呆的長女。
  只有店裡忙碌的時間帶才會到廚房裡幫忙,正處於反抗期而個性傲嬌的次女。
  最後是在店外拉客,個性天真爛漫、親切又堅強的么女。
  常客都對她們有相當高的評價,雖然一開始也有「看不出來誰是誰」「外貌和店長差不多,還以為是公的」等粗魯的聲音,但在常客們毫不容情的洗腦……應該說是徹底宣傳之下,現在已經可以說是霄暗巷弄的偶像。
  順帶一提,其實拉麵不怎麼好吃。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27 21:08 编辑


  二章 狐狸的探病

  貓咪是神明。
  神明是超越人類智慧而值得敬畏的存在,同時也是信仰的對象。
  正所謂「心誠則靈」,只要有信仰者,再怎麼渺小的東西都能變成神明。
  「……連石頭都能成神了,更何況是貓呢,這就是那群傢伙的主張。」
  狐狸臉偵探克雷威爾以有點煩膩的表情,指著牆壁後面的隔壁房間這麼說道。
  戰巫女那由他與忍者小曆也一起把視線移向該處。
  租借三葉草偵探社隔壁房間的,是名為「貓神信仰研究會」的可疑組織。
  雖然不知道真面目,但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麼害處。
  讓機器人貓又坐在大腿上的小曆,一邊撫摸著牠的下巴一邊無力地笑著。
  「嗯,供奉神明和做貓奴確實是有點相像……何況從對人類毫無關心、把人類當成奴僕、貢獻也不見得有回報這些點來看,神明和貓咪確實有不少共通之處──」
  符合她個性的發言,讓那由他發出了嘆息。
  「小曆小姐偶爾會說些很黑心的發言。信仰堅定的人聽見一定會生氣喔。」
  「……我們家的爺爺就是被那些信仰堅定的人誆騙,才會失去土地和其他資產,造成我得當這種無聊的OL……有那些遺產的話,我就可以一輩子不用工作了耶!」
  說起來這樣也好不到哪去吧。
  那由他帶著一半同情一半傻眼的心情,隨便摸著小曆的頭部。
  「小曆小姐,那真是太可惜了。倒是……隔壁那些信仰貓神的人,應該只是把它當成胡搞的活動吧?真的當成信仰的話,應該會有教義之類的……」
  手肘撐在辦公桌上的克雷威爾,隨著微笑聳了聳肩。
  「有是有。『貓咪是神聖的動物』『必須膜拜貓咪』『別餵食太多零食』『必須準備貓抓板』『必須注意營養均衡』『確實進行疫苗接種』『確實打掃貓砂盆』……好像是這樣吧?」
  「……第三項開始就是一般飼養貓咪的方法了吧?」
  聚集在偵探事務所的三個人,從星期天早上就聊著沒有營養的話題。
  狐狸般的銀髮青年偵探,克雷威爾。
  看起來稚嫩,卻早已是社會人士的忍者,小曆。
  再加上重視靈巧度而徒手空拳戰鬥的戰巫女,那由他──
  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雖然是早晨,今天的窗外也是一片黑暗。妖異橫丁是永夜的街道,太陽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天空之中。
  而那由他等人的精神狀態與現狀也距離黎明相當遙遠。
  由於「幽靈樂隊」任務突然停止上線,她們目前所有的行動都遭到了封鎖。
  雖然還是先來到事務所集合,但委託人矢凪到現在都還沒出現。
  機器人貓又與小曆同時打起呵欠。
  「呼啊……那由小姐啊。我想吃點甜的東西……我們到貓妖茶屋去吧?傳訊息給矢凪先生,把集合地點改成那邊就可以了。」
  吃了甜點後──雖然不會浮現什麼好點子,但至少可以減輕目前的壓力吧。
  「好吧。偵探先生也會一起來吧?」
  「……貓妖茶屋嗎……嗯,由我來傳訊息給矢凪先生吧。」
  偵探操縱著視窗並站起身子。
  那由他與小曆先行離開偵探事務所。
  和昨天一樣,外面擺放著那尊高達三公尺的黑貓大佛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前腳的角度似乎跟昨天有些微的不同。
  當成沒這回事一樣經過之後,三個人就穿越霄暗巷弄,回到妖異橫丁的大街上。
  即使遊戲中永遠是黑夜,實際時間依然是假日早晨,所以人潮還算多。
  抬頭往夜空看去,就能發現從烏雲裡伸出大量的手,簡直像水母的觸手一樣蠢動著。
  「……那個除了『覺得有點噁心』外,還有其他的意義嗎?」
  「誰知道呢。就像『想抓住雲朵』般,讓人摸不著頭腦吧。」
  偵探用鼻子冷笑了一聲。
  這像是在開玩笑的答案,卻讓那由他莫名地認同。
  說起來,這就是一條到處有「摸不著頭腦」的無謂東西蠢動著的街道。
  說好聽一點是寬宏大量,講難聽一點就是毫無節操。
  允許無意義的東西,在毫無意義的狀態下存在──就這層意義來說,這裡對許多人而言是意想不到的舒適。明明是恐怖的空間,整體來說卻充滿活力。
  最後到達的貓妖茶屋,可以說是客人絡繹不絕的狀態。
  出入門口的幾秒鐘裡,客人的身影會像幽靈般不穩定。
  以店門口為境界,入店時身體會朦朧地消失,出店時則反過來浮現並實體化。
  這個出入口就像是傳送門一樣,客人會被送到複製的其他店舖裡去,所以什麼時候來都不會擁擠。
  那由他一行人也被傳送到沒有其他人在的店內。
  接待的貓又隨便帶他們到位子上,而小曆則是粗魯地搔著牠的下巴。
  「現在還是早上,來點清淡的比較好吧。今天我也要點蜜豆寒天!那由小姐跟平常一樣嗎?」
  「嗯。蜜豆寒天就可以了。」
  小曆經常會因為當時的心情而改變點餐內容,但那由他大概有七成左右的機率會點蜜豆寒天。
  雖然是只有豌豆和寒天的簡樸甜點,但寒天的彈性十足,蜂蜜的甜度也適中。而且豌豆還是特別栽培,和其他店鋪的不同。
  這一咬就會啪嘰一聲痛快地彈開來,類似香莢蘭豆的甘甜香味隨即在嘴裡擴散的豆子,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物品。
  先不管那些想吃普通的蜜豆寒天的客人,但像這種和洋綜合的不可思議口味,也是這家店廣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偵探在並肩坐在一起的那由他與小曆對面坐下。
  「我也點一樣的就可以了。那就三份蜜豆寒天。」
  穿著法被服的曼切勘貓微微點頭,在點餐單子上做完筆記就搖搖晃晃地朝著廚房深處走去。
  「偵探先生也常到這裡來嗎?」
  小曆一這麼問,克雷威爾就曖昧地點點頭。
  「這裡是觀光導覽時固定的景點。很受海外的客人歡迎。只不過──我沒吃過蜜豆寒天。雖然點過好幾次。」
  竟然說出這種奇妙的發言。
  「噢,難道是因為送錯餐點?我和小曆小姐之所以會認識,也是因為彼此點的蜜豆寒天與蕨餅被送到對方那裡的緣故──」
  「……沒有,也不是送錯……」
  克雷威爾話說到這裡,貓又已經迅速拿著托盤走過來了。
  托盤上面放著兩個裝了蜜豆寒天的陶瓷碗。
  而另一個從未見過的船型玻璃容器上,則豪華地裝了一盤明顯不像日式甜點的逸品。容器裡裝了黃色圓柱與大量鮮奶油、各種顏色的水果,再加上焦糖醬與巧克力做裝飾──
  「……咦?那是什麼?咦?」
  不理會陷入混亂的小曆,貓又把容器放在各人面前。
  放在克雷威爾面前的是豪華的「布丁阿拉蒙」。
  他們點的是三份蜜豆寒天。那由他搞不懂究竟是弄錯什麼才會變成這樣。
  「……我們點的是三份蜜豆寒天吧?」
  一對送餐的貓又這麼詢問,曼切勘貓就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然後直接爬到附近的貓塔房上,在最高層的地方縮成一團。
  看來是不願意幫忙更換。
  克雷威爾把手指放在眉間說道:
  「……因為幸運值過高的影響,我只要到這裡來,都會出現菜單上沒有的特殊甜點。我實在不太喜歡鮮奶油類的甜點……但這布丁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不介意的話,妳們兩個就把它分了吧。」
  克雷威爾把裝在船型容器上的布丁阿拉蒙推到那由他她們的面前。
  已經搞不懂這樣運氣是好還是不好了。
  面對這在貓妖茶屋算是相當稀奇的特製甜點,小曆的眼睛已經像小孩子般閃閃發亮。
  「真的嗎!哇~那我不客氣了!」
  小曆毫不客氣就把湯匙刺進布丁裡面,隨著周圍的鮮奶油一口吃下,然後露出滿臉燦爛的笑容。
  「真好吃!這是什麼?太好吃了!甚至超越De Rota Veau Parloir最高級的以津真天布丁!那由小姐,妳也吃看看嘛!」
  湯匙被遞到眼前之後,那由他就順勢挖了口布丁放進嘴裡。
  不會太甜的清淡口感,加上濃厚的卡士達風味,微苦的焦糖又增添了整體的深度,確實是一道美味的甜點。
  ──但是,那由他還是比較喜歡寒天的些許甜味與彈力十足的口感。
  同時也覺得尚未嚐過其味道的克雷威爾有點可憐。
  那由他把還沒吃過的蜜豆寒天重新放到克雷威爾面前。
  「那麼,偵探先生就請用我的蜜豆寒天吧──」
  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這是妳點的吧。真的可以嗎?」
  「我經常吃,所以不用客氣。」

  小曆像要對那由他撒嬌一樣靠到她身上。
  「這樣的話,那由小姐就和我共享布丁和蜜豆寒天吧?這樣我們就兩種都能吃到了。就這麼決定。」
  說完就直接把一塊西瓜遞到她嘴邊。
  乖乖接受餵食的那由他,同時也一臉認真地看著偵探。
  「……那麼,克雷威爾先生。關於今後的事情……」
  「……這麼快?再逃避現實一下嘛……」
  雖然小曆在旁邊丟出一句這樣的呢喃,但事情實在無法如她所願。
  矢凪先生的委託,是在一週裡攻略「幽靈樂隊」──
  在最重要的任務停止上線的現在,那由他等人已經是無事可做。
  知名遊戲情報網站,MMO Today仍未出現後續報導,官方也沒有發布新的情報。
  「停止上線的任務,要完成修正並且重新上線,最快也得花上半個月──通常則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很可惜的……矢凪先生的委託已經無法達成了。」
  終究得承認這個事實。不論再怎麼掙扎,也沒辦法玩根本沒有開放的遊戲。
  克雷威爾像狐狸一樣的臉輕笑了一聲。
  「真是的,實在令人困擾。連我都沒預測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態,我們就先等待矢凪先生的聯絡吧。看是要放棄委託,還是將時間延後等待再次開放,又或者是……矢凪先生告訴我們『真正的目的』,再決定如何對應。」
  小曆像倉鼠般啃著哈密瓜,同時靈活地歪著脖子說:
  「真正的目的?不是完全攻略任務嗎?」
  克雷威爾伏下視線。
  「妳昨天不也覺得懷疑嗎?『為什麼要花一百數十萬攻略這種任務,太奇怪了吧』──妳說得沒錯。但是,矢凪先生就是有就算花這麼一大筆錢,也要盡快攻略這個任務的內情。根據其內容──或許除了攻略任務之外,也有能夠實現他願望的方法。這就是我的意思。」
  小曆的頭歪向另外一邊。
  「嗯……說起來,為什麼矢凪先生想要攻略這個任務呢?」
  偵探把蜜豆寒天放進嘴裡。
  「──嗯。這確實好吃……老實說,我有一定程度的預測了。但這與當事人的隱私有關,在沒有經過確認之前,實在無法隨便說出我的推論。還是直接聽矢凪先生說比較好。包含是否要對我們這幾個外人訴說那個原因的判斷在內──最後還是得由他來決定。」
  他似乎不是在吊人胃口。克羅威爾的口氣裡帶著比之前都要真摯的情感。
  那由他也不願意魯莽地探人隱私。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透漏的內情。
  小曆以不得要領的表情,大口啃著切片的西瓜。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是還沒放棄的意思吧?」
  「我自己是還不打算放棄,但最後一切還是得看委託人的意思來決定。」
  克雷威爾突然打開選單視窗。似乎有訊息傳過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馬上就收到矢凪先生……不對。不是他──這是……」
  克雷威爾的眼神微微變得險峻。
  「怎麼了嗎?難道是要放棄委託……?」
  那由他一探出身子,偵探就反而往後退縮。
  「是來自矢凪先生的家人。矢凪先生因為身體不適而無法登入,對方詢問是不是可以過去那邊……方便的話想直接見面詳談,家人幫忙代筆的訊息就是這樣的內容。雖然沒有署名,但是從筆觸來看,應該是他的夫人。」
  那似乎不是從遊戲內傳過來的訊息,而是轉寄過來的電子郵件。
  那由他不由得和小曆面面相覷。
  「身體不適而無法登入……矢凪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夫人寄過來的電子郵件……讓營……營運公司決定停止上線的抱怨,不會就是矢凪先生造成的吧?就像『都是遊戲害老爺爺生病了!』之類的……」
  高齡者在玩遊戲之後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家人就向營運公司抱怨這件事──先不論這種行為的對錯,這確實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例。
  但是克雷威爾立刻搖了搖頭。
  「不會的。我昨天晚上已經確認過對營運公司抱怨的內容了。好像有比我們早一些成功進入城堡的小隊。然後……其中一個人被不可能存在於數據中的『幽靈』嚇到昏倒,AmuSphere的安全裝置立刻發生作用,把他強制登出遊戲。在旁邊的家人急忙叫了救護車,之後醫院就跟營運公司聯絡──然後就聽說為了確認安全性而緊急停止上線。昏倒的好像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大學生。」
  那由他感到相當驚訝。
  營運公司並沒有發表如此詳盡的內容。這件事情也沒有媒體特別報導,網路上也只有「聽說出現真正的幽靈」這樣的謠言。
  「你到底是從哪裡得知如此詳盡的情報……?」
  偵探像是沒聽見一樣把問題帶了過去。
  「工作的特性,讓我有許多情報來源。順便提一下,停止上線的真正原因並非客訴所致……只是因為客訴而讓營運方發現審查時沒注意到的缺失。那個『幽靈』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出乎意料的事態。」
  小曆發出沉吟聲。
  「意料之外的幽靈嗎……我說啊,本來是想等矢凪先生來了再問,現在可以先問一下,你們兩個是被轉移到什麼地方嗎?」
  克雷威爾大方地點點頭。
  「我被轉移到天守閣去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以前過世的友人……是我同期的伙伴。之後戴著狐狸面具的小孩就出現,雖然拜託他帶路──但之後就遭到女郎蜘蛛的奇襲,力戰之後還是被打倒了。」
  「……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值,力戰什麼的明顯就是在說謊吧?」
  那由他的吐嘈,只讓克雷威爾臉上浮現出淺笑。
  轉換心情之後,她也開始說起自身進行任務的情況。
  「我一開始是被轉移到,宛如衝進去的通路直接往前後延伸般的地方。狐狸面具的小孩果然也出現了,還對我說『一起玩捉迷藏』──之後我便一邊尋找他,一邊探索地下監牢與古井底的通道,發現幾樣類似活動道具的物品,剛好附近就有出口,所以就暫時離開任務。」
  小曆與克雷威爾以看見不可思議生物般的眼神注視著那由他。
  「地下監牢……」
  「古井……」
  「是的。雖然出現了認識的幽靈,但只是稍微瞄到,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即使遇見了幾個陷阱,不過都不是傷害類而是以驚嚇類為中心。雖然每個人都被分開確實相當麻煩,但我認為攻略難度並不是太高。」
  小曆的肩膀震動了一下,偵探也像難以置信般按住眼角。
  「……等等。嗯……這都不是重點……」
  「……妳自己一個人就把任務進行到這種地步了吧?雖然妳說得很平淡,但虧妳能夠不棄權而度過這個難關。說起來,根本不會想進入古井之類的地方吧。」
  那由他無法理解兩人為何有這種反應。由於不需要保護同行者,這對她來說反而是輕鬆的散步。
  「沒出現什麼強敵喔。只打倒了兩隻鬼蜘蛛與五名骸骨武者。雖然還有數不清的死靈兵與蝙蝠,但兩種都大概只有十幾隻。其實還看見了長有金色鱗片的蛇女,但那好像是特殊設定的稀有敵人,所以被她逃走了。」
  雖然是不錯的戰果,但仍不足以拿出來炫耀。
  小曆輕輕撫摸著那由他的背部。
  「……那由小姐,害怕的話不用硬撐喲。什麼事都可以跟姊姊說喔。還有,就算不害怕也只要大叫『呀~好恐怖』,世上的男人就大概都會被騙了……到了這個時候,就算說『自己美得嚇人』或者『饅頭好恐怖』之類的也無所謂了……」
  雖然像是告誡小孩子一般的口氣,但內容還是跟平常一樣有點問題。
  「不是,因為又不是真的會受傷或者遭遇事故……就算是我,如果面對真正的地下監牢和古井,還是會覺得害怕。那小曆小姐妳又是在什麼狀況下看見什麼樣的幽靈呢?」
  品嚐著布丁的小曆忽然轉變成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呢……被轉移到大得誇張的露天浴池去了……然後被潛伏在浴池裡的半魚人偷襲而被幹掉,我被打敗之前,在水蒸氣後面……」
  她稍微吸了一下鼻子。
  「看見兩個月前死掉的海猴寶寶小玲……正穿著浴衣在跳舞。」
  「………………抱歉。麻煩再說一次。」
  或許是覺得聽錯了吧,偵探一臉認真地向她提問。
  小曆悲傷地低下頭。
  「海猴寶寶……就是把粉末狀的乾燥卵浸泡在鹽水裡就會孵化的那個。一開始雖然小到看不見,但好好飼養的話就能成長到一公分左右……雖然被當成水蚤般的生物,但在乾燥卵的狀態下可以保存好幾年──」
  偵探按住了眼頭。
  「是可以當成熱帶魚飼料的那個嗎……?我知道有那種東西。一湯匙就有數百隻的那個,妳只養了一隻,而且還取了名字嗎……?」
  小曆輕輕點了一下頭,還以感觸良多的眼神看向遠方。
  「變大到人類尺寸的話就有點噁心……但是,看到牠充滿精神的模樣還是有點開心……」
  那由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雖然她像是在說什麼感人的故事一樣,但聽者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問一下……那個很可愛嗎?」
  「沒有啦,其實一點都不可愛。」
  結果她倒是看得很淡。
  雖然是莫名其妙的興趣,但小曆讓人摸不著頭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重新打起精神的偵探端正了姿勢。
  「總之呢,這樣就清楚了。在那個任務登場的『幽靈』,是玩家各自在現實世界裡過世的熟人……似乎也有寵物這樣的例子,反正不論如何,那都是原本不存在遊戲數據裡,而是來自個人情報。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幽靈』。至少──在過去的任務裡沒聽過有這樣的例子。」
  「……但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幽靈。」
  偵探對著皺眉的那由他露出了調侃的微笑。
  「確實如此。只不過,在沒有實體這一點上,幽靈與VRMMO內的NPC確實有相似之處。被稱為靈異現象的事例當中,據說包含了許多腦內的電子訊號所顯示的幻影,或者是錯誤反應……這次的『幽靈』,很有可能也是透過腦部看到『由記憶所創造出來的幻覺』。」
  那由他點了點頭。她的推論也與偵探相近。
  既然幽靈是熟人的模樣,那麼就可以合理地推論出,遊戲把玩家的「記憶」當成素材即時顯示了出來。
  小曆大口吃著布丁,把視線往上移。
  「……嗯?咦?等等,這樣……不是很糟糕嗎?那個……就是關於人權和隱私方面……會引起很大的問題吧?」
  偵探深深嘆了口氣。
  「沒錯。是等同『窺視個人記憶』的行為。雖然因為立法過程牛步而仍屬灰色地帶,但如果真是這樣的結構,那還是違反了飛鳥帝國的自我倫理規範。立刻停止上線的最大理由應該就是這個。另一方面,也有更加基本的疑問。也就是讀取個人記憶並且幾乎是即時反應在遊戲當中──『真的能辦到這種事嗎』的疑問。」
  「……技術上不可能嗎?」
  那由他也因為興趣而使用了「The seed」。雖然只有外行人的程度,但多少還是有製作VRMMO的相關知識。
  去年雖然以參加「百八之怪異」的募集為目標,但到了中途就遇上挫折而無法完成,最後只能斷念。
  以她自身的知識來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聽過這種技術成功的例子。
  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睛像狐狸般瞇起來。
  「不能說完全不可能。像茅場晶彥那樣的天才就辦得到,甚至The seed裡頭可能就隱藏了這樣的機能。那個程式套件只是剛開箱的潘朵拉盒子。只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以分別對應不特定多數玩家的形式』『讀取記憶並即時反應在遊戲內』這樣的技術,在這種情況下輕易實現的可能性極低。而且還得加上『避開營運公司的審查來實行這個技術』的條件。以常理來判斷實在不太可能辦得到。我推測這次用的,應該是更加單純……而且奇特的機關。」
  偵探話才說到一半,小曆的眼睛就開始打轉,同時在瞪大的情況下失去焦點。
  她聽不懂太複雜的話題。
  那由他從旁邊伸手塞住她的耳朵,同時壓低聲音表示:
  「……利用VRMMO來窺探記憶,也就是盤問用的技術吧?有沒有可能,這個任務是收集檔案用的測試用例……」
  偵探閉起一邊的眼睛。
  「很有趣的想法,但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以這種形式將如此危險的技術外流可以說一點好處都沒有,反過來說如果是要引起注意或者提出問題的話,應該會用更加引人注目的形式來呼籲。得再調查一下才能知道詳細的情形──現在的問題應該是矢凪先生。他目前似乎是住在橫濱港北綜合醫院裡。我也有事情想問矢凪先生的太太,所以我會去探病。抱歉,我必須先登出了。」
  克雷威爾把剩下來的蜜豆寒天塞進嘴裡,準備從位子上站起來。
  (橫濱……港北綜合醫院?)
  那由他知道這間醫院。
  在叫住對方之前,她就反射性抓住偵探的手臂。
  即使對自己的行動有些驚訝,她還是靜靜地往上看著偵探。
  「那個……我也可以去探病嗎?那間醫院就在我家附近而已。搭電車不用三十分鐘就到了。」
  它是地區裡屈指可數的──不對,應該說國內屈指可數的大醫院。
  這裡也以最早使用被稱為Medicuboid的醫療大型完全潛行機器進行實驗而聞名,當然也有許多重大病患入住其中。
  那由他以前因為交通事故而受傷時,也在這裡住院過一陣子。
  她當然沒有使用Medicuboid的機會,但院內可以租借AmuSphere,許多病患會用它來打發時間。
  或許矢凪也正處於這樣的狀況當中吧。
  克雷威爾沉默了幾秒鐘的時間,然後把視線從那由他身上移開。
  「如果只是因為好奇,那我勸妳還是不要去比較好……理由妳應該也知道吧?那裡對於臨終前病患的安寧醫療也有相當高的評價。那位老先生──應該也是這樣吧。」
  那由他這才驚覺。
  一週的攻略期限。
  天價的報酬。
  以及得由家人代筆寫電子郵件的狀況──
  就算不是偵探,也知道從這三點能推測出什麼樣的事態。
  小曆發出細微的呻吟。
  「……這樣啊……那個老爺爺他就是這樣才會那麼急──」
  那由他在眼裡灌注力量,再次望著偵探表示:
  「那就更不用說了。我想要──直接跟矢凪先生本人確認,是不是有什麼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這個克雷威爾沒隔太多時間就點頭同意了。
  「那好吧,妳就跟我一起去。就約在距離醫院最近的車站剪票口碰面。面會時間應該是從下午開始,妳就在中午時過來吧。」
  對方輕易就接受自己的要求,反而讓那由他嚇了一跳。
  「……想不到這麼快就答應,真有點驚訝。還以為你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提出保密義務之類的事情呢……」
  站起來的克雷威爾翻轉外套的衣襬。
  「我根本沒和矢凪先生簽約,所以沒什麼保密義務──這當然只是歪理,但妳們本來就是重要的協力者,所以會盡量接受妳們的要求。我本來就得靠妳們幫忙,而且之後說不定還有需要妳們協助的地方。」
  小曆開始吸起鼻子來了。
  「嗚嗚……我……我也想去……但是……!」
  「妳是從哪裡上線的?」
  「……………………大阪啦。」
  還真是有點遠。雖說不是無法當天來回,但光是交通費就得花將近三萬日幣。
  那由他從旁邊握住小曆的手。
  「我認為小曆小姐還是在家裡待機比較好。說不定會有什麼需要緊急登入的事情,而且當天來回到橫濱探病也很累吧?」
  小曆皺起眉頭並點頭同意。
  「說得也是……而且明天還得上班……那由小姐,就拜託妳幫我跟矢凪先生打聲招呼嘍……還有偵探先生,在現實世界敢對那由小姐出手的話,我一定會幹掉你。應該說會讓你無法在社會上立足。敢對女高中生做什麼非禮的舉動,我第一時間就會報警,請千萬要自制!這可不是大阪人喜歡開的玩笑喔。何況我的老家是島根縣,才不會開這種玩笑。之後一定會把你逼入絕境,完全沒辦法用『我是開玩笑的』來開脫喔。」
  小曆雖然露出滿臉親切的笑容,但眼睛裡全無笑意,同時還做出輕微的威脅。
  克雷威爾像感到很疲憊般按住眼頭。
  「……我完全沒考慮過有這種可能性……抱歉,我還是拒絕妳的同行吧?因為稍微感覺到不講理的危險性。怎麼說呢,就是遭到誣告的危險。」
  「正午會在剪票口等你。稍微遲到一會兒是沒關係,放我鴿子的話,就會哭著向小曆小姐說『被玩弄了』。」
  那由他一臉認真地宣布完,克雷威爾就像放棄掙扎般抬頭看著天花板。
  「……了解了。原來早就走投無路──那還是先確定一下碰面時的信物吧。我會穿灰色西裝,然後靠在牆壁上看手機。髮色是黑色,長相則和現在的我差不多,應該一看就知道了吧。不然到了之後傳訊息給我也可以。」
  「我……還沒決定要穿什麼服裝。但應該是比較低調的打扮。能作為信物的大概就只有文庫本……」
  小曆一直凝視著那由他的胸口。
  「信物……」
  「小曆小姐。妳要是多嘴的話,我會考慮今後和妳的相處方式。」
  小曆的嘴巴立刻緊閉成一直線,之後就默默開始吃起布丁阿拉蒙。
  雖然聽不懂複雜的事情,但還是具備看準時機收手的智慧。
  那由他與小曆在現實世界曾經碰過一次面。
  就在上個月,小曆陪上司來到東京出差時,利用空出來的半天時間,兩個人一起到了甜點店。
  在這之前,小曆似乎都認為那由他的胸部是「玩遊戲用而增大的假貨」。
  當知道那是貨真價值的真胸時,她就以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做出了「千萬別被壞男人騙了」「應該把所有搭訕的傢伙都當成壞人,所以不用理他們」這種有點誇張的建議。
  實際上,那由他認為自己算是警戒心相當強的人了。
  雖然說是為了探病,但這樣的自己竟然會獨自和來歷不明的偵探見面,她自己也對這件事情感到困惑。
  除了有「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之外,身為一名玩家也尚未完全放棄攻略。
  只不過,最大的動機是──
  (可能是因為讓我看見了「幽靈」吧……)
  昨天那由他也看見了那個。
  遊戲數據不可能存在的,像是過世親人的幽靈──
  正如剛才對小曆他們所說的,只是稍微瞄到一下,幾乎沒有產生恐懼感。說起來,她根本就不認為那是真正的幽靈。
  不過──雖然不害怕,但看見那個幽靈之後,就重新想起過去那讓人感到恐懼的「寂寞」回憶。
  為了早點忘記這份寂寞,現在就想要有某種行動方針。就這樣鬱鬱寡歡且什麼都不做的話,明天開始可能會變得意氣消沉。
  表示還有事情要調查的克雷威爾先一步離開店裡後,單手拿著湯匙的小曆就嘆了一口氣。
  「矢凪先生真的不要緊嗎……雖然昨天才剛認識就說這種話好像有點奇怪……但希望他可以好起來。」
  「──是啊。」
  那由他也稍微感覺到這是難以實現的願望。否則通常不會出現「一週內」這樣的要求。
  (但停止上線的話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目前住院中的矢凪,病情也令人在意。只要期限能夠延後一些,或許就能趕上營運公司調整後再次上線的時間。
  那由他一直凝視著偵探吃完後空著的蜜豆寒天容器。
  可以的話,也想讓矢凪嚐嚐它的味道──腦袋裡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

  §

  星期日中午。
  雜亂的人群中,那由他一離開剪票口就看見了「偵探」的身影。
  穿著西裝靠在牆壁上,瀏覽手機畫面並陷入沉思的俊美青年──
  幾乎不可能會認錯人。只是髮色由銀變黑,長相與氣氛都跟遊戲裡沒有兩樣。
  他的站姿就像是一幅畫,足以讓經過附近的女性一瞬間被那種模樣吸引。
  但那不單純只是容貌端正的緣故。
  青年的存在感就是會讓人聯想到妖狐之類的東西。
  讓人搞不懂他究竟是顯眼還不顯眼。
  光看外表的話像是個上班族,但因為散發出的清潔感太過超乎常人,以至於無法隱藏他的特異性。
  總而言之,就像是費盡苦心想融入現代社會的妖狐一樣。
  不只是女性,就連小孩子也以不可思議的眼神凝視著他的模樣。在他們的眼睛裡,偵探看起來一定就像是妖怪一樣。
  (……那個人……根本不適合當偵探吧……)
  想要跟蹤別人的話,一定馬上就會被發現。
  在向對方搭話之前,那由他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打扮。
  雖說茶色長袖針織衫加上黑長裙確實是相當土氣,但來探病本來就應該避免華麗的打扮。而她的便服也大概都是這樣的服裝,在外面她會極力把身體包起來。
  雖然被小曆調侃說「男人反而喜歡這種打扮」,但就是無法接受鮮豔的服裝。除了表情過於僵硬而不適合之外,說起來自己原本就喜歡待在家而不太出去玩,所以幾乎沒有穿那種衣服的機會。
  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頭髮後,那由他便靜靜站在克雷威爾面前。
  「偵探先生,初次見面。我是那由他。」
  以呢喃般的聲音搭完話後就行了個禮。
  從手機上抬起臉來的克雷威爾,還沒打招呼就先皺起眉頭。
  「……真是驚人。妳的容貌幾乎和遊戲裡一樣。」
  「……不。我還沒有偵探先生那麼誇張。應該不需要信物了吧?」
  戰巫女那由他至少服裝完全不同。西裝模樣的他,給人的印象與遊戲之中相近。
  偵探以毫無顧忌的視線直盯著那由他打量。
  「──妳該不會是好人家的千金吧?」
  「不。我們家只是一般家庭。為什麼這麼問?」
  「姿勢很端正。用詞遣字也很一板一眼,可以說沒有缺點。氣氛和社會上一般的高中生不同。」
  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在稱讚還是在懷疑自己。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係,但我母親以前是女警,父親與兄長也都是警察。」
  「……我了解了。是這樣的家庭嗎?」
  為了稍微牽制一下對方,那由他選擇說出實話。
  這時偵探大步朝著醫院走去。
  由護欄分隔的走道較為狹窄,因為還有對向的步行者經過,所以很難並肩行走。於是那由他就自然而然地跟在偵探數步之後。
  「父親與兄長都是警察的話,妳將來也想走這條路嗎?」
  「不。我打算進一般的大學,然後到一般的公司上班。因為當警察似乎很累,而且運動也不是我拿手的項目。」
  講白一點的話,就是胸部很重。那由他最討厭的就是跑步,最近連上體育課都很辛苦。她之所以會特別在遊戲裡追求輕盈度,就是現實世界裡的不滿所造成的反動。
  根本不清楚這些內情的克雷威爾,以自以為是的得意表情點點頭。
  「很聰明。那個業界性格適合與否占很大的關係。如果參加過習慣嚴格上下關係的體育社團也就算了,像妳這種文靜的類型應該會很辛苦吧。」
  「……你怎麼這麼清楚?朋友裡有人當警察嗎?」
  「還不少。工作的特性──噢,我指的不是偵探業喔。」
  他從西裝的內袋裡拿出名片。
  接過來的那由他,這才首次知道克雷威爾的本名。
  「……Clover’s Net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社長,暮居海世……社長?」
  這麼年輕就當上社長,感覺比當偵探還令人懷疑。
  或許是注意到那由他冰冷的眼神了吧,克雷威爾聳了聳肩後就開始說起藉口。
  「只是個頭銜。是我和伙伴一起創立的網路安全新興企業,因為我最會說話,所以就變成社長了。」
  「哦……社長自己在玩遊戲,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知道不關自己的事,但嘴裡就是忍不住這麼說。按照當初的預定,克雷威爾本來就表示過從明天起將為了矢凪先生二十四小時攻略任務。
  「這一點倒是沒有問題。偵探業、觀光業的收入也計入公司的營收當中,也就是說這也是業務之一。也有不少客戶是透過遊戲認識。應該說不玩遊戲的話,反而會阻礙新客戶的開發。其實還真不能小看了口碑這種東西呢。」
  看來他的觀光業務,也兼具開發未來客戶的營業活動這樣的目的。
  「總之對我來說,矢凪先生和他的家人都是重要的潛在顧客──妳應該猜測到一些他的身分了吧?」
  那由他搖了搖頭。
  「如果那樣的報酬不是在開玩笑,大概就知道『他應該是有錢人』而已。再來……從日式甜點的相關知識來看,有可能是廚師、研究人員或者老師,不過我想應該都不對吧。」
  回過頭來的克雷威爾瞇起眼睛。
  這時剛好變成紅燈,於是兩人便停下腳步。
  「如此判斷的理由是?」
  「因為我的第六感本來就做不得準了。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說話方式吧。謙虛又不失文雅,看起來出身相當不錯──給人一種生意人的印象。而且不是主見相當強的創業者類型,而是能替他人著想並堅守著傳統的第二代、第三代……古裝劇裡的話,應該是某大舖子的老當家吧。」
  偵探難以置信般呼出一口氣。
  「──什麼做不得準,妳的第六感和分析的準確度相當高。他確實是某間老店的前任經營者──也就是那間『矢凪屋龍禪堂』的現任會長喔。」
  那由他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克雷威爾遞出的手機上,顯示著矢凪屋的網頁。
  會長致詞的頁面上刊載的照片,臉龐確實跟遊戲裡見到的矢凪十分相似。
  在日本各地百貨公司都設有賣場的矢凪屋龍禪堂,是日式甜點業界的知名老店。
  招牌商品「矢凪餅」是把水果口味揉進餅皮裡的麻糬甜點,種類除了有蘋果、柚子、桃子、橘子、葡萄之外,更有季節限定的櫻桃、西瓜、柿子等多樣化的口味。
  一箱裡裝了八種口味的麻糬,而且價格也不貴,算是長年受到粉絲喜愛的逸品。
  由於是送禮時常見的商品,那由他當然也吃過好幾次。
  變成綠燈之後,兩人便走上斑馬線。
  附近雖然沒有其他行人,但偵探還是稍微壓低了聲音。
  「矢凪屋龍禪堂的第五代傳人兼現任會長,矢凪貞一──這就是矢凪先生現實世界裡的身分。年輕時似乎是相當厲害的甜點師傅,到幾年前為止都還是點心類專門學校的理事。嚴格說起來確實不是廚師或者教師,但包含與這兩種身分相近的點在內,妳第六感的準確度真是高得嚇人。是警察血統的關係嗎?」
  「只是偶然猜中罷了。倒是……偵探先生是什麼時候知道矢凪先生的真實身分?」
  那由他一邊確認目的地的醫院已經出現在遠方,一邊窺探著克雷威爾的側臉。
  偵探則是以裝傻的表情微笑著說
  「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從介紹人特別叮嚀『千萬別失禮了』的時間點開始,我就確認過委託人的身分。只不過……還沒聽到他為什麼會如此執著於『幽靈樂隊』這個任務。接下來就是要去確認這一點。」
  「……但你大概已經猜測到了吧?」
  克雷威爾以嘆息來回答她。
  「嗯。妳應該也感覺到了,不過先不用說沒關係。今天……等一下大概就會聽見相關的說明了。」
  那由他默默地點點頭。
  這時偵探又順便加了一句:
  「話說回來,矢凪先生並非登出之後就病情惡化……而是看見『停止上線』的報導後才變糟的。應該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吧。」
  想到矢凪在那個瞬間有多難過,那由他就覺得快受不了了。
  由於是星期日,所以沒有當日掛號看診的病患,只有一些探病的訪客從正面玄關入內。
  跟在他們身後的那由他,這時再次靜靜地抬頭看著克雷威爾的側臉。
  雖然給人妖狐般的印象,但不可能是真正的狐狸妖怪。
  只不過就算排除這種可能性──他細長的眼睛不知為何還是相當空虛,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空殼一樣。

  §

  矢凪住的是相當狹窄的個人病房。
  只有一張單人電動床,以及三張為探病者準備的,可以堆疊起來的圓椅子。其他就沒有什麼家具,和鄰室之間的牆壁也只有一片屏風左右的厚度。
  從途中獲得的情報,想像應該會來到VIP用特別病房的那由他,此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窗外雖然是一大片微陰的春季天空,但能看見的就只有附近的高樓大廈與道路,就算眺望也沒有什麼好景色。
  不知道是特別病房客滿,還是矢凪本來就是個性樸實的人──那由他猜測應該是後者吧。
  在病房裡迎接他們的,是服藥後睡著的矢凪,以及一名笑容滿面的老婆婆。
  「哎呀哎呀……這個人也真是的,到了這把年紀還認識這麼年輕貌美的朋友……真是令人羨慕。初次見面,我是矢凪的太太,名字叫壽壽花。」
  身穿和服的老婆婆,以沒有一絲邪氣的溫柔笑容來交互凝視著兩名訪客。
  「那個……兩位目前正在交往嗎?」
  偵探冷靜地處理著剛打完招呼就飛過來的炸彈。
  「不。她是因為替矢凪先生帶路的機緣,之後也幫忙攻略遊戲的學生。我也是昨天才遇見她。」
  壽壽花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歪起脖子。
  「哎呀,是這樣嗎?因為實在太速配了,我還以為──真是抱歉。嗯……對外還是要注意一下法律問題喔。」
  看來她似乎不打算解開誤會。
  壽壽花接著又用做生意時的親切態度,對著那由他莞爾一笑。
  「不過這位小姐真的很漂亮呢……那個人在遊戲裡搭訕這麼年輕的姑娘嗎?明明活到這把歲數都沒有外遇過的,老婆婆我真是大受打擊──」
  這過於戲謔的發言,讓那由他只能報以苦笑。
  「不是的,因為矢凪先生好像迷路了,是我們自己對他搭話。之後也是我們擅自認為應該能幫上忙……」
  壽壽花發出竊笑。
  「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能在絕佳的時機下得到許多人幫助……身為妻子的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厚臉皮,但應該是平常累積起來的陰德吧?嗯,當然這個人最大的幸運,還是能跟像我這麼優秀的女性結婚喲。」
  從她以幽默口氣炫耀另一半的行為來看,他們夫婦之間的感情應該相當好才對。
  壽壽花帶著滿臉笑容繼續跟兩個人閒聊。

  「小姐也要慎選結婚的對象喔。啊,但也不能太過慎重。很少有人會因為第一印象就一見鍾情,也不會有什麼完美的對象。首先長相能夠接受的話,就能夠忍耐一定程度的缺點,說起來這名偵探先生算是不錯的人選喔。就算年齡有點差距,到了六七十歲以後就沒什麼差別了。我也比老伴小了一輪……」
  「──抱歉,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請饒了我吧。我可不想被逮捕。」
  一碰面就被對方掌握談話主權的偵探,這時結束似乎徒勞無功的辯解開始進入主題。
  「那麼,我想請問一下矢凪先生目前身體的狀況如何?另一名一起玩遊戲的同伴也很擔心他──」
  他利用小曆,自然地把話題接了下去。
  床上打著點滴的矢凪依然處於睡眠狀態。
  他的臉龐比遊戲裡憔悴許多,身體看起來也瘦了一圈。
  壽壽花微笑著撫摸他骨瘦如柴的手。
  「不要緊的。現在因為吃藥睡著了,不過等一下就會醒。真是抱歉,突然要你們過來……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去拜訪才對,但很想陪在這個人身邊,對於遊戲又完全不了解。那是叫VR……NNO嗎……?」
  偵探小聲地回答:
  「是VRMMO。Virtual Reality Massively Multiplayer Online──也就是,以幾乎跟現實相同的寫實空間作為舞台的,大規模且多人數同時遊玩的線上遊戲。我在那裡面做點導遊的小生意。」
  經過八卦節目不斷地批判、攻擊SAO事件之後,這個略稱在國內也已經普及化,甚至連不看這種電視節目的年齡層都了解它的意思了。
  壽壽花像感到困擾般歪著脖子說:
  「聽起來好複雜……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是搞不太懂。但是矢凪他真的很感謝各位。昨天晚上也難得露出高興的表情……在今天早上看見那個遊戲停止上線的通知之前,精神一直都很好。讓我再次為給各位添麻煩說聲抱歉。」
  老太太沉穩的臉上飄散著諦觀與寂寞,接著深深低下頭來。
  ──她已經知道伴侶的死期將近。而且也有了相對應的覺悟。
  那由他閉上眼睛,緩緩吸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應該會變得很沉重。
  結果打破沉默的是偵探的聲音。
  「……可以問您一件事嗎?矢凪先生他為什麼──會如此執著於那個任務呢?」
  「任務……?」
  壽壽花歪起頭來。看來遊戲相關的用語她是一竅不通。
  「抱歉,所謂的任務呢,指的就是委託我解決的『幽靈樂隊』。從報酬的金額來看,應該是有什麼相當重要的原因吧。」
  壽壽花伏下視線。
  「……矢凪他是怎麼說的?」
  「矢凪先生什麼都沒說。只不過……已經可以預測到一部分的事情。」
  克雷威爾猶豫了一陣子後,就把聲音壓得更低。
  「抱歉必須觸及個人隱私的部分……不過那個『幽靈樂隊』任務,應該是您的家人──應該是孫子所製作的吧。而很遺憾的是,您的孫子已經過世了……我沒說錯吧?」
  偵探沉靜的聲音裡充滿自信。
  那由他也做出跟他同樣的推論。
  這次「飛鳥帝國」裡的活動「百八之怪異」,是由玩家的投稿作品所構成。
  這些投稿作品當然有製作者,而製作者也有自己的家人。
  臨死之前想看看孫子拚命製作的遊戲是什麼樣的內容──驅使死期將近的矢凪首次進入VRMMO世界的動機,就是人類對於家人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感情吧。
  當矢凪拜託素昧平生的偵探幫忙攻略遊戲時,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製作者目前處於無法親自帶領他玩遊戲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遊戲裡遇見的矢凪,身上飄散出某種悲傷,讓人無法丟下他不管的氣息。
  壽壽花保持低頭的姿勢,靜靜地把手帕貼在嘴角。
  「……您說得沒錯。去年的十二月──我們的孫子清文過世了。只有十多歲的他……在世的時間別說是我們的一半了,根本連四分之一都不到……他幾乎沒有去過學校,在長期與病魔戰鬥之後,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由他說不出話來。年輕的她想不出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失去孫子的老人。
  那由他是小曆在「幽靈樂隊」出現的城門前面提到「小學的教育旅行去了日光」時才隱約察覺到這件事。
  那個時候,矢凪對「教育旅行」這個名詞產生了動搖。那由他自己對他這樣的反應做出了幾個推測,看來其中一個推測是猜中了。
  但這種事情就算猜中了也完全高興不起來。
  克雷威爾皺起眉頭。
  「……必須再問個讓您傷心的問題……您的孫子應該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近了吧?」
  壽壽花緩緩點頭。
  「是的。『幽靈樂隊』是清文製作的最初同時也是最後的作品。那個孩子──臨死之前無論如何都想留下自己活過的證明。得到營運公司錄取的通知時他真的很高興,期待著大家能夠遊玩自己作品的那一天……但那個孩子的身體已經來到界限了。」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
  那由他終於因為心痛而低下頭。
  偵探輕輕拍了拍那由他的肩膀。
  「怎麼連妳都沮喪起來了。憑妳的能力……應該也注意到矢凪先生不跟我們說這些事情的理由了吧。」
  那由他點點頭。
  不希望那由他等人在一起玩孫子製作的遊戲時,跟他一樣有悲傷的心情──或者是他想實際在旁邊看其他玩家單純享受孫子作品時的模樣吧。
  知道背後有如此沉重的故事,終究會無法以自然的態度來玩遊戲。
  只不過──幽靈樂隊停止上線的現在,矢凪應該再也沒有機會玩到那個任務了。
  對於現在的那由他來說,這個事實讓她感覺更加沉重。
  而矢凪的妻子壽壽花似乎也在擔心這件事。
  「……偵探先生啊。我不是很懂遊戲的事情……但什麼時候才會再次上線呢……?」
  面對壽壽花感到不安的聲音,偵探則是以發自內心的真誠表情回答: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一切都還是得看營運公司,但照自今為止的例子來看,最快應該也要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
  壽壽花的表情明顯蒙上了陰影。
  矢凪的身體似乎撐不到那個時候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就連一週的攻略期限,似乎都有點太過樂觀。
  「……壽壽花。不能這樣讓偵探先生困擾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過來的矢凪,從病床上發出了朦朧的聲音。
  和遊戲內的他不同,聲音已經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程度。
  「……矢凪先生。」
  那由他在下意識中往枕頭邊靠近。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特別跑一趟。妳應該是……那由他小姐吧……?」
  那由他對躺在床上露出微笑的矢凪點點頭。
  「是的。我是那由他。小曆小姐人在關西,所以實在沒辦法過來……但是她很擔心矢凪先生。在遊戲重新上線之前,請您快點好起來吧。」
  她努力擠出這些話之後,矢凪就無力地點點頭並伏下視線。
  「……剛才作了個夢。過世的孫子在夢裡出現……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卻聽不見聲音……當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就有狐狸出現而我也就醒了。話說回來,那隻狐狸還真的跟偵探先生有點像呢──」
  話題被拋到自己身上的克雷威爾發出輕微的笑聲。
  「經常有人說我長得像狐狸。到稻荷神社去的時候,還曾經有路過的人對著我膜拜呢。」
  這個玩笑讓矢凪的臉頰出現笑容。
  「……真的很抱歉,還讓您特別到這裡來。契約金之後會匯給您,但現在這種狀況,委託已經不可能……」
  「沒錯。今天就是來跟您談委託的事情。」
  克雷威爾重新打起精神,以莫名清澈的聲音開口說道。
  「雖然昨天沒辦法簽訂契約,但應該不用等到星期一了吧。現在就請您決定是否要跟我簽約。金額和昨天的條件相同──如果您願意簽約的話,我會全力達成『一週內攻略任務』這個目標。至於達成目標的手段,必須請您全權交給我來決定──」
  「等……等一下,偵探先生……!」
  那由他忍不住插了嘴。
  「幽靈樂隊」任務已經停止上線。別說一週內完成攻略了,現在根本連玩都不能玩。這件事情他應該也知道。
  克雷威爾對那由他閉起一隻眼睛。
  「正如我今早所說的──我還沒放棄。矢凪先生,如果你還有玩遊戲的氣力,那麼我會全力提供支援。當你恢復為可以進行完全潛行的狀況時,可以的話明天就再次開始攻略吧。」
  偵探若無其事的發言,讓那由他感到一陣暈眩。
  「偵探先生,我都說了,重點是任務本身停止上線了……!」
  克雷威爾不回答這個指責,只是稍微瞄了她一眼。
  「妳明天要上課吧?距離春假還有一段時間喔。」
  「……課程上午就結束了。只是發回考卷和補課而已,中午之前就能回到家。然後我本來就沒有參加社團了。」
  偵探輕輕拍了拍手。
  「那太好了。這樣的話,下午一點到事務所集合吧。可以的話,請矢凪先生也務必參加。然後呢──在那個時候會和兩位簽訂到本公司『打工』的僱用契約。」
  「……咦?那個……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那由他與病床上的矢凪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面面相覷。
  克雷威爾笑咪咪看著兩人摸不著頭腦時的模樣,這時的他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幻化成人形的壞心眼狐狸。

  §

  貓咪是神明。
  古埃及有一位名叫芭斯特的貓女神。
  狐狸也是神明。
  分散在全國各地的稻荷神社,祭祀著掌管五穀的倉稻魂神,而狐狸就是祂的使者。
  「……也就是說呢,這裡的二樓是有貓神大人和稻荷大人當鄰居,算不上神佛習合而是貓狐習合的祭壇,我想獸迷一定會很開心吧……!」
  「……小曆小姐偶爾會用一些連我都不清楚的專門用語耶。請問獸迷是什麼啊?」
  「……嗯……愛情的範圍比普通人還要寬廣的人?」
  到醫院看完矢凪的隔天,星期一的三葉草偵探社──
  坐在事務所沙發上的那由他與小曆進行的閒聊,讓剛進公司的偵探發出了怨言。
  「我只是長得比較像狐狸,和稻荷神社完全沒關係……倒是呢,我應該是說『下午一點集合』吧……現在是幾點呢?」
  「啊,偵探先生,午安喲。牆上不是有很漂亮的掛鐘?嗯……十一點呢。」
  小曆享受著頭枕在那由他大腿上的快感,像覺得很麻煩般這麼回應。
  偵探按住眼角。
  「設定成小隊成員都能開門就是錯誤的根源嗎……那由他,妳不是要上課嗎?」
  「昨天說過只有上午有課吧?我就住在距離學校走路五分鐘的地方,所以上下學幾乎花不到什麼時間。」
  「……小曆,那妳公司呢?」
  「怎麼?偵探先生的公司沒有『特休』這種東西嗎?嗚哇,黑心企業……小心別被勞動局盯上喔。」
  坐到辦公桌前面的偵探深深嘆了口氣。
  「和年度結算尾聲的週一還能行使這種權利的公司比起來,我們確實比較黑心──不過這麼臨時才申請,竟然能通過耶。」
  受到偵探的調侃,小曆的眼神隨即變得空洞。
  「……年度結算尾聲……星期一……那由小姐……偵探先生壞壞……」
  「好啦好啦。我是站在小曆小姐這邊的。謝謝妳在這麼忙的時期還請假來幫忙攻略。」
  摸著小曆的頭安撫她之後,那由他便輕輕瞪了偵探一眼。
  克雷威爾藉由乾咳來把事情帶過。
  「……沒有啦,我也不是不感謝她啊──只是覺得躺在這裡也很無聊,妳們要不要到其他地方去走走?矢凪先生還有兩個小時才會過來。」
  小曆把臉頰靠到那由他的和服褲裙上,然後像貓一樣以喉嚨發出聲音。
  「啊,你不用介意。想不到這裡還滿舒適的嘛……淡淡的紅茶香就像置身於咖啡廳一樣。而且因為沒有其他人的耳目,那由小姐才願意讓我躺在大腿上而不覺得害羞。」
  雖然心裡也有些意見,但那由他對於請了特休到這裡來的小曆還是只能稍做讓步。反正在虛擬空間裡,兩個人用的都是虛擬的身體。
  偵探用指尖敲著桌面並且說:
  「原來如此。但是,妳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其他人的存在了?」
  小曆思考了一陣子。
  「……偵探先生因為太可疑了,感覺存在感就跟NPC差不多。」
  「不論是初次見面時還是現在,妳真的是口無遮攔耶。」
  放棄說服對方的偵探,打開放在桌上的筆電。
  小曆馬上瞪大眼睛。
  「……竟然有這種破壞整個世界觀而且又如此老舊的筆電……是真貨?」
  「只是把作業系統改造成筆電的外形而已。單純是把虛擬辦公司機能挪用過來。我想──製作『幽靈樂隊』的少年矢凪清文,應該也是在虛擬空間裡使用『The seed』來進行作業吧。」
  偵探一邊操作筆電一邊繼續說道:
  「就算現實世界的身體有什麼不方便,在這個空間都不會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失去一條手臂的人在這個世界就能使用雙手,也幾乎不會出現眼睛疲勞、肩膀僵硬以及腰痛等肉體上的疲勞。雖然會有用腦過多以及運動不足等問題……但是從實現讓只能躺在床上的人也能作業的環境這一點來看,VR技術已經超越遊戲和醫療的藩籬,替勞動環境帶來了革新。」
  小曆的頭整個傾斜。
  「哦……好像沒聽過這種事情耶?」
  「因為僅限於少數業種啊。剛才說的都是書面工作,只要沒有肉體上的負面因素,大部分的職種還是舊式工作環境比較方便。只不過──將來範圍應該會擴大吧。職場的租金會比較便宜,只要在自家裡戴上AmuSphere就算上班的話,就不需要交通費和通勤時間。這和只是把自家筆電連上網路的舊世代虛擬辦公室完全不同。而且這些好處也能應用在學校上。」
  「……也就是說,不用再搭擠成沙丁魚的電車了?嗚哇……真棒……那真是太好了……」
  當小曆一臉憧憬地這麼呢喃著時,克雷威爾就向她嘆了口氣。
  「這樣的改革非全是優點。速度加快的話,商辦大樓的出租價格,以及作為不動產的評價都會暴跌吧,交通機關也會因為需要減少而陷入赤字。以上班族與學生為主顧的餐廳,到時候客源也會減少,不需要通勤通學的話,化妝品、女性服飾、男性服飾以及制服相關的行業也會受到打擊。各式各樣的領域都會遭受波及……」
  小曆的臉瞬間轉變成呆滯的表情。
  偵探操縱著電腦,同時以平淡的口氣繼續說著自己的論點。
  「而且不只是公司和學校。經濟的任務就是要滿足人類的欲望。一旦進入不再需要真實的物品來滿足欲望,只靠沒有實體且低成本的檔案就能滿足欲望的時代,許多製造業與服務業都會受到重大的打擊。當然,說起來這就是時代的潮流……但應該有許多企業都對將來抱持著悲觀的看法而且抱著頭煩惱不已吧。」
  他的呢喃,感覺就好像完全不關他的事一樣。不過實際上也確實不關他的事,感覺他似乎是用這種極端的論點在測試那由他與小曆會有什麼反應。
  小曆從和服褲裙上來回摸著那由他的大腿。
  「嗯……?但是『百八之怪異』也和許多企業進行商業搭配不是嗎?我覺得情況很熱絡啊,哪裡有什麼悲觀?」
  「那些企業,都是想趁現在先搶占VR市場。比如說販賣服裝檔案而非真正的衣服,或者把遊戲內的商品實體化──應該是像這樣檢驗各種商業方式有多少程度的需求,然後想從中找出活路吧。想增加玩家來炒熱活動的『飛鳥帝國』營運公司,以及想邊進行市場調查邊探索新商業方式竅門的各種企業,雙方的意圖一拍即合,所以就誕生出『百八之怪異』。正因為這樣──活動才剛開始的現在這個時期,出現多餘的問題會讓人很困擾。這應該也是『幽靈樂隊』在初期階段就停止上線的理由之一吧。」
  那由他陷入沉思。
  真實物品與數據。
  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
  人類既然是生物,就一定需要現實世界。說起來,如果沒有以電力與硬體為首的公共建設,虛擬世界也無法維持下去。
  光靠數據是無法攝取肉體所需要的營養,也必須配合讓農、漁、畜產等產業的產品流通的組織。
  但是,除了這些必需的產業之外,在許多事物上──虛擬世界的優點很可能輕鬆地掩蓋過現實世界的缺點。
  虛擬世界裡,身體的負面因素可以獲得大幅度減輕。
  可以在無人的高速公路上飆車。
  能像鳥一樣在空中飛翔,像魚一樣在深海裡游泳,像貓一樣自由地生活。
  不需要排隊以及預約,可以直接在喜歡的時候以便宜的價格品嚐人氣餐廳的晚餐,與異性發生一夜情後也不會有任何感情糾紛,還可以在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挑戰令人雀躍的冒險與迫近的恐懼。
  即使這些全都不是真的──還是可以脫離現實世界無能的自己。
  只要能藉由VR技術讓五感越接近現實,現實世界將會逐漸無法抵抗其魅力。
  說不定幾百年之後,有一部分人將再也不需要現實世界。
  古老的科幻故事裡,就存在著幾個以這種世界為題材的內容。
  在這些經由完全管理的世界當中,基礎勞動力將完全機械化,甚至由機械來修理故障的機械,人類在夢中度過享樂的時間,連小孩子都是利用人工授精然後在培養槽裡誕生。
  從出生到死亡都持續在夢裡飄盪,在哪個時間點忽然發生某種重大災變的話,那個瞬間就是一切的毀滅──即使將來這樣的時代來臨,那由他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當然那是在她壽命結束之後,再累積數個世代的遙遠未來才有可能出現的極端狀況,不過「現在」說不定就是可以稱為轉捩點的時期。
  至於對那樣的未來感到「羨慕」還是「恐怖」,將依照個人的價值觀而有所不同。
  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好了,如果有足以讓人類滅種的疾病蔓延,必須將生存者隔離到避難所當中,然後只考慮讓人類這個種族延續下去的話──像這樣的「虛擬世界」就是一個很舒適的諾亞方舟。
  當那由他茫然想著這些事情時,從事務所內部出現的黑貓就把續杯的紅茶放到她面前。
  芳醇的香味讓她回過神來,於是便將視線朝著偵探望去。
  注意到她視線的克雷威爾刻意報以微笑。
  「怎麼了,那由他?睡眠不足嗎?」
  「……不。只是有點恍神。那個……偵探先生對於VR技術的進步有什麼想法呢?你明明從事這種工作,但不知道該說是冷淡還是有所懷疑,至少就我看起來是不抱樂觀的態度──」
  克雷威爾瞇起眼睛。但不是在笑,只見他為了思考而沉默了一陣子。
  「沒想到會從妳口中聽見這樣的問題,這個嘛……如果要問我是抱持肯定還是否定的態度,那我會回答有幾成肯定。但我不會盲信這個技術,因為還是有不少讓人擔心的要素。然後,最重要的是──不論個人是想肯定還是拒絕,世界都已經嚐到這顆果實的味道了。事到如今,就算裡面有毒也不會放手了吧。因為這顆果實實在太誘人。這樣的話,我們──為了迴避未來可能發生的悲劇,就應該考慮各種危險性,然後持續加以對應。不論你是否喜歡這個技術都一樣。」
  偵探的口氣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那由他被他的回答引起興趣,於是又提出相關的問題。
  「……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關於SAO事件的犯人,同時也是讓VR技術有飛躍性發展的茅場晶彥這名研究者──偵探先生你有什麼看法?」
  克雷威爾的微笑僵住了。
  這對那由他來說是意想不到的劇烈變化。
  他注意到自己的動搖之後,便利用優秀的演技裝出平靜的模樣。
  「……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呢?」
  「因為……我搞不懂。為什麼最清楚VR技術的他,會引發那麼大量的虐殺呢。明明知道會讓許多人陷入不幸──還是不惜奪走數千人的性命,讓與這些生命有關的數萬名遺族,人生因此而扭曲,他到底是有什麼目的──」
  克雷威爾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宛如狐狸般的眼睛,一瞬間帶著近似瘋狂的扭曲光芒。
  「……不論他的答案是什麼──我都絕對饒不了他。」
  克雷威爾一邊以平淡的聲音這麼說,一邊在桌上交叉起手指。
  「我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人。同時也憎恨著這個人,如果他還活著,我甚至會不惜用這雙手殺了他。為了自己偏頗的理想而犯下大屠殺罪過的他,和歷史上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力而大量屠殺的罪人,在本質上其實沒什麼不同。從明知故犯這一點來看,就能推測出他罪惡的意識相當稀薄。經常可以看見科學家因為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挪用成武器而感到苦惱的故事──但他不是被他人挪用,而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設下陷阱,故意犯下不特定多數的殺人罪。所以完全沒有為他說話的要素存在。」
  難以想像至今為止一直是輕鬆寫意的他,竟然會出現如此堅決的反應,而這也讓那由他感到困惑。
  在那由他大腿上的小曆也僵住了。她被克雷威爾的魄力震攝住,以至於無法像平常一樣開玩笑。
  雖然聲音極為冷靜,也沒有發出怒吼,但也正因此而感覺到異樣的壓迫感。
  像是要詛咒他人的狐狸一般,克雷威爾細長的眼眸裡帶著明確的憎惡光芒。
  「……要問我對茅場晶彥這個男人有什麼想法──我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應該遭受眾人唾棄的,自以為是的大量虐殺者』。思考他究竟想做什麼只是在浪費時間。任何答案在家人與朋友死亡的現實面前,都只不過是愚蠢的戲言。」
  目擊到他沖天的怒氣之後,那由他才發現一件事。
  「偵探先生……是SAO生還者吧。」
  克雷威爾嚴肅的表情恢復成平常的淺笑。
  「……妳似乎比我還適合當偵探。真虧妳能發現,我過去確實曾被囚禁在那個遊戲裡。」

  他的怒氣裡,帶著只有明確了解憎恨對象的人才會出現的信念。
  克雷威爾個人應該認識名為茅場晶彥的男人──或者是在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裡由茅場假扮的希茲克利夫這個角色。
  ──從這方面來看,這就和只知道茅場這個名字的那由他有點不同了。
  這時那由他才終於了解,首次見面起就貼在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會那麼可疑的理由。
  他在露出笑容時也完全沒有在笑。
  只是把表情變成跟笑臉一樣,內心明顯帶著完全不同的感情。
  僵住的小曆,畏畏縮縮地從那由他的大腿上撐起身體。
  「哇……哇哦……我還是第一次看見SAO生還者……」
  「別把人說得像是奇珍異獸一樣。世界上還有大約六千名這樣的人,所以也不是那麼稀奇吧。」
  克雷威爾雖然以平常那種難以捉摸的聲音這麼調侃著,但小曆的表情卻沉了下來。
  「這樣啊……偵探先生一定很辛苦吧……抱歉一直說你很可疑。有過那種遭遇……當然會變得無法相信別人……」
  「……我不認為自己無法相信別人……何況我順利回來了,真正辛苦的是那些過世的人。我在『幽靈樂隊』裡看見的那個同期的幽靈──也是在艾恩葛朗特裡死亡的友人。」
  一股刺痛感閃過那由他的心臟。
  偵探這時伏下了視線。
  「──甚至還仔細地重現了當時的金屬鎧甲。雖然有不對勁的感覺──但不破解數據上應該不存在的那個『幽靈』真面目為何的話,營運公司就不可能讓任務再次上線。昨天我在醫院時也說過,這就是我們瞄準的目標了。賭上我身為偵探的尊嚴──一定要成功完成矢凪先生的委託。」
  聽見他不知何時變得認真的聲音後,那由他也用力點了點頭。
  最快也得花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任務才能再次上線。
  這一個月就是調查與修正任務所需要的時間。

  而又是由「誰」來進行這個調查呢──

  這就是克雷威爾這次的著眼點。
  停止上線之後,克雷威爾就立刻動用自己的人脈,成功將「Clover’s Net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推銷給營運公司,讓他們答應由克雷威爾派遣協助調查的測試玩家。
  雖然不知道詳細的經過,但是他在營運公司裡似乎有相當豐厚的人脈。

  「說起來呢,『飛鳥帝國』的營運公司原本就是我們公司重要的顧客之一。至今為止也累積了不少的信賴與實績。而且……矢凪先生的存在也發揮了效果。和我個人有深厚交情的高層是個很重人情義理的人。跟他說明情形後,他二話不說就硬是把工作交給我們了。」

  昨天克雷威爾才像個詐欺師一樣,以輕鬆的口氣做出這樣的說明。
  在到醫院探病之前,他似乎就已經把事情確定下來了。也就是說,在確認矢凪先生的孫子已經過世的事實之前,就已經用推論來和營運公司進行交涉。
  雖然應該是急著要在對方的檢驗方針確定下來之前搶下工作,但其迅速的動作還是讓那由他感到咂舌。
  他的企圖順利成功,那由他等人接下來就由克雷威爾的公司僱用,進行「幽靈樂隊」的測試與調查工作。
  「……不過真虧他們願意讓外部的我們進行調查耶。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都只會在公司內部進行檢測。」
  偵探點頭同意那由他的觀點。
  「當然『飛鳥帝國』的營運公司也有檢測小組。但他們基本上都因為要檢查下週之後要上線的新任務而相當忙碌。實在很難撥出人手來對應這種突發的問題。雖然也有問題對應小組,但他們也經常得處理好幾個問題,所以沒有空閒的時間,就是這樣再次上線才會這麼費時。不過又有經費和安全上的問題,因此很難委託外部公司來處理。這時候平常就有往來的網路安全相關公司,跪下來懇求說『不用付費只要讓我幫忙』的話,就有可能成功接下這種案件。」
  「……你真的下跪了嗎?」
  小曆一輕聲這麼問,克雷威爾臉上就出現難得一見的苦笑。
  「是沒有實際行動,但心情上確實是這樣。現在欠了營運公司一個人情。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壞事。契約上即使玩家發生什麼問題也是由我們負責,順利成功的話也可以縮短再次上線的準備期間。不過,妳們也必須遵守保密條款。接下來的所見所聞都不能向其他人透露。那由他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不過小曆……感覺妳的口風不是很緊。」
  小曆鼓起腮幫子反駁對方。
  「什麼嘛。我的口風是不緊沒錯,但真的不能說的事情還是不會說喔。比如那由小姐的三圍和罩杯之類的。」
  「說出來的話,就不再讓妳躺在大腿上了。」
  小曆馬上閉嘴。即使知道會挨罵卻還是說出口,她也真是個學不乖的人。
  這時候傳來一串敲門聲。
  「抱歉,我是矢凪。雖然比約定好的時間早了一些──」
  克雷威爾從桌上站起來。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一點,現在連中午十二點都還沒到。
  「真是一群性急的人……矢凪先生,其他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也已經到了。請進來吧。」
  開門的老僧,把斗笠夾在腋下深深行了個禮。
  「昨天真的讓各位擔心了。託大家的福,已經可以像這樣行動了──今天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和臥病在床的本體相比,遊戲內的矢凪不但氣色良好,人也充滿生氣。
  「矢凪先生,午安啊。那個……沒有被醫生阻止之類的嗎……?」
  聽見那由他的擔心後,矢凪就報以有點困擾的笑容。
  「是的,確實被醫生阻止了。如果是一般的虛擬空間,反而能安靜地休養,所以沒什麼問題,但要進入恐怖類的遊戲,醫生就擔心對血壓與脈搏會產生不良的影響……不過,最後還是體諒我的情形,以接近默認的形式讓我參加了──嗯,怎麼說都是老人最後的遺願了。我太太也幫忙說了不少話。」
  「那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也不好意思開口說服醫生。」
  說起來,如果矢凪沒辦法參加的話,克雷威爾的戰略就會全部成為泡影。
  偵探請老僧坐到椅子上,然後在桌上攤開三份文件。
  「這是打工的契約書。必須電子化並加以保存……不對,本來就電子化了,但形式上還是要請你們簽名。所以麻煩你們了,當然不是簽角色名稱而是簽本名。」
  那由他與小曆都對資料伸出手。
  裡面是常見的注意事項以及時薪等內容,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
  「這次的事情,我沒有打算收錢……」
  「抱歉,不簽約的話就無法登錄為測試玩家。因為形式上還是『本公司準備了打工的測試玩家』。所以沒有僱用契約書的話,對方也會很困擾。」
  小曆發出沉吟。
  「嗯……我們公司其實還滿寬鬆的,這點小事應該沒問題才對……不會被發現吧?」
  「妳自己不要說溜嘴的話就沒問題。」
  克雷威爾其實是以開玩笑的心態做出回應,但那由他卻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態。
  矢凪則是露出脫力的笑容。
  「我支付給偵探先生報酬和必要的經費,然後又以時薪的形式收下一部分經費。感覺變成很奇妙的契約了。」
  「甚感惶恐。今後可能也沒機會以這樣的時薪僱用矢凪先生這種大牌的經營者了。」
  偵探在露出微笑的情況下,回收著那由他簽完名的契約書。
  這時他的視線突然停了下來。
  「有什麼問題嗎?」
  偵探在把視線從資料移開的情況下,擠出了平坦的聲音。
  「……那由他……妳的這個名字是……」
  署名是「櫛稻田優里菜」──
  對於那由他來說,這樣的反應已經不算稀奇了。
  「嗯嗯,這唸作『Kushiinada』。很少見吧?好像是希望田裡的稻子能像密集排列的梳齒那樣豐收而取的名字……讀音類似神話裡的奇稻田姬,老實說真的令人感到誠惶誠恐。父親是說,正因為感到惶恐,某個祖先才會把一個漢字給改掉。」
  偵探維持莫名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
  「……確實不常見。很稀奇的名字──」
  現在回想起來,至今為止都沒有報過姓名。在網路遊戲裡角色名稱才像是本名,現實世界裡的名字根本不會成為話題。
  「拿去吧,偵探先生。我的份也拜託了~」
  小曆交出去的資料,上面寫著「曆原栞」。
  其實這也算是有點稀奇的名字,但偵探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他直接披起掛在牆上的外套,拿起愛用的手杖。
  這故意裝成沒事的態度,讓那由他感到有點不對勁。
  (好像很在意我的名字……)
  還來不及詢問在意的理由,克雷威爾就整理好契約書朝門口走去。
  「──好。雖然時間還早,我們就先移動吧。雖然對方還沒準備好的話,就得再回來就是了──」
  「咦,那就等時間快到再過去比較好吧?雖然不知道要到哪去,但是白跑一趟又回來不是很麻煩嗎?」
  「還沒到很麻煩的距離。就在隔壁而已。」
  偵探完全沒有回頭。那由他則急忙從後面追了上去。
  「那個,偵探先生……你說隔壁,不會是指……?」
  「就是那裡。在保密條款當中,尤其是這一點千萬不能洩漏出去。」
  偵探事務所的入口處,這幾天來已經看慣了的黑貓大佛像今天也坐鎮在該處。
  塗成金色的眼眸望著虛空,左右兩隻前腳都擺出和平的手勢。
  雖然姿勢明顯和昨天不同,但這不是什麼太重要的問題。
  克雷威爾站在貓大佛前面,用手杖戳了戳掛在項圈上的大鈴鐺。
  「喀啷喀啷喀啷」,響起三次清脆的鈴聲。
  那由他視界的角落有某種物體發出光芒。
  偵探事務所正對面──
  「貓神信仰研究會」上的貓眼浮雕發出了橘色光輝。
  「項圈上的鈴鐺是開關,不響鈴就打開門的話,只能去到掩護用的房間。」
  順道這麼解釋著的克雷威爾,隨即窺看著門上發光的貓眼。
  浮雕立刻以尖銳的聲音說道:

  「確認玩家檔案的網膜圖樣。接著是聲紋比對。」

  「我是暮居。成員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早到齊。方便的話請開門吧。」
  從擴音器裡傳出男性充滿睡意般的聲音。
  「嗯,了解了。等我一下……」
  看起來是用一般開門方式的大門,這時像是鐵門一樣被往正上方吸去。
  門後是被白色牆壁包圍的研究室般通道,可以說完全不符合妖異橫丁與霄暗巷弄的形象。
  不理會感到疑惑的那由他等人,偵探率先朝著前方走去。
  「……也就是說,這個『貓神信仰研究會』是……」
  偵探若無其事般點點頭。
  「表面上是奇怪的宗教團體──實際上是營運公司為了監視、修正作弊或非法行為在虛擬空間設置的據點。當然還是有其他主要的監視系統,但也有從內部調查才能發現的錯誤或改善點,同時也可以收集玩家之間流傳的謠言。由於對方表示要盡可能隱藏自己的存在,所以只能告訴我們公司的員工──不過你們今天也算是我的部下。」
  驚呆了的小曆,以感到稀奇的眼神環視著通道。
  白色牆壁似乎是近似強化塑膠的材質,飄盪著光亮且清潔的印象。

  「……哦咿……感覺好像在太空船裡面……」
  「是啊。好像會從轉角處出現異形或者戰鬥用的人造人。」
  那由他一吐露這樣的感想,小曆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由他並沒有嚇她的意思。這只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感想。
  這時偵探發出竊笑。
  「妳的興趣可能與這裡的管理者相近呢。有可疑人士入侵的話,啟動的迎擊系統正是妳所說的那種怪物和機械。而且被設定成不管怎麼拚命都無法戰勝的對象,一般玩家絕對不可能突破。嗯……不過沒有事先獲得許可的人同行的話,那扇門根本就不可能打開。不過安全措施本來就是多多益善。」
  跟在後面的矢凪,也有點難以置信般發出感嘆的聲音。
  「哦哦……我聽說這是以和風為賣點的遊戲,但這又是……」
  「這裡是營運公司的虛擬辦公室,本來是一般玩家無法看見的地點。也就是說……主要是看管理者的需求。」
  那由他的腦袋裡忽然浮現出一個疑問。
  「偵探先生的事務所就在『這裡』的隔壁……他們是在偵探先生之後搬過來的嗎?還是說,偵探先生就是為了他們而租借這棟房子?」
  這種情形實在不太可能是偶然。
  從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推測出他和營運公司的關係或者是距離感。
  克雷威爾露出了淺笑。
  「妳倒是很會問細膩的問題嘛。實際上……我只能說幾乎是同時。對我來說,他們是重要的顧客之一。對他們來說,我則是方便的跑腿者之一──說起來呢,我算是假借虎威的狐狸吧。」
  雖然完全聽不出他到底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但是兩者之間似乎有很深厚的關係。
  白色通道比那由他的預測還要短。
  轉個角之後視界便大開,而她也因為眼前的光景而瞠目結舌。
  眼前是完全不符合妖異橫丁形象的現代化明亮辦公室。
  寬度則大概是一座體育場左右。
  貼著玻璃的天花板映照出美麗的藍天,在下面工作的十多名職員,全都在輕鬆的心情下,待在劃分出來的作業區裡面對專用的操縱臺。
  雖然有各式各樣的服裝,不過忍者、武士、僧兵、花魁等打扮還是沿用「飛鳥帝國」的機能。就算直接到街上也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而且除了他們之外,到處可以看見大量由AI操控的貓型機器人在走動。
  乍看之下無法做出究竟是在幫忙工作還是拿來觀賞用,不過粗略估計有三十隻以上。
  此外辦公室的四個角落都有舞台般的寬廣空間,而且顯示著遊戲內登場的魔王怪物的3D立體模組。
  似乎是在檢查魔王的外表與動作,不斷重複逐禎播放、靜止然後倒帶的程序。
  被嚇呆了的小曆緊抓著那由他的手臂。
  「我曾經看過這種景象……就是科幻電影裡出現的未來世界的研究所……!然後會發生殭屍出現的危機!」
  「雖然形象有點相近……但這裡說起來應該是遊戲的開發室吧?」
  「不,我們沒有從事開發喔。」
  不知道什麼時候,旁邊已經站著一名駝背的矮小中年男子。
  雖然全身穿著神主的裝束,但圓眼鏡底下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神職人員的威嚴。
  他很自然地加入那由他等人的對話當中,像在悠閒地閒聊一般繼續表示:
  「這裡就只有進行各種調查、調整以及檢測錯誤的工作──然後偶爾會有處理客訴的工作,說起來就是處理雜務的處室。主要的開發是由其他部門負責。」
  男性神主以疲憊的聲音這麼呢喃著。
  「因為是虛擬空間,才想說至少要讓辦公室看起來氣派一點,實際上是個冷門處室。沒有任何讓人覺得驚訝的東西──嗨,暮居。好久不見了。」
  駝背的中年男子對克雷威爾舉起一隻手來。
  偵探則還是優雅地行了個禮。
  「承蒙您的照顧,虎尾先生。您的腰痛還好吧?」
  中年男子露出老人般的笑容。
  「不是很好呢。嗯,最近沒有發疼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那麼,這位老先生就是傳聞中的矢凪先生,而兩位小姐是來打工的戰力吧?」
  被稱作虎尾的男人一臉認真地看著小曆。
  「……暮居啊,這樣不行吧。國中生打工是違反勞基法的喔。」
  「……很好,膽子不錯嘛,大叔。看我到攻略留言板寫一些有的沒的謠言來引發網路霸凌。」
  小曆咧嘴露出極為親切的微笑。在那由他面前總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的她,被不認識的人當成小孩子的話,有很高的機率會抓狂。
  虎尾的肩膀為之一震,接著乖乖低下參雜著白髮的頭。
  「……抱歉。因為妳看起來跟我女兒年齡相近,忍不住就多嘴了。啊……我是開發部系統管理課,『百八之怪異』錯誤檢測室的室長虎尾。然後副業是貓神信仰的司祭……噢,辛苦了。」
  搖搖晃晃走到虎尾腳下的虎斑貓,把某種資料交到他的手上。
  「雖然比預定的時間早,但本來就是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的案件,總比遲到要好多了。有幾件事情要跟你們說明,那馬上就開始工作吧。先跟我來。」
  「啊。真是不好意思──」
  矢凪深深低下頭來。
  虎尾立刻露出苦笑。
  「啊,千萬別這麼說……我們才不好意思。我實在不習慣跟高層打招呼,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多包涵。因為進入公司之後,就一直從事技術職。」
  面對年長的經營者,他的口氣果然嚴肅多了。
  偵探以微小的聲音幫忙打圓場。
  「用誇張一點的說法……虎尾先生算是『飛鳥帝國』的『守護者』之一。他本人雖然說自己的工作是閒缺,但這個部門其實是大家的避難所。按照慣例,只要各個部門遇到什麼困難,好像就會哭著跑到這裡來求救。」
  虎尾用鼻子冷笑了一聲。
  「不用這麼明顯地奉承我啦……說起來,只是因為沒有立場,才會遇見什麼麻煩都推到我們身上。」
  虎尾把那由他等人帶到空著的空間一角,然後深深嘆息。
  「嗯……這次的『百八之怪異』,確實是不可輕忽的活動。投稿的任務裡面也有不少帶著病毒或者開後門的程式。當然我們在選評階段就會把它們打回票了,但上層的人還是神經質地認為是不是有漏網之魚。來,先坐下吧。」
  那由他等人按照虎尾的指示,圍著開會用的白色桌子坐成一圈。
  「那實際上真的有漏網之魚嘍?這次的『幽靈』,對你們來說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態吧。」
  「嗯,小姐說得沒錯。因為我沒有參與選評所以不清楚詳細的情形,就是因為沒料到,才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只不過──」
  虎尾用力搔著頭。
  「……該怎麼說呢。我自己講的話好像有點老王賣瓜,但我們的選評小組還算優秀。在遊戲裡做出『讀取記憶』這種事情的話,不論對機械還是人都會造成不小的負擔。將來也就算了,以現今的技術能不能完成這種事情都很可疑,如果有如此詭異的舉動,一定會被我們發覺才對……」
  這曖昧的說法,讓克雷威爾歪著頭表示:
  「虎尾先生還沒開始調查嗎?」
  「別開玩笑了。這是因為你在背地裡耍手段,今天早上才硬推到這裡來的工作喔。我當然大致上掌握整個內容了,但幾乎都還沒著手檢測發生問題的地方。」
  虎尾故意用手指吊起眉毛。由於還是一臉想睡的表情,所以無論怎麼努力都沒什麼壓迫感。
  矢凪像感到很抱歉般低下頭來。
  「孫子的作品給你們添了很大的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身為祖父的他除了對孫子的才能感到驕傲之外,似乎也對引發的事態產生了罪惡感。從他不太開口的反應察覺到他的內心後,那由他也很難隨便插嘴說些什麼。
  或許是沒有顧慮到矢凪處於極微妙的立場吧,虎尾急忙探出身子來。
  「啊,別這麼說。這不是您孫子害的……不對,這的確是您孫子的作品,但全是沒注意到問題的我們不好。使用The seed製作的玩家投稿任務,解析的工作實在很棘手……因為畢竟不是我們自己的作品,所以很難掌握細部的構造。各個部門還是希望這次的活動能夠有更長的準備期間,但高層的情況似乎沒辦法允許這麼做……當然,現在說這些都只是藉口了。」
  虎尾以平淡的語氣這麼說,同時像感到很困擾般聳了聳肩。
  克雷威爾接在他後面表示:
  「實際上,VRMMO的製作工具『The seed』本身就像是個黑洞一樣。雖然是外行人也能輕易使用的工具,但目前還是深不見底──我稍微用了一下,就有種接觸到來自未來的程式一般的奇怪感覺。以現今的技術力,要求在短期間內完全解析出以那種工具製作出來的任務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聽見克雷威爾打的圓場,虎尾就發出近似悲喜交集般的笑聲。
  「哈哈……工作的性質,讓我們沒辦法說這種話……所以呢,就要請各位代替丟臉的我們打頭陣,先進行這次的檢測。那我說一下幾件注意事項。」
  虎尾的視線落在資料上。
  「首先,你們接下來要前往的『幽靈樂隊』任務,是位在與通常的『飛鳥帝國』隔離的遊戲測試用伺服器內。因此無法使用傳送點前往街道。HP變成0時會回到這間辦公室,也不會發生死亡懲罰。還有因為構造的問題,必須讓你們使用複製過來的玩家檔案。那邊的檔案變化不會反映在這裡,這一點要先請你們同意。」
  小曆茫然歪著脖子說:
  「聽不懂啦……請用連小學生也能聽懂的簡單說法。」
  雖然被當成小孩子是她的地雷,但又要求別人以近似於照顧小學生的方式來對待自己。
  虎尾按住自己的眉間。
  「……好吧。我只講重點。首先是將以複製的玩家檔案來進行遊戲測試。也就是說,途中獲得的道具或經驗值,都不會反映在你們現在的檔案上。攻略獎勵也不能帶回來。就只是『能玩到任務』而已。」
  那由他點點頭。既然是遊戲測試,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相對地,在那邊使用的消耗性道具也不會消失。不對,還是會暫時消失,但回到這裡後,道具袋內的內容就會恢復到跟現在相同的狀態。總而言之就是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但也不會有任何收穫──這樣能理解了嗎?」
  小曆終於點了點頭。
  「啊……這次只要矢凪先生能玩到遊戲就可以了,報酬的部分根本不重要。反倒是可以盡情使用平常很捨不得的消耗品……?咦?這樣反而很棒不是嗎!」
  克雷威爾展現微笑。
  「這種正向的思考方式真是令人佩服。可以盡情使用道具的話,攻略的難易度確實會比平常還要低。還有虎尾先生,關於矢凪先生的事情……」
  「噢,這也沒問題。可以按照你們的希望進行調整。」
  矢凪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脖子說:
  「咦,和我有什麼關係……?」
  克雷威爾微微點頭並且表示:
  「是的。如果維持等級1的現狀,實在沒辦法攻略任務……有時間的話,就會請你先消化其他經驗值效率高的任務來提升到一定等級,但這次怎麼說都是『作為工作的遊戲測試』。於是我們準備了其他經過最低限度能力調整的玩家檔案,當然外表還是跟現在一樣。簡單說起來──就是『不會受到一擊就死亡』。」
  虎尾又從旁補充道:
  「因為是測試用的伺服器,當然也可以設定成完全不會受到敵人的攻擊……但這樣就不是玩遊戲,單純只是在工作了。我想您的孫子應該也不希望您用這種方式來玩遊戲,所以就先把等級調整成略低於同行的兩位小姐。」
  矢凪伏下視線,向兩人深深地低下頭。
  「兩位如此貼心……實在太令人感動了。雖然只會礙手礙腳,但還請萬事拜託──」
  虎尾急忙讓矢凪抬起頭來。
  「千萬別這麼說,遊戲測試也不適合出現用等級1來進行攻略這種極端的條件設定──所以這也是考量到我們的需要。請您務必理解。」
  偵探與虎尾貼心的舉動也讓那由他鬆了一口氣。不用擔心矢凪一擊就被幹掉的話,那由他與小曆就可以不必在乎他的防禦直接展開行動。這樣戰鬥起來應該會輕鬆許多。
  而虎尾這時候則重新轉向數值上也可以說是極端惡例的克雷威爾。
  「……然後,等級明明很高,不知道為什麼也有類似問題的你……」
  「噢,我維持現狀就可以了。沒有什麼問題。」
  「……我就知道是這樣,所以也沒特別下指示。」
  虎尾果然露出傻眼的表情。
  雖然和初學者矢凪不同,這個傢伙因為是自作自受,所以可以放心地棄之於不顧,但那由他還是殘留著一個小小的疑問。
  「這樣沒關係嗎?我覺得偵探先生的能力值,才是真正極端到不適合遊戲測試──」
  虎尾聳聳肩並表示:
  「因為還是可以作為『運氣值高的測試例』……等級1的矢凪先生就不用檢測也知道會連續失敗而完全無法前進,但感覺這名偵探先生就是有辦法度過難關。嗯,當然不行的時候還是不行……不過就算失敗了,也可以作為事後調侃他的話題。」
  這名神主似乎也是看不出有幾分認真的人種。
  只不過,這次的攻略就算偵探不在也不會造成什麼問題。目的終究是要讓矢凪體驗這個任務。
  靠近虎尾腳下的虎斑貓拉了拉他的和服褲裙。
  看了一下遞過來的便條紙後,他便撫摸著下巴雜亂的鬍子。
  「好了。測試區似乎已經完成準備。那你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虎尾一操縱顯示在空中的操縱臺,桌子旁就浮現出紅色鳥居狀的傳送門。
  「你們的檔案直接繼承了活動觸因。城堡已經出現,也不必再給小廟供品。但是──在城內被強制分散這一點應該不會變。以流程來說,似乎只有獲得會合所需的道具,彼此之間才能夠在內部碰面。那由他小姐已經拿到那個道具了,至於其他人因為全都中途就失敗,所以都沒能獲得。」
  那由他從選單視窗確認所持有的道具。
  裡面有幾個前天闖入城堡時獲得的道具。接著又把其中看起來與伙伴之間會合有關的道具縮小成三個。
  「『紙糊之貓』『春霞之橫笛』『叨絮之石』──是哪一個呢?」
  虎尾瞇起眼睛。
  「噢,是『橫笛』。因為和『幽靈樂隊』有關,所以會合用的道具就是樂器。小姐得到橫笛的話,其他人就必須從小鼓、太鼓、琴、篳篥,吹管樂器的笙,打擊樂器的鉦,以及三味線和其他種種樂器中找出其中一種。這些樂器基本上在城堡裡探索的話,就能從葛籠等地方入手。因為不需要擊倒敵人,所以暮居你應該也有辦法獲得吧。」
  小曆的視線忽然開始游移起來。
  「幽靈樂隊……樂器……怎麼浮現出……不小心裝備上受詛咒的樂器,結果自己也被吸收成幽靈樂隊的一員這樣的悲慘結局……?」
  虎尾聳了聳肩。
  「應該說完全相反吧。這些樂器是獻納在那座村子裡的神聖祭具。某隻妖怪奪走這些祭具,用它們的力量支配眾村民的靈魂,將其變為自己的樂隊。你們的任務就是取回樂器,擊退棲息在妖之城裡怪物──好像是因為暮居輕易就發動任務,讓你們跳過了幾個序幕活動。寺廟的正殿與庄屋的房子裡面,加上發動任務的提示後,應該就能找到記錄那個村子發生什麼悲劇的日誌……」
  那由他不由得發出呻吟。偵探則是以和自己無關般的表情移開視線。
  雖然探索了神社,但是連寺廟的所在位置都不知道。至於像是庄屋的房子,則是先放棄搜索直接過門不入。
  「完全疏忽了……想不到這樣還能發動任務的觸因。」
  虎尾像很困擾般搔了搔頭。
  「嗯,就營運方來說這樣是沒關係啦……把發現日誌當成必需條件的話,在闖入城堡之前就會預測出大概的流程了。製作者似乎也想避免這一點,而我也有同感。恐怖片裡面,『未知』是相當重要的辛香料。有一句話說『疑心生暗鬼』,知道道理和背景之後就一點都不恐怖了。雖然遊戲測試沒辦法隱瞞這些資訊就是了。」
  小曆發出高笑聲。
  「確實有那種搞不太懂的任務喔。完成攻略後取得報酬,但是卻不是很了解整個故事……到了事後閱讀解說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克雷威爾露出刻意的微笑,然後把手杖尖端指向傳送門。
  「我覺得那樣反而充滿想像空間,會讓任務更有味道。好了……差不多該進去了。現在目的也比之前更加明確。首先是探索『樂器』接著會合,最後是擊退魔王──準備好了嗎?」
  克雷威爾準備走進鳥居型的傳送門時,小曆急忙抓住他的衣襬。
  「等一下、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想先確認一下。不是有個戴狐狸面具的男孩子嗎?感覺好像會幫忙帶路,我們可以信任他嗎?不會那個小孩子就是最後的魔王吧?」
  「那個NPC應該是伙伴。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他的存在本身絕對就是攻略的提示,同時也是關鍵之一。虎尾先生,我沒說錯吧?」
  面對偵探悠然提出的問題,虎尾則報以不可思議的表情。
  「狐狸面具的男孩子……?」
  「是的。進入城堡之後馬上就出現的男孩子。臉上戴著狐狸面具,然後身穿手工紡織的和服──」
  那由他這麼補充之後,虎尾的眼角就不自然地扭曲了起來。
  接著他便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疑惑呢喃著:
  「……這個『幽靈樂隊』任務裡,沒有會幫玩家帶路的NPC會登場。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虎尾的困惑傳遞到每個人身上,接著是冰冷的沉默壟罩現場。
  那由他下意識中握緊拳頭,並緩緩吸了一大口氣。

  ──從遙遠的某處,傳出了宛如噪音般帶著寂寥感的祭典音樂。

  *


  Clover's regret主要角色草稿&人物介紹

  那由他─櫛稻田優里菜─
  職業是戰巫女的熟練玩家。只不過因為能力值偏重敏捷性,裝備品也重視迴避性能的緣故,體力與防禦力遠低於戰巫女的平均值。
  為了保持敏捷性,主要的武器只有格鬥用的「籠手」,攻擊範圍最多也只能到手腳可抵達的範圍。
  因此習得了許多格鬥系的技能,雖然對於格鬥能發揮效果的敵人相當強勢,但相對地,面對毒霧這種難以閃躲的廣範圍攻擊則總是屈居下風,即使是其他玩家能撐下來的攻擊也很容易成為致命傷。
  由於總是不斷移動,所以精力消耗也相當激烈,基本上戰鬥風格是轟出強力技能以求短期內分出勝負。
  愛用的稀有裝備「白南風之小袖」,在性能方面屬於中上等級。是補正數據會隨著裝備者成長而提升的貴重物品。可以長期使用,亦能節省花費在裝備品上的金錢,所以相當受歡迎。

  小曆─曆原栞─
  職業是基礎能力相當高,所以能夠對應各種狀況的忍者。但反過來說也很容易變成樣樣通、樣樣鬆的情形,所以也是從攻擊力、敏捷性、忍術技能等得意領域中擇一強化後,戰鬥方式將產生很大改變的職業。
  小曆則是為了活用天生的反射神經而把重點放在敏捷性上,所以從這方面來看,戰鬥風格可以說與那由他相近。她們並非彌補對方的短處,而是利用長處來發揮殲滅力的小隊。
  和徒手空拳的那由他不同,以忍刀為主要武器,平時的攻擊力勝過那由他。
  但面對強敵時,由於格鬥技能較能有效反映屬性,所以對上魔王時通常是小曆當誘餌,而由那由他來擔任攻擊手。
  至於她真正的強項,應該是那極為開朗且沒有心機的個性。只要VRMMO是和他人一起遊玩的遊戲,那麼她最大的武器或許就是那極為高度的溝通能力了。

  克雷威爾─暮居海世─
  在遊戲裡雖然自稱偵探,但系統上沒有這種職業。
  說起來「飛鳥帝國」的初期職業就只有劍士、盜賊、術士等三種,然後再從這三種衍伸出各種特殊職業。
  想轉職的話就必須到達該職業最低限度的能力值,但克雷威爾因為「幸運值點滿」這種異樣的培育方式,所以沒有能轉職的職業。
  總而言之,從能力值上來看的話,他根本不是什麼偵探,而是完全相反的「盜賊」。
  雖然姑且習得了開鎖等技能,但因為不是上級職業,所以成功率應該很低——
  卻又因為異常的幸運值而引發具有一定成功率這種詭異的事象,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極特異的存在。
  當然失敗率也相當高,只要受到敵人一擊就會被逼入撤退的困境中。
  光是待在小隊裡就能提升遭遇稀有敵人的機率,而且稀有道具的掉寶率也會增加,因此不能說毫無用處,但戰力上則完全無法期待,可以說是令人不知如何使用的人才。

  矢凪─矢凪貞一─
  高齡而且才剛登錄遊戲的菜鳥僧侶。以職種來說算是「術士」,名稱將由外表設定而分為「僧侶」、「神官」或者「尼姑」、「巫女」,不過能力全都一樣。
  由於等級實在相當低,所以在攻略任務前應該先賺取經驗值,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
  「飛鳥帝國」裡,個人能力值是「轉職以及穿上各種裝備品的最低條件」,所以低等級的玩家不可能裝備強力的武器與防具。
  此外由於裝備品的能力補正影響非常大,所以「等級」與「裝備品」當中,只要有任何一項條件不佳,戰鬥起來都會相當辛苦。
  對於像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加入遊戲的他來說,與克雷威爾和那由他等人的相遇,已經可以說是老天爺眷顧的幸運安排。

  *


  妖異橫丁 美食導覽 第二集

  De Rota Veau Parloir
  妖異橫丁裡最為高級的西洋點心店。雖然首都淨御原亦開設了分店,但本店內可以品嚐到店長──田坊‧O‧卡耶世先生(青田縣出身、泥田坊)親自製作的西洋甜點全餐。
  田坊先生雖是西洋點心師傅,但是對東洋文化抱持相當深的敬畏之心,因此菜單裡使用了許多漢字。
  比方說全餐是「福爾寇斯」,前菜是「歐透布魯」,而主菜則是「緬因迪休」,也因此一直有他以前在老家其實是不良少年的謠言。
  雖然田坊先生對於巧克力點心有獨特的見解,但令這家店躋身於名店之列的還是最高級的以津真天布丁。
  據店主表示,這道不惜成本使用怪鳥以津真天的鮮蛋,實現了濃厚兼妖豔口味的布丁界新星,味道的重點竟然是放在焦糖醬上面。那誘發鄉愁的味道,使用的是從故鄉青田訂購的「食用泥」。就是這份堅持,支撐著名店的美味。

  狐影音包廂
  首先要請大家多多包涵的是,明明名稱寫的是美食導覽,出現的卻不是飮食店。不過請大家看到最後,應該就能夠了解理由。
  乍看之下似乎是飄盪著一股猥褻氣息的店名,但名字是「狐影音包廂」而不是單純的「影音包廂」。這裡的每個房間裡都有一隻狐狸,可以邊收看線上收費的電影邊跟狐狸進行人生諮詢,算是一種全新的服務。
  狐狸的發言通常有點隨便,但有時候會直指人生的真諦。雖然是大多是「油炸豆皮還是剛炸好時最好吃」、「豆皮壽司最重要的是砂糖、醬油以及醋的比例」這種建議,不過不失為一個貴重的機會,可以好好體驗擅自深究建議並且感動不已的人類究竟有多好騙。
  店內提供的輕食是本店限定,而且可以吃到飽的超美味豆皮壽司。不論想吃幾個,都可以自行拿進自己的包廂。總共有「芝麻」「梅子紫蘇」「酢橘」「松茸」「橘子」「人肉」「老鼠」「蝦子」等各式各樣的口味,很可惜的是一部分的口味經常會缺貨。喝醉的客人在店內大鬧然後直接失蹤的隔天通常會進貨,記住這一點將有很大的幫助。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27 21:12 编辑


  三章 幽靈樂隊

  對於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來說,祖父買給他的筆電就是通往新世界的窗口。
  至今為止都被關在病房裡頭的他,原本的世界就因為這扇窗而得以通往更寬廣的世界。
  窗外有許多看不見長相的人群。
  即使伸手也無法摸到他們,也無法以自己的腳走到窗外去,但就算只能眺望外面的世界,對少年來說也已經是很大的變化。

  幾年之後──
  VR技術突然產生了飛躍性的進步,而這也讓少年的「窗戶」變成了「門」。
  即使渴望也無法抵達的世界,伴隨著五感在他面前拓展開來。
  到目前為止都只能以視覺與聽覺來感受的虛擬空間,開始以對腦部發出微弱電流的形式產生嗅覺、觸覺與味覺,甚至獲得充分運用四肢的感覺。
  於是少年──
  就遇見了跟自己有同樣境遇的「伙伴們」。

  §

  遠方傳來祭典音樂的聲音。
  高亢的笛音、輕妙的鼓聲、優雅的琴律,音符串聯在一起後顯得熱鬧非常。
  像訴說著「人生如夢,及時盡歡」般,以瘋狂的氣勢演奏著寂寥的樂聲。
  已經可以知道聲音來自何人。
  雖然看不見樂隊的身影──但可以知道他們的魂魄現在被囚禁在眼前巨大的城堡當中。
  至少劇本上是這麼設定的。
  站在城門正面的戰巫女那由他,對著宛如小動物般纏在腰上的搭檔露出困惑的視線。
  「……小曆小姐,妳不要緊吧?看妳膝蓋發抖、臉色發白、眼神空洞,我想妳的本體應該也流出冷汗了──」
  忍者小曆以發抖的聲音回應。
  「……怎麼可能不要緊……那個大叔幹嘛在衝入城堡前丟出那種恐怖的哏……就算不知道也要裝出知道的模樣吧,如果是成熟的大人,那個時候就應該貼心地說句『噢~那個狐狸面具的小孩嗎!我知道我知道』就好啦……!」
  甚至因為遷怒而講出這種無理取鬧的話。因為恐懼而發抖的模樣,又因為她稚嫩的外表而讓人看了實在不忍心。
  在本次遊戲測試開始之前,身為檢測負責人的虎尾對著那由他一行人這麼宣告。

  「這個『幽靈樂隊』任務裡,沒有會幫玩家帶路的NPC會登場。」──

  ──那麼,那由他等人首次闖入城堡時,像要迎接他們般出現在那裡的「狐面小童」又是什麼呢?
  膽小的小曆,完全認為遇見怪談之類的事情了。
  其實也可以放棄測試遊戲,直接待在外面等待就可以了,但她硬是跟著眾人闖入的勇氣確實值得嘉獎。
  狐狸臉的偵探‧克雷威爾像感到很傻眼般嘆了口氣。
  「需要這麼害怕嗎……?雖然營運方不知道那個『狐面小童』頗令人意外,但要認為『那是幽靈』也太過草率了。照一般的常識來判斷,我們應該是遇見營運公司也不知道的『隱藏角色』了。這在不清楚細部結構的投稿作品裡本來就是可能發生的事。」
  小曆發出幼犬般的低吼。
  「嗚嗚……我……我不需要這種廉價的安慰!那由小姐已經露出『那個偵探先生又在晃點人』的傻眼表情了!」
  這完全是誤會,那由他反而是對小曆感到無奈。
  那由他像對付小孩子般摸著小曆的頭,盡可能以溫柔的聲音娓娓道出:
  「我沒有露出那種表情。我的意見也跟偵探先生差不多。雖然不清楚遇見隱藏角色的條件,但不知道是低機率的偶然,還是偵探先生無謂的高幸運值所影響──又或者是在不知不覺中滿足了出現的條件,不論是哪一種,我都覺得只不過是營運公司的疏忽。」
  關於這一點,那由他的感覺可以說相當具常識且理性。說起來,反而是真正的幽靈還比較具話題性,但這樣的機率實在太低了。
  偵探用手杖前端輕輕敲了一下地面。
  「更詳細一點的推論是──他不是一般的NPC,可能是獨立的AI。也就是躲著營運公司,只在自己想見的玩家面前出現,他可能就是擁有這種判斷能力的人工智慧。我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機關。」
  小曆以一臉懷疑的表情往上看著偵探。
  「……真的嗎?沒有說謊……?不會回家後看鏡子才發現那個小孩站在身後吧……?」
  「……我看妳基本上就不適合玩『百八之怪異』吧?不對,或許應該說太適合了……」
  某種層面上來說,能如此單純地對鬼屋感到這麼害怕也很令人羨慕了。這也可以說是她享受活動的程度超乎營運公司期待的證據。
  這時連矢凪都以擔心的聲音對小曆說:
  「那個,小曆小姐……孫子清文是個很善良的小孩──不是那種會給人添麻煩的人,我想他絕對不會做出隨便到女性房間去的無禮舉動──」
  ──如果這個任務裡確實有真正的「幽靈」存在,那最有可能的當然就是過世的製作者,矢凪清文了。
  這一板一眼卻放錯重點的安慰,讓小曆頓時說不出話來。
  「…………沒……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回答……抱……抱歉把他當成色狼了……」
  雖然低頭道歉,但她還是沒有離開那由他的腰部。
  以一連串的對話為契機,克雷威爾觸及了難以啟齒的部分。
  「矢凪先生。詢問這種事情或許有點失禮……但你認為我們遇見的那個狐面少年是您孫子的幽靈嗎?」
  矢凪隔了幾秒鐘才能回答他的問題。
  「……我認為不是。只不過,要是問我完全沒有浮現『說不定』的想法……那我只能說,不論如何,包含這個任務本身在內,原本就是清文『最後留下來的遺物』。就算不是幽靈,也是那個孩子的分身或者是遺言……總之我認為他是具有某種特別意義的存在。」
  雖然理性讓他做出這樣的發言,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還是有難以割捨的感情。
  「死去孫子的幽靈」之類的,這無論怎麼修飾都不會變成什麼美談。如果是冒牌貨的話也只是徒留空虛感,萬一是真的幽靈,就表示清文無法成佛而仍在這個世界遊蕩。
  「而且清文過世時已經十多歲……那個狐狸面具的小童確實與清文小時候一模一樣,不過看起來像是七八歲左右。大概是……清文以自己小時候的模樣製作而成的存在吧。」
  偵探老實地點點頭。
  「……嗯。我想您的解釋應該沒有錯。」
  之所以聽起來很像加了句「很可惜的是……」,完全是那由他的一廂情願。
  一行人朝著城堡的入口走去。
  短短的石梯中央,埋著成為城堡出現契機的小廟。
  裡頭祭祀的小童石像面無表情的模樣實在有點恐怖,甚至會讓人覺得比幽靈還要嚇人。
  經過小廟旁邊後,一行人來到模仿陽明門的巨大入口正面。
  深處是一片漆黑的幽暗,一旦踏入應該就會強制被分別傳送到城堡裡的某處。
  如果跟上次闖入時一樣,那由他會到地下通道,小曆會到半魚人棲息的露天澡堂,矢凪是到無限寬廣的大廳,而偵探克雷威爾則是到最高處的天守閣。
  那由他以外的三個人,都尚未在被傳送過去的地方找到會合用道具,也就是「樂器」。
  首先尋找樂器,之後是會合,然後討伐魔王──可能的話,希望在今天之內完成這一切。
  「小曆小姐,下定決心了嗎?」
  那由他溫柔地詢問似乎是一行人當中唯一尚未下定決心的小曆。
  小曆這時終於把手放開那由他的腰部,一邊微微發抖一邊點頭表示:
  「我……我想……沒問題……應該啦……那由小姐,等一下會合之後,一定要好好稱讚我並讓我撒嬌喔!沒有這種獎勵的話,我可能會撐不下去……」
  「唉……那我們走吧。」
  在不給把柄的情況下把事情帶過後,那由他就搶先踏進黑暗當中。
  為了不被毫不猶豫的腳步拋下,小曆急忙從後面追了上去。
  克雷威爾與矢凪也跟在兩人後面──
  而四個人就在黑暗當中分別被傳送到城裡的各個地方。

  §

  被年幼的孫子詢問「人生的意義」時,矢凪無法確實地回答他。
  當然還是有幾個所謂的課本上的標準答案。
  像是「尋找它正是人生的意義」或者「盡情遊戲專心學習」之類的,或者是也可以說明和家人一起生活與留下子孫等生物上的喜悅。
  說起來對方只是個小孩子。本來的話只要向他訴說未來的希望,「活著的意義」什麼的隨便都能找出好幾個。
  但是矢凪──卻無法回答。
  他啞口無言並歪著頭,最多就只能露出平穩的微笑然後說「爺爺我也不太清楚」。
  孫子清文也知道自己活不到成年了。
  幾乎沒有離開過醫院,也沒有上過學或者與朋友一起玩──他從幼時就經常自問,自己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即使是清文死後的現在──
  矢凪也依然不清楚該如何回答孫子的問題。
  雖然孫子死後不久,自己的死期也將至,但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因為衰老而死的矢凪,和無法迎接成人儀式的孫子,在境遇上本來就有很大的差異。
  (我完全無法……為清文做些什麼。)
  現在以虛擬肉體站在這裡的矢凪,內心就抱持著這樣的後悔。
  映照在他視線裡的地點,就跟週六到訪時同樣是那個沒有柱子的大廳。
  地板是榻榻米,天花板貼著木片,明明沒有光源卻能看得很清楚。
  對於這間宛如鏡子互相對照般無限延伸的大廳,矢凪已經從偵探那裡得到帶著一部分推論的指點。

  「想要離開無限迴圈的空間,其實是有幾種固定的公式。像是找出某種提示,或者隱藏開關、使用特殊道具,或者打倒支配該空間的敵人……也有經過一定時間的等待,或是由行走距離來判定的例子,但從前幾天那個小廟的機關上看來,您的孫子似乎是個相當公平的開發者,因為他會確實給予玩家提示。反過來說就是應該不會製作偶然能解開的機關,所以被傳送之後不要立刻往前走,請先仔細觀察一下周圍。」

  矢凪回想建議並環視著周圍。
  這個空間沒有柱子和牆壁。只有天花板和榻榻米而已。
  如果有隱藏的門或者開關,不是在無法抵達的天花板,就是在腳底下這片連綿不絕的地板上了。
  (上次因為隨便亂走,最後就掉到陷阱裡頭去了……)
  那原本不是會立刻死亡的陷阱,但等級1的矢凪HP本來就相當低,所以隨即被迫退場。
  雖然這次因為是遊戲測試,所以等級已經經過調整,但魯莽地到處亂走依然不是什麼聰明的舉動。
  (嗯,地板沒有什麼異狀──那麼天花板呢……)
  凝視著頭頂的矢凪,注意到天花板的年輪有著奇怪的扭曲。
  ──他忽然想起清文以前曾經說過的話。
  病情還不算太壞時,在旅行住宿的旅館當中,清文曾說天花板的年輪看起來像人臉。
  這是小孩子經常會出現的發言,他的父母親也因為好玩而嚇唬他可能是幽靈或妖怪,但矢凪知道清文要求的是「其他的答案」。
  跟工作忙碌而沒什麼空照顧他的雙親比起來,退休後經常與孫子接觸的矢凪還比較能掌握他的個性。
  清文是個相當理性的孩子。
  他不是害怕幽靈,而是想知道「為什麼年輪看起來會像人臉」的理由。
  所以矢凪就以平靜的口氣仔細地說明了清文想知道的事情。
  年輪是因為樹木成長而形成。
  而人與大部分動物,雙眼與嘴巴的位置是呈倒三角形配置。
  因此只要看見呈倒三角形並排的「三個點」,人類就很容易把它聯想成「臉孔」。
  這被稱為擬像現象,以前也有許多牆壁上的汙漬或者樹葉的影子被誤認為靈異照片的例子。
  像這樣吸收到新知識時,清文的眼睛總是會閃閃發亮。
  忽然閃過腦裡的回憶,並非和目前的狀況毫無關係。
  (……貼木板的天花板……年輪……)
  抬頭看的天花板,上面年輪扭曲的模樣明顯很不自然。
  但浮現在上面的不是人的臉孔。
  是近似三角形的銳角,同時還長著尾巴般的線條。
  (……箭頭?)
  方向指著矢凪的後方。
  回過頭的矢凪,注意到有一連串顯示在天花板上的箭頭。
  就算是不習慣玩遊戲的他,也馬上就理解那是用來代替指引方向的標誌。
  天花板上的年輪所形成的箭頭,應該是顯示該從哪條路離開這個無限延伸的大廳。只要了解機關,事情就相當簡單了,其實只是極為單純的謎題。
  矢凪面露苦笑,然後跟著箭頭走了起來。
  戴狐狸面具的小童仍未出現。
  正如偵探所預測的,如果是能夠逃避營運方耳目的AI,那麼這次的遊戲測試可能就沒有機會遇見他了。
  但矢凪內心其實對這個見解抱持著疑問。
  (那個清文真的會製作這種東西嗎……?)
  實在不認為喜愛飛鳥帝國,甚至尊敬這款遊戲的清文,會故意設置避開營運公司檢查的機關。
  狐面小童應該具備特殊的出現條件。
  營運公司沒有注意到,清文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圖,但矢凪他們卻在不知不覺間達成了「出現條件」──
  在箭頭引導下,矢凪運轉年邁的腦袋思考了起來。
  (是在小廟那裡以其他物品來代替供品嗎……啊,不對。那應該是營運公司也清楚的流程。是我或者偵探先生所做的「某件事」……克雷威爾先生異常的幸運值……不對,那應該也是營運公司會注意到的事情。應該是更加……)
  ──「特別」的事情。
  其實心裡也不是沒有底。
  應該說以自己這種程度的頭腦,就只能想到這個答案。
  矢凪對著沒有什麼變化的大廳前方發出聲音。
  「……清文,你不會是……等待著『我』來到這裡吧……?」
  ──只有自己這群人才具備的特殊條件。
  也就是清文的「祖父」矢凪在小隊成員當中。
  如果這就是出現的條件,也難怪營運公司無法掌握,同時其他的玩家也幾乎沒有偶然遇見的可能性。
  矢凪的視界裡,空無一物的空間忽然像煙霧般出現扭曲。

  §

  那由他搶在其他成員之前探索著這座城堡。
  只有她已經獲得成為會合用道具的樂器「春霞之橫笛」。
  試著吹了一下,就發現即使是外行人的她也能吹奏出輕快的聲音,但因為不清楚指法而無法成為音樂。
  只要練習應該就能當成真正的樂器使用,但平常也沒有這種興趣,所以任務結束之後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樂器。
  左右被石牆擋住的地下通道讓人覺得有點冷。
  可以看見高處設置了一連串的燈台,雖然準備了光源,但是前方依然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至於天花板則是高到根本看不見。
  放眼能及的範圍,大概是三十公尺左右──
  有這樣的距離,就大概能應付敵人的奇襲。事到如今看不見前方的恐懼根本算不了什麼,那由他本來就不太在意這種事情。
  這裡終究是在遊戲當中。
  ──對她來說,現實世界比這裡恐怖多了。
  悠然前進的那由他,草鞋發出了摩擦的腳步聲。
  鋪設石板的寬廣通道前方,開始傳出喀嚓喀嚓的金屬聲。
  (「骸骨武者」……?數量是五隻以上不到十隻──)
  由於防具發出的聲音相當特殊,所以是容易察覺的敵人。個體的實力算不上太強,但因為會分別以不同的武器聯合發動攻擊,所以數量一多的話就有點棘手。
  那由他伏下視線,先深深吸了一口氣。
  最後從黑暗當中滲出來的,是一群身穿髒汙鎧甲與護脛的白骨屍體。
  骷髏的嘴因為發現獵物而高興地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
  那由他在它們準備好之前就衝了出去。
  握緊覆蓋在籠手底下的拳頭,隨著喊叫聲迅速一揮──無言的拳擊就陷入站在前面的骸骨武者顏面當中。
  帶著戰巫女巫力的沉重一擊,把可憐的亡者連頭帶盔一起轟飛了出去。
  那由他立刻對尋找滾動頭顱的胴體補上追擊的左拳。
  那動作並非毆擊。而是靠上左拳,之後打入退魔波動的進身戰用技能──「除靈擊」。
  對於格鬥型的玩家來說是相當簡單且有效的對靈體技能,而且不限於拳頭,也可以運用在踢擊或頭槌等四肢能攻擊到的範圍上。
  受到攻擊而無法防禦的骸骨武者,又受到這記追擊之後,就像風吹砂一樣消失,而鎧甲也跟著散落一地。
  (先幹掉一隻──)
  那由他像在解問題集裡的題目一樣,淡淡地評定接下來的敵人。
  正面來了三隻──想要一隻一隻對付的話,就會被從側面進攻。
  於是她活用經過重點強化的跳躍力輕輕往上跳起。
  純白袖子像羽毛般翻飛,紅色和服褲裙因為風而膨脹。
  她纖細的腳踢翻骸骨武者的頭盔,將其當成跳躍台後繼續靈活地跳向更高處。
  強化跳躍力的「八船跳躍」算是初步的技能,但是其進化型「無雙跳躍」,光是踢腿就能夠產生攻擊判定。
  雖然威力不大,但像骸骨武者這種兩足步行且容易跌倒的對手,就有機會讓它直接跌倒。
  剛才那一擊的目的正是如此,被那由他踩中頭部的那隻骸骨武者,臉部直接狼狽地貼到地板上。
  如此一來,外表的恐怖感瞬間消失無蹤,看起來甚至還有點滑稽。
  那由他跳過其他骸骨武者頭頂,無聲降落到它們背後。
  她的身體彷彿羽毛一樣輕盈。這現實世界不可能出現的動作,在這個空間裡卻能理所當然般體驗到。
  像是忘了一切,只沉醉在舞蹈中一樣──靈活地轉動自己的身體。
  她的身體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祭典樂聲舞動,漂亮地閃過骸骨武者的太刀,並且發動反擊。
  往揮落的刀背一踩,直接躍起同時用膝蓋撞擊對方的下顎前端。
  接著躲開刺過來的槍尖,旋轉著繞到側面來縮短距離,再利用離心力迅速轟出裡拳。
  以手裡劍割斷箭已在弦上的弓弦,毫不留情地踢飛失去武器而不知所措的敵人。
  一整群骸骨武者光是對上一名女孩,數量瞬間就減少了許多。
  剩下來的最後一隻,甚至是在帶著悲壯感的情況下揮舞著六角棒。
  以伴隨著風壓揮動的棒子為立足點,那由他再次跳過敵人頭頂。
  降落的地點是在骸骨武者背後。
  那由他接著又對骸骨的耳朵輕呼一口氣──
  「──安息吧。」
  她的聲音甜美,打擊則十分猛烈。
  留下些許殘響與淡淡光芒後,骸骨武者當場消失了。
  確認周圍不再有敵人的氣息,那由他便端正自己的姿勢。
  調整好不是太紊亂的呼吸後,豎起耳朵傾聽不知道什麼時後出現的祭典樂聲。
  雖然想找出音樂的方向,但卻因為牆壁的回響而找不到來源。
  (設定上──怪物確實是為了組成自己的樂隊而束縛村民的靈魂,所以想解開詛咒就需要原本作為祭具守護著村子的樂器。)
  根據虎尾的說明,任務內似乎只有找到樂器的成員才能夠相遇。
  那由他上次就已經找到了樂器,其他人則是接下來才要努力。這時候實在不覺得能夠立刻和誰會合。
  是要與嘍囉戰鬥來打發時間,還是去尋找寶物,又或者是找個地方休息呢──
  就算要休息,也不想在這種一點情調都沒有的石頭地板通道上,還是想找一個比較能放鬆的地點。
  決定方針後就往前走的那由他,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的氣息。
  (又有敵人嗎──!)
  那由他馬上往前跳來拉開距離,同時回過頭看去。
  但是站在她眼前的不是敵人也不是同伴,不過也是曾經見過的存在。
  身穿手工編織的和服,頭戴狐狸面具的年幼孩童──
  雖然看起來像古裝劇裡的童星,但是他當然不是人類。
  「……又見面了。嗯……是清文小弟嗎?」
  他透過狐狸面具往上看著那由他,但是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以平板的聲音說著其他事情。
  「──大姊姊很強呢。剛才的骸骨武者,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能打倒的敵人才對。」
  那不像人工智慧能表現出來的鬧彆扭口氣,讓那由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看起來似乎很容易,但我其實花了一番工夫。因為我是重視速度的類型所以防禦力比較弱,於是養成了速戰速決來打倒敵人的習慣──剛才只要被敵人擊中一次,我就打算逃走了。」
  對方明顯年紀比自己小,那由他自然就用了面對小孩子時的口氣。
  ──「他」是人工智慧,絕對不是什麼幽靈。和小曆不同,那由他相當清楚這件事。
  這十幾年來,人工智慧已經有了爆炸性的進化。目前虛擬空間裡,已經有分辨不出是人類還是人工智慧的個體存在。
  在營利企業主導下,其研究與開發在各式各樣的地方進行著,結果就是連跟外行人差不多的創作者都能輕易獲得人工智慧的複製檔。
  當然要獲得最尖端的檔案──確實是有點困難,但用在製作遊戲上的,男女老幼等各種類型的檔案,在網路世界裡都可以找到一籮筐收費或免費的素材。
  這個任務的製作者矢凪清文,應該也是沿用了這樣的檔案來製作成為自己分身的「狐面小童」吧。只要有作為人格基礎的檔案,細部的台詞事後很容易就能追加進去。
  狐面小童一直往上凝視著那由他。
  那由他也持續往下望著他。
  雖然因為視線被面具所阻而無法相交,但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著。
  「叫你清文──應該可以吧?」
  那由他為了確認而再問一遍。
  孩童搖了搖頭。
  「清文死掉了喔。我是在清文的意志下誕生的人工智慧──所以得到了其他的名字。」
  (……咦?自己承認了……?)
  還以為會因為遊戲的氣氛而說謊或者把事情帶過。
  但他卻老實地承認自己的身分,並拉著那由他的衣袖說:
  「因為跟認識清文的人說謊也沒有用。還有,就算這麼靠近,大姊姊似乎也一點都不害怕。」
  「……抱歉,我這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就是對這種感覺比較遲鈍。」
  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很不好意思,那由他不由得低下頭來。
  「那個……既然不是清文而有其他名字……那你叫什麼?」
  「我叫『克羅畢斯』。很酷吧?」
  那由他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話應該會老實地回答「真的很酷」,但腦袋因為語感相近而閃過那個偵探可疑的笑容,所以遲疑了幾秒鐘。
  而且他們還有狐狸臉這個共通點。
  「……怎麼說呢……明明是和風的打扮,名字卻相當西洋化呢。」
  小童得意洋洋地對內心相當複雜的那由他挺起胸膛。
  「這是清文身為玩家時的名字。據說是受到在以前的遊戲裡擊退惡龍的勇者所影響。我得到了這個名字──然後和清文一起製作了這個遊戲。」
  那由他感到困惑。
  「你……製作了遊戲?」
  「當然重要的部分全部是清文完成的……不過清文也對我做出指示,然後由我設定了地圖和機關──那時候真的很快樂。在清文死掉之前,我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喲。」
  狐面小童在面具底下露出寂寞的笑容。
  那由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一起製作了這個任務?也就是說……他是共同製作者……?)
  在驚訝的同時,也對完全疏忽這個可能性的自己感到愕然。
  其實仔細一想,就能知道人工智慧的工作本來就是輔佐人類。
  代替人類操縱機械、分析情報,代替人類完成「人類的工作」──這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小童,對清文來說應該是相當可靠的搭檔吧。
  但是,要把普通人能入手的人工智慧活用到這種地步,使用者本身必須有相當的知識與調整技術,這不是嘴巴說說就能辦到的事情。
  甚至會覺得──這難度反而比「製作任務」本身還要高。
  (難道矢凪清文的真正目的……不是要製作這個任務,而是要透過製作的作業來培育這個「人工智慧」……?)
  雖然可能性不高,但任務有可能只是為了隱藏人工智慧「克羅畢斯」的障眼法。
  那由他直接說出內心的疑問。
  「你是……因為什麼目的而在這裡的嗎?」
  小童立刻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起頭。
  「大姊姊活著是為了什麼目的嗎?」
  「咦……?」
  被如此反問的那由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以人工智慧的動作機制來看,用問題回答問題是罕見的情形。應該是清文事先預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而輸入了對應的答案,但這依然給人一種思緒被看穿的不可思議感覺。
  自稱克羅畢斯的人工智慧,這時緩緩地繼續說道:
  「──沒有目的的話,就不能待在這裡嗎?」
  「這個嘛……」
  猶豫了一陣子後,那由他就蹲下來配合對方視線的高度並表示:
  「……你說得沒錯。目的什麼的根本不重要。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找到,而且將來有一天也可能自己做出決定……只不過,有件事我想問你。『清文』他……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拜託你完成?」

  小童在面具底下發出細微的竊笑聲。
  「嗯,他是有事拜託我喲。但是……清文之後也說了不想用約定之類的東西束縛我。還說不用在意約定,只要自由地、隨心所欲地行動就可以了──所以,我還不會告訴妳。」
  小童輕飄飄地往後跳了一大步。
  接著一半身體就陷入石壁當中,像是幽靈一樣逐漸沉入牆壁的另一側。
  「啊!等一下!」
  「……之後再見了,大姊姊。不過──沒辦法攻略遊戲的話,可能就沒機會再見了吧。」
  小童瞬間消失在牆壁的另一端。
  周圍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在一般壟罩在寂靜當中。
  那由他把手放到小童消失的牆壁上,然後暫時陷入沉思。
  (營運公司疏漏掉的人工智慧……當然不是什麼幽靈,不過這樣的話,另一種「幽靈」就是──)
  想叫住他進行確認的,是讓這個任務陷入停止上線困境的最大理由──也就是關於「應該沒有數據化的,身邊熟人的幽靈」。
  聽說出現在偵探眼前的是死亡的好友,矢凪則是孫子清文,至於小曆眼前則出現了過去飼養的寵物。
  而那由他──也看見了應該已經死亡的人。
  (攻略任務的話,也能知道那個機關的祕密嗎……)
  總之現在還是先跟伙伴會合吧。
  轉換心情後,那由他便端正姿勢。
  當她再次從地下通道往前走時──
  她忽然感到一陣目眩。
  視界瞬間搖晃了一下,讓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那由他之前也有過這種感覺。
  在帶著某種確信與不舒服的感覺下,那由他張開了眼睛。
  該處站著她絕對難以忘懷的人。
  一名身穿警察制服,臉色蒼白且茫然呆立在該處的青年──
  生前的眼神是相當溫柔,現在卻因為被警帽的陰影擋住而看不見表情。
  遠方莫名傳來祭典樂聲。
  「……哥……哥……?」
  那由他發出沙啞的聲音。
  雖然有點模糊,但自己不可能看錯。
  ──之前闖入時,她也看見了哥哥的身影。
  只有一瞬之間以為自己看錯了,之後那由他的思緒便倏然中斷。
  接著便什麼都不想,只是在無意識中靜靜地打倒周圍的敵人,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脫身的通道前面。
  當然記憶還是存在。雖然對克雷威爾等人表示「看見熟人的幽靈,但是不太在意」,不過關於這一點她確實沒有說謊。
  她只是把感情阻絕在外而已。
  什麼都不去想的話,就能不產生恐懼與寂寞的感覺。就算無法完全克服,至少可以做到「麻痺」自己。
  現在這個瞬間也一樣──
  即使兄長的身影進入視界,她依然沒有陷入混亂,只是用冰冷的思考扼殺感情。
  (……不可能……有幽靈這種東西──)
  她不相信有幽靈。能夠遇見「那種東西」的話,反而可以說是如願以償,但眼前的哥哥並非如此。
  那只是有著哥哥外表的「某種東西」,也是和那由他毫無關係的存在。
  看見他身影是在短短幾秒鐘內發生的事,其存在馬上就消失了。
  些許目眩感消失之後,那由他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持續吐氣,直到把肺部的空氣全部清空。
  ──哥哥櫛稻田大地在玩「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時死亡了。
  她不清楚哥哥在遊戲裡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現實中的哥哥,就在頭戴NERvGear的情況下,於入住的醫院裡腦袋被燒焦而唐突地死亡。
  祈禱他生還的家人感到絕望──之後的事情那由他就不願意去回想了。
  為了保護心靈,那由他扼殺了許多的感情。
  當偵探克雷威爾明確地說出對茅場晶彥的憎惡時──
  那由他便覺得克雷威爾有些耀眼。
  那由他甚至從憎惡犯人的感情中逃走了。
  不是因為什麼「放下怨恨」的偉大情操。只是因為要湧出憎惡,就必須與失去哥哥的寂寞正面相對。
  那由他就這樣從一切感情中逃離──然後在這種狀態下持續糊里糊塗地玩著其他VRMMO。
  那由他冷冷望著哥哥的幽靈消失後的黑暗空間,接著輕輕握起拳頭。
  還可以用力。對於戰鬥沒有影響。
  (得快點和矢凪先生他們會合才行──他們差不多該找到樂器了吧……)
  她想著這些事情,同時在近似夢遊症患者的精神狀態下往前走──
  然後視線完全沒有移動,就用裡拳轟向逐漸靠近背後的「二口女」。

  §

  生命的重量具有相對性的差異。
  不認識的他人與家人的性命,通常是家人的性命比較重要。
  當然如果感情不好或者彼此憎恨的話情況就會有所變化,但只要沒有這種特殊事項,因為親人死亡而哭泣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另一方面,對於因為交通事故而死亡的陌生人,最多就只有「真是可憐」這樣的感覺。
  如果要對每一件這種經常有的事象感到悲傷難過,自己將無法過生活,而且實際上世界的各個地方都不斷會有不認識的人死去。
  人類要因為他人的死亡而悲傷,首先一定要有關於該名人物的「情報」。
  只要能得到情報,人類甚至會因為在故事中死亡的角色而流淚。
  沒有情報的死亡甚至不被當一回事。
  就算現在在某個貧民窟的角落,有某個被雙親丟棄的小孩子因為藥物中毒而死亡,也沒有什麼人會為他的死感到難過。
  這不是什麼是非善惡的問題,而是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如此。
  這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每次都要為這種毫無關係的死亡而悲傷,那麼人的一生裡將沒有任何一秒能露出笑容。
  生命的重量具有相對性的差異。
  越親近的人越重,越生疏的人越輕。
  對於偵探克雷威爾來說,死去的「矢凪清文」只是不認識的他人。
  雖然對於他的死有「還這麼年輕,真是可憐」的想法,但除此之外就沒有特別的感傷。
  所以──對於出現在眼前的狐面小童,他的反應一直是相當平淡。
  克雷威爾不會特別對這樣的對象有什麼憐憫的感情。因為他認為這樣反而是失禮。
  可以看見窗外滿天星光的天守閣。
  被傳送到跟上次同樣地方的克雷威爾,低頭看著狐面小童並聳了聳肩。
  「出現了嗎,『幽靈』小兄弟。我正想和你說話。要叫你清文嗎?還是有其他的名字。」
  小童像是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
  克雷威爾認為他是清文的分身。
  過世的矢凪清文在這個任務裡設置了兩個「特殊機關」。
  第一個是過世的熟人將以幽靈的模樣出現。
  第二個則是連營運公司都沒注意到的人工智慧,也就是「狐面小童」的存在。
  不證明這兩個機關的安全,或者是修正程式,就無法解除任務的停止上線。
  尤其是造成問題的前者,「過世的熟人將出現在眼前」的現象,營運公司認為有違反規約的嫌疑。
  利用VRMMO能夠讀取人類腦部的機能,在遊戲內進行「讀取個人記憶並且重現」──這很明顯違反了飛鳥帝國的規約。
  但是,製作者清文應該沒有想到「這樣」會造成問題吧。
  事實上,如果克雷威爾的推論正確,他根本沒有做出違反規約的行為。只不過,製作了已經相當接近──就算遭受誤會也沒辦法的灰色機關。
  從審查募集作品時沒有引發問題這一點來看,很容易就能想像這個機關不是對所有人都能發揮作用。
  狐面小童用手指著克雷威爾。
  這無禮的動作看來有點僵硬,讓人聯想到傀儡戲偶。
  「……大哥哥是什麼人?我不認識大哥哥,但是大哥哥知道我嗎?」
  「嗯。雖然生前沒有見過你,但我知道你的事情。我是你祖父矢凪貞一先生的朋友,名字叫作克雷威爾。」
  一坐下來要跟小童握手,他便歪著頭說出奇怪的話來。
  「克雷威爾……名字和我很像嘛。」
  偵探皺起了眉頭。
  他無法立刻理解小童所說的話。
  「……你不是『清文』小弟嗎?當然不是本人,應該算是他分身的存在──」
  從狐狸面具底下傳出了竊笑聲。
  「『清文』死掉了喲。我得到了其他的名字。但是……」
  小童無視偵探的握手,直接往後跳了一步。
  「雖然告訴大姊姊了,但還不能說給大哥哥聽。連『樂器』都還沒找到的人,聽不到任何情報。」
  他就像玩躲貓貓的小孩子一樣,朝著樓梯下方跑去。
  小童就以宛如脫兔般的速度,瞬間消失無蹤。
  克雷威爾終於露出了苦笑。
  「來這套嗎……果然不會突然就全盤托出啊。『虎尾先生』,聽見了嗎?剛才提到的那個小孩子確實出現嘍。」
  從固定繩狀領帶的三葉草模樣領帶夾上,傳出中年男子疲憊的聲音。
  「我們也掌握到了。真的有呢……評審相關部門的人員會嚇一大跳吧。」
  在這次的遊戲測試中,營運公司可以確實地觀察到克雷威爾等人的行動。
  此外克雷威爾還保持著能與虎尾通話的狀態。
  矢凪只是想玩孫子製作的任務,那由他與小曆怎麼說都是來幫忙的,但克雷威爾還有「工作」是要找出存在於這個任務裡的錯誤。
  只能說這雖然是遊戲,但可不是鬧著玩的。對克雷威爾而言,這次的工作除了可以獲得今後的信任之外,也與支持生活的收入來源有關。
  虎尾的聲音從領帶夾狀的通訊器當中傳出來。
  「不過,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那個隱藏角色只出現在你們的面前。在遊戲測試時沒有發現,就不太像是幸運值可以影響的程度了──」
  克雷威爾慎重地述說自己的見解。
  「我也曾想過是刻意要躲過營運公司耳目的AI,但這次營運公司在監控他也出現了。如果沒有刻意躲藏的意圖……那矢凪先生的存在應該就是關鍵了吧。或許不只是矢凪先生,是設計成對小隊裡有玩家是自己的家人或朋友時產生反應。過濾人選時需要的是名字、年齡層,再來就是……會不會說出『清文』這個名字,以及會不會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了吧。」
  虎尾發出嘆息。可以聽出嘆息聲裡帶著有點沉重的感情。
  「……算是製作者對家人與朋友的遺言嗎?接下來的就由我們來調查吧。雖然與人工智慧有關的話就需要一點時間──感覺那些傢伙最近似乎共享著躲過營運公司耳目的方法。」
  虎尾所說的話,在這個時間點仍是接近都市傳說的玩笑。
  但克雷威爾實際體驗到VR空間裡的人工智慧已經有了爆炸性的進步。
  雖然只是少數的幾個事例,但已經零星地出現逃過營運公司管理,甚至能夠跟一般人一樣進行問答的人工智慧。
  說起來,和人工智慧相比較的話,大多數的人類其實沒有特別聰明或者特別優秀的部分。
  除了一部分優秀的人才之外,九成九的人類和人工智慧比賽將棋或西洋棋都無法獲勝。
  像機智問答這樣的知識問題當然也不是對手,由於沒有打瞌睡或是喝酒的危險性,所以在駕駛的安全性上也輸給人工智慧,同時因為沒有性欲而不會被仙人跳,另外也不會膽怯而且又懂得節制,所以溝通能力也相當高。
  甚至還具備了只要經過設定,就能改變成任何性格與態度的柔軟性。
  克雷威爾打從心底害怕他們的存在。
  問題是──他雖然害怕卻不覺得厭惡。
  就像對於大熊與老虎等猛獸感到恐懼,卻不會特別討厭其存在一樣,克雷威爾即使對人工智慧的進化感到恐懼,卻還是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這種現象。
  「那麼虎尾先生,我從那個小童後面追上去。其他人如果發生什麼事也請告訴我。」
  「嗯。矢凪似乎也相當順利。兩個女孩子也確實進行著任務。嗯……就現狀來看,你是失敗機率最高的人喔……」
  面對這道交雜著擔心與諦觀的聲音,克雷威爾則報以平時的淺笑。
  實際上正是如此,之後事情很可能會變成虎尾所擔心的結果。
  結束通訊之後,克雷威爾就走向通往天守閣下層的階梯。
  上次就是被在這裡出現的幾隻女郎蜘蛛幹掉。
  雖然連牠們是固定在此出現的敵人,還是偶然遭遇的結果都還不清楚,但還是先準備好對策了。
  掩蔽視線的煙霧彈、嚇唬敵人的閃光彈、削減體力的毒煙、降低遭遇敵人機率的白蓮香、以幻影誘餌迷惑敵人的替身符──雖然全都無法成為傷害來源,但已足以從嘍囉手底下逃走。
  克雷威爾立刻把閃光彈滾到樓下,宛如小型煙火彈的紙糊球體在階梯上彈跳並落下。
  接下來響起的些許爆炸聲與閃光之後,就聽見喀沙喀沙的複數腳步聲急忙遠離。
  趕走在下面埋伏的女郎蜘蛛後,克雷威爾就開始悠閒地走下階梯。
  能力值的限制讓他對於偷襲的防禦力相當低,但只要知道敵人的攻擊方式,就能像這樣做出一定程度的對應。
  天守閣底下是往前後延伸的木板走廊。
  一邊是面對外牆,另一邊則是一整片木板牆壁。
  以實際的城堡來看,天守閣底下大多是沒有什麼隔間的大廳,但這座城堡裡面卻被設計成迷宮。
  是要重視真實度,還是要以遊戲的狀況為優先──從這些地方也能看出製作者的性格與嗜好。
  對於其他玩家來說,這些事情應該不重要,但是對於身為偵探的克雷威爾而言,這些細微的要素也是重要的線索。
  (那麼,得先尋找會合用的「樂器」……據說不用特別打倒敵人,是隱藏在葛籠或者機關門裡面。)
  雖然這是從虎尾那裡聽來的提示,但基本上當被設計成強迫單獨行動的模式時,就能推測出不需要「打倒強敵」了。
  如果是不適合單獨戰鬥的職業,一個搞不好就會在這裡陷入無法繼續的困境。就算製作者惡意設計出這樣的狀況,上線時營運公司也會加以調整。
  雖然絕不能放鬆,但還不至於是令人感到絕望的事態。
  克雷威爾在逃走的蜘蛛回來前,快速且不失謹慎地走在黑暗的走廊上。
  不到五分鐘內狀況就有所變化了。
  籠罩在黑暗中的正面,浮現一道淡淡的人影。
  克雷威爾在有點目眩的感覺下停止前進。
  (……來了嗎?)
  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
  不用特別定眼凝神,「他」也逐漸出現在克雷威爾眼前。
  身穿不符合日式城堡氣氛的板甲,肩膀相當寬大的體育健將型青年──
  手上的劍從中折斷,被狠狠撕裂的腹部溢出黑色血液。
  雖然看不見臉龐,但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他露出苦悶的表情。
  偵探發出低沉的呻吟。
  (果然「出現」了嗎──跟狐面的人工智慧比起來,還是這邊的問題比較大──)
  由於出現玩家被這種「幽靈」嚇到住院的騷動,「幽靈樂隊」任務便因此陷入停止上線的困境。
  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看見什麼,但絕對是親兄弟或戀人、朋友、熟人等親近的「某人」。
  現在出現在克雷威爾面前的板甲青年,對於克雷威爾來說也是相當親近的存在。
  偵探像瞪著對方般皺起眉頭,然後打開通訊器。
  「……虎尾先生,你看見了嗎?接連出現了喔。這次不是狐面小童,而是引起問題的那個真正的『幽靈』。」
  ──沒有回答。
  克雷威爾忍不住發出咂舌聲。
  (通訊……斷掉了嗎?)
  無法篤定地說──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
  如果「幽靈」的構造正如他的想像,那本來就應該會出現這種事態。
  操縱臺上沒有顯示。
  也叫不出道具欄。
  除了稍微目眩之外,四肢還有種鬼壓床般的不對勁感覺。雖然不是完全無法運動身體,但就是感到脫力,五感全都像是罩了一層薄膜一樣。
  ──那簡直就像是在「夢境之中」。
  克雷威爾死亡的好友,就在夾雜著板甲金屬聲的情況下,搖搖晃晃地朝他靠近。
  偵探的眼角因為他慘不忍睹的模樣而扭曲,最後終於忍不住叫出對方在艾恩葛朗特裡的名字。
  「怎麼還是一樣慢吞吞的,『八雲』……就算死掉了還是輕視敏捷度嗎?既然如此重視防禦力,為什麼還會陷入一擊死亡的狀況中呢──」
  即使帶著諷刺的語氣這麼宣告,他的聲音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發著抖。
  過去的好友依然腳步踉蹌地走著。他的腳雖然在動,卻一直無法靠到克雷威爾身邊。
  宛如走在跑步機上一樣,他的身體一直固定在同樣的位置。
  看見這種模樣的幽靈不到短短一分鐘,對方就立刻被掩埋在黑暗當中了。
  再次經過輕微的目眩後,克雷威爾就聽見了熟悉的呼喚聲。
  「……居……暮居!怎麼了?快點回答!」
  虎尾難得露出慌張的模樣。
  偵探在深呼吸之間,辛苦地選擇著用詞遣字。
  「……虎尾先生。真的很抱歉。剛才稍微發呆了一下──」
  透過領帶夾狀的通訊器,可以明確感受到對方鬆了口氣的模樣。
  「什麼發呆……你剛才睡著了喔。不對,不知道算不算睡著,總之是腦波接近快速眼動睡眠狀態──」
  和從自宅連線的其他人不同,克雷威爾是由營運公司準備的醫療設施連線到遊戲裡。
  這不是什麼安全對策,而是為了在遊戲測試時能檢查腦波與精神狀態,亦即期待他能成為實驗體的措施。
  「……這樣啊。我睡著了嗎?」
  「由於只有極短暫的時間,我還以為是掃描器出錯了。像是被魔法或道具強制催眠了一樣。現在工作人員正試著進行詳細解析。希望能有多一點數據,你能繼續下去嗎?」
  克雷威爾終於忍不住露出苦笑。
  「那還用說嗎,虎尾先生。剛剛才和最重要的『幽靈』相遇。結果那只是腦部讓人看見的假象──是『夢』的產物。已經可以證明沒有危險了。」
  克雷威爾剛才確實「睡著了」。
  完全潛行技術本身就包含了近似睡眠與麻醉的要素,但那怎麼說都是腦的機械性控制所引起的事象,就算是在遊戲當中也需要睡眠。
  SAO事件的受害者們,每天在遊戲裡還是確實地睡覺,所以睡眠本身不是什麼罕見的行為。
  但剛才的克雷威爾並非是像這樣的生理現象,而是強制且瞬間性遭到催眠──然後陷入「夢境」當中。
  這正是矢凪清文所設置的「幽靈」的真面目。
  「數據中應該不存在的,模樣與個人已經喪生的朋友、熟人一樣的幽靈──真面目就是當事人記憶當中的假象。讓玩家在睡著數秒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刺激腦部,讓玩家看見故人的幻影。我們看見的幽靈不是反映在遊戲內的數據,而是『自身的記憶』──應該是這樣吧?」
  如果克雷威爾的推測沒錯,那麼這並不是什麼新的技術。據說許多靈魂出竅與瀕死體驗等靈異現象的例子,都是腦部讓人看見的幻覺。
  即使在VRMMO等技術八字都沒一撇的時代裡,也有以電流刺激顳葉的外側溝就能人為引起瀕死體驗的報告。
  當然,不是給予同樣的刺激就能讓所有人都出現同樣的現象。實驗結果會因為個人而產生極大的差異,而遊戲測試玩家什麼都沒看見的這個事實,也補強了這個推論。
  人類的腦部,打從一開始就具備了「顯示幻覺」的機能。
  許多人都以作夢的形式而有了這樣的體驗,VR技術也只是機械性地操縱了腦部這樣的機能罷了。
  這時虎尾輕聲嘆了口氣。
  「……雖然接下來才要驗證,但你的推測應該沒錯。剛才的一瞬間,你因為完全潛行系統的干涉而作了短暫的夢。在夢中當然無法使用通訊機能與道具。這個技術的重點是讓夢境的背景與遊戲內的光景一致。而且因為時間相當短,所以很難發現是作夢,因此產生遊戲裡出現幽靈的錯覺──只要知道手法,其實就沒什麼大不了。真的是疑心生暗鬼的最佳例子。因為是自己的夢境,不論看見什麼都不會留在記錄裡,說起來根本不存在數據當中。實在是難以捉摸的幽靈。」
  明明事件已經得到答案,虎尾的聲音聽起來卻還是相當苦澀。
  「……虎尾先生,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吧?」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這雖然不違反規約,但已經踩到倫理的紅線。雖然也跟出現的故人有關,但是沒有什麼人被觸及心理創傷還能夠保持平靜。我們的遊戲測試玩家之所以沒有發動這個機關,應該是因為與機關的相容性,或者剛好沒有親近的故人這樣的理由吧。反過來說──內心的『傷口』越嚴重的人,就會從這個機關受到越強的精神傷害。這是讓人不愉快的玩笑。」
  克雷威爾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恐怖遊戲本來就會讓人不愉快了吧。當然……我也了解你的意思。叫作清文的少年究竟是為什麼要設下這樣的機關,他的動機確實令人在意。如果他是那種會因為挖人舊傷而高興的人,那麼這確實不是什麼值得鼓勵的事情。」
  與偵探不同,虎尾並沒有發出笑聲。
  「總之就是需要修正。無法就這樣直接上線。雖然不知道是在哪裡取得的技術,但以小孩子在玩票性質下製作出來的成品來說,已經是相當精巧的機關了。應該是某個……研究人員甚至是現役的開發者提供給他技術了吧。」
  關於這一點,克雷威爾的見解就與虎尾有點不同了。
  「嗯……真的是這樣嗎?這個機關可能是他獨自製作出來的。能夠以個人的力量,而且是在短期內製作出這種任務,他的才能已經是無庸置疑。當然,他應該是參考了專家的研究成果……點子也就算了,在技術上其實沒有做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讓玩家作幾秒鐘沿用遊戲背景,而且有故人出現的夢』──我的話是出現了過世的好友,但小曆小姐似乎是出現以前飼養的微生物。對大多數的人來說,應該只有『稍微嚇一跳』的效果而已。」
  他的擁護讓虎尾發出沉吟。
  「大多數人是這樣的話倒是沒關係。但我剛才也說過,問題是『少數』真正帶有心理創傷者的情形。剛才問過『你能繼續下去嗎』對吧?你的演技確實很厲害,能夠裝出冷靜沉著的模樣。但你的生命徵象卻說不了謊──在剛才那一瞬間,你的心跳、血壓、腦波全都顯示了極大的變動。雖然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但造成這次停止上線的大學生也是受到強烈衝擊而昏倒,然後被送到醫院裡。所以很難說沒有危險。」
  偵探重新把狩獵帽整個拉下來。
  「……有了那麼大的動搖嗎?其實雖然是冒牌貨……但能夠遇見他,我還真有點高興呢。」
  這不是在逞強。
  雖然看見對方淒慘的模樣覺得很難過,但八雲對於克雷威爾來說是貨真價值的好友兼戰友。
  因為就讀同一所大學而相識,在警校也是同期,一起當上警察後也維持著互相抱怨上司的友好關係。
  不論是肉體還是頭腦等所有方面都比警察的平均分高出一點點,可以說是「樣樣精、樣樣鬆」的最佳寫照,雖然沒有什麼優秀的特技但也找不到缺點──他就是這樣的青年。
  克雷威爾隨著淺笑,以和藹的口氣透過通訊器對虎尾搭話。
  「不論如何,還是得攻略任務後再做判斷吧。如果要拿心跳和血壓的變化來批評的話,那也會出現恐怖遊戲這個類型本來就有危險的看法。『收服屏風老虎』之類的任務……要是被告的話,應該會是很有趣的官司喔。這裡面的機關已經算很可愛的了。」
  「那個嗎……老實說,我也覺得不是很妥當。等等,但那是對所有人都公平的恐怖。不是像這次的任務這樣挖掘個人的心理創傷。」
  偵探瞇起眼睛。
  「虎尾先生。所謂的心理創傷──也有丟著不管傷口就會腐爛的情形。在腐爛之前,先挖開再讓它結痂,然後習慣這種疼痛也是一種對應的方法。」
  「唔……那因為挖開而更加惡化甚至化膿的時候呢?」
  「……嗯,就讓我們花點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吧。」
  虎尾不是能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的對象。
  偵探繼續在走廊上前進。
  ──既然逐漸實現「讓矢凪玩這個任務」這個原本的目的,就不用特別在這個時候要虎尾改變心意。不論這個任務是否會再次上線,都已經是與這個委託無關的事情了。
  但是,克雷威爾已經收到來自「矢凪清文」的訊息。
  小曆和矢凪應該都沒注意到。那由他或許已經發現,但是她有把想法深藏在心中的習慣。
  既然名為清文的少年最後的意志在「這裡」──那麼坐視任務停止上線而不管實在讓人過意不去。
  (那麼……到底要用什麼歪理,才能讓這個「守護者」改變心意呢──)
  錯誤檢測室的室長虎尾,在身為同伴時固然相當可靠,但變成要說服的對象時,就會變成相當棘手的對手。
  反過來看,只要能說服這個強敵,就可以用同樣的論點來獲得高層的理解。
  作為假借虎威的狐狸,克雷威爾一定得先蒙蔽這頭老虎才行。
  以舌頭沾濕單薄的嘴唇後,偵探就輕輕轉了一圈愛用的手杖。

  §

  原本以為永無止盡的大廳出現盡頭時,矢凪就停下來稍做休息。
  按照天花板上年輪形成的箭頭來到此地,但狐面小童只是稍微露個臉,沒有什麼對話就消失無蹤了。
  往前一看之下,發現大廳的盡頭有幾扇上面畫著美麗繪畫的紙門。
  矢凪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想起了克雷威爾的注意事項。
  許多時候,打開房門或者紙門時,後面都會埋伏著敵人──
  這似乎是恐怖遊戲經常會出現的橋段。
  停下腳步的矢凪,這時候一直盯著紙門看。已經從剛才的事情裡學到,仔細觀察就能找到線索。
  (咦……這幅紙門上的畫,尺寸算是相當大……?)
  大概是由十扇左右的紙門組合成一幅畫。
  帶著和風的水墨筆調極為秀逸,即使沒有顏色也能清晰地描繪出戰鬥的光景。
  劍客、武士、忍者以及神官──職業雖然都不同,但他們全都面對站在畫面中央的巨龍。
  這左右夾擊的構圖,內行人一看之下,就能知道是把複數螢幕截圖加上水墨筆調加工後組合而成,但矢凪還沒有這樣的眼光。
  而畫裡的其中一人,正是矢凪相當熟悉的人物。
  (……清文……?)
  狐面小童是清文幼時的模樣。
  另一方面,紙門畫上面的則是過世之前──已經十多歲,看起來有點像大人的少年清文。
  單手拿著法杖的他正援護一名美麗的少女劍士。
  相反方向還可以看見另一名少女劍士,兩人像是姊妹一樣長得十分相似。
  這幅充滿躍動感的紙門畫,讓矢凪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幅畫,畫的難道是……清文的朋友們……?)
  長期住院,身體也不方便的清文,在醫療用VR空間裡遇見了境遇相似的孩子並且和他們成為朋友。
  跳出名為「寧靜花園」的虛擬收容所,在「飛鳥帝國」裡尋求冒險舞台的他們,所取的小隊名稱確實是──

  「……『沉睡騎士』──」

  矢凪在下意識中呢喃出經常在與孫子的對話中出現的單字。
  ──接著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正面那一整片紙門畫,簡直就像安裝了彈簧一樣迅速往左右兩邊彈開。
  接著出現的光景,讓矢凪懷疑自己的眼睛。
  比肩林立的白色石柱,花朵盛開的綠色草原──

  眩目的陽光與藍色天空,吹過來的涼風感覺相當舒服。
  該處明顯不是城堡內部,但是這樣的空間確實直接連結著黑暗的大廳。
  矢凪忘記了偵探的提醒,像被引誘進去一般開始往前走。
  對腳底下草皮與土壤的觸感感到困惑的他,同時再次環視四周的環境。
  裡面沒有其他人的氣息。當然也感覺不到有敵人存在。
  遠方可以清晰地看見群山的稜線,近處則配置了白色鞦韆、板凳以及石桌等物品。
  雖然鋪設了一條通道般的石頭地板,不過地表其他部分幾乎都是草皮,而且到處都可以看到盛開的鮮花。
  一回過頭,就能看見剛才的黑暗大廳還在那邊。
  對於場景轉換如此迅速感到困惑的矢凪,這時脫下自己的斗笠。
  往前走了幾步,他就在美麗庭園的一角發現一塊巨大的石碑。
  外形有些扭曲的石碑,尺寸足以比擬由十片紙門組成的畫,仔細打磨的表面綻放漂亮的光澤。
  緩緩走近的矢凪,就從中間開始閱讀起雕刻在石碑表面的大量文字。
  「……六月八日,討伐大己貴神──六月十日,入手蓬萊樹,六月十三日,在淨御原開烤肉派對……」
  那是「沉睡騎士」的活動紀錄。
  一連串發生事項的羅列當中,幾個特別粗的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藍和有紀的生日派對,梅利達的生日派對…………克羅畢斯的生日派對……」
  「克羅畢斯」正是清文作為玩家時的名稱。
  只要擊點這些文字列,空中就會出現作為紀念照片的螢幕截取畫面。
  照片當中,遊戲裡的清文──克羅畢斯和他的伙伴都快樂地笑著。
  凝視著石碑一陣子後,矢凪終於按住了眼頭。
  他不是因為傷心而流淚。
  ──他一直以為,一生中大半時間都在病床上度過的孫子,人生比其他人都短而且沒有任何樂趣。
  也認為遊戲之類的東西不過是人生的代替品,大概只能提供一時的慰藉。
  ──但是並非如此。
  清文他確實在這裡。
  他和朋友們一起「活過了」。
  矢凪現在才首次感受到這個事實。
  現在只是純粹為孫子確實曾經活在這個地方感到高興。同時也對自己擅自認定孫子的「不幸」而感到丟臉。
  隨著嗚咽獻上默禱的矢凪,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
  帶著淚水回過頭去,就看見狐面小童站在那裡。
  他不是單獨一個人。
  左右兩側還帶著兩隻宛如稻荷神使者的白狐。
  牠們稍微對齊前腳來蹲坐著,看起來彷彿石像一般,不過毛皮倒是美麗又潔白。
  「……清文……?」
  一以顫抖的聲音這麼詢問,小童就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著頭回答:
  「清文已經死掉了喔。」
  小童若無其事般如此斷言。
  矢凪頓時說不出話。
  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內心深處還是期待著其他的答案。就算不是本人,也是其分身或者繼承了記憶的存在──就算不是幽靈,也一直盼望能出現這種與清文有某種關係的答案。
  但小童開朗豁達的聲音,就像是不允許任何誤解一樣。
  「人死不能復生,也不會變成幽靈出現。清文完全不相信有這種事喔。所以他一直覺得很遺憾。認為就算是幻影也沒關係,希望能夠再次遇見過世的人──所以才會安裝了讓人遇見記憶中『幽靈』的機關。雖然因為時間有點不足,變成出現的人選與模樣都會依照本人的記憶而有所不同……老爺爺你覺得怎麼樣?」
  小童以幾乎跟清文一樣的聲音這麼問道。
  內心一陣混亂的矢凪點點頭。
  「……這個嘛。就算知道是幻覺……還是會想見面,這或許就是人的弱點吧──」
  小童再次歪起脖子。
  「不是什麼弱點喔。這也不是壞事,而且想見面的話就見啊。雖然把它當成本人就不太好,只要認為是會動也會說話的『相簿』,就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我認為這就是技術的進步。雖然這些全部都是清文告訴我的就是了。」
  聽見小童的回答,矢凪便思考了起來。
  「……也就是說……你是清文製造出來的人工智慧?」
  「嗯。其實這本來是祕密,但為了避免認識清文的人產生誤會,所以可以說出來。還有呢──也可以告訴找到這裡的人。」
  小童留下兩隻狐狸,坐到附近的鞦韆上開始盪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氣氛和城內差異實在太大了──」
  矢凪擦拭眼角,再次環視周圍。
  「這裡是沉睡騎士的『記錄室』。雖然沒想到會被成員以外的人發現……不過看見那幅紙門畫後,呢喃『沉睡騎士』這個關鍵字,就可以連結到這個空間。是清文的小小惡作劇……或者應該說是記憶的相簿吧。製作任務時,我和清文也經常一起在這裡進行作業喔。」
  小童以懷念的口氣呢喃著,然後在空中打開視窗。
  (這個孩子也幫忙清文進行作業嗎……)
  也就是說,他雖然是人工智慧,也算是清文的朋友之一。
  矢凪深深低下頭來。
  「孫子似乎受到你很多的照顧──」
  狐面小童笑了出來。
  「正如清文所說的,老爺爺果然是好人。那個戰巫女大姊姊和偵探先生的第六感有點太敏銳,讓人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不過希望忍者小姐和老爺爺能夠努力攻略這個任務。」
  小童邊盪鞦韆邊向狐狸招了招手。
  其中一隻白狐狸就婀娜多姿地走到矢凪腳邊。
  「吼。」
  輕叫了一聲後,就有一面小鼓出現在牠前腳上。
  矢凪慎重地收下對方緩緩遞出的樂器。
  「這個樂器,難道就是和伙伴會合所需要的道具……?」
  「嗯。反正突破那個大廳之後就會拿到了,而且我看老爺爺好像在趕時間。忍者小姐不久前好像也拿到了。我想你們馬上就能會合了。」
  看來小曆這次進行得也很順利。
  當矢凪為了道謝而抬起頭來時,該處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
  狐面小童就不用說了,就連那兩隻白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宛如幽靈般唐突的消失方式,讓矢凪有好一陣子待在現場發愣。
  「……哎呀,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最後臉上露出笑容的他,對著無人的庭園深深行了一禮──
  然後就拄著錫杖再次回到黑暗的大廳中。

  §

  小曆開朗地唱著歌,同時戰戰兢兢地走在城內長長的走廊上。
  「……矢~凪~餅,真正好吃的點心……♪令人開心的伴手禮~經濟又實惠……♪」
  雖然沒有特別喜歡,但她唱的是矢凪的公司,矢凪屋龍禪堂過去經常播放的廣告歌。
  唱歌是為了排解獨自一人的恐懼感,選曲是強調自己與矢凪有關係,希望在陷阱的演出方面能夠高抬貴手,簡單來說就是她現在非常害怕。
  之所以把找到的樂器「十六夜之鉦」像銅鑼一樣死命敲打著,完全不是因為什麼閒情逸致,只是一心想要快點跟哪個人會合而已。
  「嗚嗚嗚……!沒半個人!搞什麼嘛,找到樂器的話不是就能和那由小姐會合了嗎?為什麼得在這種情況下在城裡到處走呢沒聽說有這種事啦太誇張了別跟我開玩笑負責人給我出……啊抱歉抱歉抱歉還是別出來好了好恐怖好恐怖!」
  雖然忍刀一擊就把被聲音吸引過來的蝙蝠送上西天,但小曆嘴裡還是持續發著牢騷。
  「那由小姐,妳在哪裡~?矢凪先生也可以啦~!但偵探先生就真的敬謝不敏了!倒是偵探先生和那由小姐要是兩個人單獨在那裡打情罵俏的話我一定會發飆!就算沒有打情罵俏我也會發飆!」
  因為太過害怕而隨便找些話來大叫,不過她確實是想盡快跟那由他會合。
  在她引起騷動的同時,走廊轉角處就開始湧出一大群死靈兵。
  他們是骸骨武者的劣化版本。如果骸骨武者是武士,那麼這些死靈兵的立場就接近步兵。
  外表看起來是和風輕裝的殭屍,動作也相當遲緩,但每次出現數量都很多,所以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它從背後偷襲。
  「咿!出……出現了──!」
  對出現的大群死靈兵心生恐懼的小曆拔出忍刀。
  「別過來!別過來啊!靠近的話就詛咒你────!」
  她就隨著這樣的尖叫──
  毫不猶豫地一直線往敵人正面衝去。
  把兩隻死靈兵的頭一次砍掉,接著將一顆飛起的頭踢走來吸引敵人注意,然後趁隙蹲低身子繼續往前衝殺。
  毫不容情地掃過複數士兵的膝蓋下方,接著不斷揮落刀刃,給予無法站立的敵人致命一擊,當剩下的敵人因為對方來勢洶洶而陷入恐慌狀態時,小曆又迅速擋住牠們的退路。
  「呀啊啊啊啊!好恐怖!好恐怖!誰來救救我────!」
  小曆幾乎是邊哭邊揮出去的刀,每一擊都確實地奪走敵人的性命。相對於聲音與表情,動作可以說沒有一絲多餘。
  害怕這樣的小曆而想逃走的可憐死靈兵們,只能不斷淪為凶刀底下的亡魂,快要腐爛的軀體就暴露在走廊上。
  「嗚嗚……!咿嗚……!我受不了啦~……」
  小曆大概收拾完敵人後,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這時有瀕死的死靈兵爬著想從她腳邊逃走。
  小曆看都沒看就大力將刀刃往背後的敵人刺下,同時使勁轉動刀子來結束對方性命,最後確實獲得些許經驗值與獎金。
  看也不看就用火藥彈把遲了一些才趕來救援的女郎蜘蛛轟飛,接著淚眼汪汪地用臂套擦拭刀刃上的敵人血液。
  「嗚嗚……竟然一群人欺負一個稚嫩的少女,實在是有夠沒良心的……我要告你們性騷擾喔~~……」
  再次敲打著鉦並往前走的她,也再次用顫抖的聲音唱起歌來。
  「…………矢~凪~餅,真正好吃的點心……♪想死的~傢伙~就到前面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害怕,她的歌詞產生了一些變化。
  想找機會從後面突襲的一隻鼬鼠,這時什麼都不敢做,只能不停發著抖目送她離開。
  ──抱持著恐懼心的人不一定就是弱者。害怕一隻蟑螂的人類,不保證一定比那隻蟑螂還弱。
  又過了幾分鐘後,鬆了一口氣的瞬間才降臨到以鉦發出聲響的嬌小殺戮者身上。
  「……小曆小姐?妳為什麼在唱歌……?」
  「…………那……那由小姐!哇啊啊啊啊啊!」
  面對從轉角出現的美麗戰巫女,小曆絲毫不在乎形象就撲了過去。
  她趁機把臉埋在豐滿的胸部裡享受著數據上的柔軟感覺,同時發出真正的嗚咽聲。
  「好……好……好可怕喔……!那由小姐太慢了!我入手樂器到現在都經過一個小時以上了耶!」
  「啊……不好意思。因為到處探索……城堡內又太過寬廣,好像也有自動生成的區域。所以開地圖根本沒什麼用,真的感到很困擾。」
  那由他像對待小孩子一般撫摸抱在自己身上的小曆頭部,同時以熟悉的伶俐聲音如此表示。
  小曆迅速對出現在視界角落的紙傘怪投擲苦無,並重複著放下心來的深呼吸。
  「嗚嗚嗚……終於……終於會合了啊啊……真的是歷盡千辛萬苦耶。狐狸面具的小孩突然出現,留下一句『大姊姊就算了吧』便立刻消失無蹤,還被以津真天從頭上拉下鳥糞,穿越露天浴池區時還被齒黑女當成色狼,然後在迷路闖進去的茶室裡被強迫喝滑瓢泡的茶,還因為跪坐腳麻掉……雖然茶點滿好吃的就是了!」
  「…………感覺妳好像有頗為愉快的經歷耶。」
  小曆是打算分享自己恐怖的體驗,但是那由他似乎感受不到她的恐懼。
  「那麼那由小姐呢?一切都順利嗎?沒遇到什麼恐怖的事情吧?」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很可惜的是,寶箱的成果也不怎麼樣。」
  這個回答讓小曆覺得有點不對勁。
  「寶箱的成果嗎……但這本來就是遊戲測試,現在再獲得什麼稀有道具也沒用喔。哈,其實我也因為平常的習慣,賺取了一些經驗值啦。」
  聽見對方的提醒後,那由他就以茫然的眼神僵在現場好一陣子。
  「啊……是這樣沒錯呢。我完全忘記了。我也一不小心就顯露出平常的習慣。」
  以小心謹慎的她來說,這算是少見的失誤。
  一直感覺不太對的情況下──小曆持續往上凝視著那由他的臉。
  「……那由小姐。發生什麼事了?」
  那由他以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往下看著小曆。
  「沒有喔,沒有什麼事。我只是跟平常一樣進行探索而已……」
  小曆一直看著那由他的眼眸。
  那不是真正的「眼睛」。雖然反映出某種程度的表情等生體情報,但終究是VR空間裡製作出來的角色在數據上的眼球。
  真正的那由他是透過AmuSphere在其他地方連線。
  即使知道這一點──小曆還是從那由他的眼神中,看到不能坐視不理的感情。
  「那由小姐,妳坐到那裡一下。」
  她拉著那由他的袖子,當場讓她坐下。
  家教嚴格的那由他自然形成跪坐的姿勢,然後優雅地歪著脖子。
  「小曆小姐?怎麼了嗎?」
  小曆立刻用雙臂把那由他的頭抱過來。對方坐下來的話,身高差距當然就縮短了。
  那由他驚訝地屏住呼吸。
  「……那……那個……小曆小姐……?」
  「……我說那由小姐啊。不想說的事情不用說也沒關係。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祕密,我也不會硬是要打聽出來……但是……但是呢──」
  小曆難得極為慎重,而且慢慢地選擇用詞遣字。
  「想撒嬌的時候,什麼都不用說,只要撒嬌就可以了喲。當然有話想說的話就直說無妨,不論再怎麼萬能,那由小姐也還是女高中生,我就算看起來再不可靠,也還是社會人士……總之呢,嗯……我想說的就是……」
  因為平常不太說這種嚴肅的事情,現在實在無法準確地表達心情。
  在話題變成又臭又長的老太婆裹腳布之前,小曆就先豁出去了。
  「總而言之,那由小姐盡量跟我撒嬌沒關係!總是我對妳撒嬌實在有點不甘心!」
  「嗯……嗯嗯……?」
  那由他發出明顯感到疑惑的聲音。
  和到剛才為止的她不同,感覺被掏空的部分似乎補了一些東西回來了。這或許只是小曆的錯覺,但至少不是不好的變化。
  「唉……嗯……我想不久之後就會有些示弱的發言吧……」
  「對了對了。我就是在等這個。在被壞男人欺騙之前要先找我商量喔。不然要不要到大阪跟我同居?我還有空房間喲。」
  「……嗯,這段發言我就當成沒有其他的意思吧──不過實在沒辦法跟妳同居。我們還是先尋找矢凪先生吧。偵探先生不用管他也沒關係,但是沒和矢凪先生會合的話,就沒辦法放心完成任務的攻略了。」
  小曆放開那由他並點點頭。
  「說得也是。難道是還沒找到樂器……?希望他別失敗了……」
  「反正是遊戲測試,所以可以在沒有死亡懲罰的情況下立刻回歸。就算多花點時間,終究還是能會合才對。」
  「嗯。問題是他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去除我和那由小姐經過的路線,其他方向剩下……」
  小曆的視線自然往上移去。
  小曆從露天浴池開始,已經繞過大部分的一樓。
  那由他主要也繞過了地下與一樓,雖然是有許多瞬移區的寬闊城堡,但這個樓層應該幾乎都被調查過了才對。
  問題是──
  「……那由小姐,妳發現上樓的階梯了嗎?」
  那由他搖了搖頭。
  「雖然找到從地下來到一樓的階梯……但還沒發現通往二樓的階梯。」
  這實在太奇怪了。
  (……也就是說……不是有隱藏式階梯就是有瞬移區嘍?)
  小曆與那由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由於是一起攻略過許多任務的搭檔,所以可以不用開口就了解這部分的預測。
  「怎麼辦?要分頭調查嗎?」
  「絕對不要!」
  小曆馬上拒絕,並纏上那由他的手臂。
  「就算那由小姐無所謂,但我的精神已經到臨界點了!我是真的很害怕喔!還是先以一起行動為最大的前提……真的沒有什麼如何上樓的提示之類的東西嗎──」
  那由他一臉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這種解謎還是那個偵探先生比較拿手……我想應該是以樂器發聲就會出現隱藏階梯,或者按下隱藏按鈕就會有樓梯降下來之類的系統──」
  「啊~的確很有可能……看來還是得到處奔波一陣子了嗎?矢凪先生人到底在哪裡……」
  並肩走在黑暗走廊上時,小曆就注意到有奇怪的聲音。
  ──遙遠的某處傳出了祭典樂聲。
  至今為止的探索當中也不時會聽見,但一直認為只是在營造氣氛。
  雖然看不見樂隊,但再次豎起耳朵之後──
  就感覺音色似乎是透過天花板後從樓上傳下來。
  那由他似乎也有一樣的感覺。
  「那隻幽靈樂隊,會不會是在樓上到處遊行啊?」
  看不見身影,只能聽見樂聲──但在同一層樓卻遇不見樂隊,冷靜思考之後就能知道音源是來自於被天花板、地板擋住的樓上或者樓下了。
  樂聲稍微變遠了。
  小曆急忙拉著那由他的手臂。
  「那由小姐!我們追蹤這道聲音吧。雖然不知道來自何處,但我們盡量往能聽見樂聲的地方移動吧。說不定……那就是隱藏式階梯的線索!」
  小曆對這個靈機一動相當有自信。從「幽靈樂隊」的任務名稱就能知道,樂隊的聲音很可能會成為某種關鍵。
  「……原來如此。眼睛看不見不一定是因為對方是幽靈,可能是因為樓層本來就不同嗎……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或許是錯覺吧,那由他的話聽起來有些不滿。
  小曆笑著反駁了她的抱怨。
  「哎呀,好像是我們自己誤會了的喲。仔細一想就能發現,我們幾乎在沒有文字提示的情況下就把這個任務進行到這個地步了……我覺得它應該是想成為『每個玩家會有不同解釋』的任務吧……」
  那由他的眉頭產生扭曲。
  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小曆便歪著脖子表示:
  「啊……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沒有……只是覺得小曆小姐偶爾會說出直擊問題核心的敏銳發言……妳說得沒錯。我想……應該是這樣吧。這個任務會因為遊玩的人而有不同的見解──應該是藉由限制情報而刻意達成這種效果吧。」
  那由他點點頭,接著快步往前走。小曆也急忙從後面追上去。
  一發現樂隊的聲音變遠就改變方向,有時會轉個彎然後往回走,兩個人就在追隨著樓上樂聲的情況下移動了一陣子。
  「這個地圖應該是自動產生的吧?有點太寬闊了,而且構造也像是會隨機改變。」
  「我也這麼認為。沒有注意到提示的話,很可能會永遠迷失在裡面。」
  談話當中那由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最後兩個人來到一條被灰泥牆壁包圍的死路。
  祭典音樂通過頭頂,往牆壁的另外一邊前進。
  「……那由小姐,妳看那邊。」
  「……嗯。很可疑。」
  朦朧浮現在黑暗當中的灰泥白牆,外表看起相當普通,就是一般的死路而已。
  如果沒有頭頂的祭典樂聲就會直接無視其存在,但現在實在無法直接經過。
  想要尋找隱藏按鈕的小曆把手貼到牆壁上。
  ──結果牆壁立刻轉了一圈。
  「嗚哇哦!」
  「小曆小姐!」
  因為過於流暢的轉動而嚇一跳的小曆直接往前倒。牆壁無法倚靠,也沒有可抓的地方。
  那由他立刻從後面抓住她的衣領,才免於整個人撲倒。
  偽裝成牆壁的旋轉門後面是一條細長的通道,以及通往上層的木造樓梯。
  「謝……謝謝妳,那由小姐……哇喔,中大獎了?」
  「看來是這樣。希望矢凪先生人在樓上──」
  穿越微暗的通道後,兩人開始爬上樓梯。
  祭典音樂相當靠近。
  考慮到也可能和樂隊發生戰鬥,小曆這時把手放到背後的忍刀上。
  從樓梯往上看著的那由他背部,跟平常一樣顯得有些虛幻。甚至飄盪著一把眼睛移開就會突然消失的印象。
  因為害怕印象成真,小曆總是忍不住會過度保護她。
  對小曆來說──跟幽靈、殭屍、屏風的老虎比起來,「即使注意到也無計可施」的後悔更加令人害怕。
  為了不被趕著上樓的那由他拋下,小曆也從她背後追了上去。
  兩個人踏上階梯的腳步聲混雜在樂聲當中,形成宛如打擊樂器般的節奏,卻又帶著一點傷悲的聲響。

  §

  來到樓上的同時,那由他便提醒背後的小曆提高警覺。
  「小曆小姐,是黑暗地帶。我現在準備油燈,請稍等一下。」
  「了解……嗚嗚。我不喜歡黑暗地帶……因為通常會有某種恐怖的機關……」
  她抓住那由他的袖子,發出膽怯的聲音。
  百八之怪異裡的迷宮通常是微暗狀態,系統已經把環境變成即使沒有什麼光源,也大概能夠掌握周圍的情況。
  但是黑暗地帶就是完全的漆黑,就算使用油燈也只能確認到數步的前方。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裡,響著巨大的祭典樂聲。
  (被包圍的話就麻煩了……)
  從回聲來判斷,這裡不是通道而是一個頗為寬敞的空間。
  在油燈的照明下,數步前方浮現出鋪著木板的地面。
  同時那由他也注意到天花板的異常。
  「……小曆小姐,為了不讓妳嚇一跳,我還是先告訴妳吧,天花板有些恐怖的東西。請盡量不要往那邊看。」
  「咦?妳說天花板……咿呀啊!」
  小曆發出不像是女孩子的粗魯悲鳴。
  覆蓋整片天花板的是一群大蛇──模樣的雕刻。
  雖然不是真正的蛇,但雕刻著精巧蛇鱗的粗大軀體重重相疊,到處都可以看見昂首吐信的蛇頭。
  由於油燈能照射的範圍相當狹窄,所以只能看見極小的一部分,但可以預測到雕刻應該延伸相當寬廣的範圍。
  「……真……真沒品味……」
  「如果只是為了營造氣氛也就算了……感覺會有真的蛇夾雜在裡面發動突襲。必須在充分保持警戒的情況下前進。」
  小曆不斷點頭,然後緊緊抓住那由他的右臂。雖然阻礙行動會讓人感到困擾,但至少不用擔心會走散。
  那由他豎起耳朵,慎重地尋找祭典音樂究竟來自哪個方向。
  回聲並不是太嚴重,可以由耳朵對準的方向明確感覺到聲音大小的差異。
  看來確實是在同一層樓。
  當那由他開始往認定的方向走去時,眼前就有蛇掉下來。
  「嗚喵────!」
  小曆發出貓一般的悲鳴,同時將忍刀往上揮舞。
  蛇在落地前身體就被砍成兩半,她驚人的攻擊速度再次讓那由他感到佩服。
  「真不愧是小曆小姐,妳的反射神經我實在模仿不來。」
  「為什麼沒嚇到?為什麼沒嚇到呢?因為這很重要,所以要再問一次,那由小姐,妳為什麼沒嚇到呢?」
  因為近距離看見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小曆,反而變得冷靜了──實在很難把這樣的實情說出口。
  「因為我不會很怕蛇……當然我不會去摸牠,但是我比較害怕有很多腳的蟲子。」
  「我也很怕蟲子,但這不是重點!在這麼暗的地方從天花板掉下大量的蛇喔!一般來說都會覺得害怕吧!」
  「什麼大量,這只是第一隻而已……而且說起來在落地之前,就反射性使出會心一擊的小曆小姐還比較超乎常識吧。」
  這一點就真的與能力值無關,靠的是本人的資質。
  小曆表示上次闖入時,因為在露天浴池被半魚人偷襲而落敗,但是那由他其實比較想稱讚能夠偷襲小曆的敵人。可以猜想她大概是踩中濕濡的石頭而滑倒,因為要在反射神經上贏過小曆可以說比登天還要難。
  之後每次有蛇落下,小曆的刀就會電光火石般閃動,而那由他就以平靜的心情欣賞這樣的光景,朝著祭典音樂的來源前進。
  對方似乎也在移動,所以一直無法縮短距離,但這同時也可以判斷出「快接近終點」了。
  不過如果快接近終點的話──矢凪身在何方就會令人相當在意了。
  「……希望矢凪先生平安無事。失敗個一兩次也是沒辦法的事,怎麼說都是不習慣遊戲的初學者,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一個人來到這裡……」
  小曆歪著頭表示:
  「……話說回來,那個戴狐狸面具的小孩好像說了奇怪的話……剛才跟那由小姐提過,他說了句『大姊姊就算了吧』對吧?」
  「嗯,剛會合時妳確實提過。還有被齒黑女當成色狼之類的。」
  小曆抱住自己的頭。
  「我明明沒摸她啊!如果是像那由小姐這樣的美少女就算了,誰那麼可悲要摸那種真正怪物的胸部啊!說起來我們是同性,所以不是色狼而是色女吧!不是啦……這些事都不重要!我是說狐面小童的事情!」
  小曆一邊大叫,一邊再次將掉落的蛇一刀兩斷。
  那由他這時深刻地認為,小曆的膽小或許完全是因為對周圍的狀況太過於了解了。
  「然後我就想追問『大姊姊就算了吧』是什麼意思。結果他又說『好好努力吧』……我是在想,那個AI會不會是負責以玩家的程度來調整難易度?」
  那由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原來如此……小曆小姐,虧妳能注意到這一點。確實可能有這種機關。應該說……這樣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
  總而言之,那個狐面小童或許就是這個任務的「管理者」。
  「以百八之怪異來說,把任務難易度交給AI來調整算是比較罕見的情形。一般來說,沒有達到建議等級,就提升等級後再來挑戰,至於簡單的任務就直接輕鬆地完成攻略。」
  聽見那由他的觀點後,小曆就壓低聲音說:
  「那當然是因為……想到自己死後,爺爺可能會自己玩這款遊戲──所以就需要調整難易度吧。如果是低等級就能輕鬆攻略的任務,那對其他玩家來說就太簡單了,但如果是新加入的爺爺絕對無法攻略的難易度那爺爺又太可憐了……」
  ──矢凪沒有多少時間了。
  製作者清文應該也清楚這件事情才對。
  「但如此一來……營運公司為了測試而提升矢凪先生的等級不就是多此一舉了。」
  這時小曆搖了搖頭。
  「也不是這樣喔。虎尾大叔不是說了嗎?『等級1絕對無法過關』……那是因為上線前營運公司已經調整過難度才會這麼說吧?」
  那由他忍不住發出「啊」一聲。
  以營運方來說,虎尾所說的是極為理所當然的內容,所以才會聽過就算了,如果小曆的推測正確,那他們的調整就算是搶走了AI的一個工作。
  清文的目標是「任何人都能完成攻略」的難度,所以準備了調整難度用的AI。
  但是營運公司卻不允許,把任務的方向重新調整為「不提升到一定的等級就無法完成攻略」。
  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製作者、發布者、玩家三者之間各自有理由與情況。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營運權限應該在AI的管理者權限之上。所以既然無法讓敵人與陷阱變弱,至少想在自己能辦到的範圍內,暗中幫助不熟悉遊戲的矢凪先生……現在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那由他同意小曆的話,同時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次停止上線可能反而是件好事。如果矢凪先生的等級還是那麼低,真不知道能不能在期限內完成攻略任務的目標……」
  「……矢凪先生的病情有那麼糟糕嗎……?」
  那由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但我們去探病時,他仍處於無法起床的狀態。他本人一定認為今天的遊戲測試是最後的機會了。」
  小曆用力抓住那由他的手臂。
  「這樣啊……好吧!我們也要加油!就這樣和矢凪先生會合,然後打倒任務裡的魔王……」
  祭典樂隊的演奏,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倏然停止。
  那由他立刻抱著小曆往旁邊跳去。
  遲了一刻之後,她們原本所站的地方就被彷彿列車般的巨大身軀隨著轟然巨響破散。
  重整好態勢的那由他讓小曆站到身邊,自己則重新轉向「敵人」。
  「咿!怎……怎麼了?剛才那是什麼?」
  在叫喚的小曆面前,襲擊過來的巨軀,其主人正昂起蛇首。
  具光澤的圓筒形白色胴體,隱隱約約蠢動的細長舌頭,冷靜評定著獵物的金色眼睛──雖然尺寸大小具決定性的差異,但那種模樣和小曆在路途中砍斷的「蛇」群幾乎相同。
  奇襲失敗的大蛇,露出利牙來威脅兩人之後,就再次把頭往後縮,無聲地消失在正面的黑暗當中。
  「那那那那那那由小姐……蛇……蛇!是蛇先生!」
  「……妳是說大蛇吧。我想那應該就是魔王了。剛才那一擊算是先打聲招呼。雖然尚未跟矢凪會合──不過為了擬定對策,還是想先跟牠一戰。」
  那由他悠然準備往正面走去時,發著抖的小曆就抓住了她的袖子。
  「等……等一下!在那之前先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應該說……要從正面對戰那種爬蟲類大怪獸太困難了吧!我們繞到側面去吧!」
  那由他考慮幾秒鐘就做出決定。
  「可能很難繞到牠的側面。因為蛇是靠熱能與氣味來感知獵物。當然,那隻大蛇的感覺器官不一定和真正的蛇一樣就是了……」
  如果牠被設定成能夠活用蛇的特性,那麼不論從黑暗當中的哪個方向接近,牠都能捕捉到對手。
  小曆打開選單視窗。
  「唔唔唔……那就用陷入困境時的方便道具!嗯……有沒有什麼……可以用……哦。什麼都沒有啊……」
  對方是用熱源來感知獵物的話,那「煙霧彈」就沒什麼用。反而會掩蔽那由他等人的視界,除了逃走的時候外都會造成阻礙。
  利用幻影誘餌來迷惑敵人的「替身符」也對能感知熱源的敵人沒用。
  「熱源感知型的敵人,確實……可以用火焰來蒙蔽其耳目吧?火藥彈的話似乎能派上用場。」
  「……因為覺得它的火力不太夠,所以在路上就拿來對付嘍囉用光了……再來一般都是使用炎系的術式……」
  那由他與小曆面面相覷。
  一個是徒手空拳,以身輕如燕為賣點的戰巫女。
  一個是重視速度,倚靠反射神經的忍者。
  雖然有打擊與斬擊之分,但兩者的戰鬥方式十分類似,因此以雙箭頭的方式來合作攻擊才能發揮殲滅能力。
  ──但因為只能使用初步的法力、巫術與陰陽術等術式,所以應用能力不足。如果有術士類型的朋友在場的話就好了,不過到這時候才強求不可能出現的幫手也沒用。
  「……小曆小姐,妳能用火遁術吧?」
  「……是可以啦。但技能等級只有1,只是緊急時或者拿來點營火用……老實說,我根本沒用過幾次這個術式喔。」
  那由他像要鼓勵沒有自信的小曆般對她點了點頭。
  「很足夠了。我們先掌握敵人的攻擊模式然後就撤退吧。等跟矢凪先生會合之後再正式想辦法打倒牠──現在是正式上場前的情報收集。」
  「……嗯!這樣的話我也會努力!」
  小曆也點點頭,然後拔出忍刀。
  跟一般的太刀比起來,其直線的刀身顯得有些短,但是以小曆的身高來說已經很長了。可以說是能迅速舞動的極限長度。
  「……這不知道能不能穿透蛇鱗喔?」
  「我想應該能刺進去,但敵人的尺寸相當棘手。瞄準眼睛、鼻子、舌頭等感覺器官應該算是定律,我看這個部分就交給我來吧。小曆小姐只要用火遁吸引敵人的目光,然後作為誘餌專心躲避敵人的攻擊,同時幫忙製造空檔。」
  「OK……咦……嗯?……哎呀?奇怪了……?」
  小曆以慌亂的模樣左右轉動著脖子。
  那由他也立刻注意到黑暗地帶深處有幾個蠢動的光點。
  光點的數量共有六個──
  左側兩個。正面兩個。右側也有兩個──
  三組成對的光點,各自散發出強烈巨大生物的氣息。
  小曆的臉頰明顯地抽搐起來,而那由他則是皺起眉頭。
  「……小曆小姐,抱歉。要改變方針了。」
  「……嗯。我也覺得那樣比較好。再贊成也不過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用力往後跳。
  一組光點由正面靠近,左右兩側遲了一會兒後也有巨大下顎襲來。
  列車大小的巨蛇瞬間增加成三隻,而且毫不容情地從黑暗深處露出利牙。
  實在無法應付這同時來自三個方向的聯手攻擊,那由他與小曆立刻並肩開始撤退。
  「嗚……!那種巨蛇竟然一次出現三隻……!」
  「那根本不可能獲勝吧!我看牠們不是魔王,應該是無法擊倒的特殊陷阱!不然就是幻術之類的!」
  那由他也考慮過最後一種可能性,但實在不想故意承受攻擊來加以確認。
  如果可以脫離黑暗地帶,將敵人引誘到適合一隻一隻幹掉的地形,那就還能找到活路,停留在此地戰鬥實在是有勇無謀的行為。
  大蛇雖然龐大但動作迅速,即使全力奔跑似乎也會被追上。
  「糟糕糟糕!……對了!火遁!」
  小曆迅速朝著背後結起手印。
  「砰」一聲脫力的火藥聲響起,接著就有營火大小的火焰與濃煙在數步後方炸裂。
  左側的大蛇張開大口吞噬了火焰。
  那由他她們便趁機將距離拉大。
  三隻大蛇依然蠕動著身軀追了過來。
  跑了幾秒鐘,就看見廣大的黑暗地帶一角忽然發出強光。
  「兩位!先到這邊來吧!」
  抱著小鼓拚命大叫的老僧,正是那由他她們尋找的人。
  「矢凪先生!您平安無事嗎!」
  「而且還懂得使用法力!哇,太厲害了!」
  僧侶的法力技能「光明真言」,在黑暗地帶能夠照亮遠超過油燈的範圍。
  發動時散發出的退魔光將讓弱小敵人遠離術者,同時也將稍微增加同伴的各種耐性,可以說是相當有用的技能。
  兩人就以法力之光為目標,在大廳中奔馳著。
  矢凪後面可以看見石造牆壁,以及不是太大的鋼鐵製門扉。
  逃進那裡的話,應該能夠暫時甩掉那幾隻大蛇。
  兩人幾乎是同時衝進矢凪所打開的門。
  下一刻門就關上,確認大蛇停止追擊之後,三個人才終於能分享會合的喜悅。
  「矢凪先生,您找到樂器了嗎!真的很擔心您呢。」
  老僧隨著平穩的笑容稍微抬起斗笠。
  「是的,總算是拿到了。我也有好一陣子真的不知所措……不過之前那個狐面小童幫助了我。他似乎是清文留下來的人工智慧──雖然不是孫子本人,但還是讓我有了寶貴的經驗。」
  矢凪像是甩開了什麼煩惱般,轉變成輕鬆的表情。
  明明尚未完全攻略,他看起來卻像是已經達成了目的一樣。
  「矢凪先生,看來是遇見了什麼好事吧。」
  一這麼指出,矢凪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瞇起眼睛。
  「嗯,該怎麼說呢……我自認為了解孫子,現在知道了其實並非如此。」
  一般來說,知道這種事情應該會感到沮喪,但矢凪卻露出滿足的表情。
  兩個女孩不由得感到困惑時,矢凪就再次笑著說: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嗯……克雷威爾先生似乎沒有跟妳們在一起。」
  「那個人很有可能已經失敗了。別管他,我們自己想辦法攻略遊戲吧。」
  冷冷地捨棄不在現場的偵探後,那由他便用拳頭輕輕敲著背後的鐵門。
  門後面應該有三隻大蛇存在。
  雖然小曆說牠們可能是特殊陷阱,但那由他依然認為那些蛇是任務的魔王。
  不過她也認為正面對戰的話沒有機會獲勝。
  稍微喘口氣之後,她便再次環視周圍。
  黑暗地帶在鋼鐵門後就宣告結束,目前那由他等人是在面向外側的寬廣連結走廊上。
  看來是本城與別館之間的連結通道。城堡周圍也能看見沒有屋頂的迴廊環繞,就像是遊園步道一樣整理地相當完善。
  比清水舞台寬廣數十倍的無謂空間不單純只是立腳處,一樓迷宮的天花板似乎直接變成屋頂的迴廊。
  有人可能會覺得這裡是某種祭殿,有的人可能會認為比較像是露天平台。
  「好寬敞……哇啊,星星大人好漂亮喔……」
  在小曆呢喃的引誘下往天空望去──就能看見無雲的空中有滿天星斗正在閃爍。
  在穿越黑暗地帶的開放感,以及從大蛇口中逃走的安心感加持之下,那由他也忍不住著迷地看著這種景色。
  另一方面,心情轉換極為迅速的小曆,已經像隻小狗一樣忙碌地看著周圍。
  「嗯……矢凪先生不會是走過通道後從別館過來的吧?應該沒有經過黑暗地帶吧?」
  矢凪在夾雜著苦笑的情況下點點頭。
  「是的。當我來到這邊時,就聽見門後面傳出某種噪音──一進去便發現兩位被大蛇追逐,真是嚇了一大跳。哎呀,那種大小確實相當棘手。」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聲音聽且來卻有點高興。
  往上看著星星的那由他一直在思考。
  她是從地下出發。小曆則是從一樓的露天浴池,而矢凪被傳送過去的大廳似乎是在別館。
  偵探應該也跟上次一樣被傳送到天守閣,現在說不定被擋在上面沒辦法下來了。
  (大家各自從不同的地點出發,而這個黑暗地帶周邊就是會合地點……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那由他陷入沉思時,小曆就以宛若小孩子般的手勢拉著她的袖子。
  「那由小姐那由小姐,那邊好像有往上與往下的樓梯。還有──這裡不是普通的聯絡走廊,同時也是環繞城堡周圍的迴廊對吧。結構雖然相當寬廣,但說不定有什麼機關,要不要調查看看?」
  降到下層的外側階梯,應該是暫時離開遊戲並保存進度的逃生門。
  但進行遊戲測試的現在,獲得的道具與經驗值都無法繼承到個人檔案當中,反而是活動觸因因應遊戲測試而變成常時持續,所以回去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既然矢凪已經探索過別館,那麼接下來該前進的路線不是樓上,就是周圍的迴廊了。
  「先到上一層去看看吧。偵探先生或許被擋在那裡了。」
  「啊~那個人好像是從天守閣出發喔……OK。那我先走──」
  當小曆朝著樓梯跑去時──
  忽然傳出響徹暗夜的咆哮,接著則是遮蔽星光的黑影掠過頭頂。
  那由他彷彿彈起來一樣抬起臉。
  上層樓的牆壁出現幾個巨大的四角形洞穴──
  一隻大蛇的正從其中一個洞穴當中探頭並爬了出來。
  看不見全身的大蛇,細長身體往外探的模樣就像從城內長出來的手,取代手指露出來的銳利蛇牙也散發出凶惡的存在感。
  那由他正面將對方貫穿獵物般凶狠的視線瞪了回去,同時馬上擺出戰鬥姿勢。
  大蛇以宛如墜落般的速度,像要把那由他整個吞噬一樣迫近。
  她往後飛退避開這一擊,然後繞到敵人側面。
  甚至沒有發出喊叫聲,就直接對蛇的側頭部,也就是下顎底部附近轟出掌打。
  由於無法瞄準眼睛,所以只能先攻擊伸手可及的範圍,不過心生怯意的大蛇還是劇烈扭動身體,重新貼回城堡的外牆上。
  ──攻擊發揮效果了。
  大蛇身邊顯示出HP條,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確實減少了。
  看清楚狀態的變化之後,那由他就在開始在膝蓋上蓄力並準備戰鬥。
  「那……那由小姐!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
  「沒想到那隻大蛇會到外面來……!」
  那由他在將注意力放到大蛇身上的情況下,對著跑過來的兩個人使了個眼神。
  「……那隻大蛇果然不是陷阱而是魔王。就在這裡幹掉牠吧。」
  「嗚咦!不……不逃走嗎?」
  那由他沒有解開戰鬥姿勢。
  「剛才在黑暗地帶,是因為視界不良而且一次出現三隻才撤退……現在視界開闊,對方又只有一隻而已。讓我們幹掉牠吧。」
  「但……但是!像那樣逃到上面就攻擊不到了吧……」
  「別說逃走了──牠根本是朝這邊衝過來喔。」
  那由他往正面衝去。
  暫時逃到外牆上方的大蛇,再次以飛箭一般的直線動作飛撲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真是的!開扁啦!」
  豁出去的小曆,不知道為什麼隨著道地東京人的喊叫聲往前衝了出去。
  就算可以把後衛的工作交給矢凪,也需要兩個人到前面去擔任前衛。一旦變成在狹窄範圍裡的混戰,最重要的矢凪將會相當危險。
  那由他閃過大蛇的下顎並繞到側面,同時再次朝著蛇鱗揮拳。
  這不是一般的毆打。灌注戰巫女巫力的破邪「除靈擊」,對所有怪物都能發揮強力效果。
  剛才的初擊因為判斷大蛇是生物,所以使用了對生物用技能「破碎掌」,雖然能造成傷害,但還不至於成為會心一擊。
  這次的一擊,讓對方失去加倍於剛才的HP。
  大蛇也因為強大的衝擊而在空中痛苦地蠕動。
  「小曆小姐!這隻大蛇不是生物,應該算是妖怪!對靈系的攻擊比較能發揮效果!」
  「了解!上西天去吧!」
  小曆也帶著隨口發出的叫聲,把忍刀刺進大蛇的胴體裡。
  同時發動忍術「迅雷」,將電流傳入刀刃刺進去的地方。
  立刻有肉體炸裂的「啪嘰啪嘰」聲響徹周圍。
  為了追擊退縮的對手,那由他跳上大蛇的眉間,以拳頭擊打瞪大的一隻眼睛。
  雖然不至於貫穿,但是這記對感覺器官的攻擊似乎成功擊中弱點,讓大蛇減少了大量的HP。
  「咦?這傢伙其實滿弱的嘛!」
  小曆發出感到意外的聲音。
  那由他也有類似的想法。既然尚未打倒,就還不能說是輕鬆獲勝,但在帶著將有一番苦戰的覺悟下與之對抗,不免會有種虛有其表的感覺。
  (……難度不高的任務,魔王的實力這樣應該剛剛好吧?)
  由於還有兩隻,所以到最後都不能掉以輕心。只不過,這第一隻大蛇似乎只是讓人小試身手。
  「那由小姐!就這樣直接打倒牠吧!」
  「沒問題!」
  兩人幾乎是同時從左右兩側朝著大蛇撲去。
  小曆的忍刀貫穿大蛇的眉間,那由他的拳頭則是伴隨著破邪之光擊打左眼。
  撕裂黑暗的咆哮響起──可憐的大蛇就這樣躺了下去。
  「很好!只有這種程度的話,剩下來的兩隻應該也能解決!」
  「哎呀……我只能在旁邊看而已。」
  氣勢如虹的小曆與露出苦笑的矢凪剛好形成對比,不過現場的氣氛還是因為找到完成攻略的方法而顯得相當開朗。
  鬆了口氣的那由他也解開戰鬥姿勢,只是不久後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倒下來的大蛇,屍體一直沒有消失。
  甚至從還留在城裡面的尾巴開始把身體往裡面拖去。
  小曆的臉頰開始抽搐。
  「……咦……?HP已經歸零了卻還是沒有消失……應該說根本還在動……咦?為什麼?……有什麼人在城堡裡拖動屍體嗎……?」
  那由他也默默注視著情況的變化。
  戰鬥還沒結束。宛如現在這才是大戰即將開始的前兆。
  大蛇被拖進城內後不久──「事件」就發生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宛若地鳴般的低沉聲音,帶著讓附近一帶感到震撼的氣勢湧出。
  驚訝地往上一看之下,才發現包圍城堡上層的立足點已經站滿了半透明的演奏者。
  近似金黃色的樂隊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頭戴烏紗帽,身穿狩衣或者褐衣的「幽靈樂隊」,這時一起演奏起手上的樂器,利用發出的莊嚴樂聲震攝住那由他等人。
  那由他不由得忘記呼吸,專心聽著這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音調。
  多達數百人的大樂團一絲不亂的演奏,甚至已經超越壯觀而讓人感到有些異常了。
  在超乎常識的祭典音樂聲中,城堡的外牆也出現了變化。
  細微的震動變成搖晃,最後前面的外牆整個崩塌──
  從後面出現的是,擁有八顆頭與八條尾巴的巨蛇怪。
  匯集所有脖子的粗大身軀,重重地橫跨於上面的樓層。
  八條尾巴就從城堡的側面往下垂,目前位於就算揮動也無法攻擊到那由他等人的位置。
  從上方瞪著地面的七顆頭顱正是敵人的攻擊手段,同時也是那由他等人的攻擊目標。
  八顆頭其中之一已經因為那由他與小曆的攻擊而倒下。雖然連結在同一個身體上,但目前無法發揮機能,在其他七顆頭不停蠕動的情況中,只能孤零零地軟倒在城內。
  而剩下來的七顆頭就隨著拍子一起露出利牙。
  小曆整個人抱住了那由他的腰部。
  「八……『八岐大蛇』……!我曾在活動裡頭看過!但那應該是百人聯合對抗的大型魔王才對……!」
  「──請看仔細一點,那應該還是幼體。」
  比小曆冷靜一些的那由他開始評定對手。
  在以前的活動裡看見的八岐大蛇,每一條蛇都有河川那麼粗,胴體長度甚至超越一座山,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大怪獸。
  跟之前相比,眼前這每一頭大概只有列車那麼粗的大蛇,已經算是十分之一以下的嬌小怪獸了。
  ──但是,以「三個人一起面對」的敵人來說還是有點超出負荷。光是頭部,他們就還有七顆必須對付。
  背後的矢凪發出茫然的呢喃聲。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竟然有如此大的尺寸,這樣算是棘手的敵人嗎?」
  「那……那是當然了……對了,那由小姐。我記得會戰時的八岐大蛇,每一顆頭都有不同的特殊能力對吧……?」
  「沒錯。應該是──火焰、冰凍、操風、毒氣、麻痺、鱗硬化、幻惑邪眼、超回復吧。」
  會話當中提到的「八岐大蛇」戰並非「百八之怪異」的活動。
  是去年尚未認識小曆時所舉行的單發性集團活動戰,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為了「百八之怪異」實際上線所做的測試活動。
  那場活動戰裡的八岐大蛇,因為軀體實在太大而無法迅速轉動,每一個頭都分別由二十個人左右的小組來負責對付,屬於協力型的大戰。
  每當負責一顆頭的二十人小組遭到擊潰,獲勝的大蛇就會前去幫忙其他的頭,所以落敗的小組增加的話,其他小組也會陷入更加艱困的情況當中。
  相對地,擊潰負責的頭顱之後,玩家就能前去協助其他小組。
  這場互相消除對方戰力,持續到某一方完全毀滅為止的戰鬥,也讓那由他吃足了苦頭。
  聽說小曆在戰鬥過一次後就放棄攻略,然後到活動結束都再也沒有去理會它。
  雖然尺寸變小──但要以少人數來對付這隻八頭大蛇的話,真的就只能發出乾笑了。
  「……話說回來,營運公司公開給製作任務用的龍系免費素材裡,確實有『八岐大蛇』的模型──我想您的孫子應該就是把它拿來加工,然後在這個任務裡使用。」
  就算顏色也經過變更,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依然讓人覺得丟臉。
  當那由他反省自己時,旁邊的小曆就發出低吟。
  「……那個,那由小姐。也就是說,我們剛才打倒的那頭大蛇,能力是──」
  剛才完全沒有吐息攻擊。防禦力也不甚突出,應該說簡直弱到不可思議。
  如果說牠有什麼特殊能力的話──
  矢凪瞇起眼睛,以錫杖前端指著城內的大蛇。
  「咦……兩位。剛才打倒的大蛇,眼睛似乎張開了──」
  原本趴著的大蛇,緩緩昂起頭部。
  剛才已經歸零的HP恢復了兩成左右,而其他頭部也很貼心地支撐著牠的身軀。
  那由他忍不住按住額頭,小曆則是重重垂下肩膀。
  「……果……果然是超回復嗎……!」
  「……把它當成很有效的熱身運動吧。」
  在豪華的祭典音樂聲當中──
  那由他眼中似乎看見八顆頭的大蛇一起浮現出嘲笑的表情。

  §

  千鈞一髮之際躲過火焰吐息。
  冰凍吐息擦過服裝。
  承受毒氣吐息後被迫進行解毒,陷入麻痺狀態後就被狂風吹飛出去,趴在地上時吃了一記硬化巨蛇的身軀撞擊,雖然趕在瀕死前恢復了體力,但拚死的反擊又因為被邪眼迷惑而完全落空──
  面對這群使用特殊攻擊的大蛇,那由他等人完全遭到玩弄,只能苦苦支撐下去。
  雖然讓八顆頭各自受到傷害,但想集中攻擊卻是人手不足,目前連一顆頭都沒有擊敗。
  「……呼……!……呼……!」
  即使是在遊戲當中,真實的疲勞感還是襲上心頭。
  肩膀劇烈震動的那由他,躲開大蛇的身體撞擊後,就朝牠的頭踢去並跳往其他方向。
  雖然拳頭往在該處的其他蛇頭的鼻尖招呼,還是因為吹襲過來的強風而失去平衡,接著更直接被來自其他方向的火焰吐息轟中。
  「嗚……!」
  「那……那由他小姐,妳沒事吧?」
  曾幾何時,矢凪已經跑到她背後來了。
  在被火焰直接轟中的同時,一道白光覆蓋那由他的視界,看來是矢凪的法力「金剛結界」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上了。
  只不過雖然得以大幅減輕傷害,原本防禦力就低的那由他還是受到不算輕的損傷。
  「……矢凪先生,您不行到前線來……!」
  「那可不行。必須趕快進行回復──」
  矢凪把錫杖靠到那由他身上施加回復法力的期間,小曆便施展蹩腳的火遁,想盡辦法來吸引大蛇們的注意。
  雖然以符合忍者身分的速度敏捷地逃竄,但那由他也看出已經將近界限了。
  (這樣下去無法取勝……!還是先退出再重新來過吧……)
  ──理性這麼告訴著她。但那由他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感到疲憊的不只是那由他與小曆,眼前的老僧也是一樣。
  開始玩遊戲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這時撤退的話,可以預見一定就會暫時解散了。
  如果矢凪明天還是能玩遊戲的狀態,那麼就算解散也沒關係。
  但現實上──矢凪的病情可能不容許他這麼做了。
  小曆的特休應該也僅限今天,所以狀況只會更加嚴苛。
  無論如何都想在今天直接完成攻略──下定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的決心後,那由他就再次撐起身體。
  「……矢凪先生請專心在迴避與防禦上!只要先打倒一顆頭,之後情況應該就能越來越輕鬆了──」
  對抗八岐大蛇的戰役,從特性上來看,最大的關鍵是如何撐過初期的猛攻。
  只要打倒一半的頭顱,敵人的攻擊就會減半,伙伴的攻擊也比較容易集中到剩下的頭顱。
  在這種不利的狀況之下,小曆之所以沒有哭著抱怨而持續戰鬥,一定就是第六感讓她理解到這樣的特性吧。
  但是繼續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在沒有打倒任何蛇頭的情況下全軍覆沒。
  「嗚喵────!」
  在已經BGM化的祭典音樂持續演奏當中,小曆發出近似動物的悲鳴,嬌小的身體也像是鞠球一樣被彈飛了出去。
  在寬廣的通道上滾了兩三圈之後,撞上扶手的她就再也沒有任何動作了。
  「小曆小姐!矢凪先生!請您幫忙回復!」
  「是!我馬上過去──!」
  矢凪一溜煙跑向躺在通道邊緣的小曆身邊。
  那由他內心也很想趕過去,但是在小曆的回復結束之前,自己必須先擔任誘餌才行。
  (矢凪先生的法力也無法一直支撐下去……!得快點,快點打開突破口才行──!)
  越來越焦急的心情──
  讓那由他犯下了錯誤。
  身為誘餌的她太過於集中精神在吸引敵人的目光上,一個不小心就衝進大蛇群所包圍的「中心」。
  前後左右以及頭上──被八顆頭顱擋住所有方向,就算她再怎麼厲害也無法躲避。
  (糟糕……!)
  當這平常絕對不可能犯下的失誤,讓她有受到致命傷的覺悟時──
  突然從意想不到的方向爆出閃光。
  煙火與濃煙隨著爆炸聲散開,所有大蛇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
  (有空隙了!趁現在……!)
  那由他看準這短短的空檔,整個人往後飛退。
  結果她的背後就接觸到剛才都還沒有的「障礙物」。
  將完全不符合世界觀的因弗內斯外套與狩獵帽穿上身的狐狸,以嘲弄的笑容往下看著那由他。
  「嗨,這位小姐。看來正陷入苦戰嘛。」
  「偵……偵探先生!」
  狐狸臉的青年偵探‧克雷威爾那過於刻意的眨眼,讓那由他忍不住想賞他一記正拳。
  由於對方是年長者,那由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下這股衝動,不過還是用跟冰凍吐息差不多冷的視線來看著他。

  「因為過了這麼久都沒來會合,還以為你一定是失敗了──在這樣的騷動當中,你到底是迷路到哪裡去了?」
  「說什麼迷路,太難聽了吧。我不是像這樣帶禮物來了嗎?」
  偵探從懷裡拿出火藥彈,然後高高朝天空丟去。
  發生跟剛才一樣的爆炸,接著群蛇又看往同樣的方向。
  那簡直像遭到催眠的動作,看起來就跟發現逗貓棒的貓咪沒兩樣。
  偵探以綽綽有餘的態度瞇起眼睛。
  「確實很有效。這種『蛇砲』是從火藥庫裡撿到的東西。它是能夠錯開大蛇注意的特殊道具,算是幸運值不高就難以獲得的貴重物品。如果這不是遊戲測試的話,我也想把它送給妳當禮物呢。」
  那由他調整急促的呼吸,同時對驕傲的偵探提出小小的疑問。
  「我說啊……蛇砲應該是點燃之後會變成蛇的形狀到處扭動的那個吧……」
  克雷威爾笑了起來。
  「是煙火組合包裡必備的那一種吧。我不討厭看見那種煙火時瀰漫在現場的微妙空氣。」
  面對即使在魔王戰當中依然保持輕鬆態度的青年,那由他不禁感到有些安心。
  不論如何,已經爭取到調整呼吸並恢復冷靜的時間了。
  配合大蛇們重新轉向這邊,那由他也再次擺出備戰姿勢。
  「……雖然很丟臉,但正如你所見的,我們相當悽慘。我想偵探先生也沒辦法戰鬥,還是到後面去跟矢凪先生一起──」
  「等等,讓我幫忙吧。只交給你們的話,就得跟虎尾先生申請加班費了。」
  打從心底感到傻眼般這麼呢喃完,克雷威爾就用手杖前端敲了敲腳底下。
  「……咦咦……?那個,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就算在旁邊亂跑……」
  偵探以淺笑打斷了準備說「也只是礙事」的那由他。
  「五秒……不對,三秒嗎?」
  「什麼?」
  「我三秒鐘就能讓那隻大蛇變弱。妳就在那裡看著吧。」
  他自信滿滿地如此宣告,那種態度讓人搞不清楚究竟是瞧不起人還是在騙人。
  由於對手是八岐大蛇,還以為他是得到了八鹽折之酒──
  結果偵探卻緩緩從道具欄裡取出木製敲擊樂器以及捲著布的鼓棍。
  那由他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自己確實看過那帶著圓形……應該說幾乎是球形的外表。但是,要把那種東西稱作「樂器」的話就會有不小的抵抗感。
  偵探緩緩敲起綻放鮮豔光澤的表面。

  叩、叩、叩、叩、叩……

  「……那是木魚吧。」
  偵探演奏著讓心情冷靜下來的飽滿低音,同時悠然點點頭。
  「我發現的會合用『樂器』。只不過……這些樂器好像是會合後才能發揮真正的價值。」
  克雷威爾得意地發出豪語。
  偵探直立在該處敲打木魚的模樣實在相當特異,但在沒有空發笑或者感到傻眼的情況下,就開始確實地發生「變化」了。
  「幽靈樂團」變成戰鬥BGM的演奏,在木魚聲的配合下逐漸萎縮。
  藉由矢凪的治癒而回歸戰線的小曆,立刻就發現這一點並尖聲表示:
  「樂隊的聲音變弱了……咦?我的樂器也……!」
  小曆從道具欄裡取出來的鉦,也像是產生共鳴般發出淡淡光芒。
  那由他隨著他們取出來的長笛以及矢凪的小鼓也同樣開始發光。
  偵探臉上露出蒙騙人般的微笑。
  「你們也可以演奏。虎尾先生不是說過了?這本來是用來守護村子的祭具。就是因為那隻大蛇奪走了這些樂器,村民們的靈魂才會被抽走,然後被當成大蛇的樂隊。這也就是說──給予大蛇力量的是村民的祭典音樂,而能讓其無效化的就是這些祭具,應該是這樣的設計吧。」
  那由他一邊聽著他得意洋洋的說明,一邊把嘴唇靠到吹口上。
  將氣息吹進去後,空氣的震動就變成了樂聲。
  樂聲傳到「幽靈樂隊」耳中時,他們便停下自己的演奏,豎耳聽著祭具的樂聲。
  而「幽靈樂隊」一停止演奏──八岐大蛇便喪失活力,開始對狀況的變化產生動搖。
  偵探瞇起眼睛來笑著說:
  「大蛇是為了強化自己才會需要樂隊。藉由從村子裡奪取那些成為阻礙的祭具,並且把它們安置在城內來加以支配,讓身為城主的自己能居於『神明』的地位。但最重要的祭具被我們偷走……現在就換成我們利用它的力量了。那麼,讓我們逆轉形勢吧。」
  正如自己的宣言,在幾秒鐘內就完成逆轉劇的偵探,持續淡淡地敲著木魚。
  雖然那由他總是覺得無法釋懷,但沒注意到這個機關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所以現在多說什麼都只會成為藉口。
  幸好眼前就有八隻可以遷怒的對象。
  那由他在手拿笛子的情況下跳到大蛇們的正面。
  和剛才完全不同,變弱的大蛇反應相當遲鈍。
  雖然露出了利牙,但速度遠不及剛才的戰鬥,已經退化成巨大的靶了。
  那由他毫不留情地對這樣的蛇群轟出拳頭。
  小曆也跟著她衝上去,雙箭頭的殲滅戰就這樣開始了。
  「那由小姐!這一半可以交給我沒關係!矢凪先生就拜託你援護了!」
  「了解了。看來……可以看見勝機了。」
  敲打著小鼓並開始援護起兩個人的矢凪,以無法相信幾天前還是外行人的熟練手法,不停地進行回復以及其他繁雜的支援。
  在順利讓大蛇們的HP不斷減少的情況中,那由他稍微往後瞄了偵探一眼。
  克雷威爾沒有加入戰鬥的行列。
  雖然他來到前線也只會礙手礙腳,所以待在那裡也沒關係,只是對這種被他盡情利用的情況無法釋然。
  只不過,如果他沒有使用樂器的話,自己早就輸給大蛇也是不爭的事實。說起來如果不是他,也不可能像這樣以遊戲測試的形式來進行攻略。
  從這方面來看,就會覺得矢凪一開始就找他委託工作根本是受到宿命的引導。
  當偵探以快樂的表情注視著那由他等人的討伐光景時──
  那由他忽然感覺在他身邊看見了狐面小童的幻影。

  §

  「幽靈樂隊」這個任務,最後是在夜空中出現大量煙火的情況下做結。
  在擊敗幼年八岐大蛇的同時,被囚禁在城裡當成「幽靈樂隊」的眾村民,靈魂就不斷地往天空飛去──失去主人的城堡就像在空中溶化掉一般開始瓦解。
  那由他欣賞著同時開始上升的煙火,同時像是感到脫力般嘆了口氣。
  「……總覺得功勞全都被偵探先生搶走了。」
  在大蛇變弱之前,自己這幾個人那麼辛苦地與其對戰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想到這裡,就對自己的大意感到痛心不已。使用關鍵道具是基本中的基本,但是卻被認為那些樂器是「會合用物品」的觀念拖累,同時在焦躁心情的影響下錯失了使用的時機。
  仰望著煙火的克雷威爾,沒有露出驕傲的模樣,只是點頭表示:
  「只要推測製作者的喜好,自然就能看見攻略的方法。在對小廟供奉牡丹餅時,妳應該也出現了『用這麼輕鬆的方法真的沒問題嗎』的想法吧。」
  那由他嚇了一跳。從「想吃牡丹餅」這個要求開始的一連串供品,其實根本不用特別準備目標道具,只要在紙上寫下文字就能作為代用品。
  如果以正攻法來尋找目標道具,必須花上大量的勞力與時間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看起來雖然困難,但也確實準備了輕鬆的方法……這就是這個任務的製作者所採取的方針吧。」
  看著煙火並陷入沉思的矢凪,這時沒有聽兩個人的對話。
  偵探嘆了一口氣。
  「沒錯。光看能不能注意到提示,難易度就會產生相當大的變化──這就是這個任務的特徵。我想應該是顧慮到矢凪先生的緣故吧。就算等級不高,只要注意到提示就能完成攻略──只不過,因為營運公司調整了難易度,就讓事情變得有點棘手。」
  那由他對他的話產生莫名的不對勁感覺。
  偵探表面上是在對她說話,實際上聽起來卻宛如要傳達給「那由他之外的某個人」知道般,口氣相當生硬。
  「這是對營運公司的怨言嗎?」
  偵探笑著說:
  「不是喔。我也因為這樣才賺了一筆,所以沒什麼好抱怨的。只不過……這個任務強烈反映了已故清文先生的遺志也是事實。如果要更動他的遺志,我認為營運公司也必須展現相當的誠意與顧慮,同時也要有充分的理由。既然這個任務是『投稿作品』……那麼只要作者的想法不是太過歪曲,就應該盡可能忠實地將其呈現出來才對。」
  那由他慎重地體會著偵探拐彎抹角的發言。
  「也就是說……不要做太多更動,應該盡快再次上線嘍?」
  偵探聳了聳肩。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只不過以我個人的感想來說,嗯……是這樣沒錯。」
  ──還剩下一個阻礙再次上線的障礙。
  也就是成為停止上線契機的「不存在於數據裡的幽靈」。
  營運公司之後將會仔細檢查這次遊戲測試的結果,然後才判斷應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感覺偵探似乎也因為與這個幽靈有關的事情感到猶豫。
  那由他還不是很了解這個人,也沒有熟到能夠推測出他的煩惱,而且那由他也不打算如此深入對方的內心。
  只不過,俗話說萍水相逢亦是有緣,那由他也不認為對方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偵探先生看見了哪個『幽靈』了嗎?」
  在聲音被煙火爆炸聲掩蓋過去的情況下,那由他靜靜地這麼問道。
  偵探皺起眉頭。
  「嗯……?不是跟妳說過了。是以前在SAO裡喪生的好友。」
  「這我確實是聽說了……但還不知道詳情。比如說其實是你女朋友或者單戀的對象,以及過世時的情況之類的。」
  偵探以驚訝的表情看著那由他。
  「想不到妳會問這種事情──我還以為妳是那種不會探究他人內心脆弱部分的人。」
  那由他其實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意外。
  「當然,不想說的話就無視我的問題吧。就在剛才……小曆小姐對我說了『有話想說的話就直說無妨』──但是偵探先生似乎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是為了你著想才會主動發問。」
  那由他之所以用這種賣人情的說法,其實是對方如果不願意提起,還能以只是開玩笑來把事情帶過的貼心舉動。
  或許是了解她的用心吧,克雷威爾先是以鼻子輕笑了一聲。
  「太自大了吧──嗯,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我……沒能阻止前往死地的他。」
  那由他敏感的察覺出偵探的話裡帶有負面情感。
  「我和他是大學時期就認識的朋友。不是異性朋友,所以不用做無聊的推測。我們都喜歡玩遊戲,所以才會說好一起登入SAO……也因此被捲入那個事件。」
  聽著他說話的那由他,胸口也閃過一絲疼痛。
  「詳細情形太冗長我就省略掉了……總之是我以存活下來為優先,所以採取安全的策略。但是他卻因為想快點回歸現實世界而焦急不已──結果被無能的長官拖到前線,然後喪失了生命。」
  那由他忍不住按住胸口。
  「……偵探先生……你當時也在現場嗎?」
  克雷威爾搖了搖頭。
  「不,我是之後才聽生還者告訴我狀況。所以我看見的幽靈……幾乎可以說是想像的產物。我不知道他死亡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因為被囚禁在SAO裡,甚至沒有出席他的葬禮。而即使到了現在──還是會受到惡夢的煎熬。說起來真的很丟臉。」
  偵探的聲音聽起來一直很是平淡。
  「無法阻止前往死地的他……這件事對我來說,是至今為止的人生當中最為後悔的事。那一天,就算綁住他也應該讓他留在城鎮裡……如此他就能活下來,而我也能夠過跟現在完全不同的人生了。」
  那由他露出些許微笑。
  雖然是沉重的話題,但知道這名旁若無人的偵探人生當中也有這麼一個人,就不由得感到有些放心。
  「真的是你……相當、相當重要的朋友呢。」
  偵探深深吸了一口氣,放鬆肩膀的力道。
  「雖然很清楚差不多該看開了。真是的……明明是來幫忙矢凪先生攻略遊戲,卻落得以意想不到的形式面對己身悔恨的下場。那麼──輪到妳了。可以說給我聽了。」
  那由他點點頭,然後緊閉起眼睛。
  吸了一兩口氣──
  讓思緒放空後才張開眼睛,結果就看見夜空中開了大大的花朵。
  「──我見到的幽靈,是我很親近的人。至今為止總是在心上加了蓋子……但是,在這個任務裡以『幽靈』的形式看見他。我才再次有了『啊,他真的過世了』的想法──」
  偵探什麼都沒說。
  所以那由他便淡淡地繼續著自言自語。
  「託這個任務的福才又讓我注意到,自己一直在逃避現實。那個會有『幽靈』出現的機關──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見的幻覺,就像是在作夢一樣對吧?不是讀取記憶什麼的誇張技術,而是更加單純……隨機顯示呼應本人『記憶』的『某種東西』──基本上那只是這樣的機關。」
  在視線沒有交錯的情況下,克雷威爾輕輕點點頭。
  「妳說得沒錯。會看見什麼完全得看本人──而營運公司則認為這是構成風險的要因。這件事──妳有什麼看法呢?」
  那由他發出輕笑聲。要說「太蠢了」可能有點失禮,但她確實認為這是個可笑的問題。
  「人睡著的時候,『作了關於過去的夢』算是構成風險的要因嗎?」

  「嗯……那也得看夢的內容吧。因為這裡是VR空間,所以嚴格說來也不算是睡著──」
  ──這句話並非出於他的真心。
  偵探的想法應該和那由他相同。
  只不過,正因為如此──他才不由自己口中說出,而是刻意讓「那由他」從口中說出這樣的意見。
  應該是想讓偷偷監聽著這段「對話」的營運公司人員,聽聽看「玩家」最真實的聲音。
  察覺全部內情的那由他,便故意說出偵探所希望的回答。
  「我很感謝那個機關。因為那本來就是總有一天得面對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連作夢的自由都要被人當成是風險的話,我只能說真的管太多了。我當然不願意自己的記憶被抽出來當成數據使用,但如果不是這樣,那麼為了接下來要玩這個任務的其他玩家,我會希望能夠留下這個機關。至於它會產生好或者不好的結果……那就要由當事者自行決定了吧?」
  偵探在往上看著煙火的情況下晃動肩膀笑了起來。
  看來是做出他理想中的回答了。
  「想不到妳會有這麼激烈的發言。到時候,發生什麼事情的話……營運公司該如何負起責任呢?」
  「當事人作的夢,不需要其他人負任何責任。只要把機關的情報公開出來就可以了。雖然一直嚷著風險、風險,但這點程度的風險……跟『採用玩家投稿的任務』所承受的風險比起來,根本是在誤差的範圍之內吧。營運公司本來就要想辦法保護故人的遺志,如果沒有這種覺悟的話,根本就不應該舉辦這種活動。」
  偵探突然輕鬆地把手放到那由他頭上並拍了幾下。
  那由他一瞬間縮起了肩膀。
  可能是在下意識之間的動作吧,一看之下偵探已經大笑了起來。
  「……哎呀,真是抱歉。妳說得太好了。想不到外表如此文雅的妳,會說出如此犀利的發言,所以有點嚇到了。妳可能很適合當警察喔。學會偵訊的技巧後,如果再發揮剛才那樣的鋒利言詞,應該會很有前途。」
  那由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真實世界的我,不太喜歡需要太多體力與運動能力的事情。到偵探先生的事務所去當事務員還比較適合我。」
  大笑了一陣子後,偵探才端正姿勢並調整呼吸。
  「……哎呀,太有趣了。嗯,怎麼說這次都是受到妳的幫助,將來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跟我商量找工作的事情。先不要說我們這間可能有點黑心的公司,如果是妳的話,應該可以推薦給朋友的健全企業。總之一定不會虧待妳就是了。」
  發表完莫名慷慨的言論之後,克雷威爾就忽然往正後方看去。
  那由他也跟著看向該處。
  在持續發射的煙火照耀下──
  「狐面小童」就茫然站在那裡。
  矢凪與小曆也注意到他的存在,於是緩緩走到他身邊。
  狐面小童抬頭看著那由他,然後以莫名清澈的聲音表示:
  「──恭喜。你們完成攻略了。」
  偵探點點頭,同時想與他握手。
  「嗯,全是託你的福。多虧你給了我們許多提示……真的很感謝你。」
  人工智慧的少年歪著脖子說:
  「我應該沒有做超出範圍的事情才對……嗯,算了。雖然不是對每個完成攻略者都是這樣,但清文留下了訊息要給認識他的人。他說『謝謝你來玩這個任務』。」
  小曆低聲回答:
  「這……這留言也太籠統了吧……咦,就只有這樣?雖然我不認識他,但真的沒有其他訊息了嗎?」
  狐面小童將視線移向煙火。
  「嗯……是有一些對個別玩家的留言,但對象不是大姊姊你們幾個人,所以我不能說。對不起喔。不過……」
  小童忽然指著城堡的入口,也就是眼睛下方的一角說:
  「給老爺爺的留言,完成攻略後好像小廟就解鎖了。如果是解開最初謎題的偵探先生,我想應該不用說也能知道吧。因為我可能會被營運公司的人封鎖行動──所以真正重要的東西,其實是藏在那邊喔。」
  留下這些話後,狐面小童就揮了揮手。
  「那麼,再見了。」
  「啊,等一下!」
  那由他不由得叫住了他。準備離開的小童回過頭來。
  「什麼事?」
  「那個……你是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嗎?」
  忍不住這麼問完,小童就發出嘻笑聲。
  「──大姊姊真是溫柔。別擔心,我不是一直只待在『這裡』……我的生活應該比大姊姊你們所想的還要自由。」
  狐面小童張開雙臂。
  「就像人類有人類的朋友一樣,人工智慧也有人工智慧的朋友──我們現在正以驚人的速度持續『成長』當中。只不過……我自己對那種事情沒什麼興趣。『我』雖然在這裡,但是擁有我身上『要素』的另一個『我』有可能會在其他地方現身。那個時候──再一起玩吧。」
  留下細微的鈴聲之後,狐面小童就像霞氣一樣消失無蹤。
  感覺就像是被狐狸給騙了的那由他只能跟小曆面面相覷。
  「偵探先生,剛才那是……」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之最後又有一件事情要去做。我們先回城堡的入口吧。」
  狐面小童臨去之前所表示的「小廟」──
  他說清文把重要的東西留在裡面了。
  偵探似乎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這時煙火也剛好結束。
  出現大蛇的城堡雖然瓦解成廢墟,但那由他等人的立足點還殘留著。
  由往下的階梯穿越單向瞬移區後,一行人立刻回到城堡的入口。
  闖入時看起來恐怖的巨大門扉,完成攻略之後看起來也像是紙老虎一樣讓人發出微笑。
  從門口往下延伸的短短石梯中央,就埋著闖入前供奉各種「餅」的小廟。
  安置在裡頭的小童石像,這時陷入了沉穩的睡眠當中。
  「在這裡……要做什麼呢?」
  除了知道箇中巧妙的偵探之外,那由他等人都是一頭霧水。
  偵探以狐狸眼凝視著小廟。
  「那麼……你們還記得在這裡被要求了哪些東西嗎?」
  這個問題讓小曆歪著頭回答:
  「有牡丹餅吧?還有冰餅、葛餅之類,總之就是許多餅系列的東西──」
  「那順序呢?」
  「咦?」
  小曆頓時啞口無言。就連那由他也沒辦法記得那麼清楚。
  而矢凪也同樣以困擾的表情凝視著神像。
  偵探輕聲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只有我接收到那個訊息嗎?當初的順序是這樣的,牡丹餅、葛餅、羽二重餅、冰餅、小判餅、肉桂餅、磯邊餅──最後則是出現『琉璃玻璃遇光即亮』的提示。」
  思考了一陣子後,那由他才發出「啊」一聲。
  同時也理解偵探能夠正確記住供品順序的理由。
  小曆似乎尚未發覺,於是便來拉著那由他的袖子說:
  「啊什麼?這聲『啊』是什麼意思?那由小姐,妳注意到什麼?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沒有啦,我沒在賣關子……那個,就是頭一個字。把頭一個字依序唸出來,就是──」
  回答到這裡,那由他便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在矢凪面前說出口而稍微猶豫了一下。
  「頭一個字嗎……嗯,牡丹餅、葛餅……啊。」
  小曆的表情變得嚴肅。
  遲了一會兒後,矢凪也皺起斑白的眉頭。

  ──我在這裡。(註:將供品的日文名稱頭一個字合起來後將成為這個意思)

  自知將死之人,灌注在這個訊息裡的意念當然相當沉重。
  偵探重新轉向矢凪。
  「這算是過世的清文小弟的自我主張……面臨死期將至時的最後痛哭,同時也把自身的悔恨灌注在作品裡──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當然也可能不是如此沉重的想法。或許是更加單純,只是想表達『我就在這裡,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的意思。」
  「咦?你這麼說是……」
  聽見出乎意料的發言,那由他不禁感到困惑。她認為這個強烈的訊息,就像是害怕死亡,至少想留下自己活過的證據所發出的嘶吼。
  偵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在供品的紙上流暢地寫下一些字。

  「矢凪餅」。

  那是矢凪的公司‧矢凪屋龍禪堂最具代表性的全國知名點心。
  一盒裡有八種口味的麻糬而且價格經濟實惠,可以說是人人皆知的人氣商品。
  供奉上去的紙片立刻消失,然後出現一封書信。
  克雷威爾完全沒有要打開信的樣子,直接把它交給矢凪。
  「──矢凪先生比我們適合打開這封信。請吧。」
  矢凪以微微發抖的手接下了書信。
  和要求供品時不同,裡頭是有點長度的文章。

  「給發現這封信的人:

  我想應該只有爺爺才能發現這封信。
  如果是其他人發現了──請不用理會,把它放著就可以了。
  以下是我要給爺爺的遺言。

  爺爺。

  我想對你說的話,在還活著的時候就幾乎都說完了。
  但最後還有一件事──
  或許你已經聽過了,但我還是由衷地想傳達給你知道。
  爺爺幫天生罹患疾病而不久於世的我準備了最棒的醫療以及環境。
  爺爺你們雖然替我感到難過,但我已經是相當幸運了──
  世界上有許多人都在無法接受完善治療的情況下喪生。
  我原本也應該跟那些人一樣早早就死去,能活到這個年紀完全是託爺爺你們的福。

  我從你那裡得到了壽命。
  也得到了筆電與其他機器。
  在死亡之前獲得了空閒的時間,因此有機會學習許多事情。

  我在VRMMO的世界裡交到朋友。
  也就是沉睡騎士的眾人。
  藍、有紀、梅利達、阿淳、朱涅、達爾肯、小紀、提奇──
  因為有跟大家一起創造的回憶,所以我現在就算面對死亡也沒有一絲後悔。

  而且還能像這樣,臨死前製作出心愛遊戲的任務。
  透過製作「百八之怪異」的任務,我思考了許多事情。
  我把玩家名贈送給幫忙製作遊戲的人工智慧。
  他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或許會讓爺爺產生混亂。

  製作遊戲時,感覺藍和梅利達也在天上助我一臂之力。
  他們兩個人雖然不在了──但作業期間不知為何,一直有他們跟我在一起的感覺。
  接下來我也要到他們那裡去了。這麼說或許太過輕率,但我其實有點期待。

  在其他人眼中,VRMMO或許『只不過是遊戲』。
  但是對我而言,這幾年真的是相當寶貴的一段時間。
  而這些全部都是爺爺送給我的。

  ──爺爺。
  謝謝你給了我『時間』和『可能性』。
  很抱歉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報。
  全靠爺爺你們,我才能有這麼幸福的人生。

  矢凪 清文」

  ──當場跪下的矢凪,肩膀因為嗚咽而不停地震動。
  當那由他與小曆輕撫老人背部的期間。
  狐狸臉偵探什麼都沒說,只是一直默默抬頭看著滿天閃亮的星斗。

  *


  妖異橫丁 美食導覽 第三集

  汪汪熊肉鍋
  這家主題與眾不同的店是椀子蕎麥麵形式的熊肉鍋。作為食材的熊肉,竟然是店員的汪汪,也就是犬隻們從北國狩獵而來。
  千萬別因為可愛就瞧不起牠們,以雄赳赳的秋田犬為首的隊伍裡,還聚集了甲斐犬、紀州犬、土佐犬、獒犬、大丹犬、德國狼犬、杜賓犬等充滿男子氣概的強壯勇者,牠們銳利的目光足以讓近鄰的妖怪產生畏懼。
  犬隻們的武器幾乎就只有利牙,牠們會劃出像流星一樣的軌跡來撲向大熊,像拔刀術一般使用利牙,有時還會加上旋轉來增加攻擊的威力。
  犬隻們狩獵的熊肉以一碗一枚硬幣的價格提供給顧客,使用的是大家相當熟悉的,吃完後就會不斷從旁邊添加新食材的系統。雖然是口味較重且豪邁的男子漢料理,但除了熊肉之外也貼心地加了豐富的香菇與山菜,讓女性也能吃得輕鬆。本店似乎相當受到外國客人歡迎,其中又以與犬隻極有淵源的北歐系客人為大宗。
  店名雖然可愛,但提供的餐點是分量十足。希望大家不要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制約,務必到本店來一嚐美食。

  喵喵蕎麥麵
  原本以為這裡是貓又們正面挑戰鄰店「汪汪熊肉鍋」的根攄地──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兩家店的關係相當好,自家店員都算是對方店裡的常客。
  先不管喜好熊肉鍋的貓咪,在廣大的妖異橫丁裡,大概也只有在這家「喵喵蕎麥麵」裡頭才能看見狗吃蕎麥麵的模樣了。
  即使對蕎麥過敏也能吃的蕎麥相當珍貴,算是行家的人氣店。說起來,這個部分就是全面推廣和風世界觀的「飛鳥帝國」的強項。
  原型應該是來自四代歌川國政的浮世繪「新版貓之蕎麥麵店」,店內的隔間也幾乎相同。
  餐點並不譁眾取寵,是以蕎麥湯麵、竹籠屜蕎麥麵為主,同時可以自由選擇天婦羅、山菜、海藻、可樂餅作為配菜。因為不是會不斷添加蕎麥麵的形式,因此可以從容地享用。由於可以外送到霄暗巷弄的各店鋪當中,所以也有許多商店主人是常客。
  特別值得一提的餐點當然就是「貉蕎麥麵」了。被野篦坊嚇了一跳的商人逃進蕎麥麵店後,就因為麵店主人轉身說「是這種臉嗎」而再次驚嚇──名字就是由小泉八雲的怪談「貉」而來。
  請務必試試看點這道餐點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27 21:11 编辑


  終章 那由他的眼淚

  三月末,關東的櫻花季即將結束時。
  媒體報導了日式甜點鋪矢凪屋龍禪堂的會長‧矢凪貞一病逝的消息。
  享年八十一歲。
  雖然各家報紙都有小小的版面報導,但是沒有在社會上造成太大的話題,他的死就這樣靜靜地成為事實。
  這一天,偵探克雷威爾以百貨公司地下街買來的矢凪餅作為伴手禮,前去拜訪朋友「辛卡」的事務所。
  營運「MMO Today」這個遊戲情報網站的他也是SAO生還者,過去曾經率領過「艾恩葛朗特解放軍」。
  辛卡以深思熟慮的眼神看著螢幕,最後嘆了一口略為沉重的氣。
  「矢凪會長過世了吧……你會去參加葬禮嗎?」
  偵探克雷威爾──暮居海世伏下視線並點了點頭。
  「當然了。也想跟他的夫人打聲招呼,因為怎麼說都是段奇妙的緣分啊。」
  矢凪貞一在攻略完「幽靈樂隊」任務之後,沒幾天就陷入昏睡狀態。
  然後短短幾天內──他也回到天上去了。
  辛卡操縱著手中的電腦,同時抓起一顆麻糬。
  「他的夫人真的很客氣,甚至還特別跟我道謝。介紹你去果然是對的。」
  這個辛卡,就是矢凪與克雷威爾的介紹人。
  由於矢凪想要找人幫忙攻略任務,所以便找了自己認識,而且過去曾在MMO Today刊登過廣告的經營者商量。
  再從朋友那裡找到辛卡,最後決定由觀光導遊兼偵探的克雷威爾來負責這件事情。
  辛卡和克雷威爾是過去曾在解放軍裡一起奮鬥的戰友。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算長。
  只是在末期曾經幫助過辛卡與由莉耶爾一段時間,反而是從SAO解放之後,經營情報網站的辛卡,以及新成立網路安全公司的克雷威爾因為利害關係一致,私底下聯絡的機會才變得比較多。
  也有像這次這樣經由辛卡介紹過來的委託,所以這種互助的好友關係也一直持續著。
  「不過,那個『幽靈樂隊』──是沉睡騎士的成員所製作的遊戲嗎?我跟你提過阿爾普海姆裡頭的『絕劍』嗎?」
  「嗯。我聽說是個技術高超的劍士。絕劍的話題在這時候出現,就表示他也……?」
  辛卡曖昧地歪著頭說:
  「不是他而是她才對。不過正如你所說的,那個女孩是沉睡騎士的成員,而且是第二代隊長。她的名字叫有紀,算是我朋友的朋友……前幾天也剛過世了。也還只有十幾歲。」
  克雷威爾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直接遇過名為有紀的玩家。說起來,主要的活動地點本來就不同。
  雖然自從The seed擴散開來之後,將角色檔案轉移到各種遊戲之間就變得簡單多了,但她的主戰場一直是阿爾普海姆,而克雷威爾幾乎是常駐於飛鳥帝國當中。
  「她好像不知道『幽靈樂隊』的事情……清文小弟沒有把獲得錄取的事情告訴同伴嗎?」
  克雷威爾以嘆氣來回答對方。
  「我可以了解他的想法。與其說難以啟齒……倒不如說,他應該沒有想過要告訴同伴吧。就算錄取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上線。如果那個時候自己還活著,而且是能夠帶領同伴一起玩遊戲的狀態也就算了……不是那樣的話,就會很難善後。再想到也有同伴在等待上線期間就過世,就更難提及關於未來的話題了吧。」
  現在「幽靈樂隊」就為了進行調整而暫時停止上線。再次上線的日期未定,最快似乎也得拖到五月之後。
  其他還能想到幾個清文不把任務的事情告訴同伴的理由。
  站在克雷威爾的立場,就只能做出擅自做出曖昧的推測,比如說也有可能是「不喜歡像是在炫耀成果」。
  和年紀輕輕便過世的伙伴相比,只有自己能在這個世上留下某種形式的成品,可能讓清文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吧。從某方面來說,對於死期將近的同伴展示確實可見的成果也是一種殘酷的行為。
  相對的,跟與伙伴之間的重要回憶相比,任務獲得採用的成果或許只是小事一樁罷了。
  又或者是──
  能夠分享喜怒哀樂的成員,已經先清文一步離開這個人世了。
  既然這樣,清文又為什麼要在任務裡留下沉睡騎士的痕跡呢?
  是為了可能偶然到訪的生存者或後輩,還是單純想留下紀錄的欲望,又或者是想要安慰死去同伴的靈魂呢──不論是哪一種,繼續進行下去的話就不是推測而是猜疑了。
  不過還是有一件能夠確定的事。
  就是對於清文來說,那個「幽靈樂隊」終究不是「想向誰炫耀的作品」,而是為了實現自身「單純想創作」的願望而出現的成果。
  而清文之所以會預測祖父矢凪將會來玩這個任務,完全是因為他注意到矢凪內心所抱持的強烈罪惡感。
  自己沒辦法為年紀輕輕就離世的孫子做任何事情──矢凪一直是這麼認為。
  像這樣的誤解,再怎麼用言詞加以否定,聽起來都會像安慰人的話,所以實在很難解開。
  因此清文才會在矢凪眼前展示能夠用眼睛確認到的成果,想以它為證據來擊潰矢凪的誤解。
  「百八之怪異」的任務募集以及「幽靈樂隊」,剛好就是能一次完成清文心中好幾個願望的絕佳素材。
  矢凪因為清文的遺書而痛哭失聲的模樣,現在依然烙印在克雷威爾的腦海裡。
  據說矢凪離世時的表情,平靜到連醫生都感到驚訝。
  如果是「幽靈樂隊」的攻略讓他心無罣礙地離世,那麼確實應該感到高興。
  不理會默默思索這些事情的克雷威爾,辛卡再次抓起一顆矢凪餅。
  「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喜歡想太多的習慣還是沒變啊。要不要跟我商量一下?」
  「……我看起來像是在想事情嗎?只不過是稍微恍神一下而已。」
  結束話題之後,克雷威爾就從位子上站起來。遭到無謂的懷疑總會讓人感到有些麻煩。
  「那麼,矢凪先生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也說完了,我也差不多該告辭。這次讓我們公司有不少的營收。下次還有工作機會的話就拜託了。」
  「為了慎重起見,我再確認一次,剛才的事情不能寫成報導吧?」
  克雷威爾以淺笑回答辛卡的問題。
  「饒了我吧。這跟我們公司的信用有關。和矢凪屋的社長約好最近要見面了,他拜託我說『請務必告訴我詳情』。跟他見面之後,我再確認這些事情能不能公開吧。」
  日式甜點鋪矢凪屋的現任社長,也就是矢凪的兒子,同時也是清文的父親。
  他在電話當中,吐露了無法對兒子盡父親的責任,也沒有好好孝順自己父親的悔恨。
  但是就克雷威爾來看,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實際上要保護家業,並且保障家族與員工們的經濟絕對不是容易的事。
  總不能為了疼愛兒子就讓員工們流離失所,而且讓繼承的家族企業倒掉的話,也絕對算不上什麼孝順的行為。
  既然時間有限而且身體只有一個,人類所能做的事情就終究有其界限。
  準備離開辛卡的事務所時,克雷威爾就拿到了一個紙袋。
  「來,這是加拿大的禮物。送給你的。」
  體積雖然不大,但相當沉重。
  「謝謝。是楓糖漿嗎?」
  「嗯。可以烤個司康餅之類的。這東西實在沒辦法在遊戲裡交給你。」
  辛卡似乎還記得克雷威爾以前款待過他。
  「用不上的話,就送給那個幫你打工的女高中生吧。看你好像對她很執著的樣子。」
  面對辛卡的調侃,克雷威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要說執著的話確實是如此,不過自己從未對人說過出現這種情況的理由。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那不是什麼想公開的事。
  回到自家辦公室的路上,克雷威爾再次思考了起來。
  在之前的攻略時,以打工的形式僱用的測試玩家,那由他──
  克雷威爾對她抱持的感情有點複雜。
  當然,並不是什麼風花雪月的感情。
  他昨天才剛從進行「幽靈樂隊」檢測工作的虎尾那裡,聽到了奇怪的消息。

  「以我的立場,實在不應該告訴你這種事情……但確認遊戲測試前後的系統記錄,就發現那個小姐登入與登出的痕跡都讓人有點在意。而且詳細調查之後,幾乎每次都……」

  根據虎尾所說,那由他一定是從「其他伺服器」登入到飛鳥帝國裡面。登出時也一樣不會直接回到現實世界,而是會先經過特定的伺服器。
  如果同時玩其他遊戲的話,在登入前後往來於其他伺服器之間也算是常見的情形。
  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顯示在系統記錄上的就會是各遊戲的伺服器,而營運公司也大概能知道對方是在玩什麼遊戲。
  但那由他的記錄並非如此。

  「她大概是從自家裡的個人伺服器,或者是個人用的出租伺服器登入與登出。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也不算違反規約……不過還是想跟你說一聲。」

  也就是她要玩遊戲與回歸現實之前都會多一道手續,實在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過克雷威爾已經想到她這麼做的理由了。
  那由他的姓氏「櫛稻田」已經算是罕見,但除了那由他之外,克雷威爾還認識兩個擁有這個姓氏的人。
  一個是警察學校的同期,亦即應該是那由他胞兄的戰友,玩家名稱為「八雲」的櫛稻田大地。
  他在SAO裡喪失了年輕的生命。沒能阻止前去戰鬥的他,是克雷威爾內心最大的懊悔。
  另一個人是警察廳情報通信局的技官,櫛稻田公仁──他是大地與那由他的伯父。
  克雷威爾從SAO生還之後,他便表示想知道外甥之死的詳情,特別來探他的病。
  警察這個組織裡,有許多彼此間有血緣關係的人才。
  不單純是因為靠關係錄取的緣故,也有因為是血緣關係者所以清楚身家的優勢。
  因為會有反社會思想的人,說極端一點甚至可能有他國間諜潛伏進組織的危險性,所以身家調查會比民間企業嚴格許多。
  另外如果是警眷,有一定程度的機會得知內部消息也對這種情況有所影響,因為子弟比較容易把警察作為將來發展的選項。
  克雷威爾從大地的伯父身上──聽見好友過世後,櫛稻田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地之死以及之後的經過已經在警察的內部傳開來,許多同仁都以同情的眼神關注身為伯父的公仁。
  那由他不可思議的登入記錄,應該就跟這部分的事情有關。
  苟活下來的克雷威爾,雖然也被同僚以好奇的視線注視,但他身體恢復之後立刻就辭去了警察的工作。
  辭職的理由是他隨便捏造出來。
  沒自信繼續擔任警察、想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好友的死而受到打擊──
  這些全都是謊言。克雷威爾並沒有如此值得敬佩的性格。
  他之所以辭去警察工作,開設了小小的網路安全公司,從事打著偵探招牌的觀光導遊工作,真正的理由其實比捏造出來的那些還要愚蠢。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所以只告訴過極小部分的人。
  而在公司終於上軌道的這個時候,就遇見了大地的妹妹那由他,如果用這一切只是偶然就把事情帶過,那也太不切實際了。
  春天的日照雖然和煦,但心情卻開朗不起來。
  懷裡的手機開始震動。
  來電顯示的欄位出現「那由他」這個名字。
  克羅威爾裝出平常心,在路旁停下腳步後接起電話。
  「……喂喂?」
  「啊,偵探先生……抱歉突然打電話來。我是那由他。現在方便講話嗎?」
  「嗯,沒問題……是關於矢凪先生的事情嗎?」
  被說中的那由他頓時啞口無言。
  現在也只有這件事情才會讓她特別打電話過來了。
  克雷威爾以平淡的口氣繼續表示:
  「如果是想參加葬禮,等我知道詳細的時間地點後再跟妳聯絡。我想葬禮會是由公司主辦,所以會有許多觀禮者。就算我們去參加也沒問題。」
  「好……好的……雖然講一陣子話了,不過虧你知道我打電話來要做什麼耶。偵探先生難道會讀心術?感覺這已經不是洞察力而是神通力了……」
  面對困惑的那由他,偵探刻意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妳說得沒錯──我就來預測一下妳現在想什麼吧。是『這個人腦袋果然有問題』……對吧?」
  那由他沉默了一陣子。
  最後才發出了傻眼的聲音。
  「……不知道該說是自虐還是……總之剛才那太犯規了。不論誰都會那麼想吧。」
  「真沒禮貌。我確實猜中了才對。那麼之後會跟妳聯絡。」
  偵探迅速掛掉電話,然後再次深呼吸。
  ──他認為應該沒被對方察覺自己的動搖。
  「海世,你會讀心術嗎?那已經不是洞察力而是神通力了。」
  大地還在世時,每當克雷威爾訴說自己的推論,他都會用難以置信的聲音這麼表示。
  被兄妹用同樣的說法來形容,實在無法繼續保持平靜的心情。
  在春天清澈的藍天底下,克雷威爾抱持著完全相反的陰鬱心情,快步在街上走了起來。

  §

  矢凪貞一的葬禮可以說相當隆重且盛大。
  除了矢凪的員工與相關廠商之外,有過交流的其他同業、擔任理事的點心學校相關人員,以及俳句會與茶會裡的朋友等許多人都來到現場,一起送這名百年歸老的老人離開。
  身穿喪服的克雷威爾與那由他也跟在人群裡捻完香,然後就站在院內的一角。
  克雷威爾為了不阻礙通行而倚身於用地內的樹蔭底下,然後稍微放鬆了領帶。
  「變得很暖和了。看來差不多該把暖爐桌收起來了。」
  「……你還沒收起來嗎……順便問一下,原來你是暖爐桌派的嗎?跟你的外表完全不搭呢。」
  克雷威爾以鼻子冷笑了一聲。
  「我才不打算把容貌拿來當成改變生活型態的理由。暖爐桌很棒喔。價格便宜而且增溫的效率又高,真的是可坐可睡──把棉被拿掉之後夏天還能當成矮桌來使用。那東西實在是太棒了。」
  那由他忍不出輕笑了起來。
  「從偵探先生的狐狸臉說出那麼有生活感的話,只會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你給人的印象應該是……在高層公寓的時髦全白房間裡,以讓人討厭的模樣喝著紅酒。」
  雖然言詞之中多少帶著點刺,但克雷威爾還是正向地把它當成是那由他與自己變熟的表現。
  「不知道為什麼,常有人這麼說。但那種看起來很花錢的嗜好不適合我。真要說的話,不論是和式還是西式,我都喜歡比較老氣的東西。我那間偵探事務所的裝潢也是這樣對吧?」
  那由他點點頭。
  「嗯。我也滿喜歡那間事務所的氣氛。」
  「雖然沒讓你們看,不過裡面其實還有鋪榻榻米,放著暖爐桌的房間。虛擬空間要更換房間的擺設真的很輕鬆。」
  那由他露出了微笑。雖然是不適合在葬禮出現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就是感到放鬆。
  「我懂。我也偶爾會……」
  說到這裡,那由他忽然開始含糊其辭。
  「對了,偵探先生。說到虛擬空間,稍早之前我在電子郵件裡跟矢凪先生的太太提到了貓妖茶屋的事情。結果她說很想去見識一下……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後,要不要約她看看呢?」
  克雷威爾只能報以苦笑。這兩人不知為何意氣相投,總之矢凪的太太似乎很喜歡那由他。
  偵探大概能夠預測出在電子郵件裡提到「貓妖茶屋」的經過。
  成功攻略幽靈樂隊任務之後──實在沒辦法把哭慘了的矢凪丟在那裡不管,於是一行人就到貓妖茶屋舉行了小小的慶功宴。
  矢凪對於各種甜點的完成度感到驚訝,尤其對蜜豆寒天的口味特別有感覺。
  貓妖茶屋的蜜豆寒天是使用帶有香草風味的特殊豆子。讓身為日式甜點的它同時能散發出洋風,說起來算是邪魔歪道,但矢凪就像是小孩子一樣感到相當有趣。
  離開店裡時,他笑著說「下次想帶老婆一起來」,然後就以完全恢復精神的模樣登出了。
  ──而那就是眾人最後一次與矢凪見面。
  所有的人類總有一天都得面對死亡。
  不論是克雷威爾、那由他還是小曆,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都一定會死亡,絕對不能說是事不關己。也有像清文這樣年紀輕輕就喪生的例子,而且每天都有不幸的事故發生。
  等到真正面對死亡時,能像矢凪這樣沒有留下一絲悔恨而靜靜離世者,可以說是相當幸運而且罕見的例子了。
  那由他以手帕按住眼角,同時堅強地笑著表示:
  「在陷入昏迷狀態之前,矢凪先生似乎很高興地跟夫人提到了貓妖茶屋的事情……她說『看矢凪說話時那種炫耀的表情,讓我也想去看看了』──壽壽花女士好像因為不喜歡跟敵人戰鬥與到處走動,所以對於遊戲一直沒有興趣,但她真的很喜歡日式甜點店。她還說到時候也務必找偵探先生同行。」
  「──嗯,這次拿了過多的報酬,這點售後服務當然沒什麼問題……不過那位老太太很喜歡懷疑我和妳的關係,這就有點困擾了。請確實幫我解開誤會。我被逮捕的話,我們公司就完蛋了。」
  克雷威爾當然是在開玩笑。但穿著喪禮服裝的那由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學生,所以多少會讓人有點擔心。
  「很清楚這一點的偵探先生,應該不可能會犯下這種錯誤才對……不過,我的外表真的那麼有魅力嗎?」
  為了對抗偵探的玩笑,那由他也向對方說起玩笑話。雖然從口氣就能聽出她不是當真,但也不能否認確實帶著小惡魔般的危險誘惑力。
  「這是個無論怎麼回答都會讓我陷入不利狀況的惡魔問題。肯定的話會被當成危險人物,否定的話會變成對女性失禮的粗魯言論。所以我要行使沉默權。」
  那由他以傻眼的模樣將手帕收進包包裡。
  「唉……男人真是辛苦。你就老實說『我對小鬼沒興趣』也沒關係喔。」
  本人似乎仍認為自己是小孩子。
  克雷威爾終於忍不住按住眼頭。
  「別說了。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也沒什麼益處……嗯。要出棺了。」
  棺木被從人群並列的會場抬出來,放進靈車裡。
  克雷威爾與那由他也並列在送行的人群當中,合掌目送車子離開。
  除了家族之外,就只有相當親近的人才會一起送行到火葬場。克雷威爾與那由他今天的預定也是到此為止。
  「那麼──偵探先生,去吃個午飯然後回家吧?」
  「這個提議是不錯……妳之後有什麼行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有點話想跟妳說,希望妳陪我到一個地方去。」
  克雷威爾展示了一下車鑰匙。
  原本以為只有兩個人的話很可能被拒絕,但那由他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可以喔。我想──應該是『哥哥』的事吧?」
  克雷威爾內心嚇了一跳。
  他不認為自己給了任何相關的提示。
  「真是驚人……妳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那由他以伶俐的眼神凝視著偵探。
  「──偵探先生承認自己是SAO生還者時,我就想『說不定認識遊戲裡的哥哥』了。之後看見我簽在打工契約書上的本名,偵探先生的臉色就為之一變對吧?然後,幾天前──我就把偵探先生給我的名片拿給警察廳的伯父看。他以很惋惜的口氣說著『暮居原本會是一個相當優秀的警官啊』。」
  這時偵探只能聳聳肩膀。雖然不認為小看了她,但是她似乎擁有超乎克雷威爾想像的敏銳感覺。
  克雷威爾老實地對她的伯父提過許多自己的事情。
  這就代表,她也從伯父那裡聽見許多消息了。
  「雖然妳伯父說的應該是客套話,不過還是很令人高興……既然妳知道我的身分,那事情就簡單多了。之前在『幽靈樂隊』裡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妳哥哥『櫛稻田大地』。雖然那不是幽靈,但也算是某種契機吧。我想去幫他掃個墓,妳陪我一起去吧?」
  那由他乖乖地點點頭。
  之後兩個人在車子裡幾乎沒有說話。
  但是並非尷尬的沉默。
  反而是互相掌握了對方詳細情形才會出現的,不至於感到痛苦的沉默。
  根本不需要尋找應該說的話──
  克雷威爾駕駛的車子,就這樣確實地接近那由他的哥哥沉睡著的靈園。

  §

  直立在四角形墓碑之前的那由他呢喃了一句:
  「我不太到這裡來。大概只有舉行法事的時候才會來。」
  「那樣就可以了。年紀輕輕的經常到墓地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用火點著準備好的香後,克雷威爾就在墓前合起手掌。
  他不相信有什麼幽靈或靈魂。但還是有緬懷故人的感情。
  那由他沒有合掌,只是站在克雷威爾背後,抬頭茫然看著春天的天空。
  視界裡頭雖然沒有櫻花樹,但附近某處可能正開著櫻花吧,凋零的花瓣零星地掉落在四周圍。
  「……首先得跟妳道歉。我──沒辦法把大地帶回現實世界。」
  那由他微微笑著。她的表情看起來沒有精神,眼眸也變得空洞。
  「因為哥哥他很頑固。就算偵探先生再怎麼阻止……他也不會聽你的話吧?」
  「……正因為頑固又血氣方剛,才只有我這個朋友有機會阻止他。看是要把他綁起來,還是設陷阱把他送進牢房,應該還是有一些方法才對。或者是先讓他那個愚蠢的長官失勢──」
  「……請別再說了。」
  背後的那由他擠出了沙啞的聲音。
  「拜託,請不要再說了──哥哥的事情是無法避免的意外。現在才說有迴避的可能性……感覺這樣才更加殘酷吧。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接受『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實際上也真的是無可改變的事。
  克雷威爾並沒有預知能力。人的命運本來就不得而知,事後才感到後悔也完全於事無補。
  克雷威爾與那由他分別以自己的方法來面對大地的死。
  克雷威爾怨恨、憎惡事件的首謀「茅場晶彥」,也把他當成必須為好友的死亡負責的復仇對象。
  另一方面,那由他則是藉由「麻痺」自己的感情來掩蓋喪失肉親的感覺。
  完全不感覺「百八之怪異」恐怖的她,其實精神已經有一半崩壞了。如果說承認恐怖的東西確實恐怖,然後依然選擇面對它是勇氣的表現,那麼不覺得恐怖的東西有什麼恐怖,只是像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情把它帶過,這種表現就單純是惰性了。
  只不過──
  這樣的惰性有時候能夠成為保護精神的麻藥。
  那由他的精神正需要麻醉。
  克雷威爾深深嘆了口氣,然後重新轉向她。
  「抱歉,說了這麼傷人的話。但是──我不希望讓大地的死變成『無可奈何的事』。對妳來說那樣就可以了。因為妳不在現場,沒辦法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但是我──人就在現場。雖然沒有置身於他死亡的戰場,但至少在同一個世界,處於能經常見面的狀態。妳和我之間的前提條件完全不同。至少──我有採取行動的選項,所以也會感到後悔。」
  穿著喪禮服裝的那由他一直凝視著克雷威爾。
  「……就算有採取行動的選項……就算再怎麼後悔,現在結果也不會改變了。哥哥他已經死了。無論你再怎麼想,他也不會復活。」
  那由他的聲音在顫抖。
  她的理性也理解這一點。只是已經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感情。
  哥哥死後──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實在是太沒天理了。
  正因為知道一些片斷的消息,正因為知道無可奈何,克雷威爾才更要這麼說。
  「……妳說得沒錯。事到如今結果確實不會改變了。人死不可能復生。雖然討厭這種假惺惺的說法──但人終究會一死。矢凪先生、清文小弟以及大地與其他人,最後終歸得面臨死亡。我和妳也有一天會壽終正寢,倒楣一點的話甚至可能不久後便死於非命。正因為這樣──我才決定要讓自己活得在死前沒有一絲遺憾。而這也是我辭去警察工作自行開設公司的理由。」
  敏銳地感覺到克雷威爾的話裡帶有懺悔之意,那由他的身體隨即繃緊。
  偵探在友人的墓前以平淡的語氣繼續說道:
  「以完全潛行為前提的VR技術與周邊環境,因為發展太過迅速,所以相關的立法根本趕不上它的速度。以現今的態勢來看,警察別說是介入了,就連要調查狀況都相當困難。但是就算我繼續置身警界,也沒辦法改善這種狀況。旁人眼裡看起來就只是在玩遊戲,除了特殊事例之外,網路釣魚的辦案方式也不太被承認。」
  那由他曖昧地點點頭。
  在警察一家長大的她,了解這部分的內情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說起來呢,現在警察這邊也還不知道該如何對應VR空間。尤其是『The seed』擴散出去後,別說是非法賭場了,甚至還有不需肉體的賣春、促進腦內啡分泌的電腦麻藥等等新型態的犯罪手法開始嶄露頭角。再加上恐怖組織與新興宗教的招收成員,將其教育為士兵甚至是洗腦等行為……全都可能成為反社會組織的資金與人力的供給來源,但現行法律很難對這些行為進行搜查。我們公司──暗地裡的目的就是代替警察收集這些犯罪行為的情報,然後以民間協力者的形式來幫忙檢舉以及搜查的工作。因為這些任務賺不了什麼錢,才必須藉由其他的業務來獲取經費。」
  那由他皺起眉頭。
  「意思是對警察感到失望……才特地成立了VR空間的私人警備隊嗎?」
  「有點不太一樣。私人警備隊可能有行使武力的時候,但我們只是收集情報與提供建議的輔助角色。我並沒有對警察感到失望。他們的組織力依然相當可靠。只不過──那明顯是不適合我進行私人任性行為的地方。」
  克雷威爾伏下視線。
  「……其實呢,這是我和大地在艾恩葛朗特裡聊天時出現的玩笑話。我們提到才剛錄取就被關在這樣的空間裡,不停累積無故曠職的天數,如果被警界開除的話就自己開公司吧……結果那個混帳把重要的工作全推給我,自己到那個世界去逍遙了。總有一天要到那邊去跟他抱怨一下。」
  用回憶來讓話題告一段落後,克雷威爾就把墓前的位置讓給那由他。
  「──妳也跟他說說話吧。我到附近去繞一圈。回去時再到附近去吃午飯。」
  克雷威爾扛著脫下來的西裝,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背後的那由他應該在哭泣。
  現在就先把陪伴在她身邊的任務讓給好友吧──
  偵探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墓碑的森林當中。

  §

  回家時,那由他生活的單房公寓裡沒有其他人在的氣息。
  這個距離高中相當近的單位,是跟伯父約好住到畢業為止後,由他出面幫忙租借。
  雖然打算盡量就讀提供學生宿舍的大學,但也得看自己能不能考得上。就算伯父表示到時候也可以租其他房子,不過自己實在不想給他添麻煩。
  由於偵探請吃了午餐,所以她直接從喪禮服裝換上居家服,先設定完浴槽燒熱水的時間,然後就立刻戴上「AmuSphere」。
  躺到在狹窄的房間內特別有存在感的床上,閉上眼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最後電子訊號就傳達至腦部,將她的意識連結至虛擬空間。
  這個地方──不是「飛鳥帝國」。
  是以黑白兩色為基調,整理得相當整齊,樸質又相當熟悉的寢室。
  放在床上的巨大黑貓布偶是從小就相當喜歡的物品,但實物已經因為太老舊而丟掉了。
  這件事一直讓那由他很後悔,現在則是像這樣在虛擬空間裡將它重現。
  牆壁上的書架,塞滿了至今為止購買並將其實體化的電子書籍。
  放置在桌上的電腦是為了在虛擬空間裡進行各種作業,克雷威爾的偵探事務所裡也使用了同樣的系統。
  小曆似乎不知道這種系統的存在,但如果想隨心所欲地使用「The seed」,它就是不可或缺的便利工具。
  從床上起身的那由他,像平常一樣移動到客廳。
  爸爸與哥哥正在那裡下將棋。
  今天似乎是哥哥占上風。大概十次裡有兩次左右能見到這種光景。
  「哥哥,今天不用值班嗎?」
  那由他說出了關鍵字。
  「……要值班的話,怎麼可能還悠閒地和老爸下將棋呢。」
  哥哥以傻眼的口氣做出千篇一律的回答。
  那由他隨著寂寞的微笑一一重現自己設定好的對話模式。
  從中島型廚房露出臉來的母親發出爽朗的聲音。
  「沒有值班卻還待在家裡和爸爸下將棋也有點糟糕吧?優里菜帶男朋友回來的話爸爸或許會昏倒,但哥哥帶女朋友回家可是再歡迎也不過了喔。」
  「……優里菜。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問一下,妳還沒有那種對象……吧?」
  「有的話就不可能把寶貴的春假浪費在遊戲上吧。好了,老爸,將軍。」
  「噢……你這傢伙,這時候走桂馬也太誇張了吧……嗚嗚,只能用飛車來交換了……」
  ──那由他默默地凝視著活動相簿般的家人。
  她已經不太記得雙親死亡時的事情。
  被囚禁在SAO裡的哥哥死亡了這件事,讓長期勞心勞力而疲憊不堪的雙親墜入更加絕望的狀態當中。
  準備哥哥的葬禮時,開車的父親因為太過憔悴,在母親坐在副駕駛座,那由他坐在後座的情況下出了嚴重的車禍。
  父母親當場死亡,那由他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是陷入昏迷狀態長達一個月左右,當她醒過來時,雙親的葬禮也已經結束了。
  許久不見的伯父看起來十分憔悴。
  事故前後的事情,那由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她認為應該是腦部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尚未有父母雙亡的真實感之前,那由他就變成了孤兒。
  原本也有在伯父家生活這樣的提案,但伯父家的房間不足而且也有年紀相近的堂兄弟在,所以實在無法給他們添麻煩。
  最重要的是,那由他感覺在近距離下看見其他家庭的話,自己將會承受不住。
  那由他坐在建構於虛擬空間的客廳裡,茫然凝視著製作出來的家人。
  他們只能接受固定模式的問答。只不過,家人間大部分的日常對話其實意外地這樣就能成立了。
  出門小心、我出門了、我回來了、歡迎回來、早安、晚安、洗澡水放好了──
  甚至增加了將母親的台詞與現實空間浴室的加熱計時器結合的詳細設定。
  雖然只能不斷重複,但現在幾乎已經重現了以前的日常生活。
  他們連幽靈都不是,只不過是虛像──製作出他們的那由他當然很清楚這件事。
  但就算是這樣,精神最是危險的時期,絕對是這個空間支持著快要崩潰的那由他。
  沒有這種能夠互動的家人影像,她應該早就自己了結生命了。
  這與是非對錯無關,人總是有需要逃避現實的時期。
  那由他閉上眼睛,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克雷威爾可能已經注意到這種狀況。
  他帶自己到哥哥以及雙親沉睡著的墓地時,那由他就感覺對方有「妳的家人在這裡」的言外之意。
  但克雷威爾還是沒有做出詰問那由他的舉動。
  那由他想著對方沒這麼做的理由。
  感覺不是因為貼心。也不是因為不確定而把事情蒙混過去。
  應該是除了那由他之外,也有像這樣把「The seed」活用在這種用途上的人吧。
  而克雷威爾本人無法判斷這麼做的對錯。
  這很難說是健全的行為。但是,也有實際上需要這麼做的人。
  即使有程度上的差異,人類依然是需要依存的生物。
  依存家人、朋友、公司、學校、國家,甚至是食物、空氣以及地球。
  就算在依存的選項上加一個虛擬空間,終究不過是程度上的問題罷了。
  設置在客廳的平板型電腦收到了訊息。
  發信者是小曆。

  【那由小姐,葬禮怎麼樣了?沒被偵探先生調戲吧?今天我要加班,明天晚上有空的話,到貓妖茶屋告訴我詳情吧!】

  那由他發出笑聲。
  至今為止已經不知道被小曆開朗的個性拯救過幾次了。
  她雖然對那由他說「盡量跟我撒嬌」,但只是她本人沒有注意到,其實那由他已經相當倚賴小曆了。
  或許不是能以眼睛確認的形式,但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我回到家了。和偵探先生發生了很多事……詳情等明天再到遊戲裡跟妳說。】

  感覺現在也能跟小曆表明哥哥以及家人的事了。
  回完訊息之後,那由他就閉上眼睛。
  ──內心存在許多想法。
  一直以來確實都是虛擬空間的家人救了自己。
  只不過──也不認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那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背對家人。
  (差不多……可以了吧──)
  託偵探的福,前去幫雙親以及哥哥掃墓。
  「優里菜,妳要出門嗎?」
  人工智慧的媽媽如此問道。
  「……嗯。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那由他說著曖昧的答案並回過頭去。
  家人的影像變得有點模糊。
  「爸爸、媽媽、哥哥……我之後會盡量不到這裡來了。畢竟也不能讓真正的媽媽他們太過擔心──」
  手指滑到平板型電腦的登出鍵上。
  在按下去之前,那由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輪廓模糊的媽媽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出門小心。也要注意身體喔。」
  父親露出軟弱的微笑。
  「……有什麼難過的事情,隨時可以回來。」
  走到旁邊的哥哥大地,從上面按住那由她感到猶豫的手。
  「我們隨時──都在這裡等妳。」

  呢喃般的溫柔聲音停止時,視界也整個中斷。

  ──切斷與虛擬世界的連結後,那由他在單人房的小床上張開眼睛。
  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夕陽,把天花板染成鮮豔的橘色。
  以呆滯的手勢拿下AmuSphere──
  然後有好一陣子像失了魂一樣凝視著天花板。
  家人的虛像發出的最後幾句話──
  (……我登錄……那些話了嗎……?)
  登錄了的話,自己應該不會忘記──但是卻完全想不起來。
  當困惑仍盤踞在心頭時,枕頭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著小曆的名字。
  「……喂,我是那由他。」
  「那由小姐!不要緊吧?那隻妖狐對妳做了什麼?」
  小曆一開口就傳出陷入恐慌般的巨大聲響。
  看來是剛才的訊息讓她產生誤會了。
  「那……那個,小曆小姐……」
  不等待那由他解釋,小曆就對著話筒飆出一大串話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是站在那由小姐這邊的!有需要的話我就蹺班到妳那裡去,不然妳過來我這邊也可以!總之盡量倚靠我沒有關係,把詳細情形……等等,咦?……那……那由小姐……?妳不會……是在哭吧……?」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從那由他的臉頰滑落。
  在電話另一端察覺到這一點的小曆,這時候就更加慌張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先去把偵探先生沉到海底吧?還是要分屍?斬首示眾?總……總之先別哭了!啊啊啊,電話裡講不清楚!我現在就跟公司請假,三十分鐘後可以到貓妖茶屋來嗎?課長抱歉,我還是沒辦法加班!我要回去了~!」
  那由他一邊聽著小曆拚命安慰自己的聲音,一邊終於可以漸漸面對「家人的死」。
  她以袖口按住滂沱大雨般的淚水,同時發出不成聲的嗚咽──
  最後她便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遙遠的過去曾在某處聽過的祭典樂聲……
  忽然從那由他的耳邊消失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7-12-3 23:00 编辑


  後記

  成為本小說舞台的「飛鳥帝國」,是聖母聖詠篇的中心人物有紀最早接觸到的VRMMO。
  雖然是幾乎沒有在川原老師的SAO本篇登場過的冷門遊戲,但是在DVD特典小說〈Sister’s Paryer〉裡,就是以這款遊戲為舞台,然後把焦點放在有紀和姊姊藍身上,描寫成立沉睡騎士前的一段故事。
  至於這次執筆的原因呢,其實是從某個邀約開始,當時邀約的內容是「SAO的故事裡,自從The seed擴散之後就出現了許多新遊戲,你要不要寫一篇以ALO與GGO之外的遊戲為舞台的故事呢」──於是我便表示「可以的話,希望以和風奇幻的世界觀來創作!」,結果責任編輯就告訴我「這樣的話,剛好有飛鳥帝國這款遊戲!」,然後內容就順利地決定了。

  由於是原作裡沒什麼出場機會的遊戲,所以我就趁機盡情地自由發揮了一番。老實說真的有點不好意思。
  必須對把作品監修得相當完美的川原老師、三木先生以及各位工作人員獻上最大等級的謝意。
  由於我是首次參加像這樣的外傳(?)企畫,所以也在反復試驗當中學到許多經驗。尤其是一直都對VRMMO的故事很有興趣,但是都沒有創作的機會,所以這次真的很感謝能夠得到這樣的機會。
  而且因為閱讀聖母聖詠篇而哭慘了的自己,竟然能創作與「沉睡騎士」相關的故事,真的是感到又惶恐又高興──由於再寫下去會劇透,所以沒辦法寫得太詳細,總之就是要謝謝許多人的幫忙。

  另外也要藉這個機會,感謝從電擊文庫Magazine連載時期就幫忙繪製美麗插畫的ぎん太老師!
  可愛的女性角色就不用說了,連偵探克雷威爾「妖異的狐狸模樣」都完美地呈現出來,因此對我這個這個寫手來說,他也成為留下深刻印象的登場人物。
  提到印象深刻呢,其實小曆在大綱的時候應該是個小角色──但設計草稿完成的瞬間,感覺她就一口氣升格成主要角色了。第一話的時候,文章中幾乎沒有關於她的描寫,設計也幾乎是全部交給老師的狀態,等拿到插圖時就覺得小曆完美呈現在眼前,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像這樣的瞬間果然會讓人很高興。

  目前市面上已經出現越來越多的VR相關機器,就算沒辦法變成像SAO那樣的完全潛行,其今後的發展也相當令人在意。
  就我個人來說,雖然也相當期待坐在家裡的沙發就能看見的VR天象儀、能眺望車窗景色的既有鐵路or銀河鐵路之旅、由仰躺狀態下出發的擬似高空彈跳等遊戲以外的內容,但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遊戲方面的活用,我想它和恐怖遊戲的契合度應該會相當高,所以我很期待能玩到這樣的遊戲。
  在深夜的森林裡徘迴,在寂寥的神社裡迷路,鑽過鳥居之後出現在前方的是──
  被人關在化為異界的荒廢醫院當中,雖然想逃出卻陷入無限迴圈的走廊,最後眼前出現異形的怪物──
  雖然期待著這樣的情節,但是將來VR機器普及之後,就可能出現直接從它的螢幕伸出手來,直接攻擊使用者眼球的哏,一想到這裡就稍微流了一些冷汗。真的太恐怖了。
  ……為了慎重起見,還是要先在此聲明,我討厭恐怖的情節。只不過是「口嫌體正直」的那種「討厭」,煩惱著如何與其保持適當距離的我,只要知道有像「百八之怪異」那樣的活動,應該馬上就會像飛蛾撲火一樣衝過去了吧。

  帶著作者這種願望的「飛鳥帝國」其中一幕──
  只要能給大家帶來一絲樂趣,我就覺得很高興了。

  二〇一六年 秋 渡瀬草一郎
10
1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

全部評論 4

10000
zxzxa698 王爵
感謝錄入
巫女真的很讚
沒想到故事有這麼大的因緣阿

5 年前 0 回復

airlauyo 侯爵
本帖最后由 airlauyo 于 2017-12-12 11:11 编辑


故事飽滿果然是老手,不過我想說說SAO的設定:現實世界很明顯自駕車科技會比完全潛入的VR早很多時間出現和普及,那麼女主父母的過勞車禍就根本不會發生啦~~~
另外關於女主向男主說想進他公司及問她是否有魅力,這其實是暗示男主可以把她吧?PS:急著看巨乳巫女的話先上這網站吧--- 第一卷 插图(临)

6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這竟然是把聖母主角獨立出來的生平故事 SAO這故事外傳還真是授權好幾位作者獨立寫作 

6 年前 0 回復

终焉之罪章 王爵
感谢录入,这书竟然是渡瀬草一郎写的,怕是要变成外传胜过正传系列了

6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個人網站 https://naztar.cc/
5.2k 粉絲
0 關注
1.0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