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时悠示] 29与JK 3 ~何解社畜心中忧,唯有女子高中生~(2.14完坑,我说不是故意拖到今天的会有人信吗)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2-14 00:00 编辑


  29与JK 3 ~何解社畜心中忧,唯有女子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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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文书名:29とJK 3 ~社畜のいやしはJK~
  作者:裕時悠示
  插画:Yan-Yam
  图源:lasthm
  翻译:接过脆首长的伟大旗帜,三月,lacrismacies,黑羊,h君
  校对:接过脆首长的伟大旗帜
  修嵌:lasthm
  编辑:last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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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4:完坑。
  编辑:1、见帖子标题括号内的内容;
     2、整本最后编校的感想就是好后悔没先花时间搞份更详细的名词对照表,反复跳着几份稿子来统一翻译用词;
     3、第一章主要剧情在于棒球比赛的描写,而我当初绝对是二逗了才会把棒球比赛部分分别给两个都不了解棒球知识的翻译去翻,改得我好痛苦,第一章的编校用时是第二章的3~4倍;
     4、这卷的恋爱喜剧要素比起前两卷少了啊,虽然个人感觉剧情变得值得期待了,这一卷很多地方都在给第四卷埋伏笔;
     5、第四卷的封面第一次不是鋭二和花恋诶,看了下简介,下卷翻译可能会栽在金融相关知识上,这卷的棒球就够受的了,下卷又来金融……我还是先去再补一遍《半泽直树》好了;
     6、第四卷会继续开坑,因春节的关系要等年后了,另外征集好心人提供本作第一卷与《俺修罗11》的animate联动特典短篇(当初没收《俺修罗11》所以缺了)以及应募联动小册子(人不在11区没法参加应募),
       其余短篇均已有,看能不能尽量和第四卷一起放出。(题外话:29JK和实力至上每卷都收全店铺限定版和全店铺特典短篇,实在鸭梨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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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前辈的妹妹真的好可爱啊!」

  29岁社畜枪羽锐二,被后辈渡良濑目击到的「妹妹」实际上是淫乱……不对、交往中的女子高中生花恋!
  枪羽把花恋说成是自己的妹妹,结果被要求带她来参加公司举行的棒球大会,然而前任女友和妹妹(真)也接踵而至……!?

  正月,枪羽回到老家参加同学聚会,期望与旧友时隔11年重逢。聚会却因前女友沙树与花恋的相遇,而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枪羽的少年时代被曝光,他曾与沙树和另一个朋友一同奔走出逃,经历雀跃的冒险和痛苦的挫折。难得的聚会,究竟会给如今的枪羽和花恋带来怎样的变化?

  年龄差〝犯规〞的恋爱喜剧,开始第三幕!


作者
  裕时悠示
  让大家久等了。

插画
  Yam-Yam
  负责杂志《ペンギンクラブ》(富士見出版)的封面。
  也活跃于《千年战争aigis》等游戏的原画创作。
  画集《好きだらけ2》在大仓出版社出版发行中。

















CONTENTS

  王牌的背影
  远在天边的圣夜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2-14 00:00 编辑


王牌的背影

  喂!
  你刚才已经!
  向淫乱行为,迈出一步了!

  脑中某处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就快去确认一下条例!」可惜,已经迟了。在桌下紧握着的她的手湿润而温暖。是在为接下来要发生的行为感到紧张,或是期待吗?她的心跳似乎也随之传递过来。两个「精灵球」被名门女子高中的制服包裹,加上可爱缎带的装饰,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想要被抓住一般摇晃着。
  枪羽锐二。
  二十九岁,就职于外资保险公司,住在东京都加沙地区的八王子市。
  周日下午,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即将染指淫乱行为。
  「枪羽,先生。」
  用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呼唤我名字的,是南里花恋。
  十五岁的JK。
  她的目标是成为小说家,而我正作为指导员,指导修改她的作品。
  我和她交往,只是因为那个〝业务命令〞。
  表面上是这样的。
  然而,像这样在房间里二人独处,肩并肩手牵手的行为是否也包含在业务中,实在难以下定论。
  下达这个命令的她的祖父如果目睹此景,恐怕会把我干掉。不只是我的性命,也包括我的事业。她的祖父正是我所属公司的社长。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牵着我的手,正愣愣地发呆。染红的脸颊仿佛初雪上落了红叶,黑色的眼眸散漫无焦。纤细的身躯似乎被抽尽了力量,可一旦想要拿开手,她就紧紧抓住,仿佛在喊着不要不要一样。
  俗称「恋人牵手」。
  青春期的手掌重叠在手心上,似是要填补十五岁的年龄差。
  「花恋。我们要保持这样到什么时候?」
  硕大的眼瞳中隐约浮现出失落的泪花,微微摇动。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永远……」
  「你用右手牵着我,还怎么写小说?多费劲啊。」
  「那就,让爱的力量来想办法。」
  「你对爱太有信心了吧……」
  如果用爱就能把空白的原稿纸填满,全世界的作家大概都想要变成恋爱白痴了吧?
  我强行甩开手,她抬头看着我,露出十分难过的目光,宛如被丢弃在雨中的小狗……喂,这不就像是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一样吗。
  最近,她总是渴望着肌肤的接触。
  自从十月份箱根旅行时跨过那一条线以来,她比以前更频繁地贴近过来。虽说她似乎想要更进一步,但也不能用在路边随便摘朵花的心情出手。
  「你知道淫乱行为条例吧?」
  「知道……可是……」
  她仿佛搞出恶作剧被教训了的小孩子一样辩解。
  「但是、可是,我查过,只要得到监护人的同意就没问题了。枪羽先生和我的关系是得到了爷爷正式认可的。」
  「…………」
  正式认可,呵。
  「当着孙女的面这么说不太好,但我并不相信社长。」
  「诶……」
  「如果我与高屋敷社长敌对,社长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我干掉,和你交往的〝业务命令〞当然也会作废。你爷爷只要愿意,就能把我当作罪犯起诉。」
  她陷入了沉默。
  这个现实对于十五岁少女而言可能过于鲜活,但她必须明白,和在社会中工作的人交往就是这么回事。
  「我认为不会发生枪羽先生说的那种事。」
  「为什么你敢肯定?」
  「因为爷爷非常信任枪羽先生。吃晚饭的时候也总会提起你。前段时间还说你漂亮地揭露了一个叫百目鬼的人做的坏事。」
  「……哦?」
  八王子客服中心的负责人百目鬼亘泄露客户情报,还想让我背黑锅。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我一度陷入要被开除的困境,然而社长并没有积极协助,只是说「这点困难自己克服」。
  他是在考验我,看我够不够资格成为孙女婿,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闲话就到这儿,来说说下一部作品的事吧。」
  「——好。」
  我强行改变话题,她保持着正座姿势挺直后背。这样一来,那柔软的身形更加引人注目。小巧的双手紧握,放在名门学校双祥女子高中特色的红色格子裙上。比起积极地引人注目,偶然之间露出少女般的行为反而更具吸引力……
  斩断诱惑,回到主题。
  「总之,轻小说新人奖的初审已经通过了。投稿第三次就通过初审,还算是顺利吧。你对这个结果有什么想法?」
  「要是二审也过了该多好!」
  这样说着,她咬紧了嘴唇。
  首次通过初审的喜悦也只有一瞬,前天发表的通过二审的作品名单中并没有她的名字。
  今天,我们接受这个结果,并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写。
  「那么,下一个目标就定为二审通过吧。当然,直接得奖的话是最好不过。」
  她点了点头,但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照现在的写作方式,真的能出道吗?」
  「说什么丧气话呢?一点都不像平常很来劲的南里老师。」
  话说出口才发现,「来劲」这个词现在已经不用了吧?如今的女子高中生听得懂吗?照现在的话……该怎么讲呢?很给力?
  不过她并没有吐槽这一点。
  「最近我把自己喜欢的作品重新读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以前读的时候没注意到的细节和技巧。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感觉作者在写的时候确实是认真考虑着伏笔的。和专业作家相比,我只是把喜欢的东西用自己喜欢的方式随意写下来而已。」
  自由奔放、写作时顺应感受如加特林机枪扫射般一往直前的她,变得能停下脚步自我反省了呀。
  这是个好势头。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只不过具体想怎么做呢?你认为写什么、怎么写才能让作品更上一个台阶?」
  「完!全!不知道!」
  她直率地回答。直率得有些过头了。
  「所以,今天就想让枪羽先生指导一下。」
  她抬头看向我,双眸里充满着完全的信赖。枪羽先生的话、如果是枪羽先生的话,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这是恋爱中的少女非常容易出现的过度评价、英雄滤镜、幻想过剩。
  「怎么可能有那种跟魔法一样的办法啊。」
  「……这样啊——」
  「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想更进一步,就必须要有资料——素材、材料之类的种子。」
  「你是说,要读更多的书吗?」
  「那也很重要,不过对于你来说是人生阅历吧。你太年轻了。」
  高中生出道的作家大多都不成器——据说如此。这是从曾在出版社当过编辑的青梅竹马那里听说的。年纪轻轻便出头的作家往往写完处女作就江郎才尽了。尽管也有升学或就职等停笔的原因,不过阅历不足也有所影响吧。「因为年轻」能写出来的作品只有一部——那家伙好像这么说过。
  「我同意当你指导的时候也说过,你应该先写下『自己经历过的事』。只凭想象写作的话,多半会变成很轻浮的东西。」
  「我当然也想这么做啊。所以才想要体验各种各样的事呢。」
  十五岁的高中女生露出了气鼓鼓的表情。为什么是我的错啊?哎,青春期真是麻烦。
  「下一个作品还是不要写爱情喜剧比较好。」
  「这是为什么呢?」
  「找找除了恋爱以外的题材吧。至今为止你所经历过的事,有没有能写成故事的?或者有没有你想试着写写的题材?」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避开视线。
  「其实我想过好几次,写已故的父亲。实际上也写过一点。但是,感觉比起故事,更像是日记……因为还牵扯到爷爷……」
  不知为何,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消沉。一直都是热情高涨地讲述作品构想的她,用这种语气说话还真是少见。
  南里的父亲曾立志成为小说家,似乎一边坐着办公室一边不断地投稿,和高屋敷社长——希望让女婿继承自己的事业——的关系很糟。
  不等两人之间达成共识,南里的父母就因交通事故去世了。
  社长固执地反对南里成为小说家,应该也是受这件事影响。对南里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至今仍压在她的身上。
  「总之,父亲的事先放一边吧。」
  就算最后不得不面对,也用不着是现在。
  「那就去找一找新的题材,不是恋爱和亲情,而是至今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事情。这就是这次的作业。」
  「……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

  这个随意定下的提案,正暗示着之后发生的骚动。

        ◆

  「前辈的妹妹真的好可爱啊!」
  我的手下渡良濑绫如是说。
  刚过下午一点,我正从领班的位置上站起身,准备吃迟来的午饭的时候。
  「长得太漂亮了,吓了我一跳。有那么漂亮的妹妹,一定很自豪吧!」
  「也不至于啦。」
  我尽力装作平静,声音却不小心变高了。哎,妹妹被夸了怎会不高兴。虽不至于像妹控那般兴奋,但还是很得意。
  「诶?谁啊谁啊?刚刚说谁可爱?」
  同事胡桃敦凑了过来。明明有妻有儿,每听到这类话题就必定插一嘴。
  「前辈的妹妹啊。在若叶台看到他们在一起。」
  听到后辈的话,我暗暗不解。若叶台……我和小雏去那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真好啊,我也想看呢!是什么样的孩子?」
  「像是名门出身的大小姐呢。从她的举止来看,感觉教养很好。」
  喂喂,渡良濑,你夸过头了吧。不过确实,雏菜在外面表现挺好的,让人如此误会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身材也非常好,简直不像是中学生。」
  身材……好吗?和初中二年级生的平均身高相比算是偏矮的吧,其它部位的成长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很适合她……哦,还有,她喜欢书吧?在车站门口的大型书店里也见到了,好像是在向前辈推荐各种书呢。」
  「等等,先等等。」
  我不由得出声打断了后辈热情的描述。
  我不记得这段时间来有和雏菜去过书店。至少最近是没有。而且,那家书店离我家有好几站路远。
  和我一起去过那里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日。看你们两人挺开心的,就没去打扰。」
  怀疑转为了确信,冷汗划过我的脸颊。
  渡良濑看到的不是雏菜。
  「你妹妹那么可爱啊。好想见见~」
  阿敦悠哉地说着。他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
  「对了。下下周业余棒球赛的时候带她来吧。我也会带家里人来。」
  「业余棒球赛?」
  「咦?小绫你没听说吗?下下周的周日,公司要举办业余棒球赛啊。说是在附近的球场租了一天场地。」
  「头一次听说呢。公司真舍得花钱啊。」
  这么说来,今年也到这个季节了啊……
  明明是每年的惯例,我却忘得一干二净。这段时间因为百目鬼和JK的事情,我完全无暇歇息。
  「我妹妹比较宅,不会来参加这种事情的。」
  「诶~?那多没意思啊!这关系到队伍的士气啊!」
  「关系个头啊。」
  区区业余棒球赛根本无所谓输赢吧。就算赢了六本木队,八王子市也不会变成区。
  我以出去吃午饭为由强行结束了聊天。再继续「妹妹」这个话题就该露馅儿了。幸亏渡良濑误会了才没把事情闹大,万一走错一步,我的人生可就完了。
  以后再也不能去那个书店了……
  那里本是如今罕见的轻小说数量没有减少的书店,十分适合南里的学习。看来以后必须去更远的地方了,意味着更多的租车费和汽油费。
  避人耳目谈恋爱,看来要花不少钱呢。

        ◆

  八王子客服中心部长百目鬼亘引发的客户信息泄漏事件以来,已过了近两周。十一月进入下半,接近年末,日常业务也堆积得越来越多。
  社长已口头任命我为「新任部长」,然而正式的人事通知还没有发表。恐怕是要等到年后了,不过人事部的人突然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不能放松警惕。
  不论如何,现在的我还只是一介现场领班。

  「课长,刚刚您说什么?」

  我不禁向我敬爱的上司——权田公太郎(48岁)又问了一遍。现在是上午八点五十分,正在开社员内部晨会。
  「这次的业余棒球赛,必须带家属来。这是课长的命令,你负责通知全体成员。」
  说完,课长端起泡了茶的茶杯,吹了吹,小口喝起来。昭和四十三年(注:即公元1968年)出生的课长很怕烫。但要是问他为何不买瓶装茶喝,他就会回答「买瓶装茶多浪费钱啊」。
  「为什么要带家属?」
  「那当然是为了让比赛更热闹啊。毕竟专门租了大球场,看台要是空荡荡的话岂不是很没气氛嘛。」
  「但是去年可没这么说啊?」
  「这次担任六本木队教练的是人事部的汤上谷次长。听说他是原高中棒球选手,好像很来劲呢。」
  什么啊,又是对六本木拍马屁。
  有传言说我们的课长盯上了现在(看上去)空着的部长之宝座。希望在这儿多挣点分数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因此被连累的可是我啊。
  我阴沉着脸,旁边的阿敦则是满面喜色。
  「我没问题!本来就打算带老婆孩子来的!」
  「帮大忙了啊,胡桃。哎,果然和有妻儿的人讲话就是省事。和某个面相凶恶的单身汉真是大不一样呢。」
  课长发出爽朗的笑声,似乎心情不错。这个仓鼠公,想让我把葵瓜子塞满你身上的洞穴吗?
  另一边,渡良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也必须要把家人带来吗?得去问一下父母有没有空……」
  「没事没事,渡良濑你没关系。不必勉强的。」
  课长用安抚猫咪一般的声音说道。明明是只仓鼠。
  然后我们的不良社员——新横滨太郎的回答是:
  「我因为是独居♦,就把女朋友们带来好啦♥」
  居然出乎意料地配合,并若无其事地用复数形式来弘扬自己受欢迎男人的名声。话说你比赛上不上场啊?就你那刘海怎么戴棒球帽?
  「很好。多来点美女,正好也能让次长开心。」
  接着,课长恶狠狠地盯着我。
  「枪羽。你好像是和妹妹两个人住吧?」
  「……嗯,算是吧。」
  「我不管你算是还是算几,一定要带来。身为指导的你不带头,别的同事们还怎么听话!」
  您说得是,但我对那个叫汤上谷的次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不知所措,一旁的阿敦紧紧握拳。应该是想终于有机会一睹「可爱妹妹」的风采了吧。渡良濑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似乎为能和我的妹妹面对面而开心。
  糟糕。
  很糟糕。
  接下那个业务命令已有半年,我终于迎来了最大的试炼。

        ◆

  回到家,向可爱的妹妹(真)说明了事情经过后,她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为什么那个大胸JK会是哥哥的妹妹啊!?」
  「……好了,冷静点。」
  尽管献上了回家路上买好的一千日元份苹果卡,可是被她狠狠地甩在地上。扭蛋的魔力不管用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不要嘛,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求你了冷静点。我也很烦啊。」
  我把晚饭Origin便当(注:日本Origin东秀公司生产并发售的即食盒饭)放桌上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今天这算是回来得早的了。
  雏菜在我旁边坐下,一边扯着我外套的下摆,一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我。
  「太过分了……那个JK,连妹妹的位置都要夺走吗?要夺走我的一切吗?」
  「只是公司同事误会了而已。」
  「那就解开这个误会嘛!就说那个小妖精大胸女是假的,这个可爱的小雏才是真妹妹嘛!」
  「我也想啊。」
  那样的话就会变成「那,书店里和你在一块儿的女孩子是谁?」这个话题了。
  从一开始渡良濑开口问的时候,就说「她是亲戚家的孩子」就好了。事到如今,想圆谎已经来不及了。失误了……真是失误。平素被叫作「王牌」、「能干的人」,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那,就说妹妹其实有两个?就说那个JK是我的妹妹吧。」
  你是大的那个啊。
  「不行,课长还有阿敦都知道我家里就我们两人。」
  「那就说是我的朋友?」
  「和妹妹的朋友去书店?那才奇怪吧。」
  那之后我也想过各种借口,但没有想出能让雏菜和南里同时存在的方法。
  将女朋友作为「妹妹」带去球场以外,别无他法。
  「可这么被误解下去的话,岂不是连婚也结不成了?哥哥和我举行婚礼的时候,总要叫同事们来吧?那个时候怎么办呀?」
  「够了,不要再胡扯下去。」
  哎……
  总之先去泡个澡吧。泡完澡再吃饭,然后再考虑棒球比赛的事情。
  我把西装上衣挂在衣架上,准备前往浴室,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是LINE的来信,发信人是她。头像是坐在套廊喝茶的老奶奶的插画。这是我拜托她的,以防万一被谁看到也不会认为是JK——虽说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下一个作品的题材定好了!】

  因为发信息太麻烦了,我一边泡澡一边用Skype通话。最近买了泡澡时也能通话的防水话筒。这里是能放松地和她谈话的最佳场所,不必在意会被雏菜看见或听见。真是要感谢文明的进步啊。高中和沙树交往的时候,为了躲开父母聊天,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如今连电话费都不用担心了。和当时幻想的「电视电话」虽然有所不同,但技术确确实实是在进步。现在就是未来。
  『枪羽先生。今天也是在泡澡吗?』
  她立刻接通了呼叫,声音和笑脸随之绽放在屏幕上。她穿着睡衣,放下了头发,似乎已经洗完澡了。
  我关闭了这边的摄像头,她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向十五岁的女孩子展示二十九岁男性的裸体可是犯罪。遵纪守法人人有责。
  「嗯,才到家没多久。」
  『总是这么晚才回家,真辛苦啊。』
  「你再说一遍。」
  『总是这么晚才回家,真辛苦啊!』
  她的声音比第一次更加轻快,灿烂的笑容仿佛在慷慨分享自己的精神力。
  「再说一遍。」
  『总是,加班到这么晚才回家,真是辛苦了。』
  第三次的声音带有些许忧愁,仿佛亲人一般贴近。这家伙真会演戏,服务精神很周到。
  不过,还真是治愈啊……
  简单的一句慰劳,对上班族来说却相当有效。当然,前提是说这句话的是高中女生。何解社畜心中忧,唯有女子高中生。不过,除了话语上的慰劳,她扣得整齐而紧绷的睡衣胸口也同样十分治愈。放在上面呢,放在桌子上面呢。看起来很重,放在上面会轻松一点吗……?虽然很想问问,但这是性骚扰。



  「那,你说已经决定好下一个题材了?」
  『是的!以体育精神为主题怎么样呢?』
  她握紧了拳头。好热血呀。热血JK。说不定的确很适合她。
  「这个类型在轻小说里不常见啊。如果能写好,说不定可以有别于其他作品。你想写什么运动?」
  『说到体育,果然还是想写最经典的棒球!』
  「…………」
  不自觉地,表情变得严肃了。
  『不行吗?是不是太没有新意了?』
  「不,只是时机太巧了,吓了一跳而已。」
  原以为社畜的客服业务和作家志向的JK的写作活动不会有任何交集,没想到能以这种形式关联在一起……
  我简单把业余棒球赛的事和她说了一番,也把在若叶台的书店里被渡良濑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夸你很可爱呢。」
  听我这样说,她却丝毫不显高兴,反而是神情复杂地咬着嘴唇。
  『但是,那是因为她把我当作是枪羽先生的妹妹,才那么说的吧。』
  「你是说渡良濑只是在奉承?」
  这……要说有也倒是有。
  『很难用言语去描述,不过因为我有「自己长得好看」的自信,才能坦率地接受别人的夸奖。她应该没有把我认作是情敌。』
  「一般不会把别人的妹妹当作情敌吧。」
  『如果她知道了花恋不是妹妹,还会是同样的态度吗?』
  「当然不会了。那样的话我就会被当成『罪犯』被后辈鄙视了。」
  『——为什么,和花恋交往,就变成罪犯了呢?』
  这句话让我心中不由一跳。
  「……法律,就是这么定的。」
  『花恋可是有这~~~~~~么喜欢呢!』
  她生气地鼓起脸颊,仿佛不懂事的孩子在闹别扭一般。
  「恋爱感情不是免罪符。这你知道的吧?」
  『……知道。』
  她勉为其难一般点了点头,但也许并没有真正明白。我因为是大人,所以想着「这种事没有办法」而放弃了,可她却是真心觉得委屈,并为此愤怒。
  和高中女生谈恋爱,就是犯罪。
  这样武断地判断,只是因为人把喜欢的心情忘记了吗?
  『我去。』
  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要作为枪羽先生的妹妹,去看棒球赛。正好还能为小说取材。』
  「不好意思啊,拜托了你莫名其妙的事。」
  『没关系,归根究底也有我的过错。而且,还能跟渡良濑小姐打招呼对吧。』
  「打招呼」——感觉她说这个词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妙。我没有立即回答。听着像是「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鸡仔们打声招呼吧」的感觉。
  「……应该,见得到吧。」
  『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不用努力,老实待着就好。」
  再泡下去该泡晕了,我们互道晚安后就挂掉通话了。
  她可能打算再奋笔写一阵子,不过我差不多就要睡觉了。不早点睡的话疲劳会残留到第二天的。最近连深夜动画也没看上。
  就从这个意义上讲,难得的周日要花费在业余棒球上,真心疼。
  我并不认识什么汤上谷次长。凭什么为了取悦素未谋面的人,我必须难过地投球击球呢?
  正式就任部长的话,我应该就可以不参加了吧?
  ……不。
  如果升职了,等着我的又会是别的应酬。社畜是不会做梦的(注:NETA自鸭志田一所著系列轻小说《青春野狼不做XXX的梦》的标题)。不要对明天抱有无用的希望。
  洗完澡,吃点饭喝点酒,早点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呢。

        ◆

  三天后的晚上。
  我来到熟悉的居酒屋,回家前照例喝一杯。
  「枪羽,听说你们要打棒球?」
  坐在里面的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后,T恤短裤上穿着围裙的女子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来店里的阿卡迪亚保险的人说的。你们在哪里打呀?」
  「上柚木公园球场。」
  我将酒盅里的日本酒一饮而尽。今天的酒是獭祭50。比起昂贵的39,我更喜欢这一种。(注:濑祭为日本酒品牌,50和39分别代表酿造用白米与其原材料糙米的质量比,该值越小,表明糙米的加工程度越高,相应的酒也越贵。)
  「真好啊,那不是很大的场地吗。我也好想打棒球啊。」
  前垒球部王牌、人称「黄金右手」的岬沙树投手,将手臂像风车一样呼呼地抡起来。高中时,她用漂亮的风车投法将无数人三振出局,把长年初赛出局的队伍一路带到了县大赛亚军。
  「喂,我能不能也出场?」
  「这是公司内部的业余棒球赛啊。当然不能了。」
  今年一共有四个队参加。八王子、六本木、东京西部代理店联合、东京东部代理店联合各出一队,通过淘汰制争夺优胜。
  「有什么关系吗。说是枪羽的熟人,走个后门总可以吧?」
  「不行啦。」
  「哼——」沙树的脸气得鼓鼓的。她今年二十九岁。在充斥着对女性的攻击的网络上,这已经是会被叫成「老太婆」的年纪了,但做出这种表情的她却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
  「真没辙。只能放弃了吗。」
  「放弃吧。」
  「我会去加油的哦。在开店之前。」
  我正要把酒盅满上,听了这句话差点把酒壶摔了。
  「不行,别来。不许来。」
  「去加个油怎么了。嗯嗯?莫非你想说有女孩子给自己加油什么的很丢脸?枪羽你是中学生吗?」
  「随便啦。总之不准来。绝对不要来。」
  沙树「哼哼?」地扬起下巴,一脸坏笑。
  「你是觉得万一我和渡良濑碰上了很麻烦?不会的啦!最多只会开点愉快的小玩笑而已。」
  我没问她怎么个愉快法。太恐怖了不敢问。
  「沙树你听好了。这是很严肃的比赛。在这种场合开那种无聊的恋爱喜剧玩笑是对棒球的亵渎……」
  这时从厨房传来老板的声音,沙树便过去干活了。正准备慷慨陈词的我被留在原地,只好夹起小菜的鳕鱼子放入口中。真好吃。
  可恶……
  情况又变得麻烦了。越挣扎越痛苦,仿佛捕鼠夹深深刺入肉中。社畜陷入爱情问题就会这么惨吗?在学校没有谈恋爱所以遭报应了吗?
  南里花恋。渡良濑绫。枪羽雏菜。再加一个岬沙树。
  无论是在生活、年龄还是职业上都毫无交集的四人,我曾以为她们是不可能齐聚一堂的。
  然而,残酷的现实,正摆出像是坏心的老太婆一样的表情。

        ◆

  六本木纯情派。
  荻野目洋子的这首流行歌,在我出生的1987年拿下了唱片大奖,出现在红白歌会上,被视为泡沫经济时代的象征曲。对我来说,那是老爹每到卡拉OK必点的曲目。每次全家一起去时,他都会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唱「忽儿悠?忽儿悠?」(注:歌词中「Who are you」的音译),而且还有强行要求打call的坏毛病。雏菜会特别开心地唱「忽儿悠♪」,我则是手拿PSP不动如山。想来从那时起,我对这儿就没什么好印象。
  六本木就是这样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
  东京中城区【mid-town】和大使馆街的中间耸立的一幢高层建筑就是阿卡迪亚日本总公司,里面集结着国内的生命保险、损失保险等核心部门。
  和其它大公司一样,阿卡迪亚并不是只做保险。从不动产、投资、信托等金融部门,到看护、医疗、食品,甚至包括娱乐部门等,旗下产业涉及众多领域。据说负责那些业务的公司不在六本木,而是在别的地方,社名也不带有「阿卡迪亚」的字样,所以平时不会注意到。最多只是偶尔会看到有电影或音乐会的门票送来作为福利而已而已。
  今天没有课长和渡良濑的陪伴,我一个人被叫到了六本木。之前的客户信息泄露一案的善后工作从上个月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实际的处理由专门开设的调查组负责,我只是去平淡地回答他们的盘问而已,是个轻松的活儿。
  调查组组长由小田原宏(50岁)担任。
  就是那个被百目鬼的计划利用,但在新横滨的笼络下成为友军的小田原氏。他当时曾说要「回乡下给种番茄的弟弟弟媳帮忙」,不过听了事情的始末后,便自告奋勇接下了善后处理的工作。
  这算是他对这件事的一种表态吧。
  ……只不过,因为新横滨,他学会了不良嗜好,仿佛旧时代的混混一样留着法国面包一般的飞机头,让周围的人都惊得无话可说……但毫无疑问,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以后也会努力燃烧自己活跃工作的吧。
  听证会持续了约一个小时,然后就放我回家了。回到八王子后还有工作要干。先去一风堂吃碗拉面再回去吧。
  将门禁卡还给土星时期的像素图(注:土星(SATURN),指世嘉(SEGA)公司于上世纪末推出的家庭游戏机。像素图(polygon)此处指低分辨率下显示图形中的每一个像素都被放大得很明显,被用于戏称画面效果差。)一样不苟言笑的接待小姐,准备从邪恶的本部山(注:原文「総本山」,原指统括佛教各派、级别最高的总寺院)下到凡界的时候,手机收到了邮件。不是私人用而是工作用的邮箱。发信人是直销事业本部的部长。
  本想装作没看到,但转念一想,如果是麻烦事,还不如趁现在一块儿解决掉。我可不想明天又被叫到六本木来。不管是京王线还是大江户线都已经受够了!徒步上班最棒了。
  再一次登记后,来到三十层,敲了敲发信人办公室的大门。
  「哟,枪羽,好久不见。」
  迎接我的是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声音。晒成古铜色的脸上,一口雪白的牙齿分外鲜艳&清爽。宽敞的房间内摆着一张办公桌,年过半百仍老当益壮、同时热衷于冲浪的室田正义正靠着桌子站立。
  虽然不及社长室,这个房间也相当大了。阿卡迪亚事业本部部长的话,可以动用相当于中小企业社长的预算,随之而来的交流、交涉的机会想必也会很多。办公室这么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室田先生面前正并排站着三个人,看上去都是社员,年龄大概和我一样或稍大一点,三十岁出头吧。我对三人都有印象——每次在营业会议上,他们都非常露骨地以拿鼻孔看人的态度对待我。
  但今天,他们的样子和以往不同。一旦和我对上目光就会移开视线,还时不时地偷偷往我这边看。在害怕……或者说是,恐惧。可我又不是从今天开始才长得恐怖啊。
  「你们回去吧,我和枪羽有话要说。」
  「是。」
  三人仿佛酒店侍童一般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房间。出门前还特地对我行礼说「那我们先走了」。什么啊,真让人不爽。
  「他们马上就是你的手下了。」
  「我的?怎么回事?」
  「恭喜你升任八王子客服中心部长。……有什么好吃惊的?在我们这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人事说这是个惊喜,所以下了封口令,没有传到八王子那边而已。」
  室田先生从桌前站了起来,带我来到房间中央的待客用沙发。
  我坐到室田先生对面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所以他们才冲我行礼?」
  「那当然了。八王子客服中心在客服中心里面的地位是最高的。你会和我一样直接听命于社长,无需听从别人的指令。」
  「那也只是关于直销事业吧?」
  客服中心部长的权力仅限于客服中心的业务范围,六本木各部门部长级别的人应该更高一等。这之上是常任理事和专任理事,再往上则是副社长、社长。再往上的话,那就是阿卡迪亚总公司的CEO之类的……已经属于上帝的领域了。
  「总务的门胁部长想推荐你当影像部门的部长。说让你做直销事业太浪费了。」
  「影像部门?」
  「阿卡迪亚不只是在卖保险。他是看到你和米歇尔还有百目鬼辩论时的口舌,觉得你可能适合做制作人方面的工作。」
  制作人的话,我已经在管理百来名偶像了,还是算了。最近喜欢的是神谷奈绪(注:养成游戏《偶像大师:灰姑娘女孩》中的一名角色)。
  「您是为了说这些才特地把我叫过来的吗?」
  「嗯,是啊。我可绝对不是为了要说『拒绝了直销事业本部次长的职位,却接下了客服中心部长的工作』这种讽刺的话哦。」
  「……」
  见我词穷,室田先生大声笑了起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正式的人事通知大概什么时候下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一般来说应该是到四月份开始新一年度的时候吧?客服中心新年一开始就忙起来了,部长的位置一直空着也不太好……怎么,等不及了?」
  「正相反。」
  我并不想晋升。
  虽然工资涨了我很高兴,但随之而来的责任和工作时间肯定也会增加。哪怕一会儿也好,想在指导这个位置上多偷懒一下。
  「真有你的风格啊。」室田笑道。
  「话说回来,下周有业余棒球赛是吧。」
  「是啊。室田先生不出场吗?」
  室田先生年年都是六本木队的首发投手。用干净利落的高速球让对方连续三振出局,接受女性员工的阵阵欢呼。虽然投了两次就会说着「累死了累死了」换人下场,但恐怕都是演戏,以免招来其他同事的嫉妒。
  「这回就算了。有名下属要结婚,婚礼时间正好撞上了。……而且,这回是有汤上谷来卖力呢。」
  这句话里似乎微妙地夹杂着些许情绪。
  「我以前没见过汤上谷次长,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从生命保险代理店一路做到现在这个地位,是个优秀的人才。虽然不怎么会创新,但上头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以前他在当东北营业所外交部长的时候,听说考核没有一次未达标。」
  「那真是相当厉害啊。」
  保险营销中最悲惨的就是保险营销员——也就是俗称「推销女郎」、「生命保险小姐」或统称「保险公司老阿姨」的那群业务员。她们每个月都会接到很高的考核指标,只好哄骗自己的父母兄弟友人等熟人签约。阿卡迪亚虽以直销事业(=网络签约)为主,但各地方仍有千余名业务员。
  她们这些营销员的工资全看业绩。有人赚不到一分钱,也有人年收入逾千万。汤上谷曾任职的「外交部长」,其工作就是管理这些成千上万的业务员。
  这种残酷性,是客服中心的指导不敢想象的。
  听说有很多人因工作压力而罹患心病。
  汤上谷在这片残酷的战场中幸存下来,一直做到总公司的次长,可谓身经百战的勇者。
  「汤上谷和百目鬼是同期入职的。在日本最好的年代、泡沫经济严重的平成元年进的公司。」
  听到意外的名字,我迟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汤上谷次长是和百目鬼一伙的?」
  「不是,从晋升关系来说他们是竞争对手。不过好像关系并不差,偶尔还会一起出去喝酒。」
  「他对那件事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吧。要是袒护百目鬼,他的地位就很危险了。……总之小心啊,枪羽。」
  室田先生探过身子小声说。
  「说不定,他会觉得和你有缘呢。」
  「有缘?」
  「向打倒百目鬼的你报仇——之类的虽然不至于,但想给你穿穿小鞋子也不是不可能。」
  室田虽是一副玩笑的口气,却混杂着让人笑不出来的真挚。
  「不会吧?他难不成还会往我的棒球鞋里放刀片什么的吗?「
  「不不。汤上谷是教练兼投手。要注意瞄准脑袋的死球哦。」
  我耸了耸肩。真是令人不感冒的话题。那件事本来就是百目鬼自作自受,你想帮忙出口气请不要出到我头上好吗?
  「和六本木队的比赛,还是戴好头盔吧。」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接待台的内线电话,好像是有人前来拜访。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正准备离开房间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于是问道:
  「对了,汤上谷投手的水平怎么样?」
  室田先生一遍翻着皮制手帐,一边微微摇头。
  「高中的时候好像进了县大会四强。他不常自夸,但一说到那个时候的事就关不住话匣子了。估计是以前投过很漂亮的球吧。以前。」
  「……这样啊。」
  是人都会老。精英社员也好著名选手也好,社畜也好候补也好,最后都是一样会变老。
  在这个没有丝毫平等的世界里,惟有时间无限温柔。

        ◆

  就这样,终于到了业余棒球赛当日。
  我祈盼能来场雨把比赛冲走,然而今天的八王子从早上开始就是大晴天。不热也不冷,非常适合玩业余棒球。可恶。
  套上一年也穿不了几次的棒球服来到客厅,只见仍穿着睡衣的雏菜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她的心情意外地还不错,可爱的双脚正有节奏地晃动着。是早间扭蛋抽到好东西了吗?
  「早啊哥哥。棒球装很帅嘛!」
  「说什么傻话。我快丢死人了。」
  虽然球场也有更衣室,但不够我们所有人一起用,于是下达了住在附近的八王子居民换好衣服再来的命令。
  不得不穿成这样走到球场,着实有点受罪。特别是和看起来像初高中棒球部的人群擦身而过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已经不青春了真对不起,不是闪闪发光的姿态真抱歉。
  「那我走了,要好好看家哦。」
  「好啦好啦知道啦~」
  「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的。在家要乖乖的哦。」
  雏菜放下手机撑起身子,老实地点了点头。
  「真没办法,今天一天就把『妹妹』的身份让给那个JK好了。毕竟要是暴露了和JK交往的话,你会被开除的。」
  「……你终于理解我了吗?」
  仿佛前段时间激烈的反对只是一场梦。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稍有不安,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上柚木公园球场距离我家徒步二十到三十分钟。这个距离一般来说会坐公交,但我不想穿着棒球服坐公交。背着装有替换的衬衫和钉鞋的沉重背包,哼哧哼哧地走着。真是的,这已经相当于平时一个月左右的运动量了。我想现在回去可以吗?
  正当我步履蹒跚地爬着通往球场的缓坡,一辆普锐斯从后面悄悄靠近,停在了我旁边。太安静了真恐怖啊这车。
  副驾驶席的车窗摇下来,只见渡良濑在驾驶席上冲我摆了摆手。她也穿好了棒球服。
  「早上好,前辈!要搭车吗?」



  「哦哦,谢了。真是帮大忙了。」
  我依言坐上副驾驶席。认真打扫过的车厢映射出渡良濑的性格。车内没有娃娃和吊坠之类的装饰,也没有奇怪香水的味道。
  「这车真不错啊。」
  「是我父亲送的,作为入职的贺礼。」
  渡良濑显得很自豪。她的父亲想必非常疼爱她吧。我如果有这样的女儿,肯定也会非常疼她的。
  不过她似乎还不太习惯开车,发车前看了看左右和后方的车辆后,还反复确认脚下刹车和油门的位置。身体的姿势也有些前倾。
  「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大一的时候。」
  那应该不算是初学者了,大概是没多少开车的机会吧。
  「安全带系好了吗?」
  「嗯。」
  「那么,渡良濑绫,出发!」
  渡良濑说着机器人动画一样的台词,踩下油门。父亲赠送的爱车普锐斯无声而轻快地开始向后滑动。
  「在倒车,在倒车啊渡良濑!」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
  后辈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难道不是因为你挂倒档了吗……从刚才开始就在叮咚叮咚地响着。
  「我查一下导航。」
  「这和导航没关系。」
  「那我确认一下操作手册,请稍等一下。」
  「后面来车了!好了,换我来开!」
  毫无缺陷的精英也有意外的弱点呢。我说真亏你能从笹塚开到这儿来啊……
  将车停在八王子特有的、宽敞到蠢的停车场后,我们进入球场。走到集合地点的一垒侧内野观战席,只见穿着一身棒球服的课长正双手叉腰站在那儿。比赛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把帽子戴好了。
  「太慢了,枪羽!领班怎么能迟到!」
  我明明刚好在集合时间九点到,不知为何他很生气。
  「真是的,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我这个课长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营业组里面最厉害的人说话你怎么不听!」
  课长一边愤声说教,一边不停瞄着右前方。那个视线的方向是……啊,妻子和长女来了。想让家人看到自己伟岸形象的爸爸,真是坚强啊。裤子拉链还开着哦。
  我无视课长,向夫人低头行礼。「丈夫一直受您关照了。」「哪里哪里,我才是。」我见过她好几次,温文尔雅笑口常开,配这个仓鼠真是太浪费了。大女儿啊……长大了呢。万幸的是她和母亲长得像,十分可爱,也能正常地打招呼。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这真的是课长的孩子吗?嘛,这种话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能说出口。
  仓鼠课长还有一个上初三的女儿。
  「小女儿今天没来吗?」
  我这么一问,仓鼠一下子拉下了脸,撇起嘴来。
  「她忙学习呢。快要中考了。」
  原来如此,感觉似乎挺复杂的样子。
  好不容易从课长那儿解放出来,这回是阿敦一家走了过来。阿敦夫人的个子还是那么高。据说有一米八以上,比我还要高。以前在职业队打排球,产后复出当起了教练。「丈夫一直受您关照了。」「哪里哪里,我才是。」进行了和刚刚分毫不差的对话后,我和阿敦带来的臭小鬼打起招呼。
  「哟,聪星。还好吗?」
  「你才是,锐二!」
  他笑得露出了牙龈。这小鬼和他爸爸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是幼儿园大班,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长个儿了嘛。现在身高多少了?」
  「一百二十七!是幼儿园里最高的哦!」
  说着,他挺起胸膛,衣服上印着的战队英雄图案立刻横向拉伸。
  「阿敦啊,明年他岂不是就要比你还高还重了呀?」
  「别啊,枪先生。这听着可不像是玩笑。」
  阿敦一脸不爽地回答,夫人和孩子则是开怀大笑。
  嗯,怎么说呢,有点不太习惯这种氛围。我这种独身人士待在这里感觉浑身不舒服,还是去找同伴吧。
  扫视了一番看台,只见那家伙戴着雷朋的太阳镜,坐在靠近球场网旁边的长椅上,架起硕大的阳伞,喝着百威啤酒。身边站着五名穿着暴露宛如赛车女郎的美女,正殷勤地侍奉着他。简直就是后宫,桃源乡。到底要如何甜言蜜语才能制造出这种场景啊?唯独这家伙的周围,氛围不是业余棒球而是F1赛车现场。
  「早啊枪仔♥ 喝啤酒吗♣」
  「啊,稍微来一点儿吧。」
  一边喝啤酒一边打棒球。这才是业余棒球的精髓啊。虽然酒量不好不是很能喝。
  我从浓妆美女手中接过一瓶科罗娜,喝了一口。啊——,早上九点喝啤酒的罪恶感真是沁人心脾。
  「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是啊……」
  一垒附近的看台已经聚起了不少人。除了营业组以外,还有改签组和投资组的人。他们基本上都带着家人,「丈夫受您关照了。」这样的对话此起彼伏。
  在对面的三垒,六本木的人聚集在一起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不一样的是,对面的夫人们笑声更高。仿佛要如贵妇人一般「哦呵呵」地笑。可能是我的偏见吧。但平均年收入和我们这边相比可是差了几百万。
  这时,我看到一个中年的男子绕过后网朝一垒这边走来。黑和橙的配色,是六本木队的衣服。他的身材又胖又矮,掺着白发的头发剃得很短,这在六本木的精英里是非常少见的、充满野性的模样。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枪羽锐二是哪位?」
  我放下啤酒站了起来。
  「我就是枪羽。」
  「哦哦……是你啊。」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原本严肃的脸上更添几分迫力。
  「我是人事部的汤上谷。早就听闻『八王子的王牌』大名,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我才是。」
  我根本不想仰慕他也不想被他仰慕,但也只能如此回答。
  「我一直以来和直销业务部门接触很少,今天就多多关照了。」
  我握住青筋凸起、宽厚硬实的手。这是握球已有多年的手。他手上用力,感到有点痛。……不会是故意的吧?
  「听说你在百目鬼的事件中很活跃啊。」
  「都是多亏了部下们帮忙。」
  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没有渡良濑和城尾的活跃,我就要输了。
  但是次长似乎把它理解成了客套。
  「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扳倒了那个百目鬼。我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别的事情上,和他争论过很多次,但一次都没能赢。没想到会是从兼职爬上来的年轻人把他……」
  次长用估价一般的眼神打量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我明白了,这个人果然是六本木的人。他觉得自己是最伟大的,自诩精英人士,对现场不屑一顾。
  只不过……
  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点违和感。
  那是从米歇尔和百目鬼身上所感觉不到的,寄宿在这个男人目光中的东西。至于它对我有无歹意,我无从得知。
  很快,次长将目光移向了新横滨。
  「能给我也来一杯吗?」
  「请、请♥」
  次长接过喜力啤酒,豪快地一饮而尽。那豪迈的喝法,让递酒的女郎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期待和你一决胜负。我们尽全力比赛吧。」
  他留下如同体育漫画主角一样的台词和空啤酒罐后离开了。和传闻一样非常耿直的性格,与百目鬼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那个人好像特别在意你呢♦」
  「你也那么觉得吗?」
  饶了我吧。
  他因百目鬼的事情而对我心怀恨意的传闻愈发显得真实了。
  若是如此,就像课长所说,努力接待,让他舒舒服服地赢才是上策。

        ◆

  时间来到九点半。
  因比赛在十点开始,九点半开始是防守练习。差不多该入场了。
  在一垒侧看台换钉鞋时,阿敦靠了过来。他的夫人似乎和一群妇女聊得正欢,他因此得了闲。
  「诶,枪先生,你妹妹呢?你应该带她来了吧?」
  「……啊。差不多要来了吧。」
  我刚说完,这时连哈姆太郎都凑了过来。
  「枪羽,你真的带她来了吧?这么多人都把家人带来了,你要是说没带来,可就没面子了哦。」
  又不是我让他们带来的啊!?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吧!?干嘛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啊你这个啮齿类仓鼠亚科!
  来自上司的压力到了顶点的时候。

  「哥哥——,我来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哥哥是在叫谁。看到朝这边招手的她以及看台上的目光齐齐聚在了我身上,这时我才意识到被叫的是我。
  南里花恋,今天也打扮得非常漂亮。
  因为是来看棒球的,所以难得地穿了裤装。白色的紧身牛仔裤,裤腿上卷,让年轻感十足的双腿暴露在外。上衣是大片蕾丝花纹的套头羊毛衫,跟和我约会时经常穿的暴露程度高的衣服不同,属于稳重高雅的「大家闺秀」风格的穿搭。
  今天,她长长的头发用缎带绑成两束。是雏菜在家时常有的发型。可能是为了进入角色而特意这样打扮的。
  奇妙的沉默笼罩了一垒侧看台。「妹妹」径直穿过看台,来到我的身边。
  「我做了好吃的便当,哥哥待会可要打出全垒打哦!」
  「……哦,谢了。」
  她的演技真厉害啊,简直是货真价实的女演员。我不由得僵着表情挤出一句回答。
  众人如同看到砂糖的蚂蚁一样围过来。她深深低下头。
  「初次见面,我叫枪羽雏菜。哥哥承蒙各位照顾了。」
  问候也非常完美。我一直误以为现在的高中生净是些不懂礼貌的家伙……但作为社长的孙女,恐怕是习惯了像这样和大人打交道。
  她被女兼职员工们围起来,淹没在各种招呼和问题中。「几岁呀?在哪儿上学?参加什么社团了吗?休息日都做些什么呀?有没有男朋友吗?哥哥对你温柔吗?」「14岁。就读枫美林初中。没有参加社团。休息日就待在家。没有男朋友。哥哥非常温柔!」雏菜的信息她已事先掌握,所以回答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犹豫。真是聪明的孩子,这样的话也不用担心会露出马脚了吧。
  阿敦重重地原地踏步。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真的!真的是超级可爱啊~~~!!真好啊!枪先生真好啊!」
  你这么兴奋让我如何是好。是该自豪呢,还是该谦虚一点?
  哈姆太郎拍了拍我的肩膀:
  「姑娘真不错呀。太好了,长得不像通缉犯的哥哥!」
  我琢磨要不要用我的拳头给那张哈哈哈地高声笑着的嘴贴上创可贴。真想揍一顿。吸吸呼,吸吸呼(注:拉玛泽无痛分娩呼吸法的呼吸节奏,用于让自然分娩的孕妇在分娩过程中放松、减轻疼痛,日本影视中也常出现)。自重啊自重。所谓社畜,忍字当头。
  众人与她聊得正欢时,渡良濑也走了过来。
  「初次见面,我叫渡良濑。平日承蒙令兄照顾了。」
  「你好,初次见面!」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她已经是第二次见渡良濑了。九月的时候,在电车的站台,她曾看到我和渡良濑在一起。那时候渡良濑应该也看到了她,但似乎因为「双祥女子高中的学生=母校的学妹」的印象太过深刻,反而不记得长相了。
  「渡良濑小姐,棒球服很漂亮呢,非常适合你。」
  「谢谢,今天第一次穿,有点不好意思。不要一直看着我呀。」
  「你以前没打过棒球或垒球吗?」
  「没有。本来是想在观众席加油的,但课长说女生多一点显得好看,就硬着头皮上场了。」
  「当然了,渡良濑小姐这么漂亮呢!」
  到这儿为止,还是其乐融融的聊天。
  可接下来,因为她的一句话,事态急转直下。
  「渡良濑小姐喜欢我哥哥的哪些地方呢?」
  面对比自己小八岁的高中生突然的提问,二十三岁的女性仿佛青春期少女一样,立刻涨红了脸。
  「喜、喜喜喜、喜欢什么的,你、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咦?不喜欢吗?」
  她可爱地歪着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
  「呐,到底是怎样?你是喜欢我哥哥的,对吧?」
  「不,这、这个……现在,不是应该说这些的时候吧。」
  「好了雏菜,别为难姐姐了。」
  我稍用力,「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暗示她别问些没用的事。
  「才不是没用的事啊,这很重要的嘛。」
  她嘟起嘴,不停地晃动着头,比起平时更显得孩子气。这也是装作初二的表演吗?不,不是吧。女孩子一旦涉及到恋爱问题就会变得幼稚。不论是她,还是渡良濑。
  正在这时,课长冲全员喊道。
  「差不多要开始热身了。所有选手到场地集合!」
  各处热情高涨的闲谈立刻停下来,选手们背上包准备移动。感谢哈姆太郎打断了这令人头疼的恋爱杂谈。
  「那我走了,雏菜,要乖乖的哦。」
  「……好」
  她露出稍显不满的表情。我与她分别,和渡良濑一起朝场地走去。
  「不好意思啊渡良濑,那家伙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没关系的。也是到了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年纪了呢。」
  渡良濑似乎是这样理解的。回归大人真是帮大忙了。
  「话说回来,令妹长得真是可爱呢。身为哥哥恐怕要时刻谨慎吧?」
  「嗯?哦,还好吧……」
  正当我犹豫该怎么回答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压向背部的是膨大而充满弹性的感触,它的主人是谁自不必多说。
  「怎么了雏菜,忘东西了?」
  「嗯,忘了件事。」
  她用手臂搂住我的脖子,仿佛挂在我的身上。以我和她的身高差,也只能变成这样的姿势。年龄差大的情侣连这种方面也有诸多不便。
  为了不被拽倒,我向后退一步,把整个上身暴露在她面前。只见她立刻挺直后背,把嘴唇贴近我的脸。
  「加油喔,哥哥♪」



  一声响亮的「啾」。
  或者说,感觉声音很大的只有我一个人。
  她移开嘴唇,松开双臂后,害羞地笑着,啪嗒啪嗒地跑远了,留下身后脸上带着唇印的呆呆的二十九岁男子,和眉毛以微妙的角度上挑的二十三岁女子。
  「真是可爱的妹妹呢……」
  「嗯……」
  「她真的,是妹妹吗?」
  「…………」
  微弱的怀疑之焰,在后辈心中悄然点起。

        ◆

  我不认同棒球是一种体育运动。
  比起打球的时间,等待的时间更长,消耗的卡路里也没多少,甚至不及走路。也有人会说什么守场员和跑垒之类的事情,但和被视为死对头的足球比起来,运动量真是低太多了。就算是胖子也能当上一流选手的球类运动,大概只有棒球了吧。
  但,投手除外。
  只有投手比起其他位置超乎想象的残酷。投手必须不停地投球,必须一直全力以赴。当外场手在遥望天空,内场手在抠着地面时,投手要全力挥动手臂。其他人偷的懒全都转化为辛苦压在了投手身上。社畜。没错,投手就是社畜,努力在名叫棒球的残酷人生中存活的社畜——
  「喂枪羽,先发球员在发什么呆啊?快点列队!」
  好好,我知道啦。
  上午十点。
  开始往南方上升的太阳下,比赛双方在本垒两侧相向列队。第一场的对手是西东京代理店队。在今天参赛的四个队伍中,属他们年龄最大,基本都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一代的人对棒球有着异常的痴迷。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从小就经历了王、长岛等超级球星活跃的时代。我是在那之后出生的,所以不是很清楚,但他们曾亲眼目睹巨人军连续九年摘得日本锦标赛优胜,即俗称的「V9时代」。那个巅峰期正好和日本快速发展的时期重叠在一起。(注:王与长岛分别指曾在读卖巨人队活跃的王贞治和长岛茂雄。从1965年至1973年,巨人队连续九次获得中央联盟比赛的冠军。)
  当时的狂热,据说堪比泡沫期的疯狂。我们这些「宽松世代」根本无从知晓。
  随着裁判的示意,我们互相行礼,然后各自进入攻防位。第一局前半场,对方攻击,我们防守。
  那么就来介绍一下我们八王子队的先发球员吧。
  第一棒:一垒手,城尾瑠璃子。前任系统工程师,二十七岁,因哈姆太郎心怀不轨的「尽量让女性成员上场」策略而得到提拔。如假包换的室内派,但难违上司命令,只好上场。如果太累的话就去和替补换一下吧。
  第二棒:二垒手,川岛寺尚美。这也是仓鼠策略的人选,不过听说她上学时曾隶属手球部。刚才的防守练习中也展示了轻快的脚步。她直接用手拿球,大概是不太习惯手套。
  第三棒:游击手,胡桃敦。虽然上学时没有参加什么运动,但身手轻快,擅于运动。去年每次击球都上垒了,盗垒也游刃有余,期待他成为重要战力。
  第四棒:三垒手,权田公太郎。我队老赖——哦不,老大。兼任领队。击球不中防守漏球,跑起来像只仓鼠。为啥会是四号呢?(注:第四棒是所有棒次的灵魂人物,被教练赋予重任,基本由球队中的佼佼者担任。)
  第五棒:捕手,藤井寺球绪。人称球球。队伍成员里只有她不是营业组的,容我之后详叙。
  第六棒:中外场手,渡良濑绫。初次参赛,能力不详。没听说过她曾参加哪些运动,不过靠那身可爱的棒球服姿态,成功地让对方的大叔们一饱眼福。
  第七棒:左外场手,毒岛真真子,人称妈妈桑。二十几岁开始参加妇女排球至今,据说相当有名。棒球赛中也很活跃,去年全打席球飞到了外野。今年似乎也值得期待。
  第八棒:右外场手,新横滨太郎。去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儿,今年恐怕也会突然消失。
  然后是第九棒:投手,我。
  虽被哈姆太郎硬推上先发阵容,但我没什么棒球经验。小学时曾加入的体育少年团因为要早起所以只待三个星期就出来了。中学时因为个子高被班主任强行塞入篮球部,结果混了三天就消除存在感【Misdirection】了(注: NETA自藤卷忠俊所著篮球漫画《黑子的篮球》主角黑子哲也的能力——视线诱导(Misdirection)。)。在那之后,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文化系的路。
  仓鼠公叫住了准备登上投手区的我。
  「绷紧了枪羽。这次比赛一定要赢。不然就碰不上汤上谷次长的队伍了。」
  「那不也挺好的吗。」
  「说什么蠢话,碰不上不就没法拍马屁了吗!记住了,拼死也要赢!然后拼死去拍马屁!知道了吗!」
  嗯,还真是,白领的典范啊。
  「要是觉得不行了,我就让球球替我。」
  「最好是只靠营业组的人赢,但不行的话也没办法。什么时候换人就交给你判断了。」
  说完,哈姆太郎走向自己的防守位。他走了之后,换成球球来了。
  「枪羽——,刚刚叫我了吗?」
  出现的是她——藤井寺球绪。长到遮住臀部的黑发左右摇晃,娇小的背影仿佛从附近小学逃出来的孩子一样。实际上是二十八岁的正式员工,也是改签组的领班。
  球绪这个名字据说是异常喜爱棒球的父亲起的。听说她在高中时参加过棒球部,和男生一起练习,位置正是投手。正式比赛时虽然女生不能上场,但练习赛中她曾经是责任失分率不足2的王牌选手。「如果高中棒球联盟的那群家伙的脑袋再灵活点,现在就该有大谷→藤井寺这个胜利方程式了。」北海道火腿队的忠实粉丝如此大言不惭。(注:投手责任失分率=责任失分×9÷投球总局数。大谷,指大谷翔平,曾效力于北海道日本火腿斗士队,担任投手和打者,现属洛杉矶天使队(LAA)。北海道火腿队,指北海道日本火腿斗士(HAMFIGHTERS)队,为日本职业棒球队,隶属于太平洋联盟。)
  现任改签组组建的业余棒球队「多摩阿卡迪亚」的王牌。我去看过他们的比赛,只见她向前跨入内侧,大幅扭转身体,用左手侧投投出的滑球(注:变化球的一种,关于球种的注释均以右投手对右打者为例,前半段轨迹与直球相似,接近本垒板时会往外角横向移动。)和内飘球(注:也叫喷射球,前半段轨迹与直球相似,进垒后会往内角横向移动,但变化量不如滑球。),令打者接连无得分出局。那紧贴着地面的球,这儿的大叔们是绝对打不到的吧。
  「刚才跟课长商量,如果我不行的话你就替我上。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球球露齿一笑。看样子没有蛀牙,真是健康。
  「那倒无所谓。不过枪羽啊,你接得到我的球吗?」
  「我会努力的。」
  我和球球是同期进入公司的,互相之间说话比较放松。同为小组领班,偶尔也会一起去喝酒发发牢骚,算是关系不错。
  「对了,沙树生气了呢,说你态度冷冰冰的。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啊。」
  球球是那家店的常客,和沙树的关系很好。休息日两人也会一起喝酒散步什么的。把业余棒球的事捅给沙树的大概也是球球吧。
  球球「啪」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笑了。
  「可别干过头了,枪仔!惹女孩子哭可是会遭报应的哦。」
  「好好,我注意就行了吧。」
  看今天的情况,恐怕不是在开玩笑了。
  球球回到捕手的位置,主裁判宣布开球。看台上响起欢呼声和掌声。来了不少观众,内场几乎座无虚席。大家还真是喜欢棒球啊……
  第一球是投往外角低处的直球。本来是想投给球球手套摆好的位置,结果方向反了。第一棒打者朝着往内角高处飘起的球全力挥棒,被击中的球飞向中外场手——渡良濑的防守位。
  秋高气爽中,白色的棒球高高飞起,渡良濑摇摇晃晃勉勉强强地追赶,怎么看都是个初学者——不,正确来说更像个运动白痴。
  「呀!」
  可爱的悲鸣声传来,落下的球直直地打在渡良濑的脑门上。「砰」地一声,球再次飞起,被赶来补救的妈妈桑接住,打者出局。开赛伊始就上演如此不同寻常的接球,球场发出一阵爆笑和掌声。
  渡良濑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大概是相当羞耻吧。妈妈桑轻抚渡良濑微微发颤的后背。
  「好样的,小姐姐!」
  「下次用胸部接球吧!」
  看台上传来粗俗的叫声。大叔味暴露无遗啊喂。
  因为我的失投,后辈当众丢人了。绷紧神经再来吧。我小心翼翼地将球投向球球手套摆放的位置。第二棒打者打出二垒滚地球被接杀,第三棒打者击出高飞球被接杀,上半回合结束。
  我回到选手席处,只见满脸通红的渡良濑不停地冲我低头。
  「对、对不起!」
  「没事,反正对方也出局了,观众也挺高兴的。」
  出乎意料地,安慰她的是川岛寺。给渡良濑起了「冰山美人」外号的应该就是她,不过真是变了许多啊。
  城尾也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不太会玩……渡良濑先犯了错误,我现在放松多了。」
  「谢、谢谢!」
  看着团结和睦的三人,课长一副「很好很好」的样子笑着,用手肘捅了捅我的侧腹。
  「怎么样啊枪羽。让队伍里多点女性果然是正确的。白领就是需要这种治愈呢。炒热了比赛的气氛,我的评价也就直线上升啦。」
  且不论对课长的评价,队伍的凝聚力倒是意外地得到了提高。
  这之后,比赛进入乱战得分阶段。
  双方接连失误犯错,失分的理由也莫名其妙。不论我方还是对方的防守都是漏洞百出。看来对方只不过是一群有爱无能的家伙们。倒也很有业余棒球的特色就是了。
  不过,他们的犯傻和我们的犯傻有着质的不同。
  八王子队都是「高飞球或地滚球接不到」「传球失误」等初学者犯的错误,而西东京代理店队则主要是「因为三垒指导员喊停绊到脚而摔倒」「老花眼看漏了球而三击不中」等因上了年纪才犯下的错误。当年的棒球小子,如今也敌不过年迈的衰弱。
  我们虽然年轻,但平时运动不足的问题很难解决。
  第六局上半回合,双方五比五持平。我在未取得出局数的情况下,接连投出了两次四坏球。肩膀抬不起来,手臂的挥动也变得迟钝,体力差不多到了极限。
  球球和内场人员来到投手区集合,我提出换人。
  「之后就靠你了,球球。」
  「呵呵,明白啦。」
  球球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钻到选手席深处。大概是拿自己用的手套吧。我也来到选手席,戴上捕手的手套、面罩和护具。哦,这玩意儿比看上去要轻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最近的技术还真是进步了不少。
  「哥哥!穿上防具好帅啊!」
  看台最前排的她正挥着手。真的吗?这样子真的很帅吗?
  从裁判手中接过球进入捕手区,只见球球从选手席深处飞奔出来,不知为何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双眼。
  「喂,暗号和我投球时一样行吗?」
  我冲球球问道,然而她却无视我,径直走向了投手区。搞什么啊那家伙,在集中精神吗?还是说进入领域了?
  试投时,她尽投了些轻飘飘的球。之后比赛继续。
  无人出局、一二垒有人。对方的打者是第四棒,虽挺着啤酒肚却很有力气,之前击球的时候把我的撒尿曲球(注:原文为「ションベンカーブ」,未查到对应的名词翻译,是对变化小、犀利度差的曲球的揶揄叫法。)一直打到了外场右侧。
  保险起见先向外角投颗偏离好球区的变化球看看——我打出了这样的手势,然而球球微微摇头。你不会是要突然投直球吧?没办法,我把手套举到正中央。
  球球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跑垒员,就抡起胳膊,以仿佛要往下砸一般的气势投出了第一颗球。这是个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高速球。随着「砰」的一声,觉得球刚投出去,就已经进了手套,我的手被砸得生疼。啤酒肚大叔愣愣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哎?已经投完了?」
  全场呆愣中,站在投手区的女人会心一笑。
  投出球时她的帽子被略微掀起,那张脸得以暴露在日光下。



  「暂停!暂停暂停!」
  我一边冲裁判大喊,一边跑向投手区。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沙树!!」
  使劲挺了挺几乎要撑爆棒球服的胸,这个女人——岬沙树用鼻子哼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某个小气鬼不让我来,我就只好拜托球球让我来投球了。」
  「不不不不,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没事没事,不会露馅的。我们俩身高一样,头发也差不多长嘛。」
  今天的沙树没有梳着高马尾,而是把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离远看的确很难分清。而且对方的人都是老花眼。
  「求你了,就这一局!就这一局啦!这局打完了就换球球上来!」
  她双手合十恳求。站在三垒的哈姆太郎正不解地朝这边看。因为暂停的时机很奇怪,对方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可不管了哦。」
  「看我的吧!用九个球就能搞定了!」
  岬沙树是个言出必行的女人。
  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外号就是「言出必行山吹」。(注:《有言実行三姉妹シュシュトリアン》是1993年1月10日至同年10月31日在富士电视台播出的特摄剧,主人公三姐妹姓山吹。)
  看她的投球,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砰,砰,砰砰,手套接球的声音不断响起。软球居然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真是佩服。不过手疼死了!
  对方的打者从第一球开始就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第二球便彻底失去了战意,第三球勉强挥棒。连续三人都是这个样子。
  和她的宣告一样,连续三人三球三振出局。

        ◆

  「哎呀——快投快投!真爽快!」
  回到选手席的沙树摘下帽子,露出畅快的笑容。这倒霉孩子。
  从防守位回来的其他队员们也快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吧。
  「果真不是球球吧?我就觉得奇怪!」
  阿敦用目光催促我解释。
  然而不等我开口,沙树便自我介绍。
  「我叫岬沙树,是车站西边的居酒屋『垂木小店』的看板娘,枪羽的青梅竹马!今天好说歹说才让球球答应让我来投球的!」
  躲在休息室的球球现身,和沙树击掌。
  「沙树的投球太棒了!你现在就可以重归球队了吧?」
  「哪里哪里,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平常不练习果然还是不行呢。」
  沙树口头上谦虚着,表情却是很得意。
  渡良濑摘下帽子,向她招呼。
  「好久不见了。刚才那个果真是你啊。」
  「你好啊,渡良濑!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高中时候是垒球部的投手,一听见有比赛心里就直痒痒的。我并不是来打扰渡良濑你的,放心吧!」
  听到这句多余的话,渡良濑的脸绷紧了。你在这儿投什么牵制球啊沙树。
  另一边,课长一脸纠结地瞪着我。
  「喂喂枪羽,这怎么行。这种大会可是不允许场外援助的。」
  闻此,沙树乖巧地低下头。
  「对不起,部长先生,我这就走。」
  「不不,我是课长。」
  「诶——真的吗?我看您很有威严,不小心弄错了。」
  沙树露出真诚的笑容,歪着头看着课长。真是个小恶魔,太会演戏了。第一次见到她的人是不可能接下这一击的。高中时,她在课堂上走神、或是忘记了做作业时,就用这法子骗过了多位男教师。
  「唔、嗯……嗨,算了吧。」
  课长假咳一声,眼角却不怀好意地下垂,无人能责备他「太好骗」。您的夫人不在旁边真的太好了。
  「那我还要回店里工作,就先走了哦。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枪羽!」
  沙树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就往休息室那边去了。
  阿敦吼了一句「混蛋!」,将棒球帽狠狠砸在地上。他在恼火什么呢?
  「真好啊!枪先生真好!不止有个可爱的妹妹,还有个可爱的青梅竹马!真好啊!真好啊!!」
  「你不也有漂亮媳妇和可爱闺女嘛。」
  阿敦红着眼睛,猛地把脸凑了过来。
  「老婆孩子以后也能有,但妹妹和青梅竹马我上哪儿找去啊!还是说枪先生你能给我造一台时间机器吗!?啊!?」
  这家伙干嘛这么生气啊……
  我发现了同事糟糕的一面。
  别管那么多了,来打棒球吧!(注: NETA自千叶亚喜生的偏写实棒球漫画名作《Captain》中,第一代主角的球队队长谷口タカオ在打断之前的对话流向时,突然说出的话。)于是比赛继续。随着球局进行,对方的动作开始迟钝。水平还不错的先发投手下场之后,剩下的只能投出晃晃悠悠的球的差劲投手,还很快就精疲力竭,只得不停地更换投手。比赛时间拖得越来越长,对方的球员则愈加疲惫……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比分不知不觉间变成了11比4。第七回合结束时已领先七分,裁判判断无法逆转,直接判胜。
  八王子队,晋级决赛。
  在双方球员列队握手时,反而是对方一脸安心。比赛前的干劲早已不知踪影,脸上只剩下满满的「快回家喝啤酒」的表情。
  「为什么一点获胜的感觉都没有呢。」
  球球抡着胳膊,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除了由于哈姆太郎失误而让对方上垒以外,剩下的都是无四坏球无安打的好投。
  用华丽的穿裆球阻止了球球的完美比赛的哈姆太郎宣布:
  「决赛的时候藤井寺你就别投了。就说上一局投完球肩膀疼了。」
  球球一瞬间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她也知道下场比赛不能赢。虽然看起来像小学生,但她也是正经的白领。
  我从选手席上站起来,回到一垒侧的观众席上,只见她正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卖命地敲着键盘。那是我在箱根旅行回来的路上买给她的。白天强光下屏幕看不清楚,她皱着眉头凑到跟前看。员工的家属们好奇地看着她。
  「看来取材很顺利嘛。」
  听到我的声音,她抬起头露出微笑。
  「我第一次到现场看棒球比赛!真是太新奇了!」
  「是啊,毕竟是女孩子嘛。」
  我大言不惭地说,但实际上我从未在现场观看过职业棒球比赛。谁让我们的老家那儿没有球团呢。尤其是我出生的北陆地区,可谓职业棒球的不毛之地,每年至多只有一两场「北陆联赛」。
  能接触到棒球的地方只有电视或者漫画。
  「话说回来,你有喜欢的棒球漫画吗?」
  「『MAJOR』,不论是原作还是动画都超喜欢!」
  「哦,我们一样啊。」
  和小我十五岁的高中生喜欢同一部棒球漫画,感觉有点高兴。真不愧是十六年长盛不衰的作品,因动画版在公共频道播出,即便是乡下人也能跟上话题。真不愧是「主流【major】」啊。
  「你喜欢哪期动画?」
  「少年联盟的那一期。新年和暑假重播的时候还录下来,重看了好多遍。我超喜欢片头曲,听的时候超感动的!」
  「我喜欢第三期的海堂·圣秀篇。『心绘』挺不错的,不过『PLAY THE GAME』也很燃。高中棒球真是让人兴奋啊。」
  (注:满田拓也创作的棒球漫画及其衍生作品,中文译名为《棒球大联盟》。《心绘》为《棒球大联盟》第一期动画的片头曲,《PLAY THE GAME》为第三期动画的片头曲。)
  「高中生棒球的话,『砂之荣冠』(注:日剧《龙樱》的原作漫画作者三田纪房创作的棒球漫画,已完结,本作以高中棒球和金钱为主题,与一般的棒球漫画相比黑暗元素多处可见,同时也有强调高中棒球并非单纯的体育运动而是「表演」,棒球部部员展现出「清爽的高中棒球少年」形象更有利于比赛晋级的观点。)我也很喜欢。」
  「嗬,最近的作品也有看呐。和那同一类型的作品的话,我个人喜欢『钱进球场』(注:森高夕次原作、足立刑事作画的棒球漫画,现连载中,本作以金钱为主题描写结果主义的职业棒球,比起比赛的描述,更多讲述金钱衡量方面的内容)。」
  「钱进球场?这个名字真奇怪。」
  「作品的主题是球场上埋着钱,所以叫钱进球场。它以年薪为切入点,讲述了职业棒球中坚选手的悲喜。它主要是写给工薪层看的,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吧。」
  「不,我会读来试试的。有电子版吧?」
  她立刻熟练地掏出手机购买。还是那么热爱学习。
  「还有那部作品我也喜欢。唔,名字是什么来着……」
  「『MIX』吗?」
  如果是我这样年龄的人,喜欢的应该就是『H2』吧。
  「啊,想起来了。『阿帕奇棒球军』。」
  「怎么会!」
  (注:《MIX》为安达充所著漫画,从2012年起连载于小学馆月刊漫画杂志《月刊少年Sunday》。《H2》为安达充所著漫画,1992-1999年间连载于小学馆周刊漫画杂志《周刊少年Sunday》。《阿帕奇棒球军》为花登筺、梅本さちお所著漫画,1970-1972年连载于漫画杂志《周刊少年KING》,于1971年改编为动画。)
  从与安达充完全相反的方向飞来的球让我不由仰倒。
  「那不是比我还老的旧作品吗。我只知道片头曲里有裸体制服,余下的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吐槽啊!」
  「我在松子的节目(注:指TBS电视节目《松子也不知道的世界》,主持人为松子DELUXE。)里看到这部作品,觉得很有意思,就去问了爷爷,然后爷爷给我拿来了DVD。这部作品太刺激了,第二话的标题竟然是『刺向外国人!』。」
  「这是棒球漫画吧?」
  「最终回的比赛里,还有选手爬到记分牌上,接住了对方的全垒打。」
  「这是棒球漫画吧?」
  话说回来,社长【老头子】的收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惊人啊……
  十余岁的女高中生对老作品的了解竟然比我这年近三十的人还多。这太矛盾了。这就是狂人祖父和发达的网络所带来的悖论。
  「……总之,祝你能创作出属于你自己的、不同于MAJOR或阿帕奇的棒球作品。」
  「好的!」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告一段落。这时,我看见了坐在三垒侧观众席上的西东京代理店的人们。他们从冷藏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正喝得开心。
  「说起来,我有点渴了。」
  「我也渴了,我去买点喝的吧。你要什么?」
  我递给她零钱,点了可乐。她顺着台阶走下观众席。
  我用帽子扇着风,这时八王子一行人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了上来,拿着大概是从自动售货机那里买的果汁和茶。他们没和她碰面真是太好了——正这么想的时候,看见和渡良濑谈笑着的女人的身影,不由再度仰倒。
  「沙树,你不是回去了吗!?」
  「哎呀枪羽我和你说哦,刚刚接到藤泽阿姨的电话,我们老板不小心闪了腰,今天暂时停业一天。」
  那位藤泽是照顾店长的女性。我在店里见过她一次,大约四五十岁,是位举止优雅的和服美人。但我不清楚她和店长什么关系。
  「这不很严重吗!赶快去探病啊!」
  「那我不就成电灯泡了嘛。没办法,今天只能给枪羽加一天的油了。」
  别开玩笑了。
  沙树认识雏菜。如果和她见面了,至今为止撒的谎就都要被戳穿了。
  「用不着你加油。快回去。」
  「哇,渡良濑你听见了吗?太过分了吧?这个目光阴险的男人。」
  渡良濑露出苦笑。
  「话说回来,前辈,您的妹妹在哪里?」
  「……她去买饮料了。」
  「啊,小雏也来啦。渡良濑你是第一次见到她吧?」
  「是的。她真可爱,太让人吃惊了。」
  冷汗透过了我的打底衫。
  「身材也很不错,真想不到她是初中生呢。」
  「诶,是吗?有那么好吗……」
  糟了。
  雏菜的身高远低于初中二年生的平均身高,而且平胸,臀也不翘。虽然身材很苗条,但实在称不上有多好。
  「小雏是好戏才刚开始吧。胸也还能长得更大。」
  「还、还能长得更大吗!?」
  后辈尖声叫道。嗯,确实,再变大的话会很麻烦吧。
  在不露更多馅之前,必须得打住这番对话……
  这时,正好传来了课长的喊声。他气喘吁吁地扛着和他矮小的身体不符的冷藏箱。
  「渡良濑,跟我来一趟。我想给六本木的大家送点喝的。」
  「好的,我知道了。」
  这是哈姆太郎的拿手好戏,用于把比赛时犯的错误一笔勾销。
  趁着渡良濑离开,我也一起离开了这里。必须得把她藏在沙树看不见的地方。
  「嗯?枪羽你去哪里?」
  「我也去买点喝的。」
  「哦。」
  不知为何,沙树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你不是买了喝的吗?」
  「我要去洗手间,洗个手。」
  「洗手间在对面三垒侧观众席那里。」
  「我干嘛非得去对面的洗手间啊。」
  我加快步伐,沙树紧紧跟上。
  「干嘛走那么快啊。」
  「锻炼身体。」
  「哦——?枪羽明年也三十岁了啊,多走几步比较好呢。」
  我刚想回一句「你不也一样吗」,不过还是勉强忍住了。总之现在得甩开她。要不要暂时藏到男厕里呢。我总是逃进洗手间啊。
  就在我迈下通往安息之地的台阶时。
  「哥哥!久等了♪」
  伴随着年轻而娇嫩的声音,一个高中女生踏着轻快的步子朝我们跑来。
  沙树歪了歪头。
  「我说,她是在叫枪羽你吧。」
  「……你看错了。」
  「可她在冲你拼命挥手啊。」
  她边喊着哥哥边挥着手,像只不停摇尾巴的吉娃娃,可爱极了。但现在不是看着迷的时候。
  她喘着气,递出了手里的黄色塑料瓶。
  「可乐卖完了,给你买了柠檬蜂蜜汽水,行吗?」
  「……谢谢。」
  柠檬蜂蜜味的还有卖啊……
  这款饮料我小学时候就很喜欢,但它不知何时消失了。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它。柠~~~檬蜂~蜜。我甚至想给包装上的蜜蜂一个吻,但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沙树用看蟑螂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那是在看一个逼着清纯少女喊自己哥哥的奔三变态的目光。
  「我说枪羽,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
  「……是我上司的孙女。」
  社长也是我的上司。我没说谎。
  「为什么她喊你哥哥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变态了?妈妈我好伤心!」
  「谁是妈妈啊你这家伙……」
  自称是我妈妈的女人夸张地叹气,望向发愣的她。
  「我说你呀,大人开玩笑的话不用都听的。」
  「唔……抱歉,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岬沙树,是枪羽的青梅竹马。」
  闻此,她竟露出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
  「青梅竹马?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不不不,你干嘛像我出了轨一样瞪我啊。我有个青梅竹马还不行吗!
  为了赶快控制事态,我开始睁眼说瞎话。
  「课长有令,要求今天我们必须带家人来加油,但是不巧雏菜有事来不了,和别的上司说了情况之后,他说『把我孙女当做你妹妹带去就行』……是吧?」
  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立刻理解了我的意图。
  「是的,就是这样。所以,请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真实身份。」
  「……嗯?」
  沙树交替着看我和她,看起来并没完全接受我们的解释。
  「那位上司为什么要帮你做到这个地步?」
  「我的祖父十分欣赏枪羽先生。在家里也经常对他夸赞有加,甚至想让他继任。」
  「嘿,这个枪羽啊。在小学三年级中午负责打饭的时候,在走廊上打翻了装着罗宋汤的桶,得到外号『粗心俄罗斯人』(注:来由是常见俄罗斯人粗心搞出的新闻,近期的就有发射卫星时忘记改火箭发射坐标导致坠毁,国防部官方Facebook发出用来指控美国的照片被发现来自于2年前的影像截图甚至还有张电玩游戏的截图。)的枪羽啊。」
  「你干嘛现在把这事儿抖出来!?啊!?」
  在现任女友面前被前任女友爆了黑历史。真是惨烈修罗场。
  「我也想问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沙树小姐和枪羽先生真的只是青梅竹马吗?」
  她表情开朗,声音温和。
  然而,问题中却含着不容敷衍的利刃——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总有这种感觉。
  连我都注意到了,沙树不可能注意不到。
  她嗯了一声,抬眼往上看了看,轻轻摸着下巴。这是她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瞥了一眼等着回答的她,重又把视线转向天空。
  「嗯,我们交往过。以前。」
  「……诶,这样啊——」
  她咕哝着,也望向天空,然而脸上的微笑已消失不见。
  「以前……是多久以前?」
  「女高中生咬得很紧嘛。啊,你是高中生吧?」
  「是的,高一。」
  「好年轻!嗯,我们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交往的。」
  「是吗——我那个时候还是婴儿呢!」
  话语里带有某种微妙的韵味。
  乍一听,似乎只是为了比较而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生辰,只是在叙述事实:她出生于2001年,那时我和沙树都是14岁的初中生。
  但她有必要说出来吗?
  那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为什么要刻意提及呢。
  仿佛是在强调「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
  「没错没错,是以前的事,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沙树开玩笑一般回答。
  真不愧是大人,她将高中女生幼稚的嫉妒心轻松地带过,装作没注意到而继续对话——
  「你还是个婴儿、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候,我和枪羽就已经在交往了。我们去看过电影、去游乐场玩,还一起喝茶。嗯,那时候你还在用奶瓶喝奶吧?」
  ——喂。
  「啊哈哈,没错呢,我在喝牛奶呢。不过现在,我们可是喝着果汁哦?」
  喂喂。
  「嗬,果汁啊?我现在还经常和枪羽一块儿喝酒呢。啊,对JK来说喝酒还太早了呢~」
  「再过四年我也成年了。到时候就要和枪羽先生一块儿喝好多好多酒!」
  「四年啊,那还早着呢。如果你们能一直坚持到那个时候就好了呢!哦呵呵呵呵——」
  「一定会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和煦的笑声回荡在晴郎的棒球场上空。
  今天天气真好。
  然而我脚下的水泥地上却出现了斑点,仿佛下雨了一样。
  斑点其实是我流下的汗水。
  汗水划过我的脸,从下巴滴落,啪哒啪哒地掉在地上。
  「——那我就去洗手间了哦。一会儿见,大帅哥!」
  沙树在我的屁股上用力一拍,然后走下观众席的台阶。
  看到那背影消失不见,她便立刻抱住了我的手臂,用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好可怕。」
  「可怕?怕什么?」
  我觉得你们俩的对话更可怕。
  「那个人知道许多……我所不知道的枪羽先生的事情。」
  「你觉得这很可怕?」
  「当然可怕了……很可怕,也很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她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重复着。一向乖巧的她,从未像这样表现过对他人的厌恶。
  「听沙树小姐的语气,她已经觉察到我们的关系了。」
  「……应该吧。」
  她不可能对一介上司的孙女说出那般不饶人的话。暂且不论她有否觉察到我和花恋在交往,但或许已发现我们关系不一般了。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
  「我会找机会和她解释的。」
  「……不会有事吗?」
  「她不是公司的人。」
  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和她说明白的话,就算她无法接受,也应该不至于举报我吧。亦或可能把我当做「萝莉控」而轻视,但比起一直无谓地敷衍要好得多。
  此时,有两人爬上了台阶。一人是汤上谷次长,另一人是棕色头发的少女。似乎是次长的女儿,五官有些相像。
  「我们的权田送去了啤酒当做慰问品,请尝尝吧。」
  听了我的话,次长苦笑着摇头。
  「我刚刚已经喝一杯了。喝多了就投不好球了。以前我可是喝一箱还能投球,现在……」
  他身边的棕发少女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脸上简直像是写着「我是被强行拖过来的」一样。
  微卷的棕发擦着脸颊,身穿样式大胆的露肩毛衣,戴着心形颈链,像极了所谓的「小太妹」。和优等生的花恋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是我女儿亚里咲。今天大家都带了家人来,我就把她也带来了。」
  「辛苦您了。你好,初次见面。」
  我简略地打了招呼,然而小太妹只是无言地单手操作手机,看都没看我一眼,似是把对父亲的气转撒到了我身上。再加上她生得好看,看起来更加盛气凌人。
  「亚里咲,这种时候就别玩手机了。」
  「…………」
  小太妹无言地瞪了父亲一眼,粗暴地把手机塞进口袋打算离开。
  「喂,你去哪?」
  「洗手间,别啰嗦了。」
  内增高的运动鞋在地上踏出响亮的声音,小太妹离开了。
  被留下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们见丑了。」
  「哪里,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
  次长再次摇了摇头,这次目光落在了花恋身上。
  「这位是?」
  「我妹妹,叫雏菜。」
  我说着和刚刚告诉沙树的完全不同的话。头脑逐渐混乱。雏菜,花恋,雏菜花恋,雏恋,花菜,语义要崩溃了(注:指语义饱和(Gestaltzerfall),又称完形崩坏,指人长时间盯着一个字或词后突然不认识该字词的现象)。
  「初次见面!哥哥承蒙您照顾了。」
  「哈哈哈,我可没照顾你哥哥呢。」
  次长似是耀眼一般眯起了眼睛。或许是想到了花恋和自己孩子之间的差距吧。
  和次长告别后,我们回到一垒侧的观众席。八王子一行人懒洋洋的,大部分员工都坐在座位上打着盹,或是在脸上盖着手帕呼呼大睡。太太们三五成群正聊得火热,孩子们躲在后面的阴凉处玩游戏,宛如商城的某个饮食区一样。
  不顾席上一派轻松,场上已经开始了第二轮比赛。
  六本木队 VS. 东东京代理店队。
  两队列队,双方队长握手。后攻·六本木的精英们各自站到防守位置上。
  站在投手区上的,当然是汤上谷次长。
  「哟!汤上谷次长!好球!好——球——!呜哇,真让人吃惊,简直是罗杰·克莱门斯(译注:威廉·罗杰·克莱门斯,外号"火箭人",被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投手之一)灵魂附体啊!真让人吃惊——」
  我身边有一位比选手更兴奋的人。他摇着不知从哪里的渔夫处借来的大旗,完全成了六本木的拉拉队长。人家还在试投呢。
  「我说课长啊。」
  「怎么了枪羽,我在加油呢。」
  你说错了,那是在奉承吧……
  如果我指出来,他一定会严肃地说「也可以这么说,那又怎么样?」吧。
  「这场比赛如果六本木队输了怎么办?那样的话,课长的『故意输掉决赛』计划就彻底泡汤了啊。」
  课长哼笑一声。
  「那种事无须担心。我很了解东东京的那群家伙。他们是专业的白领,专业的。」
  「哈啊……」
  专业的白领是个啥啊。这句话像「从马上落马」一样奇怪。
  「总之你就看着他们的〝绝技〞吧。」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第一棒打者进入击球区。他三十岁前后,在东东京队里算是比较年轻的选手。看上去运动水平还不错。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明。嗯,非要说的话,就是「脸很像猴子」吧。
  汤上谷次长第一球投向外角高处,远离好球区的无力直球,猴子成功地挥空了。第二球是投往正中间的绝佳好球,他选择了目送。第三球是划出平直的曲线的缓慢曲球,他还是像风扇一样挥空,在击球区摔了个四脚朝天。
  三球三振。
  猴子并没有显得不甘心,而是将球棒夹在腋下,拍着手回到选手席上。迎接他的队员也拍拍他的肩,仿佛在称赞他被三振的丰功伟绩。
  「投得好【Nice Pitch】,次长!投得好【Nice Pitch】——!喂枪羽,你也夸两句啊!」
  「好~PichiPichiPichi~」(注:原文「ぴちぴちぴっち」,「ぴっち」可以是英文pitch的音译,指棒球中的投球;「ぴちぴちぴっち」指2002-2005年连载的魔法少女漫画「マーメイドメロディーぴちぴちピッチ」,中译《美人鱼旋律PichiPichiPichi》,由横手美智子与花森小桃所著。改编同名动画于2003-2004年间播送。)
  我用虏获了枪羽少年(初三)的心的周六早八点动画标题敷衍着课长,但同时也明白了课长所说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接待。
  接待。查日英词典,对应的英文是reception。考试复习时看到这个释义,觉得很奇怪。说到reception,一般会联想到「典礼」或者「欢迎会」这种华丽的宴会。这种华丽的单词和日本阿谀奉承的陋习竟然是同一个单词,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不过,看着课长愚蠢又浮夸的行为,反而让人觉得二者果真是一样的。成年后,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英语的博大精深。
  第二棒、第三棒打者也都是类似地三击不中,第一回合的前半场差不多五分钟就结束了。照这样子看,比赛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走下投球台的汤上谷次长正用制服的袖子擦汗。他只投了十球左右,但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了。
  「看来次长持久力不太够啊。」
  「嗯,得尽量让他放松。直球准确地目送,坏球积极地迎上去打然后出局。要是不小心打出安打了,枪羽,你就想想你的冬季奖金审定该怎么办吧。」
  「…………」
  这和我印象里的棒球比赛不太一样啊?
  在一旁记笔记的花恋发出「嗯」的可爱呢喃。
  「棒球真难呢,和漫画完全不一样。」
  「不,我想是这次的比赛有些特殊吧。」
  「特殊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在认真比赛……不,也不能说不认真……」
  要把业余棒球接待赛的意义解释给天真无邪的女高中生听实在太难了。而且我不太想让她了解这种事。让她看这种比赛再说出「把它当做小说的参考」什么的,我是不是做了件大蠢事啊……
  「我想去挡网后面看看,可以吗?」
  「嗯,那儿看球看得很清楚。」
  在观众席里移动的时候,我们遇见了独自坐在位置上摆弄手机的那个小太妹——汤上谷亚里咲。
  和她目光相对,我点了点头,她完全无视我。
  但是,看见我身边的花恋后,她那描得漂亮的眉微微一动。
  经过她面前之后,花恋悄声说:
  「枪羽先生,可能坏事了。」
  「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刚才那个人,和我是同一所初中的。」
  我不由得回头看向花恋的脸。
  「初三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委员会。虽然没和她说过话,但她大概记得我的脸。」
  「就是说,她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有可能……」
  「这真是坏事了。」
  如果次长的女儿拆穿了我的谎话,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总之别和她打照面。你带了帽子和围巾吗?」
  「带了,为了防晒。」
  「尽量别让她看到你的脸。抱歉,我们得暂时分头行动了。」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脸瞧。
  「你不让我回去吗?」
  「难得来取材一次,你也想看到最后吧?」
  「……枪羽先生。」
  「怎么了啊。」
  「最喜欢你了♪」
  她从正面抱住了我。柔软的身体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女高中生们常用的止汗剂的味道。体育课后教室里总是会飘着这种味道,令人怀念。
  我勉强扯开抱上来亲热的她,原路返回。
  路上再次和亚里咲视线相对,她再次无视我。
  是杞人忧天吗?她说不定根本记不得花恋了呢。
  话说她一直鼓捣着手机,甚至让人觉得她是为了无视眼前的父亲而故意跟来的。我心中涌起一丝对汤上谷次长的同情。

        ◆

  总之,比赛结果1比0,六本木队获胜。
  六本木队决定胜负的一分来自于汤上谷次长的适时二垒安打。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右翼高球,但不知为何离内场很近的右翼守场员拼命奔跑追球,伸出手套去接,可还是没能接到球。记分员识趣地将这次击球记为安打,汤上谷次长得到的1分打点在记录上格外耀眼。
  防守右翼的促销课课长·丰本元司(57岁)在无人询问他的情况下说道:
  『击出的球飞得比预想中还要远。我全力奔跑但还是没能赶上球。真不愧是汤上谷次长!』
  已经进入到艺术的领域了。难不成为了今天还进行了类似「让普通高飞球看起来像安打然后再失手」的训练吗?还有,听了这句话的课长歪着头,嚷嚷说「这句话能不能变成是我说的呢?」。把那个像漫画家大川一样的想法给我弃了。(注:NETA自漫画家大川ぶくぶ的作品《ポプテピピック(POP TEAM EPIC)》中角色POP子的台词「私が最初に言いだしたことになんねーかな」,改编动画于2018年1月播送。)
  东东京队〝接待〞的客人只有汤上谷次长一名,对其他选手则是正常地让他们出局。他们似乎计划营造出「汤上谷次长单枪匹马带领六本木获得胜利!」的剧情走向。正如哈姆太郎所说,他们展示了「专业」的一面。
  但是——
  比赛结束后,因以完投完封胜(注:“完投”指比赛开始到结束皆为同一名投手投球;而先发投手无失分完投获胜,或第一局在未取得出局数且未失分的状态下一次或多次换上救援投手,最终登板的投手无失分投完比赛胜利,则记为“完封胜”;若先发投手完投并取得完封胜,则记录为“完投完封胜”。)击败敌队而得到对方称赞的汤上谷次长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他投了九局球,觉得累是自然的,但他回应称赞时露出的苦笑里,除了疲劳,似乎还透着别的什么感情。
  当然,只是「似乎」。
  他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白领了。我不相信他还会单纯到看不出对方的「接待」。他接待或被接待的次数恐怕已多如繁星。
  课长似乎被激起好斗心,他的呼吸变得凌乱。
  「我们也不能输啊。早就早了点,我们现在下去吧。人到齐了吗?」
  我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见了渡良濑。
  把腿架在台阶上拉伸阿基里斯腱的川岛寺回答:
  「我刚刚看见她在挡网后面,和谁家的孩子在说话。」
  「孩子?」
  「好像是中学生,长得挺可爱的。她们聊得可起劲儿呢。」
  课长叫我去找她,于是我来到挡网后面,只见渡良濑正和一名女孩子谈笑着。川岛寺所说的那个「谁家的孩子」我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
  「哼嗯,这样啊。枪羽领班在会社里是那样的啊。」
  女孩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附和着渡良濑。
  「没错,他是非常靠得住的上司。……可你为什么想知道前辈的事?」
  渡良濑一脸不解地问。女孩子微笑着回答。
  「当然想知道啊,因为——锐二是我的男朋唷嘎唔!」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双手捂住了她——枪羽雏菜(真)的嘴。
  从后面抱住大叫着挣扎的妹妹,然后一脸严肃地转向渡良濑。我是前辈,帅气的前辈。心里默念这两句话来催眠自己。
  「课长在叫你,快去下面集合。」
  「呃,好的……前辈,你认识这孩子吗?」
  「啊,是熟人的孩子。」
  「我怎么好像听见她说『男朋友』?」
  「她说的是咖喱炖菜。我很喜欢吃的。」(注:日语中男朋友(カレシ)与咖喱炖菜(カレーシチュー)开头的发音相似)
  是假的咯。小学毕业之后就没吃过咯。(注:原文语尾「ンゴ」,带有失败时自嘲的语气,多用于女大学生之间)
  我丢下发愣的渡良濑,带着雏菜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
  「你这家伙!怎么还跟来了?!」
  「跟来了又怎样!『妹妹』被人夺走了,所以反过来当你的女友啊!这是等价交换吧?!」
  等价你个头啊。大哥我吓了一跳啊,臭小鬼。(注:NETA自《钢之炼金术师》。“等价交换”为原作中炼金术的重要概念和原理;原作主人公为艾尔利克兄弟,弟弟阿尔冯斯称哥哥爱德华多为“大哥(ニーサン)”。)
  「你没告诉渡良濑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什么啊——只是把哥哥的事情从头到脚问了个遍。她是喜欢哥哥的吧。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算被告白了也会拒绝。」
  「嗯,甚好甚好。」
  雏大人满足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要老实地说『和亲妹妹在交往』哦?」
  「别把事闹得更大了行不行……」
  她的这种说话方式和老妈一模一样。二人愈发相像了。可爱的妹妹当上妈妈,想想有点可怕。
  总之,既然她来了,那也没办法。
  我用电话把花恋叫了过来,托她照顾雏菜。
  「我知道了,就把小雏当作是我的朋友吧。」
  「哈?朋友?谁是你朋友?那作为交友费把你的胸给我十厘米吧?怎么样?」
  妹妹(真)用手指不断戳着妹妹(假)的侧胸。我真想一直盯着那布丁一样的胸部大陆板块横向摇曳的地壳变动模样,很遗憾接下来还有接待任务。白领真辛苦啊。
  我和两个人分别后,走下台阶,这时又和那个小太妹相遇了。
  汤上谷次长的女儿。
  或许是不喜欢被烈日晒,又或者是不想看棒球,她正在楼梯缓步台处摆弄手机。恐怕是打算今天一整天都那样吧。那为什么要跟来呢?——我心中不禁浮出问号。她看起来是那种会无视父亲的邀请独自游玩的孩子。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擦肩而过。就在此时。

  「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到她仿佛洞察一切的声音,我的心脏猛地冲击胸膛。
  没把那份心惊表露在外,只能说是年龄的功劳。如果我还是高中生,大概会抿紧嘴唇无言以对吧。
  刻着二十九年份年轮的社畜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她是我妹妹。」
  小太妹微微扬起下巴,对我的谎言付之一哂。
  「她和我一个中学,初三开学转进来的,说是什么归国子女。男生们当时兴奋得不得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姓氏是南里还是南梨来着,但绝对不是枪羽。」
  彻底露馅了。
  我耸了耸肩,表示投降。再编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受伤。
  小太妹描着睫毛液的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处上了吗?还是援交?」
  「处上了。」
  「我猜也是。她整个人都散发出谈恋爱的气场。太明显了,怎么可能冲自己的哥哥散发那种气场啊。」
  果然是行家。社畜的眼睛可看不出那种气场。
  「怎么办呢——要不要向大叔打小报告呢——」
  「……」
  见我不回答,小太妹翘起了涂着口红的唇角。
  「吓唬你的。这种事现在很常见嘛。我朋友的对象可比你都大。」
  「而且」小太妹继续说。
  「你跟那个大叔是对头吧?如果你被开除了大叔会很开心吧?所以我给你保密。」
  我才注意到,她嘴里一直「大叔大叔」叫着的,正是她的父亲。
  「你不喜欢你父亲吗?」
  小太妹恨恨地回答:
  「还用问吗。那个下跪大叔,谁会喜欢。」
  「下跪大叔?」
  给父亲起的绰号太独特了。
  「我小学的时候,他要达成指标,被逼得很紧。然后他就在家附近到处求人买保险,结果人们就管他叫下跪大叔。他是不是真的下跪了我不知道,但附近的人都那么说。每次和老妈出去买东西,都会被人笑话。这事都传到了班上,有一阵我都没法去学校了。你知道吗?那个大叔就是这么出人头地的。不是因为聪明,也不是因为有实力,而是靠四处谄媚下跪才上位的!我不管他什么次长不次长的,总之、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她的愤怒穿透浓重的粉底,彻底显露出来。
  「所以,看见你们奉承他,真不爽。丢死人了。白领都一个样,都是下跪大叔。」
  说完,她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可能是有些激动,她的肩膀耸动着,就那样站了一会儿。
  每个人都是下跪大叔。
  我无法反驳高中生指出来的这个事实。今天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来给次长「下跪」的,我也不例外。区别不过是主动还是被迫罢了。
  待到呼吸趋于平静,她便低着头离去。
  她说要保密,似乎并不是假话。
  既然如此地怨恨着父亲,那么把花恋的事情捅给父亲的可能性极低。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让敌视我的次长获利的事。
  就这样对她置之不理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等等。」
  我喊住了想要走上台阶的那个背影。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来这里?」
  她愣愣地张开艳红的双唇,显得很不解。
  「因为很闲。不行吗?」
  「这我就搞不懂了。你明明那么讨厌父亲,为什么还来看棒球?」
  她没有回答,想要无视我而离开。
  横竖都是被无视,那我就把要说的话说完吧。
  「我并不想评价你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汤上谷次长作为父亲如何,你这个当女儿的最清楚。可是,他作为白领,只是在努力地完成他自己的工作。谁都没有资格批判他的行为,哪怕是亲生女儿也一样。」
  踏上台阶的脚步停了下来。
  「说什么大道理啊,萝莉控!」
  她变得比刚才更为愤怒。
  「我说过想炒掉你再容易不过了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喊你这混蛋是对高中女生出手的淫球,啊?!」
  「那样,我会很困扰。」
  「……那就给我闭嘴。」
  她说着,似是在压制自己的愤怒一般——并非朝向我,而是另有所指的愤怒。
  「大叔,你最好祈祷我别变卦。」
  那远去的背影,似乎透着某种否定整个世界的决绝。怨恨自己的生身父母就会导致这种结果吗?我不能理解。
  恐怕,从小到大,她只看到了父亲窝囊的一面吧。
  恐怕,她一次都没见过父亲帅气的一面。
  孩子是看着父母长大的,父母对于孩子而言是「大人」的榜样。在她看来,世上所有的大人都是应被唾弃的「下跪大叔」。
  这太不幸了。
  不论对大人,还是对孩子来说,都太不幸了。
  从观众席那边传来喊我名字的声音。
  「喂,枪羽,你在哪!我不是说了去下面集合吗!」
  我向不是下跪大叔而是下跪仓鼠的人那里走去,同时想着。
  曾经是孩子的大人,能为终将变成大人的孩子做些什么呢。
  至少,那不应该是下跪。

        ◆

  众人在场上列队,与六本木相对。
  对方的选手大多是三、四十多岁,与我和课长的年龄差不多。领队兼投手汤上谷次长大约是最年长的人。
  比起作为对手的我们,他们更在意汤上谷次长的心情,甚至在列队的时候也不停地瞄向次长,似乎很害怕惹他生气。嗯,毕竟是人事部的次长,手握众人的升降大权呢。
  大家听着裁判的指令相互行礼。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观众席发出响亮的掌声。
  第一局前半,先攻是六本木队。
  八王子队的先发投手是新横滨太郎。
  我还以为哈姆太郎会亲自上阵呢。
  「哎,我一大把年纪了。投九局球的话明天就没法工作了嘛。」
  净胡诌。这个啮齿类,偏偏在这事儿上偷懒。
  为什么不是球球也不是我,而是新横滨做投手呢?
  因为——他能投出「魔球」。
  什么样的魔球?总之就是速度很慢,无与伦比的慢。不是「慢悠悠」而是「超级慢悠悠」,连苍蝇甚至蝴蝶都能稳稳落在球上的那种,不由得让人担心球究竟能不能飞到捕手的手套里。那是只有毫无干劲地生存下去的新横滨才能投出的球。
  赛前练习时看到这个球的课长,二话不说就提拔新横滨作为投球手,说「这么一来就好打了吧」。
  他的企图华丽丽地泡了汤。
  六本木无法应付这种从没见过的超级慢球。第一棒到第三棒打者分别被投手前滚地球接杀、二垒高飞球接杀、三振,三人均无安打出局。就算在我这个捕手看来,打者完全没有配合好挥棒的时机。
  哈姆太郎一脸苦涩地向若无其事地从回到选手席的新横滨提议:
  「你能不能扔得再快一点啊?」
  「我很擅长放松,但不擅长用力呢♥」
  和他一起来的赛车女郎打扮的女子递出饮料,新横滨接过,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长椅上,但没有人吐槽。
  一直无言看着一切的妈妈桑开口了。
  「阿权,实在不行的话,我去投球吧?」
  「嗯?不……不能让毒岛做那种事呢。」
  哈姆太郎含糊地说。
  妈妈桑是兼职人员的头头,仓鼠课长对她也是另眼相待。话说他们两人在我进公司之前就熟识了。
  攻守交换,进入第一局后半场。
  八王子的首名打者,是站在那里的哈姆太郎。
  上场比赛的时候他赖居第四棒,怎么这次就成第一棒了?我问他原因,他这样回答:
  「那还用问吗。第一棒打者有更多的击球机会。即是说,有更多的〝得分机会〞啊。」
  这里的「得分」,当然和棒球的得分无关。
  引人注目的第一打席,哈姆太郎像铃木一郎(注:日本职业棒球选手,职业棒球赛最多上场次数及最多安打数世界纪录保持者,曾获美国棒球联盟最优秀球员奖。)一样撸胳膊挽袖子,吼着「请多指教!」,跃跃欲试地握着球棒摆好姿势。对着汤上谷次长投出的第一球全力挥棒。球棒像电风扇一样在空中划过,哈姆太郎顺着摔了个四脚朝天。
  至于那个球,则是高高飞过捕手的头顶,撞上了挡网。
  真是一记大暴投。
  哈姆太郎啊,对这球都特地去挥了个空,有点太假了吧?
  正想着他要怎么圆过去,就听他说了句连Make-Miracle(注:指日本职棒的巨人队在1997-2000年间联赛排名迅速上升)都自愧不如的发言:
  「真不愧是汤上谷次长!觉察到我要全力挥棒,而刻意用暴投加以回避!实在是不简单啊!」
  你也实在是不简单呢……连北山雫都要吃一惊了。(注:此处NETA自《魔法科高校的劣等生》漫画中北山雫夸奖达也的台词)
  没想到这时,连对方的捕手也跟着起哄。
  「刚才的球没接住是我的错!次长,非常抱歉!」
  六本木选手席上的队员们也接连表态。
  「捕手,认真地上!」
  「次长,先投个好球!」
  「投得好、投得好!」
  这世界太温柔了。
  听到如此露骨的奉承,次长会作何感想呢。我偷偷瞄去,却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脸淡然地调整着握球的姿势。人事部的次长对于这种程度的阿谀奉承已经习以为常了吧。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厉害。至少我做不到。这位大人是和百目鬼不同意义上的怪物。
  最后,哈姆太郎用精彩的电风扇挥棒,成功地被三球三振出局。他嘴上显得很不甘心,坐到选手席上后却是一脸「成功了」的笑容。
  「怎么样,枪羽。我这下拿了有三分吧?」
  「……」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又不懂你的计分标准。
  「下任客服中心部长的选举比赛,我权田公太郎领先一步!」
  他高声笑着,让渡良濑用站前弹珠店发的扇子给他扇风。他似乎已经认定自己能坐上客服中心部长的座椅了。
  第二棒打者川岛寺进入击球区。他选择了四坏球上一垒。次长投的六颗球中,只有一球进入好球区,剩下的都大幅偏离外角区域。虽说川岛寺也梦想着转正,但他无法像课长一样演那么明显的假戏。
  哈姆太郎惋惜地「哎呀」一声,拍了拍脸。
  「川岛寺啊……要是能像我这样再大度一点就好了啊——,那样的话转正也就指日可待了啊——。哎呀……」
  拜托了,谁来把这家伙扔了吧……
  第三棒新横滨也选择了四坏球上一垒,再接下来就轮到我上场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比赛我代替仓鼠成了第四棒打者。大概是想表示课长在领班之上吧,这有什么意义吗。
  在走向击球手区的路上,课长跟我咬耳朵:
  「枪羽啊,你作为领班要给大家带个『好头』,明白了吧?」
  课长眼睛通红地凑过来。我终于不耐烦了。
  「不要再这么闹下去了好不好?再怎么说这种事也是有限度的。就认真打一次怎么样?」
  「认真打一次?枪羽,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种了?」
  「……」
  「要是想好好打棒球的话,就自己组个队,跟那些和公司没关系的人随便玩去。但这是阿卡迪亚保险公司的棒球!是残酷的发迹竞争的一部分!」
  打业余棒球是那么罪恶的事吗。
  不过我也不是不理解。应该说我不得不理解了,想想有点伤心。我也是白领,是社畜。我知道玩接待高尔夫的时候,不会有人不懂气氛地全力打球。我也听沙树说过,有个新人编辑在玩接待麻将的时候打出国士无双(注:指麻将中东西南北中发白+一九条一九饼一九万+以上牌中任意一个的和局牌型,中国称十三幺(九)。在日本麻将规则中,此牌型为役满,是得分最高的牌型之一)赢了某著名动画制作人,结果第二天就被派遣到海外了。
  既然工作的都是人,这种事就无可避免。
  负责人事审查的也是人。那么他在工作时,不可避免的就会掺杂好恶感情。
  站在击球区的我的任务就是打出无力的滚地球。
  三垒守场员轻易地接住球踏上三垒,让川岛寺出局后,紧接着便向一垒送球,我也出局了。简简单单的双杀。六本木渡过了一人出局、一二垒有人的危机。
  「哦哦哦,特意让他往那里打,次长你太可恶了!可恶!可恶!」
  选手席前的哈姆太郎在喊着什么,但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次长的脸。
  次长的女儿也在哪里看着这一切吗。还是在摆弄手机呢。希望是后者。
  我为什么打个业余棒球赛都要觉得这么罪恶呢。
  妈妈桑一边把手套戴在她那白胖的手上,一边问我:
  「小锐,怎么样?是不是开始觉得这场接待太烦了?」
  「……我还没那么天真呢。」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声音里却满是不耐烦。
  妈妈桑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能让妹妹看见自己帅气的一面就好了呢。」
  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等我细问,妈妈桑便回到中场去防守了。
  我调整了一下捕手的防具,环视观众席。
  我心爱的「妹妹」们在右侧看台最靠边的位置,以躲避他人的视线。两人都死死盯着我,我能感觉到她们热切的视线。一想到让她们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就觉得十分抱歉。
  在闪闪发光的少女们身边,坐着两名曾经是少女的、年近而立的说醉话的女人。她们右手拿着的啤酒罐,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喂,枪羽,勒紧裤腰带给我上啊——!要是漏接了球就不准你进我们店!」
  啊,我的青梅竹马啊,你已失去了那颗纯真的心吗?你忘记了一直追赶白色棒球的高中生活了吗?总之先把那个大麦发酵饮料放在一边吧。
  在她旁边的球球也跟着起劲地吼。
  「枪羽——!给我好好接球——!否则老娘球球就把你的球球拔了!(注:“球”“球球”“球球”在日文中均为「たま」)」
  她和喝不醉的沙树不同,远远看去也能看见她脸上通红一片。或许是因为被课长从投手的位置撤了下来而在喝闷酒,对此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能不能别喊那些不中听的话啊,混蛋。
  对面的左侧观众席上,坐着次长的女儿。
  或许只是偶然,她没在看手机,而是把目光落在六本木队的选手席最后方、站在张着挡网的铁塔旁的父亲身上。
  我无从看清她的表情。
  但她周身的气氛和刚刚我见到的有些不同。她似乎并非憎恨着父亲,而是可怜着他。
  不顾观众席上情况如何,比赛继续进行着。
  抛开我们的接待不论,单看汤上谷次长的投球,也是相当出色的。在上一场比赛中他已经投了近百球,但现在还抬得起手臂,只是投球速度明显下降,控球也不如前。在击球区也看得见他肩膀上下耸动,明显是体力不足。赶紧换个人不就好了吗。
  但是次长似乎想投到最后。
  到了这个地步,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比对棒球的喜爱更深刻的东西——执着。那是对干掉了百目鬼的我的执着吗。还是说想在女儿面前耍帅的、身为父亲的虚荣心呢。我并非人父,不是很清楚。
  另一方面,六本木的打线则是依旧无法应付新横滨的超慢球。
  据弟弟在高中棒球部的川岛寺说:「快球的话眼睛习惯了就打得到,但慢球不一样。」我觉得算不上是那么专业的内容,只是打者被新横滨「软绵绵」的独特投球姿势影响而没了气势罢了。对于将大半的人生用来工作学习的精英们来说,将人生的大半浪费在放松和玩乐上的男人太难以理解了。
  双方顶着光头,进入第八局后半场。这时下起了小雨,雨势很小,大约很快就能停,于是比赛暂时中止,顺便整理场地。
  由于是第二场比赛,八王子队也露出疲态。阿敦在一个劲地喝水,妈妈桑大口大口地啃着自带的饭团,新横滨枕着赛车女郎的大腿睡觉。只有课长一人十分亢奋,啰里吧嗦的教育着:「知道吗渡良濑,真正的接待指的就是……」边听边认真记笔记的后辈也是值得褒奖。
  我有些渴,于是离开长椅,打算去买果汁。
  经过走廊的时候,听见了扑通一声,似乎是从刚走过的男厕所里传来的。
  我有些在意,于是推开厕所的门,只见汤上谷次长正蹲在洗手池旁。
  「您还好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赶到他身边,轻抚他的后背。
  「是枪羽啊……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没站稳。」
  他脸色很糟糕,但声音清晰有力,我松了一口气。
  「也难怪,毕竟您一个人投球投到现在呢。」
  「这不算什么,周围的人都提前做了准备嘛。」
  次长刻着深深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朦胧的阴影。
  「……您发现了啊。」
  说完这句蠢话我就后悔了。做得那么明显,他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次长无力地笑了笑。
  「没必要觉得愧疚。我当了二十五年的白领,接待也好,被接待也好,都经历了无数次。比这次业余网球赛更露骨的接待我也做过。开创了阿卡迪亚的这种风气的人正是我还有百目鬼这一代人,我又如何能责备你们呢。」
  「…………」
  我无话可说。次长撑着墙壁站起来。他比我矮半个头,稀疏的头顶在荧光灯下映出模糊的光。
  「枪羽,我这个不称职的前辈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您讲。」
  「我想和你认真打一场。」
  我不由得回望向次长的脸。坚定的目光中,不是意志也不是固执,而是纯粹的渴望。
  「看到打倒了百目鬼的你,我感到了某种命运。那个男人对我而言是一堵墙壁。他是同期入职的人里面学历最高、工作能力最强的人……为了胜过他,我花了大半辈子,一直到双方都年近半百。他当上了客服中心部长,我当上了人事部次长,我们都朝着最顶层努力,都觉得前面的路还很长。这个时候,他落败了,没有被我而是被别人打败了。」
  布满皱纹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所以,我想和你一决胜负。」
  「…………」
  「我很清楚这个愿望有多奢侈和任性。所以我才想求你。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最后的?」
  次长点了点头。
  「我打算年末辞职。公司有提前自愿离职制度。」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次长将视线转向窗外,我也跟着一同望去。雨滴无声地粘在换气窗上。现在已是十一月末,但天气仍旧十分闷热。都怪这场雨。
  「退休后打算做什么,您想好了吗?」
  「没。反正不会再当白领了。」
  次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提前离职制度,指在规定退休年龄之前主动离职。我听说这个制度其实是为了逼走那些因部门重组而即将被裁掉的人设立的。被叫作下跪大叔而出人头地的男人,主动提出要离职,想必是有种种原因吧。但他绝不会宣之于口,不论是对家人,还是对女儿……
  次长迈开略显蹒跚的脚步,打算离开。
  他刚要推开门时,我叫住了他。
  「次长。您这样做太任性了。」
  「我知道。」
  「不,您不知道。」
  没错,次长什么都不知道。
  同为白领的我,就算知道了次长的苦恼也无济于事,只能同病相怜罢了。
  有一个人,次长必须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告诉她。
  「汤上谷次长,您又任性又没责任心。我说得不对吗?您舍弃了应该肩负的责任,想要逃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次长讶异地扬起了眉。
  「您作为白领或许已经满足了。那么看重自己的名声地位的话,通过打败作为百目鬼替代品的我就能获得满足吧。但您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吧。」
  「另一个身份?」
  「您是白领,这毋庸置疑。同时,您也是一名父亲。」
  次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是在说亚里咲吗?那种事毫无意义。我说什么,女儿都不会听了。」
  「我猜也是。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所以,要给她看。」
  「给她看……看什么?」
  「父亲展示给孩子的东西,那还用说吗。」
  令人敬畏的人事部次长。
  我捶了一下这个手握白领之「生命」的人事权的男人背后印着的数字「1」——那是他的队员号码。
  「是背影啊。」
  次长往前踉跄一步,呆愣地回头看向我,似是在问「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但我没有回答。
  没错,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最后一局了,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

  我没有直接回到选手席,而是找到了正在观众席上畅饮的青梅竹马。雨差不多已经停了,比赛即将开始。
  「哎呀,怎么了枪羽?你放弃比赛了?还是临阵脱逃?」
  「都不是。我有事要问你。」
  沙树呷了一口啤酒,一旁的球球已经酩酊大醉,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同伴都倒下了,她仍然屹立着。真是量如江海。
  「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击球?最简单的窍门就行」
  「窍门?」
  她拔高了声调看向我。
  「这次比赛不是不能赢吗?」
  「情况有变,再轮到我的打席时,我会认真打的。」
  大约是从我的话里觉察到了什么,沙树将啤酒罐放到身侧。
  「首先是仔细看球的动作。这是最基本的,你明白吧?」
  「嗯。我也是好好看着再打的,但球飞不起来。」
  「软球就是那样的。它中间是空的,用力打的话球会凹下去。所以比起用力打,更像是……嗯……用球棒把球推到远处的感觉。」
  沙树站起来,用空啤酒罐当作球棒挥动了一下,演示给我看。
  「真不愧是曾经的运动全能少女。」
  「我现在心里也是少女!」
  沙树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能让『妹妹』看到你帅气的一面就好了呢。」
  「……是啊。」
  我谢过她,然后走向「妹妹」那里。
  花恋和雏菜正亲密地坐在一起。雏菜似乎是吵架吵累了,她的嘴里塞满了点心,喝着我女朋友斟上的茶。这样一看,她们就像亲生姐妹一样。
  「啊,哥哥!」
  「枪羽先生,怎么了?」
  「我来看看你们。累了吧?」
  雏菜摇着头,然而眼里稍带困意。也难怪,平时周日的这个时间她都在午睡。
  「花恋,取材还顺利吗?」
  「是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有些难受。
  今天净让她看到大人们丑陋、窝囊的一面了。
  「接下来的打席,你看清楚了。」
  「诶?」
  「我要打出全垒打。」
  我曾经在某本书上读到过。
  举世罕见的著名打者贝比·鲁斯(注:美国棒球运动员,创下了714支全垒打的世界纪录。)去探望因病入院的一名小粉丝,并和孩子约好下次比赛打出全垒打。然后他真的打出了全垒打,孩子受到鼓舞后痊愈了。
  年少时读到这段人物传记,当时就觉得言过其实。
  家里通了网后,我查了一下,发现这是个「编造的美谈」:鲁斯根本就不记得那个康复的少年。
  当时念高中的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通过美谈背后的故事,我觉得自己知道了世界的真相。我还记得自己得意洋洋地对沙树说,「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英雄,那都是为了满足愚蠢大众的梦而创造的幻想」——典型的「高二病」患者的发言。
  现在我二十九岁,不是少年也不是高中生,已经不这么认为了。
  世界上确实不存在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根本不存在。
  但我希望他存在于某个角落。
  这份希望,一定是有意义的。
  「全垒打……不行的话至少要打出适时安打。适时安打也不行的话就,嗯,那就一垒打。至少要上垒。」
  花恋看着我这个一点点将难度降低的丢脸贝比·鲁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枪羽先生的话,做得到的。」
  「……是吗?」
  「嗯。因为你是花恋喜欢的人啊。」
  女高中生轻松说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
  「哥哥,我也在看哦!要把球打到这边来啊!」
  我摸了摸不服输地抱上来的雏菜的头,回到了选手席。
  正如所料,雨很快就停了。
  比赛继续,第九局前半场,六本木还是进攻。
  打击顺序是从第七棒开始。或许由于是下位打线,再加上新横滨一如既往的慢球,击球手没有得分,取得一个出局数。第八棒打者没能打好朝外角扔过去的慢球,被捕手接杀而出局。三垒守场员哈姆太郎无声地大喊「让球掉下来让球掉下来」施加压力,但我无视了他。
  两人出局。
  下一个打者是第九棒。他和我差不多大,是六本木队最年轻的队员,似乎还没习惯这种业余棒球接待赛。
  他正要走上击球区时,次长叫住了他,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他吃惊地回头反复询问,最后终于认同什么一般,站到了击球区内。
  新横滨至此已经投了一百多球,脸上却不显半分疲惫之色,投球威力也不见减弱。倒不如说他的球一开始就太弱,也没什么再弱下去的余地了。第一球慢悠悠的,毫无力度,打者选择目送,坏球。第二球也是坏球。第三球可算是颗好球,直冲好球区正中而去,这次总会击球了吧。然而他完全没有击球的意愿。
  接下来又是连续两颗坏球,形成四坏球,打者上一垒。
  接着是第一棒、第二棒打者,也是一样选中四坏球。形成两人出局满垒的局面。
  「新横滨,别在意♪」
  从内场传来课长快活的声音。他因(对方的)赛点终于到来而正开心着。当然,这并非是哈姆太郎的功劳,而是汤上谷次长提议的结果。
  也就是说,
  「别挥棒,就算看见再好的球也要无视。反正基本上都是坏球。」
  就是这样。
  由于球太慢,看上去实在是很容易打到,结果有的打者便因「让次长看看我能干的一面」这种想法作祟而不由得挥棒——然而实际上根本用不着。只要眼睁睁地目送,就很容易成为坏球。六本木的各位精英终于注意到这件简单的事了。正由于他们觉得区区八王子队的球再好打不过了,为了得分而竭尽全力,才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自尊这东西真碍事,会让人变得盲目。
  第三棒打者也选中了四坏球,挤垒得分——
  第九局前半场,六本木终于得了一分,六本木选手席一片欢呼,哈姆太郎也喜不自禁。我以为观众席也会一样,但观众已经走掉一半。妈妈们差不多该准备晚饭了吧。业余棒球就是这么令人悲伤。
  二人出局满垒的大好良机,这时,第四棒打者汤上谷出场了。
  本以为他会在击球区里一动不动,不想第一球就是一记大力挥棒。球棒看上去只是在空中胡乱挥过,但或许是棒球之神一时兴起,球棒偶然地碰到了白球。
  平直球飞速朝三垒飞去。这毫无疑问是记长打。
  但是,没能成功。
  不巧当时哈姆太郎正抻着懒腰,球不偏不倚地钻进高高伸向上的手套,发出清脆的声音后停下不动了。
  场内一片寂静。
  哈姆太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套,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矮小的身子颤抖起来,眼里流出了泪水,模样可怜极了。
  就在他即将跪在球场上的时候,次长的一句话拯救了他。
  「好样的,权田!」
  看到他满面笑意地如此说,场内的气氛立刻放松下来。阿权干得好!妈妈桑也发出了呐喊,安静的双方选手席上拍手声此起彼伏。
  回到选手席上的课长擦着汗,舒了口气。
  「看起来接待之神还没舍弃我。」
  那种神明真让人讨厌。连迷宫都市里也不会有吧。(注:NETA自《在地下城寻求邂逅是否搞错了什么》,作品中的世界为迷宫都市欧拉丽,里面居住着各路神明,男主贝尔最初弱得没有眷族愿意接受他,走投无路之时遇见打工的女神赫斯缇雅,被其接纳。)
  不管怎么说,1比0,进入第九局后半场。
  如果这个回合八王子队没得分的话,就是六本木获胜了。顺带一提,如果到了下午四点还没结束,就直接判为平局。我们借用球场只到下午五点,考虑到还有诸多善后工作,四点结束比赛已经很勉强。
  得意忘形的哈姆太郎在选手席上大声拍手:
  「好!接下来三人迅速出局,顺利地结束比赛吧!被次长完美压制,刷刷地快乐地结束比赛吧!」
  课长,难道你还玩校园祭吗——我暗自想,但他说的「刷刷」是结束的意思吧。啊,吓死我了。(注:校园祭指节奏手游LoveLive School Festival。“刷刷”原文「シャンシャン」,形容游戏中点击音符时发出的音效)
  哈姆太郎说到做到,爽快地被三振出局,第二棒的川岛寺也击出滚地球被三垒守场员接杀而出局。第三棒打者是新横滨。
  得到赛车女郎在脸上印下的一枚热吻后,他起身准备进入击球区。我叫住他,在耳边悄声说:
  「新横滨,上垒。」
  「哎呀哎呀♣ 不是要输掉比赛的吗♦」
  「情况有变。用什么手段都好,让我出场。」
  新横滨睁大眼睛,之后微微一笑。
  「下次你请我♥」
  「那请你去吃野猿二郎(注:指位于八王子野猿街上的面馆“拉面二郎”)。」
  「好啊♦ 想吃加了台湾香檬的面♦」
  「这时候哪有什么台湾香檬啊。」
  「那就辣味的♥」
  交涉成功。
  新横滨悠然自得地、或者说是满不在乎地在击球区摆好姿势。至今为止他的成绩是自由击球七次,无安打,两次四坏球。今天基本没看见他挥球棒。
  汤上谷次长的第一球是投向外角低处偏离好球区的曲线球。放着不管就是坏球。但是新横滨却试图击球——只不过不是挥棒,而是触击。
  砰的一声响起,白球在地上滚动。糟了,力道削减过头了。捕手猛冲过去捡起球,将将是出局的时间。
  新横滨仍然跑向一垒。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不知何时摘掉了头盔。是进行触击的时候摘掉的吗。他露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大幅度低着头跑。
  就在一垒手要接住传球的时候——
  哗!
  新横滨的刘海猛地一摆,声音几乎传到这边。没错,他刘海非常长,作为白领本是不被容许的。自从他进了公司,他的刘海就让人看着闹心,恨不得给它剪了。由于他突然抬起了头,刘海就一下子「哗!」地扬起来。
  一垒手的目光不由得被刘海吸引。传来的球碰到他的手套边缘,滚落在球场上。
  他慌忙捡起球,新横滨趁机超过了他。
  司垒裁判喊道:
  「安、安全进垒!」
  场内同时发出喝彩和嘘声。
  一垒守场员向裁判申诉说新横滨妨碍他防守,但新横滨只是若无其事地向呼喊着「太郎你太棒了!」的赛车女郎们送去飞吻。嗯,虽说拜托他这么做的是我,但他那样子真让人火大。
  抗议无效,轮到我出场了。
  「枪羽,你明白的吧!」
  我无视身后课长的声音,站到击球区。
  投手区的汤上谷次长露出笑容。
  听到主裁判喊「开始」,他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次长无视跑者,高高扬起手臂。他的第一球是好球。我打算先观望形式,但发现它是极好打的一颗球。
  六本木所在的三垒侧观众席上发出掌声。这是今天最精彩的时刻,大家的加油也尤其热烈。
  与此相对,一垒八王子一侧观众席上则是一片寂静。今天这场比赛不能获胜,这是连家属们都知道的事情。
  这时,从外场附近最角落的坐席上传来了大声的助威。
  「请击球!哥哥——!」
  极为显眼的、清脆可怜的,女高中生的叫声。
  「亲爱的!打出去!打到这边来!」
  旁边还有一个不输于她的女初中生。虽然很感激,但我的妹妹(真)啊,不要叫我亲爱的。
  「给我往死里打!不如说给我去死!」
  这是年近而立的女人的声音。今天你说话真难听啊沙树小姐。
  或许是被刺激了,选手席上的后辈也喊道:
  「前辈,请击……请加油!」
  以她的立场不能说「击球」,大约是害怕在坐席前抱臂开立的课长吧。正因如此,她的加油才更显价值。
  次长的女儿,则是不知何时到了挡网后面。
  她的表情一直是不耐烦的,但现在却紧张地看着投手区。她手中已不见了手机,而是紧紧抓着挡网。现在的孩子这种时候都会掏出手机抓拍,但她没有。那专注的神情,似是要把一切都牢牢地刻在眼里、烙在记忆里。
  我调整情绪,重新看向汤上谷次长。
  他的表情认真得可怕。锐利的双眼中射出身经百战之人的目光,从中透出的满是杀气,让我想起了和百目鬼对峙的时候。那是在不择手段的营销世界里战斗的男人的眼睛。
  第二球也是好球。
  投的是直球,球也没什么威力,是很好打的球。挥棒。然而由于我是运动不足的社畜,所以挥到一半就没了力气,狼狈地空挥。
  「只剩一球了,次长!」
  从内场传来了加油声。捕手敲着手套喊「让他打!」,但次长明显没有让我打到球的意思。看他的眼睛就能明白——他想三振我。
  那我说什么都要打到球。
  无力的滚地球也好,不稳的高飞球也罢,就是不能被三振。
  第三球往上偏得厉害,捕手踮脚站起来接住。再差一点就是暴投了。
  次长肩膀上下起伏着。到现在为止,他一直一个人投下来,应该已经投了超过两百球了,就算累得胳膊抬不起来也毫不意外。
  对投手来说,这太苟刻了。
  投手,是社畜。
  为了名为队伍的组织,他一个人默默地持续工作,在外野守场员打着哈欠的时候,在内野守场员挖着鼻孔的时候,他仍在埋头苦干。肩负起所有的责任,一直投球,直到比赛结束,或者教练宣布换人为止。
  汤上谷次长品尝的辛酸,那是何种程度的东西,二十九岁的我还不明白。
  我才二十九岁。
  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考虑自己的年龄了。
  第四球是投向外角低处的好球,我从下往上捞起球击出。我试着模仿在中学时见过的巨人队全盛期的松井秀喜,但无力飞起的球大幅度向左偏,被观众席上看比赛的戴棒球帽的孩子接住了。
  第五球是界外球。第六球是界外球。第七球还是界外球。
  从六本木的选手席上传来怒骂。「喂喂枪仔,别逃啊!」「真难看啊枪仔!」「银样蜡枪头!枪仔!」。喂别喊那绰号了,我女友和妹妹还听着呢。
  在我军的选手席前,课长悲伤地抱着双臂,周身散发着甲子园直播中看到的「在最后关头祈祷的啦啦队队长」的氛围。但他祈祷的应该不是队伍的胜利,而是「枪羽你去死!」吧。真过分。
  我将它们全部无视掉,只集中在白球上。
  接着又是两颗界外球。第十球——
  划着要弯不弯的曲线的曲球,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晃晃悠悠地飞进好球区。我按照沙树教我的击球要领,收起下颌,等球靠近,然后猛地拉击出去。
  一声清响。
  惨叫和欢声同时响起。
  球迅速飞远,高高越过二垒,飞向外场后方的绿色屏障。这难道是全垒打?是再见逆转全垒打?我一边跑一边望向飞球。跑过一垒,球还没落地。
  在绿色屏障面前,球低下了头。
  六本木的中场守场员拼命奔跑,死死盯着球追赶,边跑边尽力向前伸出手套。但是球先一步落地,撞到挡网上,反弹得比预想更强,无情地滚过了追过去的守场员身侧。
  「快把球捡起来!」
  课长怒吼,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可怜。趁这时候,新横滨跑过三垒,回到本垒。这下就追平了。
  我跑到了二垒。此时中场守场员还没把球捡起来。他找不着球了,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右翼和左翼守场员都往中场赶过去。
  我踩过二垒垒包。
  我全力奔跑,上气不接下气,双腿在打颤,是平日运动不足的缘故。昨天还是社畜,今天就要当贝比·鲁斯,这根本不可能。身体可不会骗人。可我仍旧在跑,无视发出发出悲鸣的心脏和呼吸器官,只是一个劲不停地踩踏地面。
  跑过三垒时,一个声音响起。
  「枪羽先生!球来了!」
  那是花恋的声音。
  那家伙在最后关头忘记了她是我妹妹的设定。
  但托了她的福,我注意到中场守场员在向本垒回传。球落在我前面,弹了起来,然后滚动。
  把它捡起来的,不是捕手。
  投手汤上谷次长推开捕手自己到本垒补位,在那摆好架势等着我。他的眼中燃着火,似乎是在说现在正是决胜之时。那是「巨人之星」吗。我只看过动画片段,只知道星飞雄马在无人的宴会场上大闹一番的场面。这就是棒球漫画体现出的代沟。(注:《巨人之星》为梶原一骑与川崎昇所著棒球漫画,第一部发行于1966-1971年。作品被改编为同名动画,第一季于1968-1971年在电视上播出。星飞雄马为作品中主人公,“在无人的宴会场上大闹一番”源于动画第一季第92集,星飞雄马准备了圣诞派对却无人应邀前来,因愤怒而变得激动的一幕。)
  看MAJOR的一代人还有希望。
  我以对战横滨少年棒球队的本田吾郎的气势冲向本垒(注:本田吾郎为《MAJOR》的主人公,原作中本田年少时曾与横滨少年棒球队互为对手。),右手从次长的两腿间伸出以碰触本垒垒包。次长张开双腿放低重心,涨红着脸拼起劲,试图要刺杀我。
  我们冲撞在了一起。
  次长身材并不高大,却如一堵坚实的墙。
  我被撞飞,后背重重着地。耳朵嗡嗡作响,嘴里进了沙子,眼睛也睁不开。我丧失了方向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背传来地面的触感,左手被什么东西压住,很痛。
  我的右手则碰到了满是沙子的本垒垒包。
  「枪羽。」
  压着我左手的,是汤上谷次长的后背。
  「枪羽,多谢你了。真是场漂亮的比赛。这是我白领生涯中最奢侈的时候了。谢谢……」
  脸被晒黑的主裁判看向这边。
  他吞了一口唾沫,两臂猛地伸平。
  「安全进垒!」
  欢呼声掺杂着怒吼和悲鸣,回响在球场里。
  我没法立刻站起来。下身重得像铅一样,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只是大口喘着气,摊开手脚,大字形躺在地上。
  乌云往东面飘去了。
  无边的的秋日晴空在头顶延伸开来,似是要把我们溶入其中。

        ◆

  就这样,激战结束了。
  列队的时候,六本木的人们表情十分复杂。他们本应该恨恨地瞪向我,但由于汤上谷次长一脸爽快的模样,似乎很迷惑应该露出什么表情。
  八王子的人也差不多。课长口吐白沫倒地,被阿敦背着,没法庆祝胜利。
  妈妈桑的那句夹杂着苦笑的叹息——「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小锐。」——大约正是所有人的心里话吧。
  在回更衣室的路上,课长醒过来了。
  「……比赛呢?比赛怎么样了?」
  「赢了啊,再见场内全垒打。」(注:一般更为熟悉的全垒打是指飞球越过围墙进入观众席的全垒打,也叫场外全垒打;而场内全垒打则是指在没有失误且球处于比赛进行中的情况下,打者击出的球未被接杀,且打者跑完全部垒包回本垒未被刺杀,则称为场内全垒打。)
  课长从阿敦的后背上下来,晃晃悠悠朝我走来。
  「得了几分?」
  「两分。」
  「不是!我问的是要当上客服中心部长的得分!我在问你我现在得了几分!」
  阿敦漫不经心地咕哝:
  「大约是负二百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要怎么赔我啊!枪羽!」
  「非常抱歉。」
  我除了低头再无他法。惹哭了比我大一辈的课长,我只能道歉。
  妈妈桑在一旁帮腔。
  「算了算了,阿权,这不挺好的吗。次长好像很高兴呢。」
  「高兴?最后半场被逆转打败了,怎么可能高兴?」
  「可是他一脸痛快哦。是吧?」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的笑容很愉快。」
  渡良濑表示同意。川岛寺和城尾也一同点头。
  回到八王子后援团所在的一垒侧观众席的时候,迎来了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的掌声。应援团似乎决定就这么将错就错了。
  哈姆太郎的女儿走到了失魂落魄的父亲身边。
  「爸爸,你太帅了。」
  「……真的吗,公子?」
  「第九局前半场的接球,真的太棒了。我吓了一跳呢。」
  「…………」
  哈姆太郎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被高中生的女儿说「爸爸真帅」的父亲全日本有几人呢?比起成为客服中心的部长,这应该更加伟大。
  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回过头,看见沙树正一脸严肃地站着。
  「最后那个,应该是出局吧?」
  「我的手不是像这样子穿过次长的腿间了吗。安全上垒了。」
  「不,你出局了。是他在更早一瞬间先刺杀了你。对吧,球球?」
  可算醒酒了的球球歪了歪头。
  「差一点点呐。我要是对方领队的话,肯定会向裁判提出申诉的。」
  被有棒球经验的两人都这么一说,我也没了断言绝对是安全上垒的自信。
  球球说的没错,至少有申诉的余地。虽然业余棒球比赛没有录像,但要是想吵的话还是吵得起来的 。
  但是次长没有。
  如果是曾经迅速完成代理点的营业指标,和百目鬼争着发迹的的他,应该绝对不会认输,说什么都想要获胜吧。这或许正说明次长变了。
  「……咳,算了,结果代表一切。」
  沙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许是从我的表情中觉察到了什么。她一直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女人。
  沙树说在意店长的情况,先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多次看向四周,一定是在找花恋吧。她果真在怀疑。最近找个时间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吧。
  我离开了欢乐的人群,去见外场观众席上的两个「妹妹」。
  「哥哥!」
  正牌妹妹跑过来了,她没嫌弃我满是泥土的运动服,一把抱了上来。
  「哥哥你太帅了!真不愧是我的哥哥!哥哥!」
  她朝身后一脸苦恼的妹妹(假)示威一般反复叫着。还好周围没人。
  「枪羽先生,您太棒了!」
  「抱歉,我食言了,没打成全垒打。」
  「就算场内全垒打也是一样,全垒打就是全垒打。」
  虽然她这么说,但这无法作为小说的参考。场内全垒打什么的,也只能在大家都菜的业余棒球赛上露面。只是比较少见而已,算不上精彩表现。
  正在我要提醒她时,她用眼神向我示意。课长他们正朝这边走来。
  花恋迅速躲到了我身后,雏菜躲到了更后面。我张开双手,不让课长他们看到她们。
  「喂枪羽,该走了,得送六本木的各位离开。」
  「啊,也是呢。明白了。」
  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
  课长身边的哈姆子「哎?」地叫了出来。
  「咦,这不是南里同学吗?你怎么在这里?」
  我感到背后缩小身影的花恋一下子僵直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堀高的权田,之前在文化节上我们学校不是联合展示了吗。」
  「啊、呃……」
  看到狼狈的花恋,我觉察到事态不妙。
  哈姆太郎满脸不可思议。
  「公子,你在说什么?这是枪羽的妹妹啊。」
  「诶?是吗?只是长得像吗?」
  哈姆子盯着花恋的脸瞧。
  「你把她看成谁了啊,公子?」
  「先前我们高中文化节的时候,来了双女的学生。那次我们两个学校不是联合展示来着吗。虽然我们没说过话……不过长得真像啊。你真的不是南里同学?」
  「…………」
  连学校的名字都被说中了,花恋的脸色转眼间愈发苍白起来。我的脸色也差不多吧。后面跟上来的阿敦他们停下脚步,静观事态发展。渡良濑也在其中。
  「枪羽,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你妹妹的话,是谁?」
  「……她是……」
  背上沾满泥土的队员号码被冷汗濡湿。
  我把脑子里想到的几个借口都划叉否决。其实小时候双亲离婚改了姓——不行,名字也不一样。南里花恋是艺名——不行,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乱。想不到,什么都想不到。我斜眼看了看她,只见她也同样一筹莫展。
  只能和盘托出了吗?
  「她是社长的孙女,我因社长的业务命令在和她交往。」这么说?
  事到如今还谈哪门子的保密义务啊。我真的要说出一切吗?
  就在这时。
  「雏菜。」
  有人喊了妹妹的名字。
  次长的女儿亚里咲走了过来。她是知道花恋真实身份的另一人。演员湊齐了。竟然凑齐了。这就是所谓雪上加霜吧。
  然而亚里咲并没在看向雏菜(真),而是看向了花恋。
  她管花恋叫「雏菜」。
  「怎么了?你不是枪羽雏菜吗?别人在喊你了,你好歹应一声啊。」
  「啊、诶,嗯……」
  花恋惊讶得直发愣。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没能跟上飞快发展的状况。当然,我也不例外。
  「被错当成别人了?认错人什么的真麻烦啊,是吧。」
  亚里咲瞪了哈姆子一眼。被混混一样的眼神一瞪,哈姆子害怕地后退。
  「怎么了,权田?」
  亚里咲的父亲也出现在她身后。
  「没什么,我家孩子说她是南里……」
  「我都说了不是了。」
  亚里咲不耐烦地打断了课长的话,课长的身子立刻颤抖起来。仓鼠居然被女高中生吓着了。
  「她是枪羽雏菜,以前和我一个中学,不可能认错。」
  次长点了点头。
  「她是这么说的啊,权田。」
  「哈哈!次长的女儿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这样,不可能有错嘛。是吧公子?」
  「嗯,这样啊,是我弄错了。」
  哈姆子似乎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人,爽快地道了歉。课长也没理由深究。对下属的妹妹追根究底,惹人事部次长不高兴的做法,显然是毫无道理的。
  次长环视了八王子众人的脸。
  「我们这就走了,走之前想给各位道个谢 。」
  「别这么说啊次长,起码让我们给大家送行嘛!」
  「不用了权田,也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次长和感动的哈姆太郎握手之后,也向我伸出了右手。
  「枪羽锐二,感谢你完成了我最后一个奢望。谢谢。」
  「最后的刺杀太震撼了。我现在还觉得头晕呢。」
  「你在恭维我吗?你应该知道那已经没意义了吧。」
  「哪里的话,我感受到了日前和您的同期互瞪的时候,与之不相上下的压力。」
  次长睁大了眼睛,而后又眯起眼。
  「……你的话,说不定能改变这个阿卡迪亚呢。」
  「您过奖了。」
  「不,你打倒了我和百目鬼,要是不做到那一步才说不过去啊。」
  次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看来我肩上又多了一道重担。
  另一边,亚里咲在花恋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只见花恋害羞地红了脸,开心地点头说「没错」。
  亚里咲冲我眨了眨眼,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了。那脚步稍带些孩童的稚嫩,又略显轻愉。
  「她和你说什么了?」
  花恋笑了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她说『你的男朋友真帅气』。」

  「……」
  哎呀哎呀。
  被女高中生说帅气了。
  就算成为客服中心部长、成为社长,也听不到那么一句话啊。
  这真是最高的荣誉。

        ◆

  我委婉地拒绝了渡良濑送我回家的提议,选择慢慢走回家。
  送走了开车来的课长和阿敦,和打车归去的同事们道了别,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我终于和花恋还有雏菜汇合了。
  「小雏,困了?」
  「没事啦~,我不困~」
  「好啦,别硬挺着了。」
  我背起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的雏菜。虽然她个头很小,但对打了一整天棒球的我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不过,至少最后还是让我当一回好哥哥吧。
  雏菜一开始害羞地扭着身体,但很快就安静下来,耳边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让我耳后有点发痒。
  花恋微笑着,看着雏菜的睡脸。
  我们走下八王子茂密树丛之间的坡道。秋日的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余光直照在我们前行的路上。少女即将迎来明天,社畜则要面对更多的工作。



  「总觉得有种第三大街的夕阳的感觉呢。」(注:《第三大街的夕阳》为西岸良平所著漫画,从1974年开始连载至今,被改编为同名动画及写实电影作品)
  她口中说出的话不像是女友,更像一名妻子。
  「花恋。」
  「嗯。」
  她小心不吵醒在我背上熟睡的雏菜,轻声回答。
  「这或许会成为小说的材料,你愿意听吗?」
  「好的。是怎样的故事呢?」
  「这是一个遭到周围人的轻视,也继续完成自己工作的男人的故事。他独自战斗,历经磨难,最后顿悟自己该抽身撒手了,于是两袖清风地离开了的男人的故事。希望你能把它写成小说,希望有人能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她沉默着点点头。
  
  故事将会得到传承。
  这也是我曾想成为小说家的一个理由。
  
  就算是社畜,也能成为英雄。

        ◆

  于是,花恋写好的棒球小说投稿到网站上,应募新人奖。
  结果又是在第二轮评审中落选。
  我们都很不甘心,但是看到感想栏里某位读者的感想后,让我们觉得写这部作品还是有价值的。

  「一直投球到最后的主人公的背影,很帅。」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2-14 00:00 编辑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2-14 00:00 编辑


远在天边的圣夜

  加班总是在约了人的时候拖得很长。
  像「刚开始洗车就下雨」「赶时间的时候碰上堵车」之类的所谓墨菲定律,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相当流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类似「能共感的梗」的感觉吧。当时还不怎么能理解,成了大人以后就切身感受到了。越惹人厌的事情就越爱发生。比如今天,刚要下班回去就来了投诉电话,听筒另一头的夫妇吵了三十分钟的架,这边也不能挂断,只好一直等着。之后夫人接过电话继续投诉,从对保险费上涨的不满说到对低迷的日本经济的抱怨,虽然我只是在重复「是这样吗」「您说得对」「非常抱歉」这三句话,说轻松倒也轻松,却硬是拖了整整三个小时。
  挂断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营业组里剩下的只有我一人。注销了电脑上的账户,确认门窗关好了以后,快步走出公司。
  但我不是要回家,而是去车站西侧商店街的居酒屋。
  进入十二月,天越来越冷了,路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厚衣服,脚步匆匆。商店街上布满了灯饰,圣诞将至,正是人们蠢蠢欲动的季节。对社畜来说却是个辛苦的季节。
  到了居酒屋门前,平时的白色门帘已经收了起来,看板的灯光也没亮,店铺已经关门了。但我今天不是作为客人来的。
  走进店里,从厨房传来「欢迎光临」的低沉声音,看到老板在保养菜刀。我点点头,环视店内,没看见穿着牛仔热裤穿梭于餐桌间的魔性三十岁的身影。
  「她出去扔垃圾了。」老板说道。
  冷淡的嗓音就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亲切。他平时连话都不多说的。
  「我可以在这等一等吗?」
  「没事,随便坐吧。」
  我略一行礼后,坐到了吧台席的最右侧。店内弥漫着醉酒的客人留下的酒精味,看来今天的生意也不错。
  我望向有节奏地磨着刀的老板。上个月听说扭了腰,现在已经恢复往常的状态了。
  明明工作了一整天,老板的白色厨衣却纤尘不染。我莫名想起了「料理的铁人(注:一档厨师对战的烹饪节目。)」那个电视节目。如果我没记错,那个节目和墨菲定律流行的时间差不多。
  「当白领不容易啊。」
  依旧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语气。我迟了一拍才回答。
  「您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或者应该说是〝听得出来〞。」
  说得也是。对每天站在居酒屋厨房里的老板来说,店里白领们的抱怨就像工作的背景音乐一样。
  「居酒屋也不轻松吧。」
  「我是因为喜欢才干的。但在我看来,那群白领并不是因为兴趣才工作。」
  「您讨厌白领吗?」
  「对客人哪能挑挑拣拣的。我只是个厨师而已,还没那么了不得。不过啊,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光荣,就算不上男人了。」
  我一时想不到该怎样回答。磨刀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我算是个「男人」吗?我从来没用这样的视点考虑过。自我评价的基准并不包括是不是个男子汉这一项。宽松第一世代的昭和六十二年(注:即公元1987年。)生人是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的。
  「和老板您比起来,我应该不算个男人吧。」
  对面传来了意外的一声「呵」。
  「我并不是打算贬低你。你觉得你不算吗?」
  「只是觉得自己的工作不会让别人蒙羞。但要问我是否会以此为荣,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在做理所当然的工作。」
  稍许沉默之后,我听到小小的笑声。是老板的笑声。来这家店好几年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就行了。真是的,这就够了啊。『理所当然的工作』是最好的了。」
  说着,老板连连点头。
  磨刀石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要是你能把沙树带走,我就能安心隐居了。」
  「那您就永远隐居不成了啊。不过这样反而比较好,我还能吃到美味的料理。」
  正在这时,T恤上披着羽绒服的沙树拉开门走进来了。虽然是挺奇妙的打扮,但要保持店里的装束去外面就会变成这样。
  沙树一边跺脚热身一边招呼。
  「喲,枪羽,来得挺晚嘛。」
  「抱歉啊,工作拖太久了。」
  「没事啦,我这边也要收拾的。」
  沙树把羽绒服挂起来,开始打扫店内。她以前就很擅长料理和打扫,自从到这家店打工,更是长进了不少。
  老板走出厨房,右小臂上挂着叠好的围裙,左手拿着一升瓶装酒。(注:“一升瓶”为日本的一种固定容积规格的容器,“一升”为日本旧时固有的容积度衡量单位,其容积约为1891年引进日本的国际度衡量法中的“升(L)”的1.8升。)
  「我回去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好的,您辛苦了。」
  一升瓶被放在吧台上,瓶子的标签上用苍劲的笔法写着「而今」(注:日本三重县木屋正酒造在大山唯克接手后于2004年推出的清酒品牌,在2005年的日本全国新酒鉴评会上获得金赏,「而今」系列清酒是的酒精度约为16%,特别适合搭配肉类、水产品和意式料理,在日本的人气几乎可比日本第一清酒品牌的「十四代」系列。「而今」这一品牌名来自于大山唯克「不要被过去或未来拘束,要珍惜当下努力活着」的寄语。)。以我贫乏的词汇量判断不出这是造语还是确有该词。日本酒的名字往往比较生僻。
  「你们两个喝吧。」
  沙树瞪大了眼睛。
  「这么好的酒,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这个店主都同意了。」
  「从业人员也一样要为赤字发愁的啊!」
  面对倔强的沙树,老板只是耸耸肩,看向我。我代替青梅竹马表示了感谢之意。
  老板回去以后,我们两人并肩坐在吧台前喝起了酒。虽说关店后有宽敞的桌子可坐,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位置,不想挪地方。沙树也没说什么。
  下酒菜是炸柳叶鱼,上面简单撒了些盐。正值秋冬交替的时节,最美味的鱼无出其右。沙树说这是北海道产的真货,超市里摆着的那些似乎都是叫做「毛鳞鱼」的代用品。
  我一边有些后悔着知道这件事,一边朝柳叶鱼漂亮的红肉伸出筷子。鱼肉轻微的苦味和甜味在口中化开,肚子里满满的鱼籽弹性十足。
  「怎么样?」
  「……我至今为止吃过的柳叶鱼都是什么东西啊?」
  「所以说是毛鳞鱼嘛。」
  回味着真货的滋味,我拿起酒杯。香气形成圆润的轮廓,令口腔焕然一新。好酒。真是好酒。第二口,这次试着让酒在舌上回转来品味,醇和的酸味令人舒惬地挑逗着味蕾,感觉比第一口更加鲜美。出于确认,喝下了第三口。这次是舌头在舞动,或者说颤抖——为了体会口中残留的鲜味,自然而然动了起来。
  「……」
  「怎么不说话了?」
  「…………」
  现在不想开口。
  我在这家店喝过的名酒不少,都感觉不太对路。这个而今却不一样,十分顺口,中意到每天都想喝的程度。简直就像专门为我的舌头选出的酒一样。
  老板就是为此才推荐给我的吧。
  从我至今为止的喜好中,觉得就是它没错所以拿出来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在感激的同时心生敬畏。这正是名副其实的铁人。我虽然不是有四十年美食记者经历的那个人(注:指日本美食料理记者岸朝子(已故),曾担任美食娱乐节目《料理铁人》审查员。),却也不由得这么想。
  「『而今』是什么意思呢?」
  「谁知道呢。」
  沙树帮我倒好了第二杯。
  「然后呢,你找我什么事?」
  「干嘛问我啊,明明是你叫我来的。」
  「不要在意细节嘛,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我刚想反驳你的事情才没什么大不了吧,不过马上咽了回去。夜已深了,比起没有意义的争论,输掉反而才是胜利。
  「你说得没错,真不是什么大事。交到了女朋友而已。」
  「…………………………哈啊」
  青梅竹马一副泄气的表情盯着我看。
  「那还真是恭喜了。什么时候喝喜酒啊?」
  「还没想那么远,我们交往还没多久。」
  「哈?搞什么啊。那你干嘛特意来告诉我啊?枪羽你和谁交往跟我又没关系。」
  她放下酒杯,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和想象的反应一样。要是结婚的话还暂且不论,每找一个恋人就跟前女友报告的习惯前所未闻,被嘲笑也是当然的。
  「然后呢,对象是谁?难道是渡良濑?」
  「不是。」
  「哎呀,被甩了吗。那就是我不认识的人了?」
  「也不对……」
  我闭上嘴,放下了酒杯。
  「上个月棒球比赛的时候,你见到了一个女高中生吧。就是她。」
  「……哼」
  她顿了一顿,才点点头。
  「你真的在和那个JK交往啊。社会的层面上没问题吗?」
  「她的监护人已经同意了。这也和她那时说的一样。」
  「哦,是吗。」她随口回应,给自己续了杯酒,一口气干了。
  「她想要当个小说家。」
  沙树打算倒第三杯的手停住了。
  「我想尽量给她加油,虽然我也帮不到什么忙。」
  我夹起柳叶鱼送入口中,感觉比刚刚更苦了些。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等待沙树的反应。
  沙树喝下第三杯酒后,开口了。
  「那就是这十年里,枪羽得出的结论吗?」
  我思考起「十年」这个词的含义。自从和沙树不再是男女关系,已经过了那么久。我变了许多,沙树也应该变了不少。只不过这种变化很难用语言形容。
  沙树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小声说了句「这样啊」。她的侧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既像是失望,又像是安心。
  「那接下来该我说了。」
  沙树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两下,然后顺着桌子滑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着邮件。题目是「第十回羽根山小学六年四班同学会通知」,寄件人的名字是五十岚绚奈。我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班里有个叫小绚的吧。你还记得吗?」
  「……啊啊」
  模糊的记忆渐被唤醒。又瘦又高,戴着粉色眼镜的女孩。对女生十分温柔,对男生却相当唠叨,同学对她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
  「当过合唱比赛指挥的那个孩子吧。我还记得练习的时候被她丢过指挥棒。」
  「指挥棒又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在唱《赞美大地》时,只有我在唱《GaoGaiGar》。」(注:Sunrise公司制作的SF机器人动画系列「勇者系列」的第八部作品《勇者王GaoGaiGar》。)
  青梅竹马的眼神仿佛看见毛虫一般,似乎想说「你是不是傻啊」,但开口却是另一番话。
  「你没参加过同学会吧?这可是值得纪念的第十回,说要办得比往常更盛大呢。小绚拜托我尽量多找些人来。」
  「哦」
  印象中上大学时也被邀请过几回,但我都拒绝了。一来二去,我和故乡越发疏远,最终再无人邀请。除去眼前的这位酒豪,老家那边的朋友里还定期联络的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日期定在一月二号。为了让大家方便过来,特意选在正月的。回老家的时候能顺便来一趟吧?」
  「差不多吧。」
  以前是觉得麻烦而没有回去,自从雏菜搬来这边以后就每年都一起回老家。公司正好也放三天假。
  「怎么,不想去啊?」
  「因为麻烦啊。」
  我把剩下一点点的柳叶鱼送入口中。连尾巴也很好吃。
  「——剑野会来哦。」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名字,我放下了方便筷。
  「剑野?就是那个〝天才阿剑〞?」
  「除了他我们还认识哪个剑野啊。」
  沙树在手机上点出新的画面给我看。
  画面上显示着确定出席者的名单。按五十音顺序排列的人名中,确实有「剑野慎一」这个名字。
  剑野慎一是我和沙树共同的朋友,我管他叫「阿剑」。小学时,我们三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玩,但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交流过了。
  「那家伙现在过得还好啊……」
  首先对此感到安心。
  「不过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来?」
  「不知道。说是通过老师那边告知会出席。」
  「……女生特别多也是因为这个?」
  名簿上面,一半以上都是女生的名字。
  阿剑是个足以被错认成女孩的美男子,而且成绩也常年领先,是小学同学里唯一一个考上了东京大学的。
  他曾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型银行职员。如今他也该出人头地了吧。
  「三个人再聚一聚,不也挺好的吗?」
  沙树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明朗,似乎还挂念着三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事情。我也一样,有种难以相见的心情,但怀念还是占了上风。
  「……明白了,我去参加同学会。」
  「好。我给小绚发邮件说一声,你的邮件地址也告诉她了哦。」
  沙树立刻发起邮件,我在一旁品起剩下的酒。
  这样啊。阿剑那家伙过得还好啊……
  胸口涌出一阵喜悦,和与之等量的不安。再次见面的时候,我该露出什么表情呢?在这十一年间,我曾数次考虑这个问题,却还是想不出答案。所以只能去见他。见了就知道了。
  没错,见了就知道了。见了就……
  我如此告诉自己已然喝醉的脑袋,又喝了一小口酒。

        ◆

  已经一星期没有和花恋联系了。
  她当然每天都想打电话啊skype啊什么的过来,但这次因为有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LINE、kakao(注:二者均为日韩地区流行的移动端即时通讯应用程序。)和邮件都被我禁止使用了。如果被那个社长【老头子】说「因为和你交往孙女的成绩下滑」,我可受不了。
  『好久不见了,枪羽先生!』
  我在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对面,穿着睡衣的她正笑得灿烂,一如既往的青春四溢的耀眼笑容,让我这个经常在话筒边挤出假笑的社畜着实有些嫉妒。
  「考试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我成绩可是很好的哦!所以不要再说什么禁止联络这种过分的话了嘛。』
  「可不能大意。从高一第二学期开始,内容会越来越难的。」
  根据个人经验,差不多从这时开始数学就跟不上了。二年级春天时就已完全抛弃数学,决心以只用文科考试的地方为目标了。
  『那,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抱歉,工作一直排到年末,三十号之前都没得休息。连上二十天班,简直是地狱。」
  『……这样啊』
  她顿时消沉下去了,那模样令人于心不忍。
  『平安夜有时间吗?』
  「那天大概也要加班……」
  恋人们互诉爱意的圣夜,社畜却要和工作亲热。超越耶稣基督、君临现代日本的绝对之物——其名曰加班。
  『只占用晚上的一点点时间就好了。』
  「那么晚的时候可不能让你出门乱跑。」
  『我会打车的,只要十分钟就好。』
  「为什么这么拼命?」
  『因为我想亲手把礼物交到你的手里啊!』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圣诞礼物。原来如此,日本还有这种风俗来着。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圣诞节的确是个「快乐的庆典」,也和沙树做过恋人间常做的事情。这么想来,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个「现充」。
  但如今,我已是没有女朋友的社畜之身,这个日子也就成了和普通的三百六十五天并无区别的、无色透明的常日。
  不过,对满眼渴望地看着我的JK来说,果然还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明白了,见面吧。」
  『非常感谢!』
  「就在附近找个公园啥的碰头吧。绝对不能被人看到,所以进不了店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只要能在圣诞节稍微约个会,花恋就……满足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我反倒有些歉疚了。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和男朋友一同度过的圣诞节。如果能准备些更合她心意的圣诞活动就好了……男人靠不靠谱,就是在这种地方体现出来的吧。
  『对了,枪羽先生,你正月有什么安排吗?』
  「三十号回老家,三号回来。虽然麻烦,还要去参加同学会。」
  『真棒啊,好羡慕。』
  「羡慕?」
  『我很羡慕乡下的。我在国外住了很久,回国后也一直在东京。』
  真是这样的吗。我这个乡下人不太能理解。
  「你呢,正月有什么安排吗?」
  『那个……』
  她难得地欲言又止。
  『其实,那个,有个相亲之类的活动……』
  「相亲?穿着和服带上媒人,在料亭那样的地方举办的那种吗?」
  我说出自己贫乏大脑中的印象,但她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走形式的东西。有一个金融界人士参加的贺年派对,回到日本后每年都是和爷爷一起出席的,但今年说是要给我介绍一位很有资质的年轻人……爷爷说,实际上就和相亲一样。』
  「哼……」
  那个老滑头,还真干得出来。
  一边让我和花恋交往,考验我作为后继者的能力,另一边也不忘记上「保险」。如果判断我能力不够,随时都可以把我和花恋分开,让她跟其他更有前景的男人交往。一定是这样。
  不愧是保险公司的最高层,准备真是万全。
  当然,这一切没有考虑到花恋的意志。
  「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爷爷只说是业界里的年轻人。』
  那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大概是某家银行行长的儿子之类的人物吧。
  「你也不容易啊,才高一就要相亲。」
  『我对枪羽先生一心一意,绝不可能跟其他人走的!』
  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不是向我,而是向不在此处的祖父宣言。
  『那个……所以……』
  「怎么了?」
  她扭扭捏捏地摇动身体,似乎有口难言。睡衣的凸起随之左右晃动,即使在skype粗糙的画面上也分外明显。
  『……你会,嫉妒吗?』
  「啊?」
  『听到我要和其他人相亲……会嫉妒吗?』
  她略侧着身子,只将视线转向这边。而她说的话比她的动作更孩子气。不,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只是那对胸……
  我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冲比自己小得多的恋人说:
  「你看我像是没在嫉妒吗?」
  『诶,会嫉妒的吗?』
  她向画面探出身子,丰满的乳房躲在睡衣里下垂摇摆。真是的,对疲劳的双眼太过刺激了。
  「之前见过沙树了,也告诉她我们在交往了。」
  作为回答来说有些跑题,但心情应该传达到了。
  『沙树小姐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也可以理解。」
  花恋陷入沉思,似是在品味话中的含义。
  『……沙树小姐仍然喜欢着枪羽先生呢。』
  「她吗?怎么会。」
  我一笑而过。沙树本人听到的话估计会喷饭吧。没有比这更难以置信的事了。
  然而花恋依旧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在棒球场见面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她的喜欢和花恋的喜欢好像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是类似like和love的区别吗?」
  『不,love还是love……从渡良濑小姐和小雏身上也感觉到了。和我的「喜欢」稍微不同的「喜欢」。』
  先不说亲妹妹雏菜,我不太明白渡良濑和沙树的不同是怎么一回事。
  『渡良濑小姐和沙树小姐没有约你在圣诞节见面吗?』
  「没啊。」
  和渡良濑是照常在公司见面。
  和雏菜是要在第二天早上一起吃圣诞蛋糕。礼物的事完全忘到脑后了,给张苹果卡算了吧。礼物是SSR,前提是要抽得到。
  沙树在这个忘年会的时节应该比我还忙吧,怕是没工夫过圣诞节。
  不过花恋好像并不放心。
  『枪羽先生很受欢迎的。哪怕在学校,花恋一想到现在枪羽先生正和渡良濑小姐两人独处,就根本坐不住。』
  「受欢迎啊……」
  听到JK给出的过高评价,我不由得耸耸肩。
  「所谓受欢迎啊,是说班上的所有女孩子都对那个人有好感。休息时要求帮忙辅导的女孩子大排长龙,运动会啊修学旅行啊那种活动的时候总是被女孩子围着拍照,过着那种青春的人才能叫做受欢迎」
  『枪羽先生不是那样的吗?』
  「当然不是。」
  受欢迎的不是我,而是那家伙。
  我喜欢的女孩子,几乎百分之百会喜欢那家伙。他周围永远有一群女生,旁边的我总是被当成碍事的家伙。说实话挺难受的,到头来还形成了自卑的心理。我扭曲的性格就是这样长期积累而塑造的。
  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在那家伙的身边待过,我才能在这种被超可爱的JK钟情的情况下还不膨胀到迷失自我——我很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纯洁的少女并不知道背后的扭曲,只是在skype的画面中微笑着。
  『我不知道以前的枪羽先生是怎样的,但花恋喜欢现在的枪羽先生。』
  「……哈哈」
  现役女高中生,别说这么催泪的话啊。
  我道过晚安后,关掉skype,钻进被子里。
  圣诞节吗……
  最先想起的,是高三那年的圣诞节。
  我、沙树,还有那家伙一起度过。
  那个平安夜,是我最后一次和那家伙见面。

        ◆

  最近,保险估价的电话渐渐变多了。因商业对手全球社的广告攻势而一时大幅减少的来电数量,也开始有了恢复的倾向。
  但比起去年来说,还是下降了的。来电数量下降约5%、签约数量下降约7%。这个业绩让权田公太郎课长的脸色变得愈发严峻。对于瞄准下届部长之位的课长来说,数字表现出的业绩相当难受。
  「这样的成绩可不行!赢不过全球社!」
  哈姆太郎嚎叫。
  「明年,那群家伙在立川的客服中心就要建成了。明白吗?是立川,我们八王子的宿敌!怨敌!让那些凭着IKEA和LaLaPort(注:三井不动产旗下的大型购物商场。)什么就得意忘形的外强中干的混账见识见识我们八王子monkey的实力!」
  八、八王子monkey……
  虽然心想这么说不觉得羞耻吗,但课长是非常认真的。毕竟我阿卡迪亚保险标榜的是成果主义,日本式的终身雇佣精神并不适用,随时都可能被炒鱿鱼。
  因为这份危机感,课长干脆把整个立川都看成了敌人。从祖父辈起就是八王子区民的课长想来十分抗拒近年日渐发展的立川夺走「多摩盟主」这个名头吧。实际上八王子和立川的对抗关系也是相当激烈,原本嘲笑立川「只有基地」的八王子不知何时反而落入下风……简直就像是龟兔赛跑。被夹在中间的日野市真心可怜。
  托了这个课长的福,最近会议不断。找来营业组和改签组的领班和社员,围绕如何增加签约数吵吵闹闹……然而也并没有得出结论。虽然没有结论,但只要一开会,感觉就能逃避问题,获得一种正在努力解决问题的安心感。越是开会就越是远离问题的本质,这是个让人发笑的悖论,却也是在各个公司都能看到的景象。反正这样做就能拿到薪水,某种意义上白领也算是比较轻松的工作。
  平安夜当天,会议到持续晚八点才结束。今天也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哈姆太郎不停说话嗓子哑了而已。
  从会议中解放后,回到领班的办公桌,尚未处理的邮件和文件堆得山一样高。真是的,如果没有这些,成天开会倒也可以忍受。欠下的工作还是要做,这圣诞礼物一点也不开心。
  好在离花恋的约定还有些时间。
  今天加班的员工没几个,大家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吧。阿敦叹着气抱怨说老婆叫他一块儿做蛋糕,但在单身汉看来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妈妈桑照旧和老公去酒店用餐,城尾说要和孩子去看电影。大家都各自享受着圣诞节,只有我还在工作。
  搞定成山的邮件,转而查看传真。明明时值冬季,传真室里却又闷又热。我在屋子里不停发送着估价的结果,这时开着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只见提着小号纸袋的渡良濑绫带着有些羞涩的微笑站在门口。
  「怎么,你没回去吗?」
  「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做。需要帮忙吗?」
  「帮大忙了。麻烦检查一下那边的估价单和寄件人的名簿,要特别注意号码。」
  万一寄错了信,之后可能演变成投诉。在这尤其注重个人信息的时代,这是最需要留心的部分。
  沉默着继续发了不少传真后,我发现渡良濑的工作几乎没有进展,时不时还能感受到刺向脸颊的视线。感受到了恋爱喜剧的波动(注:neta自2014年冬季TV动画《未确认进行式》的第3话副标题。)。加班和恋爱喜剧,听起来像极了西瓜和梅干的组合。
  「那个,前辈。」
  「怎么了?」
  「看前辈经常加班,您私下里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呢?」
  「在网咖看漫画或者轻小说。」
  这样啊——她显得有些困惑。
  「那个,前辈。」
  「嗯?」
  「轻小说是什么?」
  「…………」
  原来如此。要从这个开始说明啊。
  「就是能轻松阅读的小说,里面有很多插图的那种小说。」
  「啊、呃,我也很喜欢绘本。像是《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之类的」
  「……嗯,这个吧,和绘本又不太一样。」
  能感受到她在拼命找话题。总觉得有点抱歉。
  「简单来说,就是面向初高中生的小说。世界上也有喜欢这种小说的大叔,我就是其中一员。」
  「也就是说,您能够理解青少年的文化呢。我觉得思维柔软是很好的。」
  「……嗯……」
  说白了就是个宅而已……
  你看我到底是有多乐观啊。
  真是的。
  得到爱慕自然很开心,但缺乏「受欢迎」这一经验的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没受过欢迎的人,是一辈子都无法实际体会到的。
  青春期时想来很受欢迎的美女后辈,用饱含热意的视线紧盯着我。
  「前辈很厉害的。之前的棒球大会上,最后也和汤上谷次长认真地一决胜负。」
  「那只是不成熟的表现。」
  「才没有这回事!」
  她坚持己见,手中的顾客名簿快要被捏出皱痕了。
  「大家都看着次长的脸色缩到后面,只有前辈敢于挺身上前。我最开始也很惊讶,但看到比赛后次长的表情,就明白前辈做的是对的了。真的是很厉害。」
  「……你真觉得厉害?」
  「是的!」
  「那就说明——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啊,渡良濑。」
  我停下发送邮件的手,看向愣住的后辈。
  「能做到那种事情,不是因为我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我没有什么能失去的。我不像课长和阿敦一样要养活家庭,也不指望出人头地,不过调职还是饶了我吧——但我只要能和妹妹两个人朴素地生活下去,就足够了。只要像这样放弃了希望,就算是社畜也能活得挺自在的。」
  因为无以失去,才能所向披靡。
  那不是强大,只是悲惨。
  「……前辈总是马上想让我讨厌呢。」
  渡良濑似乎如此解释我的话。
  化着淡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寂寞,但很快又将其一扫而光。
  「但,那是没用的哦。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讨厌前辈的。」
  「……真的吗?」
  就算知道了我是和女高中生交往的淫乱大叔,这份信赖也不会动摇吗?
  要确认这点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其实前几天,我被策划部找去谈话了。说是将来如果到我们这里来的话,打算做什么之类的……是前辈从中斡旋了吧?」
  「谁知道。」
  接受社长就任部长的安排时提出的条件中,似乎已经实现一个了。
  「对方希望我下个年度就去上任。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了?为什么?」
  渡良濑来到我们公司,应该是为了做保险商品的企划才对吧。
  「我还有许多要在八王子学习钻研的事情。等到全部学完,成为真正可以帮到前辈的人才之后……那时,我会挺起胸膛去策划部的。」
  「我倒是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去学的。」
  渡良濑微笑着面对我泼出的冷水。
  「请不用在意我,我会擅自学习的。」
  话题告一段落,传真也正好发完了。
  渡良濑把带来的小号纸袋递给我。
  「这是我在家烤的巧克力蛋糕,请和妹妹一起吃吧。」
  「你还会做点心啊。」
  「我觉得应该不会比超级BIG巧克力(注:指日本Riska食品公司生产的一款巧克力威化。)好吃就是了。」
  渡良濑恶作剧般轻轻一笑,之后就离开了。
  这家伙,真的成长了啊……
  经历了百目鬼一事后,她的社会人级别确实得到了提升。
  照这样子,应该很快就能超越我了吧。

        ◆

  不知不觉中,到了约好的时间。
  多亏有渡良濑这个帮手,我总算搞定了工作。虽然还剩几封棘手的邮件,不过我就期待着圣诞老人能做点什么,先退勤吧。
  走到外面,冰冷的空气像针刺一样扎到脸上,即使穿着双排扣风衣也还是很冷。这是八王子的冬天特有的寒冷,仿佛用锥子扎进身体一般。明明北方的故乡气温更低,却感觉八王子更冷,一定是空气干燥和风太大的缘故。这是我在这边度过的第十一个冬天,它已在我心中固定为冬天的印象了。
  时间已过九点,车站前的行人好像变少了。难得的平安夜,大家都在家里度过吗?还是和恋人去了餐厅或酒店呢?当然,和我一样加班后回家的白领也不是没有。看到彩灯照耀中疲惫的面容,总觉得有莫名的亲切感。
  我和她约好的地方,是车站附近一处绿化公园的入口。
  因为在公司的反方向,遇到同事的可能性较低,而且有着一定的人流,她可能碰到的危险也少一些。其实能进到某个店里是最好的……但这种深夜和JK两人独处,很容易被店员记住。避人耳目的恋爱真是麻烦。
  「枪羽先生!」
  制服外面披着粉色外套的JK兴奋地向我挥手。
  「抱歉啊,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是刚刚打车过来。」
  她本想穿漂亮的便装来,但我判断穿制服更易使用补习班下课之类的借口。可眼下,制服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败坏,反而更觉得自己在染指禁区。现今一旁路过的白领女性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怎么了啊,我们今晚又不会干出格的事。
  「圣诞快乐!」
  「哦,圣诞快乐。」
  我把准备好的包裹递给她。
  「哇……这是什么?是什么?」
  「是电子词典。和我以前用的型号一样,无论学习还是写作都很实用。」
  她把包装盒抱在胸口,用力抱紧。变成不得了的形状了,求求你住手吧。
  「我、我会好好珍藏的!」
  「不用珍藏啦,尽管把它用到坏。」
  欢腾了一阵子后,这次轮到她递过来一个纸袋。
  还以为是平常的自制点心,拿出来一看,却是印着某个名牌商标的包装盒。
  「这个挺贵的吧。里面是什么?」
  「嘿嘿……直到打开为止都保密哦。」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能、能送领带给男朋友当礼物,一直都是花恋的梦、梦想!」
  喂,说漏嘴了啊。你自己说漏嘴了。
  不过这也正是这家伙的可爱之处……
  「谢谢。这次同学会上我会系上它的。」
  「请让我看到系上时的样子哦。」
  「我用LINE发照片给你。」
  就在这个时候。
  刚刚为止还在微笑的她突然僵住表情,眼神也带上了敌意。
  她视线的前方,是一个身着羽绒服的女性。微卷的头发系在头后,个头不高,和花恋差不多。
  是我熟识的女性。
  「沙树……你怎么?」
  然而,青梅竹马并没有在看我。
  她的视线固定在花恋身上,毫不犹豫的走了过来。
  「前些日子受照顾了。」
  「……我这边才是。」
  沙树冷淡地招呼,花恋表情慎重地回答。
  「喂,你怎么在这儿?」
  我问向沙树,然而她无意回答,眼里似乎只有花恋。
  「这么晚了还出来逛,没事吗?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我的监护人是祖父,得到许可了。之前也说过,我和枪羽先生的关系是公认的。」
  「那学校呢?看校服,你是双女的学生吧?听说那儿管得挺严的,如果被老师看到你半夜和男人见面,会怎样?」
  沙树的口气充满刁难,花恋的表情更加僵硬。
  「沙树小姐并不是我的老师吧?」
  「我是作为大人在说的。你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吧?」
  沙树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瞥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毫无疑问是在生气,但我想不明白理由。在店里向她汇报的时候,她不是理解了吗。
  她把视线移回花恋身上,继续说道。
  「如果这事被枪羽的公司发现了,他就要被炒鱿鱼了哦。你不在乎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得到监护人的许可!」
  花恋的眼中已不见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愤怒。她毫不示弱地瞪着眼前的「男友的前女友」。
  「有许可就能随心所欲了?社会可是很险恶的,你这样的小孩子恐怕还不明白吧。保险公司的员工和JK交往,企业出于自身形象的考虑,是不会放着不管的。如果被上头知道了,谁管你有没有许可,直接就会被开除的。」
  「才不会呢。因为我爷爷就是阿卡迪亚保险公司的社长!」



  「……呵,原来如此。」
  沙树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任何理解了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彻底明白了。哼,你是社长的孙女啊。这样的话就连枪羽也没法反对了呢。」
  听到别有深意的语气,花恋捏紧了拳头。
  「……我也能问一个问题吗,沙树小姐?」
  「请吧,大小姐。」
  「你和枪羽先生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吧?那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这样来找茬呢?是嫉妒吗?」
  「不对,我只是作为一个大人,讲出该讲的话。」
  「撒谎。」
  「撒谎?我哪里撒谎了?」
  「自从我出现后,你就越来越放不开枪羽先生了吧?因为枪羽先生真的很棒呢。你是因为不想让别人抢走他,才跑出来的吧?」
  「我说啊,女高中生。」
  沙树试图装作平静,却没能成功,白色的吐息中混杂了些许焦躁。
  「我和枪羽之间是大人的关系,才没有那么轻浮。说了你也不会懂吧。」
  「我确实不懂,那种嫉妒得莫名其妙的人是怎么想的。」
  「所以说不是嫉妒。」
  「我比你要更喜欢枪羽先生,请不要来碍事。」
  「哈?你怎么知道的?你这——」
  「等等,沙树。」
  我抓住青梅竹马的肩膀,插入两人之间。
  再放着不管就要吵起来了,这可不行。过路人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搞不好可能被报警。
  「沙树,之前也说过了,我的确在和她交往,而且是我们社长、她的祖父承认的。当然,这不是能够公诸于世的关系,可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这很矛盾啊。既然不值得羞耻,就应该能公开嘛。」
  「我是在说不会做不公平的事情,所以也告诉你了。如果真的引以为耻,就该对你也保密了,不是吗?」
  「…………」
  沙树沉默了,视线下落,长长的睫毛也伏了下去,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说啊,沙树——」
  我说不出话了。
  沙树猛地抬起头,眼中浮现出大颗的泪珠。
  四周的气温仿佛迅速下降。圣诞节的嘈杂消失无踪,无声的世界笼罩在四周。我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流泪的青梅竹马不知所措。在此之前,我只看见沙树哭过一次。相识的二十多年里只一次。我以为她是个不爱哭的女人,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我的误会。
  「我不能接受,锐二为了这个孩子放弃写小说。」
  她走开了,肩膀剧烈晃动着,似是在浑身发颤。但花恋正拽着我的胳膊,我没能追上去。
  沙树停在信号灯前,回头看向花恋,眼中已没了泪水。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花恋顿了一顿,回答道。
  「南里花恋。写作南之里,花之恋。」
  「很时髦的名字啊。」
  沙树随口说完,穿过了人行横道。
  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站的转角处,我才松了口气。我和花恋不约而同地重重叹息,身上汗涔涔的,一缕垂下的发丝黏在了她发红的脸颊上。
  「没事吧,花恋——」
  她转过身,同时扑进我的胸口。她抱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唇,又淌到下颚,划出道道泪痕。
  湿漉漉的嘴唇紧紧覆在我的嘴上。
  她拼命踮起脚,双腿颤抖着,站了好一会儿。
  「花恋才不会输呢。」
  嘴唇分开的同时,她轻声呢喃。
  「才不会输……才不会输呢……」
  看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断重复的她,我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没能在青春期受欢迎,对此感到很后悔。如果是那家伙,一定可以想到合适的话语吧。
  青梅竹马留下的话,如巨石一般沉入我的胸口。

  我不能接受,锐二为了这个孩子放弃写小说——

  我不明白沙树为什么会如此理解。在店里的时候,她不是这么说的。相隔不到一个月,她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吗?我不懂。明明相识已有二十余年,我却仍是一点都不了解沙树。
  至今为止,我和青梅竹马经历过无数次的吵架、不和与误解。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矛盾也都冰消雪融了。我一直坚信一切都会这样解决。所谓孽缘就是如此。
  可这次,我却莫名地没有自信。

        ◆

  充斥在东京站新干线站台里的,与其说是活力,更像是杀气。
  将绿色的窗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乘客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中间夹杂着旅行箱的轮子声。特产品店卖力地吆喝着,在门口大排长龙,举牌指明队尾的店员眼中满是杀气。十二月三十号,返乡人潮迎来高峰期,建筑物内充斥着异样的热气。
  特产品店隔几米就能遇到一家,里面的主角正是「东京香蕉」。我刚上京的时候它还在和「雏鸡」平分天下,如今前者已占据了七成的势力。正当我沉浸在时间流逝的感伤中时,去铁路便当店排队的雏菜提着两人份的袋子回来了。幕之内便当和蛋包饭便当,外加两份两国国技馆的烤鸡肉串——这个即使凉了也很美味,乡下的父母非常喜欢。老妈喝酒时当作下酒菜,喝不了酒的老爹则是就着米饭一起吃。
  (注:“东京香蕉”为使用香蕉味馅制作的烤制点心,“雏鸡”为小鸡仔形状的脆皮饼干零食,二者均为东京著名特产。“幕之内便当“指米饭搭配若干菜肴的盒饭,较饭团更精致,据信此叫法出现于江户时代后期。”国技馆的烤鸡肉串“因制作地点位于经常举办相扑比赛等的国技馆的地下而得名。)
  「呐哥哥,带给邻居的特产怎么办啊?」
  「『雏鸡』就行了吧。」
  我打开刚才买的袋子给她看。这是给老家的份。
  「偶尔也买点不一样的吧?东京面包干(注:指东京RUSK。)看着挺好吃的。」
  你看——说着雏菜指向一家店,店外聚集的人群就像蚂蚁一样。如此长队在八王子可不多见,快赶上野猿二郎(注:指拉面二郎 八王子野猿街道店。)了。
  「还有十分钟就发车了,放弃吧」
  「诶~?那我去买那边的!」
  雏菜把便当袋子塞给我,转身便冲向了另一家特产店。虽然是个总在玩游戏的室内派妹妹,交友关系却并不狭窄。和我上中学的时候完全不同,如今借助于LINE和Instagram,东京和乡下保持联系也非常方便。
  和双手腋下都抱满特产的雏菜一起回到站台,这时流线型的闪耀车体恰好停在面前。是2015年开始运行的北陆新干线「光辉号」。找到车票上指定的座位,我把雏菜小山一样的行李放到储物架上,然后把自己连一半也不到的私人物品放在膝上。
  伴随着发车的铃声,新干线启动了。到我遥远的故乡只需两小时左右。
  「在傍晚回老家感觉真奇怪。」
  迅速拆开蛋包饭便当包装的妹妹在旁边附和着点头。
  「哥哥上大学的时候总是一大早回家呢,为什么?」
  「因为池袋发车的深夜巴士比较便宜。」
  池袋的深夜巴士现在已经没有了,车辆都集中在了新宿南口建成的综合汽车站「新宿总站」里面。已不必在附近的麦当劳里消磨等车的时间,我也早就过了适合泡在麦当劳里的年纪。
  「以前还有用能登(注:指在上野和金泽间运营的夜行快车,见下文。)回去的时候。」
  「能登好可爱啊能登(注:指声优能登麻美子。),的那个?」
  十四岁的JC熟知古旧的网络用语。一想到可能是老年阿宅哥哥的影响,心中就产生了责任感。在二十一世纪初几乎演遍所有女主角的人气声优,如今已更多出演女主角母亲或者姐姐的角色。
  「是叫『能登』的夜行列车,深夜从上野发车,早上到站。」
  「要花几个小时啊?」
  「大概六小时。」
  雏菜发出惊叹的声音,嘴角还沾着蛋包饭上的番茄酱。
  「听起来好累啊。为什么不坐『白鹰』呢?」
  「因为能登便宜啊。」
  在学生时代,便宜就是最大的价值。特快列车「白鹰」和能登的差价大约是四千日元。把这想成打工就轻松多了。到站之前可以睡觉也可以看书,插上耳机还可以玩不带3字的DS。
  现在根本就没法想象。
  身为社会人的我不惜花上四千日元,也要选择舒服的一边。
  「不过夜行列车听起来也不错啊。要不回去的时候就坐那个吧?」
  「能登已经没了。被『白鹰』和飞机抢走了客源,从2010年起就没在定期运行了。」
  什么嘛——妹妹躺在靠背上,把豌豆送入口中小声嘟囔,能登好可怜啊能登。
  「说起来,哥哥你居然能拿到年末年初的五连休呢。那个鬼畜公司放行了?」
  妹妹说出与初中女生十分不相符的「鬼畜」一词。这也是受了哥哥的不良影响。
  「人事部要我用掉带薪假期。」
  从营业组领班升职到八王子客服中心部长的我,等于是从一般职位升到了管理职位。后者的薪水体系和带薪假期的条件不同于前者,所以人事部的人让我尽量用掉积攒的假期。
  「哥哥我要升职了,升职当部长。」
  「……诶,真的?恭喜!分你一半可乐饼!」
  金黄色的可乐饼递到眼前,我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去。过道对面的白领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这边。恐怕没把我们当成兄妹,而是援交之类的了吧。二十九岁和十四岁在一起虽免不了遭疑,可我真是冤枉啊。但话说回来,眼下的我正在和JK交往,越是调查就越破绽百出,所以也无可反驳。
  「是吗,是吗,升官了啊。不愧是哥哥!」
  雏菜开心地点着头,但脸色仍略显僵硬。
  「……所以,当上那个部长的话,会比以前更忙吗?」
  「大概吧。」
  「加班和休息日出勤会变多吗?」
  雏菜用叉勺叉起最后的豌豆吃掉,小声问道。我知道妹妹想说什么,所以把她抱过来,摸摸她的头。
  「管理职位的加班时间比一般职位要少很多。人事部是这么说的。」
  「诶,是这样吗?」
  「我们的人事部是有名的骗子。」
  「……还是不行嘛!」
  妹妹用食指用力戳向哥哥的肋骨。好痛啊,妹妹的爱。
  「客服中心的部长很厉害吗?」
  「怎么说呢。只要带着八王子的名号,在六本木看来就都是『外人』吧。」
  「差别那么大?六和八不就差了两个嘛。」
  雏菜嘟起嘴抱怨。在八王子住了将近两年,这家伙不知何时也萌生了身为居民的自尊心吧。反过来看哥哥已经住了十年,却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因为八王子很大。我家这种「往西走是町田市,往东走是多摩市,迷路就到相模原」的八王子南部居民十分欠缺居民意识,因此和土生土长的北部八王子人也经常说不到一起去。那些人把「7-11」叫成「11」啊……受不了……
  车内贩卖的小推车来了,我买了两个香草冰淇淋。虽然不觉得这种东西能让妹妹的心情好起来,但至少当成是赎罪吧。价格是一个290日元。去堂吉诃德(注:日本的综合连锁折扣店,以关东地区为中心,在日本各大城市均开设店铺。)只要花三分之一就够了——新任部长在心里如此盘算。
  雏菜一边把冻得梆硬的冰淇淋包在手心里融化,一边歪了歪头。
  「话说哥哥为什么想去同学会了?以前都没去过的。」
  「是沙树大人的命令。」
  打开盖子想把木勺插进去,结果勺子折断了。为什么车上卖的冰淇淋都冻得这么硬啊,你们跟人有仇吗。
  「不是出人头地了所以去报告一声?」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部长而已。」
  「但哥哥这个岁数就能当上,不是很厉害吗?」
  「哎,怎么说呢。」
  这的确是个例外吧。
  但也仅限于在「阿卡迪亚」这座岛内。
  「我同级同学里有更厉害的人,从东大毕业,在大型银行里工作。真正的精英应该是指那种人吧。」
  只要当上大型银行的行员,三十岁左右年收入就能超过一千万吧。同样是金融机构,保险公司跟它完全没法比。哪怕是阿卡迪亚的董事,在大型银行的部长面前大概也是抬不起头的。
  对企业来说,金钱就是血液。而银行正握着那些金钱。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都只是履历上的东西。
  职衔和收入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过是装饰。
  他的强大是在另一种层面上。从我上京到进入社会,也没再见过像他那么能干的人物。
  「嘿——是我认识的人吗?来过家里吗?」
  「不,你应该没见过。」
  那家伙来我们家玩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也就是雏菜出生之前。小学毕业后,他就转学到了东京,高二的六月又回到这边。回来以后,他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来家里玩了。
  「那个东大的人也会来同学会吗?」
  「是啊,自打高三后就没见过面了。」
  雏菜吃饱了以后,就在座位上睡着了。
  我向乘务员借来毯子帮她盖上,然后眺望车窗外的风景。列车经过长野,少顷,便看到了日本海的海岸线。熟悉的海蓝色略显阴沉,象征着冬季。海浪拍在岸边碎裂开来,化作朵朵白花,一时看得有些入迷了。
  离故乡越来越近,我的记忆也开始回放。
  景色回归到上小学时,和那家伙的第一次见面。

        ◇

  「那这么办吧,锐二。」
  城里来的转校生这样对我说。
  「我买索尼的PlayStation,你买世嘉的土星。这样不就结了吗。」
  「好主意啊。」
  我用力点头。真是好主意。
  「但我觉得赢到最后的一定是土星。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还真说不准呢。」
  转校生慢悠悠地笑了。

  1997年4月。
  那年,消费税从3%上调至5%。
  我升到小学四年级,班上来了个从东京来的转校生,名叫剑野慎一。名字的寓意据说是他父亲希望他无论做什么都能独占鳌头。
  「哥们叫枪羽吧。我们一剑一枪,做个好朋友吧。」
  邻座的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不禁想,真是个爱套近乎的家伙。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哥们。我心想,东京人都这么喜欢套近乎吗。
  第一学期刚开学,我们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他所有科目都考了满分。
  「你们都跟剑野学着点。」早会上,班主任犬饲老师对我们进行说教。班主任偏心,还总是色眯眯的,整个一个招学生嫌弃的臭大叔。人长得像头斗牛犬,于是我们都叫他「面酱」(注:日本有家生产调味料的公司,名为斗牛犬面酱公司。)。他曾经说不喜欢我的眼神,就故意欺负我。我也讨厌他。更何况他居然喜欢kagome家的面酱。
  先不提大家有多讨厌面酱,那时候全班男生对剑野也抱有敌意。毕竟他长得帅,受女生欢迎,而且成绩还鹤立鸡群,其他众多男生都看他不爽。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
  然而,那时候剑野说出的话震惊了全班上下。
  「老师。」
  他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犬饲,淡然地微笑着说。
  「我考满分是我自己努力的成果,并非老师的功劳。但是,班上同学成绩不好,老师您是不是负有责任呢?」
  面酱吃惊得张大了嘴,坐在第一排的我甚至能看见他嘴巴深处用汞齐补的银闪闪的牙。他那副惊呆的表情我至今难忘,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好笑。剑野说话很直爽,他还是第一个敢在那粗鲁的老师面前提意见的人。
  剑野作为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明显不同寻常。头脑聪慧过人,又能言善辩,而且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萧然物外的超脱。在有些恶俗的乡下孩子中间,只有他光辉夺目,给人一种抗拒同流合污的印象。平时安静的他一开口说话,不论大人小孩都闭口聆听。他的声音就像沙漠里的纷纷细雨,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我不知道如此与众不同的他为什么会和我,这个不值一提的螺丝工厂家的大儿子变成好朋友。
  但是我还记得最初的契机。
  第一学期的一个早晨,我一如既往地踩着铃声杀进教室。正当我慌慌张张地准备上课的时候,邻座的他突然跟我搭话。
  「枪羽君,听说你最近在打工?真的假的?」
  「只是给家里打打下手而已。我们家开工厂的嘛。」
  「但是也拿到工资了吧?听说游戏都是你自己掏钱买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
  买GAMEBOY和拓麻歌子(注:又名宠物蛋,BANDAI与1996年推出的电子宠物系列,已发售多代。)的时候,老爹提出每天去工厂帮忙做为条件,我答应了。每天两小时,用布擦拭做好的螺丝钉。我就做这种枯燥的工作,后来手上都留下印儿了。另,不等我攒够钱,拓麻歌子就卖光了,我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没买到的人。真是世事难测。
  「真厉害啊。」
  剑野很佩服地点点头。
  「我没自己赚过钱,所以很敬佩那些会赚钱的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敬佩。
  总觉得脸颊在发烫,背后莫名发痒。
  「长大以后不是人人都会赚钱吗。」
  「非也——」
  他那双漂亮的双眼皮装点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要做操纵钱的人。」
  「操纵?」
  「人如果血液不流动不就死了吗?社会的血液,就是钱。我要做让钱流动起来的人。」
  说完,他还自豪地补充了一句:「就像我父亲那样。」
  他父亲是在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型银行工作的职员,而且还是这里的分行长——也就是最厉害的那个人。老爹是这么告诉我的。工厂的运营和银行密不可分,所以老爹很了解那边的情况。由于工厂只和当地的信用合作社有业务往来,所以和剑野父亲所在的银行并没有关系,不过老爹还是听说了不少这方面的传言。
  「听人说,那小子他爹可有两下子。」
  晚饭的时候老爹对我说。
  「他是行长寄予厚望的精英,以后是要进入决策层的。到这边的分行大概是来积累一线工作经验的吧。在这边干出点成绩以后,估计马上就会回东京。」
  老爹的话我连一半都没听懂,但最后的那句「回东京」让我心头一紧。
  「那他到时候也会转走吗?」
  「这就是银行职员的命。干什么工作都有不容易的地方。」
  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膀。
  「所以啊,至少趁他还在这儿,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我和剑野逐渐熟络起来。我们都喜欢打游戏,所以话题也几乎全是围绕这个。那时索尼PlayStation和世嘉土星如日中天,于是到底买哪个成了孩子们的难题。
  去年起,两种机型都降价到两万日元以下,终于小学生也买得起了。
  「剑你听我说,我终于攒够钱了。」
  「是吗。那你要买哪个呢?」
  「还是土星吧,毕竟超级机器人大战就要出新作了。」
  当时我很爱看动画片,尤其是高达,租来光碟不知看了多少遍。但那时大热的是口〇妖怪,周围人都在讨论妙〇种子、小〇龙、杰〇龟,只有我自己搞些扎古啊老虎啊大魔之类的。虽然从金银之后我也迷上口〇妖怪了,但这件事且先不提。(注:口袋妖怪,妙蛙种子、小火龙、杰尼龟。)
  「但是锐二啊,这场主机战争肯定是PlayStation赢。土星已经无力回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
  「一月份不是出了最终幻想7吗。我觉得那时候胜负已决了。」
  别的孩子们都用「PS」、「FF」简称,而他一定要把全名说出来。他就是这样的人。
  「……真的假的?」
  「那画面你也看见了吧。」
  在朋友家看到的FF7的画面确实令我惊艳——我第一次被游戏的画面震撼到那种地步。那时我强烈地预感,主机游戏的新时代就要到来了。
  「……不。我要买土星。我相信世嘉!」
  剑野微笑地看着固执己见的我,点了点头。
  「那这么办吧,锐二。」
  「我买索尼的PlayStation,你买世嘉的土星。这样不就结了吗。」
  「好主意啊。」
  这样我们就能在两人的家里玩不同平台的游戏了。如此理性的想法确实是剑野的风格。
  不过现在想来,剑野家里那么有钱,他那时候完全可以让他父亲把两个都买下来。他家的房子虽说是公司的员工宿舍,但是庭院大得都能玩传接球了。他是为了陪我,才只买了PlayStation。
  小学四年级的九月份发售的超级机器人大战F确实如我预期的一样好玩。战斗场景里所有驾驶员都有语音这一点真的让我感动到流泪。剑野也来我家玩这个游戏,他沉迷于让EVA初号机暴走,然后诱导它去杀死boss的把戏。我向上天感谢我买了土星。一年后超级机器人大战移植到PS平台时,我也对自己说,我可是比那些PS玩家早玩了一年。然而又过了两年,新作《超级机器人大战α》在PS平台首发的时候,我气得冲老天爷连发毒咒。
  不管怎么说,那阵子我和剑野经常互到对方家里做客。没多久,我的青梅竹马——沙树也加入了我们。
  「剑野为什么那么聪明呀?」
  「剑野为什么用那种腔调说话呢?」
  「剑野为什么总是和锐二这种人在混在一起呢?会变傻的哦?」
  沙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为什么?」「哎怎么回事啊?」之类的话总是挂在嘴边。别的女生见了剑野都羞答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沙树大大咧咧毫不介意。而且我还注意到,说话一向沉稳的剑野,只有在沙树面前会不自觉地提高音调。
  「岬同学很可爱吧?」
  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他还这么跟我说过。
  「有吗?那个女汉子除了烦人还有别的吗?」
  「哪有你说的那样。我倒觉得她很像女生啊。」
  「也就胸部还像吧。」
  沙树在从小学四年级时,胸部就发育得很诱人。每次男生拿这件事跟她开玩笑,她都会很认真地回问「你想摸的话就摸摸看呗?」,反害男生羞红了脸跑开。
  「锐二,这可是性骚扰啊。」
  「性骚扰是什么?」
  我呆住了。剑野看着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有个像岬同学那样的女朋友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吧。」
  女朋友。
  那字眼就像异域的词语,让我不禁心潮澎湃。
  当时我们班上兴起一阵建造秘密基地的热潮。毕竟是乡下,离山和海都很近,骑车就能到。木材仓库和采石场也在不远处,完全不缺探险的地方。
  我和剑野看上的是学校后身的一座废弃工厂。我们用废旧材料搭起小屋,当成我们的第二个家。我们不止备齐了桌椅,还在附近的树上搭了吊床,甚至制作了自卫用的枪、剑和警笛。能把基地做得这么豪华的,只有我们两个了。当然,绝大多数都出自剑野的知识和想象力,我只是帮忙组装起来而已。
  每天放学后的时间,我们都在秘密基地里度过。带着漫画书进去,一起探讨以后哪一部作品会火啊,激情四射地对战GAMEBOY啊,练习Hyper悠悠球啊,或者拿吃的驯化后山的狸,诸如此类。
  「那锐二,你觉得这个新连载的漫画撑不了多久吗?」
  「海盗啥的说真的没感觉。这漫画估计用不了十星期就得被砍了吧。」
  「我倒是觉得很新鲜啊,画风又不错,尤其是这构图太棒了。我看这漫画要火,超级火。」(注:《One Piece》1997年开始连载。)
  我们就整天谈这种话题。
  「你们是不是傻?」
  沙树对我们的行为感到不解又无奈,但还是时常给我们送饭来。她从妈妈那里学来的肉沫咖喱很美味,我和剑野都抢着吃。
  然而,以某次事件为契机,我们三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那天放学后,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到秘密基地,我让剑野教我做作业。桌子是用就地取材的用木板拼成的,表面很粗糙,不好写字。我垫上了足足两层写字板,做算数的练习题。
  「……果然还是不对。」
  忽然,剑野嘟囔一句。
  「什么不对?」
  「你看一眼,这是今天发的考试答卷。」
  他递给我的答卷得了97分。要我说已经是难以置信的高分了,但是剑野似乎感到不满。
  「最近我总是不能拿满分。」
  「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吧?」
  「不,我觉得自己一次也没算错。」
  剑野嗒嗒地用指尖点在打了红叉的那道题上。
  「这个数我写的确实是8,但是卷纸上变成了0。而且,就算是我算错了数,也不可能算出0来。」
  我把铅笔放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
  「有人改了我的卷纸。只能这么想了。」
  「谁啊,什么人能做这种事……」
  我突然想到了。
  「难道是面酱那家伙?」
  「嗯,除了他没人能做到。」
  剑野管老师叫「他」。就算是大人,剑野也不会无条件地表示敬意。他会遵守最基本的礼仪,在此基础上给与辛辣的评论。
  正因剑野为人如此,会招人怨恨也不足为奇。也有摸底测试那次的影响。自那以后,面酱就不怎么搭理剑野了,而且我还见过他用阴沉的眼光盯着被成群女生缠着讲题的剑野。
  「但是,老师会给自己的学生打低分吗。」
  「他应该是讨厌我吧。」
  剑野耸了耸肩。
  「其实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一连几次都这样,我只能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就在这时候,沙树进来给我们送饭了。今天她拿来的是和我妈妈一起做的鲜奶冻。
  「那个老师搞不好还真干得出来。」
  听了剑野的话,沙树也点头同意。
  「女生也有很多讨厌他的。他总是偏袒那些长得可爱的女生,而且还动手动脚的。」
  「天啊,难道他对你也下手了?」
  「……偶尔吧。突然抱住我的肩膀啊,或者从后面抱住我之类的。」
  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性格豪爽的青梅竹马完全变了模样,目光躲躲闪闪的。我不禁生气,那个面酱居然让沙树露出这样难堪的表情。
  我立刻站了起来。
  「我们阻止他吧。不能再让他这么做了。」
  剑野稍顿了一下,也接过话头。
  「锐二说得对。我们去检举他吧。」
  沙树惊讶地抬头看着我们。
  「检举?怎么检举呀?」
  「我们要拿到他打分舞弊的证据,交给校长。那时候再借机跟校长说他性骚扰女学生的事。当然,这种事我自己一个人办不来。」
  剑野微笑地着看我。我也冲他一笑。
  「上吧。有剑跟我一起,我就有信心。」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沙树很少见地慌张起来。
  「等等,我可没拜托你们做这种事啊。」
  「也不全是为了你啊。要是我们教训了面酱,那可是全班的好事。」
  「你们可是要跟大人,而且是老师对着干啊!我们几个孩子哪有胜算啊?」
  「你放心。」剑野说道。那声音沉稳而坚定。
  「我和锐二联手,天下无敌。」
  沙树嘴里念叨着「你们是不是傻」,但也没有再阻止我们。
  作战会议在秘密基地里连日召开。我们在捡来的白板前,一起讨论具体事宜。我想出的主意多数出自漫画,比如说跟踪面酱拿到证据之类的。这也是受了去年一月份开始播出的侦探动画片的影响。然而,因为我们两个并没有手表型麻醉枪和蝴蝶结变声器,这个主意还是被否决了。
  果然最难的还是拿到证据。当时没有智能手机,没法像现在这样简单地拍照片。最早的带摄像功能的手机是在1999年面世的,那也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然而在1997年,还是存在一种能和现代设备平分秋色的产品的,那就是「一次性相机」。一次性相机的话,小学生用零花钱也买得起。远足或者运动会的时候,大家都拿这东西咔嚓咔嚓地拍照。
  我们制定了利用一次性相机的作战计划。
  计划的概要如下:
  早晨小考的时候,我说些要去厕所之类的话吸引面酱的注意,剑野则趁机给自己的答卷拍照。过两天拿着答卷和照片,我们就可以向校长检举了。
  「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剑野满足地说道。我也没有异议,觉得这计划堪称完美。
  然而,我们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那时的我们还一无所知——不知道大人有多狡猾,社会有多黑暗。
  计划直到半路都很顺利。「痛痛痛痛痛!肚子突然好痛!」凭我那足以称得上撒旦先生附身的逼真演技,欺骗面酱更是不在话下(注:《龙珠》中的撒旦先生。)。趁这机会,剑野拍下了照片。我们各出一半的钱,把照片冲洗出来。果然,发回来的答卷上有改动的痕迹,答案里的0被改成了6。和照片一对比,面酱的手法一目了然。
  我们把作为证据的照片装进信封里,打算当面交给校长。为了不让面酱看见,我们没有直接去校长室,而是在停车场等候。我们躲在校长的爱车——丰田飞狮子Soarer后面,等待他的出现。
  校长平时都是五点多回家,可那天我们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停车场里的车越来越少,变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也点起了灯。操场在夕阳的映照下,看上去像大海一样辽阔。
  「校长今天来学校了吧?」
  「我上午才确认过,应该来了才对啊……」
  剑野开始频繁地看手表。他的母亲对归家时间很严格,六点之前没到家是要挨骂的。他穿着半袖的T恤,裸露的手臂上冻起了鸡皮疙瘩。虽是五月份,但到了这么晚还是很冷。而且剑野的体格也不是很健壮,他曾说小时候得过哮喘。
  「剑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那可不行,这是我的事情。」
  「不,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啊。」
  就在那时,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怒吼。「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剑野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们被最不该被碰见的人发现了,可事情偏偏这么不巧。
  面酱攥着手电,一张驴脸因不满而耷拉着。
  「枪羽、剑野。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嫌弃的味道。「敢和老师顶嘴的臭小鬼」——他对我们的印象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剑野强装镇静。
  「晚上好,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应该不是开车上班的啊。」
  「巡逻的老师请病假,我来替一天班。倒是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面酱踮起脚往Soarer里面看。
  「你们不是在校长的车上动了手脚吧?跟我过来。」
  看到那只像强盗一样毛乎乎的大手伸过来,剑野反射性地甩开。然而,他手里的信封也因此掉到了地上。我们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面酱抢先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
  凭我们两个小学四年级孩子的个头,没能阻止他打开信封的手。面酱比对着答卷上答案和照片,脸变得通红,全身也颤抖起来。
  「少给老子开玩笑!小兔崽子!」
  怒吼声像惊雷一般落在头上。
  一般来说,这时候我们孩子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既然大人生气了,首先要做出很抱歉的表情才行。垂下肩膀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句「对不起」。做出反省的姿态,等着暴风雨过去。
  然而今天,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地认输。
  「还给我!」
  我抓住他的右胳膊,施加全身的重量,整个人像铁棒一样吊着。面酱庞大的身躯被晃动了,伸手扶着Soarer的车盖。
  「你还不松手,枪羽!」
  他拿着信封的左手从侧面狠狠打在我的脸上。剑野惊叫一声。迄今为止,面酱虽然批评我们的方式很恶毒,但唯独没有出手打过学生。倒也不是他关爱学生,只是因为体罚是不被允许的。然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心想要夺走证据。
  「锐二!」
  传来了剑野的声音。
  「不行,锐二!我们跑吧!」
  脑海的一角里浮现出「确实那样比较明智」的想法,但是身体并不听我的控制。我拼命朝他的肚子踢过去,那感觉就像踢到了软乎乎的肥肉。紧接着传来了青蛙被碾死时一样的惨叫。「这个兔崽子!」他还手扇我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扇。每次他扇我的脸,我都踹他一脚。我一定要给剑野创造逃跑的机会——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结果脚就拼命踢个不停。非常偶然地,我踢中了他的裆部。面酱痛苦地瘫坐在地上。趁着这机会,我坐在他的肚子上,对着他的脸猛打,打得很忘我。
  ——什么啊,真是不堪一击。
  这么想的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被划着圈甩了出去。后脑勺狠狠摔在地上,视野一阵晃动。终于摇晃停下来的时候,满是胡茬、涨得通红的那张脸已经在我上面。这回位置倒过来了,他骑在我身上,打了我的脸好几次。面酱的拳头上沾上了血,那是我的鼻血。
  正当我觉得已经撑不住的时候,面酱的身体向左一歪。是剑野从侧面撞了上去。然而,凭他在城市里发育的弱小体格,无法将一个大人撞倒在地。面酱依然坐在我身上,他愤怒地把剑野打飞了,剑野像空易拉罐一样在地面上翻滚。
  看到他那模样的一瞬间,我全身的力量又苏醒了。
  「你敢动剑!」
  多亏剑野,我的右臂又可以自由活动了。我狠狠地用胳膊肘撞击面酱的裆部,他痛苦地抬起身体。借这个机会,我终于站了起来。汗水泪水血水一起渗到眼睛里,感觉很刺痛,但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些了。面酱也逐渐站直身子。
  就在那时,传来了数个人的脚步声。
  「犬饲老师!你干什么呢!」
  教导主任尖叫着跑了过来。那个老太婆总给人一种碎碎叨叨的感觉,还管得特别严,整个人就像乔装打扮行走在校园里的校规一样,我一直不喜欢她。但是今天在我眼里她就是女神。教导主任的身后跟着生活指导委员原口,他浑身的肌肉很健壮,据说曾作为摔跤运动员参加过国民体育大会,学生们很喜欢他。
  面酱想要逃跑,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原口趁机按住了他。面酱只是肥胖粗壮,而原口则是肌肉健壮,两者可谓云泥之差。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为什么老师会这么巧地出现呢?想着想着,嘶嘶的风声开始刺激我的耳膜——那是我的呼吸声。我用T恤的袖口擦了擦自己鼻子下面,那儿牢牢地沾着干涸的血液。
  一块手帕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见了剑野苦笑的脸。
  「你还好吗?」
  朋友的手里握着一部手机。
  那时候手机还很贵,班上没有人买得起,就连PHS(注:相当于国内的小灵通)也是只有一两个人才有。看来是剑野手中那部文明利器叫来了老师。
  「昨天家里才给我买的手机,还想给你炫耀一下呢,没想到提前亮相了。」
  他笑了笑,然后表情变得严肃。
  「但是啊,锐二,你太鲁莽了。面酱已经气得昏了头,我们应该叫大人来帮忙的。这次没出事真的是走运了。」
  「……嗯」
  他说的没错。剑野的话总是正确的。
  之后的事情都是剑野搞定的。向教导主任和原口条理清晰地说明情况,然后打开信封揭发了面酱做的坏事。然而,那两个人并没有惊讶,只是交换视线,低声交谈了些什么。
  「总之你们今天先回家吧。这事暂时不要往外说。我们肯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我们听从了教导主任的话。剑野仍有些闷闷不乐,我和他告别之后就回家了。
  看到我肿着脸回到家里,老妈吓了一跳,老爹则是笑着说「你可真是整了张好脸」。我解释说跟朋友打架了。我相信教导主任的话,没有说被老师打了的事。
  不知怎么,连沙树都跑到我家来了。「我们家咖喱做多了,给你们送来一些。」我们两家来往已久,所以这次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沙树给我满是伤痕的脸消毒,然后笑了。
  「你是不是傻。」
  那天的咖喱不知为何,有种奇妙的甜味。

  第二天,面酱没有来学校。
  代理班主任原口老师说他生病住院,暂时休假。我和剑野不由得面面相觑。我踢得有那么狠吗?心里不禁有些后怕。那时我真的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太幼稚了。
  他住院大概两星期以后,面酱——也就是犬饲老师做满第一学期就辞职的消息公布了。辞职的理由并没有向班里的同学说明,不过反正招人讨厌的老师走了,谁也不会介意个中缘由。
  只有我和剑野被叫到校长室,得知了其中的原因,说是他因家庭原因自己递交了辞呈。当然这种理由我们没法接受,尤其是剑野,他明显有些生气了。
  「犬饲老师辞职就完事了?你们不打算公开事件的真相吗?」
  「犬饲老师确实有过错。但是,我们老师认为,这次的情况不足以称为事件。」
  教导主任平淡地说道。面对两个小学生,她的措辞就像是在国会答辩的议员一样,表情冷漠得仿佛在戴着面具。校长则是背对着我们,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公开。性骚扰女学生、篡改答卷、殴打学生。为了不再出现这样的老师,应当为社会做个榜样。」
  剑野步步紧逼。教导主任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就算做了这种事情,最后也只是你们受伤而已。」
  「我们?」
  「要是把事情闹大,上面肯定会找被猥亵的女生问话吧。这真的是你们期望的结果吗?」
  剑野大吃一惊,可能是想到了沙树。
  「犬饲老师已经辞职了。」
  教导主任重复道。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剑野。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
  剑野紧咬嘴唇,像是拼命在忍住想说的话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没法反驳别人的样子。
  那天,教导主任是这么说的。
  「我们肯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她也确实做到了。面酱走了,教室里恢复了平静。
  既然如此,我心里为什么还是有一丝苦涩呢……

  十九年后,从小学生变成一只社畜的我,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苦涩。
  百目鬼对渡良濑的性骚扰。
  顾客信息泄露事件和对事件的掩盖工作。
  我采取的行动到底是否正确呢?
  要是剑野知道了,他又会如何评价呢?

  第二天放学以后,我去剑野家里玩。
  剑野拜托我跟他一起,向他父亲说明那天的情况。
  「你好。我经常听慎一说起你的事情。」
  叔叔个子很高,穿着整洁的西服,脸上的黑框眼镜给人些许神经质的印象,但比想象的要温柔许多。听说叔叔今天特意放下工作提前回家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对于承担着分行长这种重任的人来说有多难。
  听我们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叔叔一把将剑野抱在怀里。「真是不容易啊……」说着,他拍了拍剑野的后背。剑野就在我面前,虽然一脸害羞,但也隐约有些骄傲。我终于有点明白了,剑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我支持你们两个的做法。」
  叔叔轮流看着我和剑野的脸,说道。
  「只是,我希望你们能从中学到一点,就是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
  「如何运转?」
  剑野的父亲点了点头。
  「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讲道理,也没法讲道理。但遗憾的是,我们没办法一个一个地去抗争。」
  「没办法吗?」
  父亲抚摸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儿子的头。
  「这就和把这间屋子里的灰尘一颗不留全部清除掉一样。当然,房间整洁明亮是很好的,确实该仔细打扫,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一尘不染。」
  说着,叔叔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你们应该好好记住这件事,不然,以后的路会很艰辛。」
  这句话就像预言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来,我都会感慨万千。

  不过,那时候的我无从知道这种事情。脑子里想的尽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时光,怎么玩闹,面酱的事情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
  九十年代末,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游戏王、小魔女哆来咪、数码宝贝、心跳回忆、电车GO!、狂热节拍、小室家族、Mr.Children、口袋饼干、黑色饼干、银狼怪奇档案、跳跃大搜查线、笑犬、桥本vs小川等等等等……真的数不胜数。即便是在长大后的现在,也仍会不由自主地与那个年代相比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金时代,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九十年代末了。
  (注:电车GO!为TAITO公司制作的列车驾驶模拟游戏;小室家族指以日本著名作曲家、音乐制作人小室哲哉为中心形成的艺人团体;Mr.Children为日本当代著名摇滚乐队,代表作有《innocent world》《无名的诗》等,曲目曾多次被用于电视剧主题曲;口袋饼干、黑色饼干均为音乐组合名,源自日本电视台某综艺节目的企划;银狼怪奇档案、跳跃大搜查线均为日本电视连续剧名;笑犬为富士电视台播放的搞笑综艺节目;桥本和小川分别指桥本真也和小川直也,两人均为日本职业摔角选手,有说法称当时二者的比赛有黑哨。)
  我、剑野和沙树三个人一起度过了那个繁华的时代。
  那两人无可争议地成为了班级的中心。剑野做了班长,沙树则成了副班长。不知何时起,剑野把「岬同学」的称呼换成了「沙树」。我觉得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勇者和公主一样」,班上的女生都这么形容他俩。至于我顶多就是个勇者的手下而已,说好听点也不过是撒马多利亚城的王子。(注:出自《勇者斗恶龙2》。)
  那之后,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没什么变化。到了五六年级,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成了学校里有名的三人组。但我们都知道,分别的日子不远了。剑野的父亲已经在这座城市里做出了足够好的成绩,要被提拔去新宿分行做分行长了。剑野一毕业,他们一家就会搬去东京。搬家还有另一个理由:这座城市里没有适合剑野学力的初中。

  「长大以后,我们三个在东京再会吧。」

  分别那天,剑野笑着说。他没有哭,我和沙树也没有哭。我觉得他的那句「长大以后在东京再会吧。」实在是太理想的未来了。分别虽然寂寞,但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比起不舍,我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但是,那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以那种形式再会。

        ◆

  我老家就在老爹经营的螺丝工厂的旁边。
  房子不算小,独栋小楼,前面有庭院,不过在这片也不算少见。到了三十岁左右,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买房,这边的风俗就是如此。这里的地价只有八王子区的不到一半。都说有了房子才能算是独当一面,一直住在出租公寓里的我实感惭愧。
  老爹老妈今年也五十岁了。工厂只靠着他们两人和几名工人维持着运转,经营状况不好不坏。泡沫经济崩坏和雷曼事件也都挺过来了。说实话,工厂能存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附近的这种工厂几乎都关门大吉了,当年建立秘密基地的那家废弃工厂后来也遭到拆除。
  老妈看着回到老家的我说。
  「你啊,不是又瘦了吧?」
  去年老妈也说过一样的话。其实我的体重倒是长了呢。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啊。沙树没给你做饭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的吧。」
  话题一说到沙树就感觉很尴尬,回答的时候也没了耐心。
  老妈也看明白了似的,「哦」地自言自语一声,点了点头,然后拿了一些我带回来的土特产雏鸡供在佛坛前面。她脚步轻快,还哼着小曲。虽然白头发又多了,但她还是那么精神,让我倍感欣慰。
  我走过地板嘎吱作响的走廊,拉开拉门,进入熟悉的茶室。这个房子不是现代风格,所以这间屋子也就不赶时髦叫客厅了。一切都和去年的时候一样。白色的圆柱形燃油暖炉从我小学时起一直用到现在,雏菜上幼儿园候弄破的纸拉门还是原样,被炉上装橘子的小筐也没有挪窝。
  在时间仿佛静止的茶室里,老爹弯着腰坐在被炉里。生在北陆长在北陆(注:指日本中部的四个县,以雪景闻名。),却受不住寒冷。他要是来了八王子,可绝对撑不过那儿的冬天。
  「什么嘛,是儿子啊。」
  老爹刚看见我就哼了一声。他的眼神和我一样凶恶,看上去总是满脸不爽,不过他平常便是如此。
  他看上去似乎一如既往,只不过发际线比起去年又后移了一些。看着老爹的脑袋,总感觉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于是我假装没有看。
  「小雏呢?我超级可爱的雏菜公主去哪了?」
  「到朋友家送特产去了。」
  我也钻进了被炉里。电视里正播放当地的新闻节目,画面上出现了挂着过年用的鲑鱼干的小店门脸。看着这画面,真有种回到了乡下的感觉。
  「和朋友比父母都亲近,老爹心里苦啊。」
  「她那个年龄的孩子都那样。」
  「说得像你知道似的。你个毛小子都没结过婚呢。」
  「好好。」
  剥开筐里的橘子,放进嘴里。甘甜可口的果汁在嘴里扩散开来。老家的橘子总感觉和东京卖的口感不一样。
  「工作还顺心吗?」
  「也就那么回事吧。」
  「机动车保险什么的,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淘汰了吧。电视上都说了,再过十年,车子就都用自动驾驶了。你早点换工作不是更好吗?」
  老爹说得好像很在行一样。他很喜欢谈论这种时事新闻,从电视或者报纸上看来话题,然后自己加以评论。
  他一次也没有提过要我继承工厂,也没跟我商量过这种事情。工厂是从老爹的老爹,也就是祖父手里继承来的,但是老爹可能想要亲自把它关停吧。
  「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二十九。」
  「唉,」老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都二十九了,难怪我也老了啊。唉。」
  「老爹你不才五十吗。」
  「蠢货。我和你妈二十一岁那年,你就出生了,我二十九岁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小学了。」
  老爹开始剥橘子,用他那留着螺丝痕迹的短粗手指笨拙地剥去白色的络丝。
  「你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吧,啊?有处上的对象没?」
  「……没有。」
  「正在和十五岁的女高中生交往」这种事情实在是说不出口。绝不可能跟老爹说的。也让雏菜保密了。这点「孝敬父母」的事我还是做得到的。
  「现在又不是老爹你那个时代了。二十九岁单身不是很正常吗。」
  「忽悠谁呢。人家吉田家的阿雪,都生三个娃了。还不是和你一边大?」
  「在东京单身完全没问题的。」
  「东京」这个词在这时候很好用,我忍不住说了出来。虽然很少切身感受到自己在东京生活,但是东京和乡下的对立、价值观的冲突是确实存在的。
  老爹又哼了一声。
  「那你是打算到时候去相亲吗?嗯?」
  「不去。干吗老是催我结婚啊。」
  「不得考虑考虑门面吗。对了,你和岬他们家的沙树现在怎么样了?」
  沙树的名字又出来了。真是让人心烦。
  「她现在也单身呢。都说了单身很常见的。」
  「那孩子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要是真有那个心思,多少人得抢着要呢。再看看你,眼神那么凶,天天对人爱答不理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娶到老婆?」
  我不能忍了。
  「你觉得是遗传了谁的基因才会变成这样的?」
  「啊?还想怪我,你这混崽子?」
  「就怪你,你个秃顶老爹!」
  「秃、秃秃秃秃秃秃秃秃秃秃秃、秃顶?谁秃顶啊?哪哪哪哪哪哪哪哪有那种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就在我面前吗!」
  「好小子,你给我过来,锐二!」
  「来啊谁怕谁!」
  我们站了起来,大眼瞪着小眼。
  就在这时,穿着粗呢大衣的小天使来到了化为修罗场的茶室。
  「爸爸我回来啦~」
  「哦吼吼吼吼吼吼————♪我的小——雏——菜——❤」
  老爹把我撞到一边,然后一把抱住雏菜,使劲亲她的脸蛋。雏菜痛苦地叫喊着「胡子扎得好痛~!」然而老爹丝毫不为所动。
  我又钻回被炉里,不久,老妈拿来一个大纸壳箱放在我旁边。
  「我前几天整理了一下仓库,结果找到了不少东西呢。」
  打开纸箱一看,里面装了不少很让人怀念的东西。Fire Ball、JITTER RING、铁狼号、菲比娃娃、金属加鲁鲁兽版暴龙机、咬笔婆婆橡皮擦「吾作」金牙版、勇者斗恶龙的战斗铅笔……都是小学时代的宝物。
  (注:依次分别为一种悠悠球、圆环玩具、《四驱兄弟Let's&Go!!WGP》德国铁狼队的赛车、美国孩之宝推出的电子玩具、数码宝贝玩具、老奶奶造型的橡皮擦、桌游)
  「还留着啊,我还以为早扔掉了。」
  「扔了多可惜啊。」
  「多可惜啊」一直是老妈的口头禅。
  我把宝物一件一件铺在地上,沉浸在回忆里。这时我找到了一张游戏卡带,是《怪物赛跑》。以《信长的野望》、《无双系列》闻名的光荣TECMO游戏公司的前身之一——光荣公司开发的GB游戏。虽然只是模仿口〇妖怪的众多游戏之一,但是可以拿抓来的怪物竞速这个要素让人耳目一新。那时候比起正统的口〇妖怪,我更醉心于这个游戏。
  但是,这张游戏光碟并不是我的。
  它属于剑野慎一。
  「我借来以后就据为己有了啊……」
  我感到这是命运使然。
  在二号的同学会上如果见到他,就可以把卡带还给他了。
  「怎么了?想什么事儿呢?」
  回过神来,看见老妈端茶过来了。点心配的是我带回来的雏鸡。
  「工作怎么样?都顺利吗?」
  「嗯……」
  我喝了一口茶,是大麦茶。冷热和浓淡都刚刚好。
  「这次就要升做我们客服中心的部长了。」
  老妈瞪大了眼睛。
  「哎呀真是了不得。要忙起来了呢。」
  「也不知道我干不干得好。」
  不经意间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反过来把自己吓到了。我可能也对未来感到不安。
  老妈笑了,眼角堆出深深的皱纹。
  「你肯定没问题。」
  「真的吗……」
  「你打小就不聪明,塞给你的净是些麻烦的事,但你不都做得挺好吗。」
  我吃了一口雏鸡。里面的白馅有点甜过头了。东京香蕉一直在出新的口味,而雏鸡却永远是老味道。
  「……哎,加油试试看吧。」
  「也别太勉强了。」
  真有老妈的风格。
  升到了部长,我还能像「雏鸡」一样保持自我吗。

        ◆

  同学会的会场定在了小学母校附近的一家餐厅。听说那家餐厅是干事五十岚绚香和她丈夫一起经营的。原来如此,这次同学会也算是为他们店的营业额做贡献了。当年顽固不通的她,现在竟也会做生意了。
  下午四点刚过,我动身前往会场,刚出门就开始下雪了。雪带着北陆地区特有的潮湿,和八王子那里像沙子一样干燥的雪完全不一样,淋得路面湿漉漉的。但既然要穿西服参加,就没法穿胶靴了。我撑着伞,小心不淋湿她送给我的领带。刚才用LINE给她发了一张系上领带的照片,这时收到了回信。「真适合你❤」马上就要去相亲了,她还真是气定神闲。
  这还是毕业以后第一次走在去往小学的路上。以前回家的时候总是顺路买果汁的那家酒水店变成了便利店;粗点心店也拆了,新建了住宅。从前是田地的地方,现在成了家用百货商场的停车场。比起寻找哪里没变,还不如找哪里变了更简单点。虽然我早就听说为了把通往辅路的道路拓宽到四车道而做了大规模的调整,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切,比起诧异,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寂寞。
  这条路我不知走过多少次。和剑,还有沙树,我们三个人一起……
  途中还路过了剑野父亲以前工作的大型银行「花菱中央银行」(注:改编自三菱东京UFJ银行。)。银行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了,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崭新的大楼。商标也翻新了,当年的风貌几乎荡然无存。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换过了一批吧。还有没有人会记起十七年前的分行长、剑野的父亲呢。
  不久,母校的校舍映入眼帘。这个倒是一点都没变。体育馆也是,操场也是,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实在是太怀念了,我禁不住叹了口气。体育馆墙上挂着的那块大时钟也还是老样子。看着那块钟,就能回忆起曾经踩着铃进教室的历史,隐约有种被催促的感觉。
  同学会的会场离学校只有两分钟左右的路程,在住宅街的外侧。小楼酷似教会,要是不说我都看不出是餐厅。可能是家不为人知的店吧。感觉太隐蔽了反而招不来客人。
  我甩干伞上的水滴,进到店里。负责接待的女子「噫」地悲鸣一声,然后紧紧抱住了旁边的柱子。对着好久不见的同学,她就这么打招呼。
  「……啊,难、难道是枪羽吗?」
  「就是枪羽喔。」
  「对、对不起!还以为是来了坏人呢!我是五十岚绚香。还记得我吗?」
  「嗯。」
  粉色的眼镜还是当年的样子。比起相貌,她的眼镜给我的印象更深刻。或许我也是,让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凶恶的眼神了吧。
  登记完后,走进店里,里面已经来了差不多二十人。中间放了两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饭菜和酒杯。没有椅子,看来是立餐的形式。
  「啊,这不是枪田吗!」
  「好久不见啊,枪田!」
  有三个女生凑到近前。我记不起她们的名字,但是看脸有印象。是以前常和沙树在一起玩的那群女生。
  她们怎么对我这么热情?我正纳闷,结果谜底马上就揭开了。
  「呐,剑野今天真要来?他什么时候到啊?」
  「他是在银行工作吗?」
  「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三人眼睛放光,左手的手指上都没有亮闪闪的戒指。显然,她们是冲着那个去的。
  「不清楚。我高中以后也没见过他了。」
  真没劲——她们并没有这样说出口,只是留下一句「是嘛,那枪田我们先走啦!」然后如疾风般溜走了。虽然无伤大雅,但是我的名字叫枪羽啊……
  确实如她们所说,一群人当中并没有剑野的身影。沙树应该也还没到场。
  我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装有红酒的高脚杯,站在墙边打量起周围的人。名字和脸对得上号的连半数都不到——尤其是女生的变化太大了,根本认不出来。女人学会化妆前后完全就是两种生物。
  差不多喝下半杯酒的时候,两个男人过来和我搭话。一个大腹便便、福态尽显,另一个则是又瘦又高。
  「你是枪仔吧?」
  「眼神还是老样子啊,枪仔。」
  只看脸真的认不出来是谁,但这一声称呼唤醒了我的回忆。
  「难不成,是田岛?那是大野男?」
  他们是我除了剑野和沙树以外最要好的两个老朋友。瘦高的是岛田,胖胖的是大野。我以前一直管他们叫田岛和大野男。顺便一提,当年他俩的胖瘦与现在正相反。真是变了啊。
  这两个人当年也是和我一样支持世嘉土星的勇者。不过他俩是先有了PS,后买的土星,跟我这种土星家的孤军还不一样。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只有田岛我还在东京见过一回。」
  「枪仔你在东京工作吧。真羡慕啊。」
  岛田和我一样,考入了在八王子有分校区的一所大学。听说他毕业以后也想留在东京工作,可惜一直没找到,只好哭着回了老家。求职季正赶上雷曼事件,我们这一代人在找工作上吃的苦头可真是有得说。
  「我都是先打零工进的公司,后来走运才当上正式员工的。」
  「那条路子是最好的。我当时要是也找个地方混进去就好了。都出去上了大学,却还是落得回老家继承家业。」
  岛田仍显得不甘心。他家里是开鱼店的,小学的时候,他就总是说家里每天都得早起,又脏又臭,打死也不要继承这份家业。
  另一边的大野倒是很沉稳。可能是身材发福的缘故,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威严。
  「听说大野男已经结婚了啊。」
  「嗯,孩子都有两个了。你看。」
  他拿出手机,给我们展示待机画面。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和大野一模一样。小学时代的老朋友已经有孩子了,这件事让我总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我们从前也都是孩子,现在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大野男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在保险公司工作。虽然只是给国内大企业打杂的,但这也是托了岳父的福。真是走运了。」
  虽然他显得很谦虚,不过就算走关系进去的,工作也绝不轻松。国内的大企业和外资企业还不一样,有自己的麻烦事。
  「那我们两个算是同行了。我在一家外资损害保险企业的客服中心工作。」
  「哦?我在四友海上工作(注:改编自三井住友海上火灾保险公司。)。枪仔你在哪工作,方便说说吗?」
  「阿卡迪亚保险。」 
  「那儿啊……」
  大野犹豫了片刻。
  「枪仔,看在咱俩老交情的份上跟你说,没别的意思……那儿可能前景不太光明啊。」
  「不太光明?」
  「有传言说保险部门要大裁员了。你听说过吗?」
  「没,第一次听……」
  高屋敷社长也没跟我说过。
  「不是日本这边的意思,好像是美国总部下的命令。就为这个,他们最近还从外面招经费削减师呢。当然我也只是从上司那里听说而已。」
  你可得小心点啊——大野特意关照了我一句,还递给我一张名片,说出了事随时找他。
  如果是纽约的阿卡迪亚总部下达的命令的话,那就是比高屋敷社长更高级别的人的考量了。阿卡迪亚日本的财务状况绝不差,难道本部还不满意吗。
  岛田搭着我的肩膀,把脸凑过来插话了。他好像已经喝了不少,谈吐间酒味扑面而来。
  「工作的事情就先说到这儿,倒是枪仔啊,岬同学还没来吗?」
  「呃,我听说她今天要来的啊。」
  我环视了一周,还是没找到沙树的身影。
  岛田看着酒杯里的泡沫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了,其实啊,我以前一直喜欢岬同学来着……说白了,那是我的初恋。」
  大野点头应和。
  「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少啊。除了你以外,我还知道两三个呢。」
  「…………」
  我感觉有些尴尬。我们从高中起就不是一个学校了,他们自然也不知道我和沙树曾交往过。
  「不过岬同学和剑野凑一块了吧。可恶可恶。」
  「剑大天才吗。还真是比不过那家伙啊,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都在聊小室哲也的时候,他一个人沉浸在爱因斯坦的世界里。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还老是和枪仔一块儿混呢。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怪的一对,大家都这么说。」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轻轻耸了耸肩。他们说得对。我和剑野的组合,就如天空之皓月与腐草之荧光。
  这时,会场内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刚才和我搭话的三个女生也都冲了过去,围住出现在会场的人,说着「好久不见」「还好吗?」之类的话,激动地打起招呼。
  站在那里的,是精心打扮过的沙树。



  不知道是因为放下了头发还是因为穿着紫色的晚礼服,她和在居酒屋做店员的时候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大胆地露出香肩,晚礼服的衣领低开到胸口,将人们的视线牢牢吸住。化的妆也比平时更为浓艳,显得格外妩媚。一旁的岛田张大了嘴巴。
  忽然,她的视线和我撞在一起。
  我们对视了仅仅一秒左右,然后沙树错开了视线。
  「岬同学真是漂亮啊……」
  岛田完全看呆了。
  「我还是第一次来同学会,说真的一开始有点怕,要是初恋的女生胖得不像样子了可怎么办啊,可担心了好久呢。毕竟不想看见那种样子嘛。」
  「那种事在同学会上很常见嘛。」大野笑着说。
  「但是,这次来真是太值了。虽然还有当年的影子,但整个人完全升级了啊。真是没法想象她和我同岁。」
  「……是啊。」
  我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只有苦涩留在舌尖,迟迟不肯散去。
  人员基本到齐了,身为干事的五十岚号召大家干杯。六年级时候的班主任藏本老师开始了长得让人受不了的演讲。大家也没忘了借机吃吃喝喝谈笑风生,这光景和小学时别无二致。
  然而剑野还没有出现。时不时地我会向门口看一眼,结果每次都会和沙树对视。她也很在意剑野。
  「……喂,枪仔,你在听吗?」
  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通红的岛田靠了上来。
  「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呢。女——朋——友。」
  「有啊。今天打的这条领带就是女朋友送我的圣诞节礼物。」
  我指了指胸前的领带。岛田看了,露出羡慕的神色。要是告诉他女朋友还是高中生的话,他会不会更加羡慕呢?还是说会露出满脸的鄙夷呢……
  「你以后要和她结婚吗?」
  「……呃……」
  和花恋结婚。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想象的极限,就像在地平线另一端一样遥不可及。说到底她今年不过15岁而已——虽然我记得她是一月份过生日,也就是说再过不久就到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开始交往还没多久呢,没考虑那么多。」
  「是吗。哎,我们岁数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啊。」
  「是啊。」我随口应和一句。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要为别人的生活负起责任,这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光是雏菜一个人就够我受的了。还是说,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想和谁一同共度余下的人生吗。
  宴会就此继续。过了晚上八点,已经到了快要散场的时间,剑野还是没有出现。
  五十岚握着麦克风,说道:
  「有一个非常遗憾的通知。我们引以为傲的天才·剑野慎一,今天因故不能出席了。」
  「啊?」——女生们失望的叫声此起彼伏。
  「请大家保持安静!作为补偿,他发来了一封简讯。我来读给大家!」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五十岚朗声念出手机画面上的信息。
  
  『终于 我已做好准备』
  『马上 我将实现梦想』
  『日思夜想的朋友啊 也请你们 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我和沙树看向对方。
  她的目光似是要确认什么一般。
  我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沙树。
  从青梅竹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和我想的一样的东西。

  剑野的梦想是什么?
  是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银行职员,亲自操纵数十亿、数百亿的资金。
  那是他小学时描述的梦想。

  但是,我们在高中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把那个梦想挂在嘴边了。

  沙树也注意到了。
  剑野的消息里的深意。

  那家伙现在的梦想是……

        ◇

  小学一毕业,剑野就搬走了,我和沙树也疏远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初中时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而且沙树放学后有软式垒球部的活动,我则是直接回家,生活的圈子完全不一样了。虽说上学放学时还是能碰面,但我们两人都没有找对方搭话。那种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微妙的疏远,只有我们才会明白。
  我和剑野定期保持着联系,但是大约升到初三的时候,我们回信的周期明显变长了,很快便没了联络。那段时间PHS失势,用户们都转向手机。我两个都没有,只能借用老妈的电脑和剑野发邮件联系。没有个人用的电脑很不方便,而且又觉得既然邮件已经不通了,打电话恐怕也没有用,结果就断了和他的联系。(注:剑野可能使用了运营商提供的邮箱服务,而且更换机型的时候没有保留邮箱地址。)
  我不知道沙树那边怎么样。他们俩或许一直保持着联系。当时的我没有勇气找她确认这件事。
  我和沙树进入同一所高中完全是偶然。我甚至不知道沙树想考哪所学校。直到我在入学考试的考场上见到沙树,我才知道她也要报考这里。落座之前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但我没有说话,她也选择了沉默。(注:日本的高中根据学校不同,存在自主招生的情况。)
  高一的时候,我和沙树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而且刚好那时我的妹妹出生了,这成了我和沙树破冰的契机。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教室里突然被她搭话,「锐二,小雏已经会爬了吗?」我害羞得涨红了脸。周围的男生们见到这一幕都拿沙树开玩笑,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我掩盖不住青春期的萌动,大喊着「烦、烦不烦啊,笨蛋!」然后一口气逃到了厕所里。这是小学毕业以来,时隔三年,我们第一次还算得上对话的对话。
  就这样,我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话。沙树也会为了看雏菜而特意跑到我家里来。这样保持着交流,没多久,同学们就开始八卦「岬和枪羽在交往」。沙树没有否定这个传言,我则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这样一点一滴、水到渠成地,连表白的仪式都没有做,不觉间我们就成了男女朋友。
  和沙树的交往确实给我略显灰暗的高中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从前我的生活里只有每天读小说、看漫画、看动画、玩游戏,还有创作小说。她的出现,毫无疑问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乐趣。
  那样的日常,在高三六月的一天,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宣告终结。
  那天,一篇新闻占据了报纸的一整个版面。事件在全国播放的新闻节目上大肆报道,在我们居住的城市也卷起了一阵流言。

  『花菱中央银行精英职员家中上吊自杀』
  『自杀原因疑为违法融资』

  事件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2003年,经营休闲会所的Hansa公司想要开发高尔夫球场,花菱中央银行新宿分行为其融资所需资金75亿日元。然而与高尔夫球场的担保价值相比,这笔融资金额显然过于巨大了。后来,根据金融厅的调查结果,这笔融资涉嫌违法的事实浮出了水面,参与融资的数名员工接受了解雇处分。
  而自杀的人则是被疑主导了这次违法融资的新宿分行长。
  报纸上登出的名字是——剑野慎也。
  是剑野慎一的父亲。
  我老爹是这么评论那件事的。
  「这就是所谓丢卒保车、拉人顶罪吧。」
  「整整75亿的融资,可不是分行长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背后一定还有指使他的黑幕高层。」
  「这人是被上司扣了黑锅啊。」
  我不知道老爹说的到底对不对,只是很在意剑野怎样了。他那么尊敬父亲,甚至说过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现在他的心里会作何感受呢?但是,当年明明是我先中断了邮件联系,现在却要因为这事去找他,总感觉不合适。
  我苦恼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联系他。
  就在那时,新买的手机收到了沙树发来的一封邮件。看着邮件,我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剑野君说他搬回来了。』
  我们不顾时值备考,约好了见面。他为什么回来?这种事情直接问他就好了。只要见面说上几句,我们之间的隔阂也一定能够化解。
  我们在车站前的家庭餐厅见面了。他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以前他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可这次则像是在试探一般,语气小心翼翼。
  「我母亲的老家在这边,就回来了。」
  关于他为什么回到这座城市,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和沙树没有多问,他父亲自杀的事情也是只字未提。
  剑野转入的高中是市里的一所私立高中,他进了那里的特别升学班。他说自己的第一志愿是东京大学的文科二类(注:指经济学部和教养学部。东京大学下文简称东大。)。
  我乐观地说道:
  「我和沙树都为了考东京的大学努力呢。要是我们都考上了,就又可以三个人一起玩了啊。」
  剑野有点寂寞地笑了。
  「不行的。我已经是给你们添乱的人了。」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那时候的我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啊。我最——」
  这时,沙树拽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沉默地摇摇头。她的表情告诉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那之后我们三个人几乎没有一同碰面,但联系倒是没断过。我总是找点借口和剑野见面,让他教我学习,或者是互相借漫画小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开心。剑野也一定这么想。我相信,不管在分开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我们合得来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哎,剑,之前借你的那本小说你看了吗?」
  「读倒是读了。虽然男主说话的风格很有趣,但是女主有点太疯癫了。」
  「比起女主我倒是觉得那个外星女孩儿更可爱。那个女生才是这部小说的灵魂啊。我相信这部小说马上就会动画化了。我以后也想写出这么棒的小说……」
  我向剑野讲述自己想要成为小说家的梦想。这是我心底的秘密,绝不会跟泛泛之交的人说。除了他之外,我只告诉过沙树。剑野鼓励我说「你一定能成功的」。我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出乎意料地认真,而且还有点害羞。
  我们经常到车站附近的市图书馆备考学习。那时我常借剑野的笔记看,他笔记上的重点整理得简洁易懂,看过之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要是没有这本笔记,我可能就考不上志愿学校了。
  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剑野总是会说这样的话。
  「考试也好,别的竞争也罢,只有胜利才有意义。」
  「一旦失败就全都白费了。必须要赢。我一定要赢得胜利。」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些话,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剑你不管哪所大学都能考上的。之前的模拟考试不是也拿到A级认定了吗。」
  剑野摇了摇头。
  「模拟考试说白了不过是练习而已,拿到高分也没有意义。必须得在真正的考场上杀死对手才行。」
  「杀死」这两个字的语气很重,听上去就像心里憋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一样。
  藏在他心中的火焰,终于有一天爆发了。
  我绝对无法忘记那个平安夜。那天,我们三个人难得一聚,打算开个小小的圣诞晚会。会场定在了我们以前那个秘密基地所在的废工厂。虽然工厂已经拆除了,但是旧址上新建了一处儿童公园,我们就约在那里见面。
  我和剑野先到场。我们点亮了野营用的电灯,借着灯光玩游戏。晚上天气很冷,我们握着罐装的热咖啡暖手,等着沙树带来她做的蛋糕。
  我们天马行空地聊天,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迫在眉睫的高考,聊到了我们的未来。
  「保护自己不被榨取、吃掉、杀死的最好的自卫手段,就是站到榨取、吞噬、杀人的那一边。」
  只有这样才行,剑野说道。今天他在辩论时,明显比以往更加激动。
  「我既不想被杀,也不想杀人。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这是没有意义的。」
  剑野说。
  「你如果被杀死,你的温柔就失去了所有意义。这就像PlayStation和世嘉土星的战争一样。PlayStation已经出了二代,我们长大以后,它应该也会接着出新机型。至于被打败的世嘉土星,已经没人记得了。」
  「不过我还记得呢。」
  土星那台机器现在也在我家里放着。虽然现在已经很少再开机了,也不清楚机器里的纽扣电池还有没有电,不过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把它扔掉吧。(注:原文为扩充记忆卡的电池,疑为笔误。土星的纽扣电池一旦没电,机器内保存的数据会消失,因而需要使用非易失性的记忆卡进行备份。)
  剑野不屑地甩出这么一句话。
  「输掉的,就是垃圾。」
  我惊讶地看着他。
  灯光照亮的那张面庞上,映出不可动摇的意志。
  「小说家也是一样。几万个候选人挤在独木桥前,然而最终能出道的屈指可数。而被选中的人里面,能靠写作维持生活的少之又少。你也是,不把其他想成为作家的人和已经是作家的人踢落,是不行的。」
  我现在也想,那时候要是闭上嘴点头称是就好了。但是,唯独谈到小说的时候,我没法让步。
  「小说是一种满足个人兴趣的东西。每个人喜欢的小说是不一样的,所以世上那么多小说才得以共存。你去书店里一看,这是显而易见的。卖得最好的的确是那部海贼漫画,你的预言应验了。但没有哪家书店的书架上只有这一部作品。书店里确实会摆上很多畅销的作品,但也不是说不卖别的书了。它们是可以共存的。」
  剑野静静地看着我。
  沉默流淌在我们之间。
  「……你要是这么说,锐二,你把沙树还给我。」
  我感到手里握着的罐装咖啡一下子失去了温度。空气瞬间凝固,化为不同于冬天的寒冷,刺痛我的肌肤。
  「你跟我讲这么天真的理想,那你肯定能办到,没错吧?所谓恋爱也不过是抢夺与被抢的战争罢了。难道不是吗?你肯定也知道的,我很早以前就喜欢沙树了。结果你趁着我不在……」
  「别说了!」
  一声叫喊撕裂了冰冷的空气。
  沙树怀里抱着装蛋糕的袋子,大大的眼睛噙满了泪水。我从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泣的模样。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剑野?太奇怪了,这不像你啊……」
  「……是啊。我今天有点不对劲。」
  剑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只是茫然地盯着一片虚空,仿佛在向既不是我也不是沙树的、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他就这样走了。沙树伤心地啜泣,但是他没有看沙树哪怕一眼。
  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对我说。

  「真希望有一天时间会证明,锐二和我,到底谁才是对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剑野。
  之后他再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后来,我听说他考上了东大。我也曾经想过在东京见他一面,但无论如何都没能鼓起勇气。我和沙树之间,也再没提起过他。

  自那以后已过十一年了——

  小说家梦想已经破灭,我成了普普通通的工薪族,我只能当起一只社畜。这就是残酷竞争的结果。

  『输掉的,就是垃圾。』

  难道剑才是正确的吗。
  这件事至今还没有定论。

        ◆

  我没有参加二次会,直接回家了。
  虽然岛田和大野邀请我了,但是听说我明天就要回东京,他们也没强求。约好下次回来三个人一起喝酒后,我坐上了出租车。傍晚时分开始下的雪,现在已经变成了雨。我已经有点醉了,要是踉跄着走回去结果摔倒受伤,可就不止是打车这点儿小钱了。
  到最后我也没和沙树说一句话。虽然我们对剑野那条消息应该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沙树也回忆起了高三的那个圣诞夜。
  《怪物赛跑》的卡带还留在我的包里。
  什么时候我才能还给他呢。
  回到家,雏菜来到玄关接我。拿着温暖的毛巾,迎接在寒冷雨夜回家的哥哥。啊,真是天使。回头给你发个大红包。
  「同学会怎么样啊,哥哥?」
  「嗯……挺怀念的。」
  「你之前说的那个东大的人来了吗?」
  「没,他没来。」
  雏菜可能也是从我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之后就没有多问了。
  泡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好Skype。当然是要和她打电话了。昨天我们才刚在Skype里问候新年。我和沙树交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频繁地联系过。但是今天,我们都有重要的事要互相报告。
  『同学会怎么样呀?』
  她问了和妹妹一样的问题。
  「今天没和沙树说上话。」
  『……是吗。』
  她的表情很复杂,可能是觉得我和沙树闹僵自己负有责任,同时对沙树也抱有情敌意识。那种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还给大家展示了你送的领带。他们可羡慕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害羞地扭动几下身体后,轻轻低语『……好幸福啊❤』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沉浸在幸福的气氛里。
  「你那边怎么样?那个相亲会兼新年派对。」
  只见她略显困惑地歪着头,表情像是不太清楚该怎么整理自己经历的事情。
  『那个人和枪羽先生差不多年纪,应该是挺聪明的那种人。别人会不经意地被他说的话吸引,大概这就叫领袖魅力吧。虽然出席的人不少,但所有人好像都只在关注他一个人。』
  「他是什么人啊?」
  『我只知道他是银行里很厉害的人……虽然跟我解释了好多,但是我没怎么听懂。』
  听说银行里的人事体系比其他企业更复杂。她还是高中生,理解不了也正常。
  「那个男的很主动要和你相亲吗?」
  『怎么说呢……他好像早就知道我。』
  她的话让我感到不对劲。
  「他不只是听社长说过而已吗?」
  『他最开始跟我打招呼的时候说,『啊,原来是你啊。』只是有耳闻的话,会这么和我打招呼吗?』
  如此敏锐的观察能力,不愧是想成为小说家的人。确实,那种说话的方式让人生疑。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跟我说了几句,然后就一直在和爷爷还有其他一些大人物谈话了。倒有种那边才是正题的感觉,花恋就像是顺带的一样。』
  「那真是遗憾。」
  『我倒是不介意啦。我又不可能和枪羽先生以外的男人交往。』
  说着,花恋微微一笑。原来相亲不过是那个男人和阿卡迪亚保险建立联系的借口而已吗。若是那样,还真让人泄气。
  我们约好寒假见一面(注:日本的寒假指元旦假期,大约两星期),然后挂断了Skype。时间已经过了深夜12点,到了一月三号。明天四号开始就又要工作了。还被叫到六本木去,新年的第一场会议要在社长的面前召开,光是想想心情就很沉重。果然不能轻易放长假。这才歇了五天,再回到公司上班就这么困难。坚持真的很重要。
  我钻进被里,开始考虑该找个什么时机和沙树和好。冷却上两个星期左右,然后到她的店里的话,她一定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见我。至今为止每次我们小吵小闹的时候,都能这么修复。但是,唯独这次我没有自信。

  「我不能接受,锐二为了这个孩子放弃写小说。」
  「真希望有一天时间会证明,锐二和我,到底谁才是对的。」

  两位旧友的话语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

  满载着社畜的列车滑进站台,一下子打破了新年的气氛。
  就算如此,因为学生们还在放寒假,今天还算好的——我如此安慰自己,或者说是欺骗,然后挤进车厢。脚被一个穿着硬梆梆皮鞋的人踩了下。我忍着疼痛,举起两手投降。把手全都被占用了,但是还是要举手投降。这是防止刚过完年就被卷入痴汉冤罪中的社畜之智慧。万岁。
  在新宿换乘大江户线,来到六本木。
  总部大楼的大堂里聚集了不少员工,有的女员工穿上了振袖和服。这是每年的惯例,据说是上一任社长开创的。在开始令人忧郁的工作前,能看看缤纷的和服养眼,还是相当值得感激。
  「新年快乐,前辈!」
  「新年快乐,渡良濑。」
  看到后辈穿着和服的娇艳身姿,我不禁露出微笑。火红底色上绽放着白色的百合花。她还没怎么习惯穿和服,笨拙地握着双手的样子很是清纯可爱。我感觉自己仿佛参加女儿成人礼的父亲一样。



  「和服真漂亮啊。很适合你。」
  「谢谢!前辈的领带也很合身啊。是新买的吧?」
  「……嗯。」
  我正发愁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这时看到课长站在渡良濑身后。课长穿着白色带花纹的裙裤。今天难道是压箱底才艺大会(注:为日本新年期间的一档综艺节目。)吗?
  「不搞出点过年的气氛可不行啊。我们阿卡迪亚是外资企业,所以反过来展示出亲近日本的姿态肯定会受到好评的!哇咔咔!」
  啮齿类动物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根本没人听的话,看他的样子估计还没听说裁员的事。其他员工也没有表现出危机感。
  应付完新年的问候,我离开了员工们的圈子,在前台领取ID卡后进入电梯。我的目的地是位于四十楼、俯瞰六本木的社长办公室。
  这间屋子总是能用各种收藏品让我赏心悦目,今天则是装点上了新年的风格。右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风筝,柜子上则陈列着各种新年的传统非电子游戏,有宝石一样璀璨的陀螺,花牌,还有玩蒙眼摸像用的卡片。我个人倒是比较欣赏某猫形机器人的Donjara(旧朝日电视台版)。(注:Donjara是一种类似于麻将的桌游,某猫形机器人指哆啦A梦。)
  收藏品的所有者深深地坐在椅子里,欢迎我的到来。
  「就知道你要来了,枪羽。」
  都没有进行新年问候,高屋敷社长就冲我微微一笑。总感觉笑里藏着什么意思……是我想多了吗。
  社长穿着白底黑纹的和服裙裤。可能是因为在海外待得久了,对日本文化风俗格外热衷。课长的解读搞不好还真是对的。
  「听说您让她去新年派对相亲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也没办法啊,毕竟人家那么恳求了。」
  「是对方的请求吗?不是社长您安排的相亲吗?」
  社长用猛禽一样的眼神盯着我。
  「给你下达社令,让你和花恋交往的,是老夫。自己下过的命令,怎么可能违背。」
  「……是我失礼了。」
  我低头认错,但没有松懈警惕。只要他认为有必要,收回社令、把我甩掉这点小事他还是干得出来的。只是他刚才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那个人怎么看上的花恋?他们之前有什么联系吗?」
  「不知道。老夫也是在那次派对上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们说他是花菱中央银行副行长的心腹。我们公司从花菱中央银行拿了不少融资,所以和他们从上代社长起就交情不浅。但实在想不到这和花恋有什么关联。」
  社长用指尖拨弄下巴上的白胡子。
  「那个男人精明得可怕……听到一,他能想到十、百、甚至千。而且他不只是精明。从那个眼神能看出来,他经历过一场严苛的试炼。对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就连这个怪物社长都要如此提防那个人吗……
  虽然很在意,但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讨论再多也没有用。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
  「近来听闻我司要进行大规模裁员,而且是纽约总部的命令。这是真的吗?」
  「……真的。」
  社长一副苦涩的表情。
  「纽约总部想要精简整个公司的业务。听说美国那边已经在削减开支了,总开支比去年减少了11%。」
  「我们日本分公司也要有样学样?」
  「老夫也不是阿卡迪亚的神。CEO阿卡菲尔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只能照做。」(注:人名引用自《强殖装甲》。)
  乔治·阿卡菲尔——那是统治整个阿卡迪亚集团的神的名字。在我这个现场领班看来,那个人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天上的皇族,说是创世神也不为过。
  而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超越那个神的,就是我面前的这位老头子。但他的梦想无法一蹴而就,上面的命令他也不能不听。说到底,社长也是一介白领而已。
  「号召提前自愿离职也是裁员计划的一环吗?」
  社长皱起了有点发白的眉毛。
  「你还真知道不少啊。也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但是你该不会也要辞职吧?」
  「我一直都想辞职啊,虽然只是想想而已。」
  全球社夏川志织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了片刻。那个美女社长是不是真的看好我呢。我也想过辞掉这份工作去她那里,但实在没法想象人称「魔女」的她会如何使唤我。
  「裁员具体要怎么实施呢?」
  「老夫不直接参与。这次要从外面聘请专门的团队做经费削减的工作。」
  「外面……是指哪里?」
  「银行啊,花菱中央银行。」
  原来如此。是这么串起来的。
  银行插足融资企业经营的事情并不少见。企业重组和裁员的背后,一定有银行的力量在推动。银行为企业提供名为金钱的血液,前者对后者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要和花恋相亲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次经费削减团队的一把手。他说不定是盘算着和高层的家人搞好关系,到时候方便做工作呢。」
  「……是吗。」
  我点点头,同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小。银行打交道的企业有无数,虽然有人脉关系的确比较好说话,但要是每次疏通关系都和社长的贵公子、大小姐相亲或者结婚,就算有再多户籍也不够用啊。
  「她也不容易啊。看来大企业社长的孙女可不是安乐的位置。」
  听到我的风凉话,社长翘起了一侧的嘴角。
  「也不尽是坏事吧。她能和你交往,不也多亏了老夫的孙女这个身份吗?」
  我确曾甩过她一次。那之后的「败者复活」,正是因为她的爷爷是我公司的社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已不再因为这种理由去接近她。
  「她还只有十五岁,所以交男朋友需要您的许可。但是,以后就不是这样了。等到她长大成人,她会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和谁结婚吧。」
  「你说她会不听老夫的话?」
  「谁也不知道长大后的她会选择谁。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和我冷淡下来,然后选择一个和阿卡迪亚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
  哼哼,社长用鼻子发出了笑声。
  「你说得还真是冷酷啊。那孩子要是听你说这话,绝对会大发雷霆说不可能的吧。」
  「…………」
  「要是按你说的,长大以后花恋的小说家梦想可能也会受挫呢。那真是喜闻乐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倒是不会吧。」
  社长皱起了他威严的眉毛。
  「为什么?如果爱情会冷淡,那放弃梦想也是可能的吧。」
  「一般是这样,但花恋是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你为什么敢这么说?」
  「因为有我指导她。」
  社长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
  桌上的电话响了。社长拿起听筒,一脸严肃地向对方询问什么事情。开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电话看来还要持续很久,我就先告辞,离开了办公室。社长没有叫住我。关门的时候,还听到社长问「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在这儿?」
  在走廊里,遇到了总务部的门脇部长。他和社长一样,穿着带花纹的和服裙裤。虽然背地里被大家讽刺为社长的跟屁虫、马屁精,但他本人倒是毫不介意。
  「哎呀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王牌吗。新年快乐,身体还好吗?」
  对我也恭恭敬敬的。他像一位稳重的老绅士,总是面带微笑。那双细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寒暄了一通之后,门脇突然转变话题。
  「话说回来,你听说削减开支的事情了吗?」
  「……嗯。刚听说的,由花菱中央银行主持执行。」
  「嗬,」门脇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社长连这都跟你说了啊。哎呀哎呀,你还真是深得社长信任啊。」
  看来他是猜到我刚才去社长办公室了。虽说仅凭我在这层楼这一点就足以推断出来,但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
  「那你知道他们最先着手的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门脇淡淡地说出让我震惊的话语。
  「是八王子客服中心的裁员。」
  「……什么?」
  我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
  天啊,我这蠢货,居然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听着削减经费的事,还以为事不关己呢。
  仔细想想,这是很自然的。
  裁员必然从底层开始。几乎没有公司会首先从管理层开始裁员,都是从解雇员工、缩小一线规模开始的。
  门脇兴致盎然地看着我的表情说道。
  「不久就要开始一阵突击式肃清了吧。下到兼职人员,上到领班和课长,都要彻查。」
  「客服中心的人事权不是应该在部长手里吗?」
  我反问道,门脇频频点头。
  「原则上确实是这样,原则上呢。但是,值得不惜反对基于合理分析的裁员劝告,也非保护不可的人才,可不是很多啊,你说不是吗……啊,真是冒犯了。还是请忘了吧,八王子客服中心部长。」
  门脇淡然地说了句敷衍的道歉,然后走远了。
  我则站在原地,思考着门脇话里的意思。
  如果在八王子客服中心开展裁员,恐怕会由花菱中央银行的经费削减师指定谁要被裁员。不是八王子,甚至不是阿卡迪亚,而是由外面的人来做这件事。
  真是不舒服。
  突然空降来一个人指手画脚,说些什么八王子客服中心的这块没有用、那个人没必要之类的,真是太不爽了。不是说从经营的视角来看对不对,就是单纯地让人不爽。我才不管这和公司的整体利益有什么关系。
  ——我能这样怒骂两句就了事,也只能趁自己还是一介领班之时了。
  不久我就要出任八王子客服中心的部长,得率领整个客服中心,承担起对公司的责任。
  愈发感到,自己真不该升职的……

        ◆

  我没回大堂,直接前往会议室。员工们都已经到了,在四处进行新年问候呢。哈姆太郎也和前几天因为棒球认识的、东东京代理店的营销课课长谈得正欢。
  「前辈,在这里!」
  渡良濑给我占好了座,甩着振袖和服长长的袖子招呼我。
  「您刚才去哪儿了?」
  「……厕所。」
  说谎话的时候总感觉有种罪恶感。虽然觉得是时候把真相告诉渡良濑了,但是一想到大大咧咧的沙树都变成了那模样,我实在想不出这位固执的后辈会作何反应。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沙树的邮件、LINE或是电话。
  「对了,谢谢你之前送的巧克力蛋糕。特别好吃。」
  渡良濑灿烂地笑了。
  「真的吗?我平时不怎么做糕点,还有点担心呢……那就太好了!」
  虽然被雏菜吃掉了整整一半,不过连舌头挑剔的妹妹也给出了合格的评价。只是在见识了「高手」的手艺后,对那种味道总觉得不太满足。看来我的味觉也被JK调教了,能分庭抗礼的也只有沙树了吧。
  「喏,给你的回礼。」
  我送给部下一套老家那边的特产,鳟鱼寿司。虽然东西是当地的特产,但鳟鱼是从北海捕获的。如今天然国产的鳟鱼真的很少用了,就像仙台的烤牛舌几乎都是用进口牛的舌头一样。这就是我国粮食供应情况的真实写照。
  「谢谢您。前辈返乡了是吗?」
  「说实话挺麻烦的,但是有妹妹在嘛,没办法。」
  就在这时,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站着交谈的员工们立刻回到了座位上。高屋敷社长走进会议室。平时都是负责主持的门脇部长先做开场,然后社长再端着架子出场的,可是今天他直接就登场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邻座的渡良濑小声嘀咕一句,但马上被社长的声音盖过去了。
  「各位,新年快乐。」
  员工们齐声回礼,宛如军队一样井然有序。
  一般公司的话,在开始新一年的工作之前,社长都会滔滔不绝地讲起抱负啊蓝图之类的,但是高屋敷社长不喜欢说废话。这是这位老头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今年,我们要在全公司范围内开展业务精简工作。这项改革无人例外。我迫切地期待你们灵活的思考和行动——」
  全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坐在我旁边的哈姆太郎不停地眨着眼睛,看上去还有点可爱。
  没想到这么早就公布了那项裁员计划。刚才在社长办公室的时候,还有种只是预计的感觉,看来社长是觉得事不宜迟了。
  社长投下的炸弹的余波在员工之间扩散开来。在场的人都明白业务精简意味着什么。工薪族的话,大概会想到削减运营成本吧。这对自己有何影响,应该也容易想到。
  一位董事举起手来,平素趾高气昂的六本木组今天也是脸色发青。
  「您说到了业务精简,那具体会怎么执行呢?」
  「……那不是老夫能决定的。」
  疑惑的空气充满了会场。我深知社长独断的性格与执行力,大小事宜他都习惯自上而下解决。像裁员这么大的事,正常来说社长不可能交给别人。我要是没事先听到消息,大概也会和他们做出同样的反应吧。
  纽约总部,还有银行的权力,原来这么强吗……
  做了多年雇主的老头子面露不满地看着一群惊慌失措的雇员。
  「下面为大家介绍一下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员,是由我司主要合作银行花菱中央银行派遣来的工作人员。请代表上前问候。」
  一名男子走进了会议室。
  众人立刻发出骚动,我则是哑口无言。
  男子走路英姿飒爽,嘴角含着微笑。那微笑一如从前。我变了,他应该也变了,但只有他的微笑没变。
  那悠然自若的气质牢牢攥住了全场人的视线。会议室里迅速安静下来,所有员工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暗藏忧郁的微笑。这场面和十九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惊讶的同时,我也莫名觉得完全能理解。
  这几周的时间里,花菱中央银行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我的周围。那是他父亲曾经工作过的银行的名字。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那条意味深长的信息。
  他发来的那条信息,不就是给我下的战书吗。
  和花恋的相亲。小学的同学会。以及,沙树的反应。
  如果说这一切都和他有关系,就全解释得通了。

  「好久不见了啊,锐二。」

  在阿卡迪亚员工的注视下,那名男子——剑野慎一的微笑只对着我一个人。

  「正确的到底是我,还是你。我们来决出十一年前的胜负吧。」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2-14 00:00 编辑


后记

  本作的出版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与我一起创作了这部作品的编辑佐藤先生,为小说装点上最棒插画的Yam-Yam老师,GA编辑部和营业部的各位,还有漫画化之际提供了帮助的加藤かきと老师、渡边树老师,设计师,还有书店的店员们……真的是不胜枚举。

  特别是这次的第三卷,在执笔过程中,从很多人那里得到了极具价值的建议。

  比如说向现役工薪族的兼职作家听取公司的样子。

  比如说请熟悉企业法务的人模拟并给与了意见,如果真的做了枪羽那样的事情会发生什么。

  比如说向身居某企业要职的人们咨询了「如果现在开始立志成为社长的话该做什么」,请他们介绍了关于企业内战略和办公室政治的经验。

  比如说请和枪羽同时代的人们回忆少年时代的往事,为我提供了很多宝贵的回忆片段。他们讲述的时候,回忆的内容自不必说——那时他们眼中闪烁的快活光芒,可能就是我创作本卷的原动力。

  这一切都以有形或是无形的方式体现在这部作品里。

  「轻小说中很难写的题材」,这部作品在出版前后都收到了这种评论,但是都靠着以上各位、以及更重要的是各位读者的支持,才得以出版到第三卷。

  希望能在第四卷继续与各位相见。

  这次就先到这里。感谢阅读拙作。


2.14 全文完,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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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EricLiu 伯爵
译作辛苦。

果然青梅看的很清楚

4 年前 0 回復

zxzxa698 王爵
感謝翻譯
劇情越來越好看

5 年前 0 回復

anthony861205 子爵
這部描述公司內部的險惡非常棒,偶爾發一些糖緩和,這樣的劇情超喜歡

5 年前 1 回復

anthony861205 子爵
希望我以後當社畜也能有JK女友= = 

6 年前 0 回復

龘龘龘 子爵
這幾天把三本看完 實在是非常好看的作品
第三卷斷在這個地方真讓人心癢
好期待快點看到後續阿

6 年前 0 回復

mary123083 子爵
超级期待第4卷,希望和青梅竹马在一起~

6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男主女人太多。。。每个都很有个性,感觉都很温馨,从故事来看很好看,不过取舍就变得很难了。。。青梅竹马我很喜欢怎么破啊。。。

6 年前 0 回復

andrew910730 侯爵
' treeking 发表于 2018-3-2 23:57 下一卷是后辈的主场吧,虽然大家好像都忘了,但后辈好歹是名校的高材生,在下一卷能帮到男主的基本只有后辈 ... '


下卷是花恋的青梅竹马还有魔女的主场

6 年前 0 回復

优子优子 子爵
什么时候翻第四卷。己经等了两个月了。

6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男主的竞争对手出现了

6 年前 0 回復

treeking 侯爵
下一卷是后辈的主场吧,虽然大家好像都忘了,但后辈好歹是名校的高材生,在下一卷能帮到男主的基本只有后辈了

6 年前 0 回復

d80478047 伯爵
为什么明明是恋爱喜剧 

可是这卷看着看着有种胃痛的感觉

坐等第四卷..

6 年前 0 回復

ztp 伯爵
我觉得基友下卷会玩要老婆还是要工作这套路

6 年前 0 回復

kamio 王爵
居然在最高潮的地方结尾了
作者实在太坏了。。。

6 年前 0 回復

why0why0why 侯爵
感谢翻译!请问允许做份epub发贴吧吗

6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这本和龙王一样都是硬核轻小说啊,要是没有jk和Loli肯定就更加优秀弹丸,不过没了这些彩头,肯定看的人也少了。

6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 KIRYU 发表于 2017-11-21 19:03 就没有喜欢青梅竹马的吗虽然女主也很不错看完这卷真得是更加心疼 虽然男主也很旧伤 但至少有女主陪 ... '


肯定有喜欢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确实有点胃疼啊,希望下卷别出什么太过激的剧情。

6 年前 0 回復

ilystina07 勳爵
现在是天降系JK,青梅竹马,可爱后辈,下一个是谁呢?
我感觉可能是次长的女儿,毒蛇辣妹,哈哈。

6 年前 0 回復

fengpu055 子爵
我永久支撑青梅竹马.JPG 为什么青梅竹马要一直当苦B 尤其是这种默默喜欢了一个人十几年 最好的青春都花在男主身上了

6 年前 0 回復

魔法旋风 子爵
感谢LZ翻译,因为过年关系用了7天才看完。。。棒球最后一张图有种1家3口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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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DM轻译组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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