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玛利亚IV LOVE'N'KILL[第四卷][十文字青][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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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王静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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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译者换人,所以翻译风格有变。

aprologue 与你跃下———
chapter.1 裂痕———
chapte.2 命运的恶作剧———
chapter.3 脑袋空空的半鱼人———
chapter.4 蜥蜴惊悚剧———
chapte.5. 王的实验场———
chapter.6 我的眼里只有你———
chapte.7 摇篮之中———
chapter.8 豆腐渣———
chapte.9 萌生于异变的恋情———
chapte.10 爱与杀戮的摩天楼———
chapter.11 something in progress 老人与花———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23 14:20 编辑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8th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旬第十三区
R S W
「彷徨之魂区」
aprologue
与你跃下

!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我的爱,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永无止尽的爱。
让我诚心诚意地对你告白。
老实说,过去的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能以这双手面对面地如此紧紧拥抱你。虽然十分渴望,但我也老大不小,得顾虑人情事理与无聊的束缚——你大可笑我,但我有我的责任,无法毫不迟疑地抛开一切。
而如今,你却在我的怀里。
为免折损你这朵无可取代、宝贝珍贵、美一丽高雅又惹人怜爱的蔷薇,我小心翼翼地抱紧你,在你的耳边轻喃:
「别担心,相信我。」
「……呃,相信你?」不给对方把话说完与抵抗的时间——
亚济安抱着玛利亚罗斯纵身一跃。
从第十三区某座离地三十余美迪尔的高层建筑顶楼一跃而下。
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跃起,坠落,往下坠落;眼见着速度越来越快,亚济安的黑衣与玛利亚罗斯的鲜红发丝随风飞扬。亚济安无言地听着慌乱的玛利亚罗斯发出「呜哇哇」的可爱叫声,他不看下方,只关注上空。他认为对手不可能追来,却又满怀戒心;不,是他体内的某个东西发出了强烈的警告——天真太天真了你是个无知软弱的生物但你的敌人不同是强悍棘手的生命凭你绝无法抵抗无法赢过这种强韧的敌手你是弱者只能被压榨可怜悲惨卑劣满口虚言妄语美丽又丑陋的背叛王子!
——闭嘴!
然而,亚济安即将明白自己的错误及目光短浅。
对手从顶楼边缘探头窥探下方,微微歪了歪头;亚济安原以为牠已死心,没想到牠却毫不踌躇地纵身跳下。
牠追了过来,而且是以头下脚上的倒立姿势坠落,双手上状似「剪刀」的凶器闪闪发光——那正是人类替牠起名的由来。
「剪刀手。」
这个名号在资深侵入者之间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亚济安听是听过,却毫无兴趣,更未想过自己会实际与其交上手。
剪刀手横行于D13,毕竟已是十年以前的事;之后有不少蠢蛋争相夸耀自己收拾了剪刀手,迎退合手中叫「剪刀」作为证据,不过尽是些赝品。
换言之,剪刀手是突然失去踪影的。之后,「剪刀手再现踪迹」之类的消息,不过是年老无用的侵入者胡说八道,或是轻薄浪子喝醉时的玩笑话。与剪刀手一同作威作福的同伙们也不约而同地销声匿迹,牠们的存在几乎被遗忘,而牠们也该就此被遗忘。
为何如今却真的重现江湖?
「啧……!」亚济安咂了咂嘴,右手朝前上方举起,左臂则更加使劲抱住玛利亚罗斯。在这种非常状况之下,玛利亚罗斯自然不会抵抗。啊……!我的胸口紧紧纠结,轧然作响,几欲迸裂!你是如此可爱,教我不禁祈祷这充满甜美痛楚与无上喜悦的瞬间能持续到永远。时光啊,请就此停止吧……!
然而,为了一时的快乐而将你关进静止时光的牢笼中,并非我的本意。
「别咬到舌头!」亚济安简短地警告玛利亚罗斯,并开始「释放」,右臂中宛若有数百万只虫蠢蠢蠕动,呕吐感、犹如被人以老虎钳锁紧后脑般的头疼与耳鸣朝他袭来。
黑影咻咻咻咻咻咻地飞窜而出。
从右掌与手腕间窜出的黑影化为材质不明的黑色绳索,猛然往斜上方伸展、再伸展,刺入了对侧高层寺院的墙壁之中。「——!」坠落倏地停止,亚济安的右肩因冲击而闪过一阵剧痛,但尚非无法忍耐;之后,他的身体便如爆表的指针一般甩向斜下方。距离对侧的高层寺院不到十美迪尔,墙壁越来越接近。亚济安瞥了剪刀手一眼,牠——在空中转了半圈,以双手上的剪刀往平行于坠落方向的墙壁狠狠一刺,不再下坠。
不,是牠止住了下坠。
接着,牠蹲在墙上,转向亚济安,露出狞笑。
看来似是狞笑。
牠并非人类,亚济安自然无法分辨这个与蜥蜴相仿的异界生物作何表情。
「——区区爬虫类竟敢张狂……!
亚济安对黑色绳索下令。
「回来!
随着那股可怕的感觉,绳索急速收缩,抱着玛利亚罗斯的亚济安也跟着往上升;然而墙壁依旧步步逼近,已然迫在眼前。亚济安以单臂牢牢固定玛利亚罗斯的身体,朝着拥上前来的墙壁伸出双腿;撞上墙壁的瞬间,他屈膝吸收冲击,又再度伸直双腿,往上,着壁,往上,着壁。反复这串动作,沿着墙壁爬上高层寺院顶楼之后,黑色绳索回到亚济安体内。虽然万分恋恋不舍,亚济安还是放开了玛利亚罗斯。
「玛利亚!你留在这里!
「可是……」玛利亚罗斯险些跌坐在地,但他立刻打直身子,收回差点出口的反驳之词。不愧是我的红蔷薇,脑筋转得很快。「我懂了,我会碍事。你多小……」
「不用说了。」亚济安拨开浏海,露出微笑:「不必顾虑我,在这儿看着。我不会让你担上半秒的心。」
「谁、谁会担心你!
「用不着害臊嘛!
「我没害臊!
「呵呵!
亚济安翻身找寻剪刀手,牠正以剪刀戳壁,好整以暇地爬下地面。
牠在等待。
等待亚济安。
牠察觉到了吗?
势均力敌的对手近在眼前。
——不会让你担上半秒的心……是吗?
视状况而定,这句话或许会成为谎言。
但不这么说,还能说什么?
亚济安咬紧牙关。玛利亚也在场,不能让他见到自己出丑。不想让他见到、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莫非我是个不诚实的人?
但是,玛利亚,唯独这件事是真的。
我想守护你。

不,我绝对会守住你。
亚济安自顶楼跃下,这回只有他一个人,变得轻快许多。剪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亚济安,亚济安的血开始沸腾;这是个信号,看来他得认真一点。剪刀手——危险的对手,或许将唤醒我体内的野兽。
话说回来——为什么?
受制于古德王的「古代九头龙之咒」而无法离开地下区的异界生物——蜥蜴人中的剪刀手,为何出现于第十三区?为何能到地面上来……?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5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13下层
「达那姆雷」
chapter.1
裂痕

毫无疑问地,她具备了数种人类女性的外观特征;但就一般认知而言,她又显然算不上是个「人类女性」。
也许是一具以不知名的暗红色材质制成,身长二美迪尔以上,光滑细致又带着某种妖艳气息的人偶。
抑或从头到脚被红色甲冑包得密不透风的高眺女子。
或是介于两者之间。
又或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类智慧所不及且无法说明的存在。

无论为上述何者,她都是美丽的。就人体结构而言,她确实异样;但那造型美与机能美,却足以令见者随即心领神会。任何人都能立刻了解,她是在完美的计算之下被创造制作出来的。
比起不安定的生,完整无缺的死更适合她。
此时,她的脚下亦横卧着大量尸体。
地下区D13下层达那姆雷。
支配此地的是成体全长一~九美迪尔的异界生物。虽然牠们以后肢直立行走,身上的角质鳞片、尾巴与眼睛却与栖息于地面上的爬虫类极为相似,因此人类称之为蜥蜴人。
蜥蜴人与人类虽非同质,却具备同等智能。牠们拥有高度的铸造、精炼、锻造技术,却又执着于石造建筑;诸如此类令人类无法理解的部分虽多,但这应无关优劣,只是单纯的种族差异。
总而言之,对侵入者而言,蜥蜴人是相当棘手的对手。
达那姆雷——牠们在这座雄伟的石造都市之中,过着与外界隔绝的文明生活。错综复杂的楼层状构造中,纵横交错的管状照明设备「火管」将一天划分为明亮与幽暗各半。
此处接近达那姆雷的最下层。
设置于达那姆雷深处的迷宫入口,正在她的眼前。
片刻之前尚紧紧封闭并上了重重大锁的厚重合金门,如今已被打开。
门前有着十具,,二十具,,三十具,,还要更多的尸体——支离破碎、血肉模糊,难以计数的残骸——蜥蜴人的肉片、骨片、血液、内脏及穿戴于身的物品已变得面目全非,散乱一地。她伫立于这片骇人的浊黑泥泞之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张开幽暗大口的迷宫。
然而,眼前的惨况可是她一手所为?
纵使是,想必亦无人感到惊讶。
她便是如此接近死亡。无数的尸体匍匐于她脚边的光景一点也不突兀,犹如出自巨匠之手的名画,不需增删分毫。
神啊!从天上渺视人们,自尊自大的愚神们!
看看她吧!她和你们不同,是完美的。无论原委与过程为何,她是自愿变成如此,她创造了自己,是自身的造物主。这空前绝后、穷灵尽妙的绝艺奇技,已达天神亦望尘莫及的领域。
只不过,无故散播惨酷死亡的,并不是她。
话说回来,她也该发现了吧?
由背后步步接近的影子,已来到十美迪尔外。
她终于回过身来,双手中现出一把凶光赫赫的长刃。
刃上所刻的文字为「绯之魂灭l
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
「小子……」
她那一如往昔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这是你干的好事?
「姊姊,我就知道妳会来。」
他刻意无视她的质问,顾左右而言他。她见状倏然举起右臂,将绯之魂灭的刃尖指向他。
「别叫我姊姊。」
「那我该怎么叫?
「要我让你永远叫不出声吗?
「妳在开玩笑吧?
「我讨厌玩笑,既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我知道,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姊弟嘛!
「是啊!既然如此,你应该还记得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吧!
「我当然明白,好姊姊。」
还有她终究无法狠下心来格杀亲人这一点,他也非常明白。
追本溯源,便是这一点成了致命性的差异一让她不得不自行走上这条充满荣耀的悲剧之路。他十分清楚。
因此,这股蕴含着闹剧性紧张的沉默亦不会持久。
如他所料。
过了片刻,她放下绯之魂灭。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路易﹒卡塔鲁西斯。」(.Catharsis为心灵上的洗涤、净化、宣泄之意)
「真是个适合你的蠢名字啊!
「是吧?
路易往放在石板上的皮制公文包坐下,跷起腿来。他的肩上有只灰色的猫。
猫儿名唤裘弟,体格娇小,毛发略长,有着塞丽的宝蓝色眼珠、黑色肉球与红色项圈。
路易以食指抚摸裘弟的下巴,牠舒服地瞇起眼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在拉夫雷西亚写杂书,以小说为主;不过只要有人邀稿,我什么都写。除了手上的推理小说、恐怖小说和言情小说系列,我最近还打算推出全十册的游记;现在一面写作,一面在α大陆各地旅行。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可是畅销作家哩!对了……还有这身衣服和公文包——」路易指着黑白豹纹紧身西装与暗紫色的宽领衬衫:「这也是我设计的,品牌名称叫做野生王朝,我是创始人兼首席设计师。不过我现在太忙,交给别人经营了。」
「这就是你表面上的身分?
「我还挺乐在其中的。旅行也是,我原本就喜欢到处乱晃。」
「别说笑了,我说过我讨厌玩笑。」
「可是,要是我说真话,姊姊妳会更生气吧??真是伤脑筋耶,那我岂不是什么话都不能对
妳说了?
「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别出现在我眼前。」
「好无情喔!亏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我知道妳人在地下区,却又担心用普通方法找不到妳,才特地——」
「干这种蠢事,引我出来?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没错,我知道只要释放这些危险的异界生物,妳一定会来的。我真的很想见妳一面,如此而已。」
路易以手指抓着自己挑染过的发梢。他原本是黑发,如今已有一半成了淡金色,发型七三旁分,三分塞在耳后,七分则披垂于脸颊旁。这个发型也是他自个儿设计的。
若是在见怪不怪的沙蓝德便罢,在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这副打扮似乎显得过于标新立异,风评没他的著作、服饰及杂货用品那么好。虽然他也吸收了拉夫雷西亚上流阶级的流行趋势,在右眼戴上了固定式单眼镜,但看在部分保守派贵族的眼里,这样的行为等同愚弄他们。
「——我有事想当面问妳。」
「你以为我会乖乖回答你的问题?
「我没那么自大,也知道妳讨厌我。不过,妳是个老实人……」
还是一样可爱。
妳一定明白我想问什么,而妳的反应,正回答了我的问题。
仅管如此,为求慎重起见,路易仍再度确认。
「莫非妳已经找到了?
「找到什么?
果然,她面不改色地装蒜。她的脸孔隐藏于红色盔甲之下,表情无从得知;但他们毕竟是姊弟,相处时日已久,他自然明白。当然,她也不认为自己瞒得住弟弟。「这么一提——」
路易缓缓起身,拿起公文包。
裘弟的爪子牢牢抓住路易的肩膀,文风不动。
「我也见过『那个男人』,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虽然还来不及问个明白就被他撵走了,但我有这种感觉。」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男人!
「妳最近见过他了吧?
「只是没机会杀掉他而已。」
「下次记得杀掉,搞不好他会碍事。」
「即使我杀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为了顺你的意。」
「姊姊……」
他叹了口气。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称呼妳的?
他凝视着她,觉得自己该改口。
「———莉莉。」
在那一瞬间,横亘于他与莉莉之间的空间与时间彷佛凝结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
「我们无法重修旧好吗?不能变回当初那样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需要的姊弟吗?
「不可能。」
莉莉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了。而且你根本没那个心,却为了利用我而说这些话。一切都已经变了。事物一旦产生裂痕,便无法复原;无论如何扭曲,这才是世界的真正模样。」
「世界……是吗?
——世界。
世界?
莉莉,妳果然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我的声音传不进妳的耳中,我的手也碰不着妳吗?而妳竟说这是我的心愿?
「不过……」
我知道。妳从以前便是这么顽固。
即使如此,我仍不会放弃。
「我一定会追回过去的时光。即使这颗心已产生裂痕,我依旧是我,无法不做我自己。为了这个目的,我做了不少准备。虽然那条愚蠢的蛆虫还学不乖,依然在做无谓的挣扎,但其它方面却进展得颇为顺利。既然这里找得到,我也该采取行动了。」
「随你便,我目前无意插手。」

「听妳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听懂了就快给我消失!
「是是是……」
路易转过身,带着肩膀上的裘弟迈开步伐。
他一度兴起回首的念头,却打消了主意。
姊姊。
———莉莉。
或许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了裂痕,或许真的无法复原;或许我便是如此禽兽不如,连妳都想利用。
莉莉,也许妳不肯相信,但我仍爱着妳。无论病痛或健康之时皆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一起忍耐、逃避、成长、战胜然后与我一起残存至今的妳,我一刻也不曾忘记。或许对妳而言,我是无用的长物;但对我而言,妳绝不是。
我渴望回到过去。
为此,我不惜代价。
妳不相信也罢。
我亦无须取信于妳。
但我心心念念的,真的唯此而已。


Omneage 897 10th revolution 5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九区˙第一区边境「黑市」
chapter.2
命运的恶作剧

不久前,横跨艾尔甸第九区与第十区之间的黑市,尚在加虐杀戮爱好会的支配之下。
虽说是支配,黑市中为数众多的商店、鸦片窟与赌场并非全由同一个组织主导、管理与经营;说白了,所谓的支配只是表示该向谁交保护费,才能平安无事地在此做生意。
当然,SmC的影响力庞大无比,在黑市中胆敢反抗他们的唯有好死狂与无药可救的蠢蛋。SmC杀害反抗者之前,往往先将他们的指甲一片片剥下,头发拔光,切断每根手指,再慢慢剥皮;若是反抗者昏迷,他们会将其弄醒,一面嘻笑一面解剖,直到反抗者因疼痛休克而死或失血过多而亡。倘若反抗者是异性,还会加上强暴;不,即便是同性,亦有被强暴的可能。与这种脑袋有问题的混蛋为敌太过愚蠢,不如放聪明点,表面上鞠躬哈腰、乖乖掏钱,心里则暗暗对这些人扮鬼脸。
然而,SmC却在某一天消失了。
经历与素负盛名靮「银色军团」秩序守护者之间的抗战——「SUCKDOLL」袭击战、一号
区会战及风暴般的泉里决战之后,失去首领SIXSmC实际上已然瓦解,并自艾尔甸消失。
黑市支配权因此悬而未决。
对此,黑市居民自然是额手称庆。
但好景不长。如同SmC据地坐大一般,只要掌握黑市,便有捞不尽的油水。这种好地方,其它人岂有不闻不问之理?过去惧于SmC淫威而狐潜鼠伏的帮派不约而同地展开行动,却为时已晚,因为有人更为眼捷手快。
这些人趁着SmC败北之际,转眼间掌握了整个黑市。
不过,新支配者目前的风评并不坏;至少保护费比SmC便宜,又不似SmC那般胡作非为。话说回来,他们的支配才刚开始,往后如何尚不得而知;想必黑市居民今后亦会小心谨慎,静观其变吧!
「——所以啦,从这回起,维修费要涨了。」
「嘎?」
玛利亚罗斯站在悄悄营业于黑市角落的某个壁店之前。所谓的壁店是黑市常见的一种商店型态,在状似混凝土盒的建筑物外墙上挖洞,并透过洞口进行交易。有些黑市商人不愿暴露自己的来历,而就安全层面而言,这种商店也有其方便之处。
一只掌心朝上的右手从壁店洞口中伸出。
「总共一万达拉。」「一万达拉?只是维修护腕而已耶!上次明明才收一千啊!
「上次收得太便宜了,会饿死人。波奇拚死拚活做出来的特制护腕一对只收三万达拉,根本没天理嘛!太扯了呗!这样波奇会死啦!波奇一想到自己的才能没受到正当的评价,每晚都绝望地落泪!现在得连本带利、利上滚利讨回来!受不了呗摔不了杯!
「我管你受不受得了?保护费明明减少了,岂有涨价的道理?反正我绝不答应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不认同,不接受,也不容许。」
「那护腕就不还你了。唉呀,其实本店是不接受退货的,但是无可奈何嘛!谁叫客人你不付钱呢?天下间有哪个屎蛋会堆着满脸笑容鞠躬哈腰地把货品交给这种烂客人?
「喂!米吉图拉德修特拉斯贝伦。」
玛利亚罗斯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探出洞里的手颤了一下。
「设计师乔西莉小姐最近还好吗?你还没和她分手吧?你太太知情吗?应该不知情吧!怎么可能知道呢?仔细想想,你太太真是可怜……」
「照旧收一千达拉就好。」
「啊?你说话前有没有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史考——」
「啊!对不起真的万分抱歉!刚才的名字便罢这个名字可不能曝光,求求你高抬贵手别说出来!当然,这回破例跳楼大拍卖,不收钱,请收下。啊!要不要补充箭呢?附送个二十枝如何?嘿嘿嘿!不不不,别客气,请务必收下。」
「真拿你没办法。」一对护腕与一把细绳捆起的专用箭轻轻地放到玛利亚罗斯伸出的双手上。收受金钱与货品的洞口上方有个小孔,里头传来了极微小的嘀咕声。「这个屎蛋小恶魔……」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小的岂敢。」
「别太嚣张,小心活不到明天。」
「波奇哪敢嚣张呢?即使再怎么贫困、痛苦、晚泄,只要努力,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波奇就是抱着这个信念活下去的。」
「既然如此,嘴巴就该放干净点!『修可拉德』。」
玛利亚罗斯将专用箭放入背袋中,检查装备于双手的护腕。重量、可动性、发箭装置都没问题,新漆也上得不差。玛利亚罗斯的腹部在泉里之战时被开了个大洞,因此他添购了HnH新推出的紧身衣,又搭配购买外套、靴子、手套与背袋,件件皆是贴身舒适。
顺道一提,在那场战争中损伤的装备全由秩序守护者赔偿,因此玛利亚罗斯的存款余额并未大减。虽然经历不少苦难,换来的结果却是不花自己半毛钱便升级装备;就这一点想来,他甚至觉得那一战可说是个愉快的回忆——这话自然是谎言。
不过,一味回首过去又能如何?
就算一声不吭,明天还是会来的;既然如此,老是垂头丧气,岂不是浪费人生?
抬头仰望,便可看到太阳、云朵、星辰、月亮,或是光线所不能及的地下区天花板。有许多人想看却无法如愿。对于这些人,玛利亚罗斯并无感慨,但近来他却因而深刻地体认自己还活着;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活在有限的时光之中。
因此,他不能停下脚步。
他得挣钱。
——不,不光是钱的问题。玛利亚罗斯的本行是侵入者,虽然现在已非独行侠,却有许多需要磨练之处;比如团体战术思维、于集团中发挥一己之长的方法。自加盟ZOO以来,他不断地思考,学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经历了泉里决战后,他有了不少领悟,感受到自己的成长,也渐渐地产生「办得到」的自信。
不过,这还不够。
他必须做得更好。
若是独自登山,玛利亚罗斯大可选择平缓的路线,慢慢歇息慢慢走;但他有同伴,个个走在前头,脚程亦与自己不同。玛利亚罗斯不知能否追上,只知道若不追上便没戏唱;要他乖乖被扔在后头,和同伴渐行渐远?别开玩笑了。
因此,他和卡塔力、由莉卡及皮巴涅鲁约好明天一起潜入地下区。
多玛德君自击败SIX以来成了名人,不过他厌倦了每次外出使有人指指点点、群聚围观与上前挑战,所以近来老是窝在家里,不打算参加;莎菲妮亚则接受师姊——天才魔导士「垂眼贝蒂」的忠告「别恃才而骄,好好精进」,于第十区金属之森的家中修练魔术,同样缺席。原本就不常奉陪的胡子便罢,少了这两人着实令人遗憾;但若他们——尤其是多玛德君在场——玛利亚罗斯必然会完全依赖他们。站在训练的角度想,只有这样的成员或许也不坏吧!
这阵子忙着处理善后——其实也不算很忙,只是无法静下心来好好赚钱——不,是没有多余的心力提升身为侵入者所需的精神力、技术与体力。
当然,基本的剑术锻炼他并未懈怠,但实战却是暌违了十天之久。
明天的目的地是D13下层的达那姆雷。达那姆雷的蜥蜴人实力颇为坚强,拿来当久违的实战对手或许稍嫌严苛;但牠们身上的物品都能卖得好价钱,因此玛利亚罗斯格外有干劲。就当成是个小小的考验吧!
总之,今天稍微活动身体后便得好好养精蓄锐、收束心神,以备明日之战。
「谢啦!『修可拉德』,今后请你关照的机会还很多,届时请你一本初衷,确确实实地提供优惠。代我向你太太问好。」
「是、是,面带邪恶笑容的美丽小恶魔。这次提供的优惠就是免费维修,还附赠二十枝箭及死于三年内的诅咒。」
「最后一样就免了。还有,别叫我小恶魔。」
「这个屎蛋还真是难款待……」
「你说什么?
「是,波奇是说像您这么棒的老主顾,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哦?这可怪了,怎么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吗?
「怎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呢?玛利亚罗斯大爷的耳朵岂会有问题?是吧?玛利亚罗斯大爷身上没一处不好,完美无缺,犹如十全十美的神一般!
「哼……」继续陪这家伙说废话,只是浪费时间。玛利亚罗斯决定离开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离群机术士「修可拉德」所开的壁店,但在他转身之前,却听到「修可拉德」啊了一声。「唔?」怎么了?有个影子,就在身后……?
玛利亚罗斯感到毛骨悚然。
一阵冷颤。
事情还未结束。
还有手——一双格外庞大的手勒住了玛利亚罗斯的颈子;不,对方还未使劲,但随时都可勒紧。来者的左手不轻不重地抓住玛利亚罗斯的脖子——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正要触碰脸颊及嘴唇一带,却倏然停住。「立刻放开我的玛利亚,不然我宰了你。」
亚济安?
但这不是亚济安的手。
「不,还是马上宰了你吧!
一瞬间,螫人的杀气僵化了周遭的空气。玛利亚罗斯动弹不得,就结果而言,他亦无须动弹;因为那双手的主人已纵身跳离玛利亚罗斯,犹如被亚济安释放的杀气弹开一般。
玛利亚罗斯回头一看,终于明白了来人是谁。
在黑市街道上,隔着五、六美迪尔距离与亚济安对峙的高瘦男子——
身穿绣着金龙图案并缀有毛皮的黑色皮夹克,脚上是同为皮制的裤子与长靴,黑发倒竖,戴着墨镜。
很眼熟。
这么一语带过,或许过于轻率。
「……是那个变态……」
目前支配黑市的龙州联合,是以S*K与王龙两大帮派为核心。
而率领王龙的,便是目前与亚济安对峙、方才试图将手指塞入玛利亚罗斯口中拔下牙齿——有这等特殊、异常且变态癖好的荆王。
「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屎蛋小恶魔要是就这么挂掉该有多好!
「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玛利亚罗斯嘴里警告着背后嘀嘀咕咕的「修可拉德℉眼睛却未离开亚济安与荆王。虽然亚济安只是反手拿着悲哭之剑而立,但就连武艺不精的玛利亚罗斯亦能轻易看出,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空隙。至于荆王则是猛然屈膝,压低重心,右手准备拔出缠绕于腰间的武器。
然而,只要他拔出武器的时间稍有差错,便会丧命。
荆王似乎也心里有数。虽然墨镜遮住了他的表情,依然可见他的嘴角紧闭并微微抽搐着。一触即发。
慢着。
为什么?
事情来得太突然,玛利亚罗斯的脑筋一时间转不过来。询问当事人是最快的方法,但眼前的状况似乎不容他发问——正当玛利亚罗斯交互打量两人时,亚济安向前踏出一步企图缩短距离,荆王却跟着退后一步。亚济安前进,荆王后退;他们的步法略微倾斜,宛如画圆一般。乍看之下是荆王怕了亚济安,但实际上应非如此单纯。
毕竟他的对手是亚济安,而亚济安可是与单枪匹马格毙SIX的多玛德君势均力敌。
况且亚济安又宣称要马上宰了他。荆王冷不防地从背后戏弄玛利亚罗斯——而从亚济安的性格及对玛利亚罗斯的恶心情意判断,虽然玛利亚罗斯不想承认,但那句话应该是认真的。
事实上,亚济安的悲哭之剑早已出鞘。
方才背后发生了何事,玛利亚罗斯没看见;想必亚济安已攻击过荆王。
然而,荆王却还活着。
荆王是个酷爱拔人牙齿的大变态,玛利亚罗斯也曾被他拔去两颗臼齿,看来他似乎是个难以对付的男人。
「你是——」
宛如印证玛利亚罗斯对他的印象一般,荆王的嘴角已不再抽动,声音也相当平静。
「午餐时间的亚济安啊?久违了。」
「我们见过面吗?
另一方面,亚济安却面露冷笑,口吻亦相当轻慢:
「抱歉,我完全不记得,因为我对杂碎没兴趣。」
「那就请你记住,我是荆王,统治这个黑市的龙州联合之一——王龙的老大。不管何方神圣,都不能在这里撒野。」
「谁理你?那是你的规矩,又不是我的。」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你有本事让我乖乖听话?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老实说,我并没把握,更不明白你阻挠我的理由。这家伙——」荆王的脸微微转向玛利亚罗斯。「……是你的人?」「怎么可能!」抢在亚济安之前回答的,自然是玛利亚罗斯。亚济安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又突然开朗起来。
「对,正如玛利亚所言,玛利亚并非我的人,他不属于任何人。我嘛,说穿了便是玛利亚的崇拜者、信奉者,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是玛利亚的盾与剑,换句话说,是他的骑士。即使他永远不会爱我……啊!」亚济安陷入极度的自我陶醉,却仍没露出半点破绽,说来实在了得;但玛利亚罗斯才不想对这个白痴产生丝毫的钦佩之情。「——当然,这就如地狱的苦刑一般痛苦;但即使如此,我依然爱着玛利亚。我的爱是不会变的。不,我对他的爱一刻刻地增强,无穷无尽地成长。终有一天——不不不,这就先不提了,总之我和玛利亚便是这种关系。这是命中注定的,谁都无法拆散我们。」
「我个人倒是非常希望有人来拆散……」
「至少我明白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有人想当第N者了)
荆王的嘴角微微地浮现笑容。
——为什么?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么说来,我还有希望。」
「啊?什么希望……?
请各位千万别责怪忍不住发问的我。
因为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玛利亚罗斯与荆王的邂逅是个不幸。从他们相识到分离的短暂时光中,有的只是憎恶与怨恨,完全无法产生正面感情,是段令人不愿回忆的过程。
他拔下玛利亚罗斯的臼齿,玛利亚罗斯则以炸弹回敬。
当时,玛利亚罗斯是怀着杀意丢出炸弹的;没找到他的尸体,令玛利亚罗斯极为遗憾。听闻龙州联合掌控黑市之时,玛利亚罗斯的感想是:「搞什么,那家伙果然还活着啊?!」但如今荆王却说出这种话?
荆王突然往后退,与亚济安拉开距离,以一旁壁店的凹洞为踏板,转眼间便爬上屋顶。好快的动作!荆王的手脚功夫固然惊人,那句「我还有希望」似乎也多少分散了亚济安的注意力,只见他有些傻眼地愣在原地。
「今天我姑且退兵。在这个城市,我学到了一件事:『若是不懂得慎中求慎,最后遭殃的必然是自己。」
荆王单膝跪在屋顶上,以右手中指推了推墨镜。
「有个人教会了我这件事。老实说,那是个惨痛的经验,烈火焚身——这可不是比喻,当时的我连喉咙到肺部都有些烧焦,痛得满地打滚。我还是头一次尝到那种苦头,那真是个很好的教训,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家伙——」
「……那个人该不会是……」
玛利亚罗斯战战兢兢地正想指自己,却及时住手。不过,纵然他没有承认,荆王心中的「那家伙」也不会因而变为另一个人——即使他非常希望能够改变。荆王隔着墨镜,对玛利亚罗斯大送秋波。
「我不会放弃你这种上等货色,总有一天我要拔光你的牙齿。」(吸引变态的体质!?)
「……亚济安,拜托你宰了那家伙。」
「咦?,既然你开口了——」
呆若木鸡的亚济安连忙转为攻击架势,但此时荆王早已自建筑物的另一侧跃下,不见人影。亚济安转过头来,以表情询问着该怎么办。事到如今总不好意思要他追上去勒死荆王,应该这么说——若是命令便罢,求亚济安办事而欠下人情,不但过于危险,玛利亚罗斯也绝不愿意。
其实他已欠了亚济安不少人情,不过姑且当成没欠过。
「话说回来……」亚济安将悲哭之剑收回鞘中,耸了耸肩:「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我觉得他老是鬼鬼祟祟地注意着你,所以一直保持警戒;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招,连我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他还提到牙齿什么的……」
「你知道他注意着我,表示你也在跟踪我啰?
「这是天大的误会啊!玛利亚。只要你遇上危机,我随时都会赶到,绝不是跟踪,而是……对了——这是身为你的骑士所背负的神圣使命。事实上,刚才幸亏我在场,对吧?不不不,我没有半点讨人情的意思,也不求你回报。不求回报的爱,正是我对你的爱。」
「是吗?辛苦你了。已经没事了,你快滚吧!
「你还是一样冷淡耶!
「嗯。」
玛利亚罗斯露出微笑,并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尝试以异于平时的反应进攻,但似乎达到了反效果。
「好——」
亚济安突然瞪大眼睛,满脸通红;玛利亚罗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好可爱!难以抵挡!玛利亚,你这种表情太有破坏力了,难以抵挡……」
「啊?什、什么可爱!你这混帐!
玛利亚罗斯挥出的右直拳被亚济安轻松地以左手牢牢抓住,紧接着使出的左膝盖踢也被轻易挡下;亚济安更一并抓住玛利亚罗斯的左手,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不容他再动弹半分。奇怪,有点不对劲?不妙,这家伙是来真的。他的眼神万分认真,因此玛利亚罗斯也全力抵抗。头捶!玛利亚罗斯毫不犹豫地以额头撞击亚济安的下巴,而亚济安似乎也比平常来得疏于防备。
「啊咕!」「──呜!」虽然自己也觉得疼,至少成功地打击了亚济安。玛利亚罗斯趁着束缚减弱之际,狠狠地踩着亚济安的脚背往后跳开。然而,不知是亚济安的下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硬,或是他太过使劲……
待他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额头后,才发现已肿了起来。
「……好痛……你这个……没人性的变态色狼流氓畜生大脂羽虫混帐色秃头!去死!立刻去死!你这种人早死早超生!给我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去去去!
「玛、玛利亚!你的额头!你那宝贝的额头!
「哎呀!烦死了!别靠过来快滚快消失快消灭!我的额头我自己会顾!
「可是——」
「啰唆!要是你再啰哩啰唆地不肯离开,就换我走!听好了,绝对不准跟上来!你敢跟我就和你绝交!」玛利亚罗斯正欲右转奔离之际,却听见了「修可拉德」开怀的笑声。玛利亚罗斯火冒三丈,给了壁店小孔一记上踢。「不准笑!你这死贱胚,要我揭你的底吗!」「哇!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不敢了请您手下留情对不起!」「修可拉德」的声音听来虽然胆怯万分,想必下一秒又会开始小声地发牢骚,因为他就是这种男人。搭理这种人只是浪费时间,搭理亚济安亦然。
「玛利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玛利亚一面以背部弹开亚济安那矫揉造作的声音,一面奔跑。
套句莎菲妮亚的说法,难道我是扫把星投胎转世的?光一个亚济安已经够烦人了,这回竟然又添上荆王这个拔牙狂性变态。太糟了,差劲透顶,真是倒霉透顶。究竟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我才能安心快乐地过着悠闲平静的生活?莫非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玛利亚罗斯略微诅咒自己的命运。倘若诅咒便能改运,他自会大力诅咒;但很遗憾地,这个世界并没这么便利。玛利亚罗斯知道,命运总是蛮横无理的。
既使如此,仍得设法活下去,仍想设法活下去——纵使命运总是恶意弄人,可怜的人们依旧只能载沉载浮,奋力挣扎。
艾尔甸,便是属于这些可怜人的城市。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17 11:54 编辑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6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13上层
「太多鲁亚普」
chapte.3
脑袋空空的半鱼人

「——话说回来……嗯……」
玛利亚罗斯跟着领头的卡塔力,皱起眉头。
此处为地下区D13上层太多鲁亚普,是低等蜥蜴人的地盘;牠们与下层达那姆雷的蜥蜴人虽是同种,却在很久以前便各自分化,走上不同的进化道路。
所谓的不同道路,便是强化繁殖力。蜥蜴人一年约产三至五个卵,但低等蜥蜴人一年却生产两次,每次约产十至二十个卵。牠们藉由大量繁殖来拓展种族势力,而如同药用过了头便成毒药一般,大量繁殖也造成了严重的粮食问题;这个问题,则藉由某种风俗习惯完全解决。
同类相残。
分为数十个部族的低等蜥蜴人时而对立抗争,时而和睦,时而冲突;在这些过程中所杀害的同族,便成为牠们的食物。根据研究者的报告,为了「确保粮食」而发生的战争并不罕见。
牠们便过着这种与和平差之千里的生活,维持固定的个体数。对于人类和其它对牠们产生支配性影响的蜥蜴人而言,这是种极为野蛮的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合理的体系。
话说回来,低等蜥蜴人依旧难脱「凶暴可怕的异界生物」形象。牠们与蜥蜴人不同,脑筋很差,个体战斗能力并不出色但极为好战。对于侵入者而言,无数篝火照耀、粗制石屋林立的太多鲁亚普绝非轻松的狩猎场。玛利亚罗斯还是孤身侵入者时也曾数度挑战此地,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姑且不论半鱼人,今天有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同行。
只要别大意,这地方的确称不上恐怖。话说回来——
「好像太安静了。」
「斥啊!」「会吗?」殿后的皮巴涅鲁没说话,但玛利亚罗斯身后的由莉卡与身前的卡塔力几乎同时响应。卡塔力做事不经大脑,脑髓已有一半以上化成海水,所以无可奈何;不过由莉卡却有同感。
「和上次来持相比,低等蜥蜴人似乎吵了许多。」
「是啊!少了很多。那些家伙什么没有,就是人多;我一个人来这里时,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找到一只落单的。」
「铁定是警戒咱们发出的超绝斗气,不敢靠过来啦!」
「不,走在最前头的是你,不可能啦!应该相反吧?牠们会想:『喔耶!猎物耶!』然后蜂拥而上才对。」
「为什么老子是猎物啊?」
「因为看起来比人类好吃?这么说起来,传说吃了人鱼肉就能长生不老;啊,不过你不是人鱼,是半鱼人,有点不同。再说,吃了能长生不老,也不见得就好吃。嗯,的确,你看来是很难吃,或者该说你长了张让人见了就吃不下饭的脸?」
「你说谁的脸让人吃不下饭啊?猪头!玛利亚罗斯,今天老子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你每次都把老子的脸说得一文不值,看清楚!老子的脸有那么糟吗?当然啦,老子也知道自己不帅,但是还没差到女人看了会逃跑吧!怎样!啊?」
「嗯……这个嘛,换个角度看,也可以说是恶烂型可爱啦……」
「恶烂两字拿掉!」
「不行,不能拿掉,绝对不行,不可能的。可爱两字倒是拆卸自如,或该说拿掉较好,而且我积极地想要拿掉。」
今天的太多鲁亚普便是如此安和,即使一路上斗嘴吵闹,也感受不到丝毫威胁。不,用安和来形容并不妥当。所谓的安和是指毫无异状、安稳祥和;但这地方安稳祥和,便已是异于常态。
这种时候必定有事发生。
这是侵入者的直觉——其实没这么夸张,除了卡塔力这种乐天派,任谁都有基本的危机察觉能力。
玛利亚罗斯做了个深呼吸,他得绷紧略微松弛的神经。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目的地并非太多鲁亚普,而是达那姆雷;若是心生大意而在这种地方出差错,到时候可就笑不出来了。
「快到达那姆雷了。」
「是啊!不过还得先越过奇岩堡。」
太多鲁亚普为双层构造,与地上相连的第一层地势平缓,石屋林立;但从尽头步下第二层之后,地势便开始倾斜,越是前进,建筑物越为稀疏。而位于第二层尽头的,便是奇岩堡。
奇岩堡正如其名,是由奇形怪状的岩石所筑成,对于人类而言,既难以理解又显得诡谲可怖,或许该以迷宫状通道形容,较为接近实情。要踏入达那姆雷,基本上须穿过这座堡垒,因此得先过堡内的低等蜥蜴人那一关。
不过,低等蜥蜴人绝不踏入达那姆雷半步。是顾忌自己的顶头上司蜥蜴人吗?或是蜥蜴人下令禁止?无论原因为何,只要利用这个奇妙的习性,无须硬碰硬,亦能进入达那姆雷。
话说回来,或许这次不必为了这个问题大伤脑筋,便能轻易前往达那姆雷。
「——只有我这么觉得吗……?」
如此左思右想之间,众人已来到了奇岩堡前,但依旧不见半个人……不,半只蜥蜴影。
「完全感觉不到气息耶!」
「斥啊……」
「是有这种感觉。」
「嗯。」
奇岩堡四周是空无一物的岩石堆,低等蜥蜴人亦不常出没,但堡前通常有五至十只左右的集团聚集,想来是有部族以奇岩堡为根据地;牠们的举动并非为了阻止外人侵入达那姆雷,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居住地。
话是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奇岩堡内部过于宽阔,人手不足;以这等警备状态,要接近呈扁三角形的堡垒入口并非难事,有时甚至会碰上警备网早被其它人先行突破的情形。
不过,这回似乎不是这种状况。
不见尸体。
亦无新近的战斗迹象。
畸形巨岩堆栈而成的奇岩堡,乍看之下颇像是众多蜥蜴纠结缠斗的雕像,又像是挖凿岩盘就地筑成;这座堡垒如今森然地静静矗立着。
当然,这是外观上的印象,或许入内一看又是另一番情景——为了安全起见,玛利亚罗斯做了这番心理建设,但他其实完全不相信,因为真的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要进去吗……?」
「当然啊!」
卡塔力带着「说什么废话?」的表情,接近了堡垒出入口。
离出入口尚有十五美迪尔左右。玛利亚罗斯回头与由莉卡对望,微微地点了点头,并对皮巴涅鲁说了声「拜托你了」。不消说,这四人之中在战力上最靠得住的,自然是这位前刺客;一旦发生状况,也得以皮巴涅鲁为中心展开行动。玛利亚罗斯虽无法如多玛德君一般巧妙运用(这种说法不太好听就是了)皮巴涅鲁,但事前知会一声,他行动时便会替玛利亚罗斯等人设想。换句话说,「拜托」二字便是请他在万一之时依自己的判断采取最佳行动。
能圆融无碍地传达想法,或许亦是玛利亚罗斯成长的证明。
事实上,泉里决战之际,他不光是指挥ZOO,还亲手解决了死灵术士,立下了彪炳战功。
当然,他并不认为那全是仰仗自己的实力。即使只有一点一滴,至少白己正在进步,着实地往前迈进。纵然尚无法追上众人,我已努力追赶;但愿有一天能赶上大家,并驾齐驱。
再说,谁能断定我绝对追不上?
没有人。
真要说的话,只有自己。
是自己划地自限,死心放弃。
其实根本无须死心,无须放弃。我也做得到。
事实上,我成功了,向众人证明了我做得到。我可以多点自信,可以更加进步,我正要开始成长。关键在于方法,只要方法正确就能成功。今后我还要继续表现,我可以的,一定办得到。
所以,我要累积更多经验,交出更多更漂亮的成绩单,向众人证明我的能力,获取认同。我要尽己所能地挑战自己的最大值,一面思考弥补短处的方法,一面赚钱——这是顺便——总之,这正是我前往达那姆雷的目的。
「卡塔力,别走太快。」
「哦!」
「你真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这么不相信老子。不信任老子这么正直的男子汉,还能信任谁?」说着,卡塔力倚向出入口旁的岩壁。待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与皮巴涅鲁依序跟进,卡塔力便瞥了他们一眼,「好啦,走吧!」轻巧地滑进出入口中。「——唔,果然什么都没有,或许躲起来了。」
「……是吗?」
玛利亚罗斯总算信了这句话。他与由莉卡及皮巴涅鲁对看一眼后,便尾随卡塔力而去。眼前是条宽、高皆为三美迪尔左右的通道。
只不过,由于形状是歪斜的三角形,因此感觉上比实际的宽度还要来得狭小拥挤。岩壁四处嵌着放置篝火用的「凹槽」,亮度尚可,但通道极为曲折,视野不佳。前进片刻后,眼前突然出现下坡,天花板变高,空间已足以容纳人类大小的生物通过——眼下还不知低等蜥蜴人藏身何处,换作平时,应已是万分紧张的状况;但不知何故,玛利亚罗斯就是紧张不起来。不成,不成,得集中精神。
「精神松懈是最可怕的……」
「既然这样,唱首歌来热闹热闹吧?大家一起唱!」
「要唱你一个人唱,怪鱼。再说,没事热闹什么啊?」「你这个人真龟毛。有什么关系?带动情绪和气氛嘛!说话也得有节奏啊!慢着,怪鱼?老子有那么稀奇吗?」
「嗯,超级稀奇。用鳃呼吸却能在地上到处活动的生物,我只见过你一个。」
「那倒是……老子也没看过……要是有才恐怖咧……」
「就是说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灵异现象。这种事不重要,你该闭嘴了。」
玛利亚罗斯等人在卡塔力引领之下,通过笼罩于异样寂静之中的奇岩堡。一路上的下坡、岔路、楼梯、通道时而宽敞,时而变窄。或许对低等蜥蜴人而言,这样的构造具有某种规则;但对人类来说,简直是乱七八糟。仅管如此,只要身体一度记住便不会忘路的卡塔力却毫不迟疑,如鱼得水般地快步走向正确(希望是)的道路。玛利亚罗斯不光是跟随其后,也尝试记下路径;但下回他能否单独前来,就很值得怀疑了。虽然他记住了几个重要的分歧点,却不是很有自信。
话说回来,现状竟容许他分心注意这些问题,果然相当异常。
五分钟。
十分钟。
在奇岩堡中行走了这么久,竟然没遇上半只低等蜥蜴人。
连卡塔力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刚才便频频歪头,口中唔声连连;由莉卡也皱起了可爱的眉头,皮巴涅鲁则一如往常,但他原本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正当众人爬下绵延的陡斜石阶之时,皮巴涅鲁突然停下脚步。「有,声音。」
「……声音?」
「哦?」卡塔力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哦?哦……?的确有……」「嘘!」玛利亚罗斯以食指抵住嘴唇,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道:「保持安静。好像有人在说话——卡塔力,前头是什么?」
「走完楼梯转个弯,就是通往达那姆雷的黑暗门了。」
「我想也是。」
这么说来,有侵入者在那儿小憩片刻亦不足为奇。不过,今天的太多鲁亚普与平时不同,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皮巴涅鲁,你去看看情况。」
「好。」回答的同时,皮巴涅鲁已经过由莉卡、玛利亚罗斯及卡塔力身边,无声无息地奔下楼梯。皮巴涅鲁的视力很好,一会儿便确认完毕;只见他从转角微微探出头,又立刻回来。
「有,八个人,六男、两女。」
「是侵入者?」
「对。不过,一个不是。」皮巴涅鲁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知该如何说明;最后,他只说了一个字:「猫。」
「……猫?」
玛利亚罗斯反问,皮巴涅鲁点了点头。
「猫和,男人。」
「呃……对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不像是掠夺者之类的吧?」
「对。有,伤患。」「正在治疗?」在由莉卡询问之下,皮巴涅鲁摇了摇头;见状,由莉卡满脸诧异。「没有医处士吗?」
「这可怪了。照这气氛来看,应该是在达那姆雷栽了跟斗,逃到这里来;但一般人来这种地方会不带医术士吗?」
「或许是死在达那姆雷了,这种事说不准的。」
情报太少,确实什么都说不准,但玛利亚罗斯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是否该打道回府较为妥当?但这么做未免太过懦弱——这里是地下区,发生状况是理所当然,若是一有状况便过度反应而折回地上,那就什么事也办不了了——
「唔……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
呃,做事不经大脑的半鱼人或许不怎么办吧!既然全权决定并担负责任的多玛德君不在,玛利亚罗斯必须更为客观、全面且冷静沉着地视事并加以判断。若是下错决定造成同伴受伤,可就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不过,这是种相当沉重的压力。
如今想来,平时总是若无其事地迅速决定、明快下令的多玛德君实在是个极为伟大的存在。不光是多玛德君,已故的秩序守护者首任总长丹尼斯桑瑞斯与第二任总长罗叉,皆曾命令同志们死战;即使是身为午餐时间首领的亚济安,也肩负着同伴的性命。他们没有任何感觉吗?不觉
得担子沉重吗?不觉得痛苦吗?
玛利亚罗斯也曾在泉里决战时对多玛德君以外的同伴下达指令,站在左右他们生死的立场上;但老实说,当时他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这些问题。多玛德君突然宣布隔天ZOO交他指挥,他不知该怎么做、如何是好,却不能不做,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以这种状态开始战斗后,他只能豁出去,追着瞬息万变的状况,拚命活动脑袋与身体。
只不过,如今回首往事,连自己都不禁惊讶自己竟能办到。
自己下决定,其它人随之行动。玛利亚罗斯只想逃避这种责任一褁足不前,思考几乎停止。我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吗?不行,面临这么点决断便心生犹豫,还能成什么事?得立刻下决定才行。换作多玛德君会怎么做?我——
「我想看看昌患的情况……」
「继续在这里龟龟毛毛,还是什么都搞不懂啦!咱们只能去看看了。」
最后,玛利亚罗斯半是屈服于由莉卡的医术士道义与卡塔力的强硬意见,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卡塔力先上前,表示我们没有敌意。这种工作你很擅长吧?只要对方不是女孩子。」
「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由莉卡和皮巴涅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知道了。」「是。」玛利亚罗斯等人发出了些微脚步声,慎重小心地爬下楼梯。
绕过转角时应该是最为紧张的一瞬间,但实际上却不然。
因为在那之前,一只小动物悠然地自转角另一侧现身。
灰色、毛发略长的娇小猫咪。
牠的眼睛有如蓝宝石,颈上带着红色项圈,毛发整齐,应该是家猫。当然,地下区不可能有野猫,但照理说也不会出现家猫;无庸置疑地,这便是皮巴涅鲁所说的「猫和,男人」之中的那只猫。
那只猫仰望卡塔力,发出了既高又细的喵喵声。
「——唔……」卡塔力转过头来,对着玛利亚罗斯耸肩。这种状况的确教人不知如何应对。毕竟对方是只娇小可爱又漂亮的猫,而牠竖直了尾巴,显然对玛利亚罗斯等人并无敌意。玛利亚罗斯不讨厌猫,表情忍不住放松下来,而由莉卡的反应比他更松懈。
「啧啧啧,过来。」
由莉卡蹲下身,一面咂嘴一面伸出手;猫朝着她的手奔来。下巴、脖子、背上、尾巴;猫一面磨蹭着由莉卡的手,一面瞇起眼睛,似乎很舒服。由莉卡也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忍不住抱起了猫。
「我觉得妳该更小心一点……」
「啊,对不起。但牠斥只普通的咪咪啊!」
「咪咪?」听到玛利亚罗斯询问,由莉卡不禁羞红了脸。
「啊,呃……我小持候养的猫就叫咪咪,所以我习惯把所有的猫都叫成咪咪……」
「猫都叫咪咪,狗都叫汪汪,虎都叫小虎,豹都叫花花,是吧?」
「呃,虎豹之类的猛兽只有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大台豪或贵族才会养吧?」
「猪头,老子的家族可是皇亲国戚耶!」
「呜!对喔……」
「说归说,老子连父母兄弟的脸都还没见过咧!哈哈哈哈哈!」
卡塔力谈着不好笑的自嘲话题,独自高声大笑;他的笑声应该已被转角彼端的另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这般举动虽然轻率,或许反而能消除对方的疑心。其实玛利亚罗斯便是如此计算,才和卡塔力一搭一唱——这话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连玛利亚罗斯自己都骗不倒,因此他用力地推了推卡塔力的背部:
「好了,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快点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嘛!咳!」
卡塔力清了清喉咙,朝转角彼端前进。

「啊,大家好!人挺多的嘛!发生什么事啦?被底下的蜥蜴人打伤了?好像有人受了伤啊?咦——」此时玛利亚罗斯正好绕过转角,只见突然发不出声音的卡塔力指着十二、三美迪尔前倚墙而坐的一群人;不,正确说来,卡塔力是指着其中一人。「是你……」「……啊?」
玛利亚罗斯对这个慵懒的声音也有印象。
那男人身穿红绿色调的骑兵服,留着杂乱的金发与胡渣,眼珠浑浊,叼着烟坐在岩地上;即使相距十美迪尔以上,那股渗透身躯的浓厚疲懒感仍能隔空飘荡过来。
男人与卡塔力、玛利亚罗斯及身后的由莉卡目光交会,于是尴尬地「啧」了一声缓缓起身;他的右手按着腰间,左手则拿起竖在岩壁旁的标枪。
「好痛……我的腰不行了,先走一步啦!」
「喂!亚德里安,哪有人突然—─」
一旁装扮夸张的中年剑士立刻伸手去抓男人的肩膀,但他的手却被标枪柄粗鲁地拂开。名唤亚德里安的男人露出笑容,那是种非常蹩脚且自暴自弃的笑容。
「别随便碰我,方尼法兰克。我是听说有钱可赚才陪你来的,但是现在呢?看样子别说赚钱了,我看我会先化为白骨。这已经不是划不划算的问题了。再说,我们又没签订书面契约,而我现在想回去了,所以先走一步。有什么问题吗?」
「就这层意义上是没问题……但是侵入者总有侵入者的道义……」
「道义?你跟我谈道义?没想到这么高等的词汇会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还是你在说笑?不管是不是,你的笑话总是既冷又无聊,根本笑不出来。奉劝你一句,你的玩笑局限于那身蠢到极点的装扮就好,方尼法兰克。我根本没打算被那种不能填饱肚皮的玩意儿束缚。在这个国家里,
偷盗抢劫杀人都是自由的;你就别满口仁义道德了,看我不顺眼的话,动手教训我便是。这才是这个国家的一贯作风啊!」
「我是绅士!才不会做这种野蛮的事!」
「原来『这种打扮』叫绅士啊?看来这个国家对绅士的定义有点与众不同,我这个乡下土包子无法理解。」
「你、你、你这混帐……以、以后有好差事,我也不找你了!」
「我就是被你口中的好差事给诓了,才落得这种下场。」
「呜……」方尼法兰克咬牙切齿,但似乎无意继续挽留亚德里安。
话说回来,这人不但名字奇怪,装扮亦相当奇特,全身竟插着各色各样的羽毛饰品,收起护面的头盔上、左手的盾牌上及腰间的剑上也都是羽毛,宛如一只五彩缤纷的梅利库鲁。对于他身穿这副装扮如何作战,玛利亚罗斯可说是兴趣无穷;但现在更要紧的问题是亚德里安。
玛利亚罗斯等人与亚德里安是因今年夏天的某个意外事件而相识,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目,但对于玛利亚罗斯、卡塔力和由莉卡而言,却是难以忘怀。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重逢——想必对方亦有相同感受。
「呦!」亚德里安在卡塔力面前停步,将变短的香烟丢在地上,并以脚趾踩熄。「你们挺有精神的嘛!」
「大叔,你也是啊!」卡塔力嘴上如此回答,视线却不和亚德里安相接。卡塔力曾被亚德里安

又打又踹,就连生性豁达又不记仇的他,心境也难免五味杂陈。「——不,看来倒也不是,你的脸色很差耶!看看你自己,满脸发黑。」
「大概是肝脏出了问题吧!不赚钱就没酒喝,赚了钱又成天到晚喝酒;对我这个酒鬼而言,这个城市真他妈的像个天堂啊!」
「你再不少喝点酒,当心不久后就挂点啦!」
玛利亚罗斯冷冷地插嘴,亚德里安则自嘲地歪着嘴唇:
「既然要死了,不多喝点美酒岂不吃亏?」
「我看你是神仙难救了。」
「在这里,这种人不少吧?岂止不少,比我还蠢的家伙到处都是,我可乐得轻松。」
比下有余的感觉挺不赖的啊!亚德里安如此说道,抖着肩膀大笑并重新点了根烟。原以为他就要离去,但他却对由莉卡投以注目礼,接着看了皮巴涅鲁一眼,歪了歪头,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
「啊……前头的地方叫达那姆雷,是吧?假如你们打算去那儿,劝你们打消念头。我年轻时也见过不少风浪,但那家伙真的太恐怖,也太难缠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爱惜性命的话,现在立刻掉头回去吧!」
「那家伙……?」
亚德里安并未回答玛利亚罗斯的问题,便消失于转角的另一侧。标枪柄戳着地面的喀喀声渐行远去。那家伙真的太恐怖,也太难缠?是指蜥蜴人吗?
亚德里安原来好歹也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猎骑兵,虽然他来到艾尔甸的时日尚短,又是个酒鬼加瘾君子,比起一般侵入者却要来得高强许多。蜥蜴人的确是棘手的异界生物,但能让那个男人以「不是闹着玩的」六字相评吗?
亚德里安脱队后成了七人的团体应该知道答案。
这七人团体的成员,除了梅利库鲁般的方尼法兰克,还有两个重装男子、一个身穿紧身衣的男剑士、一个貌似魔术士的女人及一个轻装持弓的女人。顺道一提,剑士的右手肘前端已消失不见,显然身负重伤;魔术士倚墙坐着,一动也不动,说不定已断了气。女弓箭手的腹部与左肩头也受了重伤,呼吸相当急促。
而最后一个人,则是坐在四角皮制公文包上跷着腿的男子。
他的装扮之夸张,亦不输方尼法兰克。
不过品味倒是比方尼法兰克好,或该说没那么糟。黑白豹纹紧身西装加上宽领暗紫色衬衫——这还勉强可接受,但将淡金色与黑色交杂的挑染发丝七三旁分,又戴上单眼镜,看来便像刻意恶搞的乔装;又加上他似乎没带武器,与地下区更是格格不入。好歹也该考虑一下时间、场所及状况吧?
「呃……」
然而,七人之中最先向玛利亚罗斯等人开口的,却是这个从公文包上起身的男人。站在他的
立场,确实有开口的理由。
「谢谢你们替我照顾裘弟。过来,裘弟。」
男人对由莉卡抱着的猫伸出手,但猫只是瞥了男人一眼便别过头去,完全不想离开由莉卡的怀中。虽说猫和狗不一样,并非乖乖服从饲主命令的动物,但牠的态度也太冷淡了。男人一脸受伤地皱起眉头。
「伤脑筋,平时牠很听话的,真的,是个听话又可爱的孩子。看来牠很喜欢妳……啊,对了,可以请教妳的芳名吗?」
「啊,斥,我叫由莉卡,由莉卡白雪。呃,我——」
见由莉卡欲放下猫咪裘弟,男人慌忙摆手。
「不,没关系,维持原样,维持原样,请妳继续抱着牠。我是有点寂寞,但裘弟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可斥,好像有人负伤;假如你们不介意,我想帮忙治疗。」
「治疗?」男人环顾周围,恍然大悟似地睁大眼睛。「原来如此,仔细一看……不,猛然一看也知道,由莉卡小姐,妳穿的是医术士服嘛!方尼法兰克先生,这位小姐似乎是医术士,不如请她帮忙治疗同伴们吧?」
「啊,嗯……那当然是感激不尽……」
方尼法兰克见了由莉卡的样貌,显得相当困惑,或该说狐疑。思及由莉卡的目测年龄与实际年龄的差距,倒不难明自他的感受;但站在玛利亚罗斯的立场,却难以压抑泉涌而出的不快感,而他也没义务压抑。
「不需要的话就算了,我们无所谓啊!你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唉!不过还是真可怜啊!就因为只会以貌取人的鸟头不愿接受治疗,落得失血而亡的下场;换作是我,肯定冤魂不散!」
「什、什、什什什什么叫鸟头!没礼貌!不,我的头盔的确是鸟头……」方尼法兰克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罢休,再次转向由莉卡。「很抱歉,我是小公会〈创世之翼〉的领导人,名叫方尼法兰克。」
「明明是个小公会,名字倒挺跩的嘛!」
「要你管!梦想就是要伟大!理想就该像振翅飞翔的鸟一样高!现在我们还是个小公会,但总有一天会变成艾尔甸的一大势力!」方尼法兰克因玛利亚罗斯的指摘而失态,随即又回过神来,向由莉卡深深地低头赔罪:「——容我再次道歉。那么……能请妳治疗我的同伴吗?很抱歉,我现在手头上不方便,但过几天一定会奉上谢礼。」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这只斥医术斥的习性罢了。」
说着,由莉卡将裘弟放下地面,立刻奔往右臂负伤的剑士身边。很遗憾地的,魔术士已是回天乏术,因此现在立刻需要治疗的便是剑士与女弓箭手两人;当然,由莉卡无法同时治疗,似乎打算先救剑士,再治女弓箭手。「丑臂——动脉果然被肌肉封住了,出血不算太严重,我先替你止血。」「……感激不尽。」「那边的小姐请超等,马上就好了。」「好、好……」
光听两人的呻吟声与低叫声,连玛利亚罗斯都跟着痛苦起来;但在这沉重的气氛之中,却有个男人显得相当开朗——
「唉呀,你总算肯回来啦!」
便是那个身穿黑白豹纹西装的男人。
男人眉开眼笑,抱起裘弟,放上自己的肩头。裘弟便和小猫一样娇小,待在男人的肩膀上也不显得局促。他倒也不是硬将反抗的猫儿放上自己的肩头,所以还算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光景——只要完全无视周围的状况。
「好了——」既然由莉卡已开始治疗伤患,玛利亚罗斯自然不能继续处于状况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唔……」方尼法兰克满脸沉痛地开始说明。玛利亚罗斯此时才发现,这家伙其实长得挺性格的。他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到四十岁左右吧!不过这样的男人身穿梅利库鲁般的奇异装扮,表情却一本正经,反而更显得滑稽。
——今天一同前往达那姆雷的,有方尼法兰克麾下的十个创世之翼成员、受他邀请前来的七人,以及自称路易卡塔鲁西斯的男子,共计十八人。
事情的开端,是起于方尼法兰克在库拉纳德欢乐街角落的酒吧「高贵波霸」与朋友喝酒时,被路易卡塔鲁西斯搭讪。
碰巧带着猫在附近座位上喝酒的路易卡塔鲁西斯听见方尼法兰克对朋友谈起过去的威风事迹,大感兴趣因而上前攀谈。
「这是我的名片。」路易卡塔鲁西斯递出的名片上,除了作家与野生王朝首席设计师两个头衔外,还印有他的姓名。「我在拉夫雷西亚小有名气,不过在这儿却是籍籍无名。啊,这不重要。其实我现在为了写游记,正在取材旅行之中;而提到沙蓝德,头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地下区,对吧?但如各位所见,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连剑也没用过,一个人无法到地下区去;所以我正在寻找保镖,陪我一起前往地下区。」
「哦!想去地下区啊!不过地下区可大得很。」
「好像是。我查了不少资料,已经想好要去哪里了。」
「想去哪里?假如是要观光游览,我觉得梅利库鲁迷宫还不错。」
「不不不,梅利库鲁不行,那只是长得有点像人类的大鸡吧?鸡在画面上不够好看。我的游记会请专业插画家绘制插画,而地下区这章呢,我想写成紧张刺激的冒险小说;假如对手是鸡,岂不成了闹剧?我又不想搞笑。」
「那么亚人伯格的地底堡垒阿法济呢?」
「伯格也不行,那种异界生物长得还挺可爱的,对吧?当然,只有外表可爱。」
「那换成巨型洞蛇巢穴中的土龙人如何?」

「牠们只会躲着,不常出来。」
「听你说起来,似乎知道得不少……」
「因为我查过了。查数据是我的拿手本事,毕竟我好歹是个写书的嘛!总归一句,我想去的是D13的——」
「太多鲁亚普吗?」
「不,太多鲁亚普的低等蜥蜴人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种不上不下的题材是最差的,还不如干脆选择梅利库鲁算了。所以我想去达那姆雷,看看蜥蜴人。」
「可是,这很……」危险——当时方尼法兰克如此想道。确实,达那姆雷并非适合带着观光目的的非战斗员前往一游的场所。

「很危险吗?可是——」
路易卡塔鲁西斯以右手中指抚摸单眼镜的镜框,搬出了方尼法兰克对朋友说的大话(铁定是丫
「方尼法兰克先生,你刚才不也说过?近十年前,你成功铲除了有『剪刀手』之称的蜥蜴人。牠率领着凶残至极的弟妹,见人便狠下毒手,将当时的D13区化为血海;不光是为数众多的侵入者,连同族的蜥蜴人都惨死于牠们手下——你方才不是说,由于这种传说中的异界生物实在过于强大,纵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没人相信你说的话吗?可是我相信,我最爱听这种故事了,所以我才认为你是保镖的不二人选。当然,我会支付报酬的,价码可不低喔!别看我这样,我很有钱的。」
被这么一说,方尼法兰克自然无法拒绝。这是当然的,因为他看来不像会抓着后脑,坦承「不,刚才只是我一时得意忘形,自吹自擂而已!」的人;虽然满口仁义道德、绅士风范,其实只是个轻浮、空有自尊心、爱吹牛皮又没品味的奇怪中年人而已。
想当然耳,方尼法兰克接下护卫工作,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光是公会麾下的十名成员,未免不牢靠;因此他到处招揽本领高强的侵入者朋友,最后凑了七个人与自己同行。
其中一人便是亚德里安——话说回来,十七个战斗员可是非同小可;纵使目的地是达那姆雷且得保护一个非战斗员,人数也未免太多了。人多不是坏事,但报酬该怎么分?
对于玛利亚罗斯这事不关己又无关紧要的问题,方尼法兰克亦加以解答。原来这份工作的报酬为三千万达拉,事成后由众人平分。
这么说来,由十七人均分,一人约可分得一百七十六万达拉。
在艾尔甸生活,一巡月的平均生活费约为三万达拉,所以这些钱可过五十八巡月,近乎六年,还算不赖,甚至该说挺好赚的。想必方尼法兰克延揽的侵入者们也是被这笔钱所惑,才接下这个工作吧!不过,十七人还是太多了点。
总之,方尼法兰克、创世之翼与亚德里安等侵入者+路易卡塔鲁西斯(+猫咪裘弟)等十八人(+一猫)便于上午八点自第十三区出入口进入地下区,首先踏入了低等蜥蜴人的巢穴太多鲁亚普。
而他们对太多鲁亚普抱持的印象,似乎也是「不对劲」。
太过安静。
低等蜥蜴人太少。
有些地方看来甚至可供人悠闲地睡个午觉;就这层意义上而言,或许比流氓混混四处出没的地上还要来得安全。
说归说,他们的目的地是达那姆雷,若能不费吹灰之力通过太多鲁亚普,自是再好不过。方尼法兰克意气风发地说道:
「想必是那些愚劣孱弱的低等蜥蜴人惧于我们的雄威,不敢靠近!」

某人刚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暂且不提。他们一路平安地前进、前进、前进,抵达了奇岩堡;进入奇岩堡后,熟知路径者领头带路,又走了好一段路。在这里,他们依旧没碰上低等蜥蜴人;此时成员们已接二连三地发出质疑之声,但方尼法兰克反而得意洋洋并满心亢奋地表示:「有什么好怕的!达那姆雷已近在眼前!啊!达那姆雷!汝犹似甜美花蜜、狐媚妖女一般地诱惑着我!」
然而,达那姆雷却远比妖女还要可怕。
穿过奇岩堡最深处以黑色硬岩制成的黑暗门后,方尼法兰克一行人爬下螺旋状的黑色阶梯,进入了达那姆雷。起先,他们感受到与太多亚普鲁相同的气氛。四周一片宁静,美一丽的石造建筑纵横交错;在名为火管的照明设备照耀之下,达那姆雷看来宛如太古超文明遗留下来的静谧遗迹。然而不久后,他们便明白这是个大错特错的误解。
他们进入某个大建筑物,时而下坡,时而右转,时而左拐;顷刻后,一行人来到了宽阔的广场,并目睹惊人的光景。
一个约有四、五美迪尔高的巨大生物正随手抓起周遭的物体,不住地往血盆大口里放,兹兹喀喀地咀嚼着。
被吃的似乎是蜥蜴人。
而吃人的是什么——他们至今仍不明白。
只不过,那家伙全身上下覆盖着蜥蜴人般的鳞片。低等蜥蜴人的鳞片多半是褐色或绿色,蜥蜴人则是多采多姿,而那家伙的鳞片却是接近黄色。牠也有尾巴,体格肥壮,有几分像蜥蜴人。一般蜥蜴人成体约为一~九美迪尔,与人类相去不远;现实中不太可能有四、五美迪尔高的人类,同理可证,那家伙也不太可能是蜥蜴人。
总而言之,方尼法兰克一行人突然撞上这种怪物,自然陷入恐慌;抢先逃跑的,便是「我绝不是害怕,而是念及领导者一死,谁来统率众人?基于强烈的责任感与义务感,只好率先撤退」(本人说法)的方尼法兰克。
说归说,那「大块头」正忙着用餐,假如半途没杀出「程咬金」,或许全员皆能平安回到太多鲁亚普。
当然,假设是无意义的。事实上,「程咬金」一从其它路线进入广场,便猛然袭击一行人。
这「程咬金」显然是蜥蜴人,个儿相当高,虽然弯腰驼背,仍超过二美迪尔。
那蜥蜴人的鳞片近青色又似绿色,浑身是伤,缠绕全身的皮带色彩缤纷。
而牠的双手各拿着一支类似大剪刀的武器。
「——那正是『剪刀手』……」
「慢着……」正当方尼法兰克一脸严肃地描述剪刀手登场的场面之时,玛利亚罗斯基于礼貌,插了句最基本的嘴:「剪刀手不是已在十年前被你铲除了吗?」
「唔……」
方尼法兰克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正是剪刀手……」
「别重复同样的话,回答我的问题啊!十年前——」
「唉呀!啰唆!现在不是管那些琐事的时候吧!剪刀手耶!那家伙转眼间干掉了我的四个同伴和六个侵入者朋友!我们,我们,我们……!呜哇哇哇哇……!」
「你们公会的人死了四个,其它人则死了六个……?」
十分之四和七分之六,损伤率的差距挺大的,太大了。方尼法兰克和其它创世之翼的幸存者都一脸尴尬,又是什么缘故?——原来如此。创世之翼的大半成员都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但其它人却是准备应战;肯定是这么回事。玛利亚罗斯并未亲眼见到那个场面,只是推测——但就结果而言,在场的这些人是托阵亡者的福才能成功逃亡,因L+无论是方尼法兰克或其它幸存者,都不敢直视玛利亚罗斯的眼睛。
「算了,不重要。」
反正是与自己无关的外人。由莉卡替负伤者疗伤,是出于她的职业意识和性格;身为同伴,玛利亚罗斯无意批评。不过,既然知道了个中原委,也明白黑暗门的另一端情势凶险,只能打道回府了。倘若有值得冒险的利益又另当别论,但今天的目的只是训练及赚钱。和剪刀手为敌?开什么玩笑!
基于上述理由,玛利亚罗斯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但由莉卡的医术式似乎还得花点时间。女弓箭手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那你们为何还待在这里?快点回地上比较好吧?」
「不行。」方尼法兰克一脸严肃地盘起手臂。「我们得回收尸体,或许还有人能用苏生救活。我们在这里待了一阵子,剪刀手和那个大怪物并没追来;说不定有人只是濒死,还没断气。」
玛利亚罗斯虽觉得他过于乐观,却没说出口。那个吃蜥蜴人的「大块头」说不定也把人类给——纵使是毫不相干的外人,想象起来依旧觉得可怕。亚德里安八成也有相同想法,认为折回亦无济于事,才独自离去。
无论如何,玛利亚罗斯只想等由莉卡治疗完毕,先回到地上再行思考今后的方针。只能这么办,唯有如此。但是——
「剪刀手啊……」
卡塔力如此低喃的瞬间,玛利亚罗斯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过惨败之后要回收尸体,也挺困难的。」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啊!」
从方才的一番话听来,分明逃得最快的方尼法兰克现在说这种话,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卡塔力居然频频点头称道:
「不,老子明白,非常明白,你的心情老子感同身受。只要是条汉子就能懂!」
「哦!你懂吗!你能明白这热血沸腾的男子汉之道吗!」
「怎么可能不明白!好——」「给我慢着,蠢鱼!」「呜!」玛利亚罗斯立刻以护腕的坚硬部分敲击卡塔力的后脑。他没手下留情,声音相当响亮。「别干蠢事!你一个人的时候爱做什么随你高兴,但现在是团体行动,会把我们牵扯进去。再说,什么男子汉之道?抛下负伤同伴自行逃走的胆小鬼说什么男子汉之道?啊?别笑掉人家大牙!」
「住、住住住住口!或、或、或许女人无法理解……!」
「谁是女人啊?」玛利亚罗斯将右护腕中的箭矢射击轨道对准方尼法兰克的眉间,左手食指与拇指则放在开关上。「我看你脑筋转得不怎么快,最好连转速一并列入计算,在五秒内订正你的﹏说词,否则我就要发射了。听清楚了吗?好,一、二……」
「唔?啊……?呜哇哇……!」
「三!」
「吶吶啵!」
亏玛利亚罗斯特地慢慢数,方尼法兰克却一个劲儿地发出怪声,手足无措。跟这种人认真生气,或许太不成熟了。就姑且数到五吓吓他了事吧!正当玛利亚罗斯一面构思这套剧本,一面数着「四」,并在五之前吐了口气——
身旁有只手悄悄地触碰玛利亚罗斯的右护腕。

玛利亚罗斯一惊之下,不小心按下开关。
但他及时偏移靶心,右护腕放出的箭通过方尼法兰克的脸旁,射中岩壁,又弹落地面。
「——呜,哇,很、很危险耶!」「很危险耶!」「啊,抱歉。」
方尼法兰克、罗斯玛利亚的怒吼与黑白豹纹装男子的道歉声完美地构成和声。
「呵呵,不,可是……」黑白豹纹装男子——自称小说家兼设计师的路易卡塔鲁西斯一面抚摸肩上裘弟的下巴,一面歪头微笑。话说回来,他是几时靠得这么近的?他并非从身后悄悄走近,却完全感觉不到气息。「我也吓了一跳啊!没想到护腕会有这种机关,好厉害,好厉害,真不愧是艾尔甸,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东西都有。我可以拿来做为小说的题材吗?」
「当然不行。」
玛利亚罗斯嘟起嘴巴,有种忐忑不安的奇妙不快感。
这是怎么回事?
路易卡塔鲁西斯。
这个男人为何越靠越近……?
「是吗?」
路易卡塔鲁西斯搭着玛利亚罗斯的肩,瞇起眼睛。
单眼镜之后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嘴角边的微笑化为确实的笑容。
满面笑容。
莫非他——
是个变态?
「很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放开你的手,还有,可否离我远一点?」
「唉呀,失礼了。在沙蓝德,这种距离似乎稍嫌太近。我很久没来这个国家,尤其艾尔甸更是暌违已久,所以搞不清楚状况,有时会做出不合常规的事。我没别的意思,请原谅。」
「也没什么原不原谅的……」
「非常抱歉。」路易卡塔鲁西斯倏然将手移开玛利亚罗斯的肩头,退后几步,环顾卡塔力、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对了,关于刚才的问题;先不讨论男子汉之道,各位提到是否该去看看方尼法兰克先生或许已经阵亡的同伴们……」
「要去自己去啊!反正和我们完全没关系。」
「我想也是。不,我认为你说得没错,老实说,我是觉得没多少希望——」路易卡塔鲁西斯依旧不改笑容,转向方尼法兰克。「那该怎么办呢?方尼法兰克先生。我想你一定很不甘心,但今天还是死心,先回地上如何?啊,当然,报酬我还是会付的。三千万达拉就由活下来的各位平分。」
这家伙的言下之意便是:「少了几个人便多分到几份,没得抱怨了吧?」话是这么说没错,或许在他开口之前,也有人抱着同样想法;但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回答「就这么办J
尤其ZOO里又有个反对利己主义、分外热血的男人。
「喂!」明明不关己事,卡塔力却深深皱起眉头,责难路易卡塔鲁西斯:「你犯不着说这种话吧!那些人是因为你的委托才牺牲的,有没有希望老子不知道,但至少得亲眼确认,才是做人的道理吧!你是写书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做人的道理?」
「对,贯彻做人的道理后,就能迈向男子汉之道。对吧?方尼法兰克!」
「哦,哦……?哦!」见话锋突然转向自己,方尼法兰克慌乱数秒,才汗如雨下、虚情假意地呵呵大笑。「没、没错!阁下说得一点也没错!同为行男子汉之道的同志,我一定要请教阁下
的尊姓大名!」
「呵……区区贱名,何足挂齿——老子叫卡塔力,只是一介流浪汉,现在待在一个叫ZOO的公会里。」
「哦哦哦!ZOO!就是那个与银色军团一起剿灭SmCZOO吗!」
「哎,不是老子说嘴,要是没有老子,恐怕杀不了SIX吧!」
「什么……!」
如此这般,方尼法兰克与卡塔力两个蠢蛋开始大谈蠢话,玛利亚罗斯实在无法加入他们,也不想加入,甚至希望能将他们的存在一并抹消。除了这两人以外,所有黑暗门前的人都和玛利亚罗斯一样啼笑皆非——唯有路易卡塔鲁西斯一面抚摸裘弟,一面陷入沉思。
「……ZOO……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说着,路易卡塔鲁西斯看了玛利亚罗斯一眼。
他们四目相交。
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无感情。
他果然是——
变态?
「干、干嘛?」「没什么,你也是ZOO的成员吧?ZOO现在名气很大,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连我也听说过。我记得园长是——多玛德君,是吧?」
「……那又如何?」
「我很感兴趣,域许是职业关系吧!好奇心不够旺盛,是无法做这一行的。对了,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代为转达,说有个叫路易卡塔鲁西斯的人很想见他?」
「超不方便,我才不要。」
「是吗?」
也不知是哪里好笑,路易卡塔鲁西斯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这人虽然谈吐文雅,却是温文无礼、难以捉摸,教人不快。或许是玛利亚罗斯与他八字不合吧!便是方尼法兰克,也是个言行不符的伪善混帐,和这些家伙牵扯在一块,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由莉卡的医术式似乎已结束,还是趁着未遭池鱼之殃前尽快打道回府。「……我才想说要走,你又在干什么?」
「啥?」
正与方尼法兰克一道走向黑暗门的卡塔力停步回头,一双鱼眼眨了又眨。
「啥什么啥……?」

玛利亚罗斯一面以手指搓着鼻梁根部,一面忍着头疼。
「——我在问你现在打算上哪儿干什么。当然,从目前的状况已能充分推测出来,但我还是想
知道企图干这种无可救药的蠢事的你和沙丁鱼相比,究竟哪个脑袋比较发达。与其说是想知道,不如说是想确定,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猪头,沙丁鱼每天都努力过着沙丁鱼的生活,老子也一样,哪能轻易分出优劣?」
「沙丁鱼不是重点!」
「先提起沙丁鱼的是你吧!再说,沙丁鱼熬出的汤很好喝的!沙丁鱼很伟大!你不要瞧不起沙丁鱼!」
「哎呀!满嘴沙丁鱼沙丁鱼沙丁鱼沙丁鱼的,吵死人了!你那么喜欢沙丁鱼,就去和沙丁鱼结婚啊!臭半鱼人!」
「结就结!怕你啊?老子立刻去向沙丁鱼求婚,再去拜访沙丁鱼的家人!然后说『伯父,请把令嫒交给我——』慢着,你白痴啊!为什么老子得和沙丁鱼结婚生子,建立幸福家庭η」
「……不,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必勉强扯那么远……」
「就是说啊……老子也太起劲了……浪费不少力气……反正啊!」卡塔力鼻息急促,蹬住双脚,举起拳头。「老子要去!说去就去!一定要去见识那个剪刀手的剪刀!不对不对刚才的算老子没说,男子汉之道的同志方尼法兰克陷入困境,老子不能视而不见!否则有损老子的男子气概!」
「你刚才好像提到剪刀……」
玛利亚罗斯早觉得奇怪,就算卡塔力再怎么刚强好义,也不必力挺方尼法兰克这种人吧?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剪刀手的武器名闻天下,来历的价值比实际性能更高,想必能卖得极好的价钱;对于收集狂而言,更是无价之宝。卡塔力身为奇珍搜集家,自是热血沸腾。
只不过,被这种无谓热血摆布的其它人,却得大叹吃不消。
「──阿!慢着,卡塔力!」
卡塔力拉着方尼法兰克的羽毛装饰拔腿就跑。不知为何,这种时候他的脚程便快得像脂羽虫一样。黑暗门近在眼前,转眼间便能抵达;玛利亚罗斯立即追赶,仔细一瞧,由莉卡正要跑上前来。「卡塔力,回来!」「啊——由莉卡,妳留在这里!皮普,你跟我来!」「好。」「……玛利亚,卡塔力就拜托你了!」「收到!可恶,这个脑袋空空的混帐!」「哦,这发展好像挺有趣的,我也跟上去看看吧!」「你别来……哎呀!随你便,死了我不管!」
玛利亚罗斯全力追赶业已消失于黑暗门彼端的卡塔力与方尼法兰克;皮巴涅鲁在前,玛利亚罗斯居中,带着裘弟的路易卡塔鲁西斯殿后。创世之翼的人没半个行动,这倒无所谓,只是玛利亚罗斯不禁觉得他们薄情。
或许他们并非特别无情无义的人。
但此时的玛利亚罗斯尚不知情。
稍后他才终于明白。

Omenage 10th revolution 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文尔甸第六区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chapte.4
蜥蜴惊悚剧

「——如此这般,我们进了达那姆雷。」说到这里,玛利亚罗斯喝了口咖啡润喉。他已说了很久,几乎都是在自说自话,这时突然关心起时间,看了看墙上时钟,已过了十三点半。「啊!时间上没问题吧?」
「呃……」坐在爱用椅上高跷着脚的莫莉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瞥了身旁的佩儿多莉琪一眼。佩儿多莉琪会意,摊开偌大的手册,迅速地确认行程。
「今天傍晚才和人有约,又难得没人上门求诊,可以多聊一会儿。偶尔偷闲一下,应该无妨吧!不过,妈,这是最后一根烟啰!妳一时高兴,抽太多了。」
「是、是,要是违抗莉琪,后果可就惨啦!」
「是啊,妈的行程全在我掌握之中。」
佩儿多莉琪规规矩矩地坐在无椅背的回转椅上,怀里抱着手册呵呵笑着。
虽然随身携剑的习惯依旧未改,但在短短期间内,身着白色女用医术士帽及女用医术士装的她已显得成熟且妩媚许多。或许是因为如今的她不似身为秩序守护者时那般严苛锻炼,身体少了些肌肉,多了几分圆润之故;她比从前更常展露笑容,应该也是改变的原因之一。
一玛利亚罗斯于今天午后造访收容所,与佩儿多莉琪一道在莫莉的诊疗室用午餐,菜色为佩儿多莉琪亲手做的味噌乌龙面。这道料理只须将面团摊平延展切成细长面条,并在鸡肉、蘑菇与葱花之中加入一种名叫味噌的调味料,待入味之后再行熬煮便可制成,味道相当鲜美。虽然材料形状不一,又稍嫌过大,但瑕不掩瑜;味噌的风味与汤汁融为一体,引人食指大动,面条扎实的口感更令人无法抗拒。玛利亚罗斯转眼间扫光了味噌乌龙面,一面喝着餐后咖啡,一面提起昨天之事充作饭后话题,话匣子一开便没完没了。
「后来怎么了?」佩儿多莉琪微微探出上半身。不愧是日日舞刀弄剑的守护者,极爱这类冒险故事。「进入达那姆雷以后呢?」
「唔……」玛利亚罗斯瞥了莫莉一眼。莫莉老称侵入者的工作为「无聊至极的鼬鼠游戏℉对这类话题果然无甚兴趣;不过当她望着兴致勃勃的佩儿多莉琪时,表情显得欣喜又安慰——充满慈爱。那是慈母的面孔。
我的母亲也是那样注视着我吗?
玛利亚罗斯突然浮现这般念头,又立刻将其挥去,继续说起下文。
「……哇……」
通过黑暗门,爬下黑色岩石削造而成的螺旋状阶梯,穿越墙上及天花板皆有无数火管盘据的通道之后所见的达那姆雷,竟是一片血海。
半鱼人与五彩冒牌梅利库鲁两人组呆立于通道出口之前,唯独皮巴涅鲁若无其事地踏进达那姆雷,环顾左右。若以这个砂色前刺客为基准,整个世界都会染上刺客的色彩。玛利亚罗斯不知那是什么色彩,但肯定不知道较为幸福。
玛利亚罗斯站在卡塔力身后,隔着他的肩膀窥探达那姆雷。
他干侵入者这一行已近三年,自加盟ZOO之后,不光是和异界生物对战,也曾体验过泉里决战等大规模对人战争,惨不忍睹的尸体早已司空见惯,倒没因此反胃,但脑袋之中却是不住地哇哇大叫。
「杯盘狼藉。」
通道出口前是个十五美迪尔见方的广场,而在广场之中不光是暗红色血液,还有手、脚、头颅等人体部位散落一地,而数目更是微妙——简而言之,一看便知并非单纯是分尸过后的尸体。
试想,三只手、一只脚、四颗头、一组装有内脏的肋骨;诸如此类,在可见范围清点过后,数字怎么都对不上,剩下的八成是被吃掉了。能够毫不犹豫地得出这个结论,自然也有其道理。
若要详细说明只怕会得忧郁症,其实能不说最好不说——总归一句,死人的身体部位之上,有着被撕扯、咬碎、吸吮过的痕迹,明显到残酷的地步。是什么吃了他们?
果然是那只超肥壮的巨大蜥蜴人(应该是)——大块头所为吗?
「唉呀……好惊人。」玛利亚罗斯身旁的路易卡塔鲁西斯躲在方尼法兰克身后窥探着广场。「之前已经吃了那么多蜥蜴人,还吃得下?不过吃得挺不干净的,或许肚子饱了吧?」
「你——」卡塔力转过头来怒视路易卡塔鲁西斯,但他却微笑倾首,反问:「有什么事吗?」卡塔力一股怒气无处发作,只能咂咂嘴,转回前方,并从腰间拔出甲之一(伊诺伊契)与乙之二(洛诺尼)。「……话说回来,看这种惨状,别说是生存者了,恐怕连苏生式能救的人都……」
「呜呜呜……」方尼法兰克全身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忍耐什么。目睹了同伴的悲惨下场,无法压抑一拥而上的悔恨与悲伤吗?哎,虽然他是个爱吹牛皮又古怪的中年胆小鬼,本性却不坏。
只不过,好人的轻率对周遭所造成的伤害,有时反而比坏人的阴谋来得大。
「——都是我……财迷心窍,接了这种工作……可是,谁能料到头一次来达那姆雷就会遇上这种事……」
「咦?头一次?」
「这、这巡月以来头一次……不,今年以来的头一次……」
「原来是头一次啊?」
真不敢置信。
带领非战斗员到未曾去过的场所——这种工作亏他敢接。
话说回来,这下总算明白方尼法兰克为何在自己的公会成员之外又另邀了七名侵入者助阵。既然对达那姆雷一无所知,自然不明白需要多少战力、该做多少准备。
所以方尼法兰克才尽其所能地呼朋引伴,最后连他自己在内,凑得了十七人。
他原以为这般阵仗必然万无一失,谁知当他意气风发地冲入首度前往的达那姆雷之时,竟倒霉地遇上「那些家伙」。
——「剪刀手」。
玛利亚罗斯只从铁链休憩区的某个摊位老板口中听过这个名号,因此老实说,他也不太明白剪刀手究竟有多么可怕;但如今岂止明白,简直悟透了。因为发生了教人不敢置信之事。
「……!」
位于广场中央的皮巴涅鲁突然往右跳跃——有东西垂直掉了下来?皮巴涅鲁试图闪躲,却未能完全躲开。皮巴涅鲁竟会躲不过1?总以迅疾如风、敏锐如兽的直觉发现敌人,并以超快速度分解收拾对手的前刺客,居然反应不及?接着,一道可怕的「声音」攀住玛利亚罗斯的鼓膜深处,迟迟不散。
喀喳!
剪刀。
没错,剪刀剪断物体的声音。
剪刀剪断了什么?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与状况。
「那家伙」——似从广场天花板或某处落下的物体一着地便立刻扑往这里来。好人,好快。玛利亚罗斯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无法动弹,完全派不上用场。倘若卡塔力不在身前,玛利亚罗斯只能毫无抵抗地命丧于对方手上的凶煞兵器之下。事实上,卡塔力也只比罗斯玛利亚好上一些,并未能充分应战。「——鱼!」应该是下意识的防卫反应吧!卡塔力并未挥动变形斧,而是往前刺出;但甲之一(伊诺伊契)与乙之二(洛诺尼)却被牢牢夹住。
果然是剪刀。
由刃长约六十桑取的凶猛双刀与附有护手的握柄组合而成的兵器确实状似剪刀,但与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剪刀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使如此,依然只能以剪刀二字表现。来者的右手与左手各握了一把这种凶器。
是蜥蜴人。
身高看来似乎有二美迪尔以上。不,牠弯腰驼背仍有这般高度,若是站直了肯定更高。
牠的头顶有着马儿一般的白色鬃毛,浑身是伤,鳞片颜色似青似绿,不甚分明,全身则缠满了皮带。这五彩缤纷的皮带,八成是以蜥蜴人——亦即牠族人的皮肤制成的。
瞳孔呈直线状的眼睛则是赤黄色。
微微张开的嘴巴中并排着无数尖锐的牙齿。
腥臭且温热的气息。
一道与其说是口水,更像是消化液的液体由下巴滴落。
不妙。
大事不妙。
这家伙太恐怖了,恐怖得教人无法动弹。连挡在玛利亚罗斯身前、武器被剪刀所封的卡塔力也一样,他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Ggggg……Shshshshshssssh……」
望着胆怯至极的人类,剪刀手笑了——应该是笑了。牠的表情与人类不同,甚难分辨,但那声音必然是笑声。剪刀手嘲笑着卡塔力与玛利亚罗斯等人,令玛利亚罗斯大为愤怒,但怒意仅持续短短一瞬间。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剪刀手更加重了双臂施于剪刀的劲道。
喀喳!
不,那声音可没这么温和,但现象倒是干脆利落。
卡塔力的甲之一与乙之二应声断为两截;若说是剪铁如纸或许过火,但说是剪铁如木,却是十分贴切。
卡塔力的双斧虽是无名兵器,毕竟是魔导工时代铸造的神兵利器,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啊、啊……什、老子……」卡塔力总算挤出声音,盯着手上残存的甲之一与乙之二斧柄与三分之一的斧刃。「啊、啊……」卡塔力爱极这对双斧,甚至还替它们取了名字,如今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他的声音透着悲哀与绝望。剪刀手近在眼前,即使卡塔力就此放弃一切、闭目等死,又有谁能责备他?在非议他之前,不妨先尝尝相同的苦头。在这种状况之下,还能怎么办?
而卡塔力若被收拾,下一个或下下一个便轮到玛利亚罗斯了。
该拿方尼法兰克或路易卡塔鲁西斯当挡箭牌逃跑吗?
玛利亚罗斯一瞬间浮现此念,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做。他的同伴在场,卡塔力,还有皮巴涅鲁——对了,皮巴涅鲁呢?玛利亚罗斯将视线移往旁边——
Fu……」
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原来是皮巴涅鲁的呼喝;玛利亚罗斯还是初次听见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皮巴涅鲁从右方扑向剪刀手,右手的雄剑库雷亚达挥动了三、四下,却被尽数闪过。剪刀手临时扭身,避过第一击;接着又以剪刀弹开之后的攻势,并往左翻滚,飞身弹起,转眼间便将距离拉开。
「皮巴涅鲁……!」「皮普!」玛利亚罗斯与卡塔力同时叫道,但皮巴涅鲁并未瞧上他们半眼,目光始终不离在六、七美迪尔前喀喳喀喳挥舞着两把剪刀的剪刀手。皮巴涅鲁屈下膝盖,放低重心,夹紧腋下,一把雄剑库雷亚达守得毫无空隙——只凭一把雄剑库雷亚达。
雌剑莉蕾札依然悬在腰间。
玛利亚罗斯与卡塔力脸色大变、齐声呼唤皮巴涅鲁的理由便在于此。
皮巴涅鲁失去了左手。
他的左手腕以下已空空如也,鲜血自切面汨汨流出。
被剪刀平整切下的左手则滚落于石板上。
——天啊!
而这乍看之下已险恶至极的情势,竟然还只是开端。
一阵刺麻感由玛利亚罗斯背部直往颈子、后脑攀升;他觉得头昏目眩,甚至开始反胃,手脚冰冷,脚步不稳,连站着都感到痛苦。他口干舌燥,他想哭,好想放声大哭,但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设法解决。没错,或许终究只是徒劳无功,但并非全无自己能做的事。
玛利亚罗斯一面摸索腰带上的封盒,一面望向广场深处的雄伟建筑。那栋建筑有个偌大的出入口,边长应有四美迪尔。建筑物无门,并非原来就没有,而是被破坏了。有个东西硬从那出入口挤出,而且正缓缓地走来。
「超食汉……」
路易卡塔鲁西斯喃喃说道。
玛利亚罗斯侧眼打量路易卡塔鲁西斯的表情,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一脸愉悦。这小子是怎么回事?现在可是生死关头啊!想归想,玛利亚罗斯无暇出言责难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援军不只超食汉一个。
另一栋建筑物的大门突然啪一声飞往外侧,一只蜥蜴人从中悠然步出。
又一栋建筑物的窗户中纵出一道黑影,于广场着地,仍是只蜥蜴人。其中一只有着暗绿及黑色交杂的鳞片及黑色鬃毛,身穿黑色铠甲,腰间及背上琳琅满目地挂满├几二十把枪、剑等兵器,说不定还要更多。这家伙比普通的蜥蜴人大上许多,额头嵌了颗拇指大的宝石,那宝石错综复杂地混着青、绿、黑色,闪闪发光。
另一只比剪刀手及宝石小子矮小,高大点的普通蜥蜴人应能长成这般高度。牠的身体外侧,或该说背部一带的鳞片是红褐色,越近喉咙及腹部一带,颜色则越白;鬃毛为红色,穿着黑色直纹交错的粉红紧身衣,莫非是母的?牠的胸部看来鼓鼓的,不知是否为错觉。蜥蜴人虽如爬虫类及鸟类一般产卵,却以母乳哺育孵化后的孩子,因此母蜥蜴人的乳房较为发达。
无论如何,这下子敌人共有剪刀手、超食汉、宝石小子与粉红蜥。
我方则是废了左手、随即可能因失血过多而动弹不得的皮巴涅鲁、失去武器的卡塔力、几乎化为冒牌梅利库鲁雕像的方尼法兰克、绝对派不上用场的带猫人士路易卡塔鲁西斯,以及玛利亚罗斯。
玛利亚罗斯几欲昏厥。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胜算的问题了。
——走为上策。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但若莽撞行事,铁定无法成功逃走,得想个办法才行。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听从亚德里安的忠告。「爱惜性命的话,现在立刻掉头回去吧!」当时该和亚德里安一道折回的,至少不该放任卡塔力擅自行动。卡塔力!啊!混蛋,死卡塔力……!每次都是这家
伙!玛利亚罗斯再也不愿被这只臭半鱼人卷进无谓的事端。
事到如今,绝对要活着回去,把卡塔力拿来洒盐串烤。不过玛利亚罗斯可不想吃,给胡子吃好了。那个六根不净的和尚虽不喝酒,却很爱吃肉,想必烤半鱼人能让他吃得津津有味。
「……我来丢炸弹,大伙儿快逃。」玛利亚罗斯小声对卡塔力说道。卡塔力没回头,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至于皮巴涅鲁有无听到,则是不得而知。不过,皮巴涅鲁一定没问题的,关于这点,玛利亚罗斯并不担心。他忧虑的是——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没时间了。剪刀手正在计算与皮巴涅鲁间的距离,超食汉的庞然身躯略微卡在建筑物的出入口,宝石小子与粉红蜥则一脸好奇地观察我方;这种状况不可能永远持续。玛利亚罗斯没去管方尼法兰克与路易卡塔鲁西斯,他顾不了那么多。
玛利亚罗斯掀开盒盖,左右手各拔出三只装有炸药液体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共计六瓶,分别夹在食指与中指、中指与无名指、无名指与小指之间。他的呼吸不知不觉间转为急促,心脏一带的胸口便如被紧紧压挤一般疼痛。要是失败了该怎么办?他连失败的情况都无法想象。
啊——莫莉,多玛德君,由莉卡,莎菲妮亚,佩儿多莉琪,胡子,亚济安。
不,我干嘛提亚济安?(傲娇了啊!?)
忘掉。忘掉。忘掉,忘掉,全忘掉。还能见面,一定还能见面的。我会见到他们,才不会死。当然,皮巴涅鲁和卡塔力也一样。玛利亚罗斯并未倒数,嘴上大叫:「快逃……!」身体微微后仰。前方的卡塔力算准时机蹲下,空出了轨道。力道便如流水一般毫不停滞地由腰间流向肩

膀、手臂、手腕。完美无缺,应该能成功。玛利亚罗斯微微放松手指上的力道,丢出炸弹。他看见皮巴涅鲁捡起自己的左手奔来,剪刀手也展开行动,逐渐逼近。然而,左手丢出的三瓶炸药中,有一瓶正往剪刀手飞去;纵然强如剪刀手,也不可能正中炸弹仍毫发无伤吧!至少能令牠畏怯——但愿如此。横竖玛利亚罗斯不能等看到结果后再采取下一个行动,他立刻转身逃走。就在这一瞬间——
发生了爆炸。
几乎毫不间断地连续发出了六次轰轰隆轰隆隆声。
玛利亚罗斯虽未停下脚步,却惊讶得连内脏都险些跳出嘴巴。太早了,虽然误差不到一秒,但他原本预估应该会更晚一点爆炸。轰隆声在此时响起,代表炸药是在空中爆发的;事实上,闪光确实比预料中的来得炫目,暴风也强烈许多。怪了,没道理如此啊?但现在无暇去想,只能拚命动脚。
仅管如此,玛利亚罗斯仍禁不住好奇,微微地回过了头。半鱼人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皮巴涅鲁紧追在后,背后一面烟幕;方尼法兰克在皮巴涅鲁的斜后方,路易卡塔鲁西斯则在玛利亚罗斯身旁。这小子跑得挺快的嘛!虽然卡塔力和皮巴涅鲁以外的人下场如何他管不着,但没事总比有事好。纵然爆炸时机不如他所计算,至少成功地扰乱剪刀手等人,绊住了牠们的脚。虽然如此,玛利亚罗斯仍全力疾奔,右手又准备了两瓶炸弹,这或许是他那无法如卡塔力般乐观的性格所致。不过,这种性格有时能拯救自己或他人。「Syaaaaaaa……!」「——呜喔!」蜥蜴人的哟喝声与方尼法兰克的惨叫声传来。发生了什么事吗?虽然既害怕又焦虑,玛利亚罗斯仍回过了头。绝不是因为他狠不下心来见死不救,而是若不确认状况并妥善应对,便有危险。
是粉红蜥。
疑似雌性的粉红蜥正袭向落在最后的方尼法兰克;正确说来,是方尼法兰克的背部挨了粉红蜥的飞踢,腾空飞起。
这么一飞,方尼法兰克和粉红蜥之间便离了两、三美迪尔远;但若要使用炸弹——这距离太近了。
啊!可怜的方尼法兰克!
永别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
三天之内不会忘。
我们一定会成功逃脱,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唔、唔唔——」然而,方尼法兰克不屈不挠;正当他将被跃起的粉红蜥踩扁之际——「还早得很……!」
方尼法兰克「脱壳」了。
想必那身装备早附加了这种装置吧!呃,快速换穿功能?虽说是种只能以愚蠢二字形容的功
能,却在此时此刻发挥了极大的效用。趴在地上的方尼法兰克将缀满了五彩羽毛的头盔及铠甲完整无缺地留在原地,身体则如大脂羽虫一般,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地匍匐前进。当然,剑与盾牌也被他抛下了。浑身上下只剩内衣裤的方尼法兰克变得迅捷无比,双脚着地于方尼法兰克空壳之上的粉红蜥似乎也目瞪口呆,一时间未有动作,接着又歪起脑袋。趁着此际,方尼法兰克已充分地拉开距离;既然距离已拉开了,对方也无可奈何。
「这下我亏大了,混蛋……!」
玛利亚罗斯带着诸多怨恨及憎恶,朝粉红蜥丢出了炸弹。当时他们正位于通道中,爆炸声的回音震耳欲聋。之后的状况他不甚明白,只是一味逃命,时而呼唤卡塔力与皮巴涅鲁,确认彼此是否平安无事。他没命地爬上楼梯,在跑出黑暗门之前大声叫道:「快逃!逃到地面上!」不光是玛利亚罗斯,卡塔力与方尼法兰克也频频叫着同样的话语;他们的声音似乎传到了由莉卡与创世之翼的幸存者耳中,当众人跑出黑暗门时,由莉卡等人已经开始奔跑了。
不过——还得多久才能到达地面上?
玛利亚罗斯只觉得一切都令人生厌。然而,纵使他确定后方已无追兵,依旧未放慢脚步。事到如今他铁下了心,要跑到体力耗尽倒下为止。即使再怎么痛苦、再怎么缺氧,总比死亡来得好。要是死在这种地方——岂不像个白痴?这是暌违已久的实战,没想到既没达到训练效果,也没赚到钱,半点收获都没有。都是那个怪人的错,害我被卷到这种怪事里头。我完全、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逃命,窝囊到了极点。总之得让由莉卡安全逃出去——看着拚命狂奔的由莉卡那娇小的背影,玛利亚罗斯不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如此想道。
「——就是这样,不过总算活着回来了。」
「这还真是……」佩儿多莉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天降横祸啊!」
「就是说啊!用掉八瓶炸弹却没赚到半毛钱,本可亏大了。」
「对啊!也得顾虑生活嘛!这是迫切的问题。」
「不,其实我的手头也没那么紧啦!毕竟进了ZOO以后,也中过好几次奖。」
「中奖?」
「拿到高价物品的意思。一个人干侵入者的时候,只要赚个几干达拉就万万岁了。不过仔细一想,最近几乎没赚到钱;虽然花用并不缺,就是静不下心来。是不是我太穷酸啦?」
「这叫未雨绸缪,我很欣赏这种特质——啊!」佩儿多莉琪突然红了脸,将视线从玛利亚罗斯身上移开。「我、我欣赏的是你的特质,并不是你本人!」
「咦?哦!」
「呃……你明白就好。不、不过,我觉得未雨绸缪很重要,也是种美德。不,这不重要……对了!你的同伴没事吧?应该没事,不然你哪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呢?这不是废话嘛!哎呀!我真是的……!」
佩儿多莉琪猛抓自己的脑袋。莫莉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她。玛利亚罗斯的心情有些复杂,但他不愿把气氛闹僵。
因此,他装作没发觉。
虽然他不认为这么做妥当。
「托妳的福,大家都没事。皮巴涅鲁不知什么时候绑紧自己的手肘止了血,回到地上后便请由莉卡治疗,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到头来,只有我丢了一堆炸弹而血本无归,还有卡塔力的武器坏了,如此而已。」
「啊,嗯,不过……」佩儿多莉琪以羞怯的眼神看着玛利亚罗斯,犹如在窥探他的脸色,接着又清了清喉咙:「——总之,没事就好。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亏损的钱总能赚回来。」
「要是这样就好啦!」
「既然要赚钱……」莫莉舔了舔嘴唇,盘起手臂将丰满的胸部往上挤,露出妖艳的微笑。「其实也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那种地下堆肥搞笑剧场,有个更快的方法。只要你拨点空出来服务我,我可以视服务内容出一千、五千、一万、十万……」
「揉肩膀之类的我随时可以效劳,只不过绝对不会不小心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或是用力过头揉到别的部位去。」
「唉,好单调的按摩方式。」「嗯,谁教我不是干那一行的呢?」
玛利亚罗斯微微一笑,见状,莫莉与佩儿多莉琪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脸颊略带红晕。咦?前天好像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形。正当抱有既视感的玛利亚罗斯歪头思索之际,莫莉一面尴尬地以手指掐扯自己的嘴唇,一面说道:「你该不会……老是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吧?」
「咦?表情……?妳是指在人前微笑?我当然会笑啊!老板着一张脸,不是很怪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的意思不是这样——」莫莉对佩儿多莉琪投以求助的目光,然而佩儿多莉琪却垂着头,显得颇为困惑,或该说扭扭捏捏。「……总、总之……」莫莉难得如此动摇。「你最好别露出这种没防备的笑容,尤其在男人面前。就算你没那个意思——或该说正因为你没自觉,所以更麻烦——搞不好会因此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啊……」
他心里倒也不是没个数儿。要说最近的事嘛,就是亚济安和荆王。莫莉指的便是他们吧!
这么一提,前天玛利亚罗斯对着亚济安尝试新的反应模式,结果那个禽兽不如的变态竟然说什么「好可爱l「太有破坏力了」等愚不可及的话语——可爱?
玛利亚罗斯皱起眉头,双手摩擦般地抚摸脸颊。他知道自己的样貌,也不是没想过这张脸看在别人眼中作何观感;只不过,虽然他觉得至少比生了一张不忍卒睹的丑脸好,却从未庆幸过自己的样貌。
因为,一点也不像。
他长得和父母一点也不像。他还记得双亲的长相,也时常回忆,牢牢地刻印在记忆中,以免忘记。偶尔他会照着镜子,寻找自己和父母之间的共同点——但却没有。
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的形状到头发和眼珠的颜色,没一处相同。
他原本期待随着逐渐成长,自己会越来越像父母,但目前却毫无这种征兆。
唯一的安慰,便是双亲都深爱玛利亚罗斯的外表,都说喜欢他的样貌。玛利亚罗斯的名字便是取自他那令人联想至鲜红蔷薇的发色,妈妈最爱以手指梳理这头鲜艳的红发,不住地称赞他那橘色眼珠美丽;爸爸也常紧抱着玛利亚罗斯,以脸颊磨蹭他的脸蛋。虽然他曾埋怨父亲的胡子扎人,却切实地感受到自己被爱着。在他痛苦或饥饿时,这部分却是满足充实的。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爸妈的种种言行,都是为了不引起玛利亚罗斯的不安。
——不安。
没错。
埋藏于深处、平时并不露脸的不安,一直沉睡于玛利亚罗斯的心底。
小时候,他并未留意;但到了这个年纪,他自然明白了。不,即便是双亲健在之时,他也曾怀疑过好几次,只是没说出口,说不出口。他和爸妈一点也不像,这个事实代表什么?他不愿去想,以为不想便不会发现答案。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根本无须去想,答案便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刻如突如其来的骤雨一般,毫不容情地落下。
或许我「不是」。

当然,即使「如此」,双亲依然是双亲。对他们两人的记忆,想必得到玛利亚罗斯死亡之后才会消失吧!
可是,倘若真是「如此」——
倘若一直以来我所相信的,我试图相信的都是谎言,那——
我究竟是谁……?
「玛利亚?」
「咦?」因这道呼唤声而回过神来的玛利亚罗斯,发现莫莉与佩儿多莉琪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啊,抱歉,我在想事情……搞不好灵魂出了窍。」
「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莫莉从椅子上抬起臀,伸出手来。玛利亚罗斯素来不喜欢肉体上的接触,对象是莫莉的话倒是无妨;只不过不知何故,他现在并不想被碰触。但若他突然做出拒绝反应,拂开莫莉的手,或许会伤了她,至少会令她惊讶并感到不可思议。
「我真的没事。」
玛利亚罗斯轻轻地握住莫莉伸出的手,尽可能地露出自然的微笑。
他以为他做到了,或许仍稍嫌僵硬。
欺骗莫莉令他心虚。
不,不光是如此。触及莫莉温暖又滑嫩的手后,他发现了。
我并非不愿让莫莉碰触。
正好相反。
我渴望她的碰触,希望她抱紧我,替我消除这股不安。我想对她撒娇,莫莉也一定肯让我撒娇的。
但是,莫莉不是我的妈妈。
再说——玛利亚罗斯看着佩儿多莉琪。
这里不光是莫莉一个人,她也在。
或许是从玛利亚罗斯的视线中察觉了什么,佩儿多莉琪讶异地皱起眉头。
她感受到了什么?
玛利亚罗斯想着什么?
在他们的思绪具体成形并在彼此的心中埋下芒刺之前,诊疗室的门被敲得咚咚作响;莫莉尚未回答,门便开了。
进门的并非人类。
而是半鱼人。
「大家好!」
「……好什么好啊!你搞什么鬼啊?突然闯进来,要是正在诊疗该怎么办?」
「哼哼哼!」卡塔力得意洋洋地闭上眼睛,左手插腰,右手的食指则左右摆动。「老子已经问过柜台了,他们说今天的午休时间比较长,还没开诊。老子做事可是没有漏洞的!」
「你啊,打从出生那一刻起,头盖骨外侧和内部就已经一堆漏洞了!现在做这点小事没漏洞又有什么用?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没得救啦!回天乏术了!」
「哈哈哈!说得好毒啊!」
卡塔力开怀大笑,不知打哪儿拿出一把大陆东部常用的纸扇,啪啪地搧了起来。这只臭半鱼人的态度怎么如此从容?不对劲,该不会有什么企图吧?玛利亚罗斯投以充满疑惑与杀气的眼神,但卡塔力却不以为意,爽朗地向佩儿多莉琪与莫莉打招呼:「哈哈哈!妳们好、妳们好!」并自诊疗室角落取来回转椅,在玛利亚罗斯面前坐下,收起扇子拍了下膝盖。
「好啦,你的状况怎样?」
「状况……?不好不坏啊!」
「是吗、是吗?不坏就完全Good OK啦!好得很、好得很!那来谈谈明天的行程吧!」
「明天?」
「对。」卡塔力再度啪地打了下膝盖,接着将扇子展开于脸旁,犹如诉说什么天大秘密似地压低声音。「——其实啊,有个超有赚头的好差事。要说多有赚头呢……你可别说出去,知道吗?老子只说一遍,把耳屎掏干净听仔细了!」
「我在听了。反正铁定又是无聊至极的事。」玛利亚罗斯表面上装出没好气的样子,其实内心却是兴致勃勃;不,没这回事。毕竟是卡塔力提出来的,即使听起来再美好,谁知背后会有什么陷阱?纵使入耳的那一瞬间兴奋雀跃,梦想与希望翱翔天际,也绝对不能答应。玛利亚罗斯吃过太多次亏,已经学乖了。因此他做好心理准备,绝不受骗,只是听听而已。听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卡塔力大卖关子之后,缓缓地竖起一根左手手指。
两根。
三根。
四根。
五根。
接着又弯起一根竖起的手指,两根,三根。
「这个差事——要是成功的话,可赚八亿达拉。」
「明天几点到哪里集合?」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一区
「荣光神圣宫殿」
chapte.5
王的实验场

穿着密不透风深灰色全身铠甲的魔导兵打开了巨大的门,门的彼端为渲染着黑暗、光明、寂静与魔力的王殿。
直径七七七美迪尔。
正圆形房间的地板上以宝石及稀有金属为媒介,画成了一个魔法圆。
魔法圆不断地放着似青、似紫又似绿的微弱光芒,证明了这座身为古代伟大秘法核心的王之殿堂仍持续运作着。
「古代九头龙之咒」。
这个咒语的根基,便是过去「极大原子魔术士」古德王麾下巨龙诺因的遗骸——九头龙巨骨;而控制这个超大规模古代封印咒式的「场所」,正是此地。
不,更正确地说,位于首都艾尔甸正中央的这座王之殿堂的中心,才是一切的关键。
王之殿堂中心有王座。以水晶打造,再以闪耀着漆黑光泽的异界真影石与暗红色液态金属法格那古奴斯装饰而成,高达十美迪尔以上的龙形王座「天降灾厄时代之告谕者」。
这个王座属于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君临却不统治,支配却不干涉」的王。
当然,王正坐在王座之上。
古德王。
有人说现任国王为开国之君古德王I世的第十九代传人,有人说是第十七代,有人说是第十一代,也有人说是第七代。
基本上,得以被王接见的人极少,想拜见在位时片刻不离「天降灾厄时代之告谕者」的王,非得踏入位于荣光神圣宫殿中央的王殿不可。
然而,这座城有数千魔导兵与不为人知的近卫兵团「空间之牙」严密守护,没有王的允许,断难接近王殿。
而投注全数魔力于「古代九头龙之咒」与魔导兵团控制之上的王,鲜少允许觐见。据说纵使是皇家之人,每年顶多也只有一、两次朝见龙颜的短暂机会。
「古德王。」
因此,今天能获准站在「天降灾厄时代之告谕者」前,已该额手称庆。再说,纵使对方是旧识,毕竟是一国之君;为了尽量表现自己寥寥无几的敬意,路易卡塔鲁西斯的右脚微微踏出于左脚之前,膝盖与腰部弯曲,右手扶地,左手放在胸前,优雅恭谨地行了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
式的礼。
然而,如他所料,这个礼似乎无法感动王。
古德王文风不动,发出了轰然的低沉声音:
「久违了,聪明的愚者。」
「陛下容光依旧,天颜有喜。久未觐见,伏乞饶恕。近日拜见上国,但见天威浩浩,被及全国,四海升平,呈显永世不坠之象;小人不才,却也钦佩至极。此全赖陛下布德施仁——」
「汝是特地来说废话的吗?」
「当然,这也是目的之一。」
路易卡塔鲁西斯耸了耸肩,摆出笑脸,并往搁在一旁的皮制公文包上坐下。
裘弟跳上了他的膝盖。
「但并不是光为此而来,我还没闲到那种地步。别看我这样,我还挺忙的,好几份稿子等着交呢!啊,我现在以路易卡塔鲁西斯的名字写书,在拉夫雷西亚是个畅销作家。」
「朕知道,路易『埃德蒙狄欧』。」
「是路易『卡塔鲁西斯』,我的笔名。」
裘弟爬上路易的肩膀,抬头仰望端坐于「天降灾厄时代之告谕者」上的古德王。
王坐在那巨大王座的中央。
白天花板照射至地板上的几道光柱避开了王座,因此王的身影一半没于黑暗之中,看得不甚分明。
「古德,东西已经完成了吗?」
「尚在模拟异界内进行最终调整。」
「是吗?还真久啊!不过,这也是纳因的心愿吧!总之,准备逐渐完成了,没错吧?」
「汝又如何?」
「挺顺利的,我终于找到了——」
正当他这么说的瞬间——
原来文风不动的古德倏地挪动右手。
古德的右手缓缓地梳理自己的长须;这是他想事情时的老习惯。
路易的右手食指叩叩地敲着他充作椅子的公文包。
「牌已经到齐了,不过还有些大工程得解决,而且我想先确定几件事。」
「什么事?」
「你觉得是什么事?」
「朕无暇陪汝猜谜。」
「真扫兴。坐在王座上的你果然无趣。」
「汝觉得有趣与否,朕并不关心。」
「好冷淡喔!」
路易低下头,停止敲击公文包。
「——『剪刀手』、『压榨魔』、『拳姬』、『超食汉』我个人有些打算,所以把这些关在达那姆雷最深处的同类杀手放出来了。」
「为了引出你姊姊?」
「你说的话和我姊一样。哎,说白了,就是这样没错——总而言之,因为这个缘故,现在D13变得一团乱。牠们一再杀害捕食同伴,却因身为Kyssyxuxs族之王族而免于死罪,长年以来一直乖乖待在提供三餐加午睡的迷宫牢狱之中;不过牠们似乎不光是睡大头觉而已,可厉害了,直教人怀疑是不是过去令全盛时期的魔导兵团大为头痛的蜥蜴人精锐部队『黑鳞』卷土重来。当然,我想你也知道,蜥蜴人八王便是『黑鳞』的残存血脉;虽说在代代承传之下,血统变得越来越不纯正,但出现隔代遗传也不足为奇。总而言之,牠们『很有用处』。」
「汝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路易双手一拍。
「先前的大战之中,我们成功地削弱了对手的势力,但我方并非毫无损伤,消耗程度甚至可说是更胜敌人。虽说现在已着手进行弥补战力的准备,但光是这样还不够,我们得多找些棋子。古德,这个国家便是你为此而设的实验场;所以我个人做了个小小的测试,找了这个国家的平均或平均以下程度的人,和那些家伙较量。结果——」路易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太惨了。我是碰上了一些趣事,但要说我没失望,可就是违心之论了。不过,就此判断或许过于轻率;单是我掌握的范围之中,便有好几颗可用的棋子。看来这是比例和机率问题,只是我先前手气太差而已。我想再试一遍,却发现这座城市有个致命缺点。古德,你知道是什么吗?」
古德王默默无语。
路易往前伸出右手,食指朝下。
「太无趣了,紧迫感不足得教我绝望,人人都在混吃等死。有人说人遇上危难便会产生超乎寻常的力量,其实不然。你应该也知道,那是原本就有的力量。人类便是这种软弱、窝囊、渺小、悲哀的生物,不到生死关头就发挥不出原本的力量。你知道,我当然也知道,姊姊也是,至少我们七个人都知道,因为我们被迫知道。可是,古德,你的大半子民却还不明白,他们无从得知自己是在你的庇护之下,在伟大古代力量的守护之下生存的;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不是他们的责任。不如这样吧!一次就好,时间不用太长,一天,不,半天,四分之一天即可。反正时机还没成熟,他们应该不会贸然行动。行吧?」
「汝要说的只有这些?」
古德的语调变了。
方才他的语调强势,充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但现在不同,变得更傲慢、蛮横、粗莽无礼。不光是语调,连态度都是。
古德大刺刺地倚在王座上,双脚不雅地跷起,比起一国之君,更像个山贼首领。他缓缓地转
动脖子。
「路易阿斯摩代埃德蒙狄欧,若汝有求于朕,便该说些更有趣的故事来取悦朕。汝所知的趣闻想必多如牛毛吧!朕无聊得很。」
「是路易卡塔鲁西斯喔,古德。现在还算是……吧。没错——」
路易肩上的裘弟那双宝蓝色眼珠闪闪发光。
「我所知道的趣闻是很多,该对你说的事,更是数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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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ngae 897 10th revolution 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九区第十区边境
「黑市」
chapter.6
我的眼里只有你

掌握了黑市,并不代表龙州联合的地位永保安泰。在这里做生意的全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便往哪儿倒。龙州联合杀光SmC余党,并宣布将保护费减为过去的八成之后,黑市居民表现出顺从的姿态;但若是新任支配者又为他人剿除,他们定会毫不迟疑地臣服于胜利者。这些人明白这才是轻松安全的生存之道,虽然卑微,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强屈他人的力量与玩弄他人的狡智。人总得活下去,若是死了便与垃圾无异,终有一天,连死去的事实都会被忘得一乾二净;一旦被遗忘,就等于从未存在。
媚娄,吴戒。
据说他们因反抗SIX而被杀;详情如何不得而知,总之是下落不明。随后SmC瓦解,虎视眈眈的王龙与S*K便抓住这个大好时机,掌握了黑市。真是愚蠢的家伙,虽想做得八面玲珑却不得要领,目光如豆又倒霉透顶——老实说,还真有点可怜。
不过,过一阵子,他们也会自大家的记忆中消失。死人只能被遗忘。事实上,我连「那个女人」的遗容都记不得了。
记忆这种东西究竟是充满缺陷,或是结构巧妙?死亡连结着各种丧失的事实,教人联想到的往往不是人生无常之类的矫揉词语,而是凸显人类的微不足道。
即使如此,人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之下,依旧得活下去。
只不过,人人终将死亡并被遗忘。
每个人都会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一般。
到头来,死了便成空。
莫非一切都只是自我满足?
——好空虚。
我的心向来是空洞的。
我从小就干女人的买卖,把她们当成货品,修理她们,逼她们服从,并从中得到快感。小瘪三被年长的地痞流氓殴打、压榨、玩弄、羞辱后便虐待女人泄愤,这就是那个世界的常识。
接着学习买卖女人的技术。技术能提高地位,只要忍耐一段时日,身体便会长大,力气也会增强;够机伶的,还能笼络地位更高的人,如此一来,就不用被当瘪三看待。终有一天,立场会反转;届时即可杀鸡儆猴,进行报复。受人恐惧,被人陷害,还以颜色,杀人,往上爬。
只不过,一个如此活过来的男人,即使被自己亲手拔去牙齿、推入火坑的女人怜悯、垂爱,即使疯狂地抱着那女人做爱,起初脱落的齿轮依旧不会恢复原状。

我不懂爱。
能够紧紧揪住我心脏的,只有畏怯、颤抖与哭号的脸。
这才是快乐。

在屎尿遍地的贫民窟里生长的懵懂孩童,全赖活下去的冲动才能生存下来;而这种快乐,便与那冲动相似。
那个女人对这样的我说了什么……?

我喜欢你。
但不期望你爱我。
我只是可怜你。
可怜无法可怜自己的你。
……我也好可怜。
欸,杀了我,毁了我。求求你,毁了我。

那个女人——被贫穷的父母为了区区几文钱卖了,成了货品。她老是反抗,所以男人亲手拔去了她所有的牙齿,但她仍不顺从。女人只会面无表情、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完成工作,成了最下等的货色,在近乎猪圈的最烂环境之中迎接污秽下流的最下等客人。女人未能免俗地得了性
病,无法接客只好改做下人工作,照顾新的货品。女人对着碰巧重逢的男人露出会心一笑,如此说道:
我才不会任你们摆布。要我一辈子含着那些下流胚子的屌替你们赚钱,直到老了、没用处为止?别开玩笑了。但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才不死,所以我就是喝着沟水也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逃离这里,重获自由。
之后,男人时常来找那个女人,理由他并不明白。是认为若能令这个不屈不挠的女人屈服,便能得到莫大的快乐?或是肤浅地期待女人能多少填补他空虚的心灵?抑或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女人的病情恶化,越来越衰弱;她痛苦不堪,成了绝望的俘虏。男人极不甘心,看着日渐消瘦的女人,只觉得万分焦虑。妳只是耍嘴皮吗?妳不是说要逃出去吗?终于,只能等死的女人被丢到贫民窟之中,那是男人生长的地方。
男人找到女人,将她带回家中。
他为何这么做?
男人找遍理由,对女人说了些愚不可及的故事。
他的出身、为了生存而犯下的无数罪行、长年以来地痞流氓对他施加的暴行,以及他冷酷的复仇。
女人总是默默地倾听,时而以削瘦的手指轻轻握住男人的手,时而流泪。男人曾经拭去她的泪并舔了一口,是咸的。

某一天,那女人说道——
杀了我,毁了我。求求你,毁了我。
男人与女人一再交合,直到她断气为止。
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死亡的女人去世以后,男人的心依旧空虚。他过着一如以往的日子,经历继承斗争之后,成了王龙首领。之后齐家统一龙州,整饬纲纪,宣示肃清黑社会,大力扫荡黑道分子;男人只得带领手下逃往大陆,辗转迁徙至艾尔甸,与骨龙及S*K等人结党成群。此时的他依旧顺从着快乐欲求,履行组织首脑的义务,过着平淡无奇的每一天。
直到那一刻为止。
「呦!荆!」
开门走进房间的,是个和小孩一般高的男人;他的脸也和小毛头一样,灵活的眼睛犹如小动物,表情千变万化。他平时总穿着厚重衣物,纵使盛夏亦是身着连帽大衣,但现在身上却只有汗衫加四角裤。他拿着毛巾擦拭半湿的头发,似乎才刚出浴。这个位于黑市正中心的据点虽小,设备却是一应俱全。
「一个人喝酒啊?」
「嗯。」
荆王嘴上这么回答,其实摇曳于掌上的杯中物几乎没减少,已化为无味的加水威士忌;看来冰块已融化了一段时间。荆王犹豫了一秒钟,一口气喝干了它;如他所料,果然难喝得要死。他
甚至觉得泥水还要来得美味许多。不过,托这杯酒的福,让他成功地拂去不带多大感伤的追忆。
「呃……啤酒、啤酒……」
活像个小毛头的男人打开房间角落的冰箱,寻找啤酒。
坐在沙发上的荆王将空酒杯放到眼前的茶几上,拿起墨镜戴上。
「在最下层。」
「最下层?啊,有了。荆,要不要来一瓶?」
「不用了。」
「别客气嘛!还是你不爱喝啤酒?」
「不是。」
「那就陪我喝一杯啊!」
「飞燕。」
「啊?」
「你穿件衣服吧!」
「唔……」
飞燕望了自己的身体一眼,关上冰箱,将取出的两瓶啤酒放到地板上,拿起成团丢在一旁的运动服质料衣裤穿上,并披上大衣。接着他拿起啤酒走过来,手指轻巧地拔去瓶盖,将其中一瓶递给荆王,自己则拿起另一瓶喝了一口,皱起脸蛋。「好苦……」嫌苦,别喝不就得了?这种道理对飞燕说不通。荆王从飞燕身上移开视线,以中指推了推墨镜镜框,只喝了一口啤酒。相当沁凉,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啊!对啦……」飞燕在荆王身旁坐下。这是三人座沙发,但荆王身材高大,因此纵使只坐两人,依然不能说是绰绰有余。不过这样总比和这个男人相对而坐好。假如飞燕像外出时那样压低连身帽盖住眼睛,那倒无妨;但若是从正面承受他那直接的视线,荆王便会坐立难安。「听说现在地下区乱到爆,你知道吗?荆。」
「剪刀手的事啊?」
「没错。听说悬了赏耶!一只两亿,共有四只,所以是八亿。哇,天价耶!我还在想是哪来的神经病出这么多钱,原来是个拉夫『利俗』亚的小说家。写小说那么好赚啊?」
「谁知道?我不认识小说家,不清楚。」
「喀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不认识小说家啊!」
不知飞燕究竟觉得哪里好笑,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最后甚至抱着肚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他动得太厉害,身体隔着大衣触及荆王,虽然力道颇轻,却令荆王有种难以形容的尴尬感觉。荆王原想起身离席,却忍了下来。别看飞燕外表如此,他的年纪早已称不上小孩,而且又是颇具人望的S*K首领。龙州联合的核心为王龙与S*K,对荆王而言,飞燕还有利用价值。飞燕的情绪不甚稳定,行动时依据的通常是心情,而非利害关系;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他不高兴,并非明智之举。
这是身为王龙首领的他应尽的义务。
只是如此而已吗?
笑了好一阵子的飞燕苦着脸喝干啤酒后,将酒瓶放到茶几上。
「最近啊……实在很无聊。」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老是这样突然改变话题与语气。
「该怎么说咧?提不起干劲?敌手敌手敌手,没有半个敌手!我好饥渴。啊!超想干架,好想大打一场,打得昏天暗地、热血沸腾。有没有强到爆的对手啊?」
「去挑战剪刀手如何?」
「牠们只是畜生,畜生走到哪里还是畜生啊!」
「听说蜥蜴人的智能和人类没有差别。」
「哦?是吗?荆,你懂得真多耶——呜呜呜,好冷!」飞燕突然发起抖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谁教他刚洗完澡便喝啤酒?飞燕有个体温比普通人高上许多的毛病——是不是疾病不得而知,总之他有这种体质,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冷颤、头痛腹痛关节痛或反胃等感冒症状。医术士也找不出病因,没有具体治愈方法,他对退烧剂及止痛剂又早已产生抗药性,唯一的应对之道便是以往的经验——别让身子着凉,较能维持健康。
因此,飞燕一年到头都穿着厚重衣物;但伤脑筋的是,他自己却会偶而疏忽。或许就像感官了还要偷偷下床的小鬼头,其实是故意疏忽的
无论如何,真亏飞燕生就这种体质还能活到现在。更何况他不只活着,还是代代相传于龙州历史背后的暗武术「八十四散乱打」的宗师级高手。
这么说来,吴戒也是他的同门。他们和只懂自创干架法的荆王不同,所学的招式多样而精纯,法度严谨,早已渗透于身体之中;而运用这些招式的方法,也牢牢地刻印在脑海里。飞燕早已停止成长,个头未达平均身高,又有副稍微逞强便如火炙般发热的身体;若非历经磨炼,绝无法成就这等火候。
然而,飞燕并未因此耿耿于怀,也未曾诅咒自己的命运。他这个人一遇到看不顺眼的事,便会怒火冲天,暴跳如雷,但那剧烈的怒气却是直截而不带丝毫阴影;若是碰上趣事,又会哈哈狂笑,满地打滚,打从心里高兴。
每当被飞燕那双漆黑的眼眸凝视,这颗空虚的心便像是被人硬伸手进来搅和一阵似的。
——我拿这个男人没辄。
荆王心中已有这种既定的成见,因此纵然只是不和飞燕对视,也让他有逃避的感觉。
但飞燕却若无其事地邀荆王喝酒,坐在他身旁,和他闲聊,靠近他。飞燕将龙州联合交给荆王管理,只要荆王开口,飞燕便立刻行动,将交待的事一一办好,并踮起脚来拍拍荆王的肩头,说道:「和你合作真是正确的抉择,我什么也不用想,好轻松……」宛如朋友一般。
荆王没看飞燕一眼,一口气喝干啤酒,将酒瓶放到茶几上。
「你不要紧吧?」
「……唔……啊,还好啦!」飞燕回答,沉默片刻,却又突然跳了起来,踩着沙发椅背与扶手起身。「对了!既然悬了赏,铁定会有一堆厉害的侵入者闻风而来嘛!对吧?荆!」
「或许吧!」
「那ZOO说不定也会来啰?那个皮巴先生或是多明德什么的!」
「……对啊!」
这番话大出荆王的意表。是啊!也有这个可能。
ZOO——这么说来,那家伙也会来。
当然,这只是可能,并非确定;但飞燕有个毛病,便是凡事都往有利、有趣及自己期望的方向想。
「不过我还是最想和皮巴打。皮巴真是超劲爆的,他是头一个轻松闪过我『微尘』的人,太扯了!活像个不停顿的断头台!啊!我好想干掉皮巴,好想扁死他,痛殴他一顿。哦!我的热血沸腾了!喂!荆,你也和我一起去嘛!」
「不,我——」
「干嘛啊!别那么孤僻嘛!偶尔陪我一次有什么关系?我们去玩去干架去捣乱去大闹一场嘛!一定很好玩的!」
「可是……」荆工的脑海突然闪过那家伙的脸孔。
鲜红的头发。
不屈不挠的嘴角。
固执的双唇。
尖细却意志强韧的下巴。
美好且上等的齿列。
而最吸引人的是——那橘色的眼眸。对抗命运的眼神。我绝不会死,我要活着,活着,活着,活着,奋力活下去。
那道眼神烧灼着我,而之后那家伙也真的烧了我。我差点死了,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动弹;但我知道敌人步步逼近,我得逃,不逃便会被杀。我会死,化为乌有,被人遗忘,变为不曾存在。我不要,我不想死,不想被遗忘——不,不对,不是这样,不光是这样。
我当时想的,是不想遗忘。
我想活着。
我想记住她。
记住那个曾经爱过我的傻女人。
那个或许已无人记得,渺小、悲惨,被一切舍弃却仍强自振作,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死亡的软弱女人。我希望能记得曾有过这么一个女人,记住她美丽时的容颜,而非悲惨的遗容。



或许我的心其实并不空虚。
只是软弱而已。
我的心太脆弱,不认定自己空虚、无知无觉,便活不下去。
说来愚蠢,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才清楚自觉。
那时的我与白己的软弱正面对决并获得胜利,才能活下来。
我拿飞燕没辄,是因为他坚强。
我为了生存,一直掩饰自己的软弱。
而飞燕若不坚强,则无法生存。
每当飞燕那坚定不移的黑色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我时,我便害怕自己窝囊脆弱的部分全被揭露出来。
ZOO……」
其实,荆王不完全明白自己在追求什么、渴望什么。他并未纯真到对脱口而出的话语信之不疑的地步。
只不过,每当他想起那对鲜艳眼眸中闪耀的光辉,胸口深处便微微地发热,嘴角也一反常态地松弛。
当我阖上墨镜下的眼睑时,我的眼里只有你。


Omenage897threvolution8thday
沙蓝德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三区
RSW
「彷徨之魂区」
chapter.7
摇篮之中

「呜……」玛利亚罗斯打了个冷颤。这股恶寒是怎么回事?彷佛正被某个没人性的邪恶变态凝视着,又好似被当作不纯不洁且不可饶恕的诅咒目标一般,总之是种非常讨厌的感觉。
玛利亚罗斯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有无变态或咒术师;但即使偶然与别人四目相交,也没人对他投以教人发寒的恶心视线。是他多心吗?但居然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本能告诉白己绝不是多心。
身旁的由莉卡见他坐立不安,娇俏地歪了歪脑袋,望着他的脸。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话才说完,又是一阵恶寒。「……应该没什么。」
「你不要紧吧?斥不斥身体不出服——」
「我想应该不是。我对身体状况的变化很敏感,又不爱逞强。」
「那就好。不出服就说出来,别客气喔!」
「嗯。」
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由莉卡回以百万达拉的微笑,将头转回前方,玛利亚罗斯亦效法她。前头是卡塔力,身后是皮巴涅鲁,多玛德君依旧窝在家里,莎菲妮亚在修行中,胡子一如往常地关在祭坛,不知在研究、实验还是探究;因此今天的ZOO仍如最近的模式一般,只有四个人。
然而,除了他们四人以外,此处——第十三区D13出入口前却集结了大批侵入者、类侵入者、临时侵入者及看热闹的人。
「——呃,承上所述……」
面对双眼闪烁着欲望、好奇与兴奋的人群,站在公文包上的男人清了清喉咙。
那男人身穿暗紫色的宽领衬衫与黑白豹纹西装,七三旁分并挑染淡金色的黑发远看之下却像是黑白交杂。他的单眼镜闪着诡谲的光芒,肩上坐了只灰猫,正在说明这个企画的主旨与概要;那副模样嘛,说得好听点是像个骗徒,说得难听点便像个诈欺犯。
不过,虽然创世之翼的方尼﹒法兰克等人几乎没派上用场,他仍旧依约付清了酬劳;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个有钱人。
在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也的确有个被誉为娱乐小说巨匠的作家——笔名正是路易卡塔鲁西斯。
据说该国的第三皇子是路易卡塔鲁西斯的狂热书迷,不但延揽他加入自己的顾问团,还上秦皇帝,赐予他士爵爵位。所谓士爵,在古代是用来赐予立功沙场、获认为荣誉帝国骑士之人的称号,虽非贵族,地位却等同于贵族;在现代则是用来赐予对帝国的政治、军事及文化发展有所贡献,并誓言终身效忠皇帝之人的一爵位。换句话说,路易﹒卡塔鲁西斯既是作家和设计师,也是准贵族。
这个路易卡塔鲁西斯和那个路易卡塔鲁西斯是否为同一人物,尚无法确定。
不过,仔细一想,这根本不重要。
不管这个男人是巨匠、拒捕、捕鱼、渔师、半渔半农、半鱼人或卡塔力,都无所谓。
[『剪刀手』、『压榨魔』、『拳姬』'『超食汉』,牠们的脑袋各值两亿达拉,合计便是八亿达拉。今天应此次临时招募而来的各位朋友,要以独占赏金为目标而相互竞争也可以,共同作战亦无妨——总之,讨伐蜥蜴四兄妹,便是本企画『猎蜥蜴』的主旨与概要。」
——只要真的能拿到这笔钱。
试想,顺利的话便能得到八亿达拉。有了八亿达拉,一生吃喝玩乐也享用不尽;不,或许对于有钱人来说并不见得,但对于玛利亚罗斯这种平民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过去他曾被三亿达拉迷了心窍,吃了很大的苦头;但八亿可是两倍以上啊!
当然,一颗头两亿×四=八亿,并不见得能拿到全额;但就算只有两亿也很惊人。由ZOO四人平分两亿,一人可得五千万达拉;不,玛利亚罗斯的份是玛利亚罗斯的,卡塔力的份还是玛利亚罗斯的,所以玛利亚罗斯可分得一亿达拉,最多可得四亿。
太酷了!
这正是所谓一获千金啊!虽然前天曾亲眼见识蜥蜴四兄妹的可怕之处,但玛利亚罗斯还是难以抗拒这个诱惑。
当然,他知道要拿到牠们的脑袋并非易事。见了张贴于市内各处的告示或互通消息而聚集到此地的逐利之徒,包含ZOO在内共有七十余人;其中有些看来本领高强,就战力上而言再牢靠不过,但竞争率也相对提高。
即使如此,仍有挑战的价值。毕竟我方可是有神速的皮巴涅鲁,届时可视状况使些狡猾的小手段,请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开始则先待在后方,慎重地观察情况,若是觉得危险,逃到地上即可。
「另外,关于『猎蜥蜴』的过程——」

在玛利亚罗斯的双眼燃着野心之火,嘴里偷偷窃笑之际,路易﹒卡塔鲁西斯的说明依旧持续进行着:
「之后会在拙作中加以介绍。诚如招募要点中所示,届时将请各位提供姓名、年龄、身分、容貌等个人资料;不愿提供的朋友,很抱歉,请勿参加。此外,我和裘弟也会同行,请各位见谅。我们会善加注意,以免碍手碍脚;当然,万一我不幸完全死亡,便不会支付赏金,或该说是无法支付。因此若想要赏金,就请好好保护我和裘弟。有没有其它问题?」
「有几件事想确认一下。」
集团的正中央,有个留着略长黑色卷发,褐色皮肤的伟岸男子举起手来。
玛利亚罗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样貌如何。那人身穿暗色系轻防具,装备似乎是力求轻便,但腰问及背上却挂满了长剑、短剑、投斧、小型弩等武器,且非随意乱放,而是精心安置,以免妨碍行动;那粗厚的嗓音听来亦是相当沉稳,想必有点本事。可是个有名人物?
正当玛利亚罗斯寻思之际,卡塔力转过鱼脸来告诉他:「那是铁之心脏协会的会长,罗德利戈﹒法柯涅。」
「……哦!就是他啊!」
「对。在艾尔甸为数众多的实地主义奇珍搜集家之中,法柯涅老爹的本领可是排得上前五名。老爹这次率领整个公会参加,应该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嗯……原来如此。」
铁之心脏协会是专攻地下区的硬派公会,会员们个个戴着刻有「铁之心脏」四字的粗大戒指,潜入地下区猎杀夺宝,过着艰苦奋斗的每一天。
会长罗德利戈法柯涅三十七岁,正值壮年。他已经干了二十年以上的侵入者,经验老到,过去得手的财宝不计其数;据说燎原穿刺剑「劫火」的姊妹剑——冻土穿刺剑「冻甚」的发现者及所有者便是他。
法柯涅开始对路易﹒卡塔鲁西斯提问,态度宛若在场侵入者的代表人一般。
「首先是关于头颅的问题。你说一颗头值两亿,要是『不巧』头颅成了两半,各由两人带回,该怎么办?这是笔大钱,参加的人也不少,发生这种意外不无可能。」
「这种情形嘛……」路易﹒卡塔鲁西斯以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经我确认后,由取得最接近原形头颅的人获得赏金。不如采用具体一点的方法,以重量决定吧?万一正好等分,没办法,只好除以人数均分,小数部分就充作裘弟的饭钱。」
「若是击毙时方法不当,拿不到头颅该怎么办?」
「请各位将此行当成一种游戏,取得蜥蜴四兄妹的首级便是这个游戏的优胜条件,优胜者可获得奖赏。过去在我的祖国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是以敌兵的头颅数量来决定奖金;结果腰间绑着大量首级的兵士们无法灵活行动,反而成了敌人的标的,惨死在最前线。关于胜利条件,我想了不少方案;后来想起了这个有趣的故事,才订下这种条件。若是在场有朋友感到不满,现在还来得及,请趁早回去。」
虽然现场微微骚动,却没有半个人回去。
法柯涅一面猛抓头发,一面环顾四周。
「——我懂了,再问一个头颅以外的问题。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个游戏的优胜条件是取得那些家伙的头颅,其它的东西全都无关紧要,你没兴趣,是吧?」
同一瞬间,前方的卡塔力肩头一震。「……果然是竞争对手。」
果然?其它的东西……?
玛利亚罗斯诧异地歪着脑袋,路易卡塔鲁西斯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啊?哦……关于你的问题,答案是YES;我封头顶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正确说来,我是想亲眼看看各位能否漂亮地收拾牠们,以及收拾牠们的过程。不久后发行的全十册游记其中的一册,将有一整章的篇幅是用来描述这个事件的始末。」
「就为了那一章花费八亿达拉?」
法柯涅似乎笑了。
「因为艾尔甸的物价很高嘛!」
「你还真是个怪人啊!不过我倒不讨厌。」
「真教我高兴,因为我常招人厌。」
「我想也是。你这个人很混帐,而且八成是混帐到了极点那一型。不过,男人的价值不是取决于性格,而是骨气。就算被父母手足疏远,背叛朋友,抛弃女人,受世人唾弃,只要决定了走这条路,便要走到底。能够毫不犹豫、毫不害怕地干这种事,才是真正的男人。你看来手无缚鸡之力,品味又很差,不过似乎是真正的男子汉。我欣赏你!」
玛利亚罗斯很难理解这种思想,不过卡塔力似乎心有戚戚焉,发出「唔——!」的一声,闭眼咬牙,握紧拳头,高速踏步起来。不过卡塔力应该无法背叛朋友,也不会抛弃情人(假设他有。不过这个假设就和太阳打西边升起、东边下山一样绝无可能);顶多就是勇往直前地贯彻自己决定的道路,替同伴大添麻烦而已。今后请他务必停留在这个阶段即可;要是他成了法柯涅口中的「真正男子汉」,那可伤脑筋了。
话说回来,铁之心脏协会的成员流动率虽高,却总是维持在三、四十人的规模,不算极大,却也不是ZOO这般小家庭;他们活动频繁,在侵入者之间相当有名。率领这个公会的法柯涅果然有大将之风,从他身上可感受到一股吸引人的磁力。
看来,暂时会由罗德利戈﹒法柯涅来领导在场的七十余人了。
这么说来,眼下该一面观察法柯涅与铁之心脏协会的动向,一面设法占得适当位置啰?不,不是该不该,玛利亚罗斯必须下决定。多玛德君不在时,他便是ZOO的掌舵者。
可是——我行吗?
虽然玛利亚罗斯有此疑虑,但一来没其它合适人选,二来他有泉里的成绩,心里也觉得自己颇能胜任这个角色。单论战斗能力,他毫无疑问地是二流以下;但视战法而定,他也能有十足的贲献。昨天的行动是场意外,或该说是天外飞来的横祸,因此他只能一味逃命;但今天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不会重蹈覆辙,一定、绝对会好好表现。
「好,还有其它问题吗?」
法柯涅提问完毕后,还有几个人举手;纵然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路易﹒卡塔鲁西斯依旧仔细地加以回答。
另一方面,玛利亚罗斯一面偷偷打量法柯涅,一面交臂思索。
先命卡塔力保护由莉卡,皮巴涅鲁当主力打头阵;至于我——自己能保护自己最好,但老实说,我没什么把握,只好拿ZOO以外的人当盾牌。总之,绝不能算错时机。何时是决胜关键?一颗头颅、二颗头颅、三颗头颅、四颗头头,该以哪道基准线决胜?急功躁进是兵家大忌,但若过于谨慎,又怕落得无功而返。
玛利亚罗斯老觉得自己上了卡塔力的当,但既入宝山,自然不愿空手而回。若想完全避开风险,最好的方法便是窝在家里;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难免碰上必须冒险行动的时刻。为了判别行动是否妥当,最好先设定基准。两亿、四亿、六亿、八亿,唔——正当玛利亚罗斯一面想着蜥蜴人的脑袋,一面盘算之际——
身旁突然卷起了一道砂色旋风。
不知是紧接在前或紧接在后,总之几乎同时之间,啪喳……一道敲击地面的偌大声音响起。
距离相当近。玛利亚罗斯匆忙往后跳开时看见了,虽然仅是一剎那的事,却如静止画面一般清晰。
皮巴涅鲁的砂色衣服在空中翻飞,他拔出了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视线向着下方。
身穿黄褐色、深蓝色、灰色交杂的厚重大衣与同样厚重的裤子、长靴及手套,连衣帽遮眼的重装——小孩()正抬头仰望着皮巴涅鲁。
他右脚下的石板已裂成了蜘蛛网状。
石板竟然破了?
不过是踩了一下?
方才那道声音,便是石板破裂之声?
——话说回来,这小子——
穿着〈连续杀手〉的服装。
目前以龙州联合名义,与荆王的王龙共同统治黑市的龙州公会——〈连续杀手〉(SerialKiller)
S*K
首领——飞燕。
为何他会出现于此?
不过,这个疑问随即烟消云散。
「皮巴先生……!」不知何故,飞燕的声音显得相当欢喜,彷佛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这倒无所谓;虽然难以理解,但这世上无法理解的事多的是,玛利亚罗斯也无意勉强理解。
只不过,飞燕突然袭击皮巴涅鲁可就有点问题了。皮巴涅鲁逃至空中,地上的飞燕摩拳擦掌打算迎击,也算是个小小的问题。而飞燕虚晃一招,突然转变身体方向,却是个天大的问题。
因为站在飞燕所变方向之前的,不是别人。
正是玛利亚罗斯。
「……不会吧!」
玛利亚罗斯无法动弹。飞燕离他不到五美迪尔,近在咫尺,绝对避不开。我会被杀掉?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倒也不敢说自己什么错事都没做过,但还是太没道理了。或许死亡总是没道理的,幸亏这回他似乎成功逃离了无情死神的镰刀。
说归说,但这并非玛利亚罗斯之功。

皮巴涅鲁丢出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飞燕为了闪躲往旁边跳开,玛利亚罗斯才捡回一条小命。
「——哇了不起……!」周围的侵入者作鸟兽散,而以横滚、后翻、后空翻拉开距离的飞燕却互击双拳,哈哈大笑。「皮巴先生!你真是太杀啦……!」接着,他又攻向着地于玛利亚罗斯前方的皮巴涅鲁。皮巴涅鲁尚未回收插在地上的雌雄对剑。只见飞燕先对着手无寸铁的皮巴涅鲁使出一记右下段踢,又从左下段踢转为右后回旋踢,紧接着又是一记左前踢,但全被漂亮地避开了。纵然没有武器,皮巴涅鲁依然是个灵敏的战士;他一面回避飞燕间不容息的攻击,一面远离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
然而,便是玛利亚罗斯从地面上拔出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之时,飞燕的攻势依旧未曾减缓。拳头、手刀、拇指食指中指拇指小指、手肘、肩膀、背部、膝盖、小腿、脚尖、脚跟、脚刀、头捶,将全身的各个部位化为凶器,飞纵回旋,竟将皮巴涅鲁逼得毫无还手的余地。
不,倒也不能如此论定。
仔细一瞧,飞燕几乎碰不着皮巴涅鲁的身体。皮巴涅鲁仍是游刃有余,并未被逼到死路。说归说,玛利亚罗斯不认为皮巴涅鲁手下留情,他没有留情的理由。
飞燕以排山倒海的攻势封住了皮巴涅鲁的反击。他那超乎寻常的肌力、柔软性与瞬间爆发力,以及照理说应为不利条件的矮小身躯,反而成了优势。正因为他身材矮小,灵敏迅捷,不但出拳速度极快,由于手臂短,收拳时间亦更为短暂,攻击间隔短得惊人。标准体格的人施展时易
露破绽的大动作,由飞燕使来却不然。
好快。
眼睛快花了。
玛利亚罗斯找寻着将雌雄对剑掷还皮巴涅鲁的机会。
但他却做不到。
皮巴涅鲁与飞燕在玛利亚罗斯等侵入者的围观之下,犹如跳着激烈舞蹈似地空手搏击。当然,这并非舞蹈;但他们两人的招式过于精湛,散发着某种美感,让人不由得联想至舞蹈。
因此,其它人无法靠近。
犹如一级艺术品一般,让人不敢伸手触碰。
就现实问题而言,他们俩正以超高速度一面互调位置,一面移动,同时相互激战。触碰他们不知有多危险,谁敢上前啊?更别说将武器交还皮巴涅鲁了。玛利亚罗斯只能猛吞口水,静观其变——是吗?真的吗?
「……啊!」
他灵光一闪。对了,并非无计可施。反正那玩意儿派得上的用场有限,有好一阵子没随身携带了;他在泉里决战时,学到了人数众多的集团战斗之中不好丢炸弹的道理,才把库存的那一瓶带来。他并未考虑过具体用途,只是思及过去既曾稍微派上用场,视状况而定,或许有用上的时候,如此而已。没想到使用荷姆尼﹒卡普的时机会这么快到来。「……卡塔力,这个拜托你了。」
「啥?啊,哦……」
玛利亚罗斯将雌雄对剑塞给一旁观战得出了神的卡塔力,并朝腰带上的封盒伸出手,掀开盒盖,拔出一瓶微微泛黄的透明液体。投掷之前他摇了一下,应该尚未变质。
「——喂!你要干……」
「大家退下!」
或许卡塔力以为这是炸弹,但玛利亚罗斯可没胡来到这种地步。就算中了荷姆尼﹒卡普,也不会因此伤亡。
荷姆尼卡普的效果范围为半径七美迪尔大的半球状空间,就算飞燕与皮巴涅鲁以外的人在范围内也无妨——慢着,七美迪尔?
这么说来,直径是十四美迪尔?
「惨了!」
为时已晚。
他已经丢出去了。
有些聪明人听见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又见他丢出小瓶子,便知大事不妙,立刻退后,却依旧无济于事。
因为此处是十美迪尔宽、二十五美迪尔长的坡道,前头为半径约五美迪尔的半圆形D13出入口,正张着血盆大口;坡道两侧的墙壁与出入口周围上满是看似玄妙、实无意义的魔法阵及魔法圆,不知是雕刻、烙印或是手绘上去的,这些并不重要——路宽十美迪尔,代表即使逃到墙边,也还在荷姆尼﹒卡普的作用范围之内。
这么一来,后果如何?
飞燕与皮巴涅鲁正在侵入者围成的长宽六、七美迪尔大的空间中单挑。
小瓶子落在中心,碎裂。
液态荷姆尼﹒卡普于一瞬之间化为了奶油状的白色泡沫。
棉花糖般的泡沫急速膨胀。
当然,就距离上而言,最早被棉花糖包围的是飞燕与皮巴涅鲁;但棉花糖的猛烈威力,绝非牺牲两人即可遏止。众人四处逃窜,却赢不过棉花糖的膨胀速度;无力的人类一一为棉花糖侵袭、吞噬,惨叫声此起彼落。「——什……」「呜喔!」「什什什什什什么鬼东西啊!」「噫!」「恶!」「哇……!」玛利亚罗斯自愿承受棉花糖,以弥补自己的罪过。「哇咧!」「不准逃!」当然,他紧紧抓着试图逃走的卡塔力不放。既然是同伴,便该一同下地狱。「啊!」「对不起,由莉卡。」「咦……?」虽然过意不去,他连由莉卡的手也一并抓住了;比起因棉花糖造成的混乱而跌倒或与人相撞,待在原地不动要来得安全许多。过了数秒,白色棉花糖壁以猛烈之势逼近。玛利亚罗斯闭上眼睛,静待时候到来,而那时候也立刻到了。「——噗!」
其实这是他头一次尝到滋味。

这种棉花糖果然不是真正的棉花糖,一点都不甜。
应该说,苦得要死……
十几分钟后,固体化的荷姆尼﹒卡普或被拨去,或被撕裂,或被扔开,或被风吹走,虽然仍有残骸四处黏附散落,大部分却已被设法清除。
厌倦了这道作业而打道回府者,目前约有三名。
被不甜的棉花糖弄脏了衣物、防具、头发与脸庞而一脸不悦者——有数十名。
不以为意的奇特人物,则有数名。
而这数名之中包含了飞燕,或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唉呀!吓了我一大跳!突然跑出那种玩意儿来,太扯了嘛!喀哈哈哈哈!」
飞燕一面高声大笑,一面拍着玛利亚罗斯与皮巴涅鲁的肩膀。皮巴涅鲁虽然与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耐;玛利亚罗斯被孔武有力的飞燕拍得肩膀发疼,却无心抗议。比起肩膀,周遭冰冷的视线螫得他更疼,教他不敢开口。
因此当卡塔力瞪着飞燕说道:「你啊——」玛利亚罗斯难得发自内心地替这只半鱼人打气。加油!就算被他杀了也无所谓,加油!
「也未免太奇怪了吧!突然改击咱斗家的皮普,还一脸若无其事。」

「啊?你谁啊?我又没做错什么,当然一脸若无其事啊!倒是你,一脸杜父样。」
「杜父……?那是什么?」
「你连杜父都不知道啊?真无知耶!就是煮起来很好吃,但长得很丑的鱼啦!」
「是鱼!?而且很丑中还顺便骂无知!?不过既然好吃就算了——慢着,怎么能算了!老子的身体很宝贝的,和老子的生存关系重大!谁都别想吃!」
「喀哈哈哈哈!你的反应超烦的!欸欸,我可以做掉你吗?我很不爽,做掉你没关系吧?」
「可以才怪!老子还没活腻到答应别人杀害自己!」
「真没意思耶!喀哈哈哈哈!」
「老子看你倒是很快活!」
「你想太多啦杜父鱼!喀哈哈哈哈!我无聊得要死喀哈哈哈哈!」
「不准叫老子杜父鱼!」
杜父鱼,不,卡塔力涨红了脸大骂,但飞燕却是捧腹大笑。卡塔力果然不是对手——虽然玛利亚罗斯并未对他有任何期待。没办法,继续坐视半杜父鱼人被嘲弄也没完没了;因此玛利亚罗斯一面注意周遭的视线,一面清了清喉咙,小声询问飞燕:
「——好啦,你到底想干嘛?假如我的记忆没出错,我记得你之前在第六区时曾对我们放过狠话,说日后会和我们算帐。」
「蒜杖……?」飞燕愣了一愣。「那是什么?能吃吗?」
「谁知道?应该没人会吃吧!而且这句话是你说的耶!」
「什么时候说的?」
「呃,九巡月的……九号日吧?」
「喀哈哈哈!一巡月以前的事,我哪还记得啊!你这人真龟毛,太龟毛的人不但胃不好,还会有口臭喔!喀哈哈哈哈!」
「我才没有口臭!也没胃病,健康得很!」
「是吗?那你哈一口气看看。哈!」
「哈!」
「哦!草莓口味的牙膏?」
「——慢着,你叫我做什么事情啊!」
不妙,完全着了飞燕的道。玛利亚罗斯深呼吸试图冷静,却无法如愿;因此他发起火来,踢了卡塔力的左小腿一脚。「哎呦!」「都是你不好!不过是被人叫成杜父鱼,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你从出生以来就一直鱼鱼鱼鱼地被叫惯了吧?区区杜父鱼三字,有什么好埋怨的啊!杜父鱼!」「你说起话来怎么颠三倒四啊!」「嗯,我知道。不过这下子舒畅多了,人也冷静下来了。对不起,多谢。」「原来你只是拿老子出气,发泄压力?」「不行吗?」「当然不行!万分不行!」
不管行不行,总之玛利亚罗斯找回了冷静。他平心静气地转向飞燕: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表示你也要参加『猎蜥蜴』?」

「是啊!本来我只是想来找皮巴先生打一场的,不过中途被浇了盆冷水,现在斗志全熄啦!所以我就想啦,去扁扁那些畜生来重燃斗志也不错。事后我们再打一场吧!皮巴先生。」
「……」
飞燕拍了拍皮巴涅鲁的肩膀,但皮巴涅鲁却没响应,或许是无法响应。便是玛利亚罗斯也觉得飞燕这个人很难缠,不知如何应对,想必皮巴涅鲁更是如此。跟这种人最好别扯上关系,但飞燕不见得肯这么想。
「好啦!就是这么回事,以后请多多关照啦!」
「啊?」
「除了你们以外,我没朋友了嘛!就算带手下来,他们也帮不上忙,荆又不肯来。一个人是比较自在,但也很寂寞啊!是吧?」
「朋友……?我们和你?为什么?什么时候变成朋友的?」
「还问什么时候?气『昏』使然嘛!对吧?皮巴先生。」
飞燕踮起脚尖,热络地搭着皮巴涅鲁的肩;这会儿皮巴涅鲁似乎无法再维持面无表情,皱起了眉头。卡塔力与由莉卡也目瞪口呆,连玛利亚罗斯都哑然无语。这小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啊?真想解剖看看,彻底调查他的脑髓之后再加以破坏丢弃。虽然玛利亚罗斯极想这么做,但飞燕可是能和空手的皮巴涅鲁打得不分高下的强者,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说他是男人,个头却比玛利亚罗斯还矮,乍看之下便像个小孩一样。
「哦!欸欸,妳是医术士啊?」
「咦?斥、斥啊……」
他那毫无预警、蹦蹦跳跳地跑到由莉卡面前和她说话的毛躁样子,也极为孩子气。
此时他露出的笑脸看来格外天真无邪。虽然是个爱闯祸的家伙,却教人无法憎恨,或该说难以憎恨。憎恨这种人,反而显得自己幼稚。
「唔……」飞燕盘起手臂,绕着由莉卡打转。「哦……」一面打转,一面从各种角度打量由莉卡。那并非好奇的视线,而是一面观察,一面频频感叹;但由莉卡仍显得尴尬不已。「医术士啊!妳几岁?」
在回答之前,由莉卡微微咬着嘴唇,抬起下巴,直视飞燕。
「二十三。」
「——这……样啊……」飞燕在由莉卡面前蹲下来,垂头喃喃自语:「这样啊……」之后又抬起头来对着由莉卡微笑。「和我同年嘛!好,我会保护妳,妳放心吧!我很厉害的,虽然不知道赢不赢得过皮巴先生,至少比杜父鱼强得多。」
「……我、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别客气啦!」
「我不斥客气……」
「就是说啊!由莉卡是咱们的伙伴,干嘛要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小鬼头——咦?你和由莉卡同年……那不就比老子还老?」
「怎么?杜父鱼小子,原来你活得还没我久啊?活久一点吧!白痴。算了,我这个人不在乎长幼有序的。反正啊,医术士,妳怎么想我不管,只要我在妳身边,我就会保护妳。这是我白己决定的,妳不用放在心上。还有,别人说的话我向来不听,所以妳不用白费功夫阻止我。」
被这么一说,由莉卡便无计可施了。虽然可以完全无视他,但这不是由莉卡偏好的态度。
话说回来——同年。
由莉卡和飞燕看来都不像二十三岁。由莉卡的情况玛利亚罗斯知道,飞燕或许亦有隐情吧!他们两人有共通之处,飞燕突然宣称要保护由莉卡,也许便是出于这个缘故。玛利亚罗斯漠然地想着,说不定由莉卡对于飞燕也有着某种特别的感觉。
「那就随你高兴吧!」
叹了口气之后,由莉卡脸上浮现的表情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却无怒意,也无厌恶之情,甚至有点接近微笑。
「哦!就随我高兴啦!」飞燕欢喜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医术士,妳叫什么名字?」
「由莉卡,由莉卡﹒白雪。」
「好,就叫妳由莉吧!」
「由﹒莉﹒卡。别用奇怪的方斥称呼我。」
「好、好,知道啦!由莉卡。啊,妳叫我飞就行了,你们也是。」
「……算啦,虽然一时之间没办法把你当同伴,但老子是成熟的大人,基本上又是个和平主义者,就接纳你吧!到时可别碍手碍脚的啊!飞!」
「你才别扯我的后腿咧!杜父鱼!」
「老子叫卡塔力!」
「喀哈哈哈哈!杜父鱼、杜父鱼、杜父鱼杜父鱼杜父鱼!喀哈哈哈哈!」
——情况似乎有了奇妙的发展。
该说这个叫飞燕的男人实在太奇怪了。ZOOS*K之间从未发生过好事,身为首领的飞燕却与玛利亚罗斯等人交好,未免太不合理。不过说到这点,王龙的荆王也一样。
龙州联合。
核心两公会的首领都是这种德行,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别人家的事,本来玛利亚罗斯是管不着的;但涉及利害问题,他又不能置身事外。
说归说,荷姆尼卡普骚动总算告一段落,其它侵入者已做好出发准备;此时若是又掀事端,肯定会被下逐客令。这种情况可得尽力避免。玛利亚罗斯极力地不引人注目,缩着身子躲在皮巴涅鲁与卡塔力身后——不过只是无谓的努力;此时,路易卡塔鲁西斯再度站上公文包,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好了,各位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开始『猎蜥蜴』吧!现在的时间嘛……哦!由于发生了出乎预料的意外,比预定行程晚了一些,十二点十二分。好了,各位,打起精神出发吧!」
在这道声音号召之下,罗德利戈法柯涅率领的三十余名铁之心脏协会成员率先朝D13出入口迈进。铁之心脏协会全员佩带的「铁之心脏」虽大,毕竟只是戒指,看来并不十分显眼;他们虽不若秩序守护者那般整齐划一,却能一眼看出其统率有方。从他们过去的成绩判断,其中必有经验老到的高手,应该能成为优秀的「前卫」。
除去铁之心脏协会,较为统合的战力只有几个五、六人小组。
想来这些人平时便常结伴前往地下区,同伴之间虽是合作无间,与外人却无协调之心;即便有,成效也定然不彰。玛利亚罗斯虽不才,却曾参加过秩序守护者对SmC的大规模战斗,知道协调合作的难处;更何况这回并非由单一领导者指挥统率,更是难上加难。这些人当然靠不住,即使欲加以利用,方法也相当有限。
ZOO有四(+)人。
质虽不差,却是势单力薄。
看来算盘得动到渔翁之利上。
为达这个目的,必须待在能够估算的战力身边。
「我们跟在法柯涅先生的后头行动。」
「哦!」「知道了。」「是。」「为什么啊?去前面嘛!到最前排去!」
飞燕在一旁鼓噪,玛利亚罗斯却无视于他。斗志旺盛是好事,但玛利亚罗斯自有打算,因此希望他能暂时,不,最好永远闭嘴。
「去前面嘛!去前面啦!前面前面前面前面,去前面!前面一定比较好玩啦!」
「……这小子真的很吵耶!」
玛利亚罗斯为了阻断与卡塔力并行于前的飞燕噪音,便以食指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往身旁一看,视线与自己对上的由莉卡带着莫可奈何的表情耸了耸肩。皮巴涅鲁目前殿后,到时视状况而定,再请他上前。眼下铁之心脏协会为领头集团,ZOO(+)居次,其余侵入者则三五成群地跟在后头;而肩上坐着猫咪裘弟、手上拿着皮制公文包的路易﹒卡塔鲁西斯—
「你好,之前劳你关照了。」
「……干嘛走在我旁边?」
「唉呀,毕竟前排实在太危险,缩在后头又无法掌握状况,所以这一带是最佳位置。各位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吗?」
玛利亚罗斯将视线从路易﹒卡塔鲁西斯身上别开。
不知何故,玛利亚罗斯讨厌这个男人的视线。他无法善加说明,与其说是令人不快,倒不如说是——令人不安。路易﹒卡塔鲁西斯的一对黑眸瞳孔格外地大,却无光泽,有种无机质的味道。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彷佛连自己都变成了物体一般。或许便是这个缘故吧!
「可是──」

纵使玛利亚罗斯显露辟易之情,路易﹒卡塔鲁西斯依旧不以为意。
「看了你昨天和今天采取的行动,我觉得你真的很有趣,做事极有创意。世间事真是无奇不有,我还是头一次体验呢!我对你很感兴趣。」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玛利亚罗斯只觉得脑袋的角落闪过了什么。
感兴趣。
他记得某人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兴趣……?」
因此,他反问了和当时一样的话。
「就是或许我会喜欢上你的意思。呃……你叫玛利亚,是吗?」
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莉莉。
「你……」
「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玛利亚罗斯摇头。这是偶然,没错,单纯的偶然。这些对白并不特别,换个角度来想,说不定是种求爱之词。当然,即便是求爱,依旧令他厌烦。「——我叫玛利亚罗斯。话说在前头,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
路易以食指抚摸裘弟的喉咙,瞇起眼睛。
「用不着担心,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那就好。」
玛利亚罗斯嘴上如此回答,其实仍未释怀;但要问是哪里无法释怀,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继续想下去,不见得就能明白;再说,现在也不是埋头思索的时候。
转换思绪吧!
玛利亚罗斯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在吐气时眨了眨眼。
在他的前方,D13出入口正张着半圆形的大口。
就快到了。
他踏进出入口。
四周转变为熟悉的地下区空气。
异于地上的湿度。
异于地上的温度。
异于地上的气味。
然而——
似乎有某些不同。「——是我多心吗……」
玛利亚罗斯轻声低喃,右手抓住了左上臂。他并非有意这么做,而是身体擅白行动。他不经意地看了由莉卡一眼,发现她也做着相同的动作。不只由莉卡,环顾周遭,有好几个人亦是一脸讶异地四处张望;只不过神态自若的人也不少,就算有人反应和他一样,似乎也不足以作为任何根据。说他毫不挂意是假,但也不值得为此耿耿于怀;没想到这却是个莫大的错误。
玛利亚罗斯等人尚不知情。
巨穴,艾尔甸,九头龙巨骨,「古代九头龙之咒」,地下区。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玛利亚罗斯等人,只是无知地、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的摇篮中婴孩。
他们甚至连这一点都没能发现。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19 19:01 编辑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13上层
「太多鲁亚普」
chapter.8
豆腐渣

欲前往蜥蜴人的居住地D13下层达那姆雷,必须先穿越低等蜥蜴人的巢穴——上层太多鲁亚普,因此还有些缓冲时间。
照理说应该有的,结果却没有。
爬下坡道,进入太多鲁亚普的一行人目睹了令人鼻酸的情景,不禁呆立于原地。
向来将太多鲁亚普照得火红的篝火如今熄去大半,四周变得一片幽暗,是以无法清楚确认损伤状况;但光就视线能及的范围,便已足够了解。
放眼望去──这么说是有点夸张——偌大范围中林立的石屋与石屋间道路,竟如甫发生过大战一般圮毁脏乱。
散落四处的,是蜥蜴的血、蜥蜴的肉、蜥蜴的骨头、蜥蜴的鳞状皮肤与蜥蜴的内脏等成块的生命残骸,以及仍有或不保原形的金属与磨削过的石块碎片。
血腥味。
浓烈的臭味。
太多鲁亚普虽非无风,但与D13相邻的DH弗力奥逆丛林终年有风吹拂,想来这股臭味应该不会轻易消失。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杀戮。
而杀戮似乎仍在某处持续进行着。
隐约可听见声音。
SyyyGggyyyyyyysh……GyyyyyyySyyyyyyyyhyy……
AhhhhhSyyyyy……HyyyyyGyyyy……Sygyyyyyysh……
低等蜥蜴人的哀号声。
「……小心点。」
领头的罗德利戈法柯涅声音听来格外低沉。这还用得着你说?每个人都这么想,但没人开口。眼前的情景太具冲击性,这个状况所代表的意义已然明显至极。
目标蜥蜴四兄妹便在太多鲁亚普。
问题是,在哪里?
至少不在附近——玛利亚罗斯有这种感觉。
只不过,就连皮巴涅鲁都在前天被正上方落下的「剪刀手」切断手掌;那时剪刀手应该是攀在天花板上,想不到区区蜥蜴之流,消除气息的手法竟然如此高明。高头大马的「超食汉」姑且不论,「压榨魔」与「拳姬」想必亦是不容小觑。即使感觉不到存在,也不见得不在附近。
若是无法察觉,只能事先做好准备以随时应对;然而仔细一想,哪可能「随时应对」?
无论敌人如何出现,铁定都会成为差劲透顶的登场画面。
这点绝对错不了。
剩下的,端看铁之心脏协会这面厚重的盾牌与一度见过对手的经验能带来多少优势。
「老愣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前进吧!」
法柯涅指示铁之心脏协会前进,他们似乎打算选择最宽的路走。「猎蜥蜴」企画并未要求参加者通力合作打倒蜥蜴四兄妹,因此人人皆可自由分散行动;不过目前似乎没人和铁之心脏协会分道扬镳。
当然,玛利亚罗斯等ZOO成员(+)也紧黏着铁之心脏协会。唯有捷足先登的机会来临时,或是牺牲他们逃命之际,才是分道扬镳的时候。被说无耻也好,被骂卑鄙也罢,要凭这么一点人手成事,哪能尽说些漂亮话?玛利亚罗斯孤身当侵入者时的饥饿精神似乎复苏了,他知道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凶狠。这样也好,不贪心一点赚不了钱;赚不了钱,精神便不稳定;精神不稳定,就容易想东想西。
我渴望更被满足。
好不容易找到了ZOO这个安身之所,我应该很幸福的。
为了保有这份幸福,我要成为众人更大的助力。

我已经受够了低人一等的感觉。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但只要用心,还是能帮上忙;我便是这么走过来的,今后仍得这么走下去。不能光是依赖同伴,得成为足以依赖的人,成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区区几回的贡献还不够,我要牢牢地将自己的存在刻印下来。我渴望获得众人的认可;我想留下来,所以得成为有资格留下的人。我不愿再次孤独,也不愿独自反复自问我究竟是谁之类的无解问题。
现在的我,没有从前那种独力自持的自信。
与不在人世、无缘再见的人们之间的宝贵回忆,在区区数巡月之间,已淡化得无法挽回。
紧抓着过去,徒然执着于呼吸、吃饭、睡觉,一意孤行。
那段日子究竟算什么?一文不值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地步。为了生存而生存,以为这才是真实。不,对过去的我而言,这的确是真实——但我已无法回到那段时光。
我得到的宝物,令我受之有愧。
我渴望变为当之无愧、不辱这个宝物的人。
越快越好。
否则,我喘不过气,胸口发疼,无法活下去。
「……可是……」
说什么活不下去,我该不会在达成目标之前就先挂了吧?
走了约五十美迪尔后,这个念头突然闪过玛利亚罗斯的脑海;因为他发现左前方约十五美迪尔处的广场中,有个如小山般蠢蠢欲动的物体。
那物体蹲在广场上,稀里呼噜地咀嚼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牠以出奇迅速的动作转向这里。
并跳了起来。
「——不会吧!」「呜哇!」「啊!」「…………!」「喀哈!」「好厉害!」包含飞燕与路易在内的六个人做出了六种反应,一哄而散。拔腿就跑的不只玛利亚罗斯等人,一行人皆是如此;他们不能不逃。拥有高达四、五美迪尔巨躯的超食汉,可不只有身材超乎常理;牠臃肿肥胖,完全脱离了蜥蜴人苗条的标准体型,却又出奇灵活,一跳便跳了十五美迪尔远。
牠正要落下。
或该说已经落下了。
玛利亚罗斯拚死逃窜,并未目睹那一瞬间发生了何事;只不过,纵使他以背部相向,一阵砰咚咚咚咚喀啦之声与冲击仍是隔空传来,「呜哇!」、「呃啊」、「咕喔!」等惨叫哀号声此起彼落,是以规模虽不明,已出现被害者之事却是无庸置疑。玛利亚罗斯设法滑进了附近的房屋背后,仔细一看,由莉卡、卡塔力、飞燕、路易及裘弟就在一旁,皮巴涅鲁八成在屋顶上,似乎都平安无事,教他稍微松了口气。没错,只是稍微。现在可不是放心的时候。
「唉!我有不好的预感……」目前情况如何、发生何事,他大致预料到了;虽然不想看,却不能不确认伤亡状况。玛利亚罗斯推开同伴,从屋后探出脸来。「呕……!」正如他所想。

超食汉正在大快朵颐。
咕喳。
啵叽。
呴嘎。
每当牠动起巨大的下巴,便发出可怕的怪声。从牠嘴里探出了人类的下半身,但那下半身也立即纳入牠的肚皮之中。牠的手和嘴巴都没休息,先是咬碎并咽下抓在右手上的侵入者,接着又以左手抓住另一个侵入者的脚,往地板一摔砸死了他,并一口吃光这具新鲜的尸体。这家伙似乎不挑食,并不除下防具或衣服,连金属都吃;至于骨头与内脏,更是牠喜爱的佳肴。照这么看来,牠所摄取的营养想必是多样且均衡;就是因为什么都吃,才能长这么大?怎么可能!
「超大的耶……」飞燕硬是挤入玛利亚罗斯和房屋之间。飞燕大可绕到外侧,却刻意选择狭窄之处;看来他和由莉卡大不相同,连精神构造都是个小毛头。「——喂!别推啦!」「好厉害!吃人吃个不停耶!喀哈哈哈!」
完全不听别人说话。
而卡塔力又于此时跑到外侧来,玛利亚罗斯便被夹在两人之间。
「哇……看了这种画面,老子大概会有好一阵子吃不下饭啦……」「很、很挤耶!」「好!杜父鱼,你从那边推过来,把他挤扁!喀哈哈哈!」「唔?哦?哦!」「哦个头啦!这只腐烂鱼……!可恶!」玛利亚罗斯勃然大怒,使尽浑身之力给了卡塔力的臀部一记膝盖踢。「噫!」接着他又朝双手摀住屁股的半鱼人背部一击,右脚赏了记会心的回旋踢,并在将卡塔力踹往前方的同时对着屋顶上的皮巴涅鲁叫道:「皮巴涅鲁,上前……!」
皮巴涅鲁默默点头,在卡塔力跟前落地,拔出雌雄对剑。在玛利亚罗斯可贵的教育指导之下跌了个狗吃屎的卡塔力,也一面「哦哇答答」地怪叫,一面起身,自腰间抽出两把变形斧——咦?甲之一(伊诺伊契)和乙之二(洛诺尼)不是被剪刀手破坏了吗?
「那对斧头……是怎么来的?」「!!这么一提,我还没介绍嘛!这是甲之一(伊诺伊契)和乙之二(洛诺尼)的兄弟斧,或该说完全同型的丙之三(哈诺珊)和丁之四(尼诺西)。甲之一(伊诺伊契)和乙之二(洛诺尼)的仇就由这对斧头来报啦!」「原来你还有一模一样的斧头啊……」「只剩三把啦!」「还有三把……」
在他们大说废话之际,新的队列已整顿完毕。卡塔力在右,皮巴涅鲁在左,其后为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与飞燕,路易及裘弟则殿后。扣除路易与裘弟,众人皆已蓄势待发,但玛利亚罗斯却有些迷惘。
「围起来!别聚在一块……!」
法柯涅指挥铁之心脏协会的会员们包围超食汉。
从位置看来,死伤于方才超食汉的跳跃&暴食之下的几乎都是铁之心脏协会成员。同伴不但被杀害,又被吞食入腹,令他们产生了旺盛的战意;虽然如此,他们并未贸然攻击超食汉,而是拉开距离,观察这个可怕敌人的动向。
然而,吃光了手边食物的超食汉却只是擦擦嘴角,环顾人类,并未采取行动。「听好了!别心急!好好观察!」
法柯涅的声音和言词内容相反,略显焦躁;而超食汉表面看来一派悠闲,实际上想必是心痒难耐,急着解馋。
这个均衡即将瓦解。
哪一方会先出手?
玛利亚罗斯以为眼前的问题只有这一道,即使要采取行动,也得等到均衡瓦解之后。铁之心脏协会以外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么想的;奇妙的寂静包围了周围片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某人吞口水的声音。四周悄然无声,玛利亚罗斯全神贯注,绝不错过下一瞬间发生的任何状况;而所谓的状况,应该是发生在铁之心脏协会与超食汉之间。说来愚蠢,玛利亚罗斯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值得庆幸的是,有人和他不一样。
皮巴涅鲁突然从超食汉身上移开视线,转往其它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刻,飞燕的喉头发出了咯咯笑声,双拳对击。
「幸好我来啦!」
「……剪刀手。」
不光是如此。
另有来者从三方出现,好整以暇地朝着铁之心脏协会与超食汉对峙之处前进。
超食汉与牠们之间的距离约有二千到三十美迪尔。其中一只由玛利亚罗斯的角度来看,是在正面十二点钟方向。
浑身伤痕,手持名号由来的剪刀状兵器,生有白色鬃毛的剪刀手。
另一只在三点钟方向。
身着黑铠,额头上嵌着宝石,生有黑色鬃毛的压榨魔。
最后一只在十点钟方向。
穿着粉红底黑线纹路的紧身衣,生有红色鬃毛的拳姬。
牠们不只散发着危险气息,根本就是具像化后的危险。其中最可怕的便是压榨魔,牠的威胁性已清楚地显现出来。事到如今,玛利亚罗斯不能继续静观其变;或该说他万分惊愕,还来不及确信那是压榨魔变出的把戏,便已忍不住开口大叫:「——有剑……!」
见了那副光景,也只能这么说了。
压榨魔悬绑在背后及腰间的剑与枪——不,不光是这些,还有原本属于低等蜥蜴人的满地武器都一齐漂浮起来,静止于压榨魔的头顶上。
「念动力……」由莉卡说道,卡塔力则接着说明:「那是……额头上的宝珠!是魔导工时代的秘宝,『守护者』系统的——」「别管原理了!」玛利亚罗斯忿忿地怒吼,又朝着包围超食汉的铁之心脏协会成员大叫:「快逃!危险啊!后面……!」玛利亚罗斯祈祷他们能听到他的警告,尤其是法柯涅。
法柯涅在玛利亚罗斯出声前后回过了头,但此时的压榨魔以再度开始移动枪剑。「──啧!全员散开……!」法柯涅立即下令,铁之心脏协会的大半成员都听到了这道命令,但超食汉岂会放过开始退后的他们?超食汉右臂一挥,扫倒了数个背对自己的会员,左手则抓住其中一人,立刻送入口中。剑与枪自侧面飞来,当然,这阵刺人的雨不光是打在铁之心脏协会的成员身上,同时也侵袭着超食汉;但牠可不是虚有肥壮的外表。蜥蜴人的皮肤原就坚硬,再加上那身厚实的脂肪铠甲,纵使有好几把双刃剑与短枪刺中超食汉的巨大身躯,牠依然若无其事,完全不见疼痛神色。对牠而言,食欲要比这种小事来得重要多了。
在压榨魔的念动力操纵之下,丧生于枪剑的人们全都成了超食汉的食粮。
及时逃过牠们魔掌的人,却又遭受拳姬的袭击。
不知何故,剪刀手停下脚步,喀喳喀喳地动着牠自豪的剪刀旁观;这正表示这场惨剧才刚开始而已。
铁之心脏协会已陷入只能以一败涂地形容的悲惨状态。「——快逃!伯恩斯,不能往那边!史帝夫,过来!卡尔、托马斯,保护西奥多!混帐,快逃快逃快逃……!」法柯涅果然了得,在这种惨况下依然不忘照顾同伴;但这阵情急之下的喝斥激励也仅能引导同伴逃生,多活一个便是一个。见状,仰赖铁之心脏协会的其它侵入者自然是夹着尾巴逃走。这也难怪,若是留在现场,只会被蜂拥而来的铁之心脏协会与形同暴力象征的蜥蜴四兄妹吞没而已,届时的后果铁定悲痛不堪,十之八九是毁灭。众人不约而同地逃窜,只代表在场没有呆呆站着承受悲惨命运的胡涂宿命论者而已。当然,玛利亚罗斯也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他正要开口下令ZOO全员撤退,却被一道格格不入的悠哉声音抢先一步。
是路易。
「唔,照这个情势看来,似乎先回到地上重整旗鼓较为妥当。」
「——这我也赞成,不过……」为何这小子能如此悠然自得?路易这种缺乏当事人意识的态度令玛利亚罗斯相当不悦,但生气抗议只是浪费时间。玛利亚罗斯克制愤懑之情,环顾同伴们:「我们先回地上吧!」
「咦?」发出不满之声的只有飞燕,这倒不成问题,反正他不是ZOO成员,那么想打的话,大可自个儿留下来打到尽兴为止,后果如何与玛利亚罗斯无关。
「不好意思,皮巴涅鲁,卡塔力,麻烦你们断后!我们还没有很深入,慢慢来,别跌倒,以后的事以后再想,总之先跑回地上!好,预备,跑!」
「什么嘛!难得好戏正要开锣……」
「那你就留下来慢慢看好了?再见!不过我想应该没机会见了!」
「知道了啦!」
就这样,飞燕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来。当机立断奏了效,在混乱中维持秩序亦是极大的成功关键之一,而人数稀少也发挥了正面功用。虽然时而被其它逃亡中的侵入者挡路,但玛利亚罗斯等人撤退得还算顺利,甚至尚有余力频频回头测量与敌人间的距离。超食汉一面进食,一面前进,因此速度并不快;但被牠抓住的猎物,全都被逼入名为胃袋的完全死亡之中。可怕的超食汉!
与玛利亚罗斯等人逃往不同方向的另一群人则是拳姬追赶的目标。只见牠不光是双手双脚,甚至连尾巴也用上了,巧妙的身手直可以精彩绝伦形容。
压榨魔以看不见的力量抓起一名侵入者,过不了多久,奋力试图前进而在空中挥动双脚的侵入者,脑袋咕咚呼噜地扭曲,眼球飞出,七孔流血,手脚弯向超越关节可动范围的角度,似乎已然毙命。原来如此,所以牠才叫压榨魔。玛利亚罗斯恍然大悟。不,恍然大悟又能如何?压榨魔约在十五美迪尔之后,虽然步伐极大,但毕竟是行走,与奔跑的玛利亚罗斯等人越离越远。
依旧伫立于屋顶上不动的剪刀手,显得十分骇人。
牠似乎对四处展开的惨剧毫无兴趣,只是开开阖阖着剪刀,仰望天花板。
再怎么骇人也无妨,只要牠能维持现状,继续当一座雄伟的蜥蜴雕像就好。然而,期待总会落空,此乃世间的常理。
距离通往D13出入口的坡道,尚有十美迪尔左右。就在此时──
剪刀手突然举步。
从屋顶一跃而下。
降落于通道上,拔足疾奔。
好快!牠的身体大,步伐自然也宽,再加上那不寻常的脚力,每踩一步,缩短的距离非同小可。
剪刀手一追上侵入者,便以双手上的剪刀喀喳喀喳地剪下他们的手臂、耳朵及头颅,一面铺设血肉红毯,一面迅速逼近。
急起直追。
循着通往坡道的最短路线,追赶玛利亚罗斯等人。
——慢着!
为什么?
是何缘故?
干嘛追我们?
我们有什么吸引牠的地方吗?莫非我们看来像是上等猎物?我们长得那么正点吗?那么引人注目吗?为什么?因为皮巴涅鲁很强?因为由莉卡是绝世美少女?因为卡塔力是鱼?还是因为我太了不起了?(←精神略微错乱)
「唔……」玛利亚罗斯转向前方,瞥了后头一眼,又觉得害怕,立刻将视线转回前方。不妙,剪刀手的脚程太快了,牠的身影比前一秒还要大上许多,正以极度猛烈之势缩短距离。玛利亚罗斯很想加快脚步,突破速度界限与牠抗衡,但他无法再提升速度了。其实玛利亚罗斯还有一点余力,但前头的由莉卡已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也难怪,从体格看来,由莉卡已十分努力,甚至可说是努力过了头;然而,纵使她能以鹅流古式战斗术的独门兵器极限九手棍打飞彪形大汉,却无法增加脚的长度。有些事是怎么努力也无法办到的,就像皮巴涅鲁无法习惯共通语一般,每个人都有缺点与短处;互补其短,正是同伴的职责——正当玛利亚罗斯胡思乱想,寻思应否叫皮巴涅鲁扛起由莉卡时——
飞燕突然从旁抱起由莉卡,身手迅捷轻灵,完全不给由莉卡抵抗的时间。非但如此,飞燕矮小的身躯中隐藏着极大的力量,纵使拦腰抱着由莉卡亦未减低速度,反而变得更快了。他一口气抛下玛利亚罗斯,追过眼前的路易&裘弟,远远甩开他们。「——慢着……放我下来!」「不要咧!喀哈哈哈哈!」
「……那小子……」
虽然由莉卡显得惊讶、困惑又愤怒,但飞燕倒是帮了大忙。多亏他抱着由莉卡先走,玛利亚罗斯等人的速度增加了一、两成,坡道已近在眼前;这么一来,在剪刀手追上之前,应能及时回到地上,至少可能性高出许多。接着什么都别想,只需尽力动脚逃跑便可。
「只差一点……!」玛利亚罗斯这话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同伴说的。他又瞥了身后一眼,吓得心惊胆跳;因为剪刀手比他所想的还要逼近。不,虽然牠不及超食汉庞大,但也是高头大马,因此看来或许比实际上的距离还要近。
无论如何,万一之时还有殿后的皮巴涅鲁在。若是皮巴涅鲁无法阻止牠,只怕在场无人能挡;就距离上而言,其它侵入者位于生死难料的范围之内,因此也用不得炸弹。
换言之,玛利亚罗斯无计可施。到头来,仍旧一如往常——我还是只能依赖同伴。
我当然不甘心。不过若是死在这里,连要不甘心都办不到。垂头、昂首、往前迈进都是理所当然之事,却要活着才能办到。
明天、后天、大后天,即使仅有一桑取、一密尔也好,都要比今天更加前进;如此一来,回顾过去的自己时纵然惭愧,也能露出笑容。
我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前进。逐渐懂得发挥所长,不再扯大家的后腿,这点自信我还有。现在的自己好过从前的自己,而我还要变得更好,好得有目共睹。为达成这个目标,纵然丑态百出、满身屈辱,也得活过现在……!
玛利亚罗斯大幅挥动手臂,双脚往地面奋力一蹬;终于上了坡道,接下来只需屏气凝神,一口气奔至地上即可。目前的艾尔甸之中,利用九头龙巨骨的空隙朝地下区挖掘而成的隧道共有十四条,条条皆不相同。连接D13出入口与D13的坡道约维持十五度角倾斜,中途有三处急弯;十五度的斜坡要比字面上的感觉更来得陡峭,但只要一想到这是最后关卡,便不觉得如何了。岂止如此,啊……!脚上宛如生了翅膀!身体轻盈得教人不敢置信!身轻如燕——的错觉油然而生!我愿沉浸于这股错觉!要大刺刺地摊在地上躺成大字形,尽情呼吸那虽不新鲜却宝贵的空气,大可等到抵达地上之后;现在只须如为了破风奔跑而生的风之子温迪一般奔驰!奔驰!不顾一切地奔驰!话说回来,温迪是什么玩意儿?管他的!
于是乎,玛利亚罗斯化为空想生物温迪,爬上十五度角坡道转过三个弯,见到了洒落于前方的灿烂阳光。今天的天气并不好,但当时看在他的眼里真的是如此。
得救了……!
他打从心底想道。
然而,玛利亚罗斯姑且压抑打从心里涌出的「活着多么美好!」这番感觉——若要分类,应属于人类本能类的欢喜,同时加快了脚步。当然,物理上有无加快值得存疑,但心理上却加快了。他没有回头,若有任何异常,皮巴涅鲁及卡塔力应会通知他;与其挂意这种事,不如回到地上要实际得多。看,地上近在眼前,还剩七美迪尔六美迪尔五美迪尔四美迪尔三美迪尔二美迪尔一美迪尔——
「哈!」
玛利亚罗斯宛如喷射般地回到地上,顺势前进了几步之后,才倒在石板路上用力吐净二氧化碳。他没起身,仰卧在地,其时太阳正好从云缝中露出脸来,送了他一个礼物。玛利亚罗斯沐浴于温暖的日光之中,在解放感与幸福感的侵袭之下急促喘息。喉咙、胸口及腹部发疼,但那种「我办到了」的感觉并不坏。确实,玛利亚罗斯应该办到了,但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牠飞过去了。
飞越而过。
飞越了躺在十美迪尔宽道路中央的玛利亚罗斯。
玛利亚罗斯的视线自然追着牠。他仍旧躺卧在地,后脑压着硬梆梆的石板路,一张嘴张得老大,仰望上方。
剪刀手正在眼前。
牠可是异界生物啊!
「——为什么……」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异界生物应该待在地下区的。初代古德王压制了混沌与恐怖之地后,在充满异界之门的巨穴之上加装名为艾尔甸的盖子,并以九头龙巨骨为媒介,施加「古代九头龙之咒」;从此以后,异界生物只能于地下区活动,便成了绝对不变的事实。
若不是有个白痴在艾尔甸地面挖洞并进入过去的巨穴,又出了个伊狄翁戴蒙将其命名为地下区并展开大规模探索、分区制作地图,或许异界生物早已化为传说中的存在了。
当然,地上仍有恶魔与人类的混血——鬼人之类的半异界生物栖息,还有夜魔犬、巨人族等状似异界生物的生物。据说世界的某处仍存在着开启的异界之门,在某些地域也有「龙界」群龙繁殖的风声;苏生式总本山MTD的守护者即是自魔导王时代生存至今的巨龙,更是素来有名的传闻。
然而,至少地下区的异界生物无法来到地上。
牠们受制于古德王伟大的古代魔术。
——照理说该是如此。
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的。为何剪刀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日张胆地动着剪刀?
玛利亚罗斯不懂,完全无法理解。或许这是一场梦?不可能的,他知道,现在的玛利亚罗斯还能明白这点道理,但他仍旧陷入了忘我状态,足足有数秒无法动弹。在剪刀手这般穷凶恶极的敌人面前毫无防备地仰卧,等于是哭着请求:「剪刀手大爷!剪刀手大爷!求求您杀了小人吧!」
玛利亚罗斯立刻发觉了此事。

糟了。
得赶快起身才行。
这种反应依然稍嫌悠哉,但无可奈何,不起身便无法采取任何行动。玛利亚罗斯往一旁打了个滚,转为俯卧,两手撑着石板路,凭借反作用力起身。他的眼睛没离开剪刀手,或该说无法离开,因此周围的情况他一无所知。纵使映入眼帘,也无法认知。
剪刀手步步逼近。
隐约传来了几道声音。
有人呼唤着玛利亚罗斯的名字。
是卡塔力和由莉卡吗?
由莉卡姑且不论,卡塔力方才分明还在身边,为何现在却剩我孤身一人?
为何这里只有我和剪刀手?
「……这——」
这时的玛利亚罗斯想说什么?
已成了永远的谜。
在他说完之前,一阵砂风掠过眼前。有个物体反射阳光,闪闪发亮;接着是金属剧烈撞击的声音。下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自行动了,思考随后才跟上。对,我得离开这里,不能浪费他替我争取的时间。
KyShaaaaaaaSyyyy……!」面对剪刀手的左右开弓,皮巴涅鲁时而挥动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弹去或架开剪刀,时而以绝妙的身手闪避,但看来却非处于优势,全无从容感。在柔软性、反射神经与肉体控制上,皮巴涅鲁绝不劣于剪刀手,甚至可说是略胜一筹,但力量显然不如对手。不过,皮巴涅鲁若有心,铁定能采取更有利的战法。
然而,皮巴涅鲁却得在钉住脚的状态之下与剪刀手对战。
皮巴涅鲁介入玛利亚罗斯与剪刀手之间,成了玛利亚罗斯的墙壁。
所以行动上才有诸多限制。
「——抱歉,皮巴涅鲁……!」玛利亚罗斯只说得出这句话,比起感谢,他更是满怀歉意。什么自信!比从前的自己好在哪里!根本一样,一点也没变。我还是猛扯同伴的后腿,碍着皮巴涅鲁,成为他的负担。我得快离开这里。玛利亚罗斯本欲退后,但观看周围之后,明白自己若直接退后,便是朝着方才背对的D13出入口前进,这可不成。
因为在一面哇哇大叫、一面由出入口飞奔而出的侵入者背后,隐约可见一道粉红色身影──那是种鲜艳且不祥的粉红色。
这么一来,玛利亚罗斯只能绕过皮巴涅鲁与剪刀手,离开D13出入口。仔细一看,卡塔力、由莉卡与飞燕在右前方;玛利亚罗斯为了和他们会合,便朝着右方墙边跑去。跑到一半时,「玛利亚罗斯!」卡塔力跑了过来。「——玛利亚!」由莉卡也跟在后头。「笨蛋,妳别去……!」为了阻止由莉卡,飞燕也跟了上来。从他们的神态与「呃啊!」「呜!」「啊!」等叫声,还有极近距离传来的喀铿啵铿啪吱喳咻啪咻之可怕声音,玛利亚明白了。
拳姬已逼近身后。
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来不及回头确认拳姬的身影,卡塔力便已丢出了丙之三(哈诺珊)。若是玛利亚罗斯没察觉投掷之前的示意眼神,此时丙之三(哈诺珊)便已直接击中他了;幸亏他会意过来,往前一扑,及时躲过。与半鱼人眼神交流说来恶心,但情况危急,顾不得这许多。不过,高速翻滚一圈并回过头来的玛利亚罗斯所见到的,并非拳姬身中斧头、疼痛难挨的模样,而是以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丙之三(哈诺珊)并旋腕丢回的英姿。
「——哇啊!」卡塔力及时以丁之四(尼诺西)打落丙之三(哈诺珊),丙之三掠过了玛利亚罗斯的头顶。「好、好险——」「破……!」说时迟那时快,这会儿换成由莉卡穿过玛利亚罗斯身旁。她手上的极限九手棍前端分成数岔,显现了真正的样貌。这根以魔兽「鵏」的可变骨骼削成的棍棒若由宗师来使,可使出斩、碎、挂、抉、突、拂、打、流、弹等九种攻击方式。由莉卡的师父胡子破戒僧曾云,她再练个十年,棍法便可达宗师境界;而鹅流古式战斗术的宗师,据说个个是能排山倒海的超人。光练个十年就能到那般境地,可见目前的她已是十分了得。
由莉卡轮番攻击下段、上段、中段、中段,横扫下段,挑击上段——使得如行云流水的极限九手棍,竟尽数被拳姬看穿,或以极小的动作躲过,或以手掌轻轻一推带过;最后牠半个身子凑上前来,居然轻轻松松地以右手抓住棍棒中央。
「———离!」
仅管如此,由莉卡依旧不慌不忙地变招。她张开双脚,以全身制造螺旋之力并传至棍棒上。
鹅流古式战斗术棍法奥义「旋气」。
以由莉卡的体格与肌力而言,这招对身体的负担太大,是以切忌滥用;但她过去曾以此招撂倒小丑大公爵法克鲁卡的巨大佣魔——集魂。拳姬与集魂相比小上许多,照理说应该会被螺旋之力弹开。
瞬间身体上浮的拳姬随即将空着的左手放到棍上,张开双脚,与肩同宽。说来也真玄,这姿势竟然和由莉卡使用「旋气」时一模一样。玛利亚罗斯还来不及诧异——
JySyyyyyyyh……!」「——呀!」
如陀螺般一面旋转、一面被甩开的却是由莉卡。
拳姬对这个结果似乎大为满意,只见她丢开极限九手棍时,脸上浮现了笑容。
「由莉!」「王八蛋……!」飞燕扶由莉卡起身,卡塔力则拾起丙之三(哈诺珊),冲向拳姬;然而,拳姬并未动摇。「——呜呃!」卡塔力被拳姬的前踢轻易地一脚踢翻,教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想做什么。即使如此,卡塔力还算好的了。
最糟的是玛利亚罗斯。
试想,他做了什么?
我在干嘛……?
——我什么也没做。
一时间无法动弹、因疲劳而精神涣散……无论找多少理由,都成不了借口。我什么都没做,这个结果就是一切。我真是差劲透顶。
拳姬逼近了。
一步。
两步。
转眼间,拳姬举起拳头;牠的动作相当冗赘,显然瞧扁了玛利亚罗斯。然而,玛利亚罗斯却动不了,避不开。不行,会被杀掉。正当此时,卡塔力就着倒地姿势,以丙之三攻击拳姬的脚。「妳的对手是老子,猪头……!」这一击不光是被轻松躲过,拳姬还给了卡塔力的腹部一脚,一道钝重的声音响起。「……呜,哦……」很痛,那一下可痛了。卡塔力松开了丙之三(哈诺珊)及丁之四(尼诺西),捧腹缩成一团;但他又立刻边爬边拾起两把变形斧,试图站起来。「猪、猪头……转过来啊……老子说那小子——」接着,卡塔力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叫:
「只是块豆腐渣,没听见吗……!」玛利亚罗斯的脑袋一片空白。豆腐渣?
谁?——我吗?是吗?
是啊!
他说得……没错。
玛利亚罗斯恍然大悟。
当然,现在不是恍然大悟的时候。有东西过来了,八成是拳姬的尾巴。「——啊……」情急之下,玛利亚罗斯抬起手臂,或许是想护住颜面及脖子。成功与否,他不知道。他挨了一击,发出巨响。不知伤了何处?他的脑袋震荡得厉害,险些失去意识。

画面蹲暗。
一片漆黑。
说到漆黑,便联想到夜晚。
所以,晚安——不,不行。
玛利亚罗斯睁开眼睛,视野摇晃着,景物全皱成一团。他的脑袋中似乎有道小鸡哭泣的声音,他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小鸡。我是个无力、如豆腐渣一般的小鸡。不过,小鸡也有生命,只要活着,便不想死。「……呜呜,唔……!」玛利亚罗斯设法重新振作,但老实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何种姿势、何种状态,只漠然地感觉到拳姬正步步逼近。再这么下去,八成会死,会被杀掉。不要,我好害怕,害怕死亡。我到底该怎么办……?
总之,我得逃走。
必须先正确掌握自己与敌人的位置。
犹如对着拳姬伏地乞饶般趴在地上的悲惨生物。这就是玛利亚罗斯。
抬头一看,拳姬正把脖子扭动得格格作响,俯视着玛利亚罗斯。
该怎么说呢?眼前这个生物虽然奇异,却不丑陋。玛利亚罗斯突发奇想,拳姬似乎是女性,若是赞牠一句「妳真美一是否就会饶自己一命?当然不可能,我在想什么啊?莫非我是个白痴?真是的,无药可救,难怪卡塔力会说我是豆腐渣。玛利亚罗斯依然晕头转向,鼻腔酸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试着挪动身体,但还无法灵敏活动。是脑震荡吗?或许是吧!不久后,拳姬抬起右脚。
牠似乎打算踩扁玛利亚罗斯。
怎么办?
该怎么做才好?
啊——我在自己的生死关头,竟只能想着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我真的太没用了。没用,没用,没用,一无是处之人……!没用过了头,连自己都嫌烦。在烦过了头而自暴自弃之前,玛利亚罗斯的双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他掀开盒盖,正欲拔出炸弹之际,拳姬行动了。
很遗憾,在妳踩扁我的头之前,我还来得及将炸弹砸向石板路。虽然不知这招能否杀掉对手,至少不致于毫发无伤。「……去死吧!」这话是对着谁说?实际上可曾说出口?玛利亚罗斯还不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手指使要拔出炸弹,却又罢了手。
因为拳姬的脚停住了。
不,并非停住,而是被妨碍。
玛利亚罗斯看见了。
右前方有个高大瘦削的男子,正朝着拳姬的左脸颊使出豪迈的侧飞踢。
同样地,左前方有个黑发黑衣的男子,正朝着拳姬的右脸颊使出华丽的飞身膝击。
「—─BU……」然而,拳姬相当耐打,下颚极为坚硬,不但没倒地,连晃也没晃一下,随即挥动双臂。「Syaaaaaaah:!」两个妨碍者因而被驱散,却争取到了时间,短暂却宝贵的时间。玛利亚罗斯趁机盖上盒盖,飞身跳起,连跑带滚地远离拳姬。他得救了。
再度被人所救。
而且这回还不只一人。
是两个人。
「呵……!爱的使者,于千钧一发之际登场!我爱你,玛利亚!」
白痴一号一着地便拨开浏海,在瞥见玛利亚罗斯的瞬间,那张俊秀得毫无意义的脸庞立刻浮现矫揉造作的微笑。
「爱不是用言语表现的,越说越显得虚伪。」
白痴二号几个后滚翻之后,沉腰扎马,以中指推了推墨镜镜架,并从腰间拔出形似双节棍的武器。
「——什么千钧一发啊……」这个变态下流邪恶禽兽,又如往常一样看准了时机才现身?而且还是两个人同时出现——玛利亚罗斯尚不及破口大骂,一号与二号便已展开无聊的争论。
「虚伪……?哦,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对我的挑战吗?」「随你当成什么都行,我只是老实说出我的想法。」「之前夹着尾巴逃走的人也敢这么嚣张?」「那是因为我没把握打赢你,但要是我认真起来,至少可以和你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别笑掉我的大牙了,你太自以为是了吧?只要我稍微认真一点点,你连我一根手指也碰不到,这就是现实,懂吗?就凭你——」「欸……」玛利亚罗斯试图介入白痴一号与二号的无谓之争,却被抢先一步。拳姬的介入方式比玛利亚罗斯更为激烈一些,不,是激烈许多。因为牠倾向暴力手段,或该说根本就是使用暴力。而一号与二号原本就是夹着拳姬争执,所以正确说来,或许称不上介入。
拳姬犹如对无视自己而废话连篇的白痴一号激烈抗议一般,倏地缩短距离,右手反手一拳后又来了记左勾拳,接着一个旋身,从后肘击转为右反手拳,最后则是强烈的下压肘击。然而白痴一号的身手相当灵活,不但漂亮地闪过所有攻击,还屈身扫向拳姬的左脚。他这右脚一闪无论在时机、速度或角度上皆为完美,即使是巨人族也会被扫倒,但拳姬却撑住了。冲击袭来的瞬间,牠紧缩全身,发出略微吓人的「Fuh!」声,大大地吐了口气,左脚便如往地上扎根的铁树一般弹开了亚济安的右腿。
「——唔!这臭蜥蜴……!」即使如此,亚济安仍单靠左脚巧妙地维持平衡,左手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悲哭之剑,再度攻击拳姬的左脚。拳姬未硬接这招,往后退开;亚济安改用右手持剑,起身作势追赶,却又倏然后退。玛利亚罗斯正质疑他有何打算,却见他奔向自己,「玛利亚亚亚亚——!你没事吧!」并假惺惺地摆出泫然欲泣的笑脸,张臂拥抱;玛利亚罗斯待他充分靠近后才以右直拳反击,却被他飘然闪过,钻入自己怀中。
然而这也在玛利亚罗斯的计算之内,他对准踏上前来的亚济安举起左膝。「——呜……」心窝挨了膝盖一击的亚济安并未受挫。这个白痴一号若无其事地退后一步,拨了拨浏海,一面苦笑一面微微摇头。

「你还是一样怕羞啊!」
「这是天大的误会,不过我已经懒得一一纠正了。快滚!」
「我很清楚,这种带刺的言语也是你笨拙的爱情表现方式。」
「咦……啊!有东西从你的耳朵流出来耶!你看看,是不是腐烂液化的脑髓啊?」
「呵呵!」
亚济安带着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右手却不着痕迹地迅速触摸自己的耳边。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脑髓腐烂了。
此事姑且按下不提。就在他们说这些废话的时候,拳姬已找到新的目标,开始快乐地战斗。她盯上的便是白痴二号荆王。
荆王使的是以两根短金属棒链成的双节棍,他不像在应战,反倒像是在极力保持间距,四处逃窜。
虽然如此,却不予人胆怯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吧!荆王并未直线后退,而是踩着画圆般的步法;虽在逃避,却未被压制,甚至还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他是在虎视眈眈地寻找反击机会吗?他们身高相去无几,看来倒也颇像是打得平分秋色。
皮巴涅鲁与剪刀手亦在酣斗之中。
这一组则与荆王VS拳姬成了对比。他们两人的活动范围相当宽广,轨道均是无法预测,屡屡剧烈冲突。两把剪刀与雌雄对剑交缠似地猛烈撞击并迸出火花,景象既骇人又美丽,教人不住起鸡皮疙瘩。
皮巴涅鲁果然厉害,虽然力量完全不及对手,却时而飞纵跳跃,翻滚后仰,倒身侧卧,以难以置信的姿势接连施展令人目不暇给的斩击,藉由频繁攻击来对抗剪刀手。仅管如此,剪刀手依旧毫发无伤;而皮巴涅鲁的砂色衣服虽然处处裂开,却未见出血。这场单挑看来华丽,其实是处于胶着状态。这是他们二度交手,对彼此的路数已有认识,看来这个均衡不会轻易瓦解——吧,我猜。
照这个情况看来,多亏荆王与皮巴涅鲁各自缠住危险且棘手的蜥蜴,D13出入口前又回复了宁静——才怪。
有个黄色的巨大物体从出入口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地滚了出来,辗死了附近的数名侵入者。
牠立即抓起自己制造的尸体,放入开得快掉了下巴的嘴中,喀兹喀兹地咬碎,咕噜一声吞下肚,对于掉落在地的部位置之不理。
「——太不合理了吧……就算身体再大,胃袋大小也该有个限度啊……」
「就是说啊!就我个人而言,其它蜥蜴便罢,唯独那家伙我不想打。瞧牠浑身脂肪,砍牠会弄脏我的短剑。」
「应该说——」
有哪个白痴会想和牠打啊?
有。

白痴三号。
「喀哈哈哈哈哈超大只的!我要宰────了你!喝……!」
冲向超食汉的,是白痴三号飞燕。
这个白痴虽一样是白痴,但白痴的类型却有些不同。飞燕本着凡事试过才知的原则,朝着超食汉那大鼓般的肚皮来了记双脚飞踢,却被应声弹回;接着他双手着地,一个回转,立刻再度突击,是个不瞎诌说爱的直线型战斗白痴。玛利亚罗斯试着比较他和一号、二号孰优孰劣,结论是半斤八两,一样都是白痴。
「喀哈哈喝!喝!喝喝喝喝喝喝……!」
说归说,面对如陀螺般四处打转,对着自己的脚和腹部拳打脚踢的飞燕,超食汉似乎有些不敢领教;纵然飞燕的攻击并未奏效,但任谁都不会喜欢有苍蝇蚊虫在眼前飞来飞去。超食汉时而展现惊人的轻盈身手,不过牠身体庞大,无法做小动作,又兼以不甚灵活,因此很难应付飞燕这种对手。
如此这般,多亏荆王、皮巴涅鲁与飞燕各自缠住危险且棘手的蜥蜴,这次Dcovn出入口前真正回复了和平——玛利亚罗斯很想这么说,可惜天下间没这么好的事。
「——唔……!」亚济安突然望向超食汉后方,或该说上方;玛利亚罗斯也跟着观看,只见半空中浮着剑与枪,还有貌似铠甲碎片之物。超食汉的巨大身躯挡住视线,是以看不见那家伙的身影,不过看来牠似乎也追上来了。蜥蜴四兄妹的最后一只。
压榨魔。
「玛利亚,往这边!」玛利亚罗斯的手被亚济安拉住,无暇甩开,只得跟着奔跑;但此时他的脚步突然不稳。「……啊……唔……」他的脑袋中央偏前的部位吱吱作响,双眼失焦,所见的景物是重迭的。他想吐,莫非被拳姬的尾巴殴打时伤了脑袋,现在才开始产生影响……?这种伤害并非忍耐便能解决,是以格外麻烦。玛利亚罗斯踩着醉汉似的蹒跚步伐,试着离开现场;好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咦?
糟了——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已被身着黑衣的白痴一号拦腰抱起。
这就是时下流行的公主抱法。
「还有力气的话就抓紧我!」
「……不要……」
虽然嘴上这么说,生存本能却操纵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玛利亚罗斯闭上双眼,双臂圈着亚济安的脖子,紧抓着他不放,以免掉下地来。当然,这非他所愿,但无可奈何。若是睁开眼睛,天旋地转的世界会令他更加作呕。他觉得既不舒服又想吐,为了忍住呕吐感,只能像婴儿般缩起全身,用力抓住亚济安。他能做的事,唯有紧紧抓牢亚济安。玛利亚罗斯全身摇摇晃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快涌上来;脑袋又疼得厉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如此软弱无力。
一无是处。
只是块豆腐渣而已。
然而——
「——唔!要是演变成混战,连我也没辄……!玛利亚,先逃再说……!」
却有人抱着这样的我奔走。
「别担心,有我在……!」
并试图保护我。
真是个白痴。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
here and there
chapte.9
萌生于异变的恋情

-Underground D5 "Melicle's 2nd Labyrinth"-

「……是啊!相信妳的我的确是个白痴,对,白痴,白痴过了头,连笑都笑不出来;事实上,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但妳当然也是个白痴!大白痴!说什么要去方便一下,有人跟着会不好意思,还说什么已经习惯这里,路也记熟了,一个人去没问题!结果竟然在深处迷路,还引了一堆梅利库鲁回来!妳这个白痴!我不是一再提醒妳,先上完厕所再进地下区吗!我说过几次了?啊?妳倒是数数看,同样的话我说过几次了!我看妳连算数也不会吧?是啊,因为妳是白痴嘛!这个白痴!大白痴!白痴卡洛那!」
雷尼奔跑着,一面怒吼一面拚命奔跑。虽然他气喘吁吁,却没因此停下脚步。他的体力还不赖,一来是因为曾在故乡的独立骠骑士团教习所受过扎实的训练,二来是因为身体是他的营生资本,活动身体的机会自然比动脑来得多。话说回来,脑袋不灵光也不成,有时真的会为此而大吃片头。
有时?
不,是经常。身旁这个缩着头小步奔跑的白痴老是不知死活地闯祸惹事;他知道她会变成这样情有可原,他想说的是——既然如此,就别过度相信自己啊!说来雷尼也是半斤八两,他真想用力地对自己说:别傻得去期待白痴卡洛那会有一丁点进步!还是趁早放弃这种白痴,往后若是不小心又碰面,装作不认识便罢。这个念头他不知有过多少次。
然而,雷尼却在发现卡洛那似乎又惹上某种麻烦——不,他立刻明白是哪种麻烦;该说在他知道卡洛那引了一堆梅利库鲁回来之时,便要其它同伴稍离此地,按兵不动,等风头过了再行逃走,自己则立刻选择与卡洛那会合。他并未深思,待回过神来,已经这么做了。
「混帐……!卡洛那!妳还跑得动吧?」
「……可、可以!卡——我应该没问题!」
「别说应该!到底跑不跑得动啊!」
「跑、跑、跑得动!别看卡洛——别、别看我这样,我很会换气的!」
「白痴!游泳才需要换气!」
「什、什么……!我怕水,因为会沉下去!卡洛那打从出生以来就是陆栖生物,所以比较习惯陆地!」
「放心吧,我也是陆栖生物!妈的!」他已经不知所云了。
他稍稍回头一看,发现在那二十到三十只的梅利库鲁群中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虽未达十美迪尔之遥,却还有七、八美迪尔左右的距离。身为魔术士却「({R)×o!」不懂魔术的卡洛那虽然娇小,持久力却出奇地强,脚程也挺快的;再说他们和其它同伴一道猎梅利库鲁的地点也还算不上深处,他们又已跑了好一阵子,通往地上的坡道已然不远,应该逃得掉。不过,毕竟身旁的是卡洛那,切忌大意。
「卡洛那……!拜托妳,这时候可别跌倒!在这里跌倒,会被啄死!」
「包在卡洛那身上!卡洛那还有好多心愿没完成!卡洛那想谈一场美好的恋、恋爱!也、也想结婚!还有蜜月旅行和幸福的家庭生活……!」
「要妄想等逃出去以后再说!白痴!」
没错,等逃出去以后再说。还差一点——映入眼帘的D5坡道是道粗制滥造的石阶,只要经过四次平台,就能回到地上。一想到还得奋力爬石阶,确实教人郁闷;但被那群鸡啄得头破血流而死,更是让人郁闷一万倍。雷尼「咤!」地吆喝一声,左脚用力踩上第一阶,右脚则略过一阶,踩上第三阶。状况不赖,再接再厉!雷尼加快了脚下速度,但就在此时——「啊!」这是卡洛那的声音。「呜哇!」背上一阵冲击,害得雷尼差点扑倒;但他及时撑住,并拉起被石阶绊了脚而撞上别人背部的白痴卡洛那的手。「哎呀!妈的!过来!」「哈、哈呼……!」
他继续奔跑。

与其说是牵着卡洛那的手跑,倒不如说是拖着她奔跑
他爬上石阶。
卡洛那也拚命跟上。
话说回来,她的手真小。这家伙的手为何这么小?
——彷佛用力一握便会捏碎一般。
「还差一点……!」
雷尼从行进方向见到了地上的光。今天是阴天,但他们还带着夜视镜,因此光线相当刺眼,将视野染成了一片苍白,什么也看不见。「唉呀呀卡洛那的眼睛!卡洛那的眼i睛亡!雷、雷、雷雷尼——」「夜视镜!」说着,雷尼自己也将夜视镜推到头顶上。他不停步地往后一看,梅利库鲁们正一面咯咯大叫一面发飙。据说牠们有对光过度反应并产生亢奋的习性,想必便是这个缘故吧!距离似乎越缩越短了。
不过,只差一点了。只要回到地上就安全了。逃得掉的,再加最后一把劲。一这么想,他的身体便突然轻盈起来,彷佛有个看不见的物体推着他的背一般;或许事实上真是如此,也罢,无所谓。雷尼奔跑着,拉着卡洛那的手奔驰,爬上了最后的石阶,穿过了出入口。地上!清风怡人,让他忘了停步。「雷、雷尼……!」「啊?」在卡洛那的呼唤之下,他终于发现了异状。奇怪,这道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还有从背后逼近的脚步声是……?
巨大的鸡?——一整群……?
梅利库鲁为何能到地上来?
他完全不明白,但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
「快、快、快跑,卡洛那……!」「知、知、知道了!」「别放手!」「是!卡洛那不会放的!绝对不会……!」「差劲透顶!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然而,异变不光是发生在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艾尔甸各处皆起了异常事态。这事雷尼与卡洛那并不知情,亦无从得知;纵然他们知道,想必也没有余力产生任何感想。

-The 4th ward "SilveryHold"-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安桑瑞斯在银之城寨主塔五楼的总长室中低喃道。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按着宽刃刀「日轮」柄头的罗叉虽如往常一般杀气腾腾,眉间却隐约显现出困惑之色。珐塯副长与正直的最年长干部马修﹒修奈特副长也忙于应对持续传来的情报,分身乏术。
眼下,又有个二十六号无名队的人从索性不关的大门直奔而入。
「报告……!库拉纳德的地下区出入口附近出现大量半死者,目前正与数名侵入者交战中!已有妇孺死亡!」

「这下除了第五区、第六区、第七区,又多了库拉纳德——第九区啊?异界生物真是……」尤安抬起头来,视线与珐塯交会。修奈特下令派遣十六号守护队——无名队队员领命奔跑离去,二号亲卫队李童晏队长则与他错身而入,简短地告知已做好全体动员的准备。尤安与珐塯相视点头,转向罗叉:「总长,我和珐塯副长前往现场,统筹指挥与银之城寨的防卫任务则交由修奈特副长——」
「我也去。」
「……总长,这未免……」
「你觉得身为正义之剑的我待在这里有事可干吗?」
「当然有。总长不动如山,我们才能——」
「放屁!」罗叉左手连鞘带刀地举起日轮,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剑不是装饰品,是用来砍人的吧?尤安副长,你该指示我的,是砍杀的对象。」
「但是,堂堂秩序守护者总长,岂能为区区异界生物而……」
「牠们伤害无辜民众,便是为恶;恶无贵贱之分,亦无种族之别。我被你拱到这个位子上来,立场是变了,但干的事还是一样——遵从故人丹尼斯桑瑞斯的教诲,恶即斩。是『即刻』!尤安副长。」
尤安极想咂嘴,却姑且维持面无表情,内心则暗骂「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纵使是异常事态,总长在这个阶段亲自出动,会对同志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尤其眼下新近入团者众,原就处于行伍难整的特殊时期;再说,新兵良莠不齐,尤安也想趁此机会从各方面进行「筛选℉但这个战斗狂却跑来搅局。要是让你拿着那把日轮出来大闹一场,到时剩下的只有残骸。你砍的可不只恶徒,连我的计划都会一并破坏,功亏一篑!动点脑子吧!光是斩恶就能让组织运作的话,我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遵命。」
然而,尤安将一切压抑于心底,点了点头。继承日轮的罗叉是剑,继承月明的我则负责挥动这把剑。剑是嗜血之物,越是斩斫,越为嗜血。这点他一开始便知道,若要一一计较——迟早会得胃病。
「异界生物来到地上,令人难以置信;但从这个事实导出的解答只有一个——吾王古德的『古代九头龙之咒』失效了,只能这么解释。究竟是永远失效,或是暂时失效,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不能只头痛医头,而是得防患未然,在地下区的各个出入口配置人员,进行侦察与镇压。现在先请总长率领直属队与亲卫队歼灭第七区发现的亚人伯格。」
「好。李童晏,跟我来。」
罗叉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带着二号亲卫队的李童晏队长离开了总长室。他虽然没表现在脸色上,脚步却显得格外轻快。这个蠢蛋,现在是兴奋的时候吗?尤安微微地叹了口气,向修奈特低头道歉。
「抱歉,修奈特副长,老让你一个人劳心。」

「什么话!」修奈特严谨的面孔浮现了难得的微笑,略微耸了耸肩。这个男人是仗义执剑了十五年以上的老将,不过三十好几,便已是秩序守护者的活字典。他虽不起眼,却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与背叛、变节等字眼无缘,深知自己,也了解他人。所谓姜是老的辣,便是形容他这样的人。「总长也是在走自己坚持的道路,他还是适合在前线挥剑。再说,本团的总长原本就该是正义的体现者,伐恶的正义之剑啊!前任总长亦是如此。」
「没人能模仿前任总长。」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修奈特之故,尤安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这是幼稚的反驳,更可耻的是,甚至是思慕之心的表露;但修奈特虽正面接受,却又巧妙地一语带过。
「当然,我们仍须以我们的步调前进,宣扬正义。」
「……没错。」
「我也会尽我的棉薄之力,直到再度拜见前任总长的那一天到来为止。」
尤安没回应这句话。修奈特自入团以来便一直以直属部下的身分随侍于前任总长身旁,被任命为亲卫队队长之后,依然扮演着前任总长的股肱。与前任总长同在,追随前任总长,为前任总长而战,即是他的人生;前任总长也对他寄予深厚的信赖。前任总长死后,尤安请求他就任副长,当时他如此说道:「如今总长过世,我所剩的只有对正义的忠诚;若是连这忠诚都失去了,我必会不得善终,成为永远彷徨于地上的亡者。为了总长信奉的正义,只要有我办得到的事,请尽管吩咐——」没错,正如你所言,马修﹒修奈特。
我也不能失去。前任总长留下的秩序守护者,是我的一切。
「我和珐塯副长一面指挥各队,一面率领直属队前往D4出入口;剩下的就拜托你了,修奈特副长。」
「了解。」
「走吧!珐塯副长。」
「嗯。」
尤安与珐塯并肩走出总长室。他们快步走过走廊,爬下楼梯时,珐塯一面拨动中分的黑绢般秀发,一面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极轻,稍微隔了段距离跟在后头的无名队士们应该是听不见的。「——你表现得很好,罗叉也是,所以我们才能继续奋战,屹立不摇。前任总长一定也在保佑着我们。」
「妳错了。」尤安没看珐塯一眼,但珐塯因被断然否定而惊愕的气息却传了过来。「死者无法保佑什么。珐塯副长,妳错了,是活着的我们奋战伐恶,保护死者的名誉。失去巨大保护伞的我们必须舍弃脆弱与懦弱,成为新的保护伞。」
「尤安……」
「拜托……」尤安降低声量,他觉得即使珐塯听不见也无妨。「别连妳也搬出前任总长来,别说那些不言而喻的废话。就算妳不提,我也不可能忘记,对吧?珐塯—─副长。我们只能勇往直前,因为失去的不会再回来。这是唯一绝对无法改变的真实,没错吧?」

珐塯没回答,尤安也没期待她回答。仔细一想,这真是种空洞的关系。珐塯总是因为彼此相交已久,便处处为尤安设想;而尤安也理所当然地拒她于千里之外。他们相知甚深,却老在最关键的部分失之交臂。我和珐塯都明白这一点。我们终究不会有心灵相通的一天,唯有时光不断流逝;但我不会让这段时光成为枉然,只要正义仍在我心,绝对不会。
尤安已切换思绪。地下区、异界生物、「古代九头龙之咒」。倘若那道伟大的魔术真已失效,这种状态永久持续——过去的混沌与恐怖之地便会重现。这是身为现实主义者的尤安所无法想象的事态,太「不合现实」了;然而,这似乎即是现实。尤安信为现实而不疑的,并不是真正的现实——或许便是这么一回事吧!
回头一想,我们又懂得什么了?我们所知的,可有多到足以让我们产生信心?
一无所知。我们一无所知,只是毫不怀疑地接受建立于常识及当然日常之上的「现实]
我们既不知道「古代九头龙之咒」的实体,更不知道维持着——不,是曾经维持这道咒语的古德王是何模样。
或许我们犯了滔天大错。

-A certain place in Underground-

——古德。
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被那小子欺骗了?又或者是与他共谋?
都有可能。
她走在长长的走廊之上,走廊左右排列着无数用途不明的玩具、异样且令人不快的雕刻与愚蠢至极的图画。
建筑虽可称之为奢华,但品味却很差。不光是这些称不上美术品的物品,天花板上还悬着模仿性交男女及野兽形状制成的吊灯,铺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绒毯虽为上等质料,却是红白水珠花样。这些不统一、突兀、古怪及猥亵,想必是刻意造成的。这座广大——然而,从外头看来却只有普通住宅大小——奇妙建筑物的主人,最喜欢捉弄别人。
她便是为了见主人而来。
为此,她踏入这座童话王国城堡,漫步于走廊之上。
磨镜人、技力卓越者、巧言令色者、蝶星、污秽象征……诸如此类无聊且毫无意义,显然只是取着好玩的异名,这里的主人拥有一、两百个,搞不好有上千个。他便是亟尔玛伊耶血酒湖及哈玛恩淫乐街的领主。
然而,他却长期远离自己的领地,留驻于这种荒乡僻壤。
不知他有何打算?
遵守与可悲孪生子之间的约定继续守墓,是他的本意吗?抑或只是消磨时间?一时兴起?动机不明。
无论如何,她倒是常与他见面,因为方便。在可悲孪生子藉他之力创造出的这个封闭世界之中,他可说是无所不能的王;他不光是童话王国城堡的主人,还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能自由扭曲、改变这个世界。因此,她才能踏入这个本来得使用特定魔术方能进入的世界。她获得招待,她和他是相识已久的知己;他不是朋友,因为她不需要朋友。她为了得到力量,舍去了一切;她不得不舍去。
她不后悔。
却有遗恨。
背叛我的人,我绝不会忘记。试图杀害我的人,我加以憎恨。
然而,这些感情平时潜沉于某个幽深的场所,并未浮上表面。
她的心在寂静之中,只为寻求力量而战;她渴望一战、再战、不断地战斗,她渴求敌手,强大的敌手。她徘徊于过去被称为巨穴的地下,因为地上几乎已无能够满足她的强者。她在寻找,她——当时正追寻着孤身闯入巨穴深处后未再归来的夙敌。那个男人还活着,他不可能会死。我要杀了那个男人,一定要杀了他。为此,我要变强,无止无尽地变强。然而,她却无法轻易找到那个男人。
她和那个男人是在地上重逢的。
她错愕不已。那个男人和从前截然不同,完全变了个样子。立于大量死亡之人—─过去向来被如此称呼,亦如此自称的男人如今判若两人。纵使如此,我还是要以这把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绯之魂灭」将你大卸八块,我要杀了你。她满怀这个念头与那男人对砍,有好几次眼看便要成功压制他,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过。不过,她能赢。他太弱了,变弱了,变得太弱小。杀了那个变弱的男人,又能如何?我能感到满足吗?正当她如此自问之际,那男人说道:「——莉莉,停手吧!我没有理由和妳打。」
理由……!
他居然说没有理由!
那个男人变了,变弱了,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但是真的吗?她不明白。长期以来,那男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变得如何?她不明白。那个男人如今在想些什么?那个男人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前一阵子久违重逢的男人并非只身一人。什么也不需要、孤高自许,没有任何守护的人事,将一切全当成敌人击退、对峙、打倒、杀戮,不断杀戮、一再杀戮的那个男人——并非只身一人。那男人环顾他的同伴,如此说道:「我不能在这里被妳做掉。」我可是为了杀掉那个男人而舍弃一切的啊!为了变强,一心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刚强。
不知何故,她老觉得那个男人超越了自己。
我一直在追逐着那个男人吗?
——不。我用我的方法变强,我要变得更强、更强。我要赢,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无所谓,不看在眼里。在磨炼砥砺之下,她早已达到了界限,已无成长余地。仅管如此,她依旧以更高的境地为目标,勉力求进。若是一巡月无以进展,就花一年;一年无以进展,就花十年。步调虽慢,却毫不懈怠,持续前进。她知道,要达到这种境地,没有快捷方式;但只要死心放弃,便会立刻停滞下来。我不会输的,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是我自身。
这里便是个帮助自己达成目标的好地方。
她终于抵达了漫无止尽的长廊尽头。
没有门,走廊尽头的墙上是一整面的镜子;当然,镜子映出了她的身影。自头顶到脚跟,全长二美迪尔七桑取;红色再衍纤维与格德麦特特殊钢材制成的复合装甲包覆全身,外表虽似人类,却有许多部分异于人类,是专为战斗而强化的「某种物体i没错,只能以物体称呼,没有词汇能够表达我,我是自愿变为如此的。当然,我也有名字,人们依自己的喜好称呼我;但变为如此的我,已不再是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个以自己为对手,沉溺于永无休止的战斗之中的「物体」。
突然,镜中的「物体」开始缓缓地退后。
但镜前的「物体」——她连一密尔也未移动。
她追着退后的对方,踩着滑动般的步伐往前进。
往镜子前进。

穿过了镜子。
眼前是一座圆形的竞技场。狂热的声音,吶喊,怪叫与踏步声撼动着空气,离竞技场最近的一楼座位、二楼座位与最上层的三楼座位皆是座无虚席。
只不过,观众并非人类。
有些与人类的模样并无二致,但有些却是红皮肤、绿皮肤、黑皮肤,有些多头,有些多肢,有些长着牛头,有些长着山羊头,有些貌如猿猴,有些生着翅膀,有的高大,有的矮小,有的只能以野兽二字形容,还有许多无法分类。
他们是恶魔。
这里是恶魔聚集的竞技场;不,是被如此扭曲创造出来的场所。
——出自地狱大公爵之手。
他以与那夸张称号格格不入的装扮及大小出现于竞技场正中央。
正好在她与她的相似品中间。
他那张白脸上绘着奇怪的青色与红色图样,身穿金银交织的贵族服饰,头戴尖端分成数岔的帽子,脚穿尖头靴,手拿黑黄横纹手杖。
体格甚小。
身高顶多只有三十桑取。
犹如精巧的人偶,却又似生物一般流畅地动作。他朝着她行了一礼。
动作虽优雅却有猥亵之感,高贵却带几分低俗,是个蕴含着敬意与侮蔑的礼。
「欢迎光临,莉莉。欢迎来到杰恩巴杰恩卡﹒呼鲁秘涅恩西巴尔多尔梅伊欧坎迪尔克莱斯特李斯特﹒欧莱尔德﹒利利卡拉比亚坎特﹒维阿吉纳﹒休贝尔法夏瓦德﹒坎伊尤拉西纳伊姆克洛米达伊﹒阿曼特﹒伟大性感大师﹒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的宫殿,莉莉。」
「嗯。」
她并未瞥法克鲁卡一眼,两手中现出了绯之魂灭。这对闪着赫赫凶光的双剑,乃是神灵贾尼丝伊迪尔与恶魔大公阿曼的儿子——半魔半神的「弃子」尤比﹒伊迪尔以无性生殖留下的子孙末裔「铸冶鬼」西尼﹒伊迪尔为她所铸,为天下无双的凶器。
FAFA……」法克鲁卡转了一圈,以手杖击地。「妳还是一样冷淡啊!莉莉。妳到我的宫殿来,总是不看我一眼;这种对我法克鲁卡全无兴趣的态度,令我非常悲伤。不过莉莉,没关系,我爱妳爱到恨不得连干妳七百二十个小时;妳的愿望,我会尽可能为妳实现。所以莉莉,来吧!表演开始了!妳将和妳战斗!那禁欲的态度刺激着我的前列腺!快,去吧!上吧!莉莉13,和莉莉战斗!激烈、美丽、宛如互相奸淫一般!插入她、搅乱她、如饿虎一般地扑向她……!」
法克鲁卡举起手杖,以和那矮小身躯毫不相称的大嗓门如此喊叫后,现场便爆发了欢呼声。这即是信号。
与她一模一样的「物体」——莉莉13从双手中现出绯之魂灭,直冲而来。
她也前进了。
她们接近,互相碰触,杀气与斗气交织;她们彼此都知道,便是这里,便是这个距离。挥动双剑,斩落;不,不对,莉莉13挥了剑,但她没有。她早已不在原地,如今她的距离已和莉莉13不同;因为莉莉13是根据上次前来此地的她而创造出来的。这差异虽然微妙,却足以左右胜败;一瞬间,一切便告结束。她与莉莉13的所有溶解塑形而成的这一瞬间无比浓密,等同永远。
她并未挥动绯之魂灭,反而笔直前进。
莉莉13的绯之魂灭,她看得一清二楚。她侧身穿过,剑未曾触及她半根汗毛。她在莉莉13的正前方垂直跃起,右手上的绯之魂灭斩落,左手上的绯之魂灭上挑。掌声与吶喊声几乎划裂了竞技场,莉莉13则真的裂开了,被她的绯之魂灭划为三段。
接着——
视野转暗。
当她着地时,已置身于宽广高雅的白色阳台之上。
天空掺杂着紫色、青色与红色。
既非夜晚,亦非白天,但昏暗的天空中却浮现着五个颜色不同的月亮。
阳台上摆着精美却不过度奢华的两把椅子及桌子,上头搭有遮阳伞;有个男人跷腿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姿势优雅地喝着浊红色的茶。
「莉莉。」男人的脸笼罩于夜眼亦无法透视的地狱黑暗之中,看不分明,但服装倒是勉强能够辨认。他穿着白、红、黑交杂的夹克加窄管裤,内搭荷叶边衬衫,头发为白色或万分接近白色的金色,身形亦极为接近人类;当然,他并非人类。
「莉莉……妳不坐吗?妳看,妳的茶我也备好了。」
「不用。」
「是吗——啊,没关系,我并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恶魔,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不高兴。」
「你的心情如何,我管不着。」
「妳真是个可爱的人啊!」
「别说恶心话。」
「这是真心话啊!我真的觉得妳的心、精神与灵魂全都令人怜爱。或许妳不相信,但我偶尔也会说出对我而言为真的话语。」
「用那副模样说这些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这并非拟态,莉莉,是我千思万想之下,才选出这个最适合和妳说话的姿态。我有千种名号,千种姿态,莉莉,就某种意义上,可说全是虚伪,也可说全非虚伪。我既善且恶,既美丽又丑陋,既猥亵又高洁,是个再像恶魔不过的恶魔了,莉莉。」
「我知道,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我便是要问身为恶魔的你……」
她封于保持强大兴变强以外的事全无兴趣,为此舍去了一切,这个身体便是证明。然而——
「你们不采取行动吗?」
「——我……」法克鲁卡将茶杯放到桌上的杯盘里,双手在膝上交握。「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回本土,也很久没见过帝王陛下,无从窥知陛下的想法。当然啦,身为大公爵的我,在本土近乎独立的君主;但我个人并没打算采取行动。就我个人的看法,这种情况是故意且暂时的。时候还没到,前兆时代尚未结束啊!莉莉。」
「时候到了,你就会行动?」
「视心情而定。假如妳肯当我的新娘,或许我会沉浸于甜蜜的新婚生活之中,无心行动呢!」
「你的品味还真差。」
「是吗?妳真的很可爱啊!」
「我没打算当你的新娘。」
「就算这是真心话,向来极有耐性的我是不会因而悲伤的;但妳若有意中人——妳是个意志坚强,能单恋上千年,且不惜为此殉死的高贵之人;届时我的恋情将永远破灭,我的胸口或许会疼痛欲裂。」
「怎么可能有?」
她恨恨说道,背向法克鲁卡。没错,才没有。别说是意中人了,对于现在的我,就连从前的亲人与并肩作战的同伴都已是单纯的过去。我并不赞同他们的企图,也无法产生共鸣。他们有他们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若要采取行动,我会依我的意志,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独来独往,只要维持强大,变得更强即可。倘若真有人住在我的心里,那便是该杀的对象,想杀的男人与仇敌。但那个男人也——
「莉莉。」
法克鲁卡的声音摇荡于愉悦之中。
「妳的爱是崩坏的,但却极为可爱。终有一天妳会杀我,那是妳爱的形式。届时,就是妳真正爱上我的时刻,莉莉。」
「届时——」
莉莉并未回头。
「若是你比我弱,就只有毁灭一途,如此而已。」
爱?
那个变弱的男人,连下手击毙的价值也没有。

-The 12th ward "Tomatokun'sresidence"-

——我……还是来了。
来到他的住处。
容我辩解。这一阵子不断反复练习着特殊精神集中、闪光魔女玛奇鲁塔自创的魔力编织法(人姊常用这种一说法)及初等魔术的精密控制等基础功夫,直到自己满意,方肯罢休;又复习了久未接触的原始魔术学、召唤魔术学、古典派魔术学、实证主义魔术学、超越者思想学、超能力应用学、古代咒式学及七天占星术,花了许多时间重新审视身为魔术士的自己。
已经很久没像这阵子一样全神贯注,将魔术士的所有潜在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大姊常说:「我们魔术士甚至可以超越时光。」——我将这句话烙印于胸口,感觉上一秒便如一分,一分便如一小时,一小时便如一天;待回过神来,往往已经过了好几天,浑身乏力,不支倒地。
老实说,非常痛苦。
倘若只是为了去除眼前的障碍而使用魔术,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反而来得轻松许多;但要一味淡然肃穆地持续锻炼,却是件苦事。初学时期倒还好,如今的我已过了短时间内能有显著成长的阶段,是以格外痛苦。我连自己究竟是在前进、原地打转或走回头路都不明白,因此更是难以忍受。
不过,我一直怠忽了这类修行,才是根本的问题所在。贝蒂说过,「妳得学会如何更巧妙地运用魔力」、「难得妳有这般才能,别恃才而骄,好好精进」;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才能,但我确实安于现状,总觉得度过了眼前的难关就好。敷衍了事的基础训练纵能维持现有的力量与技术,也无法更上一层楼。这点我一清二楚,却从未付出更多努力,从未将时间花在身为魔术士的自己身上。
因为我的身边有ZOO的成员们,与他们共度的时光太过欢乐,太过宝贵。另一个原因便是——我希望能多待在他身边。
然而,我是魔术士,「我」与「魔术士」是密不可分的;我的一半由「我」构成,另一半的成分则是「魔术士l魔术士在培育过程中被重新改造,化为人类以外的物事;这即是魔术士,即是我。我这一生到死为止都是魔术士,魔术士就该朝着高峰前进,精益求精,超越人类,超越时间,但我却停下了脚步。明知不往上爬便当不成魔术士,明知自己是个魔术士,却停止前进。
就连被大姊称为天才、年纪轻轻便冠上魔导士之名的贝蒂,也在经历了寻常魔术士定会为之发狂的思考训练之后制造了第三脑,藉以随时保持特殊精神集中状态。她还忍受足以休克致死的剧痛,在全身骨头刻下魔法纹,并于体内嵌入二百一十九个媒介,成就了短距离瞬间移动魔术。这才是魔术士本色。恐惧操纵手。随时挑战自己的界限,才是魔术士之道。
我偏离了道路,愚昧至极。是她点醒了我。
——我赢不了贝蒂。
只要她有意,随时可以制伏我。
或许这是无可奈何之事。贝蒂是我望尘莫及的天才,但我能就此画地自限吗?若是我输了,或许大家和他会因此受伤;我能口称无可奈何,灰心自弃吗……?
将来是否会再度与贝蒂敌对,不得而知;虽然不得而知,却非绝无可能。
再说,除了贝蒂以外,尚有许多优秀的魔术士;大姊就是其中之一,与大姊互通有无的OMEGA干部亦是个个实力超群,还有「地狱归人耶里欧德」及素负盛名的山野魔导士「跳舞绵羊」。最近则常听闻「紫色薇洛妮卡」这个名号。据说创造了附身魔术的「魔人」露比布鲁、「超贤者」慕格及「巫女神」阿么李姬也都还活着。杰出魔术士想必不只这些,恶魔等类的异界生物之中,亦不乏使用强力魔术者。
不能这么下去。
我老是垂着头,这样不成。
我不能忘记,我是扫把星转世的;我的身上带着连大姊都无法袪除的厄运,如今只是被破天万象七星之一——被他中和了而已。
我害怕。
害怕再度失去。
担心自己又害了别人。
但是他曾对我这么说:「就算妳真的是扫把星,只要紧跟着我就没事了吧?」这代表我可以紧跟着你吗?可以待在你身边吗?若是我如此开口询问,他一定会点头吧!「当然啊!妳在说什么傻话?」并微微歪着头,露出些许笑容,加上一句:「——我们是同伴嘛!」
这样就好。
我自己也不懂这份感情为何物。
但不要紧,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若因为我留在身边,害他和大家受伤——我不愿意。我要更上一层楼,抵达魔术士的高峰,保护大家,成为大家的力量。若能办到,我应该就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于是,我征得大家的同意之后,重新面对自己的天真、懦弱与怠惰,过着刻苦砥砺自己的每一天;之所以突然停止修练,是因为——有种漠然的不安与异样感化为身体感觉,浮出表面,折磨着我。
我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因此,上午才前往王国第二银行,造访暌违已久的动物园事务所,但事务所里却空无一人。原本打算回金属之森继续修行,百般犹豫之后,还是到了这里来。
他最近不爱出门,现在人一定在家里。我并不是太过想念他才来的——真的,这绝不是借口,我只是想把这股不安传达给ZOO的人,我觉得我必须传达。在我的内心深处,漠然地感受到此事的重大。而在我抵达他家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那股漠然的不安转化为更加明确的形态。
这个城市的魔术力场发生了异常。
或许是个重大事件。
ZOO中的魔术士唯有自己一人。由莉卡虽有魔术素养,专攻的却是医术式,也未曾接受改造,与魔术士毕竟不同,胡子叔亦然,所以得由我来通知。不是通知他,而是通知ZOO的任何一个人。
就这样,当我抵达了他的住处时,啾迎上前来。
全身覆盖着白色蓬松毛发的啾,是他捡回家里来养的。啾虽然听得懂人话,却无法说人类语言,也不会用其它方式表达自己的来历,是种相当神秘的生物﹒但他却毫不在乎他向来能敏锐地分辨敌我,既然把啾留在这里,便表示啾没有危险性。
「呃……我找多玛德君……啊,假如他不在,胡子叔或皮巴涅鲁也行……」
「啾!」
啾指着屋内,示意我随牠去;我没理由拒绝,便跟着啾走过大门,穿越前院,踏入玄关,走进了有着高耸天花板、大小在五十平方美迪尔以上的客厅中。ZOO成员常聚在这里一起吃饭,卡塔力有时会裹着毛毯在角落睡觉。客厅里有许多窗户,有张大餐桌和成套的椅子,有沙发,有茶几,有随意安放的图画与摆饰,还有盆栽;虽然宽阔,却不夸张,有种沉稳的感觉。
「啾!」
啾指着客厅中嵌着整面窗户的墙壁一角。
他躺在地板上。
他背着窗户,枕着自己的左臂,因此我能看见他的脸。他闭着眼睛,微微蹙眉并歪着嘴唇,看来有些痛苦,似乎正在睡觉。
睡脸。
他那略黑的皮肤没有任何斑点与皱纹,鼻梁高挺,五官分明,睫毛出奇地长,眉毛极有男子气概,是一张漂亮至极的睡脸。
胸口怦然鸣动。
他在家常穿牛仔裤,现在也是如此。
他穿着平凡无奇却清爽的白色衬衫,胸口大大地袒露着。
我觉得白己似乎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即使伸手按住胸口,依旧无法平息这股悸动。
脑袋一片空白。
双脚自行移动。
举步。
靠近。
走到他的身旁之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就地坐下。
在这种近距离望着他,看着他。他正在睡觉,伸手便可触摸他。但触摸之后又如何……?我的右手想做什么……?不行,不可以。可是——可是,只要摸摸头发就好,他应该不会醒吧?拿出勇气来,快,举起手,伸出手指。
「——唔……」
我的心脏险些翻过来,连忙缩回手。只见他皱起脸,右手搓着下巴与脖子一带。他觉得痒吗?但他的眼睛依然闭着,人还没醒,似乎仍在睡觉。我松了口气,同时也回过神来。我刚才想做什么……?
在这么近的距离直盯着入睡的人瞧,太差劲了。
我不该这么做。
像个傻瓜一样。
「多……多玛德……君……」
所以,我试着呼唤他的名字。
醒来吧!睁开眼睛,看着我。别醒来,让我再多注视你片刻。醒来吧!别醒来。醒来吧!
「多玛德……君。」
我又呼唤了一次。
极为自然、不带邪念地轻触他的肩膀。
摇醒他,试着——触碰他。
不要紧,应该无妨。一般同伴也会这么做的,并不奇怪。伸出手来,触碰他。啊!可是……
我做不到。
我将双手压在自己单薄的胸口上,咬着下唇,仰望天花板。
我真像个傻瓜。
好想哭。
明明近在眼前,却远似天边。因为我知道,就算稍微接触肢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不是只求能待在他的身边吗?我好卑鄙,好龌龊。其实我求的更多,明知强求不来,明明连自己都不懂所求为何,却越来越贪婪。
「——好啦!」
我的心脏又险些翻过来。不,这回肯定真的翻了过来。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回头一看,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巨汉右手拿着茶杯,与啾一起站在餐桌旁。啾倒也罢了,胡子叔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莎菲妮亚,妳不是正在修行吗?」
「……你、你、你……都看见了……?」
「嗯。不过妳别担心,拙僧口风很紧,不会四处宣扬别人的秘密。至于啾嘛,原本就不会说话。是吧?啾。」
「咕!」
「什、什么秘密……我、我才没有……」
「是吗?那就好。不过拙僧还是鸡婆点,给妳个忠告。妳要趁他睡觉时下手的话,选在夜晚要比白天来得好。」
「我、我才没有……趁他睡觉时下手!啊——」我忍不住高声反驳之后,才猛然想起说不定会吵醒他;一看之下,「唔:—」他只是一面呻吟,一面抓着脑袋,似乎仍在睡梦中。我松了口气,又想起自己方才明明是想叫醒他的。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我不明白,脑袋里一团乱。全是胡子叔的错,是胡子叔不好。
「别、别瞪人嘛,莎菲妮亚。妳的视线……该怎么形容呢?有时候实在很吓人。莫非妳学会了邪眼之类的特殊魔术?」
「……我不理你了……」
「别那么生气嘛!」
「……你……你以为是谁害的……都是你……」
「是、是,对不起,请见谅!」
他嘴上这么说,但既未低下头来,脸上也不带半点反省之色,甚至微微浮现笑容,悠然地喝茶;见他如此,我觉得发脾气是件蠢事,一肚子的气全泄光了,同时也想起「原本的来意J
「……呃,请问……其它的人呢……?」
「谁晓得?拙僧不清楚,或许是到地下区去了吧!」
「是吗……」
背上一阵冷颤,有股不祥的预感。不,与其说是预感,更接近预测。倘若我的想法正确,或许会演变为相当严重的事态。或该说,若是这个状态持续下去,这个城立毫无疑问地将陷入一场大混乱。
「——胡子叔……你可有感觉到什么?从今天早上开始……不,我是直到刚才……才清楚地感觉到……」
「原来如此,妳是为了这事而来的?」胡子叔将茶杯递给啾,交抱手臂,摸着胡须。「嗯,拙僧也是从今早起便一直坐立不安,中午在祭坛作业时,突然觉得空气全变了,忍不住停下手来。」
「……果然……」
「说不定——」胡子叔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他一眼。他虽然在睡觉,却睡得极不安稳,看来像是在作恶梦。「多玛德也感觉到了。」
「……不叫醒他……没关系吗……」
「嗯,他就是这样,有时候稍微有点动静便立刻醒来,有时却是在他耳边大叫、捏他脸颊也不醒来。哦!说不定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拙僧这就到别处去,妳也不用等到晚上了,立刻来场日袭如何?」
「……我、我才不要……」
这个臭破戒僧。
话说回来,我好担心。
由莉卡,卡塔力,皮巴涅鲁,玛利亚。
大家是否平安无事……?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20 11:26 编辑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RSW
「彷徨之魂区」
chapte.10
爱与杀戮的摩天楼

「没事吧?」
他轻拍着我的背,我却无法将他的手拨开。太难堪了。我不愿被人见到这种因撞到头而大呕特呕的丑态,不限于他,任何人都一样。
但我又没有余力叫他闪一边去或离开。
再者,我并未完全失去冷静。吐出来会舒服许多,若不尽快复原,便无法动弹;无法动弹,就得继续受这小子照料。
玛利亚罗斯立刻将手指塞入喉咙深处催吐。
虽然有股既苦又讨厌的臭味,肋骨格格作响,眼泪也差点流下,但他总算吐了出来。吐过一阵后,他从背袋中拿出小水壶漱口,呕吐感却又侵袭而来。他无法忍耐,忍耐也没有意义,因此又开始呕吐。亚济安便是于此时开始轻拍他的背。
好丢脸,玛利亚罗斯真希望他住手。亚济安在玛利亚罗斯胃部一带稍微使劲一压,压得恰到好处——换句话说,令玛利亚罗斯感到强烈不适,把能吐的全吐出来了。
一定是因为被这小子乱摸,身体起了抗拒反应。
没错,铁定是这个缘故。
玛利亚罗斯这回总算以水壶里的水漱完了口,又稍微清理嘴角,洗净手指。他试着轻轻摇头,似乎没问题,看得见,也听得到。待他打直身体,亚济安的手便离开了背部。
「……我没事了。应该没事了。」
「哦!」
亚济安简短地回答,微微叹了口气,脚步声随之响起。玛利亚罗斯也想趁早远离这个地方,便转身缓缓跟上亚济安。脚照常运作,步履并不蹒跚;虽然人还不太舒服,感觉不甚清爽,血液循环不佳,但至少还能独力移动。
话说回来,脑震荡真是可怕。该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虽然不安,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或许事后该给莫莉或其它人检查一下。正当玛利亚罗斯如此思索之时,突然有个生物将身子凑在他跨出的右脚上磨蹭。
那个生物有条尾巴,眼珠如蓝宝石一般,灰色的毛发略长,并戴着红色项圈。
是猫。
路易卡塔鲁西斯养的裘弟不知怎地竟跟了上来,待玛利亚罗斯察觉时,牠已经待在身边。
「……你的主人一定在担心你。」
喵!
「你不担心他吗?你不是老坐在他的肩膀上?」
「猫会亲近特定的人类,其实很怕寂寞的。」
亚济安往楼梯走去。此处是某座高层建筑的十楼,未上漆的混凝土墙与地板处处龟裂破损,天花板上纠结的各种管线亦是坍倒毁坏,有的甚至还垂到地板上来;整座建筑物的结构损伤十分严重,已不能当寺院使用,想来便是因此废弃。或许夜晚有人会来此睡觉,但至少现在是空无一人。
「你要……下楼?」
「这个嘛……」
亚济安在楼梯前停步,屈下身子,手掌贴住地板,沉默了一瞬间。
「——不,到顶楼去。你能加快脚步吗?玛利亚。」
「加快脚步?」
「要是不行,我可以抱你。」
亚济安的嘴角及脸颊虽然微笑着,一双淡蓝色眼睛却没笑。纵使玛利亚罗斯的状况不佳,却没恍惚到无法察觉的地步。
「行,当然行啊!少瞧不起我!」
「是吗?真可惜。不过,我的视线绝不会离开你,要是发现你有任何异样,我会毫不迟疑地采取最佳手段,到时就算你抗拒也没用,这点请你记住。」
「随你便。既然你都说抗拒也没用了,我还能怎么样?」
玛利亚罗斯不由得情绪化,而且是相当恶质的情绪。这种情绪不只表露于言语之上,也反映在声音及表情上。
然而,亚济安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视线垂向斜下方,之后便二话不说地背向玛利亚罗斯,爬上楼梯。或许是顾及玛利亚罗斯吧,亚济安的速度并不快,对他而言便和走路无异。这让玛利亚罗斯更觉得自己慢手慢脚。就连猫咪裘弟都和玛利亚罗斯齐头并进,时而带着「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的表情抬头仰望他,更令他难以忍受。
对。
我知道。
再清楚不过了。
——我很软弱。
体力不坏,却非常脆弱,一到紧要关头便丑态百出。虽然时常锻炼自己,举凡肌肉训练、柔软操、提升瞬间爆发力的运动,能做的几乎都做了;念及自己或许还能长高,饭吃得多,也极力注重营养均衡。
但还是不行。
我的身体犹如反抗我的意志一般,坚决地拒绝变大、变壮、变强。
我的体质并不虚弱,身体颇为健康,甚至很少感冒。这是当然的,我很照顾自己的身体,尤其是独自干侵入者时,只要休息一天,对收入便有莫大影响,因此比常人更注重健康管理。不这么做,要不了多久便撑不下去,我脆弱的身体便会累垮,无法如平时一般灵活行动。我试着靠头脑来弥补身体的不足,因为提升并维持体能是件极为艰苦的工作,结果反而怠废了身体。我逐渐退化,沦落成一个徒有小聪明却微不足道之人,连杂兵都不如。
做得越多,想得越深,我越是明白。
我一无是处。
我没有才能,没有特长,没有值得期待之处。我想否定这件事。我在泉里决战时不也颇为活跃?不也指挥大家,立下战功?多玛德君不也夸赞我?我也有用处,并非无用的废物。我派得上用场,派得上些许用场。
即使我再怎么软弱。
即使总要倚赖众人支持帮助,总要利用大家。
——我仍然奋力站着。
「玛利亚。」
亚济安依然背对着我。
对我说道。
「……刚才我太晚出手——」
「喂!」
别说了。我打断他,不让他说完。或许你只是为了逃避那无谓的罪恶感而道歉,但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已经如此痛切感受了,还要逼我更加认清自己吗?
我知道。
知道自己软弱。
反正我只是块豆腐渣,没人帮忙便站不起来的弱者。
因为我太软弱,才被欺凌、被轻蔑、被羞辱、被剥夺。我的心完全扭曲,有了同伴还是不安。并非我不相信他们,但我害怕,怕得受不了。我知道卡塔力说的不是真心话。他说「那小子只是块豆腐渣℉不过是为了将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虽然不知蜥蜴人听不听得懂共通语,但他应该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完全没有恶意。
却刺痛了我。
纵使卡塔力与同伴们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我便是个软弱无用的人。
虽然我心知肚明,却不愿任何人——不愿亚济安对自己摆出保护者的脸孔。
「我以前应该也说过,你没有救我的义务。」
所以我如嘲笑般地冷冷说道。
光是这样还不满足,又重新订正。
「——不如这么说吧,你可不可以别再救我了?老实说……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你根本没理由救我,这么做只是让我觉得恶心而已。」
「与其被我搭救……」亚济安没放慢脚步,声调也完全未变。他毫不动摇,简直教人痛恨。「不如死了算了?」
「没错。」
「我可不愿意。」
顶楼近在眼前。顶楼无门,或许是损坏而被拆除了吧!外头的光线射入了没有照明设备的楼梯间。
亚济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逆着光。
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我的太阳,是照亮黑夜的月亮,点缀夜空的闪耀星斗,包容一切的天空,孕育万物的大地,滋润地面的活水。你是烧灼我胸口的火焰,是我的全部;没有你的世界,不具任何意义与价值。即使你拒绝,即使你恨我,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一再地救你喔。」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为何这家伙能如此断言?为何会这么想?故意选用这种夸张可笑的词句,却又坦率直接得让人无法别开视线,深深地、深深地插入胸口。
然而,这些话语无法传递到我的心中。我的胸口埋着缓冲垫,很厚很厚的缓冲垫,没有任何事物能穿过。
所以我并未直接质疑,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为什么你——老是说这些怪话?你的脑袋一定有问题,最好去检查一下。」
「人一旦陷入爱河,就会变笨。不过,只要持续爱恋着某个人,终有一天会明白什么才是最宝贵的;届时,人就会变得聪明一些,爱恋便会转化为爱。」
「你想说你正处于这种状态?」
「我认为是。」
「那是你的误解!」
玛利亚罗斯并未提出根据,便推开亚济安,上了顶楼;裘弟跟上,亚济安也随后而来。
当然,不下楼却要爬上顶楼的理由,玛利亚罗斯也猜到了几分。有道气息,或该说声音不断传来。只不过上了顶楼后究竟该怎么办,他却不明白了。玛利亚罗斯姑且和裘弟一起走向顶楼边缘,往下瞄了一眼,忍不叫「哇」地叫出声来。既然连这离地三十余美迪尔的顶楼上都听得见哀号与骚乱之声,画面其实也不难想象,只不过亲眼目睹之时的冲击又是截然不同。
第十二区已化为小型混沌与恐怖之地。
正符合彷徨之魂区的异名,人们互相冲撞推挤,跌跌撞撞,四处逃窜于柏油与血肉铺成的道路上。
其中约有一半是穿着僧服的高层寺院和尚。仔细一瞧,高层寺院的大门紧闭着,那些应该是在外招徕客人却被关在寺外的下僧或实习僧吧!每个高层寺院都附设一至两个祭坛,每个祭坛约有十几名僧侣,工作是举行苏生式。这些僧侣是上级僧,其下又有从事辅佐之职的僧侣与学习苏生式的学僧,再来则是下僧、杂僧与见习僧等各种可有可无的僧侣。第十三区的和尚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其中大半都是些吃剩饭的废物,而这些人现在正以喊着「需要苏生式吗?虽然很贵,但能起死回生喔!」拉客时的百倍,,千倍,,万倍以上的劲道奋力逃命,健步如飞。
此外,还有原本对他们而言是客人的人——拉着滚轮式棺材的侵入者。侵入者的同伴们拔剑威吓挡路的和尚,要他们让开;其中有些人大概是嫌麻烦,索性弃棺而逃,却与和尚撞个正着,开始互殴起来。还有些妇孺碰巧经过第十三区,被某些禽兽不如的混帐趁乱袭击。
不过,玛利亚罗斯等人所在的建筑物附近倒是人烟稀少,似乎人人都刻意远离这座建筑物。这也难怪,因为浊黑的人类残骸铺成的道路一直延续到这座建筑物的入口才中断。
「……牠们追过来了……?」
「或许是循着『气味』追来的吧!」亚济安缓缓靠近玛利亚罗斯,视线仍固定于刚爬上来的楼梯。「关于这一点——抱歉,可能是我的缘故。我和蜥蜴有点因缘。」
「因缘……?」
亚济安没回答,反而瞥了裘弟一眼,皱起眉头。「话说回来,那只猫——」正当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来了。
是那家伙。
牠一面喀喳喀喳地张阖双手上的武器,一面悠然地爬上楼梯。
只不过对那站直了足足有二三、四美迪尔高的身躯而言,人类用的楼梯似乎太过狭窄。
那处处伤痕、缠着各色皮带的身躯犹如淋过血雨般染得通红,白色的鬃毛也变成了赤黑色。
爬上顶楼后,牠歪着脑袋,伸出细长的舌头猛舔嘴边。
SyyyyyyyyShhhh……」

「剪刀手℉
牠眨了眨眼,先瞥视亚济安,又望着玛利亚罗斯,似乎将两者都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当然,这纯粹是牠的主观,与玛利亚罗斯等人的主观完全相悖。纵使相距十美迪尔以上,牠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仍相当惊人,若是让牠更靠近几步,或许玛利亚罗斯便会无法动弹,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杀。
当然,玛利亚罗斯完全不认为自己赢得过剪刀手;但这里是顶楼,牠又堵在楼梯前,已无路可逃。方才他头昏脑胀,才毫不疑惑地跟着亚济安爬上顶楼,莫非那是错误的决定?不过,就算
当时下楼,铁定也会和剪刀手在某处撞个正着,那也不成,大人不成。如此一来,还是只能往上逃到顶楼——这么说来,结果是一样的?这是命运吗?
真糟糕的命运。
还是交给旁人处理吧!
偏巧不巧,那个旁人竟然是这家伙。
「我话说在前头。」
亚济安似乎想耍帅,以矫揉造作的动作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悲哭之剑,侧过身子,平举剑尖对着剪刀手。
「就一只蜥蜴而言,你还算是有两把刷子,但你找错对手了。你杀不了我的。假如你是只不打必败之仗的聪明蜥蜴,劝你立刻离开这里。」
「……不,在讨论聪不聪明之前,我觉得牠应该听不懂共通语。」
「…………呵!」
亚济安拨开浏海。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无可奈何。」
「牠什么也没说啊!」
「既然用嘴巴无法沟通,只能让你亲身领教——哎!」亚济安仍在大说蠢话,但剪刀手已失去耐性,朝他直冲而来。「蜥蜴就是蜥蜴,粗鲁野蛮……!」面对这道攻势,亚济安既不后退,亦不闪躲,反而挺身上前,果然非比寻常。剪刀手的气势如此惊人,不只速度飞快,本身个头便已相当庞大;那对剪刀更是骇人,每把各有两片长约六十桑取的沉重刀刃,两把便是四片,光是外观便已极具压迫感,再加上那道声音——不知不觉间,那道听过数次的声音已成了唤醒恐惧的反射条件。记得之前提起剪刀手的摊贩老板曾说过,如今他一处于黑暗中,便会听见那喀喳喀喳的剪刀声。
然而,亚济安却正面奔向那对剪刀。当然,他并非直接冲上去;他以毫厘之差闪过右边的剪刀,下一瞬间,左边的剪刀刺穿了亚济安的头颅,但那是错觉。残像……!真正的亚济安突然加速穿过剪刀手右侧,手上悲哭之剑顺势一挑;但这招只挖掉了剪刀手的一块腰间肉及切断数条皮带而已。此时亚济安又迅速翻转,站到剪刀手身后。亚济安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怎么,剪刀手也不过尔尔嘛!还是亚济安太厉害了?亚济安将悲哭之剑拉回胸前,正要给予最后一击,却又停了手。「——唔……!」为什么?玛利亚罗斯不明白。总之亚济安并未当场挥下或刺出悲哭之剑,而是纵身一跃,落到剪刀手肩膀上后,才挥下短剑。
目标是剪刀手的头顶?
然而,此时剪刀却从左右攻来,亚济安立刻往前滚落,使了个前空翻后,滚翻起身,挡在剪刀手之前。
背对着玛利亚罗斯。
站在玛利亚罗斯的正前方。
原来如此。
若是亚济安在剪刀手背后下手——牠看来相当耐打,纵使击中要害,极可能不会立刻毙命。若是如此,处于剪刀手行进方向的不是别人——
正是玛利亚罗斯。
我差点进入那对凶猛剪刀的攻击范围之内。
然而我却连逃也没逃,只是默默观看。
因为牠太快了。
无法反应。
,这些都只是借口。
——我扯足了后腿。
考虑到对手的程度,或许也无可奈何;但玛利亚罗斯的存在成了亚济安的脚铐,却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亚济安却低声笑了。
「看来你还不笨嘛!」
Ggggg……」
剪刀手亦如发笑般地振动喉咙,喀喳喀喳地动着剪刀。
两者的距离约为五美迪尔。
玛利亚罗斯依然什么也办不到,脑中一片空白,似在思考,又似未在思考、不能思考,呼吸不规律,胸口苦闷。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他只能被保护,碍手碍脚,乖乖待在原地不动;但他的心境不容他待在原地不动。心境!对,一切都只是心境。他满心以为自己已能独当一面,身体却完全没跟上;明明一无是处,只会耍嘴皮子,却老是半开玩笑地咒骂他人,藉此抬衬自己。讥笑卡塔力,日出恶言伤害亚济安,甚至摆出「讨厌我?随你啊!我无所谓,被你讨厌,我又不痛不痒。反正我不喜欢任何人,也无法喜欢任何人,我早习惯了,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受伤!」的态度。但这都是违心之论,我知道。
卡塔力也好,亚济安亦然,就算对他们口出恶言,他们最后还是会原谅我。
我非常清楚。
手脚开始发抖。
糟了。
我讨厌起自己来了,已经相当讨厌。
玛利亚罗斯往后退。他当然知道继续退后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现在只想逃。不,若是玛利亚罗斯不在,亚济安便能毫无顾虑,全心与剪刀手交战。对,这就是理由。我只是个沉重的包袱,遇上紧要关头,就该丢开;包袱一定也希望自己被丢掉。
没关系,假如丢了我能让你轻便些,尽管丢掉吧!反正我只是个包袱。
这样也好。
怎样都好。
多走一步,再走一步。
然而,无价值的玛利亚罗斯后退的步伐却窄得可笑。
真是惊人啊!连他自己都这么想。
我真是个惊人的——胆小鬼。
「玛利亚。」
突然间——
他被轻柔却强而有力地裹住。
有人拥他入怀。
是回过头的亚济安。
「——咦……?」
玛利亚罗斯的眼角余光瞥见裘弟奔跑离去的身影。剪刀手的注意力于一瞬间移向裘弟身上,是亚济安利用这个机会而采取行动?或是小归小却远比人类敏锐的裘弟,在亚济安采取行动之后,凭着野性直觉察觉了什么,才离开现场?
「别担心,相信我。」
「……呃,相信你?」相信什么?怎么信?为什么?抱住我打算做什么?为什么我被抱住,还一声不吭?
玛利亚罗斯什么话都没能说。
在他说下去之前,亚济安已纵身跳落。
从离地三十余美迪尔的某座第十三区高层建筑顶楼一跃而下。
玛利亚罗斯与亚济安跃起,坠落,往下坠落;眼见着速度越来越快,玛利亚罗斯的发丝与亚济安的黑衣随风飞扬。玛利亚罗斯忍不住发出了「呜哇哇」的叫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谁能料到亚济安会这么做——从三十余美迪尔高的地方纵身跃下?他根本搞不懂亚济安的用意。不,说什么用意,这该不会是自杀吧?我是垫背的?在第十二区殉情?不会吧!来真的?当真?我会死吗?和亚济安一块?和亚济安这种货色一块?就这么坠落地面,摔得血肉模糊,两人融洽地成为一块惨不忍睹的肉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亚济安认为这是与玛利亚罗斯结合的唯一方法,因此一时冲动,干出这等傻事——总不至于如此吧……?
告诉我,并非如此。
谁来告诉我,并非如此。
无论如何,坠落仍持续着。我们笔直地向下坠落。
说来可耻,玛利亚罗斯竟紧紧地抓着亚济安。此时的他,并无多余心力去打万一之时可拿亚济安当肉垫换取自己一命的算盘;这只是下意识的防卫反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着哪里,满脑子只想着:啊!我正往下掉。
「啧……!」
直到听见亚济安咂嘴的声音。
「——别咬到舌头!」
玛利亚罗斯反射性地将舌头缩回口腔深处,咬紧牙关;此时,他看见了。
「那物体」飞窜而出。
它呈现黑色,是绳子吗?细细长长的,相当地长,且一再伸展,猛烈不断地延伸。
那是——对了,是那时候的……
玛利亚罗斯在D7地底城阿法济被SmC的混球们袭击时,为亚济安所救;当时亚济安便是以它刺穿了SmC男人的五分头,将其格毙。它宛如有生命似的,就像生物一般。当时的玛利亚罗斯抱有这种印象——
它是亚济安所「饲养」的。
玛利亚罗斯不明白。
什么跟什么?
饲养?
什么意思……?
在这个疑问以惊人的速度回转于玛利亚罗斯脑海中时,黑色物体朝着亚济安右手指示的方向不断伸展,最后插入了对侧的高层寺院墙上。「——!」坠落倏地停止,在这瞬间,玛利亚罗斯的体重全悬于亚济安的一条右臂之上。他——不痛吗?正在玛利亚罗斯如此寻思之际,对侧的高层寺院开始逼近。不,正相反,是我们在移动。墙壁,墙壁就在眼前,快撞上了。「——区区爬虫类竟敢张狂……!」爬虫类?蜥蜴人?剪刀手?这些都不重要。快撞上了,会撞上的。但不知何故,玛利亚罗斯有种身体被往上拉的感觉。他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反正没事可做,除了紧紧抓着亚济安,我什么也办不到。
玛利亚罗斯闭上眼。
猛烈撞击。
然而,冲击却不若他想象的大。
现在毫无疑问地正往上升。往上,往上,踩着墙壁往上跳。
玛利亚罗斯途中睁开了眼。天空、高层寺院的墙壁、眼前的状况,总觉得缺乏真实感。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无论遇上危机或逃脱时皆然。我明明是当事人,却是第二者,完全处于状况外。
不过,亚济安那抱紧玛利亚罗斯的手臂力量,倒是颇为真实。
力道太强,让他有点疼。
而时光亦确实地流动着,现实正在进行。
他们转眼间便抵达了高层寺院顶楼,亚济安减轻了手臂力量,放开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在对面的建筑物——亦即方才自己所处的建筑物上发现了攀着外墙并抬头望向这里的剪刀手。
那是敌人。牠就是敌人。
我从牠的手下逃到这里来。
,是亚济安带我来的。我一个人根本逃不掉。
亚济安将黑色物体收起,带着略为阴沉的表情,对玛利亚罗斯说道:
「玛利亚!你留在这里!」
「可是……」
什么?可是什么?我有资格说可是吗?
反正我什么也做不到。
一无是处。
废物。
瑕疵品。
——「失败作」。
玛利亚罗斯双膝与腰间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但他立刻打直身子。
玛利亚罗斯想看着亚济安的眼睛答话,却办不到。他的表情僵硬,不垂下头便会被亚济安发现。他觉得胸口一团糟,惹人厌的话语几欲冲口而出。但他得忍耐,现在不是迁怒他人的时候。
「我懂了,我会碍事。」懂了?我完全不懂,出口的话语掺杂着烦人的自嘲、自卑与讥讽。玛利亚罗斯猛省过来,心中暗自焦急,只好说些关怀之词来掩饰。「你多小……」
「不用说了。」
然而他却被打断了。
亚济安拨开浏海,露出做作的微笑。
「不必顾虑我,在这儿看着,我不会让你担上半秒的心。」
「谁、谁会担心你!」
不是。
不是的。
「用不着害臊嘛!」
「我没害臊!」
「呵呵!」
不是。
真的不是。
我是感到羞愧,无地自容。
不过,亚济安没察觉,并不是因为他太过迟钝。
亚济安已转过身子,望着剪刀手。剪刀手正以剪刀戳壁,好整以暇地爬下地面。亚济安跨上顶楼边缘,应该是打算和剪刀手单挑吧!他可没空和玛利亚罗斯一样想东想西。话说回来,在这种时候——我在做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只会干这等蠢事,正显示出我有多没用。没用、没用,没用到了极点,无药可救,根本是个废物。
因此,玛利亚罗斯无法封独自跃下顶楼的亚济安说半句话,只能双手攀在边缘,探出身子,目送他离去。
亚济安往下坠落,途中,那黑色的细长物体又从他的右手释出,刺入对侧高楼的外墙;亚济安的身体朝着地面斜向甩荡,不久后便能抵达地面。黑色物体缩回,失去支撑的亚济安被抛向半空中;他像猫一般缩起身子,转了一圈再一圈,却在着地同时往后跳开;因为原先好整以暇地攀着对侧大楼外墙下降的剪刀手在离地五美迪尔之处一口气跳下,对准着地的亚济安攻击。
奇袭失手的剪刀手站了起来。
亚济安已拔出悲哭之剑。
玛利亚罗斯只能往下看。
隔着纵使发生状况亦无法出手相助的距离,在安全的场所旁观。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现实。我现在终于懂了。
——我太自以为是了。
在泉里决战立下战功,获得多玛德君的褒奖及众人的认同——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之后,我便得意忘形起来。我办得到,我也有我的用处,我正一点一点地进步。我并未志得意满,并非自鸣得意;我很冷静,虚心地接受自己的界限与不成熟。我以为我是。
若是我伸出手,或许碰得到。
或许有一天,我的指尖能触及那高高在上的夜空宝石。
这种期待,这种希望开始在心底深处萌芽。
——蠢得可以。
事实上,哈!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同伴不在身边,便成了这副窝囊德行。就是这么一回事。
改变的不是我,是我的周遭。因为有强力的同伴们帮助,才会产生自己进步的错觉,如此而已,只是我会错了意。
少了我也无妨。
「派不上用场」的人是多余的。
这世上不需要失败作。
「……我在做什么啊……」
在这种地方。
剪刀手、亚济安、ZOO。犹如从美梦醒来时的感受。
但这不是梦。
我明白,正因为明白,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待在这种地方,岂不奇怪?每天乖乖地猎梅利库鲁才适合我。会对我说「没这回事」的人,现在也不在身旁。四下无人,只有我一个。从前独处是理所当然之事,丝毫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孤伶伶的。
喵—﹒
「咦?」
玛利亚罗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戴着红色项圈的灰猫正在身旁竖着尾巴。
「——不会吧!你……不是在对面的建筑物……」
喵!
「别喵了。」
裘弟并不理会,瞇起眼来磨蹭玛利亚罗斯的脚;光是这样,牠似乎不满足。玛利亚罗斯觉得牠在要求自己将牠抱起。玛利亚罗斯并不讨厌猫,也没对猫过敏,抱抱牠亦无妨;但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对化为小型混沌与恐怖之地的地上置若罔闻,在高层寺院的顶楼上抱猫?太超现实,或该说滑稽。但是,当玛利亚罗斯回过神来之时,身体仍维持坐在顶楼一角的姿势,双手却已经伸向裘弟。
「过来。」
他紧紧抱住毫无防备靠近的裘弟。
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松软的灰色长毛中。
裘弟并未抵抗,乖乖地没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有股带着些许尘埃却令人怀念的阳光味道。
令他深深地静下心来。
假如能什么也不想,像这样一直埋首于暖意之中,该有多轻松啊!
不知何故,他的眼角微微渗出眼泪。
玛利亚罗斯抱着裘弟起身,抬头仰望阴郁的天空。
天空总是高高在上,飘浮着看不尽的梦想。明明遥不可及,为何我总是抬头仰望?为何我还要走下去?我究竟欲往何方?
我不明白。
然而,玛利亚罗斯的双脚依然动着,手臂稳稳地抱住裘弟。他的心里也抱着东西,是几时开始密敛于心?他不知道,只知道失去时的痛苦。这种痛苦现在还留在心里,未曾消失,永远永远胶附不离。
所以,他不愿再度失去。
他该怎么做?
玛利亚罗斯为了寻找答案而走下去。
——抱歉,裘弟,再多陪我一会儿。
现在的我若没人陪,连走路都感到痛苦。

2

真的。真的很痛苦,苦得教人心酸。
「——嘿!」卡塔力往右跳,又往左跳,接着前翻,再往右跳,往左跳,向右飞身扑倒之后立即起身,全力疾奔﹒「呀────!」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逃,剑、枪、玻璃碎片、混凝土及钢筋碎片等物依旧不停落下,有的扫过耳畔,有的掉到脚边,有的掠过身体。有时候很痛,真的很痛,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活蹦乱跳已是个奇迹;不过,至少没受重伤。一定有幸运之神跟着老子,老子总觉得不是女神,不过没关系。老子的超级幸运是所向批米!所谓的米呢,是种颜色略黄,晶莹剔透,炊煮焖熬都很好吃的食物;而老子的敌人就是一批一批的米……不对!老子有惨到和米打架吗η应该是所向「披靡」才对!呜!超级冷!反正老子还行!还撑得下去!
「只、只不过、喘、喘得、很……很厉害……!」
老实说,卡塔力已精疲力尽,但他仍旧继续奔跑。他被残缺的柏油绊了脚,险些跌倒;此时,剑、枪、碎片雨袭来。「——呜哇!」他的身体抢在头脑之前反应,往右侧翻。咻咻哒哒哒哒,各种物体撞击地面,但他没死,人还活着;既然如此,便继续跑。不,再来一记侧翻,侧翻之后又是侧翻,合计连续侧翻四次,度过了二次的鬼门关后,卡塔力锐利如鹰的双眼发现了。「锵锵☆」高层寺院与高层寺院之间有条相当狭窄,甚至称不上巷弄的缝隙;卡塔力冲了过去,里头比他的所预测的还要窄,无法正面进入。既然如此,就学螃蟹横向走。当然,他的眼睛并没离开进入的方向。
别过来!他如此祈祷。
不用过来,拜托别追来,最好把老子忘了,反正咱们之间没半点美好回忆,痛苦的记忆本来就该忘记;所以,把老子的事忘得一穷二白一乾二净吧……!

然而,对手似乎相当喜欢卡塔力。
「——呃啊王八蛋!不肯轻易放过老子是吧?痴呆……!」
是牠。
牠的头钻进高层寺院与高层寺院之间的狭窄缝隙,看着卡塔力。
暗绿色与黑色鳞片,黑色鬃毛,额头上有着搜集狂垂涎的「守护者」系宝珠;不过是只蜥蜴,居然嚣张地穿着漂亮的黑色铠甲。
「压榨魔」。
不知是因果抑或际遇,在压榨魔尾随追赶之时,卡塔力与同伴走散了;一路上,他不知波及了多少在外拉客的凶恶实习僧与行人。要他算钱没问题,但要算有多少人被自己连累,他可就不大内行了。把这种鸡毛蒜皮般的小事件件放在心上的人,哪能成为真正的奇珍搜集家?再说,他一面逃跑,一面警告旁人,已经仁至义尽了;异界生物能跑到地上来,亦是始料未及之事,因此说来卡塔力的责任并不大——但愿如此。
话说回来,即使是责任重大,他也已经受了足够的报应。
「妈呀……!」
报应飞来了。
一把破烂的便宜长剑穿越人类不打横便无法通过的缝隙。
老实说,这是今天最大的危机。由长剑的轨道判断,只要蹲下来便能闪过,但屁股和膝盖卡住,无法如意蹲屈。卡塔力没有余力思考该怎么办,面临这九死一生的危机,他顺从了肉体的直觉判断。
「唔——喝!」
他劈了腿。
当然(),是一百八十度劈腿。
髋关节嘎吱作响,但长剑却掠过头顶而去。得救了。不,还没,第二弹来了,这会儿则是把枪,瞄准劈腿中的卡塔力头部。痴呆蠢猪!这样要老子怎么闪啊!卡塔力内心咒骂了一句,再度听从肉体的判断,上半身使劲往右一倒。
劈啪劈啪!
老子的腰!
老子的侧腹!
在一百八十度劈腿的状态下摆出这种姿势,让他痛得发出不成声的哀号,但总算是「由枪滑掉」了。
「——现在是想冷笑话的时候吗?猪头……!」由于想了个很难笑的下下等冷笑话,卡塔力的脑袋中似乎有个东西啪一声断了。「哦!」他灵光一闪。仔细一想,何必学螃蟹走路,这样不是快多了吗?「喝啊————!」他在劈腿且身体右倒的状态之下,双手撑地,藉由反作用力抬起身体,并直接侧翻、侧翻、侧翻再侧翻。「哇哈哈哈哈……!」卡塔力如车轮般回转,英姿飒爽地冲过缝隙;此时他大可停止侧翻,但他却直接左转,并冲入右前方的小巷中。事到如今,只能前进、前进、再前进,直到世界的尽头!然而他翻滚了一段距离后,开始头昏眼花、恶心反胃,体力也已到达界限,无法控制,终于轮胎脱落——似的摔得老远,又滚了几圈,直到撞上墙壁才啪哒倒地,停了下来。
「……唔……唔……」
不过,这种时候更得提起劲来。毅力,靠毅力!「呼!喝!哈!」卡塔力以额头猛撞地面,替自己打气;接着他一跃而起,虽然昏头转向,险些再度倒地,却踩稳双脚忍了下来。
赢了!
自己非但活着,还在情急之下创出了「我流猛虎()大车轮」秘技;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个大胜利,,是压倒性的胜利,甚至可说是完全胜利。卡塔力沉浸于舒爽的满足感之中,放下心来——猛然往后仰倒。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一道声音传来。
是道低沉的人类声音。
卡塔力朝着声音方向望去。不过是转动脑袋并将视线移往右上方,便已是件浩大的工程;更糟的是,他的视野扭曲,看得不甚分明,又因为过度旋转而头昏脑胀,各项能力都大幅降低。
因此,单膝弯曲、倚着面向巷弄的高层寺院外墙席地而坐的男子虽然令他感到眼熟,他却想不起是谁。
「你到底是生龙活虎,还是快死了?」
「……啊?」卡塔力眨了几次眼,甩了甩头,双手用力抹了抹脸,总算变得清醒一些。「——嗯,还算生龙活虎……」
「是吗?」
男人顶着一头微乱的冲天黑发,身穿绣有金龙并缀着毛皮的黑色皮夹克;即使坐着,也可看出他非常高大。不过,卡塔力总觉得他似乎少了什么。
那便是——
墨镜……?
「你一个人啊?」
「啊,嗯……不知怎么搞的,和其它人走散了……别提这个了,先管你自己吧!」
「我怎样?」
「你受伤啦?」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和那个粉红色的家伙打时,被剪刀混球搅局,伤了皮肉而已。」
男人——龙州联合的主流派王龙之首荆王,正以左手按着右侧腹。乍看之下只能看出夹克破损与出血,但他腹部缠着布条,应该做过应急处理。他的气色看来也还好,伤势应该不严重。总之,荆王的话调淡然,一张清爽的东方脸孔始终面无表情。
「你的同伴没事吧?」
荆王突然开口询问,令卡塔力相当错愕。
对于向来以「元气﹒勇气意气」三气与「正直﹒朴直﹒率直」三直为座右铭(其实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的卡塔力而言,这种类型的男人最教他提防;因此他一面慎重地打量荆王,一面起身。
「你问这个干嘛?」
「你是ZOO的人吧?」
「是、是又怎样?」
一瞬间,过去发生在ZOO与王龙之间的事故闪过卡塔力的脑海,但荆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那件事。
「那些家伙跑到地面上来,只好收拾牠们;这时需要的是战力,而就我所知,ZOO还挺有本事的。好啦,你的同伴没事吧?」
「……不知道,老子才想问咧!不过有皮普在,刚才不知打哪儿跑来的亚济安又带着玛利亚罗斯逃走了,应该没事吧……」
「皮巴先生和亚济安啊……」荆王的脸颊微微扭曲,尤其是在提到亚济安时。「这两个人倒是挺能指望,还有飞燕也是。问题是——」
「问题是?」
「我和你派不派得上用场。」
在荆王如此说道的瞬间,卡塔力的身体抢在理解语意之前先行反应。那是种无法以常理说明的感觉。
上方,就是上方。上头有东西。不——
——来了。
卡塔力往后跳开,荆王的动作也很快;坐在地上的他以四脚兽般的迅猛身手沿壁离开原位,右手从腰间拔出双节棍,左手则抽出十字棍,摆好架势。卡塔力则无暇摆架势,「呜哇!」他一退再退,以丙之三(哈诺珊)和丁之四(尼诺西)弹开或打落自头顶垂直落下的短刀及弯刀;在他一阵挥舞之下,这阵水滴过大又危险至极的雨总算停了。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当然,这等骇人的把戏自然是出于人为。
始作俑者踩着缓慢的步伐进入巷中。
压榨魔。
虽然牠现在手无寸铁,但「守护者」系宝珠所持有的念动力本身便是种强力的武器。
「……牠似乎很中意老子耶!」
「真是难以理解的喜好啊!」
「啰唆!猪头,别看老子这样,说不定看在蜥蜴人眼里是个美男子咧!」
「这样你很高兴吗?」
「很难过!再说,怎么看牠都是公的吧!」
「好像是。不过机会难得,试试也不坏啊!」
「咦?」
事出突然。卡塔力并不认为自己与荆王之间已萌生友情,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呜哦!」
荆王踹了卡塔力的背部一脚。不,与其说是踹,该说是以大脚用力推了他一下,比较正确。
无论是踹是推,卡塔力因而前倾,险些跌倒;如此一来,反倒像是他主动接近速度缓慢却步伐甚大的压榨魔。当然,这绝非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但压榨魔可没和善到体谅他的苦衷。事到如今,卡塔力只能觉悟,严阵以待。压榨魔近在眼前,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阵,给对手一点颜色瞧瞧。老子办得到,只要有这股气概!
「哦哦!哦哦哦……!」
卡塔力大吼,重心压低,稳定姿势,举起丙之三(哈诺珊)与丁之四(尼诺西)。还有三步,,两步。压榨魔虽然穿着铠甲,却手无寸铁;丙之三(哈诺珊)、丁之四(尼诺西)虽为量产型出土文物,仍是不折不扣的魔导王时代物品,坚固的斧刃锋利无伦。他站的位置不差,气力也还充足,只要能击中敌人,定能给予致命伤。当然,得先击中才行。
然而实际上,别说击中了,卡塔力连缩短剩下的两步距离都办不到。
他无法动弹。
僵﹒直。
这下除了「正直﹒朴直率直」三直,又加了一直。
这么一来便有四直了。他一点也不高兴,反而非常害怕。
他不只动弹不得,还无法呼吸,全身发疼,肌肉抽痛,骨头格格作响,眼珠险些掉出来。「哈……喀……喀、喀……」他的口中发出怪声,丙之三(哈诺珊)与丁之四(尼诺西)从手里脱落,脚却离开地面。关节、喉咙、鼻子、舌头,再这么下去,莫非身体会被里外翻转过来?这个想象并不夸张,毕竟压榨魔可不是浪得虚名。
Nnnnnngg……」
压榨魔先后往右左歪了歪脖子,睁大了一双蜥蜴眼,咬紧牙根。
额头上青、绿、黑色交杂的宝珠发出了朦胧的光辉,光芒逐渐增强。
不妙。
好痛。
意识越来越模糊。
黄色、青色、红色、白色,无数的花朵——
远方可看见美丽的花田。
有人在那儿温柔地招手。
好啦,该过去了。
——慢着。
过去不就糟了?
该不会死掉吧……?
然而,他不能掉头,无法转身。
不久后,他的脑袋便会开花。
到时一切都完了。
再见,再见,再见——就在他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之际—
「呜哈!」
卡塔力当场软倒。虽然在肉体或精神上皆非能够安心的状况,至少他保住了一条命;而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他也十分清楚,因为他亲眼目睹了。
荆王无声无息地穿过卡塔力身边,以双节棍痛殴压榨魔的左右脸颊,并以十字棍由下挑击压榨魔的下颚。
Gaha……」压榨魔承受不住攻击,摇晃了几下。荆王虽然给人瘦长的印象,个头其实和多玛德君差不多;压榨魔比他还要大上一圈,没想到这么不耐打。荆王没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乘胜追击,将双节棍舞得密不透风,哒哒当哒当当哒哒当地专攻没戴防具的头部,又以十字棍勾倒压榨魔,营造绝对有利的情势,狠下杀手。正当此时——
「——一唔……!」「呜哦!」
风!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不,这也是「守护者」系宝珠的力量?荆王退了一步,狼狈倒地的卡塔力则忍不住抓紧地面,但风却在一瞬间止息,风压亦不足以吹跑人,并未造成直接的损伤。只不过,荆王的手停了下来,而对于压榨魔而言,这便已足够。
压榨魔一跃而起。
转过身去。
拔腿便逃。
「逃得好快!」
「混帐……!」荆王立刻举步追赶,拿着十字棍的左手却突然按住侧腹,脚步也随之停顿;不久后他又开始奔跑,但与压榨魔之间的距离已被拉开。卡塔力也才刚站起来,这么下去会被逃掉,纵虎归山。不,不对,并没有。
压榨魔在巷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不妙。
卡塔力与荆王周围散落着方才压榨魔降下的枪剑及破铜烂铁,而压榨魔正欲操纵这些物体击杀卡塔力与荆王。事实上,卡塔力已经听见硬物互相碰触的喀当喀当声,但他并未去看。若说卡塔力动脑思索,或许有些语病;但他的脑内的确闪过了各种念头——念动力、宝珠、「守护者」系、荆王的所作所为、荆王拿老子当诱饵、把老子当盾牌、压榨魔要杀老子、牠集中精神、没发现荆王接近、牠全神贯注以致无暇注意其它状况、变得毫无防备、荆王八成是看出这一点才那么做、荆王有把握吗、不知道、说不定他根本没把握、他说「试试也不坏」、或许便是这个意思、荆王做实验、老子居然是实验品、不过实验不会白费、老子不会让它白费、老子会好好利用、既然拿老子当实验品,老子就要凭着实验结果给压榨魔好看、老子有权这么做吧、详细条件老子不知、牠能控制多少、同时能搬动多大重量、几个物体,速度多快、老子不清楚,不过——想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非干不可……!
要是抓错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但卡塔力并不害怕,并未迟疑。一旦下定决心,他绝不犹豫,唯有勇往直前;无论旁人说什么,他都要贯彻到底。这才是男子汉之道,有意见吗?
目标是压榨魔的额头。
卡塔力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吐得一乾二净。
压榨魔正集中精神,以杀伤卡塔力与荆王。
卡塔力亦不甘示弱,集中精神。
好安静。
世上彷佛只有老子和那家伙一样。
——上!
卡塔力先以右手投掷丙之三(哈诺珊),再以左手丢出丁之四(尼诺西)。他卸去多余的力道,用足了手腕的巧劲;这是他个人史上最棒的动作,他根本不认为会打偏。事实上,他的确没打偏。丙之三(哈诺珊)正中嵌于压榨魔额头上的「守护者」系宝珠,将宝珠劈成两半,并顺势砍入头盖——但此时丁之四(尼诺西)竟命中丙之三(哈诺珊)的斧柄,将丙之三弹落地面。这么说来,丙之三与丁之四几乎是飞往同一个位置;不是老子自卖自夸,实在是精准无比啊!
同时,各种物体纷纷散落地面。
其中有些物体已上升至卡塔力的肩膀高度,说来真是千钧一发。
后续则由荆王来收拾。
荆王追过额上长了丙之三(哈诺珊)而呆立不动的压榨魔,与牠相背而立,以连结双节棍的锁炼缠住牠的脖子,接着双棍交叉,只待用力勒住便能得手。荆王以惊异的臂力勒紧锁炼,不留一丝缝隙。「……hh……!」压榨魔甚至未能发出死前哀号,牠朝锁炼伸出手,却没能解开,最后终于软倒不动。荆王松开压榨魔,但他的个性似乎相当谨慎,又以十字棍插入压榨魔的右眼,双手放在横杆上,加上体重狠狠一压,棍身直达脑髓之中。这对荆王而言显然是种例行作业;当他结束最后的处置后,便转向卡塔力微微一笑。
「想不到你还挺有用的嘛!」
「那当然,痴呆。也不想想老子是什么人物——」
啊!
卡塔力突然被人推落得意的云端;他猛然奔向压榨魔,推开荆王,先回收自己的物品。
他的眼角发热。
丙之三。
斧柄,斧柄,斧柄,斧柄,斧柄,斧柄竟然……!
「……都、都是老子的技术太好了……才会……对不起,丙之三……」
丙之三(哈诺珊)的斧柄悲惨地分了岔,伤害它的是丁之四(尼诺西),或该说丢出丁之四(尼诺西)的卡塔力自身。但是无可奈何,当时他只能那么做;既然如此,或许现在该庆幸丁之四(尼诺西)平安无事才是。不,可是,还有一个天大的打击。
卡塔力战战兢兢地将视线移向压榨魔的额头。
他立刻别开了眼。
太残酷了,他不忍直视。
——这种事……这么可怕的事,老子竟然下得了手?
他不敢相信。
不愿相信。
这可是魔导王时代的秘宝啊!说到「守护者」系的宝珠,可不光是价值上亿,潜藏的力量亦非常强力有用,种类又多,最能激起收藏欲望。卡塔力在奇珍搜集家中属少数派,对于持有及搜集本身并无太大兴趣;但宝珠的好处,便是能向收藏家炫耀与夸示。他不在乎钱。先是不断抬价,待对方哭着下跪请求「求求你卖给我!」的那一瞬间,才说「——好吧,既然你那么想要,老子就卖了吧!用这个价钱。」然后一口气拉下价码,看着对方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卡塔力爱极了这种过程。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在奇珍簿上写下详细的情报。奇珍搜集家互相分享奇珍簿,彼此炫耀厚度与内容的充实度,然后开始嚷嚷着我赢了、我输了、不甘心,下次一定要赢、我又赢了,我输了……要骂老子无聊便骂吧!不管旁人怎么说,这才是男人的浪漫啊!可是……
纵使情非得已。
纵使不这么做便有性命之忧。
卡塔力仍泪如涌泉,抱头惨叫:
「老子干了什么好事啊──────!」

3

「——卡塔力……?」
是错觉吗?刚才似乎听见了卡塔力的声音。幻听?
不在场的同伴们的确令人担心,但他们一定没事的。别看卡塔力那副德行,一到紧要关头,他便能发挥潜力;玛利亚最近亦有显著成长,虽然有时想太多,患得患失,但他还年轻,这也是在所难免。想来是他过去吃了太多苦,变得难以坦率,无法肯定自己,但他依然奋力向前。玛利亚就是这样的人,由莉卡相信他那颗坚强的心所具备的力量。她相信玛利亚,相信卡塔力,相信同伴。
因此,她现在必须处理眼前的事。
「洛莉,这个人就麻烦妳了!我已经做过应急处理,没有称命危险了!杰米,你来照顾这个人!别慌,动作小心一点!」
由莉卡正在高层寺院「宽恕」的一楼大厅中,与隶属铁之心脏协会的其它两名医术士一起治疗伤患。
问题是名叫洛莉的女医术士太过持重,手脚极慢;而杰米还年轻,经验不足,由莉卡若不逐一指示,他便手忙脚乱地什么也办不好。结果由莉卡得先确认所有伤患的状态,迅速替重伤者施行医术式,轻伤者则分配给两人照顾;她的工作繁多,负担相当大,但总算告一段落。剩下的光靠他们两人,应该也能应付吧!
话说回来,没想到第十二区中会有肯收容伤患的慈善高层寺院。
当初一面高声呼喊一面敲门的是由莉卡,但老实说,她并未抱太大的期待。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大门开了,出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在由莉卡简短地说明原委之后,老僧便自我介绍,表示他是住持佩德洛维奇,不仅让由莉卡等人入内,还指示其它僧侣协助搬运伤患。
恶名昭彰的「彷徨之魂区」僧侣向来给人凶神恶煞、贪得无厌、不把人当人看,却把生命当钱看的印象。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一百个僧侣之中总有一个是有良心的「好和尚」。虽然由莉卡从未听说第十三区里有「好和尚」的存在,但若是认真去找,总不至于没有。
今天能巧遇「好和尚」,实在是她的运气。大部分的医术士都没有信仰,这次她却该感谢这座高层寺院所尊奉的神明。由莉卡走向坐在大厅角落的住持佩德洛维奇,深深地低头道谢。
「谢谢您让我们尺用这座寺院。」
「没什么,没什么。」
秃头的佩德洛维奇呵呵呵地笑着,摸了摸他及胸的白色胡须。他那身紫色与黑色交织而成的僧衣与红色数珠虽然显得太过俗艳,但笑起来满脸皱纹,甚是慈蔼可亲。
「任何人受妳这样的可爱小姑娘拚命恳求,都无法拒绝的。我们尊奉的伪善神查泰莱﹒诸诸也说,如见可爱女孩,应泼她冷水。
「……啊?」
「不过妳身上的白色衫衫若是泼了水,恐怕会变透明吧!呴、呴、呴、呴、呴、呴、呴!」
——看来由莉卡似乎错得离谱。
方才看来慈眉善目的佩德洛维奇,如今只显得一脸好色;由莉卡在不祥预感的驱使之下,不禁退了一步。她的直觉准确无误,只见佩德洛维奇伸出枯枝般的手去抓由莉卡的女用医术士服,但他找错了对象。由莉卡立即使出极限九手棍,拂开佩德洛维奇的手。
「——呦!吁……呴呴﹒呴呴!小姑娘真有活力啊!我喜欢。不过——」佩德罗维奇左手接着被打中的右手腕,以与他外表毫不相称的轻快动作起身,并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是皱纹的嘴唇。「既然妳心怀感激,就该用对方法道谢;再说,妳的敬老之心似乎有些不够。要知道,没有正确的敬老精神,年轻人便没有未来!听好了,小姑娘,年轻人就该成为老人的拐杖、椅子、床铺及马桶!成为老人的情趣娃娃,才是年轻人的正确态度……!懂了吗?小姑娘!」
「不懂,也不想懂。」
由莉卡手持极限九手棍与佩德洛维奇正面对峙,并以眼角余光窥探周围的状况。宽广的大厅中除了十余名伤患以外,还有十几个体格强壮的僧侣;虽然他们一直默默地站在墙边或通往礼拜堂的门前,但当老僧露出肮脏的真面目时,他们便立刻散发出杀气。
看他们的架势与步法,似乎是练家子。
此外,约有半数僧侣拿着杖头嵌有数个小环的锡杖。锡杖原本不是武器,而是法器;但毕竟是金属所制,前端尖锐,他们手上拿的看来又比一般锡杖坚硬,想必颇具杀伤力。聚集于大厅中央的伤患们正好被这些僧侣团团包围。
四下骚然。
洛莉与杰米也停止治疗。
佩德洛维奇睁大一边的眼睛,脖子转得格格作响。
「是吗?不懂啊?真是遗憾。既然如此,无可奈何。最近没常识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虽然我认为这是令人忧心的事态,但时光流逝,时代变动,常识自然也会跟着变化。不过,有种东西却不会变,就是感谢之心,诚意……!」
此时,众僧侣一齐以锡杖柄头敲击地板,锡杖上的环发出铿锵之声。
「表现诚意的形式!」
再度铿锵一声。
「具有价值的形式!」
又是铿锵一声。
住持佩德洛维奇以双手的食指与拇指圈成两个圆。
「钱!」
铿锵!
住持跳起,以右脚独立。「钱!」铿锵!
又再次跳跃,以左脚独立。「钱!」铿锵!
接着双脚着地,将左右两手圈成的圆凑到脸前充作眼镜镜片,并做出戴眼镜的动作。「——钱!」铿锵!
住持的右手往前送。「钱!」铿锵!接着是左手。「钱!」铿锵!再来是右手。「钱!」铿锵!左手。「钱!」铿锵!右手。「钱!」铿锵!左手。「钱!」铿锵!右手。「钱!」铿锵!交互前送的双手这回移到了额头之前,手指圈成的两个圆重迭。「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嘻呴﹒呴﹒呴﹒呴呴呴呴呴呴呴呴呴……!」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锵!
跳了片刻舞蹈的住持高声大笑,随即清了清喉咙,做出庄严的表情,对着由莉卡伸出手掌。

「——有鉴于此,请添香油钱给我们的伪善神查泰莱诸诸。这样吧!我算妳便宜点,只须一亿达拉即可。」
「一亿……」
由莉卡哑口无言。第十三区毕竟还是第十三区啊!
被佩德洛维奇的外貌举止所骗,一厢情愿地期待善意,或许是由莉卡不知世间险恶;但她可没嫩到唯唯诺诺地答应这种荒谬无稽的要求。在紧要关头无法赌命奋战的人,永远只能被踩在地上。由莉卡深知这即是艾尔甸的现实,要在这里生存,她早已做好觉悟。正因为光靠觉悟无法对抗暴力,她才向多瓦宁古学习鹤流古式战斗术。
再者,她个人在情感上也无法原谅佩德洛维奇这种趁人之危大发不义之财的贪婪恶徒。
杀了他!
不夸张,她是真的这么想。
向师父娜塔莉亚薇学习医术式精神,以治疗之手、拯救之手自许,实践博爱主义与和平主义的由莉卡白雪已是过去式了。
师父若是见了这样的自己,或许会悲伤吧!
想必会哭泣吧!
不过,在师父门下修行的那段日子里,我是懵然无知的。我不明白真正的恶意,脑子里虽然知道人会为了欲望而轻易伤害他人,却只是书本上的知识,没有切实的感受。师父教我别憎恨人,该憎恨罪恶;我信之不疑,奉为圭臬。然而,我从未想象过被打、被踹、被偷盗、被侵犯、被夺走所有尊严与财物并被杀害的人是何等心情。不,我以为我想象过,并以为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憎恨人;但我错得太离谱了。
憎恶并非从某处产生,而是原来就存在的。
且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开始成长,一旦成长即无法抑制,绝不消失,不憎恨人便无法自持。纵使稍忘片刻,见了这个身体后又会再度想起,为憎恶所摆布。
即使如此,仍有人主张人并不坏。他们说人性本善,只是社会、文化与环境促使恶意萌芽。这么说来—
这个世界原本便是造来孕育憎恶的?
倘若取出我的心脏观视,肯定是被憎恶染成一团漆黑。
这是必然的……?
——师父,对不起。
由莉卡会一面杀人,一面救人。我知道这是矛盾,不光是师父所属的亚琛荷德派,绝大多数的医术士流派都以「不杀」为戒律。
但遗憾的是,这只是冠冕堂皇之词。即使我不杀,还是会有人下手。在这个充满恶意与憎恶的世界中,我无法自扫门前雪,袖手旁观。
我是污秽的。察觉自己的污秽,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希望能保持洁净,保持1111(i丽;丑陋是种苦楚。但是现实中有许多这种人,有时我必须和他们战斗、互相残杀,有时又必须和他们携手、互相了解,带着满身污秽,一面祈祷能变得洁净,一面活下去,直到死亡为止。
眼下就先遵从个人的信条,惩罚这个好色贪婪的住持。
由莉卡将杀意灌注于极限九手棍之中。不过,她并不打算流于一时激愤,格杀佩德洛维奇;她冷静地盘算,从住持这个头衔与方才的怪异舞蹈看来,佩德洛维奇显然是在场众僧的头目。擒贼先擒王,向来是交战时的大原则;纵使不赶尽杀绝,亦可教训一番后再当成人质。
佩德洛维奇似乎也发觉由莉卡是来真的,登时脸色大变。
他怕了。
我能赢。
由莉卡盯着佩德洛维奇,露出微笑。
「我一毛钱也不会给。很抱歉,我没天真到见了你的真面目以后还继续感谢。不如我给你一点持间,让你向你的陈祈祷,请祂保佑你死后能到天国去。不过我不认为你的陈有这种能耐。」
「慢……慢着,小姑娘,我、我打折!我打个折扣,行吧?我也觉得一亿好像太多了点……」
佩德洛维奇摆手退后,但身后已是墙壁。他似乎还不明白,问题不在于金额多寡,而是向人勒索在先、却在对方显露杀气之际又立刻改变前言的腐败性格。
「九、九千万!这样如何?不行吗?那,九千五百万!九千七百万!」
——而且只小里小气地降了一次价,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抬价。
见他这副蠢德行,由莉卡也失去了取他性命之意;不过大厅中还有许多伤患,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仍必须吓吓对方。由莉卡的手指更加使上了劲。就在此时——
心脏噗咚一跳,撞上了肋骨。
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忍不住回过头。
「好了,好了,两位请冷静一下吧!有话好好说嘛!」
如此说着并介入由莉卡与佩德洛维奇之间的,是身穿黑白豹纹西装,戴着单眼镜,一头看似黑白挑染的头发七三旁分的路易﹒卡塔鲁西斯。他并未受伤,却说这也是取材的一环,硬是跟着由莉卡等人走进这座宽恕寺院。
路易﹒卡塔鲁西斯打开地板上的公文包,拿出一件物品,递给佩德洛维奇。
「来,请收下。」
「……唔?《崇图胡岛十六小豪杰》……?」
「哈哈哈,说来惭愧,其实这是我的处女作。还有,你看看这里。」路易﹒卡塔鲁西斯翻开佩德洛维奇手中的书本封面。「这里有我的亲笔签名喔!路易﹒卡塔鲁西斯,对吧?」接着又翻过书本,一并打开封底与最后一页。「而且还是初版。你明白了吗?这时候我尚未出名,处女作的初版册数本来就少,又加上了我的亲笔签名,物以稀为贵,能卖到不少钱。啊——我在这个国家或许算不上有名,但在拉夫雷西亚可是地位无可动摇的畅销作家;狂热书迷应该肯出二十万,,三十万达拉来买吧!」
「哦……」佩德洛维奇一脸赞叹地望着《崇图胡岛十六小豪杰》,但数秒之后,可怜的《崇图胡岛十六小豪杰》初版签名书便被砸往地板。「——少瞧不起人啦!蠢货!什么三十万!你以为我会满足于这点小钱吗!这种东西连拿来擦屁股都不行!」
「咦?一页页撕下来揉过以后,擦屁股应该不成问题吧……」路易﹒卡塔鲁西斯一脸不满地拾起《崇图胡岛十六小豪杰》,放回公文包中。「那么——」接着他又取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恭恭谨谨地放到佩德洛维奇手里,让他握住。「没办法,那请你收下这个吧!我想这次应该会合你的意。」
「唔?这是──」
「如你所见,是手表。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手表,是野生王朝的特制产品。当然啦,我是个设计师,所以这款手表是我亲自设计的,也因此格外下了工夫与本钱。你看了就知道,上头有很多闪亮的珍贵黄钻,对吧?」
「哦!的、的确……」
「这本来就不是销售用的产品,是我的专属手表,照理说是无价之宝——不过若要勉强订个价格呢……」
「勉强订个价格呢?」
「应该不下七、八千万达拉吧!」
「……什么!」
佩德洛维奇凝视着手表,眼球只差没掉出来;他以左手手背擦拭嘴角,但口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流下。佩德洛维奇决定不管口水,将手表戴上左手腕,露出了满面笑容,雀跃不已。
「呴呴!好表!好手表!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收下吗?呴呵……!」
「当然可以,就送给你了。虽然离你期望的金额还有点差距……」
「不!不不不!这就算打折,打折!呴﹒呵!既然这样,喂!你们这些蠢弟子!还不快去准备茶水?有些伤患还没治疗完毕啊!真是群不机灵的家伙!啊,小姑娘,刚才很抱歉,如妳所见,一切只是我这个老人在开玩笑。」
「……刚才那斥玩笑吗?」
「呦﹒呴﹒呴!表情别那么吓人嘛!圆滑点,圆滑点,八面玲珑是长寿的秘诀。我就是这样才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呀!」
「…………」
从外表看来,他顶多只有七十几。
由莉卡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此时路易卡塔鲁西斯又拍拍她的肩膀。
「好啦——现在事情圆满解决,我们该走了吧?」
「咦?走去哪里?」
「快走吧!动作最好快一点,对吧?走走走!」路易﹒卡塔鲁西斯开始推由莉卡的背。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带着几分焦虑;由莉卡觉得奇怪,但她确实也想早点离开此地确认同伴的安危,并在必要时出手相助。现在没时间搭理佩德洛维奇这种人,是不争的事实。由莉卡对着洛莉与杰米两个医术士说道:「趁下的就拜托你们了。」便跟着路易﹒卡塔鲁西斯一起打开宽恕寺院的巨大铁门,走出寺外。
「其持你不用跟来,至少里头很安全。」
「不,那可不成。」
由莉卡正屏气凝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一旁的路易﹒卡塔鲁西斯却打开搁在地上的公文包,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干些什么,实在吵得很。
「你啊……」
「妳看。」
说着,路易﹒卡塔鲁西斯展示从公文包中拿出的物品,由莉卡见了哑口无言。
那是手表。
看起来与路易﹒卡塔鲁西斯献给住持佩德洛维奇的手表一模一样,而且还不只一只。
二、三——共有五只。
「嗯,里头还有喔!总共有多少呢?应该有十只吧!」
「……你不斥说那斥特制产品?」
「那是骗人的。」路易卡塔鲁西斯哈哈轻笑数声,指着手表上的钻石说道:「这是黄色的,对吧?刚才我说这是黄钻,其实这不是天然钻,是人工的。有个炼金士创出钻石制造法,但无论如何实验,都无法造出透明钻石,老是会有杂质混入,变成黄色,所以这可说是失败的人工钻;而我是那个炼金士的资金援助者,可以免费进货。不过这只手表本身还是值上二十四万八千达拉,在拉夫雷西亚大概就是以这个价钱在市面上贩卖的。搞不好那本初版签名书还要来得贵一点呢!幸好那个老人不识货,但行家一看就明白,我想不久后就会被揭穿吧!其实我刚才可是紧张得很呢!啊,对了,要不要留一只做纪念?」
「……不用了。」
「是吗?」路易﹒卡塔鲁西斯重新收起手表,提着公文包起身。「那就出发吧!不,老实说,我很担心走散的裘弟。」
「咪咪——啊……猫应该会远离危险的地方吧!」
「普通的猫会,但我们家的裘弟有点与众不同,喜欢刺激,比我还要勇敢。」
「裘弟另当别论,我觉得你的情况不叫勇敢,只斥做斥不经大脑加无谋。」
「哈哈哈!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思考过后才行动的。」
姑且不论「古代九头龙之咒」似乎失效之事,追根究底,这场祸事可说是这个男人肇的因,但他不但全无反省之色,甚至还乐在其中,毫无紧迫感。这个男人没有自己是当事人的意识吗?八成没有吧!或许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虽是个怪人,穿着又花俏,但人在身旁时却又似不在近处,存在感莫名淡薄。
由莉卡叹了口气。
「对各有目的的玛利亚和卡塔力斥很过意不去,但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斥同伴的安危,顾不得你。若要跟来,你得自己保护自己。」
「当然,妳不必管我。」
说归说,由莉卡还是无法完全置之不理;这是她的性格,莫可奈何。不过,真的不容她再拖拖拉拉了。由莉卡开始朝西奔跑,这一带已无四处逃窜的人们,相对地,四周多了许多尸体与残骸;由莉卡咬紧嘴唇,别开视线,一味动着双腿。她知道不远了,并非直觉,而是凭借声音与道路、建筑的损伤情况判断。她知道快了,只要直线前进,便是连结荣光神圣宫殿与北斗门的极限AM蟠龙大道。她在十字路口左转。
——好庞大。
有十来个人试图接近长着黄色鳞片的巨大蜥蜴人,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加以包围。这些人八成是属于法柯涅率领的铁之心脏协会吧!虽说他们的举动近乎旁观,但折了那么多成员却仍未瓦解,胆识已是十分过人。
话说回来,他们尚能维持,其实全赖那个人。
他利用建筑物外墙,于巨大蜥蜴人周围频繁移动,一面闪避蜥蜴人的双手与尾巴,一面攻击,一点一点地伤害对手。
右手是突刺斩击两用短剑,雄剑库雷亚达;笔直而坚韧的剑身长约三十五桑取。
左手是斩击兼解体用短剑,雌剑莉蕾札;呈锐角弯曲的剑身长约四十桑取。
这个拥有琉璃繁缕之名,身穿砂色装束,出身于拉函大陆的前刺客成功地绊住了「超食汉l
不过,很遗憾地,超食汉的双手、双脚、尾巴与背上的无数伤痕看来并不严重。若是牠的身体没那么庞大,这些个个都是致命伤;但无奈的是,双方规模实在相差太多,差过了头。
差过了头,显得怪异至极。
由莉卡觉得不太对劲,揉了揉眼,但似乎不是错觉。这么说来——
「……那只巨大的蜥蜴人,该不会——变得比原先更大了吧……?」
「唔……」
路易卡塔鲁西斯以左手的食指与拇指对准四十美迪尔前的超食汉,似乎是想藉由距离与手指长度之间的关系来估算大略身高。
「——没错……看来有六、七美迪尔高,大概还不到头一次看见时的两倍。或许是发育期吧?不过就算是,似乎也长得太快了些。假如我别挑食,多吃一点,是否还能长高?」
「就算再怎么想长高,我也不吃那种东西。」
在由莉卡的视线前端,追逐着奔逃的皮巴涅鲁而撞上某座高层寺院的超食汉,正一面啪哩啪哩摩沙摩沙地吃着自己撞坏的混凝土,一面回过头来。
看来牠真的不挑食,什么都吃。
而且不会因暴饮暴食、吃得太饱而消化不良,无法动弹。
岂止不会,在由莉卡看来,超食汉的动作甚至变得更灵巧了。虽然还不足以抓住皮巴涅鲁,但毫无迟钝之感,身手显得相当敏捷。
难怪铁之心脏协会无法接近。幸好现在超食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皮巴涅鲁身上,若是一般人被牠盯上,只怕撑不过一秒。
贸然接近,反而会碍了皮巴涅鲁的事。
说归说,但总不能在这里默默袖手旁观。
一定有自己能做、自己该做的事。
「啊——」
正当由莉卡如此寻思并四下张望之时,她发现了。
就位置而言,铁之心脏协会离由莉卡最近,皮巴涅鲁与超食汉则在他们之前,而更前方还有另一组人正进行肉搏战;只不过皮巴涅鲁与超食汉的单挑太过壮烈,使得那一组人黯然失色。
然而,他们也打得如火如荼。「别跟过来!」留下路易卡塔鲁西斯举步奔跑的由莉卡虽然功夫尚未到家,却也是个习武之人,明白他们之间上演的死斗水准有多么高。纵使不若皮巴涅鲁与超食汉那般夸张,他们之间仍存在着体型差距;虽然双方皆是手无寸铁,但其中一方却有尾巴。飞燕——由莉卡也说不得别人,但那体型如孩童一般的男人竟以不带丝毫累赘的犀利招式、敏捷性与奇巧的动作弥补了这些不利之处。
好厉害。
由莉卡绕过铁之心脏协会,一面奔驰于路肩,一面由衷感叹。
那并非光靠天分与实战经验便能达到的境地,必然还历经血汗淋漓的锻炼、付出壮烈的努力与不屈的精神力。这一切都看在由莉卡眼里,传进了她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她的胸口开始发热;为免被超食汉发现,为免增添皮巴涅鲁的麻烦,她跑在建筑物的骑楼之上,有股出声替飞燕加油的冲动。
当然,她忍住了。一旦出声,说不定会引来超食汉的注意,或许会分散那个人的专注。她不愿打扰那个人的战斗。
但他真的好厉害。
由莉卡所见过的武斗家之中,最为杰出的便是师父多瓦宁古;但他有优越的体格,并有天生肌力保障之下的体能。与他相比之下——虽然光是相比便已显得自己不自量力——何况由莉卡在各方面皆是望尘莫及,光是个基本招式,便怎么练也及不上他,即使修行一百年亦无可奈何。由莉卡向来这么认为,或许在她心底某处,早已生了放弃的念头。但那个就算说是男孩也相当矮小的人却不一样。
他在战斗。
飞燕与「拳姬」交手,甚至略胜一筹。
拳头、手肘、腿、膝盖、头、肩膀、背部。
他用上全身上毫不畏怯,正面和拳姬一决胜负。
方才飞燕剃刀般的下段左后旋踢漂亮地扫中拳姬的脚踝,趁拳姬失去平衡之时,旋即又朝着牠的阿基利斯腱(姑且以人体部位说明)使出下段右前旋踢。要承受这般连续攻击,得要有多少体重才行?拳姬的体重不足,跌个四脚朝天;不,牠实时伸出手来,勉强以双手支撑身体,免去了跌倒之厄。若是人类,顶多就此了结;但不巧的是拳姬为蜥蜴人,还有尾巴。拳姬挥动尾巴,如上钩拳般击向飞燕的下巴,有点反击意味;因为当时飞燕为追击拳姬,身子正好前屈。
「——哇……!」
飞燕双臂交叉,勉强防御。
人却被扫飞了。
重稳阵脚的拳姬趁机攻击。
牠以前空翻缩短距离,低吼一声,自半空挥下右螺旋拳。
Sh……!」「唔——哈!」
螺旋拳命中了。由腰部、肩膀、手肘、手腕,,由拳姬全身而生的力量加上扭转之力弹开了飞燕的防御,拳头旋入他的脸颊与下巴之间。
但飞燕却在中击的瞬间自行弹开,将伤害减至最低——看在由莉卡眼中似是如此。
她希望是如此。否则,一面横向回转一面摔落地面的飞燕恐怕起不来了。当然,拳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飞扑过去。牠打算踩扁飞燕,若是被那长达一﹒九美迪尔的身体践踏——
由莉卡这回险些叫出声来。
但并非尖叫,而是欢呼。
「——殊!」飞燕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拳姬的脚,如陀螺般回旋,使出扫腿。拳姬抬起右脚避过这招,但还没完。「咆……!」飞燕如青蛙跃起,样子虽拙,却是使尽全身弹力而来的跳跃,速度极快,时机也极为完美。拳姬躲不过,岂能躲过?喀兹!随着一道巨响,飞燕的头捶正中了牠的下巴。这记头锤加上了全身体重,比拳头还有威力;拳姬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断不能毫发无伤。牠摇摇晃晃,却未倒地;虽未倒地,却也无法立刻采取战斗姿势。
「喀哈哈爬爬爬爬……!」
飞燕对着拳姬的腹部哒哒哒地连续饱以正拳,承受不住的拳姬试图抓住飞燕,但这只是无谓的挣扎,拳姬终究没能达成目的,反倒让飞燕使出了下一招。飞燕灵活地运用自己矮小的身体。「——哈!」他钻过拳姬胯下,转眼间移至身后,抓住牠的尾巴;不,该说以双手抱住,较为正确。他有何打算?
飞燕发挥了与那矮小身躯毫不相称的怪力,豪迈地旋转拳姬。
「喝啊!转吧转吧蜥蜴女!喀哈哈哈哈哈……!」
接着,他放开了手。
并在扔出拳姬的同时飞身扑去。
于空中下踢。
上踢。
踢飞了又踢,一踢再踢。
说来当然,不过飞燕也毫不容情,攻击的尽是颜面、关节及要害。眼看着鲜血从拳姬的口鼻汨汨流出,嘴边更是鲜血淋漓;血液飞散,溅到飞燕身上,他见了血似乎更为兴奋,「呀哈哈哈哈哈……!」腰与膝盖的回转速度愈增,踢腿显得更为威猛。或许这便是陷阱,或许是拳姬将身体缩成乌龟般一味防守、束手无策的样子令飞燕心生大意,或许只是拳姬出奇地耐打,又或许是牠的演技远比旁人想象的还要精湛。
「哒啦啦!哒啦啦啦——啊……?」
在那一瞬间。
形势逆转。
看在由莉卡眼里,拳姬只是伸出右手轻轻扫过飞燕的重心,但当然没那么简单。飞燕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但他并未放松戒心,只是露出了些破绽。话说回来,这一招实在绝妙至极。飞燕使出间不容息的连续踢腿时,重心微微浮动;而拳姬便是趁着这一眨眼间的空隙反攻。
飞燕的身体浮空。
旋转。
血流满面的拳姬立即起身,企图血祭毫无防备的飞燕。
然而。
——休想得逞。
谁来阻止?
由莉卡﹒白雪。
不光是拳姬,应该连飞燕都没发觉。由莉卡在一旁感叹飞燕的善战,但可没打算袖手旁观到底。为了这个时刻,她早压低姿势,接近拳姬身后了。当然,不光是接近而已。
「破……!」
由莉卡喝叱一声,极限九手棍重重痛击。
此时拳姬正欲对飞燕使出足以劈开巨岩的下压踢,由莉卡击中的便是牠的后脑与脖子之间。
Ga……」
这招给了拳姬多少伤害,不得而知,但确实使牠错过了解决飞燕的绝佳时机。拳姬高举的右脚没能朝飞燕压落,反而往前一倾,险些倒地,又及时踩稳脚步。牠既能踩稳脚步,可见还留有气力,不过结果却差不了多少。
「——喝!」
采防御姿势落地后,飞燕又立即跃起,朝拳姬下巴飞身膝击。
但这没还结束。
或该说,飞燕已打算结束一切。
飞身膝击之后,飞燕迅速以全身抱住拳姬的头,并巧妙地运用手臂与脚,狠狠一扭。
他将逐渐倒地的拳姬脖子往右、往左,一再扭转,狠狠扭转。
劈哩啪啦。
断裂破碎之声响起。
拳姬的脖子已扭往诡异的方向,即便如此,飞燕依旧没停手,待拳姬身体倒地的那一瞬间,他便狠下杀手,朝拳姬的头顶施予肘击。
啵咕!最后响起的是这道钝重的声音。
「……呼……」
随即,飞燕在地上躺成了大字形,掀起连衣帽。
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浑身大汗;看来虽然痛苦,脸上浮现的却是爽朗的会心微笑。
「哇啊啊啊!赢了……!不过!不过啊,原来怪物里头也有不容小看的强者耶!糟啦,我是不是太无知啦?井底之瓜?咦?好像不对。井底之花?之刷?算了,是什么都没差,呼呀呀!话说回来——」飞燕看着由莉卡,一脸腼腆地以指尖抓了抓鼻头。「我一个人也能赢的。」
「扯么话!」由莉卡忍不住噗嗤一笑。「要斥我没出面,你就危险了。」
「才不会咧!」飞燕鼓起腮帮子,双手双脚猛搥地面,活像小孩闹脾气。「我绝对能赢!真的!我还没使出全力!还有最后绝招没用!我能赢,我能赢,我能赢!」
「好、好!」
「啊!妳不相信?妳不相信对吧?可恶,真的真的是这样啦!」
「我相信。好了,快站起来,还没——」
没错。
虽然成功地取了拳姬的性命,但舞台的帷幕还没落下。
由莉卡感到一阵猛烈的压迫感,回过头去。不,并非压迫感之类的暧昧感觉,而是巨大声响与空气的流动。「——由莉……!」由莉卡的手被拉住,拉住她的是一跃而起的飞燕。由莉卡并未抗拒,与他手牵着手一起逃走。他们只能逃走,因为若不逃便会被辗死。
超食汉。
牠的巨大身体步步逼近。
倘若牠的目标是由莉卡与飞燕的话,或许他们再怎么奋力逃亡亦是徒然;牠的速度与气势便是如此惊人。幸亏不然,牠要的并不是飞燕与由莉卡这两个小不点,而是更有份量的食物。
超食汉紧急煞车,发出一阵巨响。
牠停在身穿粉红紧身衣,气力全失,颈椎断裂惨死的拳姬遗体之前。
超食汉的右手粗鲁地抓住拳姬的遗体,放入血盆大口之中。
牠咬了几口。
两下、三下、四下。
就这么几下,便把尸体分成了适当的大小。
牠们被统称为蜥蜴四兄妹,虽不知拳姬与超食汉是否真有血缘之亲,但好歹也是同族、同胞;没想到超食汉竟将拳姬一口吞入腹中。
大快朵颐。
「喂喂喂……!」这下连飞燕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睁大他那原本就大的眼睛。「牠未免太……太追求美食了吧……」
「斥这个问题吗……」
「唔,话说回来——」
这道飞燕以外的声音虽令由莉卡微感惊讶,但对于这种淡薄的存在感她却是心里有数,一看之下果然不错。路易﹒卡塔鲁西斯便在由莉卡与飞燕身边,他正坐在公文包上,以手帕擦拭着单眼镜。
「『超食汉』似乎越来越难缠了。不知这是突变而来的性质,还是本就如此?我从来不知道有个体能以这种形式进化呢!唉呀,真是太奥妙了。」
「你还一脸斥不关己——」
「哦,那倒是,不是闲坐的时候嘛!」
「当然啊!快点离开这里!别拖拖拉拉的!」
「啊,妳不用担心,我闻起来应该不太好吃——」
「由莉!牠来了……!」飞燕相当强硬地一把抱起由莉卡,开始奔跑。然而,由莉卡或许该感谢他;她以为还有时间,才分心去关照路易卡塔鲁西斯,但她太天真了。超食汉的「速度比方才更快」。由莉卡被飞燕拦腰抱着,是以能清楚看见自己与飞燕以些微之差逃过超食汉的魔掌,更能深切体会牠的速度与重量感。终于起身的路易﹒卡塔鲁西斯一脸茫然地被超食汉右手抓住的场面,她也看得一清二楚。「咦?」路易卡塔鲁西斯说着,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也是他最后的遗言。
超食汉双掌合击,轻易将手上的路易﹒卡塔鲁西斯压碎。
这件事本身已相当令人震撼,但还有件更令由莉卡震惊——或该说怀疑自己眼睛的事。
不是红色的。
自超食汉双手间飞溅而出的路易﹒卡塔鲁西斯碎片,竟沾满牛奶般的白色液体。
见了这副光景,由莉卡毛骨悚然,有股难以形容的惊骇感。
倘若那液体并非出自人类,而是出自于异界生物的身体,或许她不会大惊小怪——但异界生物是超食汉,路易﹒卡塔鲁西斯是人类才对。她一直这么认为,难道不然……?
不知何故,超食汉似乎也不太中意流着白色血液的人类(?丫又或许是牠无暇享用。人人碰上超食汉皆是束手就死或抱头鼠窜,却有人果敢地向牠挑战。
不消说——
那人便是皮巴涅鲁。
利用些微的突起部位爬上高层寺院外墙,进入超食汉的视野死角,并一跃而起,跳到牠那巨大的身躯之上——能办到这种事的,也只有皮巴涅鲁了。
超食汉似乎也察觉了这股非比寻常的杀气,回过头去,但为时已晚。皮巴涅鲁已攀住超食汉背后,超食汉挥动尾巴,试图将皮巴涅鲁打落,却未能击中。皮巴涅鲁身高将近一﹒八美迪尔,身手却如老鼠一般敏捷。当然,和超食汉相比,他确实与小动物相差无几——小动物?
皮巴涅鲁有那么小吗?他变小了?不,不可能,正相反。是超食汉太大,大过了头。但现在不是关注此事的时候,该注意的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神速地自超食汉的背部爬到肩上,又以肩膀为立足点移动至头顶,手上的雌雄对剑闪闪发光。
他并未挥剑斩刈,而是钻拧、翻搅、破坏。
纵使超食汉再怎么庞大,那个部位的大小依然有其限度;无论牠的鳞片如何厚实坚硬,亦毫无干系。
那个部位便是右眼。
皮巴涅鲁划开超食汉的眼皮,猛砍眼球,砍得血肉模糊。
「好厉害……」
虽然他向来如此,但确如飞燕所言,好厉害。在这个前刺客眼里,世界不知是如何样貌?想必与由莉卡的世界截然不同,无论速度、高度、宽度及任何一切皆然。对由莉卡而言难如登天之事,对皮巴涅鲁而言却是易如反掌。
然而,对皮巴涅鲁来说,超食汉依然不是好相与的对手。
不光是右眼,原本皮巴涅鲁连左眼也要一并毁去,却又死了这条心,纵离超食汉的身体。他
不得不放弃。「UUUUUUUUUUUUUUUUGOOOOOOOOOOOOO000OOOH……!」因为超食汉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大叫,双手抱头,开始发狂大闹。
「皮巴涅鲁……!」「皮巴先生!」超食汉致力于蹦蹦跳跳与撞击邻近的高层寺院,因此四周尘烟弥漫,一时不见皮巴涅鲁的身影。以皮巴涅鲁的本事,应当是安然无恙;但他会不会受超食汉发狂殃及?由莉卡忧心忡忡,结果只是杞人忧天。皮巴涅鲁自烟尘中纵出,回头仰望超食汉,似乎决定暂时拉开距离;他环顾四周,发现了由莉卡与飞燕,便朝着他们奔去。想当然耳,要挑战正咚咚咚兹咚啪当兹铿地大肆破坏的超食汉,未免太过有勇无谋。
话说回来——
「——我觉得……牠好像又大了一圈耶!」
「哦?」
飞燕看了由莉卡一眼,又再度将视线移回超食汉,眨了眨眼睛。
「哦!这么一说,的确超大的!喀哈哈哈!大成这样,我都快笑不出来啦!太扯了!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不斥高兴的持候吧!」
「呼呀呀呀!谁、谁教牠……那、那么大!未、未免太大了吧……!」
「真是的!」斥责飞燕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地?处于何种状况?由莉卡突然回想起来,整张脸一股脑儿热了起来,胸口也开始发闷。「……呃,你、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啊?为什么?」
「你、你一直抱着我,一定觉得很重吧!」
「不会啊!一点都不重,我力气很大,由莉又太轻了。」
「由卡!快放我下来!」
「干嘛啊?好啦,知道啦!」
由莉卡从飞燕的手臂中解脱后,总算凭着自己的脚站上地面。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不是放心的时候,胸口却变得轻松许多,脸上的热度也消退了。大概是因为和飞燕凑在一起时太热的缘故。飞燕明明穿着常人严冬才穿的大衣,但被他抱在怀中时,由莉卡却能感受到那火一般滚烫的体温。体温传了过来,烘炙由莉卡;而现在她离开了那股热气,所以舒服许多。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哦!皮巴先生!」
由莉卡并不觉得自己在发愣,却直到听见飞燕这一声才发觉皮巴涅鲁已过来会合。
她连忙检视皮巴涅鲁全身,见他未负重伤,想对他说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脑袋里变得一团乱,反被皮巴涅鲁抢先了。
「由莉卡,没事、吧?」
「……你、你呢?」
「我、没事。」
「斥吗?那就好……」
,由莉卡已亲眼检查过皮巴涅鲁的状况,自然知道他没事。她觉得浑身不对劲,为了醒醒脑,便甩了甩自己的头,望向依然盛大狂闹中的超食汉。飞燕对着皮巴涅鲁说道:「欸,你果然很厉害耶,皮巴先生!太劲爆啦!你的身体是什么打的啊?太犀利了吧?真的绝对超杀的啦!」皮巴涅鲁露出了些许不耐之色,但由莉卡没理会他们。
现在不是管这些事的时候。
超食汉突然停下动作。
仰望天空。
又将头转向西边,瞇起左眼,从喉咙深处发出「Oooooow……」的低吼声。
牠似乎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响应呼唤。
超食汉缓缓地迈开步伐。
先朝南走。
又在不远前的十字路口转向西边。
朝着极限AM蟠龙大道而去。
「——快追上去!」
见由莉卡拔足奔去,皮巴涅鲁默默地抢到她的前头。「啊!喂!等一下!由莉、皮巴先生!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飞燕亦立刻追上,但由莉卡没瞥上他一眼。她万分焦急,心头满怀不安,思绪也尚未完全整理好,还有点混乱。路易﹒卡塔鲁西斯死得轻易,白色液体横飞;许多人因异界生物来到地上而死。连皮巴涅鲁都无法阻止超食汉——对,超食汉,这个怪物究竟有何打算,欲往何方?更重要的是卡塔力和玛利亚,他们两个人在何处?没事吧?没受伤吧?如何才能见到他们?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在这种时候,我总是无能为力。
不过,既然想不出方法,便只有继续奔跑,追赶超食汉。
往西,往西,往极限AM蟠龙大道而去。
那儿有什么呼唤着超食汉。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21 22:30 编辑 ]


——在这种紧要关头,我究竟在做什么?
玛利亚罗斯紧紧抱着猫咪裘弟,走下高层寺院的外侧楼梯。
他想到其它地方去,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只好姑且下楼。
他迷失了。
迷失了什么……?
自己的位置。
我以为那里是我的栖身之所。
我想待在那里。
但我不能无所事事,一声不吭地待着。明明没人期望自己存在,却抱着膝盖赖在那儿空呼吸,这种日子我敬谢不敏。
让我觉得自己可以留下。
一让人希望我留下。
被需要。
有用处。
我渴望被肯定,否则无法安心。留在那儿是多么地自在安稳——不,所以才更是战战兢兢,心情犹如玩大风吹一般。现在还有椅子可坐,但要是椅子没了呢?数量不够了呢?假如得剔除某人,那人肯定是我,我是不二人选,我比任何人都如此期盼。
因为我没用。
只是个「失败作I
我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自己是下下等人,往下看是没完没了,往上看也是无穷无尽。玛利亚罗斯有时觉得自己彷佛独自呆立于空荡荡的荒野之中,被吹过的尘风嘲笑,被太阳轻蔑;同情他的云朵降下了泪雨,将他淋得一身湿。湿漉漉的身体沉重不堪,无法动弹;他发冷,蹲下身来,就这么僵硬地化为石像,静待腐朽的一天。这个梦他作过好几次,每次醒来总是立刻否定。
——不是的……!
的确,现在的我很渺小,或许还得不到众人的器重,但不见得永远都是如此。我一厢情愿地如此相信,努力;但即使成功地达成某些目标,也不过是侥幸,结果反而成了压力。
这次成功了,下次得有更好的表现。
让大家知道我办得到。
证明我的能力。
证明我进步了,比上次更为善战,今后还会更上一层楼。
我希望他们看着我。
认同我。
对我说——
你可以留下来。
请你留下来。
曾几何时,玛利亚罗斯的胸口深处绽放了带刺的花朵;那是朵名为焦躁之花,总是冷不防地刺着他。在它的催促之下,玛利亚罗斯翻开了巴尼格﹒巴拉德所著的《剑的技法丫练习剑圣直系正统派剑斗术的套路。由「水平三五线」连接「轮形」,再以「飞揉切」收尾。每个套路都不简单,要使得如行云流水更是困难。他使不好,隔天也使不好,隔天的隔天依然使不好。究竟何时才能学会?五天后?十天后?一巡月后?半年后?一年后?十年后?或是一辈子都办不到?因为缺乏才能?因为没有天分?
或许是吧!若真是如此,也莫可奈何。任何人都有长处与短处,我只须做我能做的事即可。
但我能做什么?
和大家一起潜入地下区,由我统率,指挥,下令。我比其它成员善于观察四周,冷静判断,视情况果断采取对策。真的吗?
他不明白。
泉里决战之时侥幸奏功,他便如此以为。

——啊!
不过,现实却是残酷无情的,甚至该以滑稽形容。全是一场误会。
面临一点小小决断便满心迷惘,几乎什么也没能决定,只是被状况推着走,完全没有表现,一无是处。
岂止如此,致命缺陷又再度清楚浮现。
孱弱。我太孱弱,缺乏战力,无法站上与众人对等的立场。我的水准和大家相差太多,只会碍手碍脚。
但大家都是烂好人,不会出言埋怨;即使心里觉得我是块豆腐渣,区区我一个人,他们还照顾得来。或许在他们心中,我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没错。
对他们而言是。
但对我而言不然。
我渴望证书,足以留在那里的证书。
不是同情,不是顺水推舟,不是偶然交集的结果,不是命运,而是某个确实的理由。
多玛德君、由莉卡、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卡塔力、多瓦宁古。
我渴望成为他们够格的同伴,早一刻是一刻。我渴望安心,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所,我希望永远留下。我绝不愿失去,我害怕失去。所以,一巡月后不行,十天后也不行,就是明天也嫌太迟;今天才成,最好是立刻,至少要有自己终有一天定能独当一面的保证。
「……这是种奢望吗……」
玛利亚罗斯轻轻笑了。
喵!

怀中的裘弟叫道。
「啊哈哈……你在安慰我啊?」
喵!
裘弟澄澈蓝眼珠中的黑色瞳孔,映着玛利亚罗斯的脸庞。
我不想看。
玛利亚罗斯用力抚摸裘弟的头。倘若这是为了让裘弟闭上眼睛而做的举动,玛利亚罗斯或许会更加厌恶自己;而事实上确是如此,因此他更为讨厌自己。然而,无论任何人喜欢或讨厌什么,他即将走完楼梯,地上已近在眼前。玛利亚罗斯踏上高层寺院与高层寺院之间的狭窄巷弄,并未屈身便粗鲁地放下裘弟。
「你到别处去。」
一路抱着裘弟,分享牠的体温,如今却带着僵硬的笑容说出这种话——这样倒是很符合现在的自己。
自私自利,丑态百出,一无是处。
只会拿猫出气。
「——就是这么回事,,你真的该到别处去,听话。」
然而,裘弟却未移动,只是抬头直盯着玛利亚罗斯,似乎在期待什么。就算你那么看着我,我也无法做什么。
玛利亚罗斯感到焦虑。
他刻意用力咂嘴,背过裘弟;与其说是跑出小巷,更像是加快脚步逃离裘弟。裘弟一定会跟上来。不知何故,他如此认为,但决定不去管牠。
仔细想想,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的猫。牠是路易﹒卡塔鲁西斯养的猫,而路易﹒卡塔鲁西斯只是棵摇钱树,与我无关,我根本不在乎。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但若是如此,我又该何去何从……?玛利亚罗斯满心茫然地走出小巷。眼前的道路,正位于刚从外侧楼梯走下的高层寺院与方才亚济安带领自己逃入的无人高楼之间。
玛利亚罗斯漫不经心地往西边看。
接着将视线转向东方之时,他的胸口宛如被打钉一般地疼痛。其实他所见到的景物并不值得惊讶,他早该料到的。
距离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点,约有三十美迪尔左右吧!
亚济安在那儿。
他正在战斗。
当然,对手是剪刀手。
就玛利亚罗斯所见,亚济安正使用暗器,以不逊于皮巴涅鲁的超人敏捷玩弄着剪刀手。不过,悲哭之剑似乎尚未吸取大量鲜血,棘闇黑衣上亦有数处损伤;看来剪刀手虽然逮不住亚济安,却也不是单方面挨打。
再者,剪刀手与亚济安的体格差距便如大人与小孩,因此攻击间距也大不相同,而剪刀手的身手绝非迟缓。就体力上而言,虽然亚济安呼吸未现紊乱,但剪刀手亦未显疲态;牠身上的各色皮带要断不断,虽有出血,伤势却不严重。
还有那对凶恶异常的剪刀。
那将人体轻易切成两段的骇人锋锐程度,是玛利亚罗斯亲眼见识过的。
虽然目前亚济安未负重伤,但若是不慎挨上一击,后果难以想象。与其说难以想象,倒不如说是不堪设想。
然而,亚济安并不畏惧剪刀手;他既不后退,表情亦丝毫未变。亚济安和多玛德君在泉里单挑时,言行便如打从心底享受战斗一般,但现在的他不同。虐杀人偶,亚济安正如这个异名,带着冷漠的心,冷静沉着,一步步地将剪刀手逼进死路。
他有自信。
而且拥有不让自信变为自大的实力。
老实说,我很羡慕他。我也想变成他那样。不,即使我再怎么想,我们的基础本就不同,如今再如何渴求皆是枉然。虽然知道是枉然,我还是忍不住希望自己能生成另一种模样。假如我有多玛德君那样的壮硕身体;倘若我像皮巴涅鲁那般敏捷灵活;要是我有莎菲妮亚那种魔术才能;如果我能像卡塔力一般坚强,总是带着笑容向前;假使我能如由莉卡一样,不屈不挠,再接再厉:若是我和胡子一样,肌肉发达,头脑过人。
我应该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么卑屈、软弱又扭曲的人。
不会嫉妒他人。
不会陷入令自己作呕的自我厌恶。
——我想逃。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光是抱着自己,便感到万分不快。我不愿让人看见,不愿让人看见如此肮脏的心及扭曲的表情。我渴望落单,形单影只也好,孑然一身也罢。
啊!
但我却一步步地靠近亚济安。纵使认为该往反方向跑开,身体却拒绝执行;不只身体,记忆亦如此主张着。
过去只身一人的时候,有多少难以成眠的夜晚?
寂寞难耐!恨不得大吼大叫!大吵大闹……!
紧抓着毛毯贴住脸庞,若还不够,便咬住毛毯,拚命祈祷。
即使今天睡不着,明天一定能成眠。只要弄得筋疲力尽,总有一天能沉入梦乡。没问题,我撑得下去。只要忍耐,寂寞便会过去。
确实如此。然而,寂寞难耐的夜晚必会到来。我曾数度自问,还得度过几次这种夜晚?每到这种夜晚,我只能一味苦忍吗?我得撑到几时——到死为止?
泉里决战结束,意识清醒之后,众人在多玛德君家中一起吃饭,吵闹喧哗。
之后,卡塔力、由莉卡与莎菲妮亚在客厅睡着了;多玛德君、皮巴涅鲁与玛利亚罗斯则被迫聆听胡子那不知所云的长篇大论。中途多玛德君及皮巴涅鲁弃剑投降,开始装睡;玛利亚罗斯也如法炮制,静待胡子结束演说,不知不觉间却真的被睡意侵袭,在客厅沙发上睡着。
在大家的包围之下。
温暖。
舒适。
毫不孤单。
或许那种难以成眠的夜晚,已不会再来了。
我如此祈祷。
我不愿再落得孤伶伶的。
——亚济安隔着四美迪尔远的距离敏锐地挥动左手,丢出暗器,并于同时猛然接近剪刀手。他的暗器是针型的投掷武器,对着剪刀手的膝下连放了三把。剪刀手往后跳开,躲过暗器;当然,此时的牠呈现缩腰状态,亚济安趁隙上前,悲哭之剑疾出,但剪刀手似乎早已料到此着,用力一蹬地面,以过人脚力更往后退,逃过了悲哭之剑,并转而反击。剪刀,牠的两把剪刀从两侧猛袭亚济安。喀喳喀喳,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却仅止于如此。剪刀并未击中亚济安,甚至没能擦过他一根汗毛。
亚济安跳往正上方。
不。
不对。
看来是如此,但一瞬之后,他竟绕到了剪刀手背后。
剪刀手亦立即回身,但亚济安已丢出暗器并冲上前来。大势已定,看在玛利亚罗斯眼里便是如此。但亚济安并非单纯突击,而是在极短的距离之间多段变化速度。快,,快。剪刀手完全为他所惑,当牠以两把剪刀打落暗器并试图迎击亚济安时,双方之间的距离业已归零。
穿过剪刀手身边的亚济安悠然甩落悲哭之剑上的血,拨了拨黑发。
「呵!」
「——Guuahh……」
随着呻吟声,有个物体咚沙嘎沙地掉落地面。
是剪刀手的左臂。
在错身而过的同时,亚济安以悲哭之剑斩落了牠的手臂。
这回当真是大局已定。亚济安几乎无伤,但剪刀手却失去了一条手臂,亚济安的优势已无可动摇。玛利亚罗斯观看这一连串教人几乎忘了呼吸的攻防,至此总算松了口气,却在同时目睹了不可置信的光景。
剪刀手拾起自己的左手,硬生生地将两个切断面接在一块。
当然,光是如此,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这种举动对常人而言的确怪异至极,但想把分开的东西还原的心理,玛利亚罗斯倒不是不能理解;换作其它精神近乎错乱的人,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只不过,即使举动相同,结果却不见得和剪刀手一样。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血如涌泉的切断面中窜出了许多血色肉芽,互相纠缠并化为一体——竟真的将手臂接合起来,只留下一道崭新骇人的伤痕。
而且一转眼后——
剪刀手又喀喳喀喳地动起剪刀来。看来不仅是接合而已,功能亦大致复原,只是动作有些不灵光。
见状,亚济安亦不禁目瞪口呆。这也难怪,蜥蜴断尾还能再长倒是听说过;但能自行接合切断的手臂,却是前所未闻了。蜥蜴人都是这样吗?不,应该不是。玛利亚罗斯也曾与低等蜥蜴人及蜥蜴人数度交战,从未碰过这种破天荒的家伙。剪刀手属于特例。牠果然是危险可怕的敌人,若不铲除,后果不堪设想。
我默默看着恐怖的敌人朝亚济安进攻。
这样行吗?真的行吗?
——不行。
当然不行,绝对不行。
玛利亚罗斯举起右手对着剪刀手,左手的食指与拇指放在右护腕旁的开关上,瞄准目标。说来可笑,相差了十五美迪尔以上,根本不可能命中;即使命中,能穿透那身鳞片吗?这个护腕上的发箭装置原就是用来护身或暗杀,体积虽小,威力却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事实上,他曾对制作者「修可拉德」提及自己将护腕用在实战上,修可拉德闻言回道:「哦?竟然用到实战上去啦?看来你日子过得满苦的嘛!屎蛋小恶魔。」当时玛利亚罗斯听了这话很不痛快,随即还以颜色;但修可拉德说的其实没错,这对护腕只是权宜之计,若不百般琢磨运用方式,甚至连梅利库鲁都猎不成。这就是我,我知道,事实便是如此,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因此,玛利亚罗斯接受事实,朝着腰带上的封盒伸出了手。
装有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炸弹。
——伊修塔鲁﹒阿卡姆诺﹒戈登子爵。
那个邪门歪道炼金士研发的瑟拉慕戈登,原本便具备当成炸药运用的潜在可能性;更正确地说,在实验的初期阶段,瑟拉慕﹒戈登的性质就和现在的哈蕾慕﹒戈登类似,服用一段时间后便会爆炸。
曾目睹整个过程的玛利亚罗斯成为侵入者之后,突然思及这种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因此砸下自己一点一滴攒来的钱,在黑市买了套中古炼金道具组,并逐渐买齐材料,历经数次失败才炼制成功。为何自己会撷取那可恨子爵的名字,将其命名为哈蕾慕﹒戈登?玛利亚罗斯已记不清了。应该是出于讽刺之意吧——原来那个没人性的变态也能帮上我一点忙。
事实上,多亏了哈蕾慕﹒戈登,他才能数度捡回自己的小命。
才能获救。
仔细一想,真是令人不快。
虽未确认过尸体,但子爵十之八九已然死亡,我却仍无法与他切断关系。至今还无法独当一面的我,竟是倚靠在子爵宅邸度过的悲惨数年而存活下来的。
再说,我丢出炸弹又能如何?有什么好处?运气好正中剪刀手便罢,一不小心可会祸及亚济安。不行,炸弹不能用。
换句话说,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已经不是甘不甘心的问题。
只能说是束手无策。
这就是现实。
——真是伤脑筋啊!
玛利亚罗斯抬起头来,他似乎低头思索了好一阵子。在这种时候干这种事,当真是蠢得可以。像我这种白痴、没用又拖泥带水的蠢蛋,还是死了算了。不,看来在我寻死之前,会先被杀掉。「——咦?」
剪刀手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近在眼前。
为什么?
「玛利亚……!」
亚济安急迫的声音敲着鼓膜。
但玛利亚罗斯见不到亚济安的身影,他只看得见剪刀手。好大,应该有二美迪尔又三十或四十桑取。牠逼进眼前,气势惊人。玛利亚罗斯发不出声音,他试着后退,背、腰与脚却使不上力;岂止使不上力,甚至开始发软。跌倒,他快倒下了。「SyyyyyySh……!」剪刀手来了,牠那满是伤痕的近青色绿鳞被暗红色液体沾得既黏又湿,两把剪刀闪烁着钝光。腥风掠过玛利亚罗斯的脸颊,再这么下去,他必死无疑。可是,为何要杀我?因为我没用?因为我软弱?玛利亚罗斯不明白,但当剪刀手突然跃起,转了一圈并飞越自己之时,他隐约察觉了。
剪刀手正在玛利亚罗斯身后。
玛利亚罗斯的前方,是追赶剪刀手而来的亚济安。
换言之,在这一瞬间,剪刀手与亚济安形成挟玛利亚罗斯对峙之势。
剪刀手还记得亚济安曾带着玛利亚罗斯逃走,或许牠也明白亚济安试图保护玛利亚罗斯;因此,当牠发现玛利亚罗斯大摇大摆地现身,便打算好好利用这只胡涂虫。玛利亚罗斯是亚济安的弱点——或许剪刀手即是如此判断的。
遗憾的是,牠的推测相当正确。
亚济安脸色大变。
他咬紧牙关,瞪大双眼凝视着玛利亚罗斯,似是愤怒,又似泫然欲泣。
——求求你。
拜托你。
别为了我,为了我这种人露出那种表情。
我没那个价值。
再说,横竖是来不及了。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之间的距离约有四美迪尔,剪刀手却近在身后;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的性命完全掌控于剪刀手手中,就算是亚济安亦无计可施,只能死心。一切都完了。
不过,玛利亚罗斯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过去亦然,要是他的运气再差上一点,要是没有亚济安搭救,要是同伴们未曾相助──
他早就完了。
失败作还能活到今天,已是不可思议。
至少尚有件聊以自慰之事。
在这个关头,我还可以做个选择。
临死之前,要将什么烙印于眼底?
亚济安那张几欲哭号的脸……?
「别看……!」
Oooo0oooo0ooOoooo0o0oohhhhhhhhhhhhhhh!」
玛利亚罗斯并不认为这道宛若呼唤的长鸣打动了自己的心,却有股情绪一涌而上。
他的眼睛内侧与鼻腔深处发热,有道发麻的感觉从肩膀流向脖子及背上,横隔膜开始痉挛,犹如打嗝的前兆一般。不,不是。他撑着,拚命忍耐;他觉得不该,不该这样。哭也没用,没有意义。再说,为什么哭?现在是我哭的场面吗?这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不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我不能哭。现在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亚济安在场。
玛利亚罗斯转向亚济安。
亚济安仍抱着右手,蹲在地上。
他的肩膀、背部及头部微微颤抖,看来非常痛苦;见他如此,玛利亚罗斯彷佛听见了他并未出口的呻吟声。
玛利亚罗斯犹豫着。
我该怎么办?
玛利亚罗斯数度试着开口说话,却一再打住念头,结果又快「打起嗝」来,连忙以双手用力地揉擦眼睛周围。他觉得自己若继续保持沉默,便无法克制下去。再不说些话就糟了,我已经够糟了,不想变得更糟糕。
「——你没事吧……?」
「嗯。」
亚济安虽未抬头,却立刻回答;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太过平常,反而显得怪异。
「已经好多了。」
「是吗?」
「你呢?」
「我?」
我没事——玛利亚罗斯想如此回答。
却无法成声。
我、没……
他只能勉强说到这里,视野在一秒之间变得溃不成形;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同时溢出各种液体,彷佛长久以来一直勉力防堵的堤防突然被撤除了一般。他抓起外套衣襬擦脸,却追不上溃堤的速度;脑中的芯烧焦了,烧断了。喷出的不只是泪水。「我、我已经……受不了……我……这么……」
「玛利亚……?」
不行。
再也无法克制。
已到了极限。
「我很,没用,对吧?派不上用场,一无是处,又很软弱,为什么……只有我是这副德行?是我不好吗?我,什么地方,不好?我……我也一直……一直在努力啊……是我的,错吗?对,是我的错……是我决定的……我该放弃,该打消念头,不该加入的。要是没加入ZOO,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我该独自过活的,一个人的时候轻松多了。我好痛苦,比寂寞时还要痛苦。我不敢知道大家对我的看法,怕他们看不起我,不认同我,因为我一无是处,无能,无用,是块豆腐渣、失败作——个子矮,没力气,没魔力,剑术烂,个性扭曲,不温柔,只会耍嘴皮子……偶尔一次表现不错,就立刻得意忘形!乐不可支!明明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却这么厚颜无耻!我这种人……最好不存在,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留着也没用。到头来,我做什么都失败,都不顺利。就算没有我,大家也无所谓吧?今天就算少了我,也没人伤脑筋吧?但少了其它人呢?多玛德君是园长,皮巴涅鲁很强,莎菲妮亚很厉害,由莉卡是医术士,胡子是和尚,卡塔力是开心果——但我呢?我是什么?我有什么功能……?我该怎么做?一无是处的我留下来有什么用?就算少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成任何问题!明天依旧会到来……!」
大声发泄过后,心情确实舒畅了些。
但舒畅过后,却又更加明白。
不行,一切全结束了。我再也无法留在ZOO。就算对象不是ZOO而是亚济安,在别人面前哭叫过这些话后,怎能若无其事地「从头再来」?
老实说,我真想立刻离开这里。
好丢脸。
丢脸到恨不得一头撞死,不想面对亚济安。
竟然被亚济安——
被亚济安这种人听到了这些话。
把肮脏、丑陋又软弱的自己全暴露出来。
可是,我没有力气逃开。
玛利亚罗斯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双脚,额头抵住膝盖。
假如就这样变小,该有多好?最好越变越小,小得和豆子无异,被人一脚踩死。
他知道亚济安靠近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
也知道猫儿正磨蹭自己的脚。
到别处去啦!
他如此想着。
我会待在这里维持这个姿势,直到你们离开为止。
我会永远、永远保持这个动作。你们快点死心,到别处去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个男人。」
别用平静的声音说故事。
反正我不会听的。
「男人有许多同伴……有好几个,好几十个。男人是领导者,虽然一开始的成员只有区区数人,但全都是怪人,得有个人统率才行;他们采多数决,男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指名男人当领导者,男人只好接受。他不是这块料,但无可奈何。」
叩、叩,有道硬物互相撞击的微小声音响起。
应该是亚济安以某种东西敲击地面吧!
「男人很努力地去做,但他向来爱装帅,讨厌被别人看见自己的努力;因此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总是自问:这么做对吗?这么做好吗?同伴逐渐增加,我可有确实地了解每一个人?维持现状就行了吗?他没有确切的信心,但若不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便会不安,变成一盘散沙;因此男人决定,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泰然处之。起先还过得去,直到发生了某个——小问题,同伴们开始动摇。」
亚济安的口吻明白显示着,发生的绝非是「小问题」。
但那又如何?
「男人犯了个错误。难以启齿的事,他只对以前就认识的知心同伴们说;而本来该当面见过每个同伴再决定的事,他却独断独行。他知道不该这么做,却明知故犯。老实说,男人累了。他一向独来独往,无法信任任何人;好不容易添了同伴,已属难能可贵,却要他当领导者。他真的不是这块料,没这种本事。这件事男人自己非常清楚,但身边的人不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是不工人选,只有你能胜任,有你在我们才能放心。一开始只有六个人,由六分之一决定一切。那时候还好,他还能忍耐。但是——」
「不知不觉间却变成四十八个人。这四十八人之中,有一个人不在了,一个人离开,又有一个人求去……男人自暴自弃地想着,最后会剩几个人?六个人?不,起初的六人之中已缺了两个。那就是四个人啰?搞不好最后只剩自己一个。男人觉得这样也好,但他的同伴都是些无药可救的傻瓜。」
三十八个人。
有三十八个人——亚济安重复道。竟有三十八个人留下来。
「——男人大为惊讶,啼笑皆非,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自讨苦吃的笨蛋。但男人也是同类,其实他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不安。我也说过很多次,男人没那个本事,他没那种资质;他一度想放弃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据。男人终于在同伴面前脱口而出,说自己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那种人。结果,他的同伴对他这么说……」
当时,玛利亚罗斯并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抬起上半身。
亚济安竖起单边膝盖,坐在地上。
他那宛如结冻般的天蓝色眼眸凝视着玛利亚罗斯。
但他的双眼绝不冷漠。
反而很温暖。
「『你误会了,没人觉得你厉害或了不起。大家待在你身边,是因为喜欢你。∟
亚济安吐了口气,视线往斜下方游移,俊朗的脸孔犹如赌气似地微微皱起。
「……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你的同伴应该也是这样吧?我不是说有无用处不重要,但重要的应该不光是这一点。」
「是吗……?」
「玛利亚,假如有人为了这种事而亏待你,我绝不饶恕。我会替你把他们杀得一乾二净。」

「——才没人亏待……」
没人亏待过我。
一次也没有。
加入ZOO以来,或许曾因轻忽大意而被喝斥、责备或勉励,但从未被怪罪过。
全都是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得意忘形,自命不凡,结果失败了又开始沮丧消沉,像个傻瓜一样。
可是,因为他们的人都太好了。
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同伴。
「没人亏待我……完全没人亏待我,一点也没有……」
所以,我想成为他们的助力。如同大家扶持我一般,我也要扶持大家,成为他们的力量。我渴望在真正的意义上与他们平起平坐,越快越好。
玛利亚罗斯又想哭了,但他强自忍下。
亚济安轻轻地笑了。
「既然如此,你就该留在ZOO。你也喜欢他们吧?」
嗯。
玛利亚罗斯未能坦率到用力点头的地步,只是缩起下巴,微微点了头。这是他的界限,但这样便已足够。
「放心吧!」
亚济安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玛利亚罗斯,露出淘气的表情。
「你的成长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还要快。总是观察着你的我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
「……变态跟踪狂。」
「这是出自于爱啊!我的甜心。」
「这句话……」
玛利亚罗斯不明白自己为何口出此言。
也不明白该作何表情。
他低着头,站了起来。
「——好像很久没听见了。」
「是吗?」
「不过我今后可不想再听了。」
「呵呵!」
亚济安拨开浏海,转向剪刀手离去的方向。前方是极限AM蟠龙大道,远处一片骚然,应该不是错觉。裘弟攀着玛利亚罗斯的脚,喵了一声,似乎想传达些什么。玛利亚罗斯无法估量猫的想法,或许牠是想见路易﹒卡塔鲁西斯吧!虽然他是个怪人,毕竟是裘弟的饲主。玛利亚罗斯抱起裘弟,亚济安瞥了他一眼,举步奔跑,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们相互凝视。
过了数秒。
亚济安似乎有事想问,有话想说,却迟疑不决。
玛利亚罗斯立即会意过来。是那件事。
然而,亚济安当时叫着「别看℉代表他不想被看见;既然如此,玛利亚罗斯便当作没看见,当然,也不会提起。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事,都有希望永埋于自己心底深处的事。玛利亚罗斯故作不解,歪头问道:「怎么了?走吧!」
亚济安带着又似安心又似失望的表情,吐了口短短的气,点了点头。
「嗯。」
这么做是对是错,玛利亚罗斯无法判断;他也无法果断地主张只要当时认为正确,事后绝不后悔。他有后悔的时候,也有许多恨不得消除的过去;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无法重新来过。
15所以,无论再怎么迷惘、痛苦、烦恼,即使那真的是个错误,现在的他也只能前进,只能奔跑。
在剪刀手肆虐及群众混乱之下,道路变得疮痍满目;玛利亚罗斯与亚济安沿路往东直行,要不了多久便来到极限AM蟠龙大道。极限AM蟠龙大道宽约五十美迪尔,中央设有名为龙脊的分隔岛,是首都艾尔甸最大的干道。
柏油混凝土路面上留有剪刀手的血迹,绵延不断。
牠往南边去了?
「——在那里!」
早在玛利亚罗斯大叫之前,亚济安便已拔足奔去。目测约三十美迪尔前方,有只相当高大的蜥蜴人倚着龙脊坐在地上。玛利亚罗斯不知牠的恢复力有多么异常,见牠脑袋、腹部与内脏皆受重伤,一时还以为牠已力竭而亡;但实则不然,牠只是为了发挥接合左手时的恢复力而稍事休息而已。剪刀手微微挪动身体,一见到玛利亚罗斯等人便起身逃走;牠沿着龙脊往南,一面泼洒鲜血一面往南,拖着脚步往南。
但牠的速度并不慢。前头的亚济安与牠的间隔越缩越短,但全力疾奔的玛利亚罗斯与牠之间的距离却无甚变化。玛利亚罗斯抱着猫,手臂无法挥动,难以提升速度。他考虑放下裘弟,但下一秒钟,放不放下已变得毫不重要。「……啊?」他哑然停下脚步。「——什……」亚济安亦然,这也难怪。
因为有东西接近了,从南方朝着这里,往北而来;那是个非常巨大的物体,是种生物。高达一至三美迪尔、犹如锯齿状背鳍的龙脊在那生物的破坏之下碎片横飞,而牠本身的重量又压陷了道路铺装;只见牠一路卷起尘埃与瓦砾风暴,发出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直冲而来,越来越接近。
若将一只长着黄色鳞片的肥胖蜥蜴人放大至令人远近感错乱的程度,便成了那生物。
不过,大成那样已经不能叫蜥蜴人了吧?
说到大型异界生物,首先联想到的便是龙及同种生物;玛利亚罗斯倒觉得眼前的物体和牠们比较接近。
,不对,不一样。不是这个问题。
「超食汉」。
牠确实以超乎蜥蜴人的巨大身体为招牌,但原先有这么大吗?
应该没大到这种地步——假如玛利亚罗斯的记忆正确无误的话。
「……牠的成长显然比我快得多……而且速度万分惊人。」
「就算是我,要阻止那种玩意儿,也得费点手脚。」
「不,老实说,我觉得你办不到。」
亚济安没回答,而是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悲哭之剑,拿在左手上。他打算用那招?曾在泉里见过亚济安使用那招与多玛德君单挑的玛利亚罗斯立刻别开视线。短剑穿掌的画面他可不想看,浮现于悲哭之剑剑柄上的几多脸孔亦是恶心十足。玛利亚罗斯再度将视线移往超食汉,却更加目瞪口呆。
来这招?
想不到牠会有此一着。
约在玛利亚罗斯前方四十美迪尔之处,超食汉的超攻击性行进停止了。
并不是某个人或物全力阻止了牠。
是超食汉自行停下的。
直到此时,玛利亚罗斯才发现有一队人马追赶着超食汉。方才超食汉一面狂奔,一面四处抛撒大小物体,是以玛利亚罗斯没能看见他们的身影。虽然尘烟弥漫,看得不甚分明,或许由莉卡、皮巴涅鲁及卡塔力也在其中。他们一定在的,错不了。不过,姑且不讨论这个问题。
剪刀手比较重要。
剪刀手在玛利亚罗斯及亚济安因超食汉而吃惊地停下脚步时,仍继续向前迈进。
如今牠已在超食汉身边,近在眼前。这场重逢可是偶然?玛利亚罗斯不认为。当然,真相得问牠们才能分晓,但剪刀手与超食汉应是刻意前来相会的。剪刀手的那阵叫声,便是为了呼唤超食汉。牠有何目的?
超食汉俯瞰着剪刀手。
剪刀手仰望着超食汉。
牠们之间可有任何沟通?
剪刀手丢下光是今天一天便已夺去无数性命的两把剪刀,摊开双臂。
宛如迎接一般。
这是种骇人的行为,却又似某种庄严的仪式。至少在那瞬间,剪刀手威风凛凛。没错,仅只瞬间;转眼间,一切便结束了。
超食汉前屈,双手抓住剪刀手,放进血盆大口之中。
牠闭上嘴。
开始咀嚼。
一下。
两下。
吞下腹中。
玛利亚罗斯现在才发现牠的右眼睑及眼球伤痕累累,无伤的左眼则满足地瞇了起来。接着牠再度张开嘴,打了个巨大的嗝;但那声音不像「咯」,倒像「吼喔喔喔l
超食汉吃掉了剪刀手。
「……呃,毕竟牠们是互食生物……或许不足为奇……」
「不对,玛利亚!那不是互食!」
亚济安突然大叫,令玛利亚罗斯忍不住回头看他。
悲哭之剑插在亚济安的右掌上。
剑身贯穿手掌,直没入剑柄。
「牠那么做……是为了将对方『吸收』至自己的体内!不快点解决牠,到时就无法应付了!」
亚济安微微皱着脸,他只有这点反应?未免太奇怪了。玛利亚罗斯光看着他那汨汨直流的鲜血便觉得疼。当然,悲哭之剑也疼痛万分。当然?不,这么说也挺怪的,但悲哭之剑确实痛苦着。GYOOOOOOOOHYUUUUUUUUH。声音,是声音,怨叹之声,苦痛之声。浮现于悲哭之剑剑柄之上的脸孔哭泣着,哭叫着,啜饮着亚济安的血。悲哭之剑得了鲜血,变换形状,发掘力量——潜藏于「死灵女王」麟灵夫人最高杰作之中的真正力量。
悲哭之剑已失去原形,与亚济安的右手化为一体,剑身超过二美迪尔以上。妖艳的深红色刀刃分为数节,各节皆能自由弯曲,外观已不似短剑,甚至称不上一把剑。
断末魔之剑。
亚济安举起沉眠于丧神街欧雷斯托洛最深处的追梦女工所留下的可怕遗产,敲击地面,并对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
「无论是故意,或是偶然——虽然我没义务替古德王擦屁股,不过放任那种玩意儿四处横行,只怕你无法安心睡觉。看着吧!玛利亚!看我华丽地葬送那个怪物的英姿……!」「不,华不华丽不重要!前面,前面,前面!看前面,白痴!」「唔?」
亚济安还来不及转回正面,玛利亚罗斯便已抱着裘弟转身奔逃。咚磅轰隆隆!暂时沉浸于餐后余韵的超食汉又开始行动,牠高达八、九美迪尔,搞不好达十美迪尔,脚步声便如地鸣一般,犹如整个世界逼迫而来。牠又变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来真像个玩笑。自太多鲁亚普目睹超食汉以来,经过的时间并不长啊!牠就是个让玩笑不成玩笑,却又真如玩笑一般的怪物。
当然,即使亚济安所言「你的成长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还要快」属实,玛利亚罗斯依然无法应付,只能逃命,但他们的步伐又相差太多。超食汉肥胖到畸形的地步,跑动时巨躯摇摇晃晃,宛如弹跳一般,跑法既独特又难看,因此就身体的活动效率而言,是玛利亚罗斯压倒性地获胜;但可悲的是,若比较单位时间的前进距离,玛利亚罗斯却是必败无疑。不妙,大事不妙。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已发挥临危时的潜力,速度快得不象话,但依然不认为自己逃得掉。他的所有内脏似乎全凝缩起来,视野窄得惊人;与其说是抱着裘弟,还不如说是攀着裘弟。「GYAAAAAAAAAAOOOOOOOOOOW……!」咆哮声近在耳畔,震耳欲聋。太近了,啊哇哇哇哇哇!没救了?我没救了?有的人是越怕越想看,但玛利亚罗斯并没这等闲情逸致;只不过,若不亲眼确认没救到什么程度,他会更加不安。因此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去,脚步也停了下来。
果然华丽。
亚济安正面冲向逼近的超食汉。
亚济安选择的路线极为笔直,不带丝毫摇晃。他的脑袋不曾上下移动,宛如超低空飞翔般地奔驰,身影好似一枝曳着红尾的漆黑之箭。他的速度快,劲道亦强,没有半点迟疑。
在超食汉右脚踏上地面的瞬间,亚济安直线奔越牠的胯下。
当然,他不只是奔越而已。断末魔之剑一闪,攀向超食汉的右脚,但并未真的缠住。这一击利落至极,毫无窒碍,教人忍不住怀疑超食汉的右脚是否为豆腐制成。牠的膝围有多少不得而知,但宽度应该不到二美迪尔,其中三分之二被斩为两段;将全身重量全放在右脚上的超食汉自然支撑不住,随之「崩落」——用这个字眼形容,最为贴切。超食汉的身体往右侧倾斜,未被斩断的三分之一右膝也发出咕沙咕沙声,血、肉、骨头等各种体内构成物质飞溅四散——竟真的崩坏了。超食汉完全倒地之前,以右手扶地,支撑身体,但毕竟废了一条腿——「GUMOOOOOOOOOOOONNNN……!」当然会惨叫几声。
不过,超食汉本就没柔弱到因「被砍了!呃啊!好痛!」而陷入思考十行动停止状态。牠立刻以左手抓住右脚,开始翻滚;从玛利亚罗斯的角度看来,是往左边,往东方。原来如此,不能走就用滚的。牠体型肥胖,圆圆滚滚,最适合翻滚,因此滚动起来格外猛烈,已经不是滚动这般简单,是旋转,超旋转。「——啧!」亚济安也挥动断末魔之剑追击,虽然并未落空,但超食汉不停旋转,无法得知击中何处。
只在转眼之间。
超食汉不断地超高速翻滚,撞毁了面向极限AM蟠龙大道的高层寺院,停了下来。
接着超食汉以自己撞毁的高层寺院为支点起身,并将紧握在手的右小腿硬接回右大腿。即使说得再怎么委婉,牠的动作依旧称不上灵巧,相当粗鲁;不过,灵不灵巧原就不是重点。寻常状况下,若不借助医术式之力,即使接上也绝不可能黏合。
当然,超食汉并不寻常。
牠的外表便已经非比寻常,如今又展现这惊人之举——从那被斩断、撕扯及挤压而变得血肉模糊的部分中,窜出了血色肉芽,彼此交缠合体,竟真的将右脚接合起来。虽然不知其构造、原理、手法及个中奥秘为何,却非无迹可寻。
玛利亚罗斯曾见过剪刀手做出类似的举动。
而超食汉又吃了剪刀手。
亚济安说过,那不是互食,而是藉此将对方吸收至自己的体内。
换句话说,超食汉不只是越吃越大。
而是藉由进食变化或进化。
虽然这个说法无法令人表示「哈哈!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并欣然接受,但即使否定,也提不出其它假设。牠们是住在法则异于这个世界的异界之中,是异界生物;人类的常识本来就派不上用场。
不过,就玛利亚罗斯的经验而言,超食汉在异界生物之中也算相当破天荒;正因如此,更不能局限于固有观念,脑筋得更有弹性。虽然眼见不见得为真,但若是因而迟疑,延误行动,可就是愚蠢至极了。为了腾出手脚,玛利亚罗斯放下裘弟。「离远一点——说了你也听不懂吧……」嗯,听不懂。落地的裘弟宛如如此回答一般,微微歪着脑袋仰望玛利亚罗斯。话说回来,经历这一连串的轰隆巨响及振动,一般猫儿应会受惊、挣扎或胆怯地缩成一团,但裘弟却格外镇静,真是只古怪的猫。说归说,危险逼近自己时,总该懂得逃命吧!玛利亚罗斯决定如此相信。
再说,虽然对裘弟过意不去,但眼前的状况并不容许他抱着猫。
玛利亚罗斯奔驰在变得凹凸不平的道路上。超食汉尚无法离开半倒的建筑物,牠试图移动,却失去平衡,看来刚接合的右脚状况不太好。毕竟接合处是关节,纵使接上,机能亦难以完全复原。这么一提,剪刀手亦然;虽然手臂轻易接上,但全身上下的洞却没治好,看来治疗的难度依部位等各种条件而有所不同。事实上,超食汉受伤的右眼,或该说右眼窝中便伸出许多血色触手,挣扎扭动——极为恶心,怎么看都不像眼睛。似乎并非任何部位都能复原。
这么说来,只要给予致命打击,一样能打倒这个怪物。
众人是否因确信此事而士气大振,不得而知。
但局势的确越来越利于我方。造就契机的是亚济安,抢在所有人之前追上超食汉,以断末魔之剑一再给予打击的也是亚济安。
然而,超食汉亦非不抵抗主义的信奉者,加上牠体型庞大,纵使是不起眼的日常动作也能成为杀人招式。牠对亚济安做的反击,只是举起双手并挥落而已。「GAAAAAAAAAAAAAAAAAHHHH……!」牠的双掌拍击地面。「哇!」同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的身体浮了起来。好惊人的冲击力!亚济安呢——没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逃过被压成肉饼的命运。不过,超食汉最好别以为自己已脱离危机。随着亚济安进攻的人们,正要攻击超食汉。
,是已经展开攻击了。
其中一人身穿砂色衣装,手持雌雄对剑,沿着超食汉的左臂疾奔而上;另一个相当矮小的男人同时扑向超食汉的左臂。是皮巴涅鲁与飞燕。玛利亚罗斯穿梭于十余名铁之心脏协会成员之间,发现了穿着白底红纹女用医术士服的娇小背影。「由莉卡……!」由莉卡回过头来。「——玛利亚!太好了,你没斥!」皮巴涅鲁仅在一瞬间便抵达了超食汉的左肩,飞燕则在右上臂。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开始狂舞,亚济安再度逼近,以断末魔之剑砍击超食汉的右手腕,飞燕也从超食汉的右肩跳往侧头部,使出飞踢。然而,超食汉却在此时活用了庞大身体的优点。
「——GUA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
前滚翻。皮巴涅鲁与飞燕被甩落,亚济安也往右逃。牠过来了?朝这方向过来了?那个高达十美迪尔体重不明总之非常重的超食汉滚过来了?今天老是发生这种情形,玛利亚罗斯都嫌烦了,但也不能因此放弃人生;虽然他不认为来得及,总得试上一试。玛利亚罗斯举步欲奔,,不行。「……慢着——由莉卡……!」为什么?为什么由莉卡采取迎击超食汉的姿势?她双脚前后打开,压低重心,极限九手棍往前刺出——由莉卡究竟打算做什么?
「……崇宇宇宇宇宇宇宇宇宇……」
由莉卡噘起嘴唇,猛烈吸气。那是什么呼吸法?显然并非一般呼吸,不过这不重要。「由莉卡!再不逃的话——」说归说,玛利亚罗斯并未强行拉着由莉卡逃跑。他办不到,由莉卡全身散发的斗气彷佛带有朦胧光芒;当然,这必定是错觉,但他不能打扰现在的由莉卡。玛利亚罗斯不是用头脑,而是凭身体明白了这件事。玛利亚罗斯并未独自逃走,他在一瞬间便已做好觉悟。同生共死,他才不肯丢下由莉卡逃跑。由莉卡有她的打算,而她绝非下无谋赌注之人。我相信由莉卡,因为我们是伙伴!「疾……!」
由莉卡拔足而奔。
玛利亚罗斯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为了应对任何情况,为了随时行动,他紧盯着由莉卡。
由莉卡提升速度。
超食汉滚了过来。
玛利亚罗斯的耳朵犹如被塞住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
他看着。
看着那一瞬间。
超食汉接触由莉卡的前一秒——
「霸……!」
由莉卡刺出极限九手棍。
棍身往右,势带钻旋,朝下方刺去。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白然而然地往左移动,眼睛仍未离开由莉卡。超食汉看来便像是坐上了极限九手棍一般。由莉卡施加的力量与角度,超食汉的旋转、速度与重量,全在某个绝妙时机结合起来。
被弹开了。
超食汉那巨大的身体竟被弹开了。
同时,女用医术士帽飞到半空中,由莉卡也连着极限九手棍被弹开。往这里来了!我就知道!绝对要接住,我绝对要接住由莉卡!玛利亚罗斯如此想着并摊开双臂时,冲击已然袭来,啪喀断裂声随之响起;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又立刻回复原状。他被撞飞,全身擦伤,颜面发热;他没有感觉,只觉得喘不过气,无法顺利呼吸,尤其是鼻子。不过,由莉卡在他怀中,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玛利亚罗斯终于明白自己从身后抱住由莉卡,并跌倒在地;接着他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在不远处落下的冲击。
「……唔……」由莉卡一面按着后脑,一面回头看,接着又倏然起身,将玛利亚罗斯压在地上。「——玛、玛利亚!」「嗄?」由莉卡显得十分吃惊。怎么了?为何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时候。玛利亚罗斯尽其所能地迅速起身,寻找超食汉。找到了,就在附近,距离不到十美迪尔。牠四脚朝天,是由莉卡打翻了牠。好厉害,真了不起。不过——怎么怪怪的?玛利亚罗斯摸了摸嘴边。
黏答答的。
,是血,大量的血。他连忙以外套衣襬擦拭,结果疼得不得了。鼻子好痛,呜哇!莫非鼻梁断了?由莉卡立即踮起脚尖,朝玛利亚罗斯的脸伸出手,但他摇了摇头。「——偶没四。等一下再字疗就好噜。」「可是……」rg退没结素,偶也还能动。」「……好吧!但你不能逞强喔!」玛利亚罗斯对由莉卡点了点头,再度以外套擦拭口鼻。血流不止,汨汨而出。老实说,他觉得很痛,也颇为担心,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超食汉先是横向翻滚,最后俯卧在地,又以手腕以下全失的右手与毫发无伤的左手支撑,缓缓起身。
业已重整阵势的亚济安等人正打算进攻。
话说回来,亚济安倒也罢了,皮巴涅鲁与飞燕还能活蹦乱跳,实在了得。他们的衣服污损不堪,处处破裂,本人却几未受伤,与光接住由莉卡便大量失血的玛利亚罗斯截然不同;不过,老是拿别人和自己比较,也没意义。加入ZOO之前,多玛德君在闭锁魔宫里不是说过吗?「你是否会成为累赘,不是取决于力量差距,而是心态。」玛利亚罗斯自以为实力提升,得意忘形,才会莫名其妙地消沉;但他并未忘记多玛德君的这段话。玛利亚罗斯一向尽力做到最好,负起自己的责任,确实去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无论有无成长,变强与否,这种态度都从未改变过,不能改变。有些事物是该永不改变,永远重视的。
玛利亚罗斯再度以外套擦拭脸孔下半部,一面忍耐痛楚,右手一面摸索腰带上的封盒。子爵,我憎恶你至极,至死都不会原谅你;但你赋予我的知识,今后我依旧会充分运用。我既不感羞愧,也不觉心有不甘。这是我的武器,虽然耗钱至巨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但只要别搞错使用时机,却是比剑更为有用的利爪。
使用时机何时来临?
仔细一瞧,铁之心脏协会似乎已撤退,超食汉附近只剩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亚济安、皮巴涅鲁与飞燕。除了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以外,众人都在攻击超食汉,但情况并不顺利。又是负伤、又是被打飞,吃了诸多苦头的超食汉已转攻为守,转守为逃了。超食汉并不正面迎击袭上前来的亚济安等人,而是迅速地选择旋转逃走路线。
「——唔……!要是真让这大块头逃了……!」「喀哈哈!爆快的,追不上!」「…………!」「唯有皮巴涅鲁立刻默默地开始追赶,亚济安与飞燕稍迟,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亦随后跟上。超食汉的逃亡方向又是座对面极限AM蟠龙大道东侧的高层寺院,与牠方才撞坏的不同,是个更偏向南方的建筑物。照这样下去,或许沿路上的高层寺院都会受害,寺院内的和尚自不可能平安无事,或许早已发生伤亡了。总之,超食汉立刻带来了更多的破坏;在牠旋转、突击与冲撞之下,混凝土等各种物体稀里哗啦地四处飞散。
不光是如此。
那些物体还朝这里咻咻飞来。
有个巨大的块状物体,或许是瓦砾吧!在尘烟遮掩之下,看得不甚分明,似乎是超食汉丢过来的。得快闪开,要是不往左右闪开,会被砸死。不,已经死了!飞来的物体不只瓦砾!「……嗄!」竟是僧侣!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僧侣飞过来了!这太令人震撼,连向来讨厌和尚的玛利亚罗斯都忍不住同情起来;只不过,怜悯他们的余力在转眼之间便被剥夺。
「……太、太、太大噜啦……!」
真想让各位瞧瞧那从四十五度角飞来的特殊钢材。正确数字玛利亚罗斯并不清楚,约略是两根长纵棒与四、五根横棒组合而成,而纵棒约有十美迪尔长,总之相当巨大。那块特殊钢材被丢过来后,高层寺院便倒了半边,可见体积有多么庞大。太夸张了吧!凡事都有个限度,这么大的物体是要怎么躲!
「……撒劲透顶!」
玛利亚罗斯一面以外套擦拭嘴边,一面瞄了身边的由莉卡一眼。
由莉卡举起极限九手棍对准空中,但她那可爱的脸孔整个发青,牙齿紧咬下唇。
搞什么啊!
哪有这样的?
这种完蛋法。
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愿意。
绝不愿意。
但是脚却动不了。
玛利亚罗斯将视线从由莉卡移回死亡特殊钢材之上。

,他试图移回,但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家伙的背影。
在玛利亚罗斯等人的三、四美迪尔前方。
——不知几时之间。
黑衣男子侧身而立,右手高高举起。
深红色的断末魔之剑笔直垂落于右手前端。
男人挥落右手,随即往右挑起,又往左锐利一挥。
断末魔之剑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舞动着,男人则转身疾奔而来。
他如同一道掳人的风,左臂抱起由莉卡,右臂抱住玛利亚罗斯,速度丝毫未减,飞也似的离开原地。
玛利亚罗斯就近日睹被斩为四块的特殊钢材落到地面,感受到了冲击,亦听见了轰隆巨响;随后,视野转了一圈。「——凹!」「啊!」使了个无甚必要的前空翻落地后,亚济安短短地笑了一声。「呵……」
「成功了,完美得教人嫉妒。」
「应该搜……」玛利亚罗斯逃离亚济安的右臂,又顺势将他的左臂自由莉卡身上扒开,以外套衣襬擦拭口鼻四周。「砍那几下根本没意义嘛!反赠都要逃噜,干嘛白费沟夫?」
「你不觉得那样比较帅?」
「你白疵啊?」
「就算我是,也是你的魅力造成——慢着,玛利亚!哦!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你到底怎么了!血!你那美丽的脸庞都是血血血……!」
「哎呀嘈死了别靠近别碰偶偶没素你森丧的霉菌会残染给偶!去去去!」
玛利亚罗斯以外套遮脸,赶走正欲靠近的亚济安。不知何故,他就是不愿让这家伙猛盯着自己现在的脸孔看。是因为难为情?他不知道,总之便是不愿意。令人意外的是,亚济安很干脆地放弃了。正确地说,是他没头没脑地发起脾气来,燃烧着满腔的使命感与复仇心。亚济安以与右手同化的断末魔之剑对着超食汉,左手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朵鲜红色蔷薇,并轻吻花瓣。
「——玛利亚受伤,玛利亚遇上危险,玛利亚伤心,我的爱得不到回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怪物造成的!事到如今,我身为守护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的爱之骑士,誓必施予正义的制裁!觉悟吧,怪物……!」亚济安瞥了由莉卡一眼。「——我记得妳叫由莉卡,对吧?拜托妳治疗玛利亚,一定要将他恢复原状喔!刚才妳的绝技相当精湛,不过剩下的交给我即可!还有,玛利亚……」
「……干嘛?」
「我爱你。」
亚济安抛出蔷薇,留下这句话后,便化为黑色迅雷疾奔而去。
蔷薇描绘出漂亮的弧形,落在玛利亚罗斯不禁伸出的掌心之中——话说回来,我干嘛接?
「玛、玛利亚……原来你也挺辛苦的……」由莉卡傻眼片刻,随即又回过神来。「对了!要治疗——」「不。」玛利亚虽因不知如何处置蔷薇而感到困扰,但判断力并未减损。「偶们也一起去!光交给那家吼,偶不甘心!再搜,皮巴涅鲁也还在赞斗!」「斥、斥啊,我们走吧!」
于是乎,玛利亚罗斯将蔷薇插在背袋上,一边擦拭口鼻,一面与由莉卡并肩奔跑。
超食汉左手飕飕地挥舞着棒状特殊钢材,嘴上则咬着——或该说含着自己手腕以下全失的右手,离开崩坏的高层寺院,往南移动。
——牠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大了。
应该不是错觉吧!追逐超食汉的皮巴涅鲁与飞燕看来格外矮小,而他们断不可能突然变小,只可能是超食汉变大了。越吃越大,并能吸收所吃物体的特质,实在棘手,万分棘手。不消亚济安说,玛利亚罗斯也明白若不快点解决牠,后果不堪设想。
说归说,皮巴涅鲁与飞燕仍无法接近将特殊钢材棒挥得密不透风的超食汉。即使能接近,赤手空拳的飞燕也奈牠莫何,至于皮巴涅鲁又能发挥多少功效?即使能深深损伤并贯穿牠的鳞片,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的长度仍无法损及牠的肉体;更何况那些不算严重的伤口往往转眼之间即为肉芽覆盖,化为单纯的伤痕。
飞燕便罢了,竟连皮巴涅鲁也束手无策。
这个前刺客如此不能威胁敌手的状况,玛利亚罗斯还是头一次瞧见。
倘若能设法停止牠的行动,或许还能闯开一条活路。
众人之中唯一可能办到的,便是亚济安;因为他持有长达二美迪尔以上的断末魔之剑。
只不过,超食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以爱之名……!华丽地凋零吧,怪物——!」
亚济安举起断末魔之剑,跟前的道路却破碎了;原来是超食汉投掷的特殊钢材插入了地面。
亚济安及时躲开并刺出断末魔之剑,但为时已晚。又来了,牠又来了记连续滚翻,一瞬间便拉开了距离。牠的一只脚状况似乎仍旧不佳,无法奔跑跳跃,但翻滚却不成问题。超食汉翻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后起身,右肘砰砰地将身旁的高层寺院外墙敲出个洞来,左手探入里头,拔出某个物体。又是特殊钢材制成的骨架。
超食汉将骨架丢了过来。
紧接着又投掷各种物体。
被牠以飞踢踹破的厚重高层寺院大门,也轰地飞来。
牠的标的主要是亚济安,不过东西数量多,体积又大,不容四周的人在一旁从容地哼歌旁观。玛利亚罗斯的方向也飞来了一块边长一美迪尔左右的混凝土碎片,他「呀!」地叫了一声,反射性地抱头伏地,又觉得这不是办法,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汰……!」当时由莉卡正挡在玛利亚罗斯身前,打落混凝土碎片。呜!我还是一样窝囊。但在玛利亚罗斯惭愧之时,仍有物体飞来;啪答啪答、卡兹卡兹、咚嘎啦沙、啵咚嘎啦嘎啦,声音多采多姿得教人厌烦,而物体的数量也比照声音种类多寡,不断落下。体积大的物体还能躲,但小石头之类的可就没辄了,频频打中脑袋、肩膀及胸口等各个部位。好痛,有够痛!痛是痛——感觉却逐渐麻痹,恐惧也越发稀薄。或许我正步步迈向死亡。现实感开始丧失,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彷佛在作梦。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情也莫名镇定,将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在瓦砾豪雨之中,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一面互相掩护——其实主要是玛利亚罗斯被掩护——一面接近超食汉;他看见皮巴涅鲁与飞燕终于抵挡不住,飞身躲进高层寺院之后,也看见亚济安以断末魔之剑逐一将飞来的各种物体斩为两半并弹回。
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
亚济安能撑到几时?
我们又能平安无事到几时?
——话才说完。
卡兹一声,有个偌大的瓦砾砸中了右眼角上方;这下真的很痛,血也跟着流出,滴入了右眼内,视野倏然减半,稀薄化的恐惧瞬间苏醒过来。什么作梦?才不是,这是现实,只不过是因为先前都是小石头,所以才不感疼痛。被砸到了就会痛,而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死。
身体发抖,膝盖打颤,双腿发软;玛利亚罗斯觉得所有物体似乎都朝自己飞来,他的视线垂落,无法继续前进——不行!不能这样。由莉卡仍试图前进。那时我不是发过誓了吗?我要变强,别再惹由莉卡生气。纵使肉体上办不到,至少心灵得变得更坚强。我确实不成熟,力气又小,但并非无力。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拥有能活动的身体,我的双腿能够前进。
玛利亚罗斯咬紧牙关,往前迈进。
而他看见了。
超食汉再度往后滚翻。
牠抛下了自己破坏的建筑物,又要去找别的高层寺院当牺牲品?不过接下来的高层寺院却不算高,顶多十五、六美迪尔,只比超食汉高上一点;照这种大小来看,或许现已不当寺院使用。在它的顶楼——
「……咦?」
为什么在那种地方……
会有鱼?
,会有半鱼人?
——卡塔力……?
卡塔力的双手上所持的并非以往的斧头,而是捡来的长剑,左右手各有一把。他站在顶楼边缘,似乎打算跳下,却又下不定决心,迟疑不决,磨磨蹭蹭。这个窝囊废——话说回来,他打算跳下来做什么?
正当这疑问闪过玛利亚罗斯的脑海之际,有人走近卡塔力身后。卡塔力并非孤身一人。那人个子颇高,却予人瘦削的印象;身穿黑色皮夹克与长裤,一头黑发倒竖,并未戴着墨镜。
是王龙的变态混球。
荆王毫不容情地踹飞犹豫不决的卡塔力。
将卡塔力踢下楼去。
「呜哇!喔喔喔喔喔──────!」
惨叫。
坠落。
不过坠落的距离倒不大。
因为他的下方便是超食汉。
卡塔力落在超食汉头上,顺势滑落。区区的半鱼人竟然引发了奇迹。
是他原本就有此打算?
或只是为了避免摔死?
他将两把长剑插入了超食汉的左眼。
扎得又牢又稳。
「——GU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NG……!」
这声哀号应该不光是出于疼痛。失去双眼,视觉突然被完全剥夺而产生的惊愕与冲击,还有无法掌握状况而生的混乱——这些要素全加起来,才令超食汉忍不住仰天发出响彻天地的咆哮。
不过,原因为何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超食汉失明了,且牠停住了动作。虽然只有区区数秒,已然足够。玛利亚罗斯的脑袋以不寻常的速度全力回转,他灵光一闪,两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一面掀开盒盖,一面奔跑,用尽全力大叫:「卡塔力,放手!皮巴涅鲁接住卡塔力!以爆炸为信号,飞燕随便行动,亚济安攻击那家伙的头……!」「——哈、哈哒……!」「……是……!」「我竟然是随便行动?喀哈哈!」「——了解……!」
玛利亚罗斯听见了回答,但没逐一确认众人是否确实行动;要是一一确认,便会错过时机。不过,不知何故,他有信心,一定能成功;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若没信心,便无法成功。玛利亚罗斯拭去右眼周围的血,从盒中拔出炸弹,共计六瓶,分别以拇指与食指、食指与中指、中指与无名指挟住。那家伙个头很大,丢得到吗?不,不对,是一定要丢到。玛利亚罗斯尽可能地接近超食汉脚边,身体猛然后仰;这个丢法他练习过数次。玛利亚罗斯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卡塔力一面「哦哇哇哇哇哇啊哇哇哦哇啊哇!」大叫一面落下,而皮巴涅鲁接住了他。看吧!同伴们做好了自己的分内工作;既然如此,我也要成功……!
玛利亚罗斯投出炸弹,几乎是往正上方丢。超食汉张开血盆大口,一面怒吼,一面踏地。这是发狂大闹的前兆。玛利亚罗斯连忙转身全力疾奔,离开现场;他可不想被超食汉踩扁。话说回来,炸弹呢?
其中三瓶击中超食汉的肩膀及颜面,砰砰砰地爆炸了。
剩下三瓶进了超食汉口中。
顷刻后,咚地一声,发出了道不太像爆炸声,倒像封闭破裂声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往前扑倒,翻转半圈,仰卧于地面观看成果。
超食汉口吐烟雾,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静止不动。
飞燕对着牠的左脚又踢又踹,但这完全只是附带性质。
主角是犹如特技演员般奔上超食汉身躯的亚济安。
转眼间抵达超食汉右肩的亚济安,以左手支撑右手,高举断末魔之剑并挥落。
第一击正中超食汉的脑门。
剖断、粉碎,造成了绝大伤害。
这击应该已成了致命伤。
第二击之后,则是以断末魔之剑猛斩狂劈。他砍磔斩裂,剑势如雨,剑下伤痕斑斑,宛如优雅独舞一般,超食汉四处飞溅的血滴与脑浆竟几乎未及其身。
如此彻底地破坏超食汉的上半头部,需要多少时间?
顶多数十秒,或许仅有十秒左右。
亚济安从超食汉肩上跳下,彷佛离地只有几十桑取的距离而已。
途中,他以断末魔之剑敲击超食汉的肚皮,延缓下坠速度;因此落地时真的便像从几十桑取高处跳下一般,安然无恙。
「呵……」
亚济安以左手拨开浏海。
「在心爱的玛利亚与我连手之下,可说是易如反掌。」
超食汉失去力气,巨大的身躯缓缓往后倒。飞燕一面发出「呼呀呀呀」的怪声,一面纵离超食汉身边。在那巨躯的重压之下,背后的建筑物随之崩坏,卷起了大量烟尘。最后超食汉终于完全倒地,半埋于各种残骸之中,这些残骸便成了牠的墓碑。
16
玛利亚罗斯起身,蹲在地上,瞇起眼睛,拿外套充当防尘口罩掩住嘴巴;他以一种难以形容、近乎空白的心情观看着眼前的景象。
过了片刻,由莉卡屈身望着玛利亚罗斯的脸庞。
「玛利亚,让我看看你的昌。」
「……好」
玛利亚罗斯没拒绝,也没理由拒绝。由莉卡以白布替他擦脸并轻轻触诊时,他觉得有点痛,但还不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待医术式开始后,玛利亚罗斯便闭上眼睛,静止不动,将一切交给由莉卡。由莉卡的医术式十分仔细,速度虽不及莫莉,却也相当利落。玛利亚罗斯的负伤部位敏感,施术亦须相当慎重;仅管如此,由莉卡依旧没花太多时间便大功告成。由莉卡以双手包抚玛利亚罗斯的脸孔,问道:「——感觉如何?不痛吧?」
「嗯,完全不痛。」
玛利亚罗斯睁开眼。
由莉卡沾满尘埃却十二分可爱的脸孔近在眼前,令他吓了一跳;但见到由莉卡浮现满面笑容,他又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治疗期间,亚济安、卡塔力、皮巴涅鲁、飞燕,甚至连荆王都聚集过来,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为情。
亚济安、卡塔力及皮巴涅鲁关心自己,玛利亚罗斯还能明白;但不知何故,竟连飞燕也一脸关切,而站在不远处的荆王更是表情凝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再说,飞燕与荆王也没道义担心他。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组合啊……」
「就是说啊!以我究极的爱深表同感。」
「不,亚济安,你也包含在内。」
「为什么我也包含在内?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这是当然至极且无庸置疑的爱之天理啊!」
「你很会妄想耶!没发烧吧?还是先天性脑袋异常?」
「我很正常。不,或许我是疯了;当然,这世上能令我疯狂的事物,除了你再无其它。」
「看样子你的脑袋真的严重异常,不如去死一死吧?」
「好啦好啦好啦!」卡塔力摆出一副明白事理的半鱼人脸孔,从旁插嘴。「玛利亚罗斯,你的口气也别这么差嘛!好不容易托老子的福打倒了这个超级难缠的敌人,这么值得庆幸的时刻,应该一起拍手喝采,大呼万岁啊!」
「为什么是托你的福啊?可不可以别胡乱加油添醋?腐烂鱼。」
「不,这回真真正正是托老子的福啊!所有人都该感谢老子!向老子敬礼!称颂老子!甚至膜拜老子!」
「要是我没把你踢下去,你大概比小丑还不如吧!」
荆王低声说道,缓慢却大步地走过来。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在不远也不近之处停下脚步,凝视着玛利亚罗斯,视线与方才不同,显得相当平静。没戴墨镜的荆王,眼神并无疯狂色彩,也不带阴沉晦暗的光芒,看来倒是挺正常的。
「你没事就好。」
听了这句话,该如何回答?
见玛利亚罗斯沉默不语,荆王露出略感寂寞的微笑,转向亚济安。
「虐杀人偶,我要对你表示敬意。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打从心底想杀的人,总有一天我会不择手段地宰了你。」
「很遗憾,你办不到的。我早就决定了,要死只能死在为玛利亚奉献生命之时。」
「那我就杀了你,接收他;这样便不成问题了。∟
「呃,我觉得这个理论实在乱七八糟,而且前提很奇怪。我并不属于任何人,可不可以不要擅自争夺?应该这么说,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立刻从世上消失?」
「我无法留下你自行消失。」「在得到你之前,我没打算消失。」
他们同时回答。玛利亚罗斯带着黯淡的心情抱头苦恼。为什么?他总觉得活得越久,麻烦事越多。这是我的错吗?套句莎菲妮亚的话,莫非我是扫把星投胎的?亚济安与荆王之间飘荡着险恶的气氛,真希望他们两个干脆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永远长眠算了。但玛利亚罗斯的小小愿望却无法达成。荆王先行在巧妙的时机移开视线,瞥了飞燕一眼。
「该走了,飞燕。」
「咦?可是我还没和皮巴先生打耶!欸,既然烦死人的大块头已经解决了,和我打一场吧?皮巴先生。」
飞燕开始绕着皮巴涅鲁又蹦又跳。当然,皮巴涅鲁的表情无甚改变,却有些不耐烦。只不过,飞燕的性子便和撒泼的小鬼差不多,体力又多得用不完,假如放着不管,搞不好会一直跳下去。之所以没演变成这种结果,全赖荆王抓住了飞燕的后颈,将他拎了起来。
「下次再打吧!假如『古代九头龙之咒』真的失效了,难保黑市不会遭殃。」
「——别拎着我啦!放!我!下!来!」
「回去啦!」
「好啦!我知道啦!放我下来!」
「嗯。」
荆王一松开手,落地的飞燕便立刻朝他的小腿来了记下段踢;但飞燕似乎手下留情,因此荆王不显得疼痛。王龙的瘦长变态最后只瞥了玛利亚罗斯一眼,没再管其它人,便转身迈步离去。
「啧!」飞燕咂了咂嘴,伸出食指指着皮巴涅鲁。「皮巴先生,你可别忘了我们下次再战的约定喔!」
「……我没、答应。」
「喀哈哈!别这么不通情理嘛!小心变秃头!由莉,再见啦!」
「由卡!要我戳几次你才懂!」
「呼呀呀呀!」
「真是的……」
飞燕将气鼓鼓的由莉卡抛在脑后,一面高声大笑,一面追着荆王离去。
话说回来,或许飞燕本人并无恶意,但他实在是个很吵又平添旁人麻烦的家伙。当然,荆王也是个相当麻烦的人,至于亚济安更是不用说。灾厄,烂到极点,差劲透顶。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今天似乎是他的受难日。说归说,这些花样百出的横祸也差不多该黔驴技穷了吧?正当玛利亚罗斯这么想时——
背后有数道脚步声接近。「哒喔!」半鱼人发出怪声。一看之下,卡塔力正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险些掉下来。有什么事值得如此惊讶?玛利亚罗斯不禁绷紧身子,回头一看——看来横祸已经结束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生着黑色卷发、黑色眼珠及褐色皮肤,外貌精悍的罗德利戈﹒法柯涅与他率领的铁之心脏协会成员罢了。
「你们是ZOO和……午餐时间的亚济安?」
法柯涅环顾玛利亚罗斯等人,浮现了豪迈又性格的笑容。
「真了不起。这不是客套话,我刚才在远处观战,真的只能以精彩绝伦来形容。这一战一定会成为大街小巷的话题。我也被那几只蜥蜴杀了不少同伴;或许你们并没这个意思,但等于是为他们报了仇,让我替他们说声谢谢。托你们的福,我也达成了目的。」
「……目的?」
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在他回想起来之前,卡塔力已发狂似地大叫起来:
「——哇啊啊啊啊!剪刀!剪刀!剪~~啊……!」
「抱歉啦,卡塔力。」
法柯涅低下视线,观看自己抱在怀中的物品;如假包换,那正是剪刀手的剪刀。莫非他们当时并非撤退,而是去回收剪刀?若真是如此,他还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啊!
「奇珍搜集家的价值,不是取决于付出的牺牲或表现出来的勇气,而是得手物品的价值。哎,你年纪轻轻的就颇有知识,也有毅力,今后还有很多机会;这玩意儿以后我会让你摸摸看的,你就别太难过啦!」
「老子当然会难过!难过到极点!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化悲愤为力量,更上一层楼吧!」
法柯涅向由莉卡道谢过后,便带着同伴折回。说穿了,那个男人只是想对同为奇珍搜集家的卡塔力炫耀刚得手的剪刀嘛!这么一想,他的个性还挺惹人厌的。不过若得到剪刀的是卡塔力,铁定也会做相同的事喵;到头来,他们是半斤八两喵。
「——慢着……」
喵。
,﹒猫叫声便在身边。不知几时之间,裘弟已被由莉卡抱在怀中抚摸全身。牠的毛发有些脏,但似乎平安无事;真是只强健的猫。
裘弟。
目的。
咦?
「……这么一提,路易﹒卡塔鲁西斯呢?」
玛利亚罗斯猜想或许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便开口询问;只见由莉卡一脸黯然地抱紧裘弟,摇了摇头。
「他已经……」
「是、是吗……」
虽然玛利亚罗斯对那种类型的男人没好感,但他毕竟是裘弟的主人,听说他死了,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话说回来,究竟有多少人在今天这场骚动中失去生命?还有,如荆王所言,倘若「古代九头龙之咒」真的失效,灾害极可能扩及整个城市;最糟的情况便是异界生物全涌至地上,艾尔甸化为混沌与恐怖之地,这可是大事。无统治与无秩序这类词汇,也得要人类横行之时才能通用;待大群异界生物将蔓延于这座城市的不道德、暴力与存在于其根源的欲望、金钱连根拔除之后——金钱?

「……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玛利亚罗斯浑身的力气全消失了,半点不剩。
见玛利亚罗斯就要软倒,皮巴涅鲁与亚济安及时从两侧扶住,由莉卡则慌忙将裘弟放下地面,检查他的瞳孔。
「玛利亚……!玛利亚,振作点!你听得见我的称音吗?玛利亚!」
「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你、你怎么了?是因为刚才撞到头吗?妳、妳,由莉卡,拜、拜、拜托妳仔细、仔细检查!快!」
「不用你戳,我也知道!玛利亚!」
「……是,我听得见……」
「太好了!妳没斥吧?会不会想吐?头会晕吗?还是会痛?」
「……不会……」
可是他想哭。
钱。
金钱。
达拉。
超大的超食汉头颅就在眼前,原以为至少可以赚到两亿的。
玛利亚罗斯稍微懂了半鱼人的感受。在他模糊的视野一角,隐约看见戴着红色项圈的灰色裘弟一面频频回头一面跑开的身影。裘弟,失去了饲主的你,今后将何去何从?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21 22:36 编辑 ]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三区
n'ebula
chapter.11 something in progress
老人与花

逐渐沉落的太阳,将林立的新旧大小集合式住宅染成了一片玫瑰红。
在浓厚的夕暮气氛之中,艾尔甸第三区的凌乱市街沉淀于一股诡谲奇妙的寂静里。
然而,在这座除了坚固以外一无是处的四层楼建筑——挂着「n'ebula」招牌营业的一楼快餐店中,却流动着散漫的空气。
时刻距午餐时间已晚,离晚餐时间却尚早,然而晚饭的准备工作已告完成。这里的店长兼主厨——年龄不详,外貌年龄约八十岁,身体年龄却是二千来岁的奥托米婆婆素以烹调外观大胆却美味超群的料理闻名,但这种时间多半是开店休业状态。奥托米婆婆坐在厨房中的椅子上吞云吐雾,另一个厨师兼外场的年轻男人则趴在柜台上睡觉;宽广的店里除了他们,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几乎定居于店里的老人。
因此实质上的客人可说只有一位。
但那人显然非比寻常。和虽有打扫却陈旧破烂的n'ebula全然不搭轧。
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的美并不局限于那深刻的五官轮廓、紫色洋装下丰满却结实的身材与丝绢般闪闪发亮的秀发等外貌方面;她的双眸中有着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存在感极为强烈,全身散发着带有魄力的性感,却又具备了足以摒除情欲的高洁。她的肉体与精神既似调和,又似相抗,似乎均衡,又宛如失衡;依表情或情感不同,给人的印象千变万化,目不暇给。
女人与老常客相对而坐,手持小酒杯,喝着无色透明的酒。
那光滑细致的双手手指轻扶酒杯并送往唇边的动作也带了股难以形容的流丽感,楚楚动人,却又风情万种。
女人突然望向店外。
「——风向变了……」
略微低沉的声音幽静深邃,彷佛能渗透听者的胸口。
「王的恶作剧结束了吗?
「好像是。」
老人的上半脸孔戴着似是矫正弱视用的护目镜,头上的一撮头发及相连至两耳的残留发丝全是白色;虽然在护目镜的遮挡之下不易看出,但从皱纹及皮肤的松弛状况判断,年纪与奥托米婆婆应该差不多。不过瞧他将一件花俏至极的原色窄袖袍穿得邋邋遢遢,衣襟大开,甚至可看见缠在腹间的布条;坐在椅子上时又跷着二郎腿,极不雅观,实在是为老不尊。
「不过,吾王的古老伟大咒语消失,居然只过了四分之一天便又恢复原状……」
老人拿起酒瓶替女人添酒,并婉拒欲代为斟酒的女人,自行替自己在酒杯里倒了酒。
他一口气喝干了酒,吐了口热气。
「——时代改变,人也改变,最近连这个城市的味道都和以往不同了。人真的不能老,老了既无法顺应时代潮流,又无力迷惘彷徨,只能枯坐着等待腐朽的那一刻到来。」
「你真爱说笑。」
女人嫣然一笑,将酒杯放回桌上,拿起酒瓶。这回老人并未拒绝,默默地递出酒杯。
「这可不是说笑。我老了,妳看,连眼睛都不中用啦!唯一的乐趣,便是从早喝酒喝到晚。」
「所以对我说的话也不感兴趣?
「我可没这么说。薇洛妮卡,妳很美;我虽然衰老枯萎,却还没失去赏美之心。光是看在妳特地前来的份上,妳的话便有一听的价值。」
「我喜欢强悍的男人,BB。和年龄无关。」
「妳想怂恿老人家吗?真是个坏女人。」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喜欢强悍的男人,但不喜欢藏私的男人。见到遮遮掩掩的男人,我便想试探、揭露他的一切,将他脱得一丝不挂并勒死他。」
「不过妳真正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受摆布的男人吧?」「但这种男人多半会死。」
「薇洛妮卡,这个假名并不适合妳。」
「毕竟不是我取的嘛!
Veronica(:水苦贾,又名婆婆纳或瓢箪草)花同名的女人与被称为BB同时沉默了下来。
敞开的店门吹进了一阵不带半点诡谲粒子的微微晚风。
不。
不光是风。
还有只灰色的小动物。
是猫。
戴着红色项圈,生有青色眼珠的猫穿过门口,直向女人走来。
奥托米婆婆常喂食附近的野猫,是以这栋建筑物早化成了猫屋,有猫走入n'ebula并不稀奇;但这一带的野猫向来谨遵奥托米婆婆的吩咐,纵使求食亦不失野猫的尊严,坚拒戴上项圈,因此这只灰猫并非野猫。
「裘弟。」
女人察觉走近身边的猫,开口呼唤其名。
「你单独前来,表示分身损坏了?

「是啊!」
「猫」回答道。
但别说是女人,连老人都没有惊讶之色。
裘弟转向老人,并未开口便说起了人话。
「这是我头一次直接和你见面吧?我叫路易﹒阿斯摩代﹒埃德蒙狄欧。很抱歉,现在是这副模样,以后还请别忘了我。」
「那倒是不打紧,只是下次见到你时,不知我是否还认得出你来?我已经老糊涂啦,认人没什么自信。」
「倘若你是老糊涂,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类都是痴呆了。」
「不不不,从前我也曾自诩为一时才俊,但毕竟无法抵抗岁月的浪潮。」
「请别这么说,我是真的认为若天下间有人能打败『她JI-那人非你莫属。」
老人没回答,只是举杯喝酒。
犹如万物静止般的时光沉重地流动着。
天色越发昏暗。
女人的嘴边依旧带着微笑,眺望逐步迈向黑暗的室外。
她的嘴唇突然动了,说着不成声的话语。
——这样的城市,最好毁灭。
接着,女人自椅子站起,屈身抱起裘弟。
老人终于开口。
「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说来很过意不去……一让我好好考虑。」
「好说、好说。」
女人怀中的裘弟回答。
「反正还有时间,近期内我们会再来造访;只要能听到你的答复,跑几趟都无所谓。是不是?莉璐可。」
「嗯。」
拥有两个名字的女人静静地点了头。

《蔷薇的玛利亚ILOVE'N'KILL》完后记

过去的我一直不懂自己该做什么,也不懂自己想做什么。从小时候起,就常有人对我说:「你当不成上班族。」不知何故,我自己也如此认为,因此我的心里从来没有找份安定的工作来做,直到退休的念头。后来在某个契机之下,我开始唱歌,但最后以挫败收场;左思右想之后,便开始写小说。老实说,那时我便已打算靠写小说赚钱。套句玛利亚罗斯的话,人活着便需要钱,再加上我深信自己「当不成上班族」,因此只能这么做。接着我开始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以写小说维生?我每写一篇小说,便会订定课题,并全力解决。最先写来投稿某个新人奖的小说内容惨不忍睹,很显然地,我并没有写小说的天赋,但我还是继续写下去。若是放弃,又得找别的事来做;我已经受够了思考「我该做什么l「我想做什么」这些事。我写小说,纵使烦恼、消沉、受伤、无法成眠,依然继续写小说;而现在我总算得以将自己的小说呈现于各位读者眼前,享受另一种喜悦的滋味。
这是第五本。
《蔷薇的玛利亚》的第五本,也是十文字青的第五本。
以故事架构而言,总算结束序章,开始进入正文。一如我当初预料,这下子无法轻易结束这个故事了;但我会设法跑完全程,至少会奋力跑到能及之处,还望各位读者能陪我到最后一刻。

最后,谨对BUNBUN老师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行销的各位人士,以及现在拿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我的爱与感谢。
后会有期。
下次再见,应是樱花盛开之时。


十文字青

[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8-11-23 14:18 编辑 ]


连小弟都不知道说
真是太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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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剑之鞘 平民
本帖最后由 圣剑之鞘 于 2011-7-24 09:47 编辑


地下城狂奔逃命的时候心里还不由自主的想到亚济安,就可知玛利亚其实是典型的口不对心,看后边的表现,其实亚济安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的。玛利亚对亚济安的哭诉,亚济安对玛利亚的轻声抚慰……最后貌似是树旗了?反正那一句“变态跟踪狂”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13 年前 0 回復

ejixu654ex 騎士
= =+

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看一部的连载了

故事依然是相当吸引人啊~

分享感谢

14 年前 0 回復

Refined 侯爵
为什么我越看这几卷越觉得玛丽亚是女生呢,
身体不张肌肉,在被和尚和莫莉治疗的时候暗示身体有秘密,还说让女性来换衣服比较好
面对痴情的虐杀人偶时得那些反映。
还有只缠着女生的那只色猫,
加上第一卷中那个盔甲大姐,那种级数的高手应该不会不辨男女吧。
总觉得玛丽亚很有可能是女性(或被阉割者或无性别)
[s:05]

15 年前 0 回復

loofable 伯爵
太好看了!!
谜题越来越多了
真希望快点出下集
玛利亚这角色我还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了

15 年前 0 回復

kytyan 平民
感謝分享~ 趕快來追 呵

15 年前 0 回復

yuezhang 伯爵
主要还是想看看插图的说,看看原本心中的印象,与插图有什么差别没有~
不过老实说卡洛那,感觉挺萌的~

15 年前 0 回復

mark20hk 王爵
真是太精彩的戰鬥..!!
令在下越看越驚訝..!!
真是太佩服了..!!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暗黑之翼 子爵
举起手,打劫,把你的第五卷中文版交出来

15 年前 0 回復

快速移动 公爵
卡塔力这集很活跃....击败其中一只蜥蜴人

15 年前 0 回復

暗黑之翼 子爵
主角好漂亮,有做伪娘的潜力

15 年前 0 回復

ayumi198796 勳爵
難得的瑪利亞和亞濟安合作的一集~
而且感覺2個人關係大前進的一話!!另外拔牙變態退散!!
由莉卡和飛燕意外的適合!!!因為都是小孩子外表嗎??
我對他們這對也很有好感度啊!!
作者絕對是有意湊這一對的~
這樣就已經有三對官配(?!)了=v=

角川在出快點吧~人家十文字老師已經寫那麼多本了.......
原來第4集換了翻譯啊.....難怪覺得和前面那幾本比起來有點怪~

15 年前 0 回復

rokudou 平民
难得亚济玛利夫妻联手(误?)一回,看的太热血沸腾了XD
话说CP方面飞燕由丽,亚济玛利瓦都爱-v-
不过莎菲妮亞和蕃茄君比较难成吧……番茄身上迷太多,又太过天然了

15 年前 0 回復

popt 平民
亚吉安和玛利亚罗斯的确蛮配的....话说玛利亚罗斯的性别到底是什么??

15 年前 0 回復

lightnovelfans 平民
看样子是不错的轻小说。[s:06]

15 年前 0 回復

lfish_gie 騎士
若不是看到某論壇有人提出也不會注意到
我覺得那些小字根本是作者的陰謀XDDDD
(雖然3對我都萌,不過還是最支持第2對~)

15 年前 0 回復

lfish_gie 騎士
今天經過某人提醒才看到,不知大家有沒有留意
有3張彩頁下面是有一行小字

飛燕抱著由莉卡:
LOVERS CASE 1 Fei Yang & Yurika
亞濟安和瑪利亞:
LOVERS CASE 2 Azian & Mariarose (重點!!)
莎菲妮亞+蕃茄君:
LOVERS CASE 3 Tomatokun & Safinia

love case啊...= = 十文字老師原來你早就定下這3對官配
瑪利亞你就從了亞濟安吧~~連作者都承認了你們倆是一對的了~~

[ 本帖最后由 lfish_gie 于 2008-11-27 19: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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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angyapena 平民
4终于开始出啦,等了好久了,支持LZ,以后又有盼头了

15 年前 0 回復

夜游人 王爵
4终于出啦,等了好久了,支持LZ,以后又有盼头了

15 年前 0 回復

ddak 騎士
没看过这本书,先顶了在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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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之翼 子爵
好经典的书啊,太好看了,期待下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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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nce99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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