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8[台简]


本帖最后由 化物语 于 2017-12-11 00:29 编辑


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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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
插画:ミユキルリア
译者:何力
图源: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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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自从比吕和丽兹两人各自踏上异途后,经过了两年的物换星移——
  痛失皇帝与《军神(玛尔斯)》的悲伤,深植于葛兰兹大帝国全国上下人心,原本巩固的权势也开始出现破绽。
  经历成长后,变得更加坚强而美丽的丽兹,在罗莎等人的支持下,于葛兰兹大帝国中枢大展才能。
  此外,丽兹更接受了来自南方贵族们的请托,投身于邻国休太岘共和国的新指导者人选之争。
  另一方面,以《黑辰王(史尔特尔)》身分安身于巴欧姆小国的比吕,同样基于某项意图而动身前往休太岘共和国。
  在群雄割据的中央大陆这座舞台上,丽兹的「王道」与比吕的「霸道」错综纠缠,交织出全新时代!
  波涛汹涌的第8集于此揭幕……!

  INDEX
  序章
  第一章 巴欧姆之王
  第二章 错综交会的思绪
  第三章 小人族与兽族
  第四章 风的讯息
  第五章 蔷薇皇姬与白夜王
  终章
  特典小册子 江山的镇魂歌  


  序章

  那一天下着大雨。
  未曾停歇的雨势,直到闪电消逝在轰隆雷鸣声之中,仍旧永无止尽般地持续飘落。
  「啊啊……啊啊啊!骗人,骗人,骗人!」
  天空风云变色,雷声撼动着大地,伴随呼啸的狂风压迫着世界。
  轰隆雷声盖过了嘶哑泣喊的少年的声音。然而,他仍像是不肯服输般地持续高声呐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只是,他的声音终究无法传达。或是被风吹散,或是在雨滴冲淋下四散飘零,最后消失于虚空。
  大雨打在置身于剧烈狂风之中的少年身体上,带来了近似于毒药般的效果。少年的体温正一点一滴地持续流失,最后,吐息逐渐转白,脸色也因为寒冷而泛着铁青。
  就好像被囚禁在冰原世界里似地,寒气几乎覆满了整片地面。
  如此一来,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体温自然也逐渐地遭到剥夺。
  「……停下吧——别再继续伤害她了。」
  少年一心一意的恳求,同样被雨水冲散后消失无踪,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
  毫不留情的沁寒雨滴,持续洒落在女子身上。
  纵使少年拼了命地想要替女子挡去大雨,但光凭他那单薄的身体,终究无法完全地护住她。
  「雷……雷……求求你睁开眼。拜托……求求你。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还有其他成千上万的话想要诉说。
  若是少年够冷静,若是他能保持平静,一定就会有说之不尽的千言万话。然而,当少年发现到女子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时,脑海顿时被空白完全填满,一切思绪、话语消失殆尽。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此!为什么她非得牺牲不可!」
  尽管知道只是徒劳无功,少年仍像是要捉紧、留住女子的灵魂一般,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有如是不想离开母亲身边的孩子似地,他将脸埋进女子的颈间,声不成调地不停哭泣。
  「来人啊……来人啊……拜托!」
  无人回应少年。纵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祈祷。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拜托来人啊——……」
  无人伸出援手。纵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恳愿。
  「谁来救救她!」
  无人前来协助。纵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哀求。
  尽管祈祷终究落空,纵使恳愿遭到无情打碎,少年仍不死心地持续哀求。他拼了命地探索,深信一定有办法可以拯救女子。
  「对、对了……精灵王!祢的话,一定可以救她!精灵王,祢一定都看见了吧!?请救救她吧!让她的灵魂滞留在这个世界,这点小事对祢而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吧!」
  然而,就在仰望天空的瞬间——少年领悟到不可能会有奇迹发生。
  漆黑的乌云盘旋于天际,俯视着地面,肆虐狂作的风暴逐渐加剧威胁。
  另一方面,仿佛与愈渐激烈的风雨呈现反比似地,女子的胸前微幅上下起伏,从伤口流出的鲜血,在雨水冲刷下,随着呼吸流失而去。凄厉的落雷映照出少年染满绝望的脸庞。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喉咙因悲吼而撕裂,气管被气息所堵塞,呼吸因呜咽而停止。
  即使心脏为了索求氧气而狂乱鼓动,少年却揪紧胸口,拒绝活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曾誓言要一起活下去。所以,心灵崩毁。
  曾誓言一定会拯救她。所以,灵魂溃散。
  难以接受的现实,无法认同的真实,少年只是一味恸哭,借此否定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天——少年的灵魂(心灵)已然死去。




本帖最后由 化物语 于 2017-12-12 20:40 编辑


  第一章 巴欧姆之王

  「……起床时间到啰。」
  就在比吕听见这道蕴满危机的声音时,还来不及睁开双眼,便早一步翻身跃下床。
  瞬间——一道破坏声响撼动他的耳膜。
  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强烈得几乎足以震动身体内部。
  「啐!」
  声音源头的那名人物一声咂舌,不过并没有传进比吕的耳朵里。
  因为被爆风轰飞的他,硬生生地跌落地面、连滚了好几圈。
  「唔!?」
  直到比吕的头猛然撞上墙壁,才好不容易停下来,接着以这个狼狈姿势睁开眼。
  比吕那对金与黑——虹彩异色的眼瞳中,映照出的是一名目光混沌、单手举着一把大锤的女子。
  「又是你啊……」
  尘埃飞扬的房间里,坐在地上抚着头的比吕,眼神满是无奈地望向女子。
  然而,女子完全没有一丝歉意,趾高气扬地低头俯视比吕。
  「你明明很完美地避开啦……」
  看着女子背后已然化作木屑的床铺,比吕同情地叹了口气,接着站起身。
  「都已经过了两年了。你差不多也该死心了吧……」
  「我记得当初说好与你一起行动的条件,就是可以随时动手取你性命吧。」
  她话语中字字句句都暗藏着危机,就好像猫咪一般,全身上下散发着戒心,摆明了丝毫就不打算融洽相处。
  「我的确是这么说过……」
  考虑到她的心情,她会有这番举动倒也无可厚非,所以比吕可以理解。
  只是,被人打扰安眠,让他抱怨几句总可以吧?
  「……每天早上、每天早上都得像这样面临死亡威胁,精神根本无法好好休息耶。」
  比吕将手伸向粉碎的床铺探找面具,却冷不防地被踹飞。
  「……你干嘛踢我?」
  「因为面具就在那里。」
  「……你的兴趣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比吕对着那名一脸正经说道的女子投以一抹苦笑后,便迈步前去捡起飞落至窗边的面具。
  「天气真好呢。虽然称不上是个清新舒畅的早晨就是了。」
  不经意地透过窗户望见的天空,湛蓝得宛如大海一般。
  鸟群优雅地翱翔于晴空之中。或是朝西、或是往东,最后一定会飞越过海洋吧。就好像是在嘲笑受缚于地面的人们似地,鸟儿想必正无比自由、畅行无阻地一路随兴落脚歇息,朝着新天地振翅而去吧。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日。
  两年前,与葛兰兹大帝国分道扬镳的比吕,目前栖身于位在中央大陆最东侧的巴欧姆小国。而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正是巴欧姆小国唯一的城镇,名为那吐尔的中规模都市。人称《精灵王庙(弗黎典)》的神殿一室——过去比吕曾与丽兹一起共处的房间。
  「请把尹格尔还给我。这样的话,我就会从你面前消失了。」
  从刚才就一直对比吕露出充满攻击性态度的女子,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曾是位于中央大陆最西端的联邦六国之一——巫璐佩司国的前将军。
  露卡两年前率兵进攻葛兰兹大帝国,但她的弟弟却在战役中不幸战死,她因此被仇恨蒙蔽了心灵,大肆横行为乱,几乎差点瓦解葛兰兹的西方领域。不过,最后被丽兹这道阻碍挡了下来,满腔的滚滚恨意顿时失去了归处。
  当时的比吕便是利用露卡的这份情绪,将她拉进自己的阵营,只是,看着杀害弟弟的凶手本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任谁都无法保持平常心,于是露卡便像这样天天前来狙杀比吕。
  没错——这两年以来,一天也没有缺席。
  「哎,我确实有说过,如果你真的无法忍受时,可以尽管动手杀了我、夺我性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落得随时随地都可能小命不保的窘境。
  比吕泛开苦笑,抖落白色外挂上的灰尘后,走向露卡。
  「但我应该也说过,等将来时机成熟时,就会给你『希望(手)』吧?」
  他隔着鼻尖几乎就要相触的极近距离,投给露卡一抹微笑。然而,即使面对这般突如其来的意外插曲,露卡依旧面不改色。反而不闪不躲地正面回瞪比吕。
  「在那之前,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这同样也是条件之一。你应该明白吧?」
  比吕噙着笑容提醒后,露卡眼神冷峻地瞪起双眸。
  「我很清楚,不用你一再重覆。所以这两年来,你下达的所有指示,我不是都一一遵行了吗?」
  「对此,我当然很感谢了。接下来也要请你继续支持了。」
  比吕拍拍露卡的肩膀后,动作十分熟练地戴好面具。
  这段期间,露卡原本握在手上的巨型大锤——「妖精王」所精制的法净剑五灭其中一把「金刚杵」已不见踪影。
  「话说回来,你应该不光只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吧?」
  比吕再次望向露卡。不愧是过去曾贵为王女的人,她的确是位十分美丽的女性。
  然而,她的半边身体覆满了令人不忍卒睹的烧伤痕迹,单只手臂也在两年前与比吕的对战中被砍断了。想想这些旧恨,倒也可以理解她为何会天天锲而不舍地,前来狙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比吕了。
  只可惜,她始终未能伤及比吕一根汗毛。
  「哼,九成目的就是为了来杀你,另外姑且顺便替巫女骑士传个话。」
  尽管口气尖锐带刺,还是老实完成了传话的任务,光从这一点,比吕就能确信露卡的本性一定非常认真、严谨。这两年来,她虽然天天企图刺杀比吕,不过对于交待的命令,倒也相当忠实地履行。
  「巫女骑士说了,今天同样有来自各国的亲善大使,不厌其烦地前来求见。请你立刻前往正殿。」
  「亲善大使吗……那么就交给迦达去应付吧。他现在人呢?」
  迦达·梅泰奥尔,是比吕再次被召唤至这个世界时,曾经对峙交手过的魔族。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国——比吕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当时互相为敌的迦达。两人展开一场搏命之战,最后摘下胜利的比吕,看中迦达的存在非常具有利用价值,于是决定留他一命,而迦达也因为双方利害关系一致,而同意加入比吕的阵营。
  就在两年前——比吕舍弃了第四皇子的立场,改以「黑辰王(史尔特尔)」自居,而迦达也追随他的脚步,来到巴欧姆小国。
  由于这里距离雷贝林古王国很近,因此迦达认为没必要再隐瞒身分,现在已经毫不避讳地露出堪称「魔族」特征的紫色皮肤,以国王辅佐官的身分,负责与各国接洽往来。
  「他正外出视察周边村落。据说是因为最近怪物的出没愈来愈频繁,接到许多居民们的陈情。」
  「迦达不在吗……那么就没办法了。只好由我去接待了。」
  虽然也可以交待露卡去处理,但由于她原本是巫璐佩司国的人,一般世人都是将她视为逃兵看待,因此,顾虑到外交问题,还是不宜让她公然露面。
  排除露卡后,其他可以交待的人就只剩下馥金和沐宁两兄妹,可是他们的身分明显低了一阶,恐怕会害亲善大使感到不是滋味。
  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引起无端的嫌隙,只能由比吕亲自出马了。
  (交给媛巫女去应付,倒也不失为好办法……只是我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劳烦她。)
  比吕认命似地轻叹了一口气后,便迈步走向门口。
  露卡则贴身随行在他的身后。才走了几步,比吕透过背部,可以感受到露卡身上毕露无遗的杀气。他很清楚,一旦自己露出破绽,肯定会被她咬断脖子。
  「能不能请你走在前面呢?我可不想半路被你偷袭,平白浪费时间。」
  比吕打开房门,以下巴示意露卡先走,只见露卡很刻意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半带轻蔑地望向他。
  「哼,你根本只是想边走边看女人的屁股吧?原来如此,『黑辰王』陛下的这项兴趣,想必巴欧姆的人民听了都会摇头叹气吧。」
  露卡的口气就像是要找碴似地,她用力踏着步伐,率先走在比吕身前。
  「请你跟好了。《精灵王庙》的内部构造,简直有如一座迷宫呢。」
  「这点我很清楚……毕竟都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比吕耸耸肩,穿过低着头并列在两旁的巫女骑士们中间,跟着露卡沿着走廊前进。
  (再说了,虽然期间不长,但过去我好歹曾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被寂静所笼罩的纯白通路里,回荡着从大理石地板传来的轻快脚步声。
  比吕眩目般地凝望着从石柱与石柱之间洒入的阳光,接着再将视线投向细心打理的花圃,任由思绪飘扬。
  (只是……没想到我会再次取得这个国家的王位。)
  比吕仅有一次曾就任巴欧姆小国的国王之位,那是在一千年前建国之初的事。
  不过,这个新兴国家的年轻国王在位期间很短暂,当比吕退位之后,巴欧姆小国的营运,则交由过去担任他后盾的第二代媛巫女接手。
  (原本巴欧姆小国应该会灭国的。之所以能存续至今,全都是历代媛巫女们的功劳。)
  虽然已经无从得知历代媛巫女们是否早就预见到当今的局势演变,但无关乎她们的想法与本意究竟为何,巴欧姆国民对于即位的比吕,抱持着复杂的情感。
  或是不满、不平,或是赞扬、喝采,一想到这个国家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即使本性再温文的巴欧姆国民,当下还是难免人心惶惶。
  (由于能够击退怪物(蒙斯特),姑且还能让国民认为「鸦军」的进驻是有好处的,但万一因此而惹祸上身的话,可就无法置身事外了。不过,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也只能等遇上时才会知道了。)
  比吕在心底如此思忖,默默地继续前进,穿过白色通路后,来到一处挑高打通的庭园。
  半圆型的喷水池、缤纷盛开的花圃以及布满视野的树木蓊郁绿意。尽管细心打理,但此处原本设置的目的,并非是要长久使用,最后一次真正依照原用途使用,是在一千年前,比吕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当初打造这座人造庭园,是为了能让各国的重要贵宾赏心悦目,如今则不再使用于政治用途,而是成为媛巫女、巫女骑士与实习巫女的休憩场所。
  通过两旁繁花锦簇的小径后,迎接比吕与露卡的是另一条与方才来时不同的通路。两人眼前出现的是一扇相较于其他房间更加高大——布满岁月痕迹的木制门扉。门的两旁各站着一名以头盔遮覆住面貌的精灵骑士,他们一见到比吕,立刻静静地低下头行礼。
  此时,走在前方的露卡回头望着比吕。
  「接下来就请你自己过去吧,我在其他房间待命。」
  「你明明老是一直跟着我,这可真稀奇呢。我会负责应对,一起过来也无妨喔?」
  虽说是他国的亲善大使,但充其量也只是表面上相互寒喧一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由于双方并不会谈及重要事项,即使露卡在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只见她的脸上写满了厌恶感,摇摇头说道:
  「只有一个人的话会害怕吗?真像个小婴儿呢。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等在这扇门后的是华纳三国的大使。我和他们或许曾经打过照面,为了以防万一,我最好还是别跟去吧。尽管我并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但再怎么说,我都是逃兵。难保不会因此而演变成外交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话说回来,还真是意外的稀客。」
  华纳三国是位于西方国家·联邦六国以南的——华纳海姆教国、纳拉骑士王国、克瓦希尔僧国的统称。
  其中的华纳海姆教国,主要是由崇敬「妖精王」的「长耳族(阿尔芙)」进行统治,至于纳拉骑士王国与克瓦希尔僧国,据说是由华纳海姆教国的教皇授予最高地位的人物们所建国,而后三国结成稳固的同盟。
  也因此,「中央大陆」的西方至今仍保留着根深蒂固的「妖精信仰」,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地理位置邻近「长耳族」之「圣地」所在的「西大陆」。
  而位于华纳三国北方的联邦六国也深受其影响,正急速推动弃信「精灵信仰」、排除异端。根据这一点,可以猜测两年前,联邦六国之所以举兵侵略葛兰兹,应该就是受到华纳三国施压吧,只是真相如何则无从得知。
  「……居然特地闯进异教徒的大本营。是想说服我们改信『妖精信仰』吗?还是妖精信徒特别不怕死呢?」
  要穿过葛兰兹抵达巴欧姆小国,沿路上可不轻松。万一身分败露,就算是亲善大使,还是有可能被部分虔诚笃信「精灵王」的葛兰兹士兵逮捕。纵使双方在一千年前,曾为了讨伐共同的敌人「魔族」而携手合作,但这一千年来,彼此之间的鸿沟别说是要填补了,反而只是日益加深。
  「哼,你明明心里有底吧。那些国家只是想来看笑话。知道葛兰兹正逐步瓦解,又听说精灵信仰开始动摇,但就在崩坏征兆尽显的这个时机点,这个偏壤小国却诞生了新国王。换句话说,只能说是嗜好乖僻吧,他们大概是特地来拜会你的尊容。」
  露卡半是挖苦、半是讥讽地说道,可以如此拐弯抹角地说明,也让比吕不由得心生佩服。不过,要是比吕此时提出意见,只会换来她更加苛刻的言辞回应。一想到很可能会演变成争论,比吕只好作罢。
  「虽然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不过他们似乎从未忘却旧恨啊……」
  「对短命的『人族』而言,或许已经是遥远过去的往事,但对长寿的『长耳族』来说,时光从未远逝,仍宛如昨日一般,曾亲身经历过与『人族』决裂的祖父母一辈,想必是不厌其烦地向后代讲述当时所发生的事吧。」
  一千年前,在讨伐「魔族」的大战期间,「人族」与「长耳族」反目成仇。
  事情的争端,是由于某位「人族」贵族深深迷恋一名「长耳族」王族女子的美貌,结果竟胆大妄为地强掳那名女子。
  当然,此举激怒了「长耳族」。尽管亚堤邬司发现此事后,随即将女子安全送还,但仍无法弭平「长耳族」的怒气,他们举兵进攻掳走女子的贵族领地,不仅烧毁村落,更将首谋者处斩。
  而这件事也招来了「人族」的愤怒,双方阵营一触即发,甚至只差一步,就会演变成全面战争。亚堤邬司为了避免战事,邀请「长耳族」坐下谈判,并正式道歉,却依旧无法修复曾经崩毁的友情,虽然免去了两族之间的全面战争,但「长耳族」也就此带着军队撤回领地。
  这是当时派驻至最前线的比吕所听到的经纬。
  (这一千年来遭受到的歧视,更是加遽了他们对「人族」的憎恨。)
  要拂除长年累积、早已根深蒂固的事物,可没有那么容易。
  然而,要踏进憎恨对象的「人族」所信奉的「精灵王」本营,这对自尊心甚高的「长耳族」来说,想必是远远超乎厌恶感、甚至会想一死为快的耻辱。
  「看来应该不只是过来看看我长什么模样吧……」
  比吕伸手按着面具,郁闷地叹了口气。
  「有时间烦恼的话,不如快去见他们吧。」
  露卡冷语说完后,便转过身离去。大概是打算找个地方藏身吧。不过,确实如她所言,继续站在这里苦思,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比吕做好觉悟,反复几次深呼吸后,站到大门前。
  「开门吧。」
  两名精灵骑士听见比吕的命令后,恭敬地低下头,将手伸向门扉。

  *****

  《精灵王庙(弗黎典)》的内部表面上是划分成四个区块,但如果包括一处唯有媛巫女才能进入的地方,实际上共存在五个区块。
  中央区块是祭祀精灵王的洗礼乡——刚出生的小婴儿、初次造访《精灵王庙》的人,都会被带到这里来。
  东侧区块是实习巫女修行的地方,男宾止步,外人同样严禁进入。西侧区块则是巫女骑士和实习巫女们的居所,比吕之前所住的房间也在这里。南侧区块是对外开放的休憩场所,主要当作住宿旅馆及餐厅,提供给参拜者与旅人使用,此外也设有招待周边诸国大使等的大厅。
  最后是北侧区块。
  那里虽然位于《精灵王庙》内部,却又独立于外,穿过唯一的出入口之后,宛如来到另一个世界。
  树木苍郁丛生,小动物们愉悦地欢鸣,悦耳的潺潺流水声轻掠耳膜。抬头仰望,中天高挂的太阳眩目得让人不禁眯起眼。
  这里是只限特定人士才能进入的神圣场所——洗礼宫。
  出入口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有一张白色桌子。上方摆着红茶的茶具,一旁还堆满了点心。四周流转着有如午后茶会般的惬意氛围,两名女子隔着桌子对面而坐。
  「清新的空气、宜人的轻风、温暖的阳光与美味的红茶——感觉就好像不小心误闯了另一个世界……真想不到《精灵王庙》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有着一头紫发的女子陶醉地闻着红茶的香气,同时绽开一抹优雅微笑。隐约带点妖娆风情的举止,就连同性也会忍不住评然心动,尤其从她身上,还散发出一股与其说是吸引人的魅力,倒不如说是让人难以抗拒、深深着迷的美艳氛围。
  「哎呀,我的红茶不合媛巫女大人的口味吗?」
  犹如春风般的和煦微风,替堆满亲切感的温柔眼畔带起几分艳气,接着掠过直挺的鼻梁,最后划过勾起一道弧线的淡纷色唇瓣而去。
  女子那细致的五官既梦幻,却也蛊惑——不过,更加吸引众人目光的,莫过于她那白皙的肌肤吧。「妖精化(阿尔芙)」——以「魔族(琐罗斯德)」身分出生,却只能无奈地以「长耳族」身分而活的异端儿。如此特殊的种族,「中央大陆」仅存在一人。
  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没那回事,清爽的香气中,却蕴涵着富有深度的风味。非常好喝喔。」
  略显困惑地回应的,是一名散发着婉约氛围的女性。
  女子那覆罩着丰美躯体、完全不输克劳蒂雅的柔滑肌肤,给人水润而明艳的印象,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光泽。稀世美貌之下所蕴涵的性感,更加衬托出她的魅力,散发出的疗愈芳香与美貌相辅相成,让人情难自禁地被她吸引住目光。可谓是「长耳族」特征的细长耳朵,在随风飞扬的侧发之间若隐若现。她是《精灵王庙》的守护者,也是能与「精灵王」对话的第四代媛巫女。
  「呵呵,真不愧是媛巫女大人,真识货呢。顺道一提,这个茶叶是我国的特产品之一。若是媛巫女不嫌弃的话,我国很乐意与《精灵王庙》进行交易喔。刚好这里以女性居多,我想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的确,实习巫女们必会很开心吧……我会慎重考虑的。」
  「期待您的好消息了。那么,顺便再容我说一句,我国另外也有出产银、铜矿。现在的巴欧姆小国应该很需要才对,您意下如何呢?」
  虽然克劳蒂雅提议的语气,就好像只是随口说说的闲话家常一般,但当中很明显夹带着外交用意。原本应该照规矩来,在正式场合商议才对,但克劳蒂雅的本意,或许是想借此事先取得口头应允吧。
  媛巫女有一瞬间蹙起眉心,但随即换上不以为意的表情,啜饮一口红茶,沉默了须臾之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很抱歉,《精灵王庙》充其量也只是向『巴欧姆小国』借用部分领土,我实在没有权限作主。」
  在比吕取得巴欧姆小国王位的同时,《精灵王庙》也随之从国家这道框架中完全脱离。《精灵王庙》拥有的精灵骑士虽然是支精锐兵队,但人数连一千也不到。比吕的私兵「鸦军」也仅有五千人左右。若是四方同时受敌,根本不堪一击。
  巴欧姆小国东临海洋,越过大海后,会抵达「兽族」的始祖·十二支族所掌管的东诸岛。
  北方紧邻的雷贝林古王国,是由克劳蒂雅君临顶点、气势正逐日高涨的「魔族」所治理。
  西方邻国则是尽管历经连番战火而疲惫不堪,却依旧称雄于「中央大陆」的葛兰兹大帝国。
  南方则与奴隶国家里菲泰因公国相接。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特地建立这么麻烦的架构吗?」
  克劳蒂雅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笔直凝视着媛巫女。
  「《精灵王庙》向来保持中立。很抱歉,我们无法插手任何与纷争有关的一切事务。」
  当比吕登上巴欧姆小国王位时,周边诸国的批评声浪同时潮涌而至。
  甚至就连长年友好的葛兰兹大帝国也不例外。
  夺回遭到侵占的「人族」「圣地」——为了以防侵略者打着这类冠冕大旗来犯,比吕才会将「巴欧姆小国」与《精灵王庙》两者做出切割。
  之所以会刻意让《精灵王庙》独立,并赋予自治权,建立出如此奇特的架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使其成为本国的弱点,同时也免于遭到他国利用。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死心了。我会耐心说服『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的。」
  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吧,也或者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罢了,不管怎么说,克劳蒂雅倒是放弃得十分干脆。
  此时,一道细微的声响掠过两人之间,听见那道踏过草皮的窸窣声,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来源处。
  「……还真是难得的稀客呢。」
  来者穿着一袭白色外挂,戴着让人无从探知情绪的面具,腰间则系着一把黑刀。
  他以右手摘下面具,露出柔和的五官。
  他的样貌与两年前相比,丝毫没有改变,容貌显得相当稚气。
  尽管正值发育期,身高却完全没有长高。
  仿佛唯有他的时间停止了转动一般,没有任何的变化。
  「『黑辰王』陛下还真是青春如昔呢。我是因为流有『魔族』之血,老化的速度才会比『人族』更慢——」
  克劳蒂雅如此说道后,捧着自己的胸部往上提。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阻止胸部的成长。就算是身为『魔族』的我,有些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或许正持续不停成长吧。然而相较之下,您却始终未有改变。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呢?」
  克劳蒂雅的眼神中夹带着一抹艳色,濡湿的双眸像是诱惑般地往上眺望着比吕。
  不过,她的眼底深处荡漾的光影,却犹如盯上猎物的猛禽类一般。
  「这个嘛,熬夜、想吃就吃、待在房间偷懒,应该就是好的方法吧。除了懒散度日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秘诀了。」
  最好就是足不出户——比吕语气坚定地说道,接着耸了耸肩,再度将面具戴上。
  应该当作笑点大笑呢?还是应该回以白眼?比吕那无厘头的答案,让克劳蒂雅失望地决定作罢。
  「这件事日后有时间再聊吧……话说回来,她还是老样子,走到哪跟到哪呢。」
  克劳蒂雅望向比吕身后的一片树荫下。
  只见露卡正坐在隆出地面的树根上。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克劳蒂雅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露卡的嘴巴不知道正碎念着什么,从树荫下,眼神笔直地窥视着比吕的一举一动。那副模样已经超越了毛骨悚然的程度,单纯地让人感到恐惧。
  「嗯?你是指露卡吗?」
  尽管承受着如此深沉的嗟怨,态度依旧处之泰然的比吕,同样不得不说是异于常人。克劳蒂雅眺望着比吕,就好像发现什么珍奇生物一样。
  「您该不会是……喜欢那种黏紧紧的女性吧?」
  克劳蒂雅略作惊讶地睁大眼,注视着比吕的脸庞。
  她的表情有如是抓到丈夫外遇的妻子,脸上顿失血色。
  「你在胡说什么……?」
  「不,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奇怪了。您对于送上门的女性毫无兴趣,成天待在房里,也不出房门一步,只顾着看书。就算偶尔外出,也都是和全身汗臭味的男人们一起去讨伐怪物。还以为您本性如此,却又愿意让一心狙杀自己的女性留在身边,该不会您根本是有这方面的特殊嗜好吧?真让人感到不安呢。」
  「哈!」
  听见这番连珠炮般的质问,比吕从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回应,接着转换话题开口: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有事的话,请在待客室等我吧。再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大概是明白比吕不会给出什么有趣的回应吧,克劳蒂雅耸耸肩后,针对比吕的疑问开始说明起来:

  「我约莫一刻之前,就已经来到《精灵王庙》,询问了巫女骑士后,她们说您正在会客。既然如此,光只是等待的话,实在让人闲得发慌,于是我便决定四处逛逛。您也知道的,我的五感较常人更为敏锐嘛。循着感应到的奇妙空气前进,结果就来到这处美丽的天地了。」
  克劳蒂雅故作无辜地说完后,啜饮了一口早已冷却的红茶。
  比吕看着她的态度,满是无言地双手扠腰,仰望天空。
  「然后碰巧遇见了媛巫女,就一起在这里喝起红茶了吗?」
  「正是如此。」
  像是说着「答对了」一般,点头回应的人是媛巫女。
  「那么,反正茶也喝完了吧?正事就到我房间再谈吧。」
  比吕望向露卡。
  「露卡,带克劳蒂雅到我的房间去。」
  「我为什么得替这只贼猫带路?」
  露卡啃咬着指甲,同时忿忿然地瞪着比吕。
  露卡和克劳蒂雅之间,存在着难以摒除的仇恨。
  而祸根正是两年前,克劳蒂雅阻碍了露卡砍下比吕首级的大好机会。如果说露卡的第一个心愿是杀死比吕,那么第二个心愿绝对就是克劳蒂雅的项上人头。
  「如果她半路上又打算溜去其他地方,就任凭你处置无妨。」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不过偏偏露卡听不懂玩笑,她像跳跃似地迅速起身,走向比吕他们。
  「既然如此,我就答应吧。那边的贼猫,如果不想挨罚,就闭上嘴,乖乖跟我走。」
  「呵呵,反过来教训一下你这只被拔掉尖牙的野狗,似乎也别有一番乐趣呢。」
  双方嘴巴都不饶人。两人之间蕴酿出仿佛随时都会开始互殴似的危险氛围,有如相互牵制一般,齐肩迈开步伐。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会跟上。」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两人就这么一路互瞪着,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比吕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后,转头望向媛巫女。
  「你应该从一开始,便全『看』见了吧?你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是道十分唐突的询问,媛巫女却像是了然于胸似地点头回应:
  「现阶段还很难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此行应是为了确认某件事而来吧。」
  比吕刚才接见的华纳三国亲善大使,真的就只是前来打声招呼而已,这点令人大感意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特地从位于「中央大陆」西南端的华纳三国,长途跋涉来到远在最东之境的巴欧姆小国,竟然就只是为了打声招呼,实在让人难以释怀。至于谒见的过程,媛巫女坐在这里陪克劳蒂雅喝茶的同时,应该也都「看」见了。这是因为她拥有特殊的「眼」。
  历任媛巫女代代相传的世界三大秘眼之一——「千里眼」——是可以窥探到相隔遥远之外的彼端,并透过颜色掌握人们的情绪反应,且拥有洞窸未来之力的神秘眼瞳。
  「……果然是来确认『精灵王』是否存在吧,这么推测应该最为妥当的吧?」
  「或许吧。不,我想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比吕摸了摸下巴,接着大感苦恼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想被华纳三国发现啊……」
  「原本就很难彻底隐瞒。过去由于『精灵王』的力量十分强大,所以才能一直隐瞒至今,这反而才是奇迹了。」
  媛巫女如此安慰说道,却依旧无法拂去比吕郁闷的心情。
  「刚才露卡就成功进来这里了。可见『精灵王』尚未回归吧。」
  照理来说,克劳蒂雅应该也无法来到此处才对。
  不过,前提条件必须是「精灵王」的力量有确实发挥作用。
  「是的……依旧消声匿迹。虽然我曾再三地呼唤祂,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被再次召唤过来时,『精灵王』就已经不在了。但这只是我的想法,不知道是否有错呢?」
  「这个嘛……确实如您所言。当『黑辰王』陛下再次被召唤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无论我向『精灵王』禀告什么,都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那之前,还能对话吗?」
  「至少还能互通想法……不……说得也是。」
  媛巫女略显踌躇地低下头,口齿难得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我想或许还是据实地告诉『黑辰王』陛下比较好。」
  她下定决心后抬起头,露出一脸忧虑的表情。
  「过去以来,『精灵王』的力量便一直随着『人族』人口的增加而逐渐减弱。正准备再度召唤『黑辰王』陛下时,就仅剩微乎其微的力量。」
  而仅存之力大概都因为再度召唤比吕而耗尽了吧,之后即使媛巫女再怎么问话,「精灵王」都没有反应。在此同时,原本潜伏于地下的那帮家伙之所以开始大动作地频频出招,最有力的理由,就是因为少了「精灵王」这道阻碍吧。
  「先不说人口因素,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契机才对——导致『精灵王』力量减弱的契机。」
  一千年前,就在比吕即将返回「地球」的当时,「精灵王」的力量并不会因为人口增加的这点小事而减弱。
  「当我再度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着手调查某件事,却发现了一条线索。」
  「……发现了一条线索?」
  「嗯,我特别留意两个时代。一是五百年前,二是三百年前。」
  阿耳寇恩雅尔达拜欧特
  五百年前,正好是发现「嗜肉族(阿耳寇恩)」与「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的年代。而三百年前,则是发生皇帝遭人暗杀如此前所未闻之事件的年代,「黑死乡(欧克斯)」也在当时一举名震天下。
  「据我推测,『精灵王』的力量应该是从五百年前开始减弱,并在三百年前,力量几乎全数耗尽。否则的话,绝对不可能发生皇帝遭人暗杀的事件。」
  比吕如此断言,接着竖起食指,凝视着媛巫女。
  「还有另一件更加耐人寻味的事。自从葛兰兹大帝国建国起,一直到出现新种族为止,期间历任皇帝人数共为二十二人。不过,其后至今的五百年间,不知道为什么,愈来愈多的皇帝都在位不久。不只如此,自从发生三百年前的皇帝暗杀事件之后,真正寿终正寝的皇帝更仅在少数。」
  比吕愈是调查,便愈加看清葛兰兹皇家所隐藏的黑暗面。
  「我在某个地方『看』见了一名红发男子。」
  就在亚堤邬司长眠的陵寝里,庞大的资讯量有如倒带般不断闪过的那处世界,比吕遇见了过去历任皇帝的幻影们,其中一名有着一头「红发」的男子,手中所持有的四把宝剑,更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原来他曾经持有『炎帝』。」
  媛巫女瞪圆大眼,双肩重重地一颤。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
  晴朗的青空中,成群的飞鸟宛如云朵般翱翔而过。
  鸟儿愉悦地悠游于畅行无阻的天空,从地面上汲汲营营的人们头顶上滑行而过。
  巨大的城镇——四周环绕着城墙,大批的人潮挤满了井然并列于其间的露天摊贩,办完了该办的事之后,便又回到建筑物拥挤地一间挨着一间紧邻而立的区域。
  就在城镇的中心,矗立着一栋诚如豪华绚烂一词所形容、同时散发庄重威严氛围的宫殿。
  这里是大帝都克劳狄司——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不仅是中央大陆极尽繁华的大都市,也是最古老的都市之一。
  而皇宫凡涅塞恩则居高临下地,俯望着这座充满浩然历史风情的大都市。
  广大的腹地里,弥漫着让人怯于发言的严肃寂静,与延展于眼前的市井间散发出的热烈气氛迥然而异。皇宫凡涅塞恩则宛如王者一般,君临于鸦雀无声的腹地中央。
  骁勇的士兵伫立于壮观的大门前,附近设有提供士兵们就寝的兵营。这是有鉴于两年前接连发生外贼入侵的失态,而特地新设的。
  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后,等在前方的是另一群骁勇士兵。所有访客都得在入口处接受行李检查,还会被彻底搜身。附近的会客室被来自各国的贵族诸侯挤得水泄不通。从会客室往前直走,通过正殿后,再拐过几处转角,则会来到仅限国家高层重镇才能进入的区块。
  这里过去曾是葛兰兹皇家成员的寝宫,同时也是发生于两年前的第一皇子叛乱事件中,多数成员惨遭杀害的悲惨凶杀现场。
  因此,有许多无人居住的空房,甚至有些房间里的血腥味,至今依然无法消失。
  再往前走,有一处由女性士兵严加戒备的场所。
  这里是专为皇帝所设置的大浴场入口,看守此处的女性士兵们,散发出仿佛说着连一只鼠辈都休想闯进般的轩昂盛气。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一手撑起葛兰兹大帝国的女子,目前正在里头沐浴。
  水气氤氲的大浴场里,站着一大群围着薄绢、脸蛋秀丽的女子。
  其中有些女子还配带着刀剑,使得周遭的氛围中,夹带一丝肃杀之气。
  她们的视线全集中向宽敞的浴池。浴池中央摆着一尊巨大的狮子雕像,看似强而有力的大口吐出热水,蓄满浴池的热水水花,反射着从装设于天花板的窗户洒进的阳光,闪烁晶莹光辉。
  「…………」
  泡在浴池里的,是一名身上一丝不挂的红发少女。秾纤合度的躯体有着恰到好处的结实曲线,流露出的优美性感点缀着水气——汗水滑过犹如玉珠般的肌肤,宛若宝石般光芒闪耀,更加衬托出少女的艳丽韵味。巧夺天工般的完美体态,梦幻得给人一种有如众神杰作般的印象。少女散发出的魅力正是如此地引人瞩目。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也是「炎帝」的持有者,更是备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选。
  此时的她,正进入瞑想状态。
  双眼紧闭,仿佛正朝着水底而去,不停地反覆深呼吸。为了引导出精灵剑五帝「炎帝」的力量,她正试图前往最深的「领域」。
  (还能更深入……继续……深入……)
  明明呼吸很顺畅,感觉上却完全汲取不到空气,这是因为正潜入「领域」中。少女正凭空摸索地试图抵达掩盖于黑暗之中的那处地方——精灵剑五帝历代持有者的记忆。不久后,等她回过神时,四周正笼罩着光芒,而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庞大的资讯量有如爆炸似地轰然涌现。震撼人心的光景一而再地反覆闪现于丽兹的眼前。
  (不是这里……这里已经看过了。应该还有其他的才对。)
  抛开强制烙印于视网膜的景色,丽兹又再朝着更深处持续潜入。
  渐渐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表情也因为痛苦而益发扭曲。
  (必须更深入……唔!)
  丽兹紧抿下唇,努力地强忍痛苦,却已经濒临极限。
  她的身体不断挣扎、扭动,索求着氧气,同时,在她伸长的手掌前方,一道全新的光芒迸散开来。
  「啊、咳啊……不……不行——现在的我还无法继续潜入、吧。」
  丽兹大量滴落的汗水,全被地面所吸收,她屈着身体,痛苦地喘息,而后抬起头。
  灰濛濛的天空,阴郁得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似地。
  遍地都是人为挖掘的大窟窿,更加助长了天空中蔓延的不安。
  战场遗址——然而,却不见任何尸体。
  如此匪夷所思的景色之中,伫立着两道人影。
  一位是金发碧眼、面貌端正的青年,另一位则是黑发黑眼的少年。
  「……还不够。」
  丽兹懊恼地握起拳捶打地面,接着站起身,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后,向前迈开步伐。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炎帝」过去的持有者·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的记忆。出现在她眼前的金发碧眼青年,正是赫赫有名的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一尊——「始神(赛堤邬司)」。
  信仰着葛兰兹十二大神的民众们若是见到他,肯定会惊讶得晕过去吧。贵族诸侯们或许还会喜极而泣。不过,丽兹对他毫无兴趣。
  她视线锁定的对象只有一个人,正伤痕累累地倒卧在一具无头尸附近的少年。
  「………比吕。」
  少年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般地反覆着气若游丝的呼吸,小幅度上下起伏的胸口,有一处像是遭长枪贯穿后所留下的空洞。鲜血不断汩汩流出,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此外,少年的嘴角同样因为吐出大量鲜血,而覆满了血沫。丽兹伸出手想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却只抓回虚无的雾气,无法触及少年。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比吕(海德)」,你根本没必要背负起这种责任啊。然而……为什么……』
  丽兹抬起头,对上的是双膝跪地、泪流满面的亚堤邬司。
  『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个没用的义兄。原谅我什么事也无法替你做。』
  亚堤邬司从比吕的黑衣中取出一张白色纸牌。
  虽然和精灵纸牌很像,但根据从白色纸牌上感受到的氛围,丽兹可以断定两者并不相同。
  她很轻易地推测出,那应该是更加特殊、专为比吕而准备的物品才对。
  『都怪我失策吧……明明早就预料到,事态将会演变成如此,但优先考虑到的,却是不想被你遗忘的这道私情。果然还是应该事先消除你的记忆后,强制把你送回「地球」才对。』
  亚堤邬司将白色纸牌放在比吕的额头上,像是忏悔般地再三重覆着道歉的话语。而后,丽兹看见白色纸牌正绽放出光彩,同时开始从比吕的头部排除某样东西。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就在原本的世界——』

  就在此时——忽然扬起一阵风。

  丽兹察觉到一阵喉咙沾黏般的异样感,以及几乎让人全身汗毛直竖的悚然气息。
  就好像被关进地牢似地,恼人不快的空气紧紧缠绕住丽兹的身体。
  『承受着吾之「诅咒」,居然还能活着?你还真是韧命呢,小鬼。』
  明明不是现实,但那道压倒性的存在感,却仿佛刺穿丽兹全身。
  无法掌握来者是谁。因为根本看不见形影。
  尽管如此,丽兹还是感觉得出来,身前正出现一道来路不明的存在。
  不知亚堤邬司是否可以看见,只见他咬牙切齿、笔直瞪视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你就那么渴望再战,甚至不惜变成那副模样?「无貌王」啊。』
  『如今失去了身体,想再战也没办法。只好期待下一次机会了。』
  『既然如此,就快滚吧。尽管好好地养精蓄锐,下一次,我的利牙一定会贯穿你。』
  『哼,前提是三百年、五百年、七百年、甚至一千年后,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神代」就到我这一代为止吧。我一定会找到你,并且彻底消灭你,直到你魂飞魄散。』
  『哼,呵呵,你办不到的。只要你的义弟还存在的一天——』
  半带轻蔑的笑声撼动着空气,之后消失而去。
  原本感受到的那阵令人战栗的气息也随之远去,最后只剩下无法反驳、一脸不甘地紧抿嘴唇的亚堤邬司。
  就在经过了一段几乎让人窒息的寂静片刻后,比吕的身体开始出现异状。
  胸前的大洞正逐渐愈合。
  亚堤邬司见状后,才总算松了一口大气,露出安心的表情。
  『比吕,我的「义弟」啊。这次将是真正的别离了。』
  亚堤邬司绽开一抹依依不舍的笑容,抱起比吕后,迈步走过荒野。
  『我临死前,会将一切都留给你。你是否愿意原谅只能留下力量的义兄呢?』
  丽兹快步跟上两人的背影,就像是害怕被抛下似地,同时专注倾听亚堤邬司的话语。
  『漫长的战乱之中,我们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尽管如此,却依旧深信一定会有希望,一路并肩勇闯至今。然而,剩下的就只有招来他人阿谀奉承的「权力」……重要的事物却都毫无着落。彼此至今尝尽了艰辛,却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亚堤邬司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最后望向丽兹。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或许吧。不过,并非是徒劳无功。」
  尽管亚堤邬司绝对不可能听见丽兹的回答,但他却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我的继承者啊。持续阔步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吧。绝对不要留下后悔。』
  「嗯,我明白。」
  丽兹毫不迟疑地回答后,不知为什么,亚堤邬司露出一抹泫然欲泣的笑容。
  记忆至此结束。而后,世界开始崩毁,瓦砾将一切埋没殆尽。
  刺眼得令人目眩的光芒覆罩住丽兹的视野,然而,她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始终注视着一处地方。
  「比吕……我一定会去夺走你的一切。」
  那是丽兹的决心在历经两年的时光荏苒,大幅成长之后的呈现。也是鼓舞着过去曾在少年面前破口大骂的少女,变得更加坚强的话语,更是促使从未冷却的热意持续沸腾的觉悟。
  「…………呼——」
  丽兹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如往常的熟悉浴池。
  她大口汲取氧气送往肺部,硫磺的气味瞬间盈满鼻腔深处。
  她静静地站起身,热水顺着嫩滑的肌肤弹开,锁骨间积蓄的热水也随之滑落,煽情地濡湿纵长形状的肚脐。
  随侍在旁的宫女们看见这幕光景后,无不发出声声惊叹,但随即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拿起毛巾跑向丽兹。
  然而,看在第三者眼中,她们的每个动作,手法都十分俐落而熟练。
  丽兹将湿淋淋的身体放心地交给宫女们,眼神则辨认着正从前方走来的人物。
  「丽兹,里菲泰因公爵到了。」
  来者是一名在玲珑精致的美貌中,蕴涵着半带婀娜之妖艳氛围的女子。
  女子的头发于后脑扎成一束,越过右肩垂向身前,顺着替丰美身材更增风情的双丘,卷起美丽波浪。
  她身上的服装,高衩一路大胆地开至大腿部位,若隐若现的美腿曲线风情万千而撩人,大大地挑逗着情欲。
  「对方似乎非常紧张,你可别一过去,就开始咄咄逼人喔。」
  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
  前第三皇女——现为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与丽兹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那就要看对方的态度如何了。毕竟悠关国民的生计,我可不会让步。」
  丽兹交待宫女取来军服后,再次回望姊姊,却不禁睁大眼。
  「罗莎姊姊,怎么了吗?」
  罗莎举手抵着下巴,视线有如舔舐般上下打量着丽兹的身体。
  「没什么,只是想到,因为觊觎你的身体而自愿成为宫女的人正逐年增加。拜此所赐,我国的财政愈来愈紧迫了,真的很伤脑筋呢。对吧?」
  罗莎向一名正在替丽兹擦拭身体的宫女征求同意,只见她双颊羞红地低下头。
  「别胡说八道了……会害人家感到为难耶。」
  「哎呀,直到现在,上门提亲的贵族们依旧是络绎不绝。明明只要想想丽兹现在的立场,就应该知道一切只是白费力气,但每个人遭到拒绝时,还是会露出一脸失望,只能说,你的美貌实在是罪孽深重呢。」
  如此说道的罗莎,以食指轻抚丽兹的锁骨,接着一路下滑,在丽兹的胸前戳了戳。即使妹妹正对着自己投以冰冷视线,她也丝毫不以为意,接着开口:
  「罪魁祸首果然是这两年来,稍微成长了一点的胸部吧。」
  「……懒得理你了。」
  丽兹满是无言地走过罗莎的身边,离开了浴室,在摆放于更衣处的专用椅子坐下后,再次任由宫女们打理自己的身体。
  由于接下来将与里菲泰因公爵进行会谈,身为葛兰兹大帝国的代理皇帝,当然必须打理好门面才行。若是顶着一头湿发,实在说不过去。
  「是因为长高了,再加上头发留长吗?隐约也开始流露出性感氛围了呢。即使是身为女性的我来看,内心深处同样可以感觉到一股隐隐泛疼的欲望。」
  还没说完吗——丽兹将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并以手掌撑着下巴,如实地表达出内心的不耐烦。
  「对了,之前不是就有前例吗?有个厚颜无耻的大商人带着成堆如山的金币,想要与你共度一夜春宵。那时候的丽兹真的是很吓人呢。」
  似乎是听不下去了,丽兹瞪视般地指着罗莎开口:
  「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宰相,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出去吧。」
  这两年之间,葛兰兹大帝国阵营进行了大换血。
  不,应该说不得不换血。先是皇帝死在两年前所发生的第一皇子叛乱事件中,接着又因为联邦六国入侵,而痛失第三皇子与第四皇子。之后更有外贼趁乱袭击皇宫。在那场攻击中,力战入侵者的第二皇子,最后却不敌落败、身受重伤,就连季里希宰相也死在入侵者手中。
  由于如此前所未闻的事件接连发生,使得大帝都陷入一片混乱。
  可想而知,这对罗莎的敌对派阀南方贵族之首——穆兹克当家贝图而言,必定同样也是出乎预料的突发事态。
  于是趁着贝图随同丽兹一同出征的空档,罗莎见机不可失,立刻一鼓作气地发动攻势。她以东方贵族的资金财力作为后盾,并且反过来彻底利用当初拜贝图的诡计所赐,而盛传开来的自己怀有比吕子嗣的这道谎言,成功拉拢了因为叛乱而失权的中央贵族,以及历经连番战事后,疲惫不堪的西方贵族。
  之后,等到处理完战争善后事宜的贝图回来时,罗莎早就已经巩固好铁壁般的防线,顺利摘下宰相之位,接任季里希宰相的职务。
  「……以前明明还口口声声喊着姊姊、姊姊、姊姊,成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耶。」
  罗莎嘟起嘴,一副像是在闹脾气似的态度,见状的丽兹边换衣服,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就请你有点宰相的样子吧。」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威胁我。要是被丽兹讨厌的话,姊姊我可是会哭泣的。」
  罗莎毫无反省之意地耸了耸肩——
  「那么言归正传吧。」
  而后她神情倏然一变,换上一脸正色,并遣退服侍丽兹的宫女们。
  换好衣服的丽兹重新坐正身体,注视着从姊姊身分切换成宰相角色的罗莎。
  「穆兹克家——贝图捎来了一封信。」
  尽管贝图在宰相地位之争中败给罗莎,仍凭借着征伐联邦六国的功绩,晋升为军务省长官,进而避免向心力下滑的危机。
  原本人事权应该是掌握在皇帝手中,但上一任皇帝葛莱亥特早已在第一皇子发动的叛乱当中死去。虽然表面上对外宣称只是卧病在床——却让贝图得以趁着如此复杂的内情所衍生出的漏洞,顺利坐上长官之位。然而,由于罗莎同样乘机硬是抢下宰相地位,因此也无法炮火全开地批判贝图。
  此外,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两年之间,贝图在台面上并无任何动作,仅派了代理人留在大帝都,他自己则是将重心摆在根据地赞司比亚。
  「我原本就在想,他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果然出招了。」
  「是啊,他一心想把丽兹收作自己的傀儡,在水面下可是忙着很呢。」
  「那么,信中内容写了什么?」
  「有事相求葛兰兹大帝国第六皇女·丽兹。请求派军驰援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派。」(编注:Jötunheimr,典出北欧神话,为巨人的国度。)
  「为何要驰援约顿海姆?」
  休太岘共和国过去曾是由多个小国共同组成的联邦国。
  据说一开始是在约五百年前,当时因为中央大陆的南方统治权而争战不休的三个国家——里菲泰因公国、约顿海姆王国以及※尼德威阿尔王国,为了对抗葛兰兹大帝国而结为同盟。(编注:Niðavellir,典出北欧神话,为小人族居住之地,「黑暗原野」之意。)
  不久后,里菲泰因公国脱离共和国独立,剩下的两大势力便共同掌管休太岘共和国的营运至今,但就在三年前,情势开始有了些许变化。
  由于元老院的最高议长去世,因此必须选出下一任最高议长,然而,却发生了约顿海姆派的候选人惨遭尼德威阿尔派毒杀。
  于是一部分的约顿海姆派人士挺身报复,做出杀害尼德威阿尔派候选人的暴行。也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加剧了两阵营之间的对立,使得休太岘共和国的情势一转,进入了内战局面。
  「尽管如此,大多数的元老院议员却都选择投靠约顿海姆派,由此可见,应该是认为尼德威阿尔派胜算不大吧。」
  「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听说今年起,尼德威阿尔派正开始逐渐扭转颓势了。姑且是有收到密探回报,情势似乎相当紧迫。但出乎意料,调查始终毫无进展。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们的背后一定另有黑手。」
  丽兹听到这里,似乎心中也有了底,她靠坐在椅子上,举起单手。
  「……也就是说,贝图想借由协助约顿海姆派来卖他们人情,以便日后可以有助于外交事宜吧?」
  「说好听是如此,但贝图真正的用意应该别有所图吧。」
  「真正的用意?」
  「当然是希望把我拉下马。丽兹派军驰援约顿海姆派,却败给了尼德威阿尔派。如此一来,他就能批判丽兹的失策,并削减我的权力,这正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罗莎耸耸肩,盯着地板接下去说道:
  「不过,此时也确实需要一些实绩。这两年来,我们都是放眼于内部,致力推动改革。因此目前有许多贵族都对政策大感不满。」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贝图才会丢来此道难题吧。
  「不过,若是能够协助约顿海姆派取得胜利,一来可以对内外宣示丽兹的力量,二来也可以挫挫贝图的锐气。虽然被贝图牵着走,让人有点不甘心就是了。」
  「既然如此,就去驰援吧。如果连这么一点障碍都跨越不了,是无法取得王位的。」
  丽兹不加思索地回答。罗莎惊讶地睁圆双眼,随即眩目般地眯起。
  因为丽兹此时正流露出满满的自信。罗莎欣喜地再三点点头,绽开一抹微笑。
  「……我知道了。我这就开始准备。」
  「那么,接下来就去和里菲泰因公爵进行会谈吧。」
  丽兹从椅子站起来后,出声招回宫女们。
  不必她开口下令,宫女们便开始谨慎地替她梳理头发。
  丽兹的态度和刚开始还羞怯不已的时候相比,如今愈来愈有模有样了,注意到这一点的罗莎,不禁升起万千感慨,眼神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

  隔着装设于挑高上方空间的窗户,可以窥见耀眼眩目的太阳。
  红色地毯底下若隐若现的大理石地板,沐浴在从天花板洒落的灿烂阳光中,反射着光辉闪闪发亮。
  宽敞的空间里——占据两旁的白垩梁柱,一路排列至王座前方。
  梁柱之间的空隙,都被葛兰兹贵族们挤得水泄不通。
  这里是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当中的正殿。

  (朗、朗吉尔将军……我果然难以胜任啊……)
  里菲泰因公国的少公爵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的神情,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他今天之所以来此,是因为过去与葛兰兹大帝国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已经到期。为了重新缔结条约,于是偕同文官们一起来到葛兰兹,然而,看到双方之间天差地远的排场,卡鲁完全被震慑住了。
  (我方里菲泰因的人,很明显地格格不入……)
  尽管身上服装的质料都相同,但与加入最新流行设计的葛兰兹贵族们相比,里菲泰因公国的众人水准硬是低了好几等。
  (来到这里后,就算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看清双方的国力差距。)
  就在卡鲁的气势愈渐消沉时,太鼓声突然响起。
  那声太鼓有如宣告开始的暗号,乐队紧接着演奏起磅礴的乐音。
  不过,卡鲁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惬意聆听。
  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紧张吧,但更大的原因则是此时此刻的他,正被眼前出现的女子美貌深深吸引住目光。
  (她难道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不,也或者是她姊姊——闪过如此天大误会的卡鲁,同时努力搜寻两年前的记忆。
  (错不了的……她身上散发出的氛围,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风采,只是完全脱去了稚气。)
  虽然当时就是位美丽可人的少女,但才经过短短两年的时光,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卡鲁当下的心情已经远超乎惊愕,甚至升起一阵恐惧感。
  (太可怕了……如果她没有被精灵剑五帝选中,而是单纯以皇女身分而生的话,绝对会是一位名垂青史的倾国美女吧。)
  各国君王势必会为了她而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以葛兰兹金币填平古拉欧萨姆山脉,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卡鲁内心大为动摇,不禁涌现出无限的想像,等到他回过神时,演奏早已经结束,而被他评为倾国美女的第六皇女则高坐于王座上,冷冷俯视着他。
  (糟了……)
  卡鲁连忙单膝跪地,低下头行礼。他透过背部可以感受到,身后的文官们同样慌张失措地跟进动作。看来他们也是看着第六皇女出神了吧。
  「我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公爵,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此次前来拜访的目的,是想与贵国签订新的条约。我特别准备了一些里菲泰因公国的特产,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另外,还带了我国制造的医疗药品等,想献给龙体欠安的葛莱亥特陛下。」
  「里菲泰因公爵,首先在此向你表达谢意,我早有耳闻,贵国的药品疗效极佳。相信葛莱亥特陛下的病症,一定可以迅速好转的。」
  卡鲁再次伏下头致意。而后,第六皇女注视着他的头顶开口:
  「好了,言归正传吧。里菲泰因公爵,请你说明想要签订的新条约内容吧。」
  由于极度的紧张、以及内心翻涌而上的恐惧,卡鲁的背脊忍不住直发抖。
  因为第六皇女的话语当中,隐含着一道仿佛拒人于门外似的冰冷氛围。
  「那么就恕我冒昧直言了,虽然明白这样的请求有些厚颜,还是容我在此相求。两年前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里菲泰因公国北部一带,可否归还我国呢?」
  卡鲁根本不敢抬起头。
  因为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承受,第六皇女暗藏于美貌之下的怒火。
  尽管如此,气氛仍有一瞬间起了变化。
  就在卡鲁语毕时——虽然微不可察,但第六皇女的身上,确实明显散发出一瞬怒气。
  「这两年来,葛兰兹大帝国对那块土地投入了大笔资金。并在原本居民的协助之下,移居政策也推动得十分顺利。事到如今却希望我国归还,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年以来,里菲泰因公国北部一带,一直都是寸草不生的荒地。
  不过,这是指两年之前的状态,如今由于大兴水利,早已成功脱胎换骨。短期间内就能达到如此的成效,只能说葛兰兹大帝国的技术与手腕,实在令人敬畏。
  正因为如此,里菲泰因公国内部陆续出现不满声浪。
  开始有人针对两年前,卡鲁与朗吉尔侯爵自作主张割地给葛兰兹大帝国一事大肆坪击。也不想想当时若不这么做,里菲泰因公国早就灭国了,只会出一张嘴——卡鲁在心底大发牢骚后,接着字字推敲地开口:
  「当然不会让贵国吃亏的。只要贵国愿意归还,接下来的两年间,北部一带的税收八成、与附近矿山的租借权,则归由贵国所有。」
  称得上是很不错的条件。至今为止投资的资金,光是附近的矿山就足以回本了。
  而且往后的两年,还能取得北部一带的八成税收,这样算下来,至今的努力倒也不至于白费。
  只是——
  「我刚才也说过,在原本居民的协助之下,移居政策推动得十分顺利。目前已经有葛兰兹人民移居至北部一带,展开新生活。难道里菲泰因公爵是要我残酷地下令,要求好不容易融入当地的他们舍弃家园、返回故乡吗?」
  第六皇女的怒气——已然贲张至几乎快要转为杀气。
  卡鲁承受着第六皇女仿佛要将人贯穿般的视线,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
  他事到如今才意会到,自己不小心误踩了老虎的尾巴,因此吓得牙齿不停打颤。
  (完、完全如传闻所言……听说第六皇女向来是以人民作为第一考量,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在里菲泰因公国历任公爵当中,卡鲁算得上是相当慈民爱物的一人。
  如果就向来以贩卖奴隶作为生计的里菲泰因公国的民风来看,或许可以说是相当稀罕的类型。
  然而,或许卡鲁终究还是惯于以金钱衡量人类的价值吧,尽管他对于第六皇女的情感反应有所同感,却无法理解。
  「里菲泰因公爵,我知道贵国目前正面临饥荒。」
  卡鲁为了避免被他国看笑话,所以一直没有提及,其实里菲泰因公国正面临空前的大饥荒。国土半数以上都布满沙漠的里菲泰因公国,从去年起便一直没有下雨。因此,不仅农作物无法生长,零星散布于各地的绿洲也发生贵族相互征战、掠夺的暴行。
  知道如此惨况的休太岘共和国,更将流往里菲泰因公国的扎赫勒川堵住,使得饥荒情况加速恶化。
  「我可以理解贵国亟需水利完善的北部一带水源。不过,今天纵使没有葛兰兹大帝国的人民移居至此,我国也不可能放弃北部一带。」
  卡鲁面对第六皇女投来的冷峻视线,尽管大失所望,还是放弃了继续积极争取。
  毕竟若是太过坚持己见,就算当场被砍头都不奇怪。
  因为第六皇女当下散发出的怒气便是如此惊人,袭向卡鲁的沉重压力更是难以计量。
  「…………我、我明白了。」
  「只要贵国开口,葛兰兹大帝国也会竭尽所能地提供援助。等一下我会派文官过来,待深入商讨后再作决定吧。」
  「感、感激不尽。」
  「里菲泰因公爵,我已经请人备妥了便饭招待,还请慢用。」
  第六皇女最后留下这句话后,便从王座起身离去。
  (朗吉尔将军……抱歉了。我果然无法胜任。)
  此行毫无所获,只是反过来被比自己年幼的少女狠狠点醒双方之间赤裸裸的「实力差距」。
  (……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了。)
  对于如此窝囊的结果,卡鲁懊悔不甘地紧抿下唇。
  由于畏惧第六皇女的威严霸气,他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




  第二章 错综交会的思绪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
  战争的火种于各地持续闷烧的时代。
  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然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却又无力解决。不知道星火何时会化为巨焰,蔓延整片中央大陆,人们天天饱受战争威胁的折磨,被动地等待着。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怀抱着对于未来的不安,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过日子。
  也因为如此,这两年来,造访巴欧姆小国的参拜者人数有着爆炸性的成长。
  前来《精灵王庙(弗黎典)》的人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祈求前往战场的丈夫、儿子能平安无事,也有人则是忧心黑幕罩顶的未来,甚至就连周边诸国的重臣也为了有备无患,而带着大量金币前来购买精灵纸牌。
  被各怀思绪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巴欧姆小国,国境内只有一座城镇。
  那正是名为那吐尔、座落于平缓盆地的中规模都市。
  参拜者熙来攘往的城镇中央,伫立着一栋威严四射的白色箱形神殿。
  绽放着庄严光辉的神殿内,某房间里——
  和煦的清风悄悄从敞开的窗户侵入室内,恶作剧地翻动着随手一搁的书本页面后,又再混着空气逃匿无踪。望看一旁的书架,上头摆放的尽是已然泛黄的书籍。不过,或许是有人细心打扫,室内倒是一尘不染。
  这里是比吕再度被召唤过来之初,途经巴欧姆小国时,曾经住过的房间。同时也是一千年前,他的个人寝室。内部装潢与当时毫无两样。窗边也与千年前一样,竖立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白底绘有天秤的纹章旗。另一面纹章旗则是在黑底旗面上,绘有一条手握白银之剑的龙。
  「嗯……」
  布满岁月痕迹的办公桌——被成堆书山占据的某处地方,传出一声低吟。
  (听克劳蒂雅说……由于第二皇子的力量日益衰弱,北方贵族正面临瓦解的危机,看来应该是两年前的袭击事件所留下的后遗症吧。)
  两年前,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遭到外贼袭击。
  事件当中,季里希宰相不幸惨死刀下,第二皇子也身受重伤。
  比吕听说季里希宰相的丧礼办得十分盛大而风光。但第二皇子并没有出席,而是回到他的根据地北方领域,专心疗伤。
  (丧失力量后,权势也跟着一落千丈……人类一不小心,就会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同时失去了过去在北方握有庞大权力的两大巨头,使得原本合作无间的北方贵族,团结力完全溃散。
  (今后的北方将会荒废。虽然对我而言,会更好办事,但就葛兰兹的立场来看,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尽管如此,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却无计可施。理由就在于现在的中央与西方,都因为连番的战事而疲惫不堪,但北方始终静静地按兵不动,持续累积力量。一旦发生战事,可以动员的兵力,据说超过了二十万。
  (纵使失去团结力,但实力仍然健在……若是贸然插手,就好比是误戳蜂巢一般,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比吕一脸苦思地摸了摸下颚,接着站起来走近书架。
  「如果我没记错……」
  凡事都必须讲究缓急轻重。就连历史、战争、政治、外交也一样,过缓恐怕露出马脚,过急则容易绊到脚。
  易言之,如果说北方至今为止是处于「缓」,则当前身陷的状况便可说是「急」。
  (那么,接下来北方将迎接的,应该会是令人惊诧的寂静——「缓」吧。而后则是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急」。)
  这绝对不会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操弄,不可能演变成如此超乎寻常的事态。
  而比吕深信,十之八九是「黑死乡(欧克斯)」搞的鬼。
  (他们的目的难道是北方的掌控权……不,大概是在葛兰兹大帝国垮台之后的某项事物吧。)
  比吕拿起一本书。
  那是记载了建造于葛兰兹北方的巨大高墙——「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相关内容的一本书。
  (红发皇帝……「黑死乡」……还有丽兹的母亲。)
  当比吕正准备继续阅读下去时,忽然一幕奇妙的光景闪入视野,于是停下翻页的手。他将原本望著书页的视线移向一旁,投落于床铺上。
  一名女子正轻吐着和缓睡息,沉沉酣睡着。
  在洒满房间的阳光映照下,女子的褐色肌肤上冒出些许汗水,闪烁着魅惑光芒。
  「馥金也真是的,又穿着装备睡觉……不会很难受吗?」
  她由于工作的需要,为了便于灵活行动,身上穿着的是在轻装备上施加特殊改造而成、讲究敏捷性的独特装备。因此,露出的肌肤面积相当大。不过,或许是因为有着结实的肌肉,不至于让人感到煽情,而是散发出一股健康美。
  充满豪迈魅力的馥金,是在两年前发生于里菲泰因公国境内的一场内乱之中,历经一连串迂回波折后,投入比吕麾下的豪迈女性。
  现在则是担任与派往各国的情报员进行连系的联络人——馥金和她的哥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偶尔像这样可以稍微偷闲时,就会过来比吕的房间休息一下。
  「话说回来,你又在做什么……?」
  比吕搭话的对象并不是正呼呼大睡的馥金。
  而是专心一意地轻戳馥金脸颊的露卡。
  「……果然和尹格尔好像。包括毫无防备的一面、倔强的个性、还有脸颊的弹性,都是如出一辙。说不定馥金是尹格尔投胎转世的……」
  「……年龄并不相符吧?」
  比吕指出疑点,但露卡就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依旧戳着馥金的脸颊。
  「呵呵,哼呵呵,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
  露卡一旦进入自己的世界,便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这一点是这两年来,比吕不胜其烦地再三体会到的事实。要是胆敢打扰她,她必定会彻底发狂,动手狙杀比吕。
  「………………总之,记得适可而止喔。」
  比吕放弃说服露卡,决定别去管她,拿着书回到座位。
  此时,就好像刻意算准时机似地,房门响起一道沉重音色。
  「我要进去啰。」
  不待比吕回应,便迳自开门进来的人是迦达。
  他是正躺在床上睡觉的馥金的长官,同样也是在里菲泰因公国的内乱之后,加入比吕阵营的一人。他不发一语地朝比吕伸出的手上,握着一封信。
  「谁寄的?」
  比吕问道,迦达只是耸耸肩,将信递给他。
  虽然迦达平时便十分寡言,但如此冷淡的反应,倒是很稀奇。
  比吕带着一脸诧异,阅读起信件内容。
  寄件者是在各国从事谍报活动的密探之一,那人目前正潜入里菲泰因公国。
  「哼——里菲泰因公国正集结兵力,布署在与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境交界处吗?」
  「兵数为三万——真亏他们能凑到这个数字。虽然我很想夸奖他们,但我想应该全是由奴隶所构成的。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听见迦达刻意强调奴隶,比吕不禁皱起眉。
  毕竟这个男人过去曾为了解放奴隶,而在里菲泰因公国揭旗叛乱。
  对于依旧尚未废除奴隶制度的里菲泰因公国,迦达若是真的心有不满,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与其说他是看不惯奴隶的待遇,似乎更像是顾忌奴隶的行动。
  虽然比吕大可以直接向迦达询问理由,但他明白迦达并不是会以私情为优先的男人,所以耐心等他主动开口说明,或许才是上策吧。比吕如此决定后,便继续针对主题开口。
  「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行动,你认为他们的动机为何?」
  「大概是饥荒吧。毕竟今年以来,里菲泰因公国依旧没有降下任何一场雨。既然本国没水,就只能向他国购买或强夺了。」
  沙漠国家的生命线正是水源。纵使可以向他国买到水,也不足以栽种作物。一旦被截断水源,灭国将是必然的结果。甚至还听闻零星分布于里菲泰因公国各处的绿洲,掠夺暴行频传。
  「是吗……」
  这下比吕总算明白,迦达脸上布满焦躁的理由。
  没水就用抢的——也就是说,里菲泰因公国的目标,是两年前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北部一带吧。然而,那里正是迦达推举为奴隶解放军首领的少女——米璐耶所居住的村庄。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与里菲泰因公国国境交界处的那座村庄,一旦发生战争,势必会遭到牵连。迦达一定正是顾忌这一点吧。
  (老实说……我现在实在不想插手去管里菲泰因与葛兰兹的问题。)
  这两年来,葛兰兹大帝国并未着眼对外事宜,而是持续致力于重整内部。
  坐上宰相之位的罗莎,首先第一步便是严惩从事不法的贵族诸侯。
  征收部分财产、没收领土甚至摘除爵位,据说许多贵族都因为不堪重罚而凋零没落。罗莎此举当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弹,不过由于严惩蛮横的贵族,成功取得因连番战事而积郁消沉的民众的支持,之后更以强势手段持续推动改革。
  然而,就比吕预测,此番佳境到了这阵子,差不多就会来到瓶颈了。
  (她差不多会想要能够对内、外展现力量的机会吧……如果是里菲泰因公国,更是再适合不过的对象了。所以这时候,我反而更想旁观啊。)
  只是一旦葛兰兹与里菲泰因开战,将无法保证米璐耶可以平安无事。
  万一她遭遇危险,届时迦达会采取什么行动,恐怕将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米璐耶的父亲多少还是有恩于我……)
  就私情来说,比吕很想出手相救,但若是考量到国情,置之不理才是上策。
  「打扰了。迦达大哥有来这里吗?」
  房里又出现了一名新的访客。来者是名脸上布满伤痕、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男子。结实精壮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沉着干练或优雅气质,真要说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暴。青年全身散发出的氛围,很适合以盗贼或海贼来形容。
  青年名为沐宁。过去曾是迦达的左右手,在奴隶解放军中担任副官的人物。
  顺道一提,他也是正在床上熟睡的馥金的哥哥。
  迦达脸上写满了讶异,越过肩膀回望沐宁。
  「我怎么没听说你要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沐宁原本正潜伏于休太岘共和国。他会在未报告长官——迦达的情况下,擅自中断任务回营,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
  「是的,原本也有想过写在报告书上就好……不过,还是直接回来请示比较快,毕竟事情也攸关到陛下。」
  沐宁说着的语气就好像臼齿卡了什么异物似地,他将视线移向露卡,态度显得有些顾虑。比吕朝着露出奇妙反应的沐宁,大幅地点点头。就算被露卡听到也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就只有比吕的性命,对周遭事物则毫无兴趣。
  「让她听见也无妨。你就说吧。」
  「那、那么……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目前正分成两派势力,互相斗争吧。」
  休太岘共和国是由元老院统治,并执掌国家的营运。
  其中被称为两大势力的,分别是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中心的尼德威阿尔派、以及以「兽族(安斯洛)」为中心的约顿海姆派。
  当比吕再度被召唤至这个世界时,元老院的最高议长便已经死去,休太岘共和国正因为继位人选问题而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普遍认为约顿海姆派的胜算较大,但听说最近尼德威阿尔派也开始逆转劣势。也因为出乎预料的演变,周边诸国目前全都慌了手脚。」
  原本各国都对约顿海姆派的胜利深信不疑,所以并没有设立任何与尼德威阿尔派接洽的窗口。也因此,当然是不可能取得尼德威阿尔派的好感,于是,听说慌张失措的各国,目前不约而同地争相与他们套好交情。
  「尽管周边诸国两面讨好的外交手段也让人感到不耻,但尼德威阿尔派之所以能扭转劣势,似乎是另有理由。」
  「除了各国提供金钱及武具以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据说率领尼德威阿尔派、名叫乌特加德的那名男子身上,流有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的血脉。」
  比吕听见沐宁的话后,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摇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若是属实,照理来说,应该在更早之前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么想的话,此时他应该已经取得休太岘共和国了才对——因此,要以血脉一说作为理由,实在太过薄弱了。我认为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罢了。」
  尽管比吕断然否定,但沐宁脸上却仍然挂着严肃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也确认过了,乌特加德手上持有第一代皇帝的项链,一条在狮子坠子上点缀着金、银装饰,作工十分精巧的饰品,而且上头还刻有初代皇帝的玉玺,借此证明他身为子孙的身分。」
  沐宁并不是会说谎的男人。这一点比吕非常清楚。
  向来不打诳言的他既然确认过了,就表示项链是真货的可能性很高。
  「……第一代皇帝的项链吗?那的确可以作为他是血脉的证明。毕竟那么贵重的东西,是不可能流入他国的。」
  即使如此,比吕还是感到匪夷所思。既然握有这么有力的王牌,为什么会等到被逼入绝境后,才对外公布?个中的理由令人百思不解。
  (利用项链……诱敌。目前能想到的还有这道可能性,但若真是如此,对象就是丽兹了吧。)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比吕,应该会以「第二代皇帝」的后裔自居才对。
  (但是,就算休太岘共和国诱出丽兹……)
  无从得知其目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尼德威阿尔派的背后另有黑幕。
  话虽如此,待在这里想也找不出答案的。
  比吕调整好面具的位置后,做出决定。
  「沐宁,休太岘共和国的密探……我想想,再加派三十人左右。」
  「……三、三十人,需要这么多吗?」
  「嗯,主要是从事谍报……另外也可能指派其他的任务。」
  「我明白了。」
  比吕将视线从点头应是的沐宁身上收回,转向迦达。
  「备妥三千骑兵。另外,由于必须通过古林达边境伯爵的领地,请你先去取得通行许可。」
  「你是打算前往里菲泰因公国……不,应该是路经里菲泰因公国,前往休太岘共和国吧?」
  「没错,若是里菲泰因公国胆敢阻挡我的去路,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企图阻扰,就把集结在与葛兰兹国境交界处的里菲泰因军全数歼灭。」
  比吕绽开一抹不羁的笑容,见状的迦达不禁露出轻笑。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准备。」
  比吕目送迦达走出房外后,正准备翻开书本的手却停在半空。
  因为他注意到还留在房内的沐宁,正朝着床边走去。
  「哎呀,我家妹妹在陛下的房间做什——呕噗!」
  沐宁原本是想叫醒馥金,但整个人却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
  「咳哈、唔……唔咦?」
  沐宁先是狠狠撞上墙壁后,再跌趴在地板上,一头雾水地愣愣瞪大双眼。一名女子则站在沐宁的身前,高高扬起嘴角。
  「你这个山贼鼠辈,竟敢打扰尹格尔睡觉……找死吗?」
  「呃……?尹格尔,谁啊?我听不懂露卡大姊头的意思——咿!?」
  露卡高高抬起腿,接着用足以踏碎地板的力道猛然踹落,吓得沐宁眼泛泪光地从原地往后跳开。
  「……别逃啊。免得脑浆平白地喷溅四散喔。」
  比吕从正大大绽开一抹悚然冷笑的露卡身上收回目光,改望向书页。
  (似乎没必要阻止。沐宁的话,应该死不了吧……)
  若是和过去视他人为碎石的露卡相比,现在的她也算是稍微有点进步了,就长久考量来看,露卡对他人产生兴趣,倒也是个好现象。

  *****

  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也俗称为大帝都的克劳狄司。
  这座千年古都的历史始于一千年前,第一代皇帝开始踏上帝政之道时,迁都至此起。而居高临下守望着市区的皇宫凡涅塞恩,同样有着悠久历史。
  然而,无论再怎么小心对待,万物总有腐朽的一天。
  这一点皇宫凡涅塞恩也不例外,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下,虽然老旧的部分已经妥善修缮,但判断具有危险性的地方则只能拆除,而后再扩建为新的空间。
  皇宫凡涅塞恩的外观与一千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内部的构造配合历任皇帝们的时代,历经一次又一次的改造,变得复杂许多。
  设有对付入侵者专用陷阱的房间、只有皇帝才能入浴的大浴场、设计有如迷宫一般的走廊、召集名妓坐陪寻欢的大厅等,皇宫内部集结了各式各样配合当时时代所打造的格局。其中唯有一处历代皇帝都不曾动手变更的地方。
  那是一条既没有房间、也没有任何装饰,就连光线也显得昏暗,而且前无去路的走廊。
  即使有外人不小心误闯此处,也无路可走,一定只会在内心猜想着此处可能才改建到一半吧,然后摸摸鼻子原路折返。
  不过,这里是只有少数特定人士才能进入的「无之通路」,对于隶属于葛兰兹皇家的人而言,更是一处神圣场所——通往历代皇帝长眠陵寝的道路。
  「根据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最后一位造访皇帝陆寝的人正是比吕大人。」
  两名女子正走在这条神秘的走廊上。
  「不过,为什么比吕会前往皇帝陵寝呢?」
  红发皇女——丽兹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姊姊。
  「还不都是因为休特贝尔发动叛乱时——听说有不明人士趁乱闯入皇帝陵寝。父皇当时就已经遇害了。会选择找来比吕大人,一方面也是为了征询判断……不过根据日记来看,最大的理由似乎是因为第二代皇帝陵寝严重受创。」
  罗莎翻阅着手上的书本,同时回答妹妹的疑问。
  「第二代皇帝的陵寝?」
  丽兹下意识地反问,罗莎点点头。
  「是的,守陵官的日记上有写到,只有第二代皇帝的陵寝遭到破坏,遗体也被带走。不过,其他地方似乎都是原封不动。」
  太不寻常了。为何比起财宝,会更想要遗体呢?丽兹完全想不出任何理由。
  「不过,或许可以针对这一点调查起。」
  「嗯,当时的状态如何,可以透过这本日记得知一二吧。」
  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引发的叛乱中,皇帝陵寝曾一度遭到破坏。虽然守陵官试图重整警备体制,然而,就在两年前——外贼再度袭击皇帝陵寝。只是碍于皇帝陵寝只限守陵一族与皇帝才能进入,所以无从厘清受害状况。
  而且,由于遭逢两次的袭击,包含守陵官在内的守陵一族,全数惨遭杀害。所以至今为止,都只能土法炼钢地一边摸索一边调查,好不容易就在几天前,发现了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才终于能够掌握皇帝陵寝的全貌。
  「总之下去看看吧。」
  罗莎如此说完后,便阖上日记,并点亮挂在腰间的提灯,接着拿出地图,率先迈开脚步,走在丽兹身前。
  前方的走廊十分幽暗。虽然墙上高挂的提灯正发出亮光,却不足以完全趋散蔓延于脚下的黑暗。尽管很担心会跌倒,却又不能扶着墙壁移动。因为在遭到外贼袭击的隔天,当士兵们前来调查时,就曾不慎触动陷阱,导致多人受伤。
  「不过,毕竟这条走廊是为了保护皇帝陵寝。就长久观点来考量,也无法撤除陷阱。所以,尽管还借用了斯卡塔赫的力量,但光是调查可疑地点,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在出现伤者之后,便改由丽兹接手主导调查,主要针对通往皇帝陵寝的入口,彻查设有陷阱的位置。而罗莎手上的那份地图,便记载了陷阱位置。
  纵使真的触动陷阱,丽兹也还有「炎帝」的保护,安全无虞,至于罗莎,若是受到波及的话,绝对无法平安脱身。因此,罗莎只能凭借着绘制的地图前往入口,而丽兹则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多亏有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总算能大致掌握住陷阱的位置。今后我打算动用士兵,展开大规模的调查……」
  「恐怕会有难处。」
  皇帝陵寝是历代皇帝长眠的神圣场所。所以还是希望避免让不特定的多数人员知道其所在。
  关于皇帝陵寝的存在,目前就只是贵族诸侯之间绘声绘影的传闻程度罢了。
  丽兹也是在外贼袭击事件后,才确信了皇帝陵寝的存在,其他知情的就只有罗莎、斯卡塔赫与奥拉——还有五大贵族们而已。
  「只能慢慢深入调查了。」
  罗莎将提灯举高,在一面遭到破坏的墙壁前停下脚步。
  她以提灯照亮脚边,出现的是一条往下的楼梯。
  罗莎走下楼梯,同时沿路点亮以等距离架在墙壁上的火把。
  「我这是第三次过来,丽兹应该来过好几次了吧?」
  「嗯,为了调查第二代皇帝的陵寝……已经数不清来过几次了。」
  透过罗莎的背影,可以感受到她正绽开苦笑。不过倒也没有听见一句责备。或许是因为罗莎明白,之所以能够查出陷阱的位置,都要归功于数次踏足此处的丽兹吧。
  「也是,丽兹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军神(玛尔斯)』嘛……有什么收获吗?」
  「完全没有……就好像打从一开始便空无一物似地,里头就只是一处空虚的空间。」
  「若是遗体未遭窃就好了。或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触吧……」
  并不是那个意思——丽兹还来不及开口,楼梯便走到了尽头。
  接下来的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地板上还留有大量血迹。
  墙壁上可以看到无数的利刃斩痕与溅洒血迹,应该是守陵一族与外贼激战后所留下的吧。穿过至今仍残留着血腥味的通道后,迎接两人的是一处宽敞的空间。
  笼罩在深沉且深邃之黑暗当中的皇帝陵寝。
  即使抬头仰望,视线前方同样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见。
  罗莎借由提灯稍嫌昏暗的火光照亮四周,趋散爬满脚边的黑暗。
  「那么,你说有个东西想让我看看,是什么呢?」
  当罗莎回过身时,原本覆盖在丽兹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散去。
  「有一处疑点,让我怎么也无法释怀。」
  「嗯?」
  丽兹从偏着头的罗莎手中接过提灯后,迈步走在她的前方。
  「我来过这里好几次,发现好几处耐人寻味的疑点,不过——其中一处疑点,实在让我百思不解。」
  放眼四周,座落着好几座坡度和缓的假山。
  一座又一座的假山底下,便是历代皇帝的长眠处。假山有如划圆一般排列于辽阔的空间内,中心则摆了一颗巨大岩石。
  「其他地方明明都规划、打理得美轮美奂,却在这里摆了一颗如此巨大的岩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丽兹以手背敲了敲出现于眼前的巨岩后,回头望向罗莎。
  「……所以才会找我过来——不,你应该是需要守陵官的日记吧?」
  丽兹点头回应罗莎的话,接着走向巨岩的另一侧。
  「还有入口喔。虽然不知道设置入口的目的是什么,但岩石内部应该是规划成一处摆放某项物品的空间吧。」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陵寝吗?」
  「嗯,而且我认为应该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
  丽兹可以察觉到身后的罗莎正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又是怎么将陵寝盖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在巨岩当中?我很想知道理由。」
  自从发现此处之后,丽兹便再三前来皇帝陵寝,却一直没有找到第一代皇帝的陵寝。不过,她从摆放于正中央的这颗巨大岩石上,感受到一股异样感,几度调查之后,发现了像是入口的地方。
  「不过,里头也是一片狼籍,被彻底破坏了。外贼的目的说不定就是这里?」
  说着的丽兹,朝着岩石内部走去。
  延展于眼前的是一片枯萎的花田。已然干涸的小池子里,散落着鱼儿的尸骨。
  中央应该曾经摆放着棺木吧,只见类似底座的物品早已化为瓦砾。
  每跨出一步,便会响起踏过枯叶的空虚音色,渲染成棕色的地面上,偶尔可以看见不知是什么东西,反射着提灯的光影闪闪发亮。注意到这一点的罗莎,蹲下身打探地面。
  「红玉……与黄玉吗?这里则掉了一只戒指——嗯,这是……?」
  丽兹替她照亮手边——
  「似乎是书本的残骸。虽然都烧光了,但过去应该是放了书本文具之类吧?」
  罗莎神情严肃地低语,接着站起身。
  「如果这些是给死者的陪葬品,那么应该要有棺木才对……」
  「就是没有呀。别说是棺木,也没有遗体。所以我才想请姊姊看一下守陵官的日记里,是否有关于此处的记述。」
  「这里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是一开始就已经毁损了?还是某人基于某种目的,带走了第一代皇帝的遗体?你是想知道这部分吧?」
  丽兹用力地点头肯定罗莎的推理。不过,罗莎却露出一抹苦笑。
  「很遗憾的,你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我并没有读到任何有关于这颗巨岩的记载。而且,日记里与第一代皇帝相关的记述,仅有一句而已。」
  「仅有一句?」
  「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唯有下一任皇帝才能进入。就只有写了这句。」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啰?」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罗莎环顾四周,最后又将视线移回丽兹身上,耸了耸肩。
  「现在的确是一筹莫展。不过在这间房间内的某个地方,或许存在密室之类的机关。这就要仔细调查过才会知道了。」
  「那么就动手调查吧。」
  丽兹将提灯举高,但肩膀随即被罗莎捉住。
  「不,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
  「不过,难得都过来了,至少也……」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明天还得启程前往赞司比亚吧。还是别无谓增加身体的负担了。」
  丽兹已经决定明天离开大帝都,远赴赞司比亚。预计会在途中与第四皇军的精锐「蔷薇骑士团」会合。到了赞司比亚后,先与五大贵族之一的穆兹克家的当家贝图进行会谈,接着再出发前往休太岘共和国。
  「可是……」
  「我知道你心急的理由。然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强求答案,只是招来混乱罢了。凡事都得谨慎而行,一步一步地依序确实解决吧。」
  虎视眈眈地觊觎宰相之位的五大贵族穆兹克家、在台面下操弄局势的敌对组织、费尔瑟属地持续闷烧的火种、岌岌可危的中央、尚未从战火伤势中复原的西方——各式各样的问题与心机思绪正笼罩着葛兰兹大帝国。
  虽然皇帝陵寝的疑点,同样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但以现阶段来说,优先度并不高。目前还只是无须劳烦代理皇帝丽兹亲自处理的小事。
  「那么,接下来就拜托姊姊了。」
  如果是两年前的话,凭丽兹她那倔强的个性,绝对不会乖乖点头的。
  不过,这两年来,她的身上多了一道近似老练的圆融。
  由于上一任皇帝驾崩,皇位继承者们又陆续死亡,被迫站上风口的丽兹,在毫无准备之下,被丢进了政治战争的魔境之中。天天忙到甚至没时间嫌累,埋头处理不断接踵而来的问题,但也多亏于此,使得丽兹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嗯,交给我吧。从明天起,就会开始正式进行调查。一有收获,会立刻通知你的。」
  罗莎拍胸脯坚定保证,丽兹则回给她一抹苦笑。
  「调查的事,晚点再着手也无妨。罗莎姊姊同样也有许多问题要烦恼吧?」
  「啊……你是指里菲泰因公国吧。真是的,没必要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行动吧。」
  就在昨天,古林达边境伯爵派人快马捎来消息。
  据说里菲泰因公国正集结兵力,部署于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北部一带国境上。正为饥荒问题所苦的里菲泰因,看来是打算采取最终手段吧。虽然很想立刻召集兵力因应,但南方领域是由五大贵族的穆兹克家所管辖。因此,除非他们正式要求援军,否则丽兹她们也莫可奈何。若是丽兹自作主张动员军力,很可能只会无端给了穆兹克家借口,让他们找到机会拉垮丽兹的阵营。
  「姊姊等着瞧吧,抵达赞司比亚后,我会设法与贝图谈妥动员军力的约定。只是,万一来不及的话……或许就必须请东方贵族出兵了。」
  「无妨。我事先已经指示东方贵族召集好兵力,随时都可以出动。你不必顾虑我。若是贝图想要伺机暗中放箭,你尽管回以颜色。我已经备妥因应之策,你就放心地进行会谈吧。」
  「别担心。我可不打算让步。」
  丽兹将侧发往后一拨,充满自信的双阵明亮闪烁着。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三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南方有处名为喀库特司的地方。其地点就位在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南侧,原本是由里菲泰因公国统治的北部一带。
  因此,喀库特司一年到头饱受热浪袭卷,水分不断蒸发的地面更出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虽然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后,水利已有大幅改善,但贫瘠的土地仍难以说是完全重生。尽管如此,对处于饥荒之苦的里菲泰因公国方面而言,仍是求之不得的土地。
  宛若盛夏的炽热阳光普照之下的这片土地上,有一处扎营地。
  位于营地正中央、明显较其他帐篷大了一号的营帐——正是司令部所在。
  里菲泰因公国的纹章旗高举飞扬着。
  「朗吉尔将军,传令兵传来消息。卡鲁大人差不多就快抵达这里了。」
  幕僚对着坐在上位的一名人物说道。
  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
  今年将满三十七岁的这名男子,是里菲泰因公国的英雄,更以回天荒鹫之名,备受周边诸国的敬畏。只是,他虽然才能出众,个性却古怪难搞,因此也是贵族诸侯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是吗……卡鲁大人回来后,立刻通知我。」
  朗吉尔松了一口气般地回应,上下交换环于胸前的双臂。
  他正苦恼着——究竟该不该进攻葛兰兹大帝国。
  「还无法做出决定吗?」
  朗吉尔听见幕僚的声音后,双眼紧盯着地图,从鼻间大大地吐出一道气息。
  「这是当然的吧。」
  「可是,我里菲泰因公国已经没余力再撑下去了。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人民与贵族。而是饥饿的奴隶一旦濒临极限时,后果将会十分可怕。」
  「这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真没想到奴隶制度的弊端,竟会以这种形式暴发出来……」
  没有水源,就无法栽种作物。没有粮食,人们便会饥饿削瘦。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就不曾得到一顿温饱的人们又会如何……他们明知道可能会饿死,是否还会继续保持安分呢?
  不可能。他们肯定会将至今累积的所有憎恨,回头报复在饲主身上。
  「里菲泰因境内,奴隶人数比平民更多。若是他们夹着人数优势,集结起来肆虐作乱,不难想像到时候的里菲泰因,将成为无法地带。」
  「既然如此,更无须犹豫了吧?目前所剩的唯一生路,就是向他国掠夺了。」
  既没有水源,粮食也严重不足。
  如此的状况引发奴隶怨声载道,导致人民的不满持续累积,同时更加速了贵族们的蛮横暴行。
  「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年、不,最快再过半年,里菲泰因就会灭国了吧。」
  一个国家灭亡的原因,并不只有内乱。若是人民饥饿,士兵同样也不可能温饱,这将会导致国力下降,进而给予他国侵略的机会。
  「真是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里菲泰因绝对受到诅咒了。原本在卡鲁大人的主导之下,政局好不容易开始步上轨道,所谓的冷水浇头,大概就是如此吧。」
  如果想要避免最窝囊的结局,唯一办法就只有入侵他国掠夺了。
  所以朗吉尔才会苦恼着该不该打着收复北部一带的大旗,进攻葛兰兹。只是,万一战败,不但无法取回北部,若是还得支付赔偿金的话,到时国库恐怕会见底。虽说如此,如果一直毫无作为,最后不是会因为饥荒而引发内乱,就是西方的休太岘共和国会趁机来犯。
  当下的里菲泰因公国就仿佛误闯迷宫一般,陷入前程混沌不明的窘境。
  「那么,此时是否要将目标转向休太岘共和国呢?如果可以解放被他们堵住的扎赫勒川,就能取得水源了。再说,事情本来就是因他们而起,我国有充分的理由出兵。」
  「我当然也有想过这一点……只是考量到牺牲与时间,进攻葛兰兹相对较为容易。」
  朗吉尔一开始是打算攻打堵住河流的休太岘共和国。因为负责国境警备的是尼德威阿尔派的士兵。不过,原本应该是居于劣势的尼德威阿尔派,最近却开始扭转颓势,并且派兵增援国境,使得警备愈来愈森严。
  相较之下,葛兰兹大帝国才刚开始建设北部一带,好不容易正慢慢步上轨道,许多基地都尚未完工,多的是进攻的破绽。
  比起翻越矗立在里菲泰因公国西方的高墙,收复北部一带只需短时间就能完成。
  因此,朗吉尔才会带着三万大军来到国境,然而,下一步的判断实在太过沉重,他不禁自问自答,是否真的要赌上国家的命运发起战争。
  「那么,总之先等卡鲁大人抵达再说吧。或许卡鲁大人会带回好消息。」
  「也是……」
  幕僚乐观地说道,朗吉尔却难掩失望地点头回应。
  朗吉尔并不像幕僚一样,对未来怀抱期望。
  因为答案早就摊在眼前了。
  「真是的……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
  朗吉尔望向放在桌子角落的一封信。
  那是卡鲁回报外交会谈失败的信。不过,朗吉尔早就预料到谈判会破局了。尽管如此,他确实也曾抱持渺茫的一丝期望。
  「既然无法奢求葛兰兹归还……接下来就只能看准时机了。」
  关于这件事,朗吉尔尚未告知幕僚。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公开的话,难保不会有人擅自率先攻进葛兰兹。如果是零星的小规模掠夺,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尽可能想避免赶尽杀绝。要是随心所欲地恣肆掠夺,原有的正义大旗恐怕化成碎片。更重要的是,考量到往后的情势,朗吉尔希望避免失去劳动人力,更何况统率无方的军队,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收复领土之后,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尽早平定混乱,并且持续管理。
  「总之,就想成是刚好可以让卡鲁大人借此机会累积经验吧……」
  就算朗吉尔亲自前去谈判,大概也是铩羽而归吧。
  既然横竖都是失败,就累积经验的这层意义来看,人选方面并无不妥。再说,像卡鲁如此怯懦的人选反而才好,即使不慎失言,也不至于让对方留下坏印象。
  「朗吉尔将军,古林达边境伯爵送来抗议信函……」
  「又来了吗……不过,多达三万的大军压境,会感到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朗吉尔露出苦笑,以拳头抵着下巴低喃道:
  「哼……那么这样吧,你就回覆由于国内情势不稳定,因此前来迎接卡鲁大人,并无他意。」
  「遵命。不过,在古林达边境伯爵整顿好战力之前,是否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
  「我明白。但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南方领域同样并不稳定。」
  「不稳定吗?」
  一时意会不过来的幕僚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朗吉尔。
  这是只看见葛兰兹大帝国表面情况的人,理所当然会有的反应。
  然而,只要调查内情后,就可以知道,葛兰兹大帝国身处的状况,其实比里菲泰因更加严峻。
  由于新任宰相运用权势,大刀阔斧推动改革,因此引发极大的反弹。
  「想召集兵力,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古林达边境伯爵似乎是支持宰相的。所以大概无法指望贵族们会提供支援吧。若是如此,他最多只能召集到五千左右的兵力。这点兵力的话,根本无需担心。」
  正因为身为大国,暗藏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太小。
  应该提防的是,统整东方贵族的凯尔海特家——亦即宰相的动向,不过对方目前的立场,同样无法轻易动用军力。宰相与南方贵族之间的权利斗争正陷入胶着,在此状态下,若是迸发出不必要的火种,转眼便会烈焰四起。
  「如此一来,趁两者相互牵制的时候,我国就能确实取得北部一带。」
  「那么,我会先做好准备,以便随时进军。」
  「这倒是无妨,不过也没必要过度逼迫士兵。同时也得握紧奴隶们的缰绳,唯有这点绝对大意不得,否则我方恐怕难逃败北。」
  「遵命。」
  幕僚说完后便走出营帐,他前脚才离开,一名气喘吁吁的传命兵后脚跟着进来。
  「急报!一支人数约三千的军队正朝此处而来!」
  朗吉尔挑高单边眉毛,双眼扫视着地图开口:
  「是古林达边境伯爵吗?」
  「不、不是,是天秤纹章旗,旁边也有发现黑底龙纹的旗帜。」
  「你是说巴欧姆小国吗!?」
  朗吉尔大感惊讶地站起身,身体靠着桌子探向前,盯着传令兵。
  营帐里的每个人同样难掩惊讶地,将视线投向传令兵。
  「是的,正笔直朝着此处而来。」
  「……目前位于何处?」
  朗吉尔以下巴示意传令兵看地图,随即传令兵便慌慌张张地靠近桌边,视线慌忙移动。
  「目前正行军至距离此地二塞尔(六公里)的地方。」
  「为什么一直到距离这么近才发现呢?」
  「对不起。因为原本光顾着注意古林达边境伯爵的动态,没有分派人手顾及巴欧姆小国,才会太晚发现。」
  「怠慢——不,或许任谁都不会顾虑到巴欧姆小国吧。」
  至今为止,一向保持中立的巴欧姆小国。
  即使翻开历史,除了追溯至建国之初时,否则大概找不到出动军队的纪录吧。
  理所当然会认定他们不会有所动作。所以一时看漏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即使如此,依旧是严重失策。」
  朗吉尔恼火地将拳头用力抵在桌面上,为自己的思虑不周感到羞愧。
  「理当如何、理当不会如何,抱持这种想法是件多么愚昧之事……明明一直以来,我都再三地如此提醒自己啊——现在真应该好好训诫自己才行。」
  「这也没办法。任谁都料想不到,巴欧姆小国会在此时有所行动。」
  「立刻编组部队吧!」
  朗吉尔点头认同幕僚们的进言,接着望向围在桌边的众人。
  「目前尚未决定开战。首先派遣军使拖延时间。为了因应万一真的开战的情况,总之先以三千奴隶步兵组成人墙排在最前列,并趁着这段期间,完成全军编制。」
  「是!」
  朗吉尔眺望着匆匆忙忙开始行动的幕僚们,之后再度将视线落在地图上。
  「……此时行动,究竟有何用意?」
  关于对手的情报少之又少。只知道巴欧姆小国有新国王上任。
  同一时间,朗吉尔虽然派出数名密探前去打探内情,却没有发现对里菲泰因有所助益的情报。不——正确来说,是没有任何一名密探归来。
  「其他国家的状况想必也相同吧。同样无法掌握到有用的情报。居然会像这样打探不到一点资讯,不禁让人感到恐惧……」
  巴欧姆小国虽然曾一度与葛兰兹大帝国起争执,但最后两国仍旧维持同盟关系。
  若是考量到巴欧姆小国所生产的精灵石与精灵纸牌,还有「精灵王」这道伟大存在本身的价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虽然是个小国度,但说是大国反倒更适合。」
  朗吉尔再次体会到巴欧姆小国与自身国家之间判若云泥的差异,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
  「首先是巴欧姆小国的目的……」
  会在这个时机行动,想必一定有所企图吧。
  只是,实在很难想像巴欧姆小国的目的会是里菲泰因。
  国土虽然狭小,却拥有肥沃土质的他们,没有理由会想要里菲泰因公国这块荒芜的土地。至于资源方面,只要他们向葛兰兹开口,一定就能取得大量支援吧。
  即使再次仔细思索,仍想不出里菲泰因会有巴欧姆小国想要的物品。
  「哈,完全一头雾水。」
  朗吉尔面对突然丢来的这道难题,决定一笑置之。
  「反正再怎么思考也无解,就没必要再去烦恼了。既然想不出答案,除了直接确认,也别无他法。」
  久违的战争烟硝味——朗吉尔感受着环绕全身的紧张感,加深了笑意。
  他命人收拾好摊在桌上的地图,换上另一张详细描绘地形的地图。
  「总之还是抛开无谓的思考,先处理眼前出现的问题吧。」
  朗吉尔把玩着掌心间的棋子,同时俯望地图,就好像追捕猎物的猎人似地眯细双眸。
  他的内心正为了即将展开的战争激昂不已,此时,一名幕僚走近他的身边。
  「巴欧姆小国的军使前来求见。」
  朗吉尔停下手边的动作,瞪视着传来意外消息的幕僚。他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幕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看见幕僚畏缩的反应后,朗吉尔以手指捏了捏眉间,仰起头试图压抑怒气。
  「呼……真让人不是滋味。尽是采取仿佛是在试探我方似的行动,简直就像期盼开战一样。」
  己方军势三万,对方仅三千,双方战力差距一目了然。然而,对方却借由挑衅般的行动扰乱己方,甚至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正看着己方的动静放声嘲笑。
  「让他进来。我倒要好好问清楚,他们究竟有何用意?」
  朗吉尔说完后,巴欧姆小国的军使随即来到他的跟前。
  来者是名十分美丽——不,是名有着一双令人不禁寒颤的混沌眼眸的女子。
  她的半侧身体布满严重烧伤痕迹,那副容貌就连男性看了也会不禁退怯。女子给人的印象就好像对这个世界不抱任何期待,虽然活着,却有如早已死去的幽鬼一般。她的左侧袖管随着从营帐入口偷偷溜进来的微风翻飞摆动。
  「我国正于葛兰兹大帝国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进行视察。贵国为何于国境集结军力,并持续做出挑衅之举,还请贵国好好说明。」
  连礼貌性的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有如自抬身价、故意触怒对方的言行举止,已经超越了无礼的程度,那副态度甚至让人感到爽快不羁。
  话又说回来,军使居然是女性,这一点让朗吉尔颇有微词。
  虽然军使的立场原本便受到保护,但根据谈判对象的心情,还是有可能轻易地丢掉性命。更重要的是,居然把女性送进杀气腾腾的敌阵中央,真不敢相信对方是认真旳。
  尽管如此,从女子身上却看不出任何一丝动摇,有别于放肆无礼的态度,女子更像是胸有成竹,这反而激起朗吉尔的好感。
  「我是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巴欧姆小国的军使大人,我国并无挑起对立之意。说来见笑,由于我国政局并不稳定,为了迎接我国君王,才会在此等候,只是如此而已,别无他意。还请贵国海涵。」
  「是吗?那么就直接向『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说明吧。」
  女子丢出一句让人忍不住想要出声反问的回应。
  只是,朗吉尔还来不及反问,巴欧姆小国的军使便迳自快步离开。
  徒留一片难以言喻的奇妙气氛。
  「……将军认为如何?再怎么说,那种态度都令人难以接受。是否要将其斩首,借此杀鸡儆猴呢?」
  听到幕僚的进言,朗吉尔一副受不了地看向他。
  「住手,这么做只会给了对方开战的正当理由。他们或许也正在寻求契机。」
  「契机?再怎么说,对方军势都只有三千,即使师出有名,也不足为惧吧。」
  「愚昧之徒,对方的背后可是有葛兰兹大帝国啊。」
  朗吉尔一说完,幕僚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似乎是总算注意到了吧。由于古林达边境伯爵是站在宰相这方,故无法取得南方贵族们的支援。不过,若是巴欧姆小国请求援军的话,无论南方贵族内心作何感想,都不得不出手相助。
  「别忘了『虽是小国,却堪比大国』这句话。只要巴欧姆小国开口,以葛兰兹的立场而言,为了顾及国民感受,势必得提供协助才行。正因为如此,当初新王即位,葛兰兹尽管提出异议,表面上却不敢轻举妄动。精灵王之名正是如此深具份量。」
  感到坐立难安的朗吉尔,重新坐回椅子上,接着环起双臂,用力咬紧牙根。幕僚尽管对于朗吉尔的神情感到畏怯,还是喏诺开口:
  「那么,您认为该怎么做呢?」
  「只能等待了。先做好接驾准备吧。」
  登上巴欧姆小国的王位、在中央大陆引起热烈讨论的人物。
  然而,过去却不曾有人亲眼见过他。倒是形形色色的奇妙传闻,时不时便会传进耳里。例如「以面罩掩去丑陋面貌的国王」、「由于绝世美貌而招来他国嫉妒,因此才会遮住脸庞」、「十分年轻,与『长耳族』一样」、「不识何谓年华老去的天人」、「宛若悬挂于夜半时分的太阳——无疑是白夜的最佳写照」等。只是,每道传闻都欠缺了可信度。
  「这正是个好机会。我就趁机好好拜见一下『黑辰王』陛下的尊容吧。」
  朗吉尔从座位站起身,来到营帐外头。
  天空湛蓝得让人仿佛感到一丝恶意,几乎快要灼伤肌肤的强烈阳光,蒸烤着地面。
  「真是可恨啊。降雨过量,土地涝害,作物无法生长。降雨不足,土地难以肥沃,同样无法栽种作物。曝晒于艳阳下的土地,简直就好像正高喊着让我吸取人血吧。」
  朗吉尔举起手,在脸上落下一道影子,他抬头仰望天空,瞪视着太阳埋怨说道。
  「朗吉尔将军,巴欧姆小国的众人抵达了。」
  听见幕僚的话后,朗吉尔点头回应,接着望向沙尘飞扬的方向。
  一支骑兵队沿路扬起沙漠地带特有的沙烟,逐渐靠近。
  奔驰在最前方的,是一辆有着璀灿装饰的中型马车。大概是为了保持良好通风吧,马车并没有墙壁,而是由立于四角的柱子支撑起天花板。
  紧紧跟随在后的是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
  「鸦军」——之前曾耳闻,由于前主人·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已死,于是他们便离开葛兰兹,栖身于巴欧姆小国。
  原来如此——朗吉尔点头低忖。清一色全黑装扮的军队,人马整齐划一行进的景象,令人为之震慑。更重要的是,足以让对手感到畏缩。朗吉尔看得出己方武器参差不齐的奴隶们正心生胆怯。而且,尽管对方人数不多,但一眼就能看出,各个都历经严格训练。那股威武气势,正是目前里菲泰因所欠缺的。
  「看来与之为敌的话,果然会是个可怕的对手吧。更重要的是,黑色对于我军而言,是不祥的象征,也是落败的颜色啊。」
  朗吉尔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两年前的败战。满是屈辱的过往,在他的神情上落下一道阴影。因为对他而言,黑色同样是挥之不去的惨败证明。
  不久后,马车在朗吉尔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名面具男走下车。
  首先让人惊讶的是,虽然对方戴着奇妙的面具,仍无法掩饰他的年轻。
  面具下半部露出稚气未脱的脸庞,身高也比周围其他人更为娇小,据此可以推测,对方的年纪应该介于十四至十六岁之间吧。
  (而且还是黑发,难道……真是的,看来我真的很不走运。)
  有一瞬间,朗吉尔的脑海中闪过第四皇子的柔和脸庞。
  他甚至猜想着「该不会是本人」的可能性,只是这道念头仅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因为第四皇子与眼前这名面具男的年龄并不相符。
  或许会因人而异,但人类是种会成长的生物。
  如果是两年前,朗吉尔可能就会认同,然而从马车上下来、站到自己身前的面具男身上,却感觉不到老化的痕迹。重点是,没入面具底下的眼瞳颜色闪烁着金黄光辉,更让人不得不否定两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
  尽管面具男的另一边单眼是黑色,但第四皇子双眼皆为漆黑。
  就在面具男的身后,站着一名少了单臂的女兵——朗吉尔不由得一脸瞠目地看着她。
  (她不是刚才的军使吗……)
  女子混沌的双瞳中,散发出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咒杀般的视线——狠狠瞪视着朗吉尔。
  「露卡,不要那么威吓对方。」
  「哼,是那个空有块头的男人先瞪我的。」
  被叫作露卡的女子啮咬着指甲,退到面具男的身后。
  尽管对于这群诡异访客的出现感到困惑,但朗吉尔随即重新转换思绪。
  「我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候爵,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同时也是本军的总司令。只能在这种地方接待巴欧姆的国王陛下,还请原谅我方的无礼。」
  朗吉尔态度恭谨地说道,面具男只是沉着冷静地点点头。
  「我是巴欧姆小国的第二任国王『黑辰王』。」
  回应十分简洁,朗吉尔却能从中感受到王名的份量,一道不知名的沉重压力朝他袭卷而来。
  (假冒古王之名吗……)
  这个「世界(亚雷堤尔)」是由过去的一尊大神所创造。
  然而,据说大神却感叹这个「世界」只是个失败作,于是将「世界」交由自己创造出的五个分身统治后,便消失了踪影。那便是「五大天王」的诞生——「神代」的开始。
  (不过,竟然在「精灵王」居住的国度里,以「黑辰王」自称……)
  朗吉尔知道,在复杂交织的历史中,这绝对不是一件会引起悲愤的事。
  也明白若是要自称的话,比起「精灵王」,「黑辰王」会是更为适当的选择。
  尽管如此,一名区区人类想要扛起「黑辰王」这道名讳,未免太过沉重了。
  (究竟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呢?抑或是虚张声势……)
  这一点等交谈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吧。即使没有开诚布公,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情感却无所遁形。无论身处于任何状况下,都会不经意流露出来。光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足以改变氛围。
  「今日刚好阳光也很炙热,或许稍嫌简陋,但我准备了会谈的议席。」
  请往这边走——朗吉尔带着一行人来到事先命令部下准备好的简易式营帐。
  一进到里头,凉爽清风随即迎面而来。房间的四个角落摆放着珍贵的冰块,奴隶们则以巨大扇子持续地对着室内扇风。
  朗吉尔入座后,面具王者也在他的对面坐下。而名为露卡的女子则以几乎快要贴上的距离站在他的身后。
  「我准备了葡萄酒。也替您等在外头的部下们送点水吧。」
  朗吉尔拍拍手,奴隶们立刻端来水与酒。然而,即使都摆在面前了,面具王者却碰也不碰。闪烁着诡谲光辉的金黄眼瞳凝视着朗吉尔。
  「希望里菲泰因公国立刻从此地撤兵。」
  朗吉尔透过奴隶倒在银杯里的葡萄酒,看着染成紫色的面具王者。
  他唐突地开口,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居然劈头就丢出撤兵命令。
  朗吉尔不禁倒想反问,有谁会老实回应「好的,这样啊」便乖乖撤兵的?不过,他并没有将内心的不悦表现在脸上,只是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后,嘴角扬起一道弧线。
  「等我国君王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大人回来后,我军便会撤离此处的。」
  「如果违背这道约定时,该怎么办?」
  「毕竟没有交换正式书面。充其量只是口头约定罢了。未来会如何演变,我也无法知晓,或许会引起零星的小规模较量吧。」
  朗吉尔眼神锐利地半带挑衅说道。
  「那么,就把你口中的未来稍微提前一下吧。」
  「什么意思?」
  「这是我将以贵军队的士兵之血,染红此地的宣言。」
  面具王者握起拳,以手背轻敲桌面的同时,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压力也随之加重。
  似曾相识的气息,让朗吉尔的身体忍不住寒颤。
  那是在两年前,与第四皇子对峙时的事了,当时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他已经死了。
  自己刚才也做出如此结论。然而,窜过背脊的恶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朗吉尔将军,卡鲁大人回来了。」
  一名士兵掀开营帐入口的帷幕,探头进来说道。朗吉尔在心底咂了一下舌,正准备开口时,面具王者却抢先一步,以浑厚的声音打断他。
  「这下正好,那么就问问你家主人如何判断吧?」
  面具王者不假思索地说道,朗吉尔表面上也只好佯装平静地点头。
  「也好。去请卡鲁大人过来。」
  不久后,一脸困惑的卡鲁依照朗吉尔的交待前来。大概是感受到流转于室内的沉重气氛吧,卡鲁满是不安地眼神不停游移。
  (就是这道坏习惯,阻碍了卡鲁大人的成长……不仅如此,同时也是无法取得贵族诸侯信赖的最大原因。)
  卡鲁只要遇到出乎预料的突发事件,便会立刻显露出动摇,畏缩不前。若是他能多少具备一点前任公爵的胆识,就能消除贵族诸侯对他抱持的不信任感,即使里菲泰因公国面临饥荒,也能更加沉着地应对吧。
  「卡鲁大人,这位是巴欧姆小国的国王陛下。」
  「啊……为什么如此了不起的大人物,会来到这种地方?」
  卡鲁一旦陷入惊慌,事情根本谈不下去。朗吉尔尽管有些不耐烦,还是决定先简短地向他说明事情原委,只是,抢先一步开口的却是面具王者。
  「卡鲁大人,与葛兰兹大帝国的交涉似乎是失败了吧?」
  冷不防地被说个正着,卡鲁顿时一阵僵直,朗吉尔眼带憎恶地望向面具王者。
  「想要脱离没有出口的迷宫,走出笼罩于十里迷雾当中的死路,就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是要破坏、抑或改变,贵国将如何选择呢?」
  面具王者眺望着默不应声的两人,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饥饿野兽做出的选择,永远就只有掠夺。再冠上野兽自以为是的理由——打着收复被葛兰兹大帝国抢走的土地这面堂皇大旗。更重要的是,葛兰兹大帝国正在北部一带积极推动移居政策。钢材、木材、水以及食料等大批物资也跟着运至此处。物资量足以让饥饿野兽保住族群。」
  「就算如此……也与巴欧姆小国无关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
  黑辰王(史尔特尔)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手肘抵在桌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
  「由于葛兰兹大帝国的移居政策,众多的葛兰兹人民才能在北部一带取得安身之处。他们是《精灵王庙(弗黎典)》的保护对象。对于敬奉『精灵王』的巴欧姆小国而言,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地任由他们受到伤害。」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您打算以区区三千的嶙峋瘦羊,阻止浩荡三万的饥饿野兽吗?」
  「当然是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惯例了——借由斗争来测试自己的生存本能之强弱。若是贵国希望的话,我可以在此陪贵国好好测试。」
  「黑辰王」说着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金黄眼瞳只是笔直地注视着朗吉尔与卡鲁两人。
  一股不知名的恐惧爬上朗吉尔的背脊,冷汗完全止不住地涔涔流下。
  卡鲁同样吓得缩起肩膀,视线像是逃避似地紧盯着脚边。
  看着两人惶恐的模样,「黑辰王」轻笑出声。顿时,奇妙的紧张感全然退去。
  「不过,里菲泰因的饥荒问题,我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因为里菲泰因的人民之中,也有『精灵王』的信徒啊。」
  「您至今为止所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您究竟想做什么?」
  朗吉尔出声质问,「黑辰王」起身俯望着两人。
  「我就大发慈悲吧。赐与被困难打败的贵国慈悲。」
  「黑辰王」继续接着说道:
  「里菲泰因公国若想要脱离饥荒,水源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唯一的水源,当然就是绿洲,只是光凭绿洲,不足以供应全国人民。既然如此,要不就是从其他国家掠夺,再不然,就是解放被堵住的扎赫勒川。」
  这一点朗吉尔当然也有考虑过。只是,由于尼德威阿尔派近来大幅扭转颓势,要越过国境高墙难如登天。正因为如此,几经思索后,才会决定进攻葛兰兹大帝国。
  「既然您如此了解的话,一定也知道我之所以在此的理由吧?」
  「当然了。所以,就借由我的军略,解放被堵住的扎赫勒川吧。」
  「……请恕我无法相信您。再说,即使您这么做,依我国目前的情况,恐怕无法提供您想要的物品。」
  「我当然不会平白出手相助。我希望贵国让出一、两座矿山。」
  「……这倒是无妨。」
  反正原本就打算若是与葛兰兹交涉成功,便交出矿山的。失去一、两座矿山,对里菲泰因而言也不痛不痒,不过,面对一个因缺乏水源而逐步迈向灭亡的国家,却只开出这样的合作条件,对巴欧姆小国而言,实在并不划算。
  朗吉尔试图看穿其中暗藏的企图,但「黑辰王」却不给他思考的空档。
  「那么,交涉成立了。等一下就透过正式书面缔结合约吧。」
  「请等一下。横亘于里菲泰因与休太岘之间的,是一座堪称铁壁要塞的长长围墙。我国过去虽然与休太岘多次交锋,但直至今日,始终未能翻越围墙。就我粗估,『黑辰王』陛下率领的士兵仅有三千左右,再怎么说都太过无谋了吧?」
  「那么,就请贵国出借一万兵力给我吧。不要奴隶,而是正规军队。」
  「只有一万——即使再加上您带来的三千兵力,合计也不过一万三,光凭这点军力,是不可能攻陷国境高墙的。若是轻易就能攻下,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朗吉尔侯爵,并不是只有正面突围这个手段而已。」
  「黑辰王」举手扶着面具,轻笑出声。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四日。
  若是问起葛兰兹大帝国——南方领域最大的都市,想必任何人都会回答赞司比亚。
  如果说大帝都是座繁华璀灿的都市,那么赞司比亚就是一座朝气蓬勃的都市。
  然而,之所以形成如此自由而豁达的民情风气,并不是统治此地的穆兹克家刻意养成的。而是因为赞司比亚是各国商人们经商往来时,必将途经的中继点,也是五花八门的异国商品汇集之地,甚至被称为陆上港口。
  交通四通八达,北通大帝都,南接里菲泰因与休太岘,西至第三帝都,东达铁鹫城。由于也是金矿产地,因此吸引许多梦想一攫千金的人们前来此地。更重要的是,赞司比亚同时也是葛兰兹大帝国富裕阶层聚集的土地。
  因此,整座城市才会源源不绝地散发出蓬勃的生气。
  「这是我第五次造访赞司比亚,还是一如往常地充满了活力呢。」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老兵轻抚着蓄满苍白胡须的下巴喃喃说道。
  「的确呢。大概是因为也有他国的商人吧……相较于大帝国开朗多了。」
  并骑在老兵身旁的红发皇女丽兹,一脸向往地从马背上眺望着朝气十足的人们。
  紧跟着两人身后的,是负责守护南方的第四皇军精锐「蔷薇骑士团」,兵数为两千。
  丽兹一行人占据街道浩荡行进,群众则站在两旁夹道挥手欢迎,不时会有满天的纸片飞落,还有舞者随着乐器的音色为众人献舞。每每都会引起沸腾的欢声,民众们有如赞扬一般高呼着丽兹的名字。
  「如此热烈的欢迎阵仗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更让人震慑的是在背后撑腰的穆兹克家的财力。」
  听见特里斯的话,丽兹也深表同意地点点头。一切政事皆是靠钱堆出来的。
  不过也有例外。即使富有,但缺乏雨水,还是可能和里菲泰因公国一样迈向灭亡。面对大自然的力量,人类终究无力胜天,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深信只要握有财富,万事皆能实现。
  「是啊。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虽然无意否定,不过一旦失去金钱,一切将会在瞬间消失。」
  简而言之,若是调整不当,纵使拥有万贯财富,也会在一瞬间化作泡影。
  「用在无益事务上,只是流于浪费。不过,即使用在有益事务上,也不保证财富就会增加。」
  丽兹的姊姊罗莎也是凭着凯尔海特家的财力,拉拢中央贵族与西方贵族,一口气爬上宰相之位。然而,听说她也因此牺牲掉至今累积的一半资产。而且,尽管付出了如此庞大的牺牲,中央与西方仍称不上稳定,想要回收之前投资的金钱,恐怕暂时遥遥无期——在回收之前,凯尔海特家的资产,在未来恐怕还会继续减少吧。
  「穆兹克在金钱的使用上就十分高明。太过盛大的排场,有时会变成一股压力,甚至让对手备感威迫。」
  动员全城的欢迎阵仗,同时也暗藏着给丽兹的忠告。
  一是为了夸耀穆兹克家的财力。
  二是宣示穆兹克家才是南方的统治者。
  三是利用不带恶意的欢声,向丽兹施压。
  「而他正做好准备、严阵以待。就在那座金壁辉煌的宫殿里——若是这么一想,那里根本就只是伏魔殿吧。」
  特里斯的比喻十分巧妙。
  丽兹放眼望向前方,目的地——以纯金打造、品味极差的宫殿格里特利尔随即映入眼帘。贝图笑容满面地等在宫殿入口,身旁还站着一名陌生的美男子。
  当丽兹来到两人身前跃下马后,他们立刻与护卫的士兵们一起低头行礼。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感谢您远道而来。久候多时了。」
  「劳烦你们特地出来迎接,快快免礼吧。」
  贝图抬起头,脸上挂着百般讨好的笑容,伸手搭在身旁美男子的肩上。
  「首先向您介绍一下。他离开赞司比亚多年,直到前阵子才刚回来。」
  「我是洛德·弗雷·冯·因古纳尔,从小便一直效忠贝图大人。」
  非常不适合战事的纤瘦男子。
  不过,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沉着干练,每一个动作都隐约流露着高雅,与在皇宫工作的侍女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南方人民特有的浅褐肌肤,他的肤色白皙得几乎令人感到眩目——不,应该说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病态的程度。也因此,使得他的存在感,相对于其他人都更加显目。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阵比他的主人贝图更加强大的霸气吧。
  「久闻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大名。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听见您与已故第四皇子的话题。」
  洛德仰望天空,露出一脸愁怅的忧容,接下去说道:
  「人民们无不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呢。说你们两位是双精王(凯里肯昂)转世,还说你们一定可以为葛兰兹大帝国带来进一步的繁荣……真的是痛失一名英才呢。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心情,我也感同身受。」
  「谢谢你的安慰。我相信壮志未酬的第四皇子的灵魂,一定也会因此得到抚慰。」
  由于丽兹知道与自己同为双精王转世的另一人其实还活着,所以只能抱着微妙的心情,接受洛德的安慰。只是,毕竟也不能表现在态度上,丽兹表面上还是故作哀伤地道谢后,重整心情,转头望向贝图。
  「先用餐吧。另外,可否请你说明一下休太岘共和国的情况?」
  「我明白了。」
  点头回应的贝图,一脸愉悦地接着开口:
  「一听到殿下要来,内人尽管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决定大展厨艺。有一部分的料理就是她亲手准备的,不嫌弃的话,请务必尝尝看。」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呢。过去在大帝都就曾好几次品尝到穆兹克夫人的亲手料理,每一道都非常美味呢。」
  「……喔,在大帝都?」
  「是的,罗莎宰相也一起喔。」
  丽兹点头回应后,转身朝着紧跟在后头的一辆马车——前方负责驾驭的车夫打了个手势。贝图看着她的背影,举起手抵在下巴,并眯细双眸。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中明显夹带了弦外之音,不过贝图随即巧妙地打圆场,因此丽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之后,贝图维持着世故的假笑,开口询问:
  「……另外还有其他人同行吗?」
  「是的,只是那孩子特别怕热,所以一路上都坐在我的马车里。」
  丽兹一说完,一道白色身影随即从马车上跃了下来。
  接着气势如虹地奔向丽兹身旁。
  贝图视线捕捉到的,正是一头散发出高傲氛围的白狼。
  丽兹摸了摸赖在脚边不停磨蹭的白狼——赛伯拉斯的头,绽开微笑道:
  「贝图卿,这孩子也可以一起用餐吗?」
  「当然没问题了……我立刻叫人准备餐点。」
  大失所望的贝图带着一脸错愕,背过身迈开步伐。
  丽兹他们也跟上他的背影,一同走进宫殿。
  此时——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居然二度大驾光临格里特利尔,真是光荣之至。」
  走廊前方出现的,是贝图的妻子赛尔维雅·瑟芬妮·冯·穆兹克,她低下头恭迎着丽兹。
  「餐点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往这边走。」
  赛尔维雅未经丈夫贝图同意,便迳自转身走在前方。
  贝图愕然地目送着妻子的背影,而近侍洛德则是一脸不予置评地看着夫妻两人的互动。至于丽兹与赛伯拉斯,则不发一语地跟上赛尔维雅。之后,被带至餐厅的丽兹率先在上位坐了下来,赛伯拉斯也在她的身边端正坐好。
  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餐点。丽兹注意到当中又以水果摆得特别多。
  「毕竟女性都喜欢水果嘛。希望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务必尝尝看赞司比亚目前最盛行的椰枣。」
  塞尔维雅双手捧颊,喜孜孜地绽开笑容。
  盛情难却的丽兹,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么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快点趁热享用吧。」
  塞尔维雅愉快地拍拍手说道,随即就见到佣人们同时忙碌起来。
  当佣人们于银杯中斟满蜂蜜酒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大快朵颐。
  「话说回来,奥拉大人没有一起同行吗?」
  率先开口的是贝图。
  「是的,她现在正在西方。」
  葛兰兹大帝国最近正在研拟夺回费尔瑟,奥拉正是为此而远赴西方。另外,基于安全考量,便让斯卡塔赫贴身跟着奥拉。
  「喔——那么奥拉大人正前去与布拿达拉卿——她的父亲会合吗?」
  「是的。为了前去夺回费尔瑟。」
  两年前发生的对联邦六国之战中,奥拉的父亲由于征伐有功,因此晋升为五大贵族。
  原本五大贵族之一的明斯特家,自从布鲁达尔第三皇子死后,便向心力尽失,如今则由奥拉的父亲身任当家的布拿达拉家取而代之,统领西方贵族。基于这层理由,想必针对夺回费尔瑟所拟定的计划,一定可以顺利无碍地进行吧。
  「听说与费尔瑟交界的国境一带,近来小规模冲突愈来愈多了。奥拉大人前去后,多少可以减轻布拿达拉卿的负担吧。」
  「可是,夺回费尔瑟之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有何打算呢?」
  跟着提出疑问的是洛德。
  「当然是复兴费尔瑟王国了。」
  为了牵制联邦六国在费尔瑟与日俱增的统治力,葛兰兹大帝国去年对外公开,正收留保护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斯卡塔赫。
  然而,联邦六国却指责葛兰兹大帝国根本是在利用斯卡塔赫。之后,双方展开了舆论战,完全罔顾了费尔瑟国民的心情。
  根据以解放费尔瑟为目标暗地行动的斯卡塔赫的副官表示,费尔瑟的人民是期盼斯卡塔赫回归的,但是又想避免再度招来葛兰兹大帝国。
  然而,在经过两年的岁月之后,联邦六国仍为了应该由谁治理哪块土地而争执不休,在他们的主导下,目前的复兴进度完全停摆,因此也开始出现希望驱逐联邦六国的声音。
  「看来前途艰险。要重新复兴曾一度灭亡的国家并非易事。崩塌的城镇、疲顿的民众,要消弭曾经受虐的憎恨,三年的时光实在太短了。」
  洛德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说道:
  「如果要从联邦六国手中夺回费尔瑟,势必又将陷民众于战火之中。这只会徒增怨恨罢了,纵使真的成功复兴,等待斯卡塔赫大人的也只有毁灭。」
  「为了避免演变成如此结果,现在正积极进行准备。」
  「呵呵呵,是吗?那么也让我尽一点棉薄之力吧。」
  洛德唐突地示好,却反倒让丽兹明显流露出厌恶,停下用餐的手。
  然而,洛德依旧朝着面露不悦的丽兹绽开微笑。
  那道浅浅冷笑中,带着昭然若揭的算计心机。
  (这个男人……真让人反感。)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然而,却用热切视线紧盯着丽兹不放。丽兹感觉背脊窜起一阵莫名的酷寒。洛德身上散发出的战栗氛围,宛如一条气定神闲地等待顽强抵抗的猎物逐渐衰弱的蛇。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如何呢?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帮忙喔?」
  洛德再次出声询问。仿佛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杀掉的端正面貌底下,暗藏的狡猾——谋略的小尾巴正若隐若现。
  丽兹的戒心顿时提升至极限。
  绝对不能把情势的主导权让给这个男人。丽兹的心底钟声大作,警告着危险。
  「或许未来会有需要借助洛德卿之力的时候吧。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目前还留有许多其他的问题。关于这件事,待日后再讨论吧。」
  丽兹微笑地回应洛德,避免让他察觉自己的心意,接着改变矛头。
  「言归正传,我想知道关于逼近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的里菲泰因公国军的情况,贝图卿,为什么你毫无行动呢?」
  尽管丽兹冷不防地将矛头转到自己身上,贝图却没有一丝焦色,不急不徐地停下用餐的手,望向丽兹。
  「我已经召集好四万兵力,随时都能出动。只是,我担心无端地刺激里菲泰因公国,到时真的会演变成兵戎相向。因此,目前是处于想动却动不了的状况……」
  贝图动作浮夸地摇摇头,接下去说道:
  「就在几天前,收到里菲泰因公国撤兵的报告。」
  「……报告内容无误吗?」
  「是的,究竟为何会撤兵呢……虽然原因不明,但确实无误。所谓的白忙一场,就是这么回事吧。」
  可以替他屏除南方碍事者古林达边境伯爵的存在,却突然撤兵了。
  原本打好的各种如意算盘,这下全白费了吧。
  贝图的语气里透露出难掩的失望。
  「报告应该也已经传至人在大帝都的罗莎宰相手中了才对。相信不久后,大帝都方面也会派出快马前来通知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吧。」
  「是吗……里菲泰因公国撒兵了……」
  丽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或许是难以释怀吧,心中仍留有一抹的不安。
  这是贝图的谎言——由于也不排除这道可能性,看来之后得派人调查才行。
  不过,若是他所言属实,就能解除担忧,集中精神因应休太岘共和国的问题。
  (接下来的事,罗莎姊姊应该可以妥善处理……那么,我现在能做的事就是……)
  丽兹决定主动切入主题。
  「那么,再来就是休太岘共和国的问题了。」
  「关于这部分,由我来说明吧。贝图大人,可以吧?」
  洛德出声征询同意,贝图则是举手示意一切就交给他。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是否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目前的情况呢?」
  洛德用仿佛将人勒紧般的视线望向丽兹。
  丽兹丝毫不敢松懈警戒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听说目前正分成以『兽族(安斯洛)』为中心的约顿海姆派、和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中心的尼德威阿尔派两派势力。」
  「没错。此外,直到不久前,一直都是约顿海姆派居于优势,然而近来,尼德威阿尔派却忽然扭转劣势,我们也因此而大伤脑筋啊。」
  由于洛德说着的口气显得轻佻,感觉不出什么急迫性。像是百密无疏地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中一般,很难从洛德的话里掌握他的情绪变化。完全无法看穿他究竟在想什么,丽兹不禁大感困惑。
  「你的意思是?」
  「过去葛兰兹基于未来情势考量,是选择支持约顿海尔派,然而却押错宝。简而言之,至今为止的所有投资,有愈来愈高的可能性,将会化作泡影。」
  「可是,尼德威阿尔派为什么会突然起死回生呢?」
  「关于这一点,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从今年起,突然开始盛传尼德威阿尔派的代表乌特加德,正是第一代皇帝子孙。」
  「第一代皇帝……也就是葛兰兹大帝国的血脉吗?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确实是很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听说他手上握有证据,我个人进行调查后,那似乎确实是第一代皇帝的遗物。」
  「……那么,看来应该协助尼德威阿尔派比较好吧?」
  丽兹如此说完,洛德面露难色地低语:
  「乌特加德虽然不至于是扶不起的阿斗,但也不是足以担任元老院最高议长的能者。在民众之间的支持度,更可以说几乎为零,万一他真的打败约顿海姆派,到时休太岘共和国恐怕真的会像过去一样,分裂成数个小国,进入战国时代吧。」
  迸散四溅的战争火花,有极高的可能性会波及葛兰兹的南方领域——最终甚至扩及全域。现在的葛兰兹大帝国正进入微妙的时期。
  尽管难以说是稳定太平,但若是要说有无让他国趁隙而入的破绽,似乎倒也没有。
  姑且在丽兹的带头之下,罗莎得以顺利地整合各方势力。
  然而,一旦休太岘共和国再度迈入战火乱世,之前因为罗莎而饱尝辛酸的贵族们,绝对会顺势而起,举兵反抗吧。
  (到时候,贝图再借助南方贵族之力,将罗莎姊姊拉下马……)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若是休太岘共和国正式分裂,对南方而言,便少了后顾之忧。到时就能率领所有兵力进攻中央吧。
  万一罗莎落败,丽兹便会失去反抗贝图的力量。如此一来,总有一天,她将被迫与他们所选择的男人结婚,并以皇后身分度过一生。
  (唯有这一点,说什么也要避免……)
  就在丽兹陷入思忖时,洛德又再继续说道:
  「相较之下,约顿海姆派的丝卡蒂虽然脾气古怪难捉摸,却深受国民好评,元老院的评价也相当高。为了避免休太岘共和国瓦解,由她登上最高议长之位,对未来局势才是好事,这一点在过去已取得葛莱亥特陛下的认同,于是一直提供支持,然而……如今却陷入这等状况,所以才会请求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协助。」
  「理由我明白了,但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在丽兹看来,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即使光凭贝图或洛德也没有问题。
  而且那样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加有利才对。无论要协助丝卡蒂取胜,或是要反过来打败她,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可是,洛德却摇摇头否定。
  「这点小事,的确是没必要特地劳烦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亲自出马。不过,既然都要做人情了,就做大一点,到时得到的回报也会更大,还请您明察。」
  易言之,洛德是希望能在约顿海姆派获胜时,取得较他国更加有利的立场。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心意吧。丽兹此时总算多少能够理解他的企图。
  (他是想要事先下点功夫,以便最后不管胜利女神向哪一派微笑,自己都能取得好处吧。)
  若是约顿海姆派获胜,至今持续提供支援的贝图他们,将得到庞大利益。
  若是尼德威阿尔派获胜,贝图他们则打算采取强硬手段,抢下葛兰兹的主导权。
  (我可不会让你们得逞……)
  为此,务必让约顿海姆派获胜才行。
  如果前去驰援却不幸落败,到时无论如何,丽兹的立场都将变得十分艰难。
  (总之,第一要务就是掌握胜利,之后再设法削减穆兹克家的势力吧。)
  丽兹在心底下定全新决心后,开口说出不经意想到的挂心之处:
  「我已经明白必须由我前去的理由了。不过,对于乌特加德,又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他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血脉,纵使性情古怪,我希望至少能让他免去惩罚。」
  「这件事目前尚未传至葛兰兹。由于充其量就只是坊间传闻,无论是要留他一命,或是就地正法,全交由殿下判断。若是有意收留他,到时大可以在葛兰兹边境找块领地赐给他就好。」
  包括这些考量在内,或许正是他们选定丽兹作为人选的理由吧。
  即使将乌特加德处斩,如果动手的是备受看好的下一任皇帝候选人丽兹,也不会引发风波。
  「是吗……那么,关于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吧。」
  「这倒是无妨。就拜托您了。」
  最后在两人之间迸散四溅的火花当中,结束了对话。
  贝图眺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愉快开口: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您今晚有何打算?我已替您准备好房间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准备就绪后,我打算立刻启程,所以今晚就在外头的营地休息吧。」
  「我明白了。虽然只是棉薄之力,还请您带着葛兰兹三千骑兵同行吧。或许比不上『蔷薇骑士团』,但召集到的士兵,各个都是精锐。」
  另外——贝图低声呢喃后,交给佣人一封信,之后再由佣人转交至丽兹的手上。
  丽兹伸手接过的是一封纯白信封,她的脸上不禁浮现问号,贝图此时又再开口:
  「上头写有潜入约顿海姆派的密探名字。请在休太岘共和国与他们会合吧。我想多少会有助益的。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尽管交待他们。」
  「谢谢你的协助。」
  「请别这么说,毕竟是我们开口提出的,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拍掌声。众人的视线皆集中向声音的来源——贝图的妻子塞尔维雅。
  「既然那些严肃话题都谈完了,就重新开动吧。这些都是为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而准备的,请趁热享用吧,不然食材会哭泣的。」
  「那么就开动吧,穆兹克夫人,哪一道料理是你特别推荐的呢?」
  「这个嘛,虽然我很想回答椰枣,不过炖煮料理还是最值得一尝的吧。」
  两人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四周的氛围与刚才迥然而异,变得和煦而平静。
  然而,有个人却始终冷眼眺望着一切。
  那人正是洛德。
  他以夹带着险峻寒意的视线看着丽兹与塞尔维雅两人,却没人察觉到他的举动。因为他就宛如蛇一般巧妙地隐藏气息,沉着瞄准猎物的那道杀气,在一瞬之间便全然屏去。
  不——
  「……休想称心如意。」
  唯有一名老兵——特里斯察觉到异状。




  第三章 小人族与兽族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
  里菲泰因的天空晴朗得有如盛夏一般,璀璨的阳光持续普照着大地。
  荒野上,一支军马部队正朝西前进。即使烈日当空,队列依旧整齐不紊。
  奔驰于最前方的是一辆通风良好的马车。
  上头乘坐的是一名有着一头黑发、配戴奇妙面具的少年。
  「差不多快要抵达与休太岘共和国交界的国境了吧……」
  巴欧姆小国的年轻国王——比吕伴随着一记哈欠说道,接着扭了扭脖子。
  布满视野的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枯萎的花草渲染成棕色,地面布满龟裂痕迹。
  每个迹象都证明了此地已经许久未逢甘霖。此处虽然与不毛之地这个形容词十分相符,但就在地平线的尽头上,零零星星还是可以看到像是人影的影子。
  「完全化作一片丑陋荒凉的土地了,听说直到去年为止,放眼所见,都还是、一望无际的农园。里菲泰因人这下想必也深切地领悟到,人类果然是靠大自然吃饭的。」
  露卡尖酸地补充说道后,针对人影的真正身分做出了回应。
  「……纵使没有水,人民依旧紧握一丝希望,试着栽种作物吗?」
  对于吃着这片土地种植出来的作物长大的人们而言,即使此处化为不毛之地,还是无法轻易地放弃。
  相信着「或许」这道希望,每天不辞辛劳地来到这里。
  抱持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去的恐惧,度过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黑夜,持续等待奇迹。
  「正因为如此,才更能体会到的慈悲。当深受死亡恐惧所折磨的人们,内心怀抱着可以平安活到明天的这道奇迹时,如此的天大恩情,更将牢牢刻划于心中。」
  比吕以右手抵着面具,加深脸上的笑意,一旁的露卡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流露出厌恶。
  「明明就是趁虚而入,再怎么想卖弄人情,也要有个限度吧。」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用手法。为政者就是借此掌握人心的啊。」
  「这就是你解放被堵住的扎赫勒川的理由吗……?」
  比吕听见这道问题后,耸了耸肩回应:
  「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理由而已。我真正想要的,是解放扎赫勒川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
  露卡像是偷窥似地以斜眼打探比吕的表情,想当然地,她的视线被无法窥探任何表情的面具所阻挡。似乎是因为得不到答案而使她顿失兴趣吧,她改而低头望着地面。
  「你就好好想想吧。反正剩下的时间还很多。」
  比吕如此说完后,转头眺望前方。一座巨大的土墙有如横切过地平线一般,一路延伸至视野彼端。附近可以见到奴隶们正在搬运沙包。大概是为了防范遭到敌袭,而进行补强吧。也或者眼前的土墙很可能才盖到一半。
  「部分墙面的颜色不同,不禁让人有种扭曲的印象。过去曾遭受过攻击的地方,更是一目了然。」
  而这些稍有违和感的地方都设有瞭望台,还能发现到许多士兵们正透过城垛的缝隙严加戒备。
  (大多士兵都是面黄肌瘦……难道没有配给充分的粮食吗?)
  就在比吕浮现这道感想时,一扇以木头与铁组合而成的大门映入眼帘。
  想必它至今曾数度阻止了敌军的入侵吧。
  门板上可以看见刷洗不去的鲜血与人脂的痕迹,以及无数的斩痕。
  「接下来的路途,请恕我们无法再同行了。」
  一名里菲泰因公国的士兵并骑于马车旁说道。
  向朗吉尔侯爵借用的一万军力,必须在此处道别了。
  从巴欧姆小国带来的三千「鸦军」——当中的两千五百,比吕也打算先留在此处。
  「辛苦了。接下来就请耐心静候捷报吧。」
  「是,祝您旗开得胜!」
  比吕举起单手回应里菲泰因公国的士兵,而后,随着一阵地鸣般的沉重声响,眼前的大门打了开来。
  「接下来就将两百兵力布署于前列,剩余的三百则垫后巩固后方。有异议吗?」
  在通过大门的途中,迦达靠近马车旁。
  「无妨,就依你所言吧。不过,我想是不会遭到攻击的。」
  比吕事先已经向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派通知将前来拜访一事。
  对方则是回答「欢迎之至」。
  虽然是欢迎,却也附加条件,就是比吕仅能带着三千「鸦军」当中的五百随行。
  不过,比吕另外也带着迦达和露卡同行。
  「沐宁和馥金呢?」
  「刚才接到回报。已经成功潜入了。会先行做好准备。」
  「那就好。接下来就是好好探清乌特加德那个男人的底细了。」
  围在马车前方的军马铠甲沐浴在阳光下,受到反射的光线,逼得比吕不由得眯起眼。他像是要回避光线似地转头环顾四周,放眼尽是战后的残迹。
  那里正是位于休太岘共和国与里菲泰因公国之间的国境交界——漫长的岁月中,曾发生过无数次的战事。
  早已锈蚀的刀剑散落一地,无人回收的铠甲埋在黄土之下。弃之不理的尸体化作白骨,瘠瘦的怪物口中叼着人骨,瞪视着比吕一行人。
  天空明明湛蓝无比,但或许是处在充满了死亡与怨念的战场遗址吧,四周景色显得混沌。
  「河川完全干涸殆尽了。」
  露卡看着像是河道的地方,低声呢喃。
  那应该就是从休太岘共和国流往里菲泰因公国的扎赫勒川吧。
  岸边倒卧着大量尸骨,生前想必是为了滋润干渴的身体而来此求水吧。
  「难怪只剩怪物还能存活。不过,大概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刚才看见的那只瘠瘦怪物,在失去饵食后,过不了多久,应该也难逃一死。
  由于失去水源,这一带的生物与花草都已经全数灭绝。
  「只要穿过这片死亡大地后……就会抵达休太岘共和国了。」
  此时,比吕眼前出现的是一道长长横亘的巨大围墙。
  远比里菲泰因公国的围墙更加高耸的这道巨墙,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其厚实感,名符其实的难攻不落铁壁。或许是为了防范敌兵入侵,在几处重要关口都盖了堡垒,若是贸然进攻,转眼之间便会堆尸如山。
  「也难怪他们会想要进攻葛兰兹了。要跨过如此艰险的铁壁,可不是凭着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军力就能达成的。更遑论还是一支由奴隶占了过半数的军队。」
  比吕一行人接近休太岘共和国的围墙后,一名士兵从瞭望台上探出头来。
  「站住!」
  语毕,城垛后方随即出现大批的弓兵。箭尖全都瞄准了比吕他们。
  「鸦军」同样举起盾牌,团团围住比吕的马车,手握长弓,进入临战态势。
  周遭鸦雀无声。
  哪怕奏起的仅是一点声音,恐怕都会引起暴虐之风袭卷这片大地。
  正当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蔓延四周时,比吕带着满脸笑容,举起单手开口:
  「我是巴欧姆小国的第二任国王『黑辰王(史尔特尔)』。已经取得准许通行的承诺,不知道贵国是因为没有收到传令呢?抑或是个违反约定的野蛮之国?究竟是何者,还请告知了。」
  比吕在离开里菲泰因公国之前,便已经向尼德威阿尔派的根据地——贾萨的领主乌特加德送出信函,并且连同回信一起收到通行许可证。
  「拿去,请好好确认吧。」
  比吕取出盖有乌特加德印玺的通行许可证。
  然而,休太岘共和国的士兵们仍旧没有放下弓箭。也没有派人过来确认许可证。比吕满是无奈地将通行证随手丢至地上。
  「由于休太岘共和国与里菲泰因公国过去小规模战事频传,或许在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为『小人族』与『人族』之间的战争了吧。」
  「所以才会故意找碴吗……」
  听见露卡的话后,比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马车配备的长椅横躺下来。
  「那么就稍作静候吧。若是我方一怒之下而妄动,只会正中对方下怀。」
  「不过当前的状况,战火何时引燃都不奇怪吧?」
  露卡再次打量周遭的动静,只见在艳阳高照之下,士兵们涔涔流下的汗水连擦也不擦,在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中,瞪视对峙着。不过,双方大眼瞪小眼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不久后,随着厚重的大开缓缓开启,四周的寂静也顿时被嚼碎。
  一名人物从阴影笼罩下的空间内走了出来。
  那人的身形有如一口大汤锅,身高也较比吕更加矮小。虽然如此,却又不会给人有如孩童的印象,外表面貌显得苍老,下巴蓄起的胡须还绑了漂亮的辫子。但根据铠甲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可以推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从外表特征来看,无庸置疑的正是「小人族」。
  那人身上穿戴着比其他士兵更加上等的铠甲,不难猜想,应该是队长级的人物。
  比吕坐起上半身,俯视着靠近马车的那名人物。
  「请原谅我军方才的无礼之举。乌特加德大人已经交待过了。请通过吧。」
  「你的名字是?」
  「我叫作托基尔,负责指挥国境守备军。」
  「那么,托基尔大人,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是,您请说?」
  「今后务必圆融行事。太过明显的话,很可能会演变成国家之间的问题。若是审视休太岘共和国的现况,肚量狭窄恐怕也将是导致灭亡的原因之一。最好避免可能导致他国反目为敌的愚昧之举。」
  比吕半带挖苦地说完后,托基尔眼神难掩憎恨地望着比吕。
  (原来如此,看来他对于「人族」的恨意非比寻常吧……)
  比吕冷眼俯视着托基尔,而托基尔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毕露的情绪,连忙低下头,试图遮掩。
  「承蒙您出言忠告。我会铭记在心的。」
  托基尔说完后,转身走在前方带路。
  比吕瞥了一眼城垛,刚才的大批弓兵已经不见踪影。
  他向旗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前进。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比吕一行人总算得以踏进休太岘共和国。
  当一行人穿过建造得十分坚固的大门后,随即被三千名休太岘士兵团团包围。其中格外显目的是骑在小马上的士兵——应该是「小人族」吧。他们身上穿着一般士兵根本无以比拟的厚重铠甲,腰间挂着镶有宝石之类的刀剑。而且每个人胸前都有着尼德威阿尔特有的装饰。此外,他们看着比吕的眼神中,充满了丝毫无意掩饰的轻蔑。即使再不愿意,还是能清楚感受到,他们仿佛说着「要是敢做出不轨之举,便会立刻发动攻击」的强烈意志。
  「主要由『小人族』构成的部队,投来了十分炽热的视线呢。」
  「休太岘共和国——东侧的名产·尼德威阿尔的选良军(精英)。真是个让人反感的国家。」
  露卡如此丢下一句后,大概是嫌碍眼吧,她难掩不耐地啮咬大姆指,同时用力踢了一下地板,忿忿然地碎语起来:
  「『小人族』是被誉为拥有神之手的种族。若是论到炼造刀剑,无人能出其右。正因为如此,有许多态度傲慢、蛮横的家伙,原本受聘于宫殿,最后却因粗暴的个性惹祸,而惨遭驱逐。」
  「你与『小人族』有什么私人过节吗?」
  「并没有。只是看不惯那些缩在本国的家伙们,大肆宣扬部分格外优秀的『小人族』在他国取得的功绩,还说得一副像是自己的功劳似地,明明比一匙盐都更派不上用场,只会借机沾光。」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造就了选良军……进而衍生出这次的骚动吧。」
  「真是莫名其妙的制度。」
  露卡的语气愈来愈粗暴。看来最好暂时别去搭理她比较好。免得她在这里失控动武,那可就伤脑筋了。
  尽管她的身上留有烧伤疤痕,但安分的时候,仍是一位大美人,只是因为疤痕,别说是男性了,连女性都不禁退避三舍。不过,别看她一脸凶恶,听说她其实非常喜欢小孩子,然而想当然地,小孩子根本不会亲近她,想与小孩子游玩,简直是痴人说梦。
  「话说回来,选良军吗……」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里,存在一种特殊的特权阶级,只是比吕对此所知有限,仅止于传闻的程度。
  唯有祖父、父亲或是本人对国家有所贡献者,才能加入的机构。
  ——选良军。
  在元老院中占有半数席位的「小人族」,各个都是选良军出身,也被称为尼德威阿尔派,长年以来,负责休太岘共和国的营运。
  选良军向来不论出身背景,讲求实力挂帅,乍看之下,甚至会认为是非常美好的制度。只是,所谓的贡献,是必须经由他人承认才行的。
  然而,负责判断贡献与否的也是选良军,表面上说是不论出身背景,但选良军当中只有「小人族」也是不争的事实。
  换句话说,在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里,无论留下再耀眼的功绩,若是无法得到选良军的认同,一切都前功尽弃,如果不是「小人族」,根本别妄想可以升官。所以,想要出人头地的人,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转往他国,寻求留下功绩的机会。
  「我记得之前读过的书里也有提到。在休太岘共和国里,『人族』是被当成奴隶饲养,『兽族』更是有如家畜一般,被强迫劳动,而『长耳族』则被当成花瓶摆饰,此外,即使是『小人族』,最低层的人民同样会遭受虐待。」
  建立了选良军这种特权阶级后,当然会引起分裂。
  这次休太岘共和国所发生的骚动,正是起因于此。
  「话又说了,这种家伙们的代表,竟然也敢自称是第一代皇帝的后裔。」
  「因为执政者全是一群自我中心、夜郎自大的家伙啊。当地位岌岌可危时,便会顾不得颜面,任何可以利用的事物都不会放过。」
  「真是单纯明快得令人无言以对,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
  比吕露出一抹苦笑,接着思索起今后的行动。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自己手上的王牌有限,不过,可以选择的方向则相当广泛。
  如何选择才能更有效率,并且创造出最大利益呢?
  「这么说来,葛兰兹似乎也开始行动了吧?」
  露卡出声打断比吕的思考。
  「嗯,我是有收到报告。」
  「而且我听说,还是由那个红发丫头担任指挥官吧?」
  「似乎是呢。据说丽兹正亲自率军驰援约顿海姆派,有什么让你挂心的事吗?」
  「不,没什么。」
  露卡如此说完后,又开始进入自己的世界。
  看见她露出如此罕见的反应,比吕不解地偏过头,只是再怎么苦思也想不出答案,于是很快地便将这道疑惑赶出思考范畴之外。

  *****

  葛兰兹大帝国——穆兹克领地赞司比亚。
  黄金宫殿沐浴在夕阳下,绽放出七彩光辉,普照着城镇。
  就在黄金宫殿里的某间房间内,两名男子正对饮言欢。
  穆兹克当家贝图与身为其左右手的美男子洛德。
  「你认为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会怎么克服难题呢?」
  贝图躺靠在椅背上,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叽嘎作响。他将视线投向坐在对面的洛德,只见洛德一脸气定神闲地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后,加深脸上的笑意。
  「这个嘛……对于她的性格,我算是有了某程度的掌握。」
  「喔——你怎么看她?」
  贝图兴味盎然地询问,洛德则是转头望向窗外,眯起眼眺望着美丽夕阳。
  「或许该说她笨拙却直率吧……」
  洛德一说完,随即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话。
  「不,她果然是位聪颖之人。直觉敏锐,脑筋也动得很快,对于我的企图有了某一程度的洞窸之后,似乎便全盘了解了,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出她仍想继续追求成长的企图心。凭着那股意志,一定还有无限的成长空间,正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确实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媲美『长耳族』的美貌让人为之惊叹。所以才更教人婉惜啊。如果单纯以皇女身分养育成人,至少可以交换到一、两个国家吧。」
  「呵,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只是说笑罢了——话又说了,那副容貌同时也是身为本尊的最有力证明啊。」
  「在长达千年的漫长岁月中,葛兰兹皇家融入了各种不同的血统,正因如此,可以诞生出像她一样拥有他人望尘莫及之美貌的皇女,确实难得。」
  洛德停顿了一下,品味着葡萄酒的香气,同时于嘴角扬起笑意。
  「尽管如此,任谁都料想不到,她竟会带着一头红发出生吧。」
  「注意到这一点的,除了如今已故的葛莱亥特陛下以外,就只有其他五大贵族了。」
  「不,还有其他人喔。」
  贝图听见洛德的回答后,不由得蹙起眉,将银杯放在桌上。
  「第一皇后吗?」
  「答案半对半错。第一皇后只是名遭到利用的可怜女子。拜此所赐,我国才会没有皇后。」
  被人指正答案有错,使贝图陷入片刻的沉默。
  不久后,他恍然大悟地出声:
  「啊——『黑死乡』吗?」
  似乎是对贝图推论出的答案感到相当满意,只见洛德愉悦地开口而笑。
  「没错。这也是葛莱亥特陛下之所以开始侵略他国的原因。更棘手的是,葛兰兹皇家的任何骚动,『黑死乡』必定都会掺和其中。早晚必须对此研拟出必要对策才行。」
  「在那之前,首先必须看看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能否跨越此次的难题啊。」
  「如同我刚才所言,她的成长确实令人惊艳。而且,她丝毫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而是将目标摆在更高处。此次于休太岘共和国发生的问题将会是一道分歧点,就端看她是否能将其消化成为本身成长的粮食,抑或是从此一蹶不振了吧。」
  真让人期待——仿佛正如此说道的洛德,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贝图看着他那豪迈的喝法,像是反胃似地露出一脸不悦,把自己那杯斟满葡萄酒的银杯推开。
  「你似乎设下了好几道陷阱,有把握成功吗?」
  「天晓得……究竟结果会如何呢?」
  「说什么也不能让凯尔海特家的那头女狐狸继续为所欲为。除非将她拉下台,否则我穆兹克家永远只能屈居第二。」
  贝图在洛德空了的银杯里,重新酙满葡萄酒,同时吐露出内心的担忧。
  「这件事,另外有的是机会,现在还不到焦急的时候。而且,真要说的话,此次最大的用意,还是在于试探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试探?」
  贝图脸上冒出问号,洛德俐落地将斟满葡萄酒的银杯推向他。
  「没错。看看她是否拥有足以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回顾她至今为止的战历,每次她的身边都有优秀的人才跟随,如此一来,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真正实力。」
  酒精似乎开始起了作用,只见洛德将手肘撑在桌上,并伸手拿取摆在盘子里的水果。
  「总之,若是她失败了,到时只要把罗莎大人从宰相之位拉下来就好。」
  洛德的眼眸中,闪过一瞬霸气,他大口咬下手中的苹果。
  「即使约顿海姆派获胜,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能获得利益。因为胜者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我们就坐享其成、隔岸观火吧。」
  之后,洛德一副像是兴致全消似地将苹果用力丢在桌上,神情不悦地皱起眉头看着贝图。
  「比起这些,能否容我询问两年前的事?征伐联邦六国之际,听说参谋之位是让给了布拿达拉家的千金对吧?当时包括贝图大人在内的其他近侍们都在做什么?」
  贝图闻言后,随即脸色一变,就好像说着「果然切入主题了」。他一脸坐立难安地别开头,逃离洛德锐利的视线。然而,洛德继续毫不留情地咄咄逼问。
  「不,还不只如此。与罗莎大人互争宰相之位时,为什么不把我召回来?」
  过去的三年期间,洛德一直待在休太岘共和国展开各种谋略。
  例如提前最高议长的死期,暗杀两阵营的候选人,以及分裂休太岘共和国。此外,更煽动尼德威阿尔派堵住扎赫勒川,使里菲泰因公国的饥荒灾情加速恶化。洛德在亲眼见证长年来的计谋全都一一成功后,便返回赞司比亚,但一回来就听到贝图的众多过失。
  「我有点太小看她了。」
  「何不坦率地承认是你自视过高呢……?」
  贝图的声音因为屈辱而略显颤抖,不过,他依旧大言不惭地挺胸回应:
  「没错,是我太过高估了我方的实力。以为即使你不在,单凭众人之力,区区的凯尔海特家根本不是对手。」
  「真让人无言。中央与西方的实权被抢走,就连宰相之位也拱手让人后,你才终于认清吗?」
  「没错。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就是落败了。我也感到很愧疚。」
  对于洛德严厉的指责,贝图没有多做辩驳,坦率地低下头。
  贝图的态度似乎让洛德稍微消气了,感觉得出来他的怒意缓和了几分。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益。而且你已经坦率承认落败,并且深刻反省,关于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反正你至少升上了军务局长官,从现在开始一步一步逆转得胜,倒也挺有意思的。」
  为此,该撒的种子都已经播好了。
  「第一代皇帝的项链会引发什么样的效应,真让人期待。」
  洛德呵呵地低声轻笑起来。看到洛德似乎是重拾好心情了,贝图不久前脸上布满的阴郁也随之一扫而空,他倏然抬起头。
  「对、对吧?再说,我们一直以来,不是早就习惯面对逆境了吗?」
  「我可没说要原谅你。今后务必严禁骄矜自恃。而且,你还有其他的失策。为什么会由尊夫人担任代理长官?如果目的是要当成人质留在皇宫的话,我还能理解,但她一直在赞司比亚与大帝都来来去去吧?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再度被洛德戳中痛处,贝图的脸色顿时刷上铁青,仿佛陷入缺氧状态似地。
  「……内人吵着要当代理。尽管是一族当家的我,也无法反抗她。」
  平时总是自信满满的贝图,语气难得如此软弱,声音中甚至夹带着一抹忧愁。
  每次谈到这方面的话题,贝图总会显得支支吾吾。
  「就是所谓的『先动情的人就输了』吗?」
  洛德一脸不以为然,嘴角还微微抽搐,贝图则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沮丧地垂落肩膀。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啊……」
  贝图用仿佛正任由思绪驰骋于遥远过往般的眼神,转头望向窗外。
  太阳已然西沉,夜幕正笼罩着世界。

  *****

  野狗的咆哮声撼动了夜晚的空气。
  日落后的大地,空气中的氛围骤然一变,与白天时迥然而异。
  引人不安的诡谲音色,助长恐惧的无尽黑暗,就连气味也变质成夜晚独特的味道。然而,这一天更加有别于往常,夹带着危机四伏的气息。
  一群散发出威严气势的集团,正走在被月光照亮的道路上。葛兰兹大帝国,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所率领的五千军势。
  红发皇女的身影就出现在最前方的领头集团里,她的身边有一名老兵随行在侧,不远处还跟着一匹白狼。
  「皇女殿下,总算抵达了。」
  老兵特里斯从马背上朝丽兹说道。
  黑暗中,火把的光芒打在丽兹姣好的美貌上,形成阴影,摇曳舞动。
  「嗯,现在太阳也下山了,气温开始逐渐转寒,等越过国境后,就联络约顿海姆派,请他们准许我们进城寨休息吧。」
  丽兹望向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半空中飘浮着光芒。
  数道光芒以等距离横向排开,飘浮于半空随风摇曳。
  「虽然太暗了看不清楚,但根据火把的高度推想,城寨规模相当大呢。」
  这里是休太岘共和国与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境相接之处。丽兹生平还是第一次造访建造于此地的这座国境城寨。
  「毕竟休太岘共和国是个居住着各式各样人种的国度。而且由于也有许多『小人族』,因此建筑物十分坚固,那座要塞也被誉为是难攻不落之城。」
  「所以其他国家才会放弃趁机侵略,而是采取了提供援助的手段吧。」
  「似乎是呢。无论休太岘的政局再怎么混乱,要攻陷依旧绝非易事。因为城镇有高耸城墙包围保护,城寨更是坚不可摧,除非拥有庞大兵力,否则是不可能将其攻落的。尤其是横亘于休太岘共和国与里菲泰因公国之间的国境围墙,据说更是壮观。」
  「特里斯曾经造访休太岘吗?」
  「过去曾和迪欧斯来过一次。」
  特里斯口中的那道名字,正是在与里菲泰因公国的战役中不幸身亡的青年。特里斯被火把照亮的脸上流露出哀愁之色,望着前方城寨的眼神中,带着一道莫名的怀念。
  「不过当时随即便返回葛兰兹大帝国了,对于详细情况并不了解……」
  「是吗……」
  丽兹仅是简短地回应,并未再深入追问。
  因为特里斯身上正散发着感叹无常的氛围。
  之后,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像样的对话往来,只剩无言的沉默盘据其间。
  四周只有军马踏响的蹄声撼动夜色,铠甲的磨擦声威震着空气。
  置身于森严的音色之中一路前进,前方看到的火把光芒逐渐放大。不久后,原本没入夜色的城寨也在月光的映照下现踪。
  此时,出现在停止行军的丽兹一行人眼前的是——
  「欢迎莅临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明知各位都累了还来打扰,很抱歉。请问贵军队的长官在哪里?请容我简单地与他打声招呼。」
  一名穿着裸露度甚高的——民族服装,给人强势印象的女子。
  她的腰间挂着看似锋利无比的斧与弓、以及放完血的免子。
  那名充满狂野气息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群身穿兽皮、壮硕结实的战士们。
  或许是因为散发出粗暴的氛围吧,眼前那群异样集团不禁给人一种盗贼的印象。
  「我是葛兰兹大帝国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丽兹跃下马走到女子面前,女子被火把照亮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真是位大美人呢。你真的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女吗?」
  女子一副少见多怪似地,将丽兹从头到脚打量个仔仔细细。
  面对态度亲昵地挨近自己身边的女子,丽兹满脸困惑地偏过头。
  「请问你是?」
  「我吗?我叫作丝卡蒂·贝斯特拉·米迦勒。负责治理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
  丝卡蒂自我介绍的同时,还以鼻子吸啊吸地闻着丽兹的味道。
  「……也就是约顿海姆的代表,没错吧?」
  丽兹往后退开一步,逃离对着自己闻个不停的丝卡蒂。
  「没错,不必太拘谨,叫我丝卡蒂就好。」
  说完后,丝卡蒂又再拉近距离,将鼻子凑近丽兹嗅闻着。丽兹难掩惊诧地看着动作举止与动物莫名相似的丝卡蒂,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吧,丝卡蒂也回望丽兹。

  当丽兹一看到丝卡蒂的双瞳时,总算意会到那道异样感的真正理由。她的瞳膜并不是白色,而是黑色。
  而且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头上长了像是山羊角的物体。
  「你难道是……『兽族』?」
  丽兹问完后,丝卡蒂带着灿烂得几乎令人眩目的笑容用力点头。
  「没错,正如皇女殿下所言,我是『兽族』喔!」
  在休太岘共和国诞生以前,此处原本分成了九个国家。
  据说有「兽族」之国、「人族」之国,以及「小人族」之国。
  在人种各异的九个国家当中,又以「人族」的里菲泰因、「兽族」的约顿海姆与「小人族」的尼德威阿尔的势力最为强盛。为了对抗葛兰兹大帝国,这三个国家决定结为同盟,这正是休太岘共和国的起源。
  尽管随着世代交替,各国的种族分布有了大幅变化,不过人们大多还是会选择同族最多的地区,因此,各派势力仍旧是以原有的种族占了最多数。
  「太感谢贵国的协助了。尼德威阿尔派的家伙们真的很难缠。我正大伤脑筋呢。」
  丝卡蒂朝着丽兹伸出手,作势与她握手。
  「你太客气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就是了——」
  丽兹正打算回握丝卡蒂的手时,却落了个空。
  因为丝卡蒂突然蹲了下来,紧盯着丽兹的腰间。
  「喔——这就是传闻中的『炎帝』啊……虽然久闻其名,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耶。」
  「……你似乎不太听别人说话呢。」
  「大概是因为『兽族』的天性吧。常常被叨念说静不下来。」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丽兹也只能接受。
  「好了,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跟我来吧。」
  不等丽兹回答,丝卡蒂便将双手环抱在头上,迳自迈开步伐。
  不过,她随即停下脚步。
  「啊、差点忘了——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她说完后,转过身。
  「告诉我,迪欧斯哥哥是怎么死的?」
  一阵寒风掠过。火把的火焰大幅晃动,光明也随之从丝卡蒂的脸庞上移开。
  因此无法得知丝卡蒂的表情。丽兹只能一脸茫然地呆立于原地。她身后的特里斯同样因为丝卡蒂的话而惊愕不已,身体重重一颤。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贾萨。
  时值清晨时分,天色才刚亮不久。
  向来总是宁静的地方,如今却回荡着宛如战场般的骚动声。
  一支三千五百人的军队正奔驰于城间道路,地面随之大幅震动,朝露也沿着叶子滑落,最后被泥土吸收。轰然马蹄声,吓得栖息于树林间的鸟儿成群窜飞向天际,藏身在草丛里的动物们同样飞也似地朝着四方一哄而散。
  比吕眼神幽远地眺望着那幅景象,同时支起上半身。还留有体温的毛毯顺势从他身上滑落,掉落在地板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并放眼环顾马车内,只见全身裹在包毯里的露卡,像只猫咪似地缩成一团酣睡着。她的身旁则睡了馥金,不知是否做了恶梦,她的表情显得相当痛苦。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是露卡的手臂正圈在馥金的脖子上吧。
  「……为什么馥金会在这里?」
  她现在应该正潜入贾萨才对。而且,如果比吕没记错,在就寝前——换搭这辆马车的时候,还没有看到馥金。
  「她是在天亮之前回来会合的。因为她看起来似乎累坏了,便让她进马车休息。报告都在我这里了,要听吗?」
  说话的是迦达,他大概是听到比吕的自言自语,于是从车夫专用的小窗探头进来。
  「不用了,等馥金醒来后,我再直接问她就好。话说回来,沐宁人呢?」
  「正坐在我的身边驾驭马车。虽然我叫他进马车休息,但他说有天敌在的地方,他会睡不着。所以明明很累了,还是硬撑着替我驾驭马车。」
  「因为靠近露卡大姊头的话,我怕会挨揍……」
  沐宁用充满浓浓倦意的声音,接在迦达的话尾说道。
  「的确,一个不小心,很可能真的就此一睡不醒。」
  比吕深感同意地点点头。露卡似乎非常不能认同沐宁居然会是馥金的哥哥。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半开玩笑,不过她常常动不动企图抹杀掉沐宁的存在。
  「不过,看在馥金的面子上,我想她应该不会真的杀了你吧。」
  比吕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并如此回应后,就听见沐宁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
  他身边的迦达则是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就别太欺负沐宁了。话说回来,你醒来得正是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贾萨的街景了。」
  「呼——长途旅行总算结束了吗……真怀念巴欧姆的床铺。」
  比吕将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伸懒腰,同时继续说道:
  「对了。抵达贾萨后,沐宁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咦,真的吗,陛下?」
  「我想短时间内,还不会开始行动。你就趁着静观情势的这段期间,好好养精蓄锐吧。」
  「好耶、好耶,放假了、放假了,我要天天泡在酒馆里!我发现了很棒的酒馆喔!那里的蜂蜜酒实在太美味了,舞女也很可爱。另外还有吟游诗人,声音非常沉稳,很能打动人心喔。只是偶尔会有人打群架,有点烦人就是了!」
  「也要适可而止喔……」
  平时洒脱、随性的沐宁,难得如此欣喜亢奋。也或许只是因为熬夜过头,以致于思考回路错乱了吧。
  「先别说这个了,士兵们的情况如何?」
  「『鸦军』的话,完全没问题。过去也曾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行军啊。」
  从国境来到这里共耗时一天半,途中,比吕一行人都没有扎营休息。而这一切都是拜随行于「鸦军」之侧的选良军所赐。他们似乎是故意不让比吕一行人有时间睡觉。堪称是相当阴险的找碴手段,不过选良军同样也是不眠不休地持续行军,就某种意义来说,已经演变成双方的耐力赛了。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足以让人怨恨到这种地步的事。」
  比吕将手环在脖子上,侧躺下来。
  「啊——……关于这一点,都要怪托基尔那个指挥官。我在酒馆听到一些传闻,听说五年前,托基尔率兵进攻里菲泰因公国时,却被回天荒鹫——朗吉尔打得体无完肤,事后被追究责任,领地也因此遭到没收。在那之后,他似乎就开始憎恨『人族』,这次堵住扎赫勒川的提议,听说托基尔就是第一个举手赞同的。」
  听完沐宁的说明后,恍然大悟的比吕从鼻子冷笑了一声。
  「迁怒吗……如果是因为家人被杀而想报仇的话,我还能理解。」
  「因为『小人族』原本就是一支有如自尊心聚合体的种族啊。何况又是选良军,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一旦名誉受损,事情将会变得非常麻烦。即使根本是自己恩将仇报,就算对方是『同族』,他们记恨的程度是至死方休啊。」
  在酒馆里也是,说到那些家伙喔——如此云云,今天的沐宁格外多话。比吕甚至不禁觉得,沐宁的话匣子大概不会有关上的时候,只是几乎都被他当成耳边风就是了。
  比吕将异常亢奋的沐宁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抛在脑后,透过窗户眺望着贾萨的街景。
  首先第一眼便被高耸的城墙所震慑。城墙高高地耸入天际,即使抬头仰望,除非后脑勺贴到地面,否则几乎看不见天边。
  虽然大帝都的城墙也很高,然而相比之下,贾萨的城墙仍旧是压倒性地高峻挺拔。
  「不愧是『小人族』建造的城市……确实是难以攻陷。」
  侵略者光是看到这面高耸的城墙,进攻的气势大概就会当场受挫吧。
  就连攻城塔也无法伸及城墙,梯子就更不用说了。
  即便想着「不然就破墙而入」,但堆叠得十分厚实的城墙有如大地一样坚硬,不管是使用一般的投石机或平衡重锤投石机、甚至动用大型弩炮,恐怕都无法将其粉碎。就算想以破城槌针对城门进攻,建筑于上方的瞭望台势必会射出无以数计的大量火箭。
  「虽然雇用优秀的『小人族』打造新的攻城武器也不失为好办法,不过,如果想采用更安全的计策,另一个办法就是将其团团包围,让城里的人们饿死。」
  若是真的展开正式侵略,势必得投入大规模的兵力,而且将会是一场长期战吧。因为光凭着半吊子的战力,绝对休想粉碎那面巨大高墙。
  「不,扎赫勒川就在附近,水攻应该也很有效。」
  如果够有钱的话,还能雇用周边的人民,或是向里菲泰因公国借调奴隶,大兴工程将河川改道,如此一来,贾萨很快就会变成陆上孤岛。
  「只是,考量到日后的统治,强行破坏太浪费了。最好还是培养内鬼,从内部使其瓦解,以便可以重新利用城镇。」
  比吕兀自沉入思考的汪洋,拟定起一道又一道的计策。
  「虽然必须做好长期战的准备,但这也是症结所在。」
  「为什么是以进攻为前提来考虑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露卡,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比吕。
  「啊,不是的,只是眺望着城墙时,总觉得城墙仿佛正在向我挑衅『有本事就攻过来吧』。再说,越过如此耸入天际的城墙粉碎敌人,也算是男人的浪漫吧?」
  「也就只有你会联想到这么危险的浪漫。」
  露卡尖酸地回应比吕,同时伸手从背后抱住仍旧沉睡的馥金不放。
  不——馥金已经醒来了,双眼正睁开一道小缝向比吕求救。由于一时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被露卡紧紧抱住,面对这股莫名的恐惧,只好继续装睡。
  比吕对着无措的馥金露出一抹苦笑,此时,迦达再次透过车夫专用的小窗望进来。
  「接下来的路程,将改由选良军在前方带头。而且他们还要求只能有十名左右的『鸦军』护卫,除此之外的士兵都得留在这里,怎么办?」
  「接受对方的要求吧。护卫的人选就由迦达作主。留下来的人员就地扎营,等待指示。」
  「知道了。」
  尽管只有区区的五百人,但让他国的军队入城,难免会有顾虑吧。毕竟这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一点不管任何国家都相去不远,所以比吕倒也不会感到不悦。只是,既然都已经有如此坚不可摧的城墙作为防守了,就观感而言,实在没必要设下只许十名骑兵入城的限制,真希望他们可以表现出大器的一面。
  「算了,不管怎么说,可以轻易地获准进城,还是值得高兴的事。」
  比吕在面具底下,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见状的露卡一脸不以为然地转头望向窗外。
  穿过有如凿穿壁面似地装设于巍峨城墙上的正门后,眼前出现的是一座石造的城镇。所有建筑物几乎都是以石头堆砌而成,坚硬而充满厚实感的房舍布满了视野。
  「……似乎必须收回前言。看这样子,三两下就能攻陷了。」
  观察城镇的景象后,比吕低声说道,然而,露卡仍是兴趣缺缺似地不予回应。
  尽管如此,眼前奇妙的光景还是成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小人族』真多呢。」
  「因为休太岘原本就是以『小人族』为主的国家啊。不过,应该几乎都是混血的半人才对。」
  然而,却不见其他的种族。路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小人族」,作为尼德威阿尔派的根据地来说,未免稍嫌冷清。
  「难怪会有那么多间锻冶工房,闻起来都是油臭味。」
  「他们制作出的每件物品,都堪称为一级品。毕竟自古还相传——只要经由名匠再次加工,甚至足以媲美精灵武器。」
  接着,比吕指向城间道路两旁栉比鳞次的摊贩。
  「而且你看,只要是经由他们研磨过的玻璃,各个都像宝石一般绽放出美丽光辉。」
  「…………确实挺有本事的。」
  摊贩上陈列的商品沐浴在阳光下,绽放出宛如万花筒似的光彩,然而,倒映于露卡混沌的眼瞳后,却没入黑暗消失而去。纵使凭着「小人族」的技术,似乎还是无法替她的眼眸点亮光彩。
  「好像有许多无人居住的空屋。而且城间道路旁开设的店家,似乎都是由『小人族』经营的。」
  「看来其他种族受到排挤的传闻是真的。能在此开店的可能都是『选良军』的亲属之类吧。」
  窗外翻飞而过的景色中,有好几间被破坏得只剩断垣残壁的店家。还能看到已经风干的血迹。是士兵发动的掠夺?还是因为种族歧视所引发的民众暴动?无论是何者,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是场悲惨的事件。
  「战争除了会催生出猜忌心,同时也会带起团结力。然而,种族多元的休太岘共和国,出现的效应似乎是以前者最为强烈。」
  大概是锁定观光客吧,摊贩上陈列的多是璀璨耀眼的金属制品。只是,根本无人购买,每家店都是门可罗雀。此外,沿着城间道路愈往前进,周遭贩售的商品种类也开始有了变化,武器防具、茶器食器,从摆饰品到生活家俱等五花八门,类别涵盖甚广。
  然而,若是没人购买,也与掉在路边的石头无异。
  「这一带的木造建筑真多呢。而且死气沉沉的。」
  马车驶出城间道路后,改行驶在有些颠簸的道路。
  周围是一整排的木造长屋,看起来像是人民的居所。过去大概是其他种族所住的吧,目前正拆解到一半。
  虽然这一带算是市中心,但应该说是果不其然吗?在外头走动的人,就只有「小人族」。
  「……或许当初建城时,就是以战争为考量来构想吧。例如城墙附近是采用石造建筑,即使被火箭射中,也不必担心起火。」
  「我不认为有人类能够射出可以飞越那面高墙的火箭就是了……?」
  「『人族』当然不可能,但另外存在一支可以办到这一点的种族。」
  「啊……你是说那群全身泥巴土味的家伙吗……如果是那群野兽们,确实没道理办不到。」
  休太岘共和国的西侧主要是由「兽族」占多数。而与尼德威阿尔派敌对的约顿海姆派便是隶属于西侧,想当然地,是以「兽族」为中心。凭着他们的惊人臂力,轻而易举地就能射出足以飞越高墙的箭矢。
  「不过,明明施加了如此不合理的迫害,却还能扭转颓势,真是令人惊讶。毕竟第一代皇帝的项链,唯有对于『其他种族』才能发挥作用吧。」
  如果说对于尼德威阿尔阵营而言,「其他种族」只是他们轻蔑的对象,那么被人称为第一代皇帝后裔,根本只会惹来厌恶,绝对不可能取得支持。反而还有极高的可能性,会陷入增加敌对者的窘境。
  「似乎是因为有他国介入,所以引起的反弹也比较少。」
  如此说明的是放弃装睡的馥金。
  「据说是不知从哪取得了大笔的金援,而尼德威阿尔阵营的代表乌特加德便是借由贿赂支持自己的元老院议员,加强团结力。」
  其他国家当中,有许多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的崇拜者。只要能引起他们的关注,要说服他们提供援助并非难事。再来就是将收到的金钱分给贪得无厌的有力人士,借此便能减少怀有二心者。
  「看过刚才城里的情况后,我想贤兄应该也猜到了吧,其他种族或是挺身反抗的同族都会被强制征兵,军队阵容也因此得以壮大。抵抗者会受到严厉的施压,即使如此仍不肯服从的人,就会连同家人遭到选良军处决。」
  不过,处决的作法只有在初期,现在则是胁持家人作为人质,强迫其服从。尼德威阿尔派的元老院议员当中,也有部分「小人族」认为乌特加德太不人道弃他而去,甚至陆续有人转而支持约顿海姆派,只是,他们最后同样因为家人被擒为人质,而不得不屈服的样子。
  「对同族居然也毫不留情……这是权力薰心者最要不得的末路。」
  使这个国家迈向腐败的并不是「小人族」。无庸置疑的,选良军这个特权阶级——进一步来说,亦即立于顶端的乌特加德才是万恶的根源。
  「再也没有比操弄智谋的独裁者更加棘手的存在了……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利用第一代皇帝的光环,吸引诸国的关注,并以力量逼迫反抗者屈服,他便是借此得以力挽尼德威阿尔派的颓势吧。
  (不过,恐怖政权是无法维持太久的。当中必定会出现破绽。反覆肃清异己的结果,将面临的是文化崩坏、国家衰退——以及毁灭。)
  然而,约顿海姆派仍持续抵抗。只要他们能战胜约顿海姆派,休太岘共和国就能免于崩坏,重头来过吧。
  「此外,乌特加德之所以这么干脆地同意贤兄入国,是因为他认定找到新金主了。只要可以拉拢贤兄成为同志,周边诸国也会开始倾向提供协助,他肯定就是打定这个歪主意吧。真是个丑恶至极的家伙。」
  馥金的猜想大概没错。尼德威阿尔阵营肯定打从一开始,就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邀请比吕。
  「贤兄……你应该不会打算助尼德威阿尔一臂之力吧?」
  馥金的双眸中写满了不安。明明用不着多此一问的事,却还是特地问出口,就是因为她明白比吕十分尊崇第一代皇帝。
  比吕不经意地移开视线,正好对上从馥金背后环抱住她的露卡所投来的无声压力。他朝瞪视着自己的露卡扯开一抹苦笑后,努力地以平静的态度开口: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协助尼德威阿尔阵营。纵使乌特加德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后裔也一样。」
  「听、听到贤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馥金喜出望外地绽开笑容,露卡的杀气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话说回来,我想请你先查出被擒为人质的那些民众的下落。因为唯有事先掌握被囚在何处,才能够解放他们。」
  「我明白了。我会传令部下,连同他为何自称第一代皇帝后裔的真正用意,一同查清楚的。」
  「拜托你了。」
  比吕满意地点点头后——
  「是——」
  「真是太好了呢,尹格尔。」
  「咿!?」
  正当馥金朝气十足地准备回应时,却莫名其妙地被露卡推倒在地板上,而且还开始受到蹭脸攻击。不久前有如低气压笼罩的紧张感,如今全都消失殆尽。
  比吕从嬉闹的两人身上收回视线,望向上方——车夫专用的小窗。
  前方映入比吕眼帘的,是一座在湛蓝青空衬托下的巨大宫殿。
  以巨木和岩石所建造、有如雕刻品一般的富丽建筑。环绕住气派宫殿的低矮白墙周围,有大批的士兵来回巡逻,以防发生暴动。
  「选良军」向守备铁门的士兵示意后,门扉便随同一道沉重声响缓缓开启。
  比吕一行人的马车毫不迟疑地穿过那条开启的大道。
  不久后,开始可以远远望见宫殿入口时,就看到前方聚集了一群人。每个人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都相当富裕。
  仿佛正说着全世界的财富全都汇集在此似地,绽放出的光彩几乎让人感到粗俗。
  「宝石果然还是要看人戴的。戴在他们身上时,根本与路边的石头无异,简直蹭踏了宝石。」
  比吕如此感叹时,坐在迦达身边的沐宁透过装设于墙上的小窗望进马车内。
  「陛下,他们好像都是与尼德威阿尔派的元老院议员相当亲近的有力人士。」
  「明明不久之前,还被约顿海姆派压得死死的,穿着打扮居然还能如此阔绰。」
  「愈是权力薰心的『小人族』,似乎愈是喜欢打扮。在坊间还被揶揄是一群失去荣耀、甚至忘记战争的家伙。城里也有受到迫害的人们聚集的违法酒馆,我在那里听说,就算是『小人族』,但并非『选良军』的人民们,似乎也对尼德威阿尔派没有好感。」
  接着,沐宁轻声地低吟几声后,开始哼唱起来。
  「尼德威阿尔早已失去荣耀,以宝石取代黑油装饰外表,拿铁锤的右手数着金币,握火钳的左手捉紧宝石。正因为不知底层人民的疾苦,才能如此胆大妄为。酒馆里的人们无所畏惧地如此大声高歌。」
  沐宁一脸羞赧地搔了搔染上红晕的脸颊,一个脸上布满伤疤的臭脸男,做出这个动作也可爱不起来。一旁的馥金似乎也与比吕有着同样的想法吧,她铁青着一张脸,冷眼看着哥哥的羞涩表情。至于露卡,甚至开始散发出不祥瘴气。
  「……被人嫌弃到这种程度,却还不知道改进,真令人傻眼。」
  比吕夹带着给沐宁的忠告,拐弯抹角地说道,但沐宁却丝毫不以为意,口气像是哼歌似地轻快开口:
  「说是『小人族』,但几乎是半人、半兽啦。像选良军那种专挑纯血的特权阶级制度已经过时了。现在在平民之间,似乎已经很少会有歧视眼光了。」
  「那么,包括这一点,正好可以拿来利用。」
  就在比吕陷入思索时,马车恰巧在此时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的同时,强烈的阳光随之射入车内。
  比吕静静地走出车外,迎接他的是一群「小人族」。
  「喔喔,『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吾等老盟友啊!感谢您至今还守着古老的盟约,动身前来拯救友人的危机!」
  那群「小人族」伴随着有如演戏一般的浮夸动作,大声说道。
  再配上他们身上华丽招摇的打扮,感觉就好像在演歌剧似地。
  一名「小人族」作为代表跨步向前,将手抵在腹部上,单膝跪地。
  「初次见面。我是贾萨的领主乌特加德。另外——也是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陛下的后裔。」
  比吕掩藏在面具底下的鼻头顿时蹙起好几道皱纹,内心的厌恶感显露无遗。

  *****

  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索列姆海姆。(编注:Prymheimr,典出北欧神话,位于约顿海姆,充满冰雪之地,意为「喧嚣的房子」。)
  由于过去曾以「兽族」之国而繁盛一时,在风俗民情上,人种分布是以「兽族」占了过半数。而约顿海姆领地也是休太岘共和国当中,唯一地处于平原地带的领地,视野辽阔无阻的地平线环绕于四面八方。
  往西是一块由肥沃土壤所孕育的富饶谷仓地带,朝东是一座名为嘉仕妥普尼尔的城廓都市,管理着全世界最大的狩猎场。嘉仕妥普尼尔活用地形,推动马匹的品种改良,并输出至各国,不仅为约顿海姆赚进财富,更进一步支撑着休太岘共和国的经济。
  如果说「小人族」是锻冶的达人,那么「兽族」就是培育的专家了。
  制作出最高精良武具的「小人族」、与培养出最强壮「军马」的「兽族」并存。
  这正是为休太岘共和国带来稳定、并能以强国之姿幸存至今的理由。
  然而,这都已经是往日的荣景,如今两者正面临丑陋斗争的凄惨末路。
  就在如此局面中——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
  葛兰兹大帝国第六皇女丽兹,来到约顿海姆领地的根据地索列姆海姆。
  「星星好近喔。」
  太阳西沉后的天空染成一片漆黑,夜幕覆罩了整个世界。
  只剩星子们像是抗拒着夜色,竭尽全力地绽放出光芒,向人们传达自己的所在位置。
  如此奋力强调本身存在的星子们所俯望的地面上——位于索列姆海姆城里的宫殿里,正举办一场以晚餐会为名的宴会。
  院子中心堆叠的大块木头正熊熊燃烧。
  围绕在火堆周围的人们单手端着酒杯,或是愉悦地轻踏舞步,或是激动地狂欢热舞。
  明明正值战事期间,却没有人感到不安,各个脸上皆挂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这或许可以说是种族的特性吧。「兽族」凡事都能乐在其中。在战争当中,喜欢冲上第一线,就连葬礼时,他们也是笑着欢送故人。
  「白狼可是非常罕见的生物呢。我还以为它们只栖息于东诸岛呢。」
  统领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派的丝卡蒂说着的同时,扔给赛伯拉斯一块带骨的肉排。
  只见赛伯拉斯立即以惊人脚力跃上半空,不偏不倚地一口咬住带骨肉排。
  「你有去过东诸岛吗?」
  丝卡蒂询问坐在隔壁的丽兹后,丽兹单手端着麦酒摇摇头回应。
  「没有,从来没去过。再说,治理东诸岛的十二支族只欢迎纯血种的同伴吧。至于其他种族的话,听说会被他们以武力驱逐呢。」
  「你曾经想去吗?」
  「以前是想过……现在就无所谓了。毕竟历经了千年,如今东诸岛就像一处虚构的境地。甚至就连是否真的存在都没人可以确定。就如同南列岛一样,从来没人活着从东诸岛回来。」
  丝卡蒂啜饮了一口麦酒,将双颊染上红晕的脸庞转向丽兹。明明才第一杯,眼神便如此迷茫,这已经不叫酒量差,真要说的话,干脆别喝还比较好。
  「皇女殿下要提问是可以。不过,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就是啊,你是怎么得到那匹白狼的?」
  丝卡蒂指着正大口啃碎骨头的赛伯拉斯。
  「过程中,并没有什么可以取悦你的感人故事。就只是当初赛伯拉斯身受重伤、飘流至中央大陆时,刚好被我发现而已。」
  「有那么恰巧的事?」
  丝卡蒂狐疑地蹙起眉心,接着随性地说声「算了」之后,将银杯里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而后,她以万钧之势横扫肉类料理,另一方面的丽兹则是静静地吃着堆得像座小山似的蔬菜。总觉得继续看着丝卡蒂,自己恐怕连蔬菜都吞不下去了,于是丽兹像是逃避似地将视线转向庭院中心,看着正翩翩起舞的人们。
  「……虽然之前就听说约顿海姆是个朝气蓬勃的国度,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虽然丽兹并不讨厌热热闹闹的餐会,但裸身跳舞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会,真的很有意思呢。光是看着就已经很享受了。」
  丽兹察觉到捉住自己手臂的丝卡蒂的企图后,立刻挪了一下屁股,拉开两人的距离。
  「哼——『人族』的皇女殿下果然羞耻心比较强烈吧?」
  「这和是不是皇女没有关系,再说,你身上不也流着『人族』的血统吗?」
  「也是啦。我国是个多元种族的国家,我身上也有『长耳族』和『小人族』的血统。只是,由于『兽族』的血统比较浓,所以比起羞耻心,乐在其中才是最优先的。」
  丝卡蒂以手指敲了敲头上长出的角,绽开一抹笑容。
  「不过,我也和你一样,只要看着其他人玩闹,就很满足了。」
  丝卡蒂又再斟满麦酒,眯起眼望着正在火堆周围热舞的部下们。
  而后,她像是闲话家常似地若无其事切入正题:
  「我三天后就会从这里出发,皇女殿下有何打算?」
  「当然是一起同行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呀。」
  「这次我打算直捣黄龙,攻进尼德威阿尔派的根据地贾萨城里。」
  「那种事在这里聊好吗?」
  丽兹环顾四周,寻找是否有间谍潜伏于暗处,而丝卡蒂却高高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放心吧。我很擅长洞察人心,甚至比常人更强一倍,可以说是野生的直觉吧。再说,在如此喧闹的场合里,要是有人隔墙窃听,立刻就会露馅了吧?」
  「那么就可以尽管放心……了吧?」
  由于丝卡蒂实在太过充满自信,反而莫名地让人感到认同。
  再加上丝卡蒂接连不停转换话题,这也使得丽兹少了些紧张感。
  「喔,你家的大叔被举起来啰。」
  「咦?」
  丽兹随着丝卡蒂的视线望过去,特里斯正被「兽族」们团团包围,并且高高抛上半空。每当老兵的身体悬空时,他的眼角便飞洒出透明的水滴。
  丽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呵,呵呵,特里斯也真是的,居然那么开心。」
  「咦?那是在开心喔……也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吗?」
  「不是的,只是单纯的惧高症罢了。」
  平时的话,丽兹一定会前去解救特里斯,不过自从来到休太岘共和国后,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似地。不仅话变少了,还常常看到他独自陷入沉思。
  因此,像这样可以替他解解忧的小插曲,丽兹倒也挺乐见的。
  于是,她决定别去插手。如果他可以恢复成过去那个一下笑、一下哭、有时发发脾气、元气十足的特里斯,置之不理倒也不错。
  「原来是吓哭啦……那个大叔明明长得那么壮,胆子也太小了。」
  丝卡蒂举起银杯,以特里斯的哭脸作为下酒菜,大口喝着麦酒。
  「他意外地也有胆小的一面呢。」
  「哼——你们相识很久了吗?」
  「是的,从我还很小的时候起,他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过去的第六皇女丽兹并不被看好,但特里斯和已故的迪欧斯却愿意追随她。
  不知道未来有没有机会,可以报答特里斯的恩情?由于他并不是贪钱的人,究竟该送什么,他才会高兴呢?虽然相识已久,但丽兹却完全摸不着头绪。
  看着苦思的丽兹,丝卡蒂搔搔头上的角,叹了一口气。
  「……珍视部下虽然是好事,尤其又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近侍,我可以理解你对他格外包容的心情。不过,再怎么强大的人,都无法战胜衰老。也可能像我的父亲一样,最后死在区区的暗杀者手中。」
  丝卡蒂盘起腿,抬头仰望夜空,继续接下去说道:
  「不可能永远并肩而战的。明白地告诉他,他已经不成战力,这也是身为长官的职责,千万别错判了让他功成身退的时机。更重要的是,忠臣可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因此,更应该好好珍惜才行。」
  「嗯,我已有心理准备,早晚会跟他说的。」
  「那就好,不过啦,那个大叔看起来锻炼有素,应该死不了吧。」
  不过一旦上了战场,可就很难说了。无论年轻人或老者,遇上死劫的机率都是平等的,这就是战争。弱者幸存、强者殒命也不无可能。就连勇将迪欧斯也一样,如此强壮、勇健的青年,却还是英年早逝、命丧战场。
  「关于迪欧斯的事……」
  「嗯?啊……对喔,刚才我只有先问了你,却没有进一步详谈吧?」
  丝卡蒂原地侧躺下来,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后,双眼凝望着火把的亮光。
  「我们家一共有五个兄弟姊妹,全都是同父异母。其中只有迪欧斯哥哥的母亲是『人族』。因此,他和其他兄弟姊妹之间,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差距。所以,过去的他一直饱尝在人前抬不起头的辛酸。」
  这也是当然的,无关乎种族,只要是生物,本能上都会具有自尊心这种情绪。
  然而,正因为生长在这个国家,光只是生为「人族」的这个身分,就足以将他的自尊心完全粉碎。
  「和尼德威阿尔比起来,约顿海姆已经算是人种歧视较少的地区了,只是,若是身为统整『兽族』的首领嫡长子,可就另当别论了。所有人期望的是身为『兽族』的迪欧斯哥哥。可惜,他的身体能力相当平凡——大家知道他是『人族』之后,便擅自对他感到失望。尽管如此,迪欧斯哥哥个性好胜、不服输,于是相当努力……只是,毕竟与生俱来的差距是无法轻易填平的。迪欧斯哥哥最后被周遭的期待与沉重压力给压垮了。」
  随处可见的故事。
  出身名门、富有责任感的少年最后承受不了这份重责。
  就仅是如此罢了。
  「再加上哥哥和父亲也处得不好,于是没多久,他便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虽然部下想去找人,但父亲却要大家别管那个一族之耻。只是,这么说的父亲却在三年前遭到暗杀了,其他哥哥们也在当时受到池鱼之殃。再加上迪欧斯哥哥也不在,才会轮到我继承约顿海姆。」
  听到欧迪斯的身世居然和自己如此相似,丽兹不由得大感惊讶。难道当初迪欧斯就是在丽兹身上,看到年幼时的自己影子,所以才会对她伸出援手吗……然而,无论再怎么思索,也找不出明确的答案。生者终究是无法了解故人的想法。
  「喂,皇女殿下,你现在是不是把迪欧斯哥哥的处境与你自己重叠了?」
  被看穿心事的丽兹,吓得双肩重重一颤。这就叫作野生的直觉吧?丽兹想到丝卡蒂刚才说过,她很擅长洞察人心。
  「这也是野生的直觉吗?」
  丝卡蒂支起上半身,将手举在面前挥了挥笑道:
  「不是、不是啦,是因为皇女殿下的遭遇很有名嘛。我只是听了很多而已。」
  丝卡蒂以食指抵在丽兹的鼻子上。
  「所以,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你,迪欧斯哥哥逃避了,不过,你却没有。你们完全不同,绝对不要把迪欧斯哥哥的遭遇投射在你自己身上。光是没有逃避这一点,你就已经够厉害了。」
  之后,丝卡蒂像是感慨般地叹了口气,以眼角余光望着丽兹。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问你……逃避、再逃避,一路逃避到最后的迪欧斯哥哥——」
  丝卡蒂换上认真的眼神,转头凝视丽兹。在月光照射下,她那对宛如野狼般的眼瞳闪烁着晶莹光辉。
  「——是否没有临阵脱逃,而是像个战士一样慷慨赴义呢?」
  忽然一阵风扬。突起的和煦清风,仿佛是要替噙满悲伤波光的丝卡蒂,拂去双眸中的泪滴一般。
  清风接着抚过丽兹的发丝,再轻抚丝卡蒂的头之后,朝着夜空飞扬而去。
  丽兹的双眼紧追着那阵风,随之抬头仰望天空,等回过神时,四周喧嚣的歌声仿佛变得好遥远。
  布满夜幕的满天星辰绽放出更胜先前的光芒,近得就好像即将坠落地面一般。
  丽兹泛开一抹微笑,接着重新敛起正色,凝视着丝卡蒂。
  「是的,就像个战士一样,迎接了最壮烈的死期。」
  为了确实传达给丝卡蒂,为了不被周遭的喧闹声掩盖,丽兹语气坚定有力地说道。
  那番真挚话语想必如实传达到了吧,只见丝卡蒂打从心底感到欣慰似地扬起笑意。
  「是吗——像个战士一样吗……」
  丝卡蒂的背部大幅颤抖,她猛然将银杯高举向夜空,像是要渲泄内心难以自禁的喜悦似地。
  「那么就无须再多说什么了。对『兽族』而言,像个战士慷慨赴义,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啊。」
  「这样就好吗……?他都是为了我才会——」
  丽兹的最后一句话根本没机会出口,全数又吞了回去。
  因为丝卡蒂突然揪住她的下巴。
  「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恨意。毕竟就算憎恨你,也于事无补啊。」
  「可素——」
  「不要可是了,打从一开始,我想问的就只有迪欧斯哥哥是否死得像个战士一样?你就别龟毛地钻牛角尖了。」
  丝卡蒂的话语虽然粗鲁,声音却蕴涵着满满的温柔。
  「明白的话,就点个头,不过我会直接捏碎你的下巴喔。」
  她说着的眼神非常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困惑不已的丽兹,下巴仿佛正发出悲鸣一般叽轧作响。
  喝醉的丝卡蒂或许是错判了下手力道吧。
  丽兹带着满心的困惑点点头,好不容易才获得解脱。
  就在她连忙伸手确认下巴是否完好无缺时,丝卡蒂对着她投来温柔的目光。
  「既然男人可以死得像个战士一样,那么就应该笑着送他最后一程。或许皇女殿下很难理解吧,但这就是约顿海姆的民情啊。」
  之后,她再度豪气地将银杯举向夜空。
  「这么想才更贴近本能的思考,也才更像野兽的作风嘛。」
  如此说道的丝卡蒂站起身,开始脱去衣物。
  「好,我也一起跳舞吧!今天就开个特例。必须替迪欧斯哥哥好好庆祝一番才行。」
  由于她原本身上的衣服便游走在难以判断有穿或没穿的边缘,因此不用三两下,她那身健康而紧实的肌肤——即将外露的最后一刻,再度被完全包覆住。
  丽兹抽起原本铺在桌面上的布帛扔向丝卡蒂。
  「你可是个女孩子耶,拜托更矜持一点啦!」
  丽兹脱口说出过去不知在哪里、曾听谁说过的台词。

  *****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贾萨。
  由于时间已过半夜,街道上毫无人烟。此时此刻的虫鸣声听起来格外嘈杂。
  在窸窣骚动的夜色中,整座城镇笼罩着宛如守灵般的静谧。
  另一方面的贾萨宫殿则是完全相反,无比光辉灿烂,火把的火焰摇曳生姿,明亮得有如白昼一般。
  就在宛若不夜城的宫殿中,比吕一行人在安排好的房间内打发时间。
  比吕坐在床铺上。迦达则是在他的面前盘腿席地而坐。
  至于露卡则是披着一件毛毯,抱膝坐在窗边望着比吕,窗外射入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
  「沐宁和馥金呢?」
  比吕开口询问迦达。
  「馥金正与事前奉命潜入贾萨的谍报员们取得联络。沐宁的话,是你说让他放假的吧?他现在大概正在城里的违法酒馆喝酒吧。」
  迦达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比吕。
  「话说回来,这下可以肯定了吗?」
  「还是必须拿到实品亲眼看过后,才能知道。不过,我认为那条项链应该是第一代皇帝的遗物没错。」
  「那么,他真的是后裔啰?」
  迦达问完后,比吕偏过头低忖了一声。
  毕竟那个男人过去确实处处留情,甚至也会对侵略国家的王妃或王女出手。
  就算对象当中有「小人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他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血脉,你有何打算?」
  「馥金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放心吧,我并不打算协助他。不过,如果他真是第一代皇帝的后裔,也不排除可以留他一命,当作手中的棋子。」
  「如果不是呢?」
  「到时候,当然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既然如此,只能将期待寄托在带回情报的馥金身上了。」
  迦达耸了耸肩,仿佛说着「你不会犹豫不决就好」,接着他话锋一转:
  「对了,我收到报告指出,小丫头已经和约顿海姆阵营合流了。而且还听说来自各地的士兵,正陆续集结至约顿海姆的根据地索列姆海姆。」
  「那么,在事态有进一步的发展之前,先静观其变吧。而且,在乌特加德有所行动前,我们也莫可奈何。」
  比吕说完后,迦达点点头站起身,正准备走出房外。
  「你要去哪里?」
  「去和扎营野宿的部下们喝一杯。总不能只有沐宁享受特别待遇,也得好好慰劳一下众人才行。」
  「那么军资金随你运用吧,要赏酒给士兵们也可以。」
  「知道了。那么我先退下,有什么事的话,立刻派人通知我。」
  就在迦达将手伸向房门时,比吕想起刚刚忘了说的事,于是对着他的背影补充道:
  「对了,总之先做好准备吧。计划不会再更动了。」
  「……明白了。」
  迦达说完便走出房间。目送他离去后,比吕在床上侧躺下来。
  他任由思考愈渐陷入深沉。什么事该如何进展,什么事又该如何串连,才能顺利达成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比吕的脑海中浮现出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乌特加德并不是亚堤邬司的后裔……那么第一代皇帝的项链又是何人经由什么途径取得后,再转交给他的呢?幕后的黑手实在让人很在意。)
  第一代皇帝的遗物可没有那么容易取得。
  犯人会是葛兰兹皇室的相关人员吗——也不排除会是五大贵族的可能性。
  此外,两年前季里希宰相惨死外贼刀下的那一天——据说当时皇帝陵寝也有遭人入侵。由于当天便立刻下了封口令,所以究竟有什么东西失窃,相关情报应该就只有被认定是下任皇帝人选的丽兹、与刚取得宰相之位的罗莎才知道了。
  (也有可能是『黑死乡(欧克斯)』所为……)
  多亏他们近来大动作频频,因此关于「黑死乡」的情报,已经搜集到某个程度。
  更重要的是,可以察觉到「那家伙」的气息,就是最大的收获。否则的话,在对联邦六国之战中,比吕特地诈死的苦心可就全白费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依旧潜伏于台面之下……真是的,藏身手法真高明。不过,我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接着亲手……)
  比吕将自己的手举至面前,摘下面具后,轻抚右眼。
  (亚堤邬司……你留给我的东西,真是帮了我大忙喔。)
  烛台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只剩摆在床边架子上的蜡烛,发出昏黄不明的微光,映照着比吕的脸庞。
  暗夜之中,唯有金色眼瞳绽放出的光芒格外耀眼,散发着王者风范,同时在幽深空间里,持续粼粼闪烁。
  「还不睡吗?」
  一道有如冻结般的低沉声音响起。声音的源头来自于比吕的脚边。
  「睡不着吗?」
  独臂的露卡就像一具损坏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顺着比吕的身体往上爬。
  「我在想事情,等一下就会睡了。倒是你,大可以先睡喔。」
  身上披着毛毯的露卡闻言后,停下动作。望着比吕的双瞳之中,蕴藏着比黑暗更加浓烈的深渊。
  「比你先睡就没有意义了。」
  「也是。我不先睡,你就杀不了我了嘛……」
  比吕泛开一抹苦笑。露卡看着笑答的比吕,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杀死你。」
  「这个嘛……」
  比吕的语气显得有气无力。
  突如其来的一阵睡意朝他袭来,或许自己比想像中更加疲劳吧。
  「呵……」
  明明生命正遭受威胁,自己未免也太随性了,比吕思及此,忍不住轻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不……只是愈去思考,就愈是觉得当下的状况太有趣了……你不认为吗?」
  「这不是你自作自受吗?是你自己一手促成这种情况的。」
  「的确……啊,对了,露卡……关于你刚才的疑问——」
  比吕脸上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意开口:
  「我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死去……」
  语毕后,他的意识开始缓缓沉入黑暗之中。




  第四章 风的讯息

  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索列姆海姆。
  天色刚亮不久、朝露尚未散去的时分,索列姆海姆的正门前,一群为数可观的士兵们正整齐列队待命。
  他们是约顿海姆派的元老院议员们从各地召集来的士兵,一切都是为了因应即将与尼德威阿尔派展开的决战。武具种类乃至于人种十分多元,每个人都对未来怀抱着期许,各个脸上带着精悍神色,等待出阵的命令。
  其中,也不乏有曾经遭到选良军严重迫害的人们。有人是因为家人遭到杀害而立誓复仇,有人是因为看不惯高压政权而加入讨伐之列,当然也有人是为了求取功名,整支军队欠缺了统一性。
  然而,纵使内心翻腾的热切意志不够刚强,但满溢的万千气慨要弥补这项不足,倒是绰绰有余。
  就在与士气高昂的约顿海姆军相隔一小段距离之外,葛兰兹大帝国的军队正整齐列队而立。第四皇军当中,被赞誉为精兵的「蔷薇骑士团」两千士兵,以及向穆兹克家借调的葛兰兹骑兵三千——合计五千的军队当中,在最前方打头阵的正是丽兹。
  特里斯骑马跟在她的身旁,赛伯拉斯则是坐在地上,以后脚搔着脖子。
  此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让您久等了。我是布鲁特斯。」
  这名以葛兰兹式敬礼向丽兹行礼、名为布鲁特斯的男子,是穆兹克当家贝图所介绍的。对于这名身材瘦长、隐约散发清高气节的男子,丽兹感到一股莫名的异样感。
  「你没有受封爵位吗?」
  「没有。」
  男子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感觉上也不像是在说谎。
  尽管如此,依旧未能拂去丽兹内心的那股异样感,她接着又再发问:
  「有兄弟吗?」
  「我没有手足。因为对方两年前,便不幸惨死在盗贼手中。当时包括房子、农田全都被夺走了。」
  布鲁特斯的双瞳中,复仇烈焰正熊熊燃烧着。丽兹见状后,总觉得那股怒气仿佛是朝着自己而来似地,让她不由得全身颤栗。
  「不过,就在我流落街头时,承蒙贝图大人好意收留。一想到可以在这次的战役中,替殿下贡献己力,并借此回报贝图大人的恩情,我的内心便激昂不已。」
  布鲁特斯吸吐着紊乱的鼻息,情难自抑地以颤抖的手紧握住剑柄。丽兹因为害他想起悲痛的回忆,不由得升起罪恶感,开口向他致歉:
  「害你提起伤心的往事了,请你见谅。」
  「不会,您别在意……话说回来,我想关于这次的事,殿下应该都听说了,贝图大人交待我,包括带路等在内,务必在各方面尽力协助殿下。可否准许我与您同行呢?」
  「当然,我已经听贝图卿说过了。请入列吧。」
  「遵命,我一定会誓死达成任务的。」
  此时,一名来者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在下是丝卡蒂大人派来的传令兵,奉命传令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问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人在何处?』
  「我在这里。」
  丽兹举手回应后,那名传令兵立刻飒然奔至她的面前。
  『再过不久便要出发了,请问您这方准备得如何了?』
  「完全没问题——替我这么转告丝卡蒂大人吧。」
  『是,在下会如实传达。』
  传令兵将马匹调头,伴随着阵阵漫天沙尘,奔回丝卡蒂的阵营。
  「特里斯!」
  「是,皇女殿下,有何交待?」
  「差不多要出发了,打起精神来。既然葛兰兹大帝国特地出兵助阵了,就绝对不容许战败这等耻辱结果。」
  「遵命,士兵们的士气也无可挑剔。在这一战中,就能验证我军是不是虚张声势,有没有保持适当的紧张感,而且,正好也是对外展示葛兰兹大帝国力量的好机会!」
  同时,透过这一战,也能让各国再次见识到沉寂两年的葛兰兹大帝国的实力。由于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皇族相继战死,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出现动摇的消息,早已传遍他国。再加上隐匿皇帝的死讯,仅对外宣称皇帝卧病在床,使得各国开始虎视眈眈地觊觎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尽管如此,各国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静观情势,其中一个理由,或许就在于葛兰兹大帝国接连发生了多起事件,导致各种误传及不实情报复杂交错吧。就牵制各国的这层意义而言,这一战绝对不容许落败。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了粉碎处心积虑夺取政权的贝图的野心,所以说什么都必须助约顿海姆摘下胜利才行。
  就在丽兹的红瞳中闪过一抹霸气时——号角嘹亮吹响。
  有别于葛兰兹风格,约顿海姆的号角高亢嘹亮。同时,随之传来约顿海姆军意气昂扬的雄吼。足以穿破云层的震耳怒号直贯天际,他们爆发出的情感划破空气,甚至扎刺着肌肤。
  丽兹倾耳聆听着悠扬回荡直达遥远彼方的宏亮呼声,同时反覆地深呼吸,沉淀心绪。而后,她以眼角余光确认约顿海姆军开始行动后——
  「全军前进。」
  丽兹意气风发地将「炎帝」出鞘,并下达号令。
  她率先策马出发,葛兰兹士兵也跟着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相较于大张旗鼓的约顿海姆军,葛兰兹军显得安静多了。不过,在这片肃静氛围之中,他们身上散发的激昂斗志却是翻涌沸腾。
  接下来葛兰兹军将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尼德威阿尔的根据地、向来以难攻不落而备受赞誉的贾萨。
  丽兹对着并骑于身旁的特里斯开口:
  「特里斯,你会紧张吗?毕竟很久没有上战场了吧?」
  「这个嘛……虽然一把老骨头了,还是热血沸腾。」
  特里斯羞赧地拍拍后脑勺笑道。
  丽兹一脸担忧地凝望着特里斯。因为在丽兹眼中看来,总觉得特里斯有些激昂过头了,或许是因为久违地亲身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吧。
  然而,她却无法开口叫他别太逞强。
  正因为彼此相识已久,因此更加熟知他的个性。
  「若是太过卯足全力,抢了年轻士兵们的功绩可不行喔。」
  「这个……我可不保证。毕竟这可是久违的战场啊。」
  特里斯带着幽远目光戚然低语,一脸懊悔地紧抿嘴唇。
  「因为我没能参加之前对联邦六国之战。正因如此,这次我有着绝对不能让步的理由。」
  自从两年前开始,特里斯的霸气便开始迅速减弱。
  与全盛时期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理由无他——正因为老迈。
  过去的特里斯是名强壮勇猛的老兵,即使数名现役的一般士兵联手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的他甚至已经无法追上丽兹的疾奔速度。
  丽兹好几次看到特里斯独自进行训练。
  只是,体力仍持续不断流失,肌力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衰弱。
  这想必令他很不甘心吧。当特里斯向丽兹表示,希望这次的远征也能同行时,他是一脸视死如归地再三央求,甚至还说即使只能在后方待命也无妨,务必带他一起上路。
  一直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特里斯仍不断拜托丽兹,最后丽兹实在拗不过他而退让,允许特里斯一起同行。
  如果在这一战中,可以让他找回自信倒也就罢了,但丽兹认为恐怕是不可能的。
  对方是以「小人族」为主的军队。对于身为「人族」、且力量开始走下坡的特里斯来说,将会是很吃力的对手。似乎是察觉到丽兹的这道想法,特里斯绽开一抹苦笑。
  「皇女殿下,您不必对我太客气。与其他士兵一视同仁就好。因为我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我是派不上太大用场的。」
  由于年事已高,特里斯已经无法再与丽兹一起并肩而战。
  话虽如此——
  「我的阶级只有三级武官,纵使往后的军旅生涯想改走指挥官之路,无论经验或阶级皆嫌不足。」
  以特里斯的情况来说,他的阶级和待遇并不相符。
  虽然是备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选丽兹的近侍,却是个仅受封为三级武官的百旗长。这样的落差,使得阶级更在特里斯之上的五百旗长与千旗长们对他有所顾虑。因此,他既无法被指派去担任部队长,又由于年迈的关系,无法在丽兹身旁并肩作战。尽管如此,特里斯也不是会利用丽兹的权力,博取晋升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即使无法站在前线也无所谓。」
  特里斯拔出插在腰间的长剑。一看就知道从未怠忽保养。
  没有一点污渍,剑刃也毫无缺损,反射着阳光洒落地面。
  「一切全凭皇女殿下判断。」
  尽管丽兹不忍见到软弱丧气的特里斯,但她终究无法替他暂停时光。
  毕竟任谁都无法反抗。可以阻止时光流逝的,唯有神而已吧。
  「我明白了。」
  丽兹用力地点头回应特里斯后,转头面向前方。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炽热的太阳艳光四射,与丽兹的心情迥然而异。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日。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贾萨。
  城镇一如往常地笼罩于静谧之中,然而,宫殿则有别于平常,陷入一阵匆忙慌乱。
  许多人脸色铁青地在房间来来去去,提着大小包的行李飞奔而出。佣人们同样抛下被交待的工作,抱着包袱神情惊慌地快步奔过走廊。宫殿前停靠了多辆马车,人们有如被吸纳进去似地鱼贯坐上车后,随着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开始启程出发。
  就在怒号声此起彼落的宫殿里,有间房间正弥漫着飞扬的尘埃。
  戴着奇异面具的少年——比吕甩了甩还留有睡意的脑袋。
  「呼啊……天亮啦?」
  他坐在化作瓦砾的床铺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惺忪迷濛的睡眼望向窗户,鸟儿们正群聚歇息。
  比吕看着那幕光景,由衷地觉得真是和平的一日之始,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绽开微笑,然而此时,从房外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得鸟儿们成群振翅飞向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比吕指的并不是粉碎的床铺,而是慌慌忙忙的宫殿。
  他将视线投向正一脸事不关已地,站在化作一片狼借的房间角落的女子——失去单臂的袖管正迎风摆动,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露卡。
  「天晓得……我一直只专注地看着你一个人,其他事我才不在乎。」
  这句话若是搭配染满红晕的双颊,很可能会让男人误会,擅自谱起恋曲吧。
  然而,露卡是以光芒尽失的双瞳、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且,声音中甚至还透露出无以掩饰的杀气。那种态度再怎么错判,也绝对不至于误会。
  「呃,走廊吵成这样,一般都会在意吧?」
  「我就完全不在意呀?」
  简直有如鬼打墙了。露卡的这句回话,让比吕也只能无言以对。
  就在称不上尴尬、却略显微妙的气氛正逐渐扩散开来时,从走廊传来一阵慌乱声响。露卡听出是铠甲所发出的声音后,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却被比吕举手制止。
  在此同时,房门被人猛然打开。
  「喔喔,吾等之老盟友、拥有坚定羁绊的同志啊!很抱歉,吵到您了。您一定很不安吧?」
  乌特加德一如往常有如表演歌剧似地浮夸登场。然而,有别于之前见面时,此时的他身上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腰上还插着一把镶满大量宝石的宝刀。穿戴着一身品味极尽庸俗之装备的乌特加德身后,跟着两名与他同样穿上重装备的士兵,以及之前替比吕一行人带路来到宫殿的国境守备队长托基尔。
  (金色铠甲吗……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实力高强的样子,这种装扮,只会让他成为标靶罢了。)
  指挥官显眼并不是坏事。带头站在前线时,反而可以激励军心。
  只是,像他这种大概从来不曾握过剑的男人,实在很难想像他会站上前线。
  「乌特加德大人,看你的打扮,你是打算站上前线吗?」
  听到比吕这么问,乌特加德大惊失色地缩起肩膀。
  「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待在后方,耐心地等待胜利啊,毕竟我又不像『人族』或『兽族』,会把站上前线视为荣耀之事。」
  既然如此,就好比是参加葬礼一样,只要穿上得体的装备,蹲守在本阵就好了。
  (指挥官自己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这样只会拉低士兵们的士气罢了。)
  若是老实说出这番心底话,只会惹得乌特加德愤慨不已吧。于是比吕仅是以宛如看着可疑之徒的冰冷目光注视着他。
  「话说回来,『黑辰王』陛下,这间房间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好像遭到某人袭击似地……?」
  乌特加德看着房间的惨状,眼神满是讶异地望着比吕。
  「抱歉。刚才与她起了点口角,结果不慎被她打坏了。可以请你替我准备一张新床吗?」
  比吕态度不慌不忙、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地谎称道,乌特加德看了一眼露卡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还真是刚烈的姑娘呢。无妨,等一下我会交待佣人替您准备的。」
  他对比吕的说辞丝毫没有存疑。若要说很像是向来不拘小节的「小人族」的作风,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琐碎的小事。终于笑完的乌特加德,眼神略带焦虑地望向比吕。
  「先别提这些了,『黑辰王』殿下,约顿海姆阵营正出兵往这边过来。我方尼德威阿尔也已经决定出兵迎击了。」
  比吕不发一语地听着乌特加德的话。
  尽管众所皆知,他只不过是凭借着第一代皇帝的威名四处征求献金,并据此掌握人心罢了。
  然而,站在比吕眼前的这个一身黄金的可悲之徒,却妄自尊大地以为是自己的实力。
  那么,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自然也就不难预测。
  「『黑辰王』殿下有何打算?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同行。」
  如此一来,他便能向他国宣称,已经成功拉拢巴欧姆小国成为同伴。此外,他大概也打算利用比吕的存在,离间约顿海姆阵营吧。
  若是巴欧姆小国也能从中获利的话,助他一臂之力倒也无妨,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好处,只会破坏此地居民对巴欧姆小国的印象罢了。因此,比吕瞬间便做出结论,摇摇头回绝:
  「不了,请容我婉拒。我带来的士兵仅有五百人。即使乌特加德大人出借兵力由我指挥,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忠实服从。」
  比吕明确地点出理由后,就见到乌特加德低下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遮覆在阴影之下、难以看清的脸庞,仿佛正说着「尽管如此,还是希望比吕能同行」似地。
  「再说,我方此行目的只是为了交涉交易事宜,并不是特地前来助阵的。更重要的是,只有区区五百名护卫的话,就怕上了战场后,反而会成为勇敢的『小人族』的绊脚石。所以,还是让我留在这里,静待你的捷报吧。」
  比吕尽可能地吹捧乌特加德,并由衷盼望他能赶快离开。
  虽然不知道比吕的心意是否传达到了,总之,只见乌特加德喜不自禁地再三点头。
  「那么,就请您在宫殿里稍候吧。等我将那群愚昧之徒抓来血祭后,就会立刻回来的。只是,现在正值战事期间,也不方便让您自由行动。」
  乌特加德动作浮夸地伸手一挥,接着扶着额头故作感慨。
  「很抱歉,您留在宫殿的这段时间,可否容我派人监视、并限制您的行动?」
  「这是当然了,我没有异议。」
  「那么,就让这个人跟在您身边吧。」
  乌特加德所指的对象正是托基尔。他还是老样子,以十分无礼的态度瞪视着比吕。不过,被点到名的托基尔立刻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恭敬地向乌特加德躬身行礼后,转身面向比吕。
  「请多多指教了。」
  「啊……我才是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比吕出声回应向自己点头致意的托基尔后,又再询问乌特加德。
  「对了,从刚才开始,宫殿便一片匆忙慌乱,发生什么事了吗?」
  「由于开战在即,所以现在正忙着准备,得先把碍事的家伙们赶出去,再让附近的有力人士进宫避难。『黑辰王』殿下无须在意。」
  乌特加德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后,转过身。
  「那么,『黑辰王』殿下,我先告辞了。军事会议就要开始了。」
  说完的乌特加德与来访时一样,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房间。
  当门一关上——比吕努力地压抑面具底下几乎令人寒颤的情绪。
  「尽管不是选良军……但只为了让有力人士进宫避难,居然要把佣人们赶出去,简直让人愕然无言。」
  他伸手调整面具的位置,借此压抑怒火,此时,他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气息,于是回过身。
  「那么,结果如何呢?」
  「全写在这里了。结果应该正如贤兄所预料的吧。」
  出现在比吕眼前的是,正单膝跪地、并将双手高举过头的馥金。
  她双手端举着一张报告书,比吕接过后,迅速地阅读起来。
  「哼……原来如此。」
  比吕轻笑了一声,接着望向正在等他指示的馥金。
  「做得很好。也这么慰问你的部下吧。」
  「是!」
  馥金喜孜孜地绽开笑容回应,比吕摸了摸她的头之后,伸手抵着下巴,在脑海里盘算起下一道步骤,同时毫不迟疑地说出想到的点子。
  「馥金,替我传话给在城墙外扎营野宿的迦达,请他依计划开始行动。」
  「了解!」
  「接下来得和时间赛跑才行。也帮我把这句话转告给沐宁吧。」
  「遵命!」
  馥金留下朝气十足的回应后,便纵身翻过窗户离去。
  「你似乎非常悲伤呢?」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露卡,走到目送着馥金背影的比吕身边。
  「我给你这种感觉吗?」
  「对。那张报告书上写了什么?」
  似乎是对信的内容相当好奇吧,露卡开口询问,但比吕只是回给她一抹笑容。
  「上头写着非常愉快、有趣的内容喔。」
  然而,比吕的眼里绝对不见一丝笑意。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晴空万里的蓝天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空晴朗无云。
  强风吹袭着大地,鸟儿们则乘着风展翅翱翔。
  休太岘共和国——洛克近郊。此地在不久之后,将成为休太岘共和国历史性的分岐点,并写进史书之中。只是,目前还只是一块疏林遍布的无名之地,没人知道胜利女神将会对哪一方露出微笑。
  大地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大量沙尘,分据在东、西两侧,就好像是在相互较劲沙尘量似地,将天空染成一望无际的棕色。
  「真是占到好地方了。」
  丽兹以单手压住随风翻飞的侧发,站在一处小山丘上了望战场。
  身为丽兹近侍的老兵特里斯,则是面有难色地站在她身边。
  「视野是很好……但相对地死角也更加显著了。」
  由于疏林遍布,即使从山丘俯瞰,还是有几处无法一眼看穿的地方。
  「只能稍后编制索敌部队,搜查周边一带了。」
  「也好。至少还能看到约顿海姆的本阵,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
  约顿海姆的本阵是位在与葛兰兹本阵相隔一塞尔(三公里)的右前方。
  敌军尼德威阿尔似乎也已经准备就绪了,从设置在三塞尔(九公里)之外山丘上的本阵,传来喧腾喊杀声。然而,位在相隔一小段距离外的尼德威阿尔本军则是鸦雀无声,虽然队伍井然有序,但看得出来士气十分低迷。
  「尼德威阿尔的本阵和本军,在士气上可说天差地远呢。该不会尼德威阿尔的本军,全是由传闻中家人被胁持作为人质的士兵们所编成的?」
  「可能性很高。只是,可以寄予同情,但出手绝对不能心软。唯有战胜,才能解放他们的家人啊。」
  「……也是。再说他们为了家人,一定会奋死抵抗。纵使士气低迷,也绝对不能大意轻敌。」
  丽兹如此说完后,便随同特里斯进入一座只有围住四方的简易营帐。
  幕僚们与千旗长们正围着备妥的长桌而立,上位处则空了出来。
  丽兹朝着正向自己敬礼的众人回礼后,直接走到上位,接着视线扫过聚集于此的每位成员。
  「有人在虚张声势吗?」
  丽兹作势确认,只见幕僚及散发着刚勇盛气的千旗长们,无不立刻端正好姿势。虽然略显紧张,但不至于虚张声势,流露着恰到好处的企图心。
  「很好,那就开始召开军事会议吧。司仪由特里斯担任,交给你了。」
  丽兹向站在身后待命的特里斯开口说道。
  「是。失礼了,请容我特里斯·冯·塔密耶在此向各位说明吧。」
  他恭敬地走向前,以指挥棒前端,轻轻敲了敲摊放在长桌上的地图。
  「首先,根据从我方友军约顿海姆传来的报告指出,尼德威阿尔军总数约三万——其中,本军共有两万,剩下的一万则固守本阵。由于敌军主要是由『小人族』所构成,比重是以重装步兵占了多数,因此可以推测,使用的阵形应该也不出此类。」
  特里斯迅速地摆上一只用来代表尼德威阿尔军的棋子,接着再摆上代表约顿海姆军的棋子。
  「另一方面的友军约顿海姆,兵力约有两万。几乎全军都会投入主战场才对。由于是以骑兵为主,采取的应该是活用机动力的战策吧。」
  他最后摆上的棋子则是代表葛兰兹军。特里斯配合着说明,将棋子往东推进。
  「那么首先就容我说明一下我方——葛兰兹军的任务。约顿海姆军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我军绕过战场,先攻陷敌军本阵后,再乘胜进击主战场,从心生动摇的敌军背后杀个他们措手不及。」
  丽兹接着开口,替特里斯补充道:
  「趁着约顿海姆军牵制住尼德威阿尔军时,葛兰兹军则前去攻陷敌军本阵,之后再从背后突袭敌军本军——与约顿海姆军合力发动前后夹攻,这样没错吧?」
  「正是如此。约顿海姆似乎是考量到今后的外交,打算将锋头留给我们吧。」
  丽兹闻言后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游移,同时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依照约顿海姆军的要求,迂回绕道,前去攻陷敌军本阵。接着再向敌军本军发动夹攻,一口气改变战况、结束战争。」
  说到这里,丽兹先停顿了一下,并向特里斯要来一只新的棋子,摆在地图上。
  「在那之前,我想用不着我多言,我军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陌生。万一敌军利用死角,从我军背后突袭,恐怕会很棘手。」
  万一敌军同样绕道而行,直攻我方本阵而来的话,很可能会和葛兰兹军撞个正着。除此之外,或许也会派兵埋伏在零星散布的树林里。到时候,希望能先发制人、发动攻击。
  「所以,首先派出斥候部队打头阵。众人谨记一点,一旦发现敌军,就当场歼灭,并一路直捣敌军本阵。」
  「那么就请约顿海姆方面,派出熟悉地形的人吧?」
  一名幕僚提出建言,丽兹点头同意。
  「另外组成索敌部队,负责葛兰兹本阵周边的警戒吧。」
  正当丽兹打算选出数名负责指挥索敌部队的人选时——
  「殿下,能否交给我呢?」
  布鲁特斯跨步走上前来。他是贝图要丽兹尽管差遣他而派来的人。
  「只是为了索敌,而特地要求约顿海姆派人带路,这实在说不过去。关于这一点,我对这一带也算熟悉,就人选上来说,我自认为没有问题。」
  由于丽兹并不清楚他的实力,将部队交给他,难免有些不安,但在场的众人当中,确实就属他对休太岘共和国的地形最为了解。只是,丽兹从他身上,隐约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加上他又是贝图派来的,如果太过信任,总觉得会有危险。然而,当前事态紧急、不得不有所妥协,这也是事实。
  经过一番苦思后,当丽兹正要开口时,至今一直默不作声的特里斯,突然走到她的面前。
  「由我率领索敌部队吧。再说,我的战历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加丰富。」
  特里斯瞥了一眼布鲁特斯后,眺望地图再度开口:
  「敌军可能埋伏的地点,我心中大致有底,但为了以防万一,可否请布鲁特斯大人担任我的辅佐官呢?」
  似乎是从丽兹的表情中看穿了一切吧,特里斯露出一脸意味深远的不覊笑容。
  「……是吗?那么就交给你百名士兵吧。麻烦布鲁特斯在旁辅佐了。」
  「是!」
  大概是因为很高兴可以替丽兹尽一份心力吧,特里斯回给她一道久违的霸气横生的回应。之后,他转身朝布鲁特斯伸出手。
  「布鲁特斯大人,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包括地图上未标示的小路,我同样了若指掌。」
  丽兹看着互相握手的布鲁特斯与特里斯两人,开口说道:
  「特里斯、布鲁特斯,那么就交给你们了。一旦发现任何细微异状,就立刻升起狼烟。」
  「遵命!」
  两人意气激昂地回答,同时当场单膝跪地、伏下头致意。丽兹满意地点点头后,指示另一名幕僚传令下去,立刻编组索敌部队。
  「那么,特里斯、布鲁特斯,你们也快去做好准备吧。」
  「是!」
  两人回应后,便飞也似地离开了营帐。
  丽兹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而对第四皇军的指挥官开口:
  「蔷薇骑士团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能出阵。」
  「好,那么就依照原订计划,派出蔷薇骑士团两千与葛兰兹骑兵一千,直捣敌军本阵。剩下的一千九百名葛兰兹骑兵则固守本阵。」
  之后,丽兹又再陆续向幕僚们下达指示,同时也不忘慰问千旗长们。
  丽兹此次并不会亲上前线,而是坐镇本阵、运筹帷幄。
  如果奥拉也在的话,丽兹大概就会投入前线吧,只可惜这次的阵营当中,并没有足以让丽兹放心托付本阵的武官。
  「军事会议就到此结束吧。指挥官带着千旗长们返回指挥岗位。等约顿海姆军一行动,我军也立刻开始进军。」
  「遵命!」
  接获丽兹命令的众人同时开始行动。
  四周顿时忙碌了起来,而丽兹则是静静地在椅子坐下来。
  「只能静待结果——这种感觉还真是难以言喻呢。」
  这场战役说到底,终究都是休太岘人为了本国的安定所发起的,而葛兰兹人只是为了利用这场战役,当作自己权力斗争的筹码,于是擅自介入罢了。虽然很不愿意这么想,但为了确保万一战败时,可以事不关己地彻底置身事外,因此才会始终贯彻配角的立场。
  「得好好感谢丝卡蒂才行呢。」
  丝卡蒂明知丽兹这方的目的,却还是将此战的锋头让给葛兰兹军,赋予他们足以左右战况的重要任务。她明明大可以把葛兰兹军晾在后方,如此就不必担心事后他们会开口邀功了,只能说丝卡蒂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性——不,应该说是个十分大器的人物。
  「只是话又说回来,她的作风还真是大胆。」
  对葛兰兹军而言,休太岘无疑是异国之地,对地形相当陌生。
  虽说如此,就算编进约顿海姆军之中,也不可能合作无间。毕竟双方不曾进行共同训练,当然不能奢望可以默契十足。
  「因此,丝卡蒂才会决定把约顿海姆军和葛兰兹军彼此分割、个别运用。」
  居然将突袭敌军本阵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葛兰兹军,该说丝卡蒂是豪爽,还是粗枝大叶呢?相识至今不过短短两周,她表现出的完全信任,甚至让丽兹感到有些难为情。
  「绝对不能辜负她的期待——只是……」
  不可否认的是,正因为身处异国之地,内心一直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
  而丽兹也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留在本阵坐镇。
  丽兹重整思绪,再次眺望摊放在长桌上的地图。
  「适合暗地移动的地形……对方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敌人尼德威阿尔军由于是强制征兵,因此士气低迷,纵使装备齐全,却训练不足。
  另一方面的约顿海姆,不但具备团结力,同时也拥有机动力。虽然是紧急召集的军队,训练度稍嫌不足,但各个实力高强,士气更是没话说。
  以幕僚们的见解来看,都认为约顿海姆胜券在握,但战场上凡事难料,过去就曾发生过农民战胜身经百战之勇将的奇迹。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判定胜负,这就是战争。
  「大意轻敌可是大忌。丝卡蒂,祝你旗开得胜了。」
  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音色震天吹响。

  *****

  骑在马背上的丝卡蒂,倾耳聆听着磅礴宏壮的号角声。
  两万大军正列队于她的身后。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们,有着毫无赘肉、宛如钢铁一般的肉体。不过,众人的武具并不统一。有些士兵穿着有如落魄山贼的轻装备,也有人打着赤膊,一副像是正要去洗澡似地。
  身为司令官的丝卡蒂也一样。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打扮,裸露的范围相当大,即使身处战场,还是不免引人遐想,万一被敌军擒住的话,绝对别想平安脱身。
  更重要的是,全军都是闹哄哄的。如果说葛兰兹军是静,约顿海姆军就是动了。
  或许正是因为四周流转着如此粗暴的气氛,因此从士兵们身上,感受不出任何紧张感。队伍凌乱得甚至让人怀疑根本没有整队,甚至还有人直接坐在地上谈天说笑。散漫得就好像即将举行宴会一般。
  向来重视纪律的葛兰兹军若是看到这群士兵们的模样,肯定会昏倒吧。
  约顿海姆军便是如此地缺乏秩序与统一性。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欢声沸腾。
  站在阵头的丝卡蒂转身面对士兵们。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在责备毫无紧张感的自军,而是绽开一抹无比清朗的笑容。
  「哈哈,天气真好。多亏于此,才能清楚地看见各位的脸。」
  沐浴在阳光下的丝卡蒂,眩目般地眯起眼环顾四周。
  她举手回应围绕在自己身边、群情激昂的士兵们所发出的尖叫声。
  「你们可别搞砸了喔。务必将胜利献给吾等之王——『黑辰王(史尔特尔)』!」
  「人族」崇敬的神祇是「精灵王」,「长耳族」崇敬的神祇则是「妖精王」,亦即被称为「五大天王」的五尊大神们。不过,对「兽族」而言的神祇就只有「黑辰王」。
  「这么说来,大姊头。听说巴欧姆小国诞生了一位自称『黑辰王』的新国王。」
  「嗯……?喔,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敢冒用相同的名讳,但都和我们无关。」
  「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吧?区区的『人族』居然打着吾族『战神』的名讳,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脸皮再厚也要有个限度吧。」
  丝卡蒂看了一眼愤慨不已的近侍的表情,不禁大笑出声。因为他的主张实在太过可笑了。
  「哈哈哈,我们『兽族』也是擅自将『黑辰王』当作神祇崇拜呀。我们根本没有那种权力吧。所以,我才会说,不管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冒用名讳,都和我们无关。」
  千年之前,凭着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蹂躏各国的传奇黑龙。
  其翼足以划破天幕,其咆哮足以震碎山峰,其利爪足以掘穿大地。

  深深臣服于其力量之下的人们,便擅自将「黑辰王」当作一族的神祇崇拜。
  那正是「兽族」的始祖·十二支族。
  将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强」的「黑辰王」,却在对上一名英雄时,落败而去,尽管如此,「兽族」对祂的敬仰仍持续至今。
  「热情来得快、冷却得也快,凡事三分钟热度,没三两下就失望放弃,对于如此我行我素的『兽族』来说,这确实很难得。」
  虽说如此,其实没必要连丝卡蒂这一辈都继续信仰,只是信仰这种事,是本能当中与生俱来的。
  「不过啦,让人不解的是,明明本族之『王』遭到讨伐,祖先们却还是一直协助『人族』的对战对手。甚至还一直与『人族』携手合作,直到葛兰兹第三代皇帝开始大肃清为止,这点尤其让人匪夷所思。」
  这对性情阴晴不定的「兽族」来说,真的很难得。
  虽然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从得知,不过如今「兽族」再次与过去曾经交情深厚的「人族」携手合作,而且对象还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这也让丝卡蒂莫名地感到热血沸腾。只是,那名近侍则是抱持着与丝卡蒂迥然而异的心情,他一脸像是闹脾气似地开口:
  「祖先们就是因为太过天真温吞,才会被赶到东诸岛去啦。」
  「这倒也是。如今已经无从查证十二支族是否存在了。不过,这片中央大陆上还有『兽族』存在。所以必须替他们确保栖身之处才行。」
  丝卡蒂认真地回应近侍的话。此时,一名传令兵来到她的身边。
  「大姊头,葛兰兹军表示,随时都能行动。」
  「是吗,我军方面如何呢?」
  听见丝卡蒂询问的近侍,大大张开双臂,像是说着「何必多此一问,自己确认吧」似地。
  「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随时都能出阵。」
  丝卡蒂满意地点点头,用锐利目光望向并列而立的士兵们。
  「替吾等之王献上贡品吧。如此一来,吾等便能再无后顾之忧。」
  丝卡蒂的喊话传遍方圆,不久前还笼罩四周的开朗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不——时间静止了。
  原本谈笑的人们张大了嘴,一脸呆愣地看着丝卡蒂。
  「将胜利献给吾等之王所在的天空。借此恳请赋予吾等之敌无尽绝望!」
  兵士们陆续站起身,握紧武器的手又再加重力道。
  他们的眼中噙满了狂暴的光芒。
  心底原本闷烧的火花,一口气延烧开来,散发出更胜炽热太阳的热气。
  「对吾等兵戎相向的敌人,则挥落铁锤;向吾等乞求原谅的敌人,则广施慈悲;为吾等带来斗争的敌人,则赐予死亡。」
  不见任何一名士兵还坐在地上。原本散漫的表情也敛起了正色。
  队伍也在不知不觉间,排列整齐得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如果有任何生人挡在吾等所经之处,就这么问他吧——」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动也不动。
  即使狂风掠过,也只有发丝淘气地翻飞,众人甚至忘了眨眼,视线聚焦于一点上。
  眺望着众人的丝卡蒂,以女王之姿从容不迫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汝——可知绝望?」
  丝卡蒂将马匹调头后,伸手打横一扫。
  「将绝望深深烙印在敌人心中吧,全军进击!」
  就在四周响起此起彼落的号角声之前,丝卡蒂气势如虹地带头奔驰而出。
  她转头看了葛兰兹本阵一眼。
  「皇女殿下,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而后,重新面向前方的丝卡蒂眼前,尼德威阿尔军也开始有所行动。
  尼德威阿尔军的重装步兵将盾牌举在身前,并从缝隙间伸出长枪,第一阵逐渐成形。
  其后方则有大量的弓兵搭弩张弓、蓄势待发。有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的鲨鱼。想要贯穿、咬碎约顿海姆骑兵的那道企图心昭然若揭。
  「还是老样子,很有『小人族』风格的凡庸、无趣的防御。也难怪士气会一如所料地低迷了。」
  丝卡蒂从敌军身上,察觉不到一点激昂。感受到的就只有不想死的恐惧。
  一见到有如浪涛一般潮涌而至的约顿海姆军的气势,尽管无可厚非,但就向来以刚毅而闻名的「小人族」来说,实在是相当没出息的窝囊样。
  「既然如此,我军也就不客气了……就容我军紧咬这处破绽吧!」
  丝卡蒂以惊人臂力,将斧头用力掷向前方三十辘(九十公尺)附近。
  斧头夹带着怒涛之势,正中尼德威阿尔军的前列,随之扬起漫天的沙尘。
  丝卡蒂站立在马背上,张开双臂。
  「好了,就来一决雌雄吧!」
  她的手上出现一副钩爪。
  钩爪有如美玉一般透明晶莹,锐利地反射着阳光。
  像是替士兵们指路一般,丝卡蒂以钩爪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线,一路逼近至敌军前列后,随即纵身跃下马。
  丝卡蒂越过铁壁般的守备人墙、出现在遥不可及的半空中,尼德威阿尔的士兵无不大惊失色地抬头仰望。
  「王爪的锋利度——你们就好好地亲身体会一下吧!」
  跃上半空的丝卡蒂说完后,猛然一记扭身。
  身体顺势在空中翻转一圏,以钩爪利刃划过尼德威阿尔士兵的脸庞。而后她翩然降落在敌军的正中央,手臂一挥,气势万千地向前疾奔。
  「哈哈!真不错!血腥味果然让人感到兴奋!」
  丝卡蒂以惊人速度放步奔驰,所经之处血花四溅纷飞,任谁都无法以刀刃伤及她分毫。
  纵使也有人凭着直觉刺出长枪,却反而被她的钩爪贯穿铠甲、当场毙命。
  尼德威阿尔士兵根本无法触及丝卡蒂,只能任凭她在身上刨开大洞,接受她撒下的恐惧。接下来,周围只听见沸腾喧天的悲鸣。
  约顿海姆军成功突破尼德威阿尔军前列。
  「哈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有本事就阻止我啊!还不够,尽管来!」
  丝卡蒂有如野兽一般,喜不自禁地杀戮着猎物。
  在她面前,尼德威阿尔军简直像是黏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斩断。
  狼狈、焦躁、急切,尼德威阿尔军释放出万千情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拼命地激励自己
  挥舞武器。即使无法击中对手,还是骁勇地高吼着,挺身迎敌。然而,这一切最终只是成为取悦丝卡蒂的乐子罢了。
  「很好,真不错呢!」
  丝卡蒂以手背拭去反溅在脸颊上的敌兵鲜血后,舔舐了一口,脸上漾满了无以掩饰的愉悦。
  「啊……真让人难以自制……」
  『啊、咿、咕啊!?』
  她按住敌兵的头,缓缓地将钩爪刺入其眼窝,只见敌军的脑浆顿时从后脑迸散而出。敌军的身体反覆地抽搐,就好像被捞上岸的鱼一般,四肢痉挛不止。
  「嗯哼……真希望能有更具活力的对手呢。」
  丝卡蒂享受着以钩爪贯穿敌兵头部的触感,同时放眼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这个女人——简直疯了!?』
  「哈,特地叫住我这个标致美人,却只是骂我疯了,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终于甘心丢下手中的尸体,将头往后仰,以侧眼看着对方。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或许是感受到丝卡蒂飞射而来的恶寒吧,那名失言的尼德威阿尔士兵立刻转身而逃。
  只是,丝卡蒂瞬间便绕到他的身前,赏给他一记猛烈踢击。
  『咕噗!?』
  「哈哈,你没听过吗?」
  丝卡蒂一把捉住胆怯的士兵头部,煽情地舔舐着嘴角。
  「『兽族』的女人白天贞洁贤淑,夜晚淫荡奔放。平时像只小猫,战时宛如恶虎。」
  『野兽!』
  「这可真是无上的夸奖喔!」
  丝卡蒂以惊人的握力用力握紧敌兵的头部,将其捏碎。
  即使全身浴满了大量的敌兵鲜血,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从她唇间吐露出飘然陶醉的气息,最后融入四周的喧嚣之中。
  「一旦站上战场,内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激昂起来。难以压抑的兴奋之情渲泄而出,自己也将变得不再是自己。这份情绪无关乎种族,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抱持的情感。只是『兽族』比较容易展露出来而已。」
  丝卡蒂自言自语地呢喃,昂首阔步于战场上。
  任何阻碍在她面前皆有如无物。她手臂一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陆续堆起一座座尸山。
  「上了战场,每个人都像是走在生死边缘。所以,如果不好好乐在其中,不就亏大了吗?」
  丝卡蒂身上绽放出贲张的战斗烈焰——不由分说地威迫着将她团团包围住的敌兵。
  「好了,有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打败我呢?」
  尼德威阿尔士兵拖着步伐,缓缓退开丝卡蒂身边,然而,他们身后的约顿海姆士兵正发出震耳雄吼,以敌兵召开血祭。
  「混帐,休想包围大姊头!」
  就在怒号响起的同时,原本包围丝卡蒂的敌兵们,瞬间飞了出去。
  丝卡蒂的亲卫队以惊人速度、有如排山倒海一般鱼贯攻向尼德威阿尔军,并大肆蹂躏。其中一人则策马来到丝卡蒂身边。
  「大姊头!别一个人冲过头啦。也考虑一下后面的伙伴吧!」
  那名近侍上气不接下气地面红耳赤说道,丝卡蒂只是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回应:
  「明明是你们自己太慢了。我只是以平常速度奔跑而已呀。」
  她边说,边一脚踹飞尼德威阿尔军,接着从右上往左下挥落一记斩击。
  「话说回来,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上一代的尼德威阿尔感觉强多了。」
  大量的鲜血在地面形成一处血潭,丝卡蒂大脚一踩,往前迈开步伐。
  「根本只是大姊头太强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算了,总之就乘着胜势,一股作气直捣敌军本阵吧!」
  丝卡蒂抖落浴血钩爪上的血滴,再次放步疾奔起来。

  *****

  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的尼德威阿尔本阵。
  开战至今还不到一刻,本军的前线就已经溃灭,第二阵也在约顿海姆的强力突围下分崩离析,目前情况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瓦解一般。
  从山丘上眺望战况的乌特加德,露出一抹半带嘲讽般的笑意走进营帐。他朝正弥漫着凝重沉默的重臣们绽开笑容说道:
  「哈哈,『兽族』果然很强。一旦战斗起来,我军根本束手无策。」
  「乌特加德大人,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名将军像是斥责似地提醒笑容满面的乌特加德。
  看着对方一脸染满苦涩的表情,乌特加德又再放声嘲笑起来。
  「勇猛果敢的哥尔摩将军居然会露出那种表情,真是太有趣了,你在焦急什么?」
  「本军就快输了。当然会焦急吧?」
  哥尔摩将军气愤地用力捶打桌面,乌特加德这下才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你是担心士兵人数减少吗?那么只要再征兵就好啦。真的征不到人,就向里菲泰因公国购买奴隶,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您知道为何本军会输得那么难看吗?」
  哥尔摩面红耳赤地质问乌特加德。
  「因为太弱了吧?真是的,那种弱者居然会是我方人民,实在太没出息了。果然应该趁早杀掉他们的。」
  乌特加德吃着摆在桌上的水果,同时悠哉地闷声笑道。
  「那才是原因所在吧!您对选良军太过礼遇了!如果只有对其他种族残虐也就罢了,您甚至对同族也毫不留情,这正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乌特加德像是嫌吵似地捣住耳朵,见状的哥尔摩将军一时为之气结,脸色逐渐由红转紫。
  「您、您真是——」
  他伸手握住插在腰间的宝剑,其他近侍们连忙拉住他。
  「哥尔摩将军,冷静一点。现在这种情况下还闹分裂的话,就真的输定了啊!」
  「咕唔……」
  哥尔摩将军紧抿着下唇,几乎都快渗出血了,他忿忿然地坐回椅子上。
  看见他那副模样的乌特加德又再放声失笑,接着将手肘撑在桌上,眺望起地图。
  「话说回来,万一本军溃灭可就不妙了吧?你们应该已经想好各种致胜计策了吧,那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哥尔摩甩了甩头,试图挥去怒意,而后将手伸向地图,开口说道:
  「……一旦本军溃灭,我军必败无疑。所以,首先——」
  「那么就撤退吧。」
  听见这道不假思索的轻率决定,近侍们各个倒抽了一口气。
  哥尔摩将军甚至忘了要动怒,整个人陷入愣怔。
  「我一开始就是持反对意见的。是你们说选在此地开战就能获胜,所以我才来的,既然赢不了,倒不如返回贾萨,采取封城战还比较保险。」
  乌特加德半带戏谵地以鼻子哼笑一声,哥尔摩将军当场气得背部不停颤抖,却仍努力压抑着怒火。
  「如……如果是他国的话,或许还行得通,但此战的对手也居住于同国,他们对贾萨城镇的构造同样了若指掌。而且,既然对手是『兽族』,我方的城墙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就是可以把箭矢射过城墙罢了,又能如何?」
  「毕竟是居住于同国之人,对方的技术也与我方相等。万一他们使用兵器,我们绝对抵挡不住的。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固守贾萨。正因为如此,才会决定出城迎击啊。」
  由于彻底厉行高压统治、以及强制征兵等暴政,导致许多人民争相逃离。
  而乌特加德为了拢络人心,撒下大笔金钱连日召开宴会,更使得粮食的储备比想像中更少。此外,即使此时逃回贾萨,低迷的士气根本无法进行封城战,最终就只剩饿死一途了。
  「更重要的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动向也相当令人挂心。的确,若是采取封城战的话——尽管撑不了太久,但至少可以换到短暂的平安。然而,如此一来,除了贾萨以外,其他城镇都会被约顿海姆和里菲泰因夷为平地。」
  「这样的话,此时就不能弃战而逃了。那么,你有何妙策呢?」
  乌特加德露出一脸奇妙表情,眺望着地图,实在难以判读他究竟真的听懂了没有。哥尔摩将军满是感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的,当然有。所以,请不要选择逃跑这道窝囊的选项。」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样瞪着我嘛,是我错了,请你快点说明吧。」
  「现在已经不能奢望可以重整本军了。所以,就反过来以本军作为诱饵,而我们则绕到敌军后方发动攻击。」
  哥尔摩说明的同时,还配合着移动棋子,好让乌特加德可以理解。
  「不过,敌军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因此,暂时先让藏身于右方林子里的伏兵退回本阵,并尽快调去支援本军。」
  「为什么只留下左方伏兵,单单召回右方兵力,而且还派去增援本军呢?直接留下来固守本阵不是比较好吗?」
  「我先回答您第一个问题吧,这是因为葛兰兹军所在的位置是从我方望过去的左边。虽然不知道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兽族』是群性格耿直、不爱耍小花招的家伙。因此,我才会判断敌军不会从右方过来。另外,之所以不留下右方伏兵固守本阵,是为了让身为诱饵的本军可以撑久一点。」
  「争取时间吗?」
  「是的,毕竟事到如今了,干脆就让本军遭受足以全军溃灭的打击吧。」
  反正都是一群以人质作为威胁、强召而来的士兵。根本没人有力气战斗。再说,他们若是幸存下来,反而才让人伤脑筋。因为他们最珍视的家人,已经不在休太岘共和国了。
  「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乌特加德大人您当作奴隶贱卖掉了。若是让他们活着回家,势必将会掀起暴动。」
  「哈哈,不过,赚来的钱都换成武具回馈在他们身上啦?」
  乌特加德拍手大笑,哥尔摩将军露出一脸愠色。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乌特加德更加笑不可抑地捧着肚子,口无遮拦地说道:
  「呵呵,被当成人质牵制自己的家人,变成了守护自己宝贵生命的防具。这样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各位说对吧?」
  乌特加德向周围的近侍们征求同意,选良军出身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绝于耳的哄笑声响彻营帐,乌特加德似乎终于笑够了,他噙着泪光望向哥尔摩将军。
  「别说这个了,回到刚才的话题,万一敌军从右方——也就是约顿海姆侧来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哥尔摩将军耸了耸肩,回应乌德加德的话:
  「战争本来就如同一场赌局。有时战况会受到运气左右,这种情况也是履见不鲜。所以,我希望能尽可能将运势拉向我方。」
  「喔……那种有如神迹的事,真的办得到吗?」
  乌特加德的双瞳炯炯发光地注视着哥尔摩将军,就像是倾听着枕边童话的小孩子一般。
  「将待命的五千『选良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左右两侧绕至葛兰兹与约顿海姆两军的本阵。右方大张旗鼓地移动,左方则谨慎而行,避免和敌军撞个正着。」
  「左方万一正面遇上敌军,又该怎么办?」
  「不可能的。因为我有准备了压箱的王牌。」
  哥尔摩将军眼阵中绽发出诡谲的光芒,双唇抿成一直线,瞪视着地图。
  他的表情散发出一股骸人氛围,就连原本一直愉快倾听的乌特加德,都不禁全身僵直。

  *****

  因两军混战而卷起的剧烈沙尘漫天飞扬,若是张口汲取氧气,沙土便会随之侵入口腔,折磨着干渴的喉咙。即使什么事也没做地伫立原地,也会被溅满一身他人的鲜血,而后伴随着悲鸣、人头落地。
  丝卡蒂踩碎倒在地面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手臂,以钩爪刺穿追击而来的敌兵,使其永远噤声。
  「……果然有股异味。」
  她将双臂垂放在地面,确认周遭的动静。
  剑戟声较开战时更加激烈,怒号声于空中交织飞错,全身寒毛直竖的模糊肉块所发出的临死哀嚎震耳欲聋。因此使得那道异样感被铁锈气味所掩盖,难以掌握真面目。
  「怎么回事……总觉得让人无法释怀。」
  丝卡蒂用力甩头抖落汗水,跨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喘息着。
  亲卫队为了保护突然卸下戒心、毫无防备的主人,奋力攻向周围的敌兵。
  「大姊头,您累了吗?」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累。」
  丝卡蒂「呼啊~」地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后,不解地偏着头,扫视四周。
  「从刚才就一直嗅到一股异味。」
  「这个嘛……不就是汗水、鲜血和眼泪的味道吗?」
  战场上确实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尸横遍野,几乎连踏足的空间都没有。
  泪流满目的尸体,或许是临死之刻想起了家人吧。
  表情扭曲的尸体,必定是死前饱受了折磨吧。
  死不瞑目的尸体,双眼散发着深沉怨恨。
  然而,却完全无人在意。每具尸体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宛如是对死者的冒渎。每个人都不想死,一股脑儿地往前冲,拼尽全力地持续战斗着。
  万千的情感彼此冲突、互斥,两军的欲望夹带着热气闷熏着战场。
  「不对,是更臭的异味。」
  丝卡蒂的本能正发出危险警讯。
  她左右张望确认,但遍目所及的就只有拼死战斗的两军士兵。
  抬头仰望,天空晴朗无云,与内心的不安骚动完全相反。
  「本阵有传来任何联络吗?」
  「完全没有。也未见到狼烟升起,可见没有问题吧。」
  「那么就是葛兰兹吧……不,不对。究竟会是什么?」
  丝卡蒂起身撩起浏海,眯细眼。
  接着,她捡起掉在脚边的头盔,疑惑地偏过头。
  大量的鲜血有如水龙头全开似地,从装着断头的头盔里不断流出,最后被大地全数吸收殆尽。
  不过,尽管手臂沾满了鲜血,丝卡蒂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啊。」
  总算找出那股异样感真相的丝卡蒂,眺望着北方天空,同时唤住正与敌兵缠斗的近侍:
  「本阵有留下后备兵力吗?」
  「没有,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为了彻底歼灭敌军本军,几乎所有兵力全都投入战场了。」
  「是吗……那么,只好现在过去了。」
  丝卡蒂吹了一声口哨。随即只见她的爱马一路奔过战场中央。
  「本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另外,通知后方,指示下去,调派两百名左右的士兵随后跟上我。」
  「咦?」
  无视错愕回应的近侍,丝卡蒂舔了一下嘴唇,高高扬起嘴角。
  「我现在就去宰杀藏身暗处的土龙们。」
  丝卡蒂话一说完的同时,便已经跨步奔驰于战场。
  她的爱马也随之加速,一转眼便与她齐肩并跑。
  「哈哈,真亏你能跟上来呢。等一下会好好奖励你的!」
  丝卡蒂腾身一跃,跨坐在马背上,乘着激昂气势,一路横切过敌军本军。同伴们一看到自家司令官冷不防地突然转向,各个面面相觑,不过这一点就连敌兵也一样,即使刺出长枪,也少了劲道。乏善可陈的攻击,当然无法阻止丝卡蒂了。
  「别挡路!」
  她将钩爪一挥,瞬间便在敌阵杀出一条血路。
  丝卡蒂气势万钧地从敌军本军的右方突围而出,接着直接冲进眼前的树林之中。
  她的爱马避开挡在前方的树木,同时丝毫没有减速地全力奔驰。
  「喔,来了吗?」
  丝卡蒂察觉到从身后逼近的气息,即使看不见身影,还是判断得出是同伴追过来了。
  这都要感谢近侍忠实地完成工作。
  「好了,异味的真相究竟会是什么呢?」
  轰然马蹄声吓得鸟儿纷纷窜飞离去,丝卡蒂的杀气逼得动物们从草丛后方飞也似地奔逃。就在周围的树木愈渐稀疏时,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辽阔光影。
  ——是出口。
  加深笑意的丝卡蒂站在马背上——
  「我是丝卡蒂·贝斯特拉·米迦勒!」
  就在爱马穿出树林的同时,她纵身跃上高空。
  「土龙们,狩猎的时间到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支骑乘在小马上的「小人族」集团。
  『怎么——会、嘎啊!』
  面对冷不防出现的丝卡蒂,「小人族」各个大惊失色,瞬间便成为她钩爪下的亡魂。
  「因为刚才看见微不可察的沙尘。于是猜想该不会是——依直觉行事果然是对的——而且,居然还是选良军,真是押中大宝了。」
  失去主人的小马穿过丝卡蒂的身前逃奔而去。
  看到原本走在眼前的同伴突然消失,跟在后方行军的敌兵们无不一脸瞠目。
  「真不愧是只敢挑女人、小孩对战的选良军。居然弃本军于不顾,反而发动突袭,还真是有意思的战策——只可惜,这下只能以失败收场了。」
  丝卡蒂伸舌舔舐钩爪上沾染的鲜血,见状的敌兵们,各个脸颊抽搐地一步步往后退。
  『你、你是女人吗……?』
  「是又如何?」
  面对全身散发出异样氛围的丝卡蒂,敌兵们先是咽了一口口水后,拔出刀剑。
  他们团团包围住丝卡蒂,蹲好马步并高举武器。
  另一方面的丝卡蒂,纵使面临当下这种情况,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漾起一抹浅浅笑容。
  她以双臂自然垂落的姿势,将钩爪刺入地面。
  虽然不管从哪个方向砍去,应该都能正中丝卡蒂,但无奈找不到可乘之机,因此敌兵们也不敢贸然往前。丝卡蒂满是无奈地扫视着踌躇不决的敌兵,接着张开双臂。
  「真的不行动?你们平白错过大好机会了喔?」
  『什——』
  别瞧不起人了——只可惜这句话永远没有出口的机会。
  『突击!救出丝卡蒂大人!』
  『呼——咕!?』
  从树林里陆续窜出的骑兵,拦腰突击选良军集团。
  『杀个他们片甲不留!把重装部队——!』
  原本处于优势的「小人族」,一口气被逼进了死亡之渊。
  『喝啊啊啊啊!』
  面对「兽族」的惊人腕力,铁盾不用三两下就被打凹,「小人族」娇小的身躯更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打飞。马蹄踏乱的地面扬起剧烈的沙尘,悲鸣与怒吼错综交织。血肉迸散四溅,发出的悚然音色回荡四周,最后全数没入马儿的嘶鸣声之中。
  「在援军抵达之前,务必撑住!」
  在混战中,丝卡蒂高声大喊。虽然借由出其不意的突击,暂时居于优势,但战况会如何演变还很难说。毕竟对手可是选良军。不管再怎么说,「小人族」纵使缺乏敏捷性,其腕力相较于「兽族」,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好了!要是让他们逃掉,我绝对不会轻饶!」
  过不了多久,主战场应该就会派来一定程度的援军吧。正因为近侍是个爱操心的家伙,丝卡蒂才会毫不担心。只是在那之前,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被敌军的奇袭部队反败为胜。
  「只能尽可能地……在这里削减敌兵人数了。」
  丝卡蒂举手一挥,瞬间就让从漫天沙尘当中飞窜而出的「小人族」当场殒命,之后,她腾空跃起。
  「尽情跳舞吧!」

  *****

  与主战场相隔一段距离之外的某处地方,周围显得恬适而静谧。
  北方天空染成一片棕色,还卷起阵阵的激烈狂风,然而,南方天空却是流转着和煦清风,树叶也随风窸窣低语。小动物们一脸安稳地睡得香甜,还能听见潺潺水声伴着轻脆鸟啭悠悠传来,附近应该是有小溪吧。
  「这里也没有异状吗……」
  特里斯静静地策马移动,他放眼环顾四周,偶尔深深叹息。
  每一次叹气,都一定是视线正好望向北方天空时。
  「怎么了吗?」
  「嗯……?」
  特里斯闻声回过头,一名年轻士兵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身后还跟着约莫十五名的骑兵。他们都是索敌部队的成员。
  丽兹交给他的百名士兵——当中的十五人。
  剩下的八十五人则前去调查特里斯认为相当可疑的地点。
  「不,没什么。」
  特里斯摇摇头回应,然而,他的侧脸却流露出一抹落寞。
  年轻士兵或许是眼尖地看穿他的心思吧,也跟着眺望北方天空。
  「那里的战况似乎相当激烈。」
  年轻士兵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特里斯原本封藏于内心的情感,又再重新萌芽。
  他满是钦羡地凝望着沙尘飞扬的那处地方。
  「就是啊。正当我们停在这里谈话的时候,大概又再增加一、两百道的亡魂了吧。」
  那里想必正展开激烈的战斗吧。
  强劲的风势,使得沙尘大范围地覆满了北方天空。
  过去,自己同样投身于那处地方。站在丽兹的身边,在战场中央持续奋战。
  如今年老力衰,那些荣景已经无法再实现了,思及此,特里斯绽开一抹落寞的微笑。
  「又有年轻生命不断殒落,而我这个老兵却继续苟活着。」
  「您在说什么,特里斯大人还很年轻呀,即使无法亲上前线,还是能够带队索敌呀。」
  「这么说的你,难道不想站上前线吗?」
  「总有一天还是会想吧,不过索敌同样十分深奥、有意思啊。」
  「不过,和其他任务相较起来,取下敌人首级的机会少了很多。你难道没有建立功绩、搏取晋升的壮志吗?」
  「壮志当然有了。您就拭目以待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取得五大将军之位。」
  特里斯耳闻后,不由得眯起眼。因为眼前这名不屈不挠、积极上进的青年,令他感到眩目。
  他不禁感慨万千地想着,自己过去也是这样。
  而后,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再实现,挫折消沉的苦涩情绪,也随之涌上心头。
  「……那么就站上前线,并且幸存下来吧。如此一来,很快就能爬上五大将军的地位了。」
  「哎呀,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很简单喔,因为唯有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才是强者。万一丧命,不管过去割下再多的敌兵首级,也是枉然啊。」
  「原、原来如此……」
  年轻士兵被特里斯那股莫名的魄力震慑住,愣愣点头——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也有可能只爬到三级武官就止步了。」
  就在特里斯半带自嘲地笑道时,他蓦然注意到已经离开本阵有点远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再调查完剩下的一处地点后,就和其他部队会合,一起回营吧。」
  「是!」
  特里斯朝着跟在后方的部下们挥挥手,指示他们跟过来。
  之后,他低头俯望地图,再与延展于眼前的景色相对照,接着朝目标地点策马前进。
  「也没有接获其他部队的报告,敌军发动奇袭的猜测,或许只是杞人之忧吧。」
  「或许吧。不过……」
  特里斯将视线投向前方,眯起眼、露出锐利目光。
  眼前这片树林的另一端,正扬起一阵不寻常的沙尘。以动物大迁徙来说,沙尘的规模未免太大了。特里斯竖直耳朵倾听,掠过耳畔的风声之中,还夹带着十分细微的金属声。
  他低头眺望地图,确认在他看来十分可疑的地点。特里斯收好地图后,从马背上跃下来。接着把缰绳系在附近的树上。其他部下们,皆是诧异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然而,特里斯却一脸不以为意地走向年轻士兵。
  「还是必须事先备妥保险之策才行,毕竟世事难料啊。所以,能不能借搭一下你的马?」
  「是……这当然没问题,您说保险之策吗?」
  「嗯。有股挥之不去的奇妙异样感。」
  「异样感——唔?」
  特里斯身手矫健地跃上马,整个人被推挤向前的年轻士兵,身体猛然往前倾。
  虽说是老兵,但特里斯从未怠忽训练。非但如此,他训练有素的身体,结实壮硕得有如一头野熊似地。身后坐了一个如此魁梧的男子,会感到拥挤也是理所当然的,反而是马儿不只承受住特里斯的重量,还十分安分、没有失控,才更应该好好夸奖一番才对。
  「不过,也不排除只是老人家太多虑罢了。」
  「那、那么,出发吧。」
  年轻士兵轻踢一下马肚,静静地开始前进。其他的葛兰兹士兵也随后跟了上来。无事可做的特里斯抬头仰望天空,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葛兰兹本阵,他下意识地一鞠躬。
  「这么说来,布鲁特斯大人的部队分配到的人员相当多,我们这队也应该多加几个人才对吧?」
  「比起老兵的直觉,过去实际在当地进行过调查的人,还是比较可靠吧。」
  特里斯是在说谎。这样的人员分配,其实都是因为他并不信任布鲁特斯。虽然丽兹似乎也对他相当提防,但又不能仅凭着认为他很可疑的这个理由,而故意冷落他。若是大摇大摆地做出如此蛮横之举,只会无端在葛兰兹军内部引起不和。
  正因为如此,特里斯才会以索敌的名义,主动请缨,担下监视布鲁特斯的任务,但是毕竟还有部下们在看,没办法随时贴身跟监,于是才会故意分配较多的人员给他,让他无法轻举妄动。若是有任何可疑举动,应该立刻就会有人前来通知特里斯了吧。
  「或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希望一切只是我多心才好。」
  「啊……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不是什么值得让你挂心的事!」
  「噗呕!?」
  强劲的一记掌击,隔着铠甲硬生生地拍在背上,大概是那道冲击太过震憾了吧,年轻士兵一脸苦不堪言地越过肩膀回望特里斯。
  「特、特里斯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现在可还不能松懈!好了,快看前面,我们到了。」
  特里指示年轻士兵停马后,下马站到地面,仰望前方的树林。
  「五个人留在这里警戒四周,其余的人跟我来。」
  特里斯迅速下达指示后,带着十名部下走进树林里。
  「接下来务必尽可能别发出声响,跟着我走。」
  透过气息感觉身后的部下点头回应后,特里斯望向前方。树林并不算幽深,一眼就能看到从另一端透进的光芒。只是由于树木相当高大,挡住了阳光,使得树林里流转着令人不适的潮湿空气。更重要的是,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似乎是畏于弥漫四周的紧张感,而消失无踪了吧。
  「……真是个让人感到窒息的地方。」
  特里斯大口地喘息着,试着将新鲜氧气送进肺部。
  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汗水从脸上滴落之前,就被特里斯以袖口拭去。
  他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在路不成路的小径上,就在即将走到一处开阔空地前,他忽然惊慌地蹲下身。
  「这是……」
  映入特里斯眼帘的是,在他视线前方——约莫二十六辘(约八十公尺)处,有一支多达两千人以上的骑军部队正在移动。
  「这下不妙,敌军利用视线死角突袭的话,等到发现时,便为时以晚了。」
  「唔,必须立刻通知皇女殿下才行。」
  无庸置疑的,敌军正利用视线死角逼近葛兰兹本阵。可是,就算想放出狼烟示警,也只会被树木挡住,而且现在风势又强,很可能根本看不见。而且,若是升狼烟时被敌军发现,在回报本阵之前,特里斯他们就会先遭到灭口了吧。
  「立刻离开这——」
  特里斯的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边的葛兰兹士兵,头部冷不防地喷出大量鲜血。
  沐浴在血花之中的特里斯,瞬间便完全理解眼前的突发事件,并且往一旁跳开。
  「敌袭!快散开!」
  特里斯刚才所站的地方,如今插满了数根箭矢。特里斯在地面连翻了几圈后,奋力地重整态势,甫一站起身,便立刻拔出宝剑。

  瞬间——他察觉到一股奇妙的感觉。

  「唔——?」
  一股外物缓缓侵入体内的战栗触感,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站在特里斯眼前的是毫不掩饰内心愉悦、大笑出声的布鲁特斯。
  刹那间——剧痛窜过特里斯全身。
  远远超乎想像的痛楚,自然而然地吸引住特里斯的视线。异样感的实体倒映在他的眼瞳中。只见一把银白剑刃在放血的同时,深深刺进特里斯的侧腹。
  「嗯、唔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鲁特斯边笑,边朝特里斯跨近,将长剑更进一步地刺进深处,而后,他的肩膀撞上特里斯的胸膛。特里斯以颤抖的手捉住布鲁特斯的双肩,强忍着不断翻涌而上的反胃感,开口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鲁特斯……?」
  「你知道涅可尔家吗?你还记得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被迫扛起责任的那个可悲贵族吗?」
  影子将军——奇洛的脸庞浮现于特里斯的脑海之中。
  奇洛将军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完全不理会丽兹的忠告,再三采取无谋的用兵之策,结果被领有皇命的比吕剥夺了指挥权。此外,据说他还命令部下从事掠夺,并将根本无法配合的奴隶们编进部队,导致前锋部队平白惨遭歼灭,而他自己也落得战死沙场如此颜面无光的下场。由他担任当家的涅可尔家,当然也被连带追究责任。不仅支付了庞大的赔偿金等,领地也遭到没收,受到其他贵族煽动的人民更发起了暴动,演变到最后,甚至连爵位也被摘掉,一代名门涅可尔家在失去一切后,就此没落。
  「……你是……涅可尔家的人?」
  「对,没错。我一直在等待复仇雪恨的机会!」
  布鲁特斯布满血丝的眼球狠狠瞪视着特里斯。
  「如果没有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话……涅可尔家就不会没落了。」
  布鲁特斯一步步地进逼。当他每跨进一步,特里斯的侧腹便随之流出大量鲜血。
  他吸吐着有如野兽一般的紊乱鼻息,像是要把特里斯的侧腹刨出大洞似地。
  大概是被指甲划破了皮肤吧,鲜血顺着他紧握剑柄的手滴落。
  只是,被愤怒蒙蔽心灵的布鲁特斯,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只是一味地怒吼着恨意怨怼。
  「要不是她夺走所有功绩——但偏偏只有父亲留下的罪行,却又推给我们家族承担,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没有上奏抗议?既然你认为不合理的话……」
  「都是因为季里希宰相!我们再三地请求他安排谒见的机会,都被他以忙碌作为借口回绝。」
  「……这与皇女殿下无关吧?」
  「她也是葛兰兹皇家的人吧!」
  布鲁特斯猛然拔出长剑,只见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喷溅而出。
  大量的血液四散飞洒于地面,从点点斑驳逐渐染成一片暗红。
  「唔、咕唔……」
  特里斯的魁梧身躯摇摇欲倾,上巴高高扬起。尽管勉强撑住最后一丝的意识,但膝盖却完全使不上力,单膝跪落在地。
  他脸色苍白地用力压住侧腹,并抬头望向布鲁特斯。
  「……其他士兵人呢?」
  「太碍事了,害我无法采取行动。所以我请他们替我杀掉了。」
  布鲁特斯张开双臂。
  周围顿时出现三十名以上的人影——不过,每道人影都相当矮小,体型有如大汤锅一般,身材看起来就和小孩子没两样。虽说如此,如果因此而轻敌,绝对会吃尽苦头。他们正是「小人族」,或许从外表很难想像,但他们可是一支力气和体力都远远超乎「人族」之上的种族。
  「你大概是打算限制我的行动吧,可惜你想得太天真了。只能怪你太过拘泥于贝图,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那、那支军队果然是你带来的吗……」
  特里斯出声质问,同时确认四周的情况。
  倒卧在地的葛兰兹士兵有四人,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大量的鲜血从正中要害的箭矢伤口汩汩流出。其余勉强保住一命的六名葛兰兹士兵,则是迅速拔剑出鞘,并以树木作为掩蔽,每个人皆无所畏惧地瞪视着「小人族」。虽然如此,包括特里斯在内,没有人是毫发无伤的。这下要突破重围,恐怕是难如登天。
  然而,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突围、回到本阵才行,否则正行进于特里斯身后的那支敌军突袭部队,势必将会袭击葛兰兹本阵吧。
  布鲁特斯无视于陷入思忖的特里斯,把玩着手中长剑,同时大声笑道:
  「你一定以为我是贝图故意派来妨碍殿下的绊脚石吧,却万万没想到,我会因为个人私仇,而与尼德威阿尔私通吧?」
  布鲁特斯将沾满血迹的剑尖抵在特里斯的下巴上,绽开一抹乐不可支的笑容。
  「你尽管安心死去吧,你那布满皱纹的头颅,我一定会替你送去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的。毕竟你可是从她还小的时候,便随侍在侧的重要家臣吧?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真让人期待呢。」
  再也忍耐不住了。
  特里斯愤慨不已地勃然大怒,放开原本压住侧腹的手,改而握住腰间的剑柄。
  「就凭你——休想取下我的脑袋!」
  他任由愤怒情绪所支配,忿然拔出长剑,却因为侧腹的痛楚而一时分心。
  突然失速的剑刃被布鲁特斯轻易地挡下,瞬间火花四迸。
  「你就认命吧,像你这种垂垂老者,不管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啊。」
  特里斯怒瞪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布鲁特斯,与之缠斗的同时,放声喊道:
  「谁都好!务必突破重围,前去通知皇女殿下!有敌影接近本阵,人数约两千!」
  「哈哈,别傻了——……一个也不留地全数杀光!」
  布鲁特斯大喊一声,随即从他身后刮起剑戟暴风。
  葛兰兹士兵与「小人族」之间顿时暴发战火。
  威武的雄吼与怒号相互冲突,并窜行于群树的间缝而去。
  只是,终究难以逆转人数上的差距。葛兰兹士兵纵使各个都是精锐,依旧寡不敌众,立刻便陷入劣势。更重要的是,就连种族的特性上也是逊色一大截,这也是当然的结果。
  「老兵就……乖乖受死吧!」
  在「小人族」的助阵之下,形成多对一的情势,而且对手还重负重伤。
  尽管握有许多有利条件,但布鲁特斯对上特里斯,还是陷入苦战。
  「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双刃交锋。特里斯的剑比刚才更加增强劲道,逼得布鲁特斯腾空飞起、节节后退。瞪视着特里斯的布鲁特斯脸上,闪过惊愕之色。
  「……如此强劲的力道,究竟从何而来!」
  布鲁特斯瞄准特里斯的侧腹用力一踢,却被他单手挡开,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
  「我绝对饶不了胆敢污辱皇女殿下的人!接下我最后一击吧!」
  特里斯的脸色因满腔的愤慨而涨红,他竭尽全力地挥落长剑——
  「就说了只是白费力气吧!凭你这个区区的老兵——」
  了无新意的乏味结局。激烈的一击先是斩断长剑,而后将布鲁特斯的首级抛向天际。
  与身体分家的头颅,带着胜利的笑容掉落地面后,反弹了好几下。
  「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吧,我之后会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特里斯伸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接着望向正团团包围住自己的「小人族」。倒卧在他们脚边的葛兰兹士兵尸体,各个表情苦闷而扭曲,如实地表达出生前的遗憾。附近还有其他四名葛兰兹士兵正奋力迎战「小人族」,近乎于垂死挣扎的抵抗,距离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让开,你们这群小矮子。我还得赶去皇女殿下身边才行。」
  特里斯完全忘却了侧腹的疼痛,放步疾奔于漫天飞扬的血雾之中。宛如回到全盛时期一般,动作敏捷轻盈。「小人族」见状惊讶不已,纷纷重新握紧武器,全力袭向特里斯,试图封住他的动作。
  『对手虽然离死不远矣,不过,负伤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将他团团包围,确实取他性命!』
  听见「小人族」窃窃交谈的私语,特里斯不禁一声咂舌。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是伤者而轻敌,但占有人数优势的「小人族」却出乎意外地冷静。
  「嘎啊啊啊!」
  特里斯发出一道有如野兽般的怒号,高高地举起长剑。
  尽管被挡下、纵使被挥开,他依旧不死心地反覆发动攻击。根本算不上缠斗。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动作,都只会让背后门户大开。
  「给我让开!」
  『咕!?』
  特里斯以剑刃敲断一名「小人族」的颈骨后,拾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斧头,全力掷出。斧头正中另一名「小人族」的头颅、将其粉碎,脑浆随之大量迸散开来。特里斯凭借魁梧身躯大显身手,「小人族」完全招架不住他的攻势,包围网开始瓦解。
  「你们没事吧!?」
  特里斯总算顺利与其他幸存的葛兰兹士兵会合。
  「何止没事,还能再战好几回。在成为五大将军之前,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看着明明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大放厥词的年轻士兵,特里斯当下的感想已经超乎傻眼,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还能耍嘴皮子的话,就表示可以再战吧。」
  特里斯与他背对背而站,将剑尖指向围在四周的「小人族」进行威吓。
  「特里斯大人呢,您的伤口没事吧?」
  年轻士兵问完后,只见脸上毫无血色的特里斯,高高地扬起嘴角。
  「不必担心。话说回来……这个情况实在不妙。」
  对手还剩二十三人,要凭着幸存下来的五人将其全部打倒是不可能的。这一点,相信众人皆有所领悟了吧。对此,就连年轻士兵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耍嘴皮子。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大家应该都清楚吧。」
  特里斯隔着背脊向葛兰兹士兵们说道,尽管没有明说,但每个人大概都了然于心吧,只见众人同时点头。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伸手绕在年轻士兵的脖子上,并靠近他的耳边开口:
  「就由众人当中最年轻的你,负责回去通报本阵吧。剩下的其他人,会替你开出活路的。」
  只是,原本留在树林外的马匹,恐怕已经遭到杀害了吧。因为明明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在外头负责戒备的葛兰兹士兵却没有赶过来。若要猜测发生什么事的话,这是最合理的结论。
  然而,此地与本阵之间的距离,以人类脚程来说,实在太远了。何况还是负伤的状况下,绝对半路便会耗尽力气的。更重要的是,若是「小人族」派出追兵,更是别想逃出生天。
  「所以,就骑我的马吧,你应该记得位置吧。」
  「……特里斯大人,您早就料到会演变成如此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总觉得有股异样感。如果只是我多心的话,该有多好,来到这里后,我这个老头的预感居然成真了,看来我大概是被瘟神附身了呢。」
  「才没那回事!如果没有特里斯大人,就无法发现敌军的奇袭部队了啊!请您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抱歉——特里斯如此轻喃后,离开年轻士兵的身边。
  「……你务必要活着前去通知皇女殿下喔。」
  感受着年轻士兵依依不舍的视线,特里斯放眼确认横躺于地面的部下们尸体,接着向其余众人开口说道:
  「各位……原谅我拉你们陪葬。」
  没有回应。葛兰兹士兵们皆沉默不语。尽管如此,众人像是要显示觉悟似地点点头。而后,取代回应的是,每个人身上涌现出的强烈斗气。
  「抱歉了……」
  特里斯再一次由衷地说出歉意。
  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丹田大喊出声:
  「各位,我们『英雄宫殿(瓦尔哈拉)』见了!」
  特里斯率先带头冲了出去。他的脸色早已苍白得有如亡者。
  纵使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依旧贲张沸腾,并且充满活力。
  『什——!?』
  他一剑斩下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声吓住的敌兵首级后,继续放步疾奔。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骚然,演变成激烈的混战光景。
  由于特里斯一行人强行突围,使得敌军的合作大乱。其怒涛般的攻势将敌军的包围圆阵断成好几截。特里斯为了协助年轻士兵逃跑,尽可能将敌兵的注意力全吸引至自己的身上。
  「快走!务必通知皇女殿下!」
  「是!」
  年轻士兵气势如虹地全力奔驰。
  一路上头也不回。只专注地朝着前方,全力奔驰于树林之中。
  『一、一个人逃跑——』
  一名敌兵作势追过去,却被一道魁梧身躯挡住去路,只能选择放弃。而且,特里斯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死角,不偏不倚地掩蔽住年轻士兵的身影。
  「他并不是逃跑。而是有重要的任务在身啊。」
  特里斯张开双臂,威吓尼德威阿尔士兵。散发出的气魄,仿佛正警告着休想通过。
  只要没有被「小人族」追上,应该就能顺利地逃回本阵吧。
  『老不死的家伙……』
  「凭着你那双小短腿,大概也追不上吧?」
  「小人族」的自尊心比任何种族都更强。只见对方当场气得面红耳赤。
  『区区的「人族」,少得意忘形了!』
  「『土龙』才是别随便冒出地面,给我乖乖潜回地下!」
  瞬间,响起激烈的剑戟互击声。特里斯并没有多作缠斗,而是往后退开,同时一把捉住「小人族」的肩膀,使出一记头锤,而后剑光一闪——斩断一人的手臂后,再顺势直接贯穿其身躯。特里斯将剑留在尸体上,改而拿起原本「小人族」握在手中的斧头,袭向下一个猎物。
  (皇女殿下……抱歉了。)
  特里斯在内心忏悔道。
  (您往后的人生路上,我已经无法再伴随您左右。)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泛开笑容。这副老朽的身体,最后还能派上用场,已经让他相当满足了。
  (不过,纵使无法亲眼见证您的成长,至少还是可以一直守望着皇女殿下吧。)
  此时,一名「小人族」的斧头,深深嵌进正一脸豁出去似地骁勇杀敌的特里斯手臂上。
  然而,特里斯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他的手臂也硬生生地被抛向天际。
  「还没完,我还能再战!」
  特里斯始终没有停下攻击。期间,葛兰兹士兵一个接着一个遭到讨伐、殒命倒地。
  即使他的单眼被枪尖挖去,侧腹被削下一大块肉,他依旧屹立着。
  「索敌任务中遇上敌兵,赌上性命应战。」
  一定会有很多人说他死得很没价值吧。
  因为他不是死在最风光的战场,而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暗树林奋战。
  「不过,或许这里才最适合作为老兵临终的告别舞台呢。」
  所以,特里斯持续战斗着。
  跨越了死亡的恐惧,心里只有尽忠尽义的自豪。
  「就选择这里,作为我的葬身之地吧!」
  特里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的五感正逐渐丧失。连他都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特里斯就像是被附身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他咬紧牙根,持续地全力挥剑。继续努力争取时间,好让仅存的一名士兵可以逃离。纵使同伴都已经气绝身亡了,他还是不肯放弃,持续奋战着。
  成群的「小人族」团团围住只剩只身一人的特里斯,就好像围住蝉的蚁群们。
  『这家伙……究竟哪来的力量……』
  「还没完……」
  特里斯靠在树上,借此撑住身体,接着将剑尖猛然一挥。
  杂乱的浏海遮住了他的视野,然而,覆在发丝底下的眼神却还没死去。
  「你们在做什么……来啊,战斗还没结束喔!」
  他的内脏从刨穿的伤口掉出,原本打理整齐的胡须,如今邋遢地乱成一团,甚至被鲜血染红。尽管如此,特里斯散发出的异样压迫感,逼得「小人族」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根本是怪物……一定要确实杀掉他!你们快退下,准备放箭!』
  「小人族」以极近距离架好弓箭。所有箭头全都对准了特里斯。
  『杀了他!』
  就在毫无慈悲的号令一下时——在朦胧的视野之中,特里斯看见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
  「啊……」
  一切声音全然退去,就好像刚才竭尽全力、拼死一战的自己,只是一场梦境似地。
  「什么嘛,原来是小鬼啊?」
  纯白的世界中,一袭黑色外挂迎风摇摆着。
  那名年轻人回过头——而后——瞬间切回现实当中。
  特里斯凝望着逼近眼前的箭雨,绽开一抹微笑。
  「是吗……这样啊……」
  据说人们在临死前,回忆会像跑马灯一样浮现于脑海中。
  那么,刚才见到的光景,一定也是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有句话我想趁现在先说出口。」
  可以遇见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少年,无疑是道奇迹。

  因此——

  「小鬼(比吕),皇女殿下就拜托你了!」

  ——他将一切心愿,托付给少年。

  *****

  「…………?」
  不经意地感觉到一阵风,比吕从摊放在地板的地图上收回视线。
  「对、对不起,打扰贤兄了吗?」
  比吕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敞开的房间窗户上,馥金正屈着身体、僵止不动。大概是担心自己打断了比吕的思考吧,她的脸色苍白到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不,你不必在意。我也正好打算休息了。」
  比吕对着正放下脚站到地板上的馥金,投予一记微笑,接着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话说回来,你怎么全身湿答答的,下雨吗?」
  「是的,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停的。应该只是阵雨而已。」
  馥金轻轻用手拍掉雨滴,见状的比吕连忙转头环顾四周,寻找有没有可以拿来擦拭的物品。
  忽然,手里拿着毛巾的露卡冷不防地从一旁出现,不发一语地开始替馥金擦拭头发。
  「露卡大姊头,我可以自己擦啦!」
  「无妨。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你就乖乖安静吧。」
  看着两人的互动,比吕不由得泛开一抹苦笑,而后伸手搭在敞开的窗户上。
  「每次下雨时……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夹带于宜人清风之中的雨滴,刺激着比吕的脸颊,他感觉到内心深处,有道莫名事物正开始蠢动。
  「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道像是怀念、也像是落寞——令人不悦的回忆。」
  当哀愁在空气里萌芽后,形成出的独特气味,会在胸口堆满悲壮情绪。
  「这个时候,丽兹他们应该正在战场上开战吧……」
  比吕望向西方天空,成群的白云流转于天幕之间。
  无比静谧——任谁都想像不到,在遥远的另一侧,此时正激烈交战。
  「贤兄,丽兹大姊头不会有问题的。她现在一定正身手俐落地一一斩杀敌人吧。而且,仿佛可以看见特里斯伯伯跟在她的身边大喊着『皇女殿下——』!」
  「这倒是。」
  由于轻易地就能想像出那幕画面,比吕忍不住笑了出来。馥金大概是很高兴可以逗笑比吕吧,她继续打开话匣子:
  「特里斯伯伯一身蛮力,『小人族』那种小不隆咚的身体,他轻而易举就能打飞了!」
  「我是知道红发小丫头很强,听你这么说起来,那位老伯好像也很强呢?」
  露卡似乎是被勾起兴趣了,出声反问。
  「他很强喔。而且也比我家哥哥更有体力。我过去曾和特里斯伯伯进行过好几次摸拟战,打赢他的次数,单手就能算完了。而且再怎么说,他毕竟可是培育出丽兹大姊头的人,当然不可能太弱了!」
  滔滔不绝地激动说着的馥金,几乎都快贴在露卡身上。
  「是吗……真希望可以和他交手一次呢。」
  露卡点头回应,正经的表情里,隐约带着一抹困惑之色。
  「……一定没问题的。」
  比吕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他从雨景中收回视线,依依不舍地关上窗户。之后,他望向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的馥金。
  「那么……有取得确切情报吗?」
  原本和煦的空气——骤然一转,换上紧张氛围。
  馥金原地单膝跪落,并且伏下头,开始向比吕报告:
  「是的,人质果然几乎被当作奴隶,卖给里菲泰因公国了。」
  「……果然如此吧,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
  比吕大失所望地在床铺坐了下来。
  「替我传话给迦达。就由他看准最佳时机,随时行动都无妨。」
  「遵命。另外,要怎么处置乌特加德的财宝?」
  除了宫殿里的藏宝阁之外——与乌特加德寝室互通的地底下,还有另一间房间。
  那里藏着大量的金币与宝石。其中想必包括了从邻近诸国收到的物品、以及向奴隶商人取得的物品,甚至是向反抗者掠夺而来的物品吧。
  「……那些就依照计划,大肆地挥霍吧。」
  只有乌特加德和少数的近侍知道那间秘室的存在。那原本应该是比吕他们也无从得知的情报才对。之所以会发现,都是因为身为近侍的托基尔,看准了乌特加德不在,偷偷从密室拿出部分财宝,而这一幕正好被馥金的密探部下撞见。
  「真该感谢败给欲望的托基尔呢。多亏有他,我们刚好省了钱包。」
  「那么,今天晚上就潜入搬空财宝吧。」
  比吕看见馥金点头回应后,他再次移至地板,瞪视地图。
  「毕竟是在远方发生的事,就算坐在这里评估,也只会更加焦急而已吧?」
  露卡在他的身边蹲下身,不带任何情绪地偏过头问道。
  「一直处于软禁的状态下,如果不找点事情做,会愈来愈不安的。」
  比吕如此说完后,转头望向窗外。
  雨势已然停歇。




  第五章 蔷薇皇姬与白夜王

  太阳正开始西沉。再过一刻钟,夜幕低垂后,气温也将凉爽许多吧。
  然而目前地面上肆虐的热风却丝毫没有衰弱的趋势。鲜血交杂着汗水,散发出独特的臭味,让四周持续笼罩在令人作呕的臭气之下。
  在战斗渐入佳境的这一刻,葛兰兹本阵当中显得有些慌乱。
  往来于营帐与战场上的传令兵,前脚匆匆交来报告后,后脚便又急急离去。仔细审查新情报的幕僚们,在地图上摆上棋子,整理好报告书后,递交给坐在上座的人物。
  「殿下,主战场胜负已经底定。我方应该可以确实获得胜利。」
  幕僚说着递上报告书,丽兹接过后,撩起侧发阅读起文件。
  隐约散发出娇艳气息的这个动作,看得幕僚不禁双颊泛红。他逃也似地移开视线,改望向正在女子脚边沉睡的白狼。
  「辛苦了,那么葛兰兹军已经抵达对方的的本阵了吗?」
  「不,似乎尚未抵达。根据传令兵的报告,他们似乎发现敌军的伏兵并展开战斗,目前已经轻松地将其击破。但还是需要时间来重整凌乱的队列!所以比当初预定的时间迟了一些。」
  「是吗……不过,今天内应该还是能结束吧。」
  虽然是三万对两万五千的大规模战斗,但似乎一天就能分出胜负。
  即使尼德威阿尔军的士气原本就很低落,但还是不得不称赞约顿海姆军的战斗力。他们轻易就击破尼德威阿尔闻名于诸国的重装步兵防线。
  报告里头写道,丝卡蒂不断地摘下敌兵首级,约顿海姆军的士气与气势也连带一飞冲天。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一举歼灭了从左方出现的敌军奇袭部队。但由于司令官荒唐地暂时脱离,也让主战场上的约顿海姆军转而陷入劣势。不过丝卡蒂立刻就回归,带领士兵们重新扳回局面,其指挥能力之高明,确实令人佩服不已。
  「因为『兽族』是战斗民族啊。可以说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种族。」
  先不论是好是坏,「兽族」的民族性就在于直率。从这一点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在用兵策略上可以说是很不擅长。
  而这样的民族性也明显表露在这次的战役当中。本阵的防守相当稀薄,几乎所有兵力都投入主战场了。虽然靠着天生的第六感发现伏兵的存在,但稍有差池的话,现在约顿海姆的本阵应该早就被烧毁了吧。
  另一方面的「小人族」,虽然有着职人的天性,却同时也有商人性格的一面。虽说就是对自身能力过于骄傲,才会演变成当今腐败的现状,但不论如何,正因为这两个种族至今一直顺利合作,休太岘共和国也才得以持续营运。
  「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还很难说呢。」
  过去由「小人族」掌握主导权的时代,将在这次的战役中告终,取而代之的「兽族」将走上什么样的道路,仍属未知数。
  「毕竟元老院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但愿它能顺利发挥机能就好了……」
  希望不要跟腐败的「小人族」一样独占议会,而是由不同种族的成员联合营运。
  「在那之前得先步步为营……确实地拿下这场战役的胜利才行。」
  丽兹再次望着摊放在桌上的地图。接下来尼德威阿尔军要逆转战局,恐怕是难如登天。想要削减约顿海姆军的气势绝非易事。虽说如此,屈居劣势的尼德威阿尔军想必也不会默默地坐以待毙。
  当下的情况,尼德威阿尔军还有另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就此撤退回转根据地贾萨,并展开封城战,接着呼吁诸侯全力一博,力求东山再起。只是由于一直以来实行高压统治,愿意响应的人大概不多……
  「不过,若是进行封城战,就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才行。」
  对葛兰兹来说,这是不乐见的状况。因为葛兰兹大帝国目前没有皇帝。在皇位继承者相继死亡的现在,丽兹希望尽可能能避免长期间离国不在的情形。老实说,若情况允许,她希望能在这里逮捕乌特加德,让这场战争就此结束。
  「……呼……」
  停止思索的丽兹松开紧皱的眉间,接着把视线移向幕僚。
  「接到索敌部队的联络了吗?」
  丽兹对特里斯的迟归感到诧异。
  「不,还没有。这时候差不多应该要回来了才对……」
  由于特里斯向来小心谨慎,也有可能将搜索范围拉得比较远。但他绝不是会疏于定期联络的男人。丽兹安抚着感到骚动不安的胸口,开始考虑起是否要重新编制部队。
  就在这个时候——
  「急报!急报!急报!」
  一名满身鲜血、泥巴的士兵,夹带着一阵沙尘,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里。
  正在进行作业的人们停下手来,视线全集中至闯入者身上。
  「本阵右后方出现敌影,人数约两千!人数约两千!」
  「什么……是奇袭吗!?」
  从位子上站起来的幕僚们惊愕地颤抖着。
  丽兹虽然没有起身,仍瞪大眼睛凝视着年轻士兵。她脚下的赛伯拉斯也因为吵杂的声音跳了起来。丽兹为了转移内心莫名的不安,把手搭在赛伯拉斯头上。
  这段期间幕僚们已经冲向地图,同时七嘴八舌地逼问起新兵。
  「大概是多久以前发现的?」
  「半、半刻之前左右。」
  「这样的话,距离应该还不远才对。抱歉,我知道你很累了,但麻烦你看着地图,指出正确地点吧。」
  听见幕僚的话后,年轻士兵点了点头,接着便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走向地图。
  「在本阵右后方约两百辘(六百公尺)的树林里,确认到敌影。人数约两千,全部都是骑兵。」
  「传令下去,找人前去确认一下。既然敌军是利用死角来袭,应该可以预测到大致上的进军路线才对。任何一点小小的沙尘都不能放过!」
  接到命令后,好几个人急忙冲向外面。
  「本阵还有一千九百多名兵力。应该足以迎击敌人的奇袭。」
  「同时指示各部队长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都能行动。不论对方从何处进攻,都要能及时对应。」
  至今为止,都没有关于特里斯安危的情报。但丽兹还是闭起眼睛,默默听着对话。她紧握的手心,几乎都快渗出血来。或许是顾虑到丽兹此时的心情吧,赛伯拉斯以鼻尖磨蹭着她的脚。丽兹则对着温柔的白狼露出微微苦笑。指挥官可不能先乱了阵脚。目标成为皇帝者,绝对不能以私情为优先,只顾着询问特里斯的安危。
  「话说回来,其他人怎么样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其中一名幕僚开口问道。结果,原本说明敌踪的年轻士兵,脸庞顿时扭曲了起来。
  「布鲁特斯大人似乎和尼德威阿尔军勾结……我们在那片发现敌军的树林里遇上了敌袭,而且敌军就好像早就已经埋伏在那里似地。其他的索敌部队应该也全灭了!」
  「什……」
  幕僚们各个顿时噤声。
  前来他国支援,结果内部却出了奸细,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名誉的事情了。
  「我是多亏特里斯大人的掩护,才能幸运逃出来……」
  一片寂静笼罩于四周。
  幕僚们像是遭到雷击一般全身僵硬,同时以担心的视线看向丽兹。
  他们很清楚特里斯是什么样的人物。
  虽然只是低阶士官,但丽兹从遭到打压的时代起,这名忠义的部下就一直相挺她,这件事在士兵之间也蔚为美谈。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丽兹的幕僚们,只能够茫然地望着她。
  这时候,意气消沉的众人又再接获另一项悲报。
  「急报!约顿海姆本阵请求支援!似乎是受到了奇袭!」
  瞪大眼睛的幕僚们捣住发出呻吟的嘴巴。这是几乎让心脏从嘴里蹦出来的冲击。
  虽然幕僚们差点陷入思考停摆的状况,但看见丽兹的模样后,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似乎是从约顿海姆本阵的左前方出现。」
  「怎么会?竟然被逃脱了!?没有详加调查,就一心认为已经歼灭敌军,实在太愚昧了!」
  幕僚愤怒地敲打桌面,再次看向传令兵。
  「知道数量吗?我们这里也有奇袭部队逼近,可没有多余的兵力啊。」
  「人数大约是六百,可是,约顿海姆军几乎所有军力全都投入主战场了,所以本阵的防守相当稀薄,应该撑不了太久。」
  「两千与六百吗……」
  葛兰兹本阵里剩余的兵力仅仅只有一千九百。要同时对应的话,就得分散兵力。
  「或许也可以选择放弃驰援约顿海姆军本阵。」
  「少说蠢话了。如此一来,葛兰兹的名声将会尽扫落地啊。」
  「主战场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既然如此,就算约顿海姆军本阵沦陷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约顿海姆军的司令官似乎也到前线去了。想要重整态势,应该很容易吧。」
  「但是,也可能因此而与约顿海姆军心生芥蒂吧?考虑到今后外交上的关系,还是最好避免打坏印象。」
  意见无法整合。或许是至今为止出乎意料地顺利,当下情势的强烈落差,使得思考能力无法正常发挥。而且,在时间底限不断进逼之下,焦虑感也让幕僚们的判断力变得迟钝。
  「现在敌人正持续逼近我军本阵!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应该立刻出动,前去歼灭右后方的奇袭部队。没有比葛兰兹本阵沦陷更加颜面无光的事了!」
  「如果只要求胜利的话,那么做当然没关系。但就长久考量来看,对约顿海姆军本阵见死不救,将会成为诸国的笑柄啊。」
  正当众人几乎快打起来时,一盆冷水冷不防地浇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幕僚们头上。
  「到此为止了。」
  那是零度的视线——由第六皇女散发出的异常气息,让所有幕僚屏住了呼吸。
  「现在可不是窝里反的时候。请别露出那种会让士兵们心生怀疑的窝囊样。」
  「……但、但是——」
  「住口。」
  「是……真、真的很抱歉。」
  这比刀刃更加锐利的言词,使得幕僚额头浮现大量汗水。
  陷入一片沉默的营帐当中,丽兹从椅子上站起来后就开始移动地图上的棋子。
  「派一千兵力前往驰援约顿海姆军本阵。」
  幕僚们的脸色因为震惊而紧绷,但丽兹毫不在意地继续表示:
  「留下四百兵力固守本阵,剩余的五百兵力由我亲自指挥,迎击从右后方出现的奇袭部队。」
  话一说完,丽兹飒然迈开步伐,外挂也随之翻扬。赛伯拉斯也踩着无声的脚步跟在后面。看见这道背影的幕僚,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并且急忙开口叫住她:
  「殿下,请您重新考虑。这时候分散兵力实在太危险了。」
  丽兹在出入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幕僚表示:
  「约顿海姆的本阵沦陷的话,敌人就会趁势往这边进攻。他们将与右后方发现的奇袭部队联手发动攻击。届时葛兰兹的本阵便会遭到包围。」
  「这、这样的话,就在葛兰兹的本阵迎战敌人不就好了吗?」
  丽兹转过头,对依然不肯退让的幕僚说:
  「若约顿海姆军本阵沦陷,会在休太岘共和国撒下巨大火种。」
  尼德威阿尔军的目的是两败俱伤。即使陷入劣势,仍不死心地驱使奇策来攻陷约顿海姆军本阵,同时让葛兰兹本阵半毁——接下来只要把这件事情当成美谈来大加宣传,就会有新的支持者聚集到乌特加德的阵营里吧。
  只要打出名为奇迹的光辉,不论任何种族都会聚集而来。
  「何况主战场目前仍未分出胜负。不论占了多大的优势,只要后方存在隐忧,不安就会使得士气明显下滑。」
  太阳马上要下山了。今天内没有分出胜负的话,不难想像失去本阵的约顿海姆军会有什么下场。但是从幕僚们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们即使能够理解丽兹的说明,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我自有一道计策。所以,此时就相信我吧,好吗?」
  丽兹转身正对着幕僚们,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我相信只要有你们在朕(我)身边,朕(我)就能克服任何困难。」
  一阵风扬。
  营帐入口开始晃动,从缝隙射入的阳光,让丽兹整个人闪闪发光。
  在场每个人都闭上嘴巴,为她那种神圣的模样感到着迷。
  最后,在没有人开口的情况下,幕僚们便端正自己的姿势行了一个葛兰兹式敬礼。
  「遵命。」
  丽兹的存在感愈显醒目。
  谁能想像得到,这名生为皇族却完全不被期待,同时又遭到所有人排挤的少女能成长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贬低她「只是个丫头」了。

  幕僚们此刻肯定都深深地感觉到,眼前的少女正是自己所应该崇敬的下一任皇帝。他们露出严肃的面容,并且迅速地开始行动。
  「快点进行部队编制,与各部队长联络,率先派遣援军到约顿海姆的本阵去。」
  「斥侯传来联络了吗?有无发现潜伏于右后方的奇袭部队?」
  幕僚们原本就是一群优秀的人才。葛兰兹人在下定决心之后,便会全力以赴。
  当丽兹满意地点点头,并且准备离开营帐时——
  「殿下,索敌部队该怎么办?既然已经知道地点,考虑到可能有生还者——」
  「……没有必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敌人上。」
  丽兹留下这些话后便离开营帐。

  *****

  「差不多快无法利用死角了……」
  如此说道的人是从尼德威阿尔本阵左方朝葛兰兹本阵前进的选良军副官·凯特。他是一名虽然年轻,脸上却有浓密胡须的二十四岁「小人族」青年。
  「安德大人,到这个地方应该很足够了。」
  凯特对骑马并跑在自己身边的指挥官这么表示。
  「嗯。已经靠得这么近,应该没问题了。再来就看对方会产生何等动摇了。」
  指挥官安德从树林阴影处望着山丘上方——设置于该处的葛兰兹本阵笑道。
  「刚才本阵派了传令兵过来,目前主战场似乎仍未分出胜负。」
  「那是当然了,这么快分出胜负,我们也很头痛啊。而且主战场上的军队,全是由家人被掳为人质的家伙所构成。当然会拼命作战了。」
  指挥官安德半带戏谑地冷笑出声,而凯特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要是他们知道家人都被卖作奴隶了,应该会气到发疯吧。」
  「到时候,就得把交到我家的『人族』女人们还回去才行了。」
  凯特听见安德的话后,不禁回想起访问他宅邸时的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没看到什么像是人质的存在才对。
  「府上有人质在吗?之前我前去拜访时,好像没有看见任何人质啊。」
  「啊啊,她们全在地下。」
  指挥官安德从马背上指着地面。
  「被关在地下吗……也是,考虑到逃走的可能性,这么做可能比较好。」
  凯特迳自豁然开朗地说完,指挥官安德却一脸否定地在脸前摇了摇手。
  「因为她们一直哭闹,我就把她们全埋了。」
  面对露出残酷笑容的安德,就连凯特也张大嘴巴,为之语结。
  凯特既然隶属于「选良军」,当然不喜欢其他种族。
  但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指挥官安德如此残虐。指挥官安德无视做出这种反应的凯特,直接打开话匣子。
  「所以啰,反正也回不来了,就算生气也没有用。再说,那些家伙留下来也是得死。要恨的话,就恨他们的父母亲没把他们生成『小人族』吧。」
  以嘲弄的口气愉快地如此说道的安德,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虽然凯特不会同情可悲的其他种族,但再继续听下去的话,可能连自己都会发疯,所以他决定停止闲聊,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话说回来,刚才还接到了歼灭葛兰兹军索敌部队的报告。」
  「哦,干得好。葛兰兹军也没想到自己内部会有奸细吧。」
  「但很可惜的是,该名奸细似乎也战死了。」
  「……真是的,『人族』实在太脆弱了。」
  或许是没什么兴趣吧,指挥官安德之后就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我听说哥尔摩将军想让这次的战争变成两败俱伤?」
  凯特一这么问,安德大方地点了点头。
  「嗯。因为主力部队似乎讨不了什么好处。哥尔摩将军应该也觉得很头痛吧。不过,只能说真不愧是哥尔摩将军,除了获得葛兰兹方面的奸细之外,更使用了以主力部队作为诱饵的大胆策略。」
  「对于直来直往的『兽族』,这确实是相当有效果的策略。」
  「哼,乖乖套着项圈就好了,竟然想反咬饲主一口,真是群愚蠢的家伙。不过,借由这次的战役,就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居于上位者了。」
  说完后,安德将手伸向挂在背后的斧头。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再拖延下去的话,可能会挨骂的。」
  指挥官安德的眼睛因为斗志高涨而闪闪发亮。
  从舔着嘴唇的指挥官安德身上,能感受到打从心底享受着战斗的热情。
  他是个从未败北,而且获得许多功勋的男人。
  「感谢他们吧。竟然为了我的名誉,大老远地从葛兰兹来到这里。」
  这场战斗是能够证明自身力量的机会——之后将有庞大的奖赏在等着自己。
  既然如此,当然会享受这场战斗吧。实际上目前就选良军内部来说,功勋优于这个男人的人大概就只有哥尔摩将军。如此一来,「人族」的葛兰兹怎么可能获胜呢。
  「只要想到能折断『人族』纤细的脖子,我的手就开始痒了。」
  指挥官安德像要熟悉手感一般,挥舞了几下斧头后又把它放在肩膀上。
  「接下来就要一口气从暗处攻下敌人的本阵。」
  「遵命。我会对全军发布命令。」
  凯特对旗手传送讯号后,指挥官安德高举起斧头。
  「举起旗来吧,让我们赢得光荣!将我们强大的实力发泄在远道而来的葛兰兹身上!」
  指挥官安德喊完激励的台词,尼德威阿尔军便威风凛凛地从树林后面冲了出来。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打破到刚才为止的寂静,让大地产生了震动。
  各种武具反射着阳光,凌乱地挥舞着。
  「哈哈,胜利就在眼前——」
  「全军突击!」
  「——咦?」
  就在下一秒,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遭到来自右方的猛烈攻击。
  突发状况让指挥官安德在瞪大了眼睛的情况下,头颅直接被缠绕着火焰的剑斩断。旋转飞起的头颅,皮肤在空中融化,肉也跟着烧焦,血液则是蒸发殆尽。当头盖骨掉落地面时,随即变成粉末被风吹散。
  在指挥官安德失去头颅的躯体从马背上跌落地面时,凯特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立刻为了保护自己而抽出剑,准备抵挡敌人朝自己逼近的剑刃。
  「咿、咦——!?」
  缠绕着火焰的头颅飞上天空。他的剑先是断成两半,剑尖的部分接着插入地面。
  追随正副指挥官往前冲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脸上都因为悲伤而扭曲。
  右方的树林里不断冲出不曾见过的马匹。其后方可以看见狮子纹章旗正随风飘扬。尼德威阿尔的士兵们看见远远超越己方的兵力,不禁笼罩在死亡的恐惧底下。
  更悲惨的是,以葛兰兹本阵为目标全力冲刺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这时候已很难转换方向。遭到横向拦击的两千名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瞬间断成两截。
  『转、转进!动作快一点!敌人攻过来啰!』
  发动奇袭的一方却反遭奇袭。没有比原本是猎人,却忽然变成猎物更让人害怕的状况了。他们的脑袋拒绝理解这种情况,为了保护自尊心而阻绝了现实,使得接下来的行动也受到延迟。
  「别挡路。让开。」
  『嘎啊!?』
  一道影子如入无人之境般,纵横于混乱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之中。
  影子背后散发出红色火焰,身上的红发随风飘扬。
  女神般的女子在马背上舞动着。每个人都被这样的光景迷住了。
  不管死亡是否逼近,仅是紧盯着她的身影。
  即使在血光飞溅的世界当中,她依然跟蔷薇一样美丽。
  她的每一剑都宛如春风般平稳。
  然而——又具有猛烈的威力。
  每个敌人都在那把红刃之前倒下,即使是名匠锻造的剑也被砍断,盔甲同样轻易地遭到贯穿。她经过的道路上,堆积着大量露出出神表情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尸体。
  尸横遍野——不断增加的尸体布满整片视野。
  「盛开吧——『炎帝』。」
  突然间,以她为中心的火焰漩涡冲上天空。
  热风到处肆虐,每个人都因为炙热的温度而扭曲脸庞。
  『你是什么人————!』
  尼德威阿尔士兵赶走恐惧心,对着逼近的女子挥出气势十足的一击。但是,他耗费一生才学会的招式却挥空了。
  『啧——』
  来不及使出第二招,他的躯体便已经掉落到地面上了。
  这时候红发女子——丽兹停下了马。
  护卫的葛兰兹士兵瞬间包围她,形成了铁壁般的防御。
  旗手高举着象征第六皇女的百合旗帜。接着则是狮子纹章旗。
  这就代表着——
  「歼灭敌军!」
  丽兹把自己手上「炎帝」的剑尖指向天空,一口气挥落。
  像是配合她的动作一般,各地都传出高声悲嚎。
  葛兰兹军只有五百兵力,尼德威阿尔军则有两千人。
  战力虽然相差悬殊,但刚才的悲嚎声全是出自于尼德威阿尔军。
  『把胜利献给吾等蔷薇皇姬!』
  先是失去指挥官,接着又失去副官的尼德威阿尔军已经陷入混乱当中。
  再加上误判在右方树林里挥舞大量纹章旗的葛兰兹士兵数量,尼德威阿尔士兵只能在一头雾水下,陆续殒命。就算种族之间有再大的差距,失去指挥官与统合之后,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这时候像是无头苍蝇的尼德威阿尔军,绝对敌不过化身为狮子的葛兰兹士兵。尼德威阿尔士兵的队列凌乱不堪,每个人都拼命想保存自身的性命。一旦开始混战,任何人都会为了存活下去耗尽心力。但葛兰兹兵丝毫不敢大意,也没有过度骄傲。只是确实地屠杀尼德威阿尔士兵。
  只能以骁勇善战来形容他们的表现——一面对这样的威胁,尼德威阿尔军完全束手无策。
  他们最后的倚靠就只有各自奉为上官的部队长。但在队伍一片紊乱的现况之下,部队长们也是三两下就遭到诛杀。
  『啊、啊啊啊……』
  毫无胜算。尼德威阿尔军很快地便领悟到这一点。跟自身的性命相比,自尊心根本就不值一顾。尼德威阿尔士兵开始丢下武器逃走。
  『可恶、可恶、可恶,别过来!』
  尼德威阿尔士兵们抛下盾牌与长剑,已经顾不得体面地狼狈抵抗后,将马匹调头,于大地上疾驰了起来。
  失去战意之后,等在前方的就只剩恐惧。他们被迫感受着从背后逼近的敌人,同时全力逃亡。另一方面,不愿逃亡而被伙伴舍弃的勇敢尼德威阿尔士兵,灵魂不断被葛兰兹士兵践踏。一瞬间就遭到瓦解的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这时根本想不到还有更悲惨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继续追击。彻底蹂躏敌军。」
  丽兹立刻做出判断。为了让他们今后不再成为敌人阻挡在前方,必须把恐惧深深植入他们的内心。看见踏过尸体往前冲的丽兹,葛兰兹士兵们当然不可能不追上去。他们一一砍杀掉失去战意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并发动追击战。
  『过、过来了!快逃啊!』
  尼德威阿尔士兵发出悲鸣并且到处逃窜,而追逐他们的葛兰兹士兵,看起来就像是固执地追着猎物的狮子。
  丽兹所率领的葛兰兹士兵,发挥出比平常多出数倍的实力。他们应该也询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涌出如此多的活力」吧。不对,葛兰兹士兵内心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无谓的问题。他们只是委身于心中燃烧的熊熊烈火,让「抹杀主人之敌」的思考支配着自己。
  『愚蠢的「小人族」啊,臣服于我们的蔷薇皇姬之下吧。』
  气势如虹的葛兰兹士兵刺出手中长枪。舍弃盾牌,甚至连武器都已丢失的尼德威阿尔士兵,现在只能用靠不住的铠甲抵挡枪尖。背部被贯穿的「小人族」不断从马背上跌落到地面。
  尼德威阿尔奇袭部队鸟兽散般往四方逃窜时,远方传来了胜利的吼叫声。这时红发少女才终于停下追击敌人的脚步。
  「……看来丝卡蒂获胜了。」
  丽兹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北方天空,同时深深呼出一口气。
  肺部再次吸入氧气后,让人呕吐的血腥味便钻入鼻腔。
  「……停止追击。传令下去,继续警戒周围的环境。」
  丽兹如此命令部下,环视战场并默默策马前进。
  周围已是一片血海,无法言语的肉块跌落在地面。失去主人的马匹发出悲伤的嘶鸣从旁边经过。走了一阵子,地面才变回熟悉的颜色。
  「赛伯拉斯,回去吧。没有必要继续追击了。」
  丽兹对如自幼一起成长的妹妹般存在搭话。
  它的白毛被飞溅的血染成深红,经过夕阳照耀之后变成近似黑色。
  「赛伯拉斯?」
  坐在地面的白狼,对于丽兹从刚才就发出的呼唤没有反应,只是用鼻子在空中嗅着。丽兹原本以为它是不是受伤了,但赛伯拉斯突然就跑了起来。
  「等一下。赛伯拉斯!」
  它惊人的脚力,一瞬间就拉开与丽兹之间的距离。
  丽兹也踢了一下马腹,开始在大地上奔驰。
  「殿下!?您要上哪去!?」
  护卫的士兵急忙如此大叫,丽兹感觉到他们从背后追了上来。
  丽兹为了不跟丢白狼,在只看着前方的情况下持续策马奔跑着。
  最后丽兹在远离战场的地点放慢马匹的脚步。
  「这里是……」
  丽兹的眼前是一片树林。
  她以眼角余光看见赛伯拉斯消失在茂盛的草丛当中。
  「殿下、殿下,请稍等一下,您要到哪里去啊?」
  追上丽兹的葛兰兹士兵们也策马靠了过来。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即使部下这么询问,丽兹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眺望着眼前的树林。然后在到达入口附近后就跳下马来。
  「殿下,太危险了。请回来吧。」
  就算听见背后传来阻止的声音,丽兹还是一言不发地往深处前进。
  她笔直地凝视前方,就像被什么引导着一样往前走去。
  这座树林并不深邃。
  树木不算太密集,直接便能看见另一侧的光芒,也很容易行走。
  划开杂草丛生的地面往前走了一阵子,丽兹终于不再前进。
  到刚才为止都还能享受自然的香气,但接下来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通风不佳,到处都充满血腥味。不过也难怪会这样,因为地面上躺着许多尸体。
  看来没有任何幸存者。
  「殿、殿下……这里是……」
  护卫从后方跟着丽兹来到此处,身上铠甲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折断的刀剑及陷入树木里的斧头,而被血濡湿的杂草也深陷入地面,看来经过多次践踏。从脚底下传上来的恶心声响,是来自于烂泥还是被血渗入的地面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确实经过一场凄惨的战斗。
  远离主战场、不会出现在历史当中的无名战役。
  这想必是一场谁也不会在意的战斗吧。
  只为了让一个人逃走,就以少数挑战多数的勇敢战士们便是命丧于此。
  「…………」
  丽兹虽然为倒地的遗体献上默祷,但里面没有自己熟悉的脸庞。
  不过还是没有时间让她抱持细微的期待,因为已经可以听见赛伯拉斯悲伤的鸣叫声了。
  这座树林里,唯一一棵受到夕阳照耀的树木。
  那名老兵靠在这棵树的树干部分——白狼正用鼻尖蹭着他的手臂。
  丽兹静静地往前走。
  像是害怕打扰到对方的睡眠般,不发一声地靠了过去。
  「……我呀,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丽兹双膝跪地,窥探着老兵的脸庞。
  「但是……」
  双手伸向老兵脸颊的丽兹,在噙着泪水的情况下露出笑容。
  「看到你这种表情之后,不是什么都不能说了吗……」
  特里斯是在露出满意笑容的情况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
  休太岘共和国——贾萨的宫殿当中。
  满天星斗之下,袭卷着凛冽冷风。
  座落于地面上的城镇却与明亮的天空完全不同,正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过去曾作为锻冶之都而繁荣一时的贾萨城,现在却因为迫害与强制征兵而失去活力,人口出现显著的衰退。
  在这个日薄西山的城镇当中,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地点。
  贾萨的领主·乌特加德居住的宫殿。
  但是乌特加德目前正前往西方与约顿海姆派展开决战,所以不在领地中。而他出征时,就由各地聚集到此的有力人士来守卫贾萨。
  与弥漫着寂静的街道不同,宫殿内部相当吵杂。
  或许是在举行宴会吧,连外面都可以听见欢乐的歌声。
  巡逻的「小人族」士兵,以愤恨的眼光瞪了一眼宫殿才又回到岗位上。
  在这样的宫殿当中,巴欧姆小国的国王——比吕待在其中一个房间内。
  「真是吵闹。」
  比吕在床铺上压抑着呵欠,同时听着从走廊上传过来的噪音。
  他不耐烦般地摸了一下耳朵后,再次看向眼前的人物。
  面容凶恶的男人——沐宁对着比吕低下头来。
  「陛下,尼德威阿尔似乎落败了。」
  这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从开战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了解这一点的只有尼德威阿尔派有力人士,所以才会到今后将成为战场的贾萨避难。而且还趁着领主乌特加德不在,擅自不断举行宴会,浪费了大量食材。从他们今天同样举行了宴会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尚未取得战败的报告。
  「那么,乌特加德怎么样了?」
  「根据密探的报告,他似乎顺利逃走了。但是相对的,作为左右手的哥尔摩将军,以及一同参加本次战役的众幕僚似乎全都牺牲了。这是三天前的情报,如果他没被逮住的话,应该差不多该回来了。」
  一群有能力的人代替无能的家伙丧命于战场上,让无能者存活了下来。
  虽然时常发生这种事情,但听见之后总是令人不快。
  「话说回来,那个哥尔摩将军尽是做些残酷的事情呢。」
  就算乌特加德发动封城战,应该也没办法守住这座城镇吧。
  而且宫殿的储粮早已被寄生虫侵蚀,几乎不可能进行长期的封城战。
  再加上士兵们都是心怀不满来进行警备工作,士气当然相当低落。就士兵们满是抱怨的现状来看,到了生死关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乌特加德交给约顿海姆派吧。既然已经从内部开始崩坏了,就算贾萨具备高大的城墙,也没办法挡下约顿海姆军的攻势。
  「看来尼德威阿尔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如此一来,比吕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只剩下和乌特加德碰面,达成目的后就能回到巴欧姆小国。
  「还有另一件事……」
  沐宁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像有东西卡在牙齿里似地张动嘴巴、欲言又止。他那种犹豫的模样让比吕感到诧异,于是便帮忙推了他一把。
  「怎么了吗?」
  「特、特里斯伯伯他……似乎战死了。」
  瞬间——无法呼吸。
  「……………………」
  这巨大的冲击,让比吕好一段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错综复杂的感情从内心往外膨账,最后某种东西在身体内侧发出声音崩毁。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之后,无法压抑的感情整个爆发了。
  「骗人!」
  如此大叫着的人,是一道横越比吕视界的人影——她直接朝沐宁扑去。
  「骗人!你说特里斯伯伯死掉了?怎么可能……应该是弄错了吧!?」
  那道人影正是馥金。她为了报告其他的事情而早沐宁一步来到比吕的房间。
  她的脸色苍白到像被丢进极寒之地一般,充血的眼睛则因为不敢相信听到的事情而瞪得很大。
  「那、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呢?哥哥应该也知道特里斯伯伯的实力吧?」
  她抓住沐宁肩膀的手,因为无法掩饰自身的动摇而发抖。
  沐宁像是要逃避如此鬼气逼人的馥金般,把视线移到了地板上。
  「我知道。所以我也确认过好几次了。但这是事实……」
  「怎、怎么可能……特里斯伯伯死掉了……绝对是骗人的。」
  馥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全身无力,额头靠在地板上的她为了压抑不断涌出的呜咽,肩膀不断颤抖。这时候露卡把手放到她头上,温柔地抚摸了起来。
  比吕仰头看着天花板,直接瘫坐到床铺上。
  「这样啊……他死了吗?」
  他是个顽固,而且严厉又温柔的人。
  比吕还记得他经常混在新兵当中进行训练。
  「本来应该是能成为将军的人……」
  他留下的功绩已经难以数计。
  之所以没有出人头地,完全是因为——他是丽兹的部下。
  丽兹年幼时受到许多人排挤,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在受到「炎帝」青睐后,这样的情况更是变本加厉。敌对派系也因为产生危机感而操弄谋略使其左迁,丽兹更因此数次遭到陷害差点丧命。身为她直属部下的特里斯当然也跟着受罪,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没有背叛丽兹,持续在她的底下做事。
  「这样啊……特里斯先生战死了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比吕曾经从丽兹那里听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失去母亲之后,丽兹似乎总是自己一个人玩。
  这时对丽兹伸出温暖之手的是迪欧斯,以及他的长官特里斯。
  他们即使被贵族排挤也毫不在意,就算知道将会因此而无法出人头地,还是教会了丽兹剑法——以及活下去的方法。
  (那一天……你来跟我见面了吗?)
  比吕将视线移向窗外,看见飘浮在夜幕当中的一轮明月。
  (是来跟我说些什么吗……?)
  现在已经无法得知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比吕相当清楚……没有人可以知道故人的心思。
  (特里斯先生……你是在生气,还是觉得悲伤……又或者是正在笑着呢?)
  面对窗户的比吕暂时低下头,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后,便从床铺上站了起来。
  「……让一切结束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空气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
  与其说是变质,倒不如说是变形了!从比吕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强行让空间产生扭曲。
  感觉到不祥的黑暗充满整个房间后,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比吕身上。
  「…………陛下?」
  沐宁忍不住对他搭话,但比吕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在近乎永远的寂静当中,比吕踏响了地板。
  「……下雨了。」
  沐宁对比吕的自言自语产生反应,直接把视线往窗外移去,结果发现星光点缀之下的夜空是一片宁静。
  「……下雨了吗?」
  沐宁无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他感到困惑时,比吕已经举步来到房门前面。
  「从那天开始——太阳就一直被遮住了。」
  迅速推开房门之后,尼德威阿尔士兵便带着惊讶的表情跑了过来。
  「『黑辰王(史尔特尔)』大人,您在做什么?想从房间出来的话,必须先取得托基尔大人的许可啊。」
  比吕以带着威严的视线,看向两名前来阻止他的尼德威阿尔士兵。
  「真碍事。」
  比吕拔出黑刀,毫不犹豫地砍下两个人的首级。
  由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尼德威阿尔士兵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头颅就滚落到走廊上。接着是沉重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尼德威阿尔士兵们的身躯飞溅出血沫并且倒了下去。黑色污渍在铺于走廊上的红色绒毯往外扩散。沐宁与馥金瞥了尸体一眼,在比吕身后单膝跪地。
  「陛下……请下令吧。」
  听见沐宁从背后这么搭话,比吕一边搜寻周围的气息一边开口说道:
  「传令给所有人——开始原定计划。」
  「遵命。」
  沐宁回答完就无声地消失了。
  「馥金,潜伏在城镇中的人们,就交给你指挥了。」
  对以红肿的眼睛往上看的馥金这么宣告完,比吕摸了摸她的头。
  「拜托你啰?」
  「是!」
  深深低下头来的馥金也跟哥哥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段期间,露卡则是翩然贴在比吕背后。
  「我要做什么呢?」
  耳闻露卡在耳边的呢喃……
  「到正殿去吧。」
  比吕笑了一下,踏过躺在地上的尸体往前走。
  听见声音后赶过来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同时从比吕的前后方靠近。
  数量总共是六人。被包夹的比吕依然面向前方,露卡则像是要保护他的背后般转过身。
  「醒过来吧——『冥帝』。」
  比黑暗还要浓密的黑开始侵蚀走廊。
  空气、空间、这整个世界——碎裂、破裂、粉碎了。
  无限深邃、无限黑暗的永夜,如同浮现的泥泡般溢出。完成变形的黑暗吞食世界,产下了绝望与渴望。
  对这种光景感到惊讶的尼德威阿尔士兵们停下脚步。
  「您、您想做什么!?「黑辰王」大人,您疯了吗!』
  「演奏开始了。」
  比吕把食指靠在嘴上并且竖起耳朵。
  「给我静静地听。这是献给特里斯先生的安魂曲。」
  比吕在面具底下的脸庞,有如蛇一般眯起眼睛。

  *****

  今晚适逢满月。
  月亮庄严而娴雅地,以宛如少女般含蓄的光芒普照着大地。
  这时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样的风情——杀气腾腾的甲胄声划破夜空。
  「还剩下几个人!?」
  全力策马奔驰的男人,正是在与约顿海姆派的战争中落败,拖着一条命从战场中逃出来的尼德威阿尔派代表人物——乌特加德。
  「三个人!其他人没办法跟上来!」
  「可恶!都是哥尔摩将军害我沦落到这种地步!」
  乌特加德放慢马匹的速度,调整自己的呼吸,同时吐出污言秽语。
  「呼……可恶,我回去要把哥尔摩将军的领地烧光。家人也要负起战败的责任判处死刑!」
  「请等一下。哥尔摩将军是为了让乌特加德大人逃走才会留在战场上。让尽忠的将军家人背负战败责任实在太过残酷——」
  「闭嘴!」
  眼里带着剧烈愤怒之色的乌特加德,直接砍死做出劝谏的心腹。
  失去主人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后就逃往黑暗当中。
  用鼻子冷哼一声并且目送马匹离开后,乌特加德把视线移到剩下的两名士兵身上。
  「你们也打算对我说教吗?」
  「不、不敢……我们绝对无意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就好,要是再说些无聊的话,就连你们都砍了。」
  乌特加德挥了一下剑甩开上面的血痕,把剑收回剑鞘里。接着默默伸出手来向士兵要水。士兵急忙把水壶递了过去,乌特加德一口气把水喝干。
  「啊啊——虽然不凉,但很好喝呢。真是的,为什么我得沦落到这种下场。」
  「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邻近的有力人士依然健在,只要从他们的领地征集士兵就可以了,而且我们还有『黑辰王』在,只要利用那个家伙,就能从各国搜刮金钱吧。」
  乌特加德眼睛捕捉到月亮照射下的城墙,忍不住露出笑容点点头。
  「必须充分利用那个家伙才行。首先进行封城战来争取时间,然后促使贵族诸侯群起抗敌。接着再付钱给盗贼,要他们到约顿海姆派议员们的领地去烧杀掳掠,让他们深切地明白,究竟依附哪一边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就没问题了。
  失去的金钱只要利用初代皇帝的项链,以及「黑辰王」带来的甜头,就能够要回来了。
  「呵呵,看来老天爷还没有舍弃我。只要在这个难攻不落的城镇里隔岸观火,问题就会自动解决了。」
  乌特加德以深深着迷的眼神眺望着贾萨的高墙,同时往城门靠近。
  但他立刻就察觉异变而停下马来。
  「啥?门为什么开着?」
  「真是奇怪。似乎也没有卫兵。」
  「谁去看看情——!?」
  马匹突然整个站立起来,让乌特加德直接跌落到地面。
  「啊嘎!?搞、搞什么?」
  乌特加德虽然被甩落到地上,但根本没时间感到惊讶。因为他发现站起来的马正朝他这里倒下。他即使产生动摇还是立刻逃向旁边,顺利避开成为马匹肉垫的命运。
  「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
  而他同时也没有时间确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因为背后持续传来巨大的声响。
  一回过头——
  「……你们这些家伙想做什么!」
  一大群「其他种族」的成员站在该处。手上全拿着剑、枪、斧头——其中甚至有打扮寒酸的家伙拿着锄头。他们就像野兽一样,以闪闪发亮的眼睛瞪着乌特加德。他们的脚下则躺着还来不及发出呻吟就被残忍杀害的两名士兵。
  『看来这家伙的身分地位相当高。最重要的是,他是「小人族」,直接杀掉他吧!』
  他们发出喊叫声冲了过来。
  「这些贱民,想造反吗!?」
  虽然是无法理解的状况,但乌特加德感觉到生命的危险,迅速拔剑对其中一人使出突刺。当他继续用剑砍落第二个人的手时,这群作乱者便因害怕他的剑技而拉开距离。
  『可、可恶!』
  「区区农民还以为能赢得过我吗!」
  乌特加德对周围挥剑来加以威吓,趁那群家伙感到害怕的空档逃入门内。乌特加德虽然嘲笑着在背后发出喊叫声的那群人,但脸颊立刻就抽搐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
  街上难得出现这么多人,但眼前的光景却十分诡异。每个人都拿着沾血的刀剑在街上昂首阅步。他们的手上拿着酒瓶与食材,身上则配戴着宝石等贵重物品。
  他们的视线随着火把移到乌特加德身上。
  『喔哦,有个打扮华丽的士兵还活着。』
  脸色苍白的乌特加德,低头看向自身在火把照射下的黄金铠甲。
  『这是用从我们这里夺走的金子打造出来的好东西吧?』
  充满憎恶的视线贯穿乌特加德的心脏。乌特加德虽然对包围自己的民众挥剑,但他们的胆子都相当大,并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害怕。
  「宫殿的那些家伙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哈,那些家伙才没有注意到呢。他们跟平常一样,正连日连夜地举行宴会。』
  「你说宴会——噗!?」
  抬头看向宫殿的乌特加德,脸颊受到一阵冲击。原来是靠近过来的民众揍了他。
  当乌特加德倒地呻吟时,又有踢击直接往他的颜面招呼。
  『没错!就是用你们这些家伙从我们这里夺走的物资!』
  「快、快住手。你知道我是谁——嘎!?」
  在不断朝自己袭来的暴力之前,乌特加德虽然用手臂与手拼命保护住身体,但这在多数暴力前,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

  贾萨宫殿——正殿里,没有注意到街上发生异变的众人正在举行宴会。
  每个人都拿着斟满葡萄酒的银杯,手臂则是绕在情妇的脖子上。而剩下来的一只手又放在另外一名情妇的腰部。
  他们的脸颊一样红,动作同样迟钝,大醉特醉的众人完全沉浸于享乐当中。
  『话说回来,法拉利斯议员……听说你又入手新的「玩具」了?』
  『是啊,之前的因为玩得太过火而坏掉了。目前是培里洛斯议员的家人,在我的宅邸当『人质(奴隶)』。不过,除了他儿子之外,我全卖给奴隶商人了。』
  『即使从战地回来也只剩下儿子还在,这样不会太残忍了吗?』
  『他应该要感动地痛哭流涕吧,因为继承衣钵的儿子平安无事。』
  到处都可以听见类似的对话。其中有人把作为「人质(奴隶)」的良家妇女聚集到一处,然后让她们在那里卖春。也有人因为获得新玩具而感到喜悦,立刻开始施加拷问,还有人表示要先尝尝甜头而把人质带到房间的角落。由于酒醉者完全不知道拿捏力道,所以明天早上应该又有好几具尸体要从正殿搬出去了吧。
  但没有人会追究这种行为。因为被领主乌特加德任命留守宫殿的托基尔,也对这交杂着叫声与娇声的空间感到颇为舒适。
  「即使有人痛骂这是腐败的行为,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心痛。因为这是只有站在顶点者才能获得的特权。」
  强者开心大笑,弱者只能遭到凌虐。这就是自然的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光景。
  不想沦落到跟他们同样的下场,就一定得经常站在胜利者这一边。
  「法拉利斯议员,请别忘了那件事喔。」
  托基尔在耳边这么呢喃完,兴高采烈的法拉利斯便慷慨地点点头。
  『你都帮忙举行如此豪华的宴会了。当乌特加德大人凯旋归来时,我一定向他进言,迎接你进入元老院。』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之后会送上耐玩的『人质(奴隶)』作为谢礼。」
  『呵呵,那我就拭目以待啰。只不过,你也真是太多虑了。』
  法拉利斯议员无奈地耸耸肩,托基尔则是抬头看着他。
  『我曾经食言过——!?』
  「咦?」
  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感到茫然的托基尔直接用手触摸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
  先是看见黏糊糊又染成红色的手,然后又低头看见脑浆喷洒出来的法拉利斯议员。
  这时视界笼罩在沙尘当中——周围则回响着悲鸣。
  食器掉在地面的破碎声响彻整个空间。
  正殿里满是食材遭到疯狂践踏的呻吟声,以及痛苦的喊叫声。
  「可、可恶——来人啊,卫兵不在吗!?」
  托基尔这么大叫的同时,人就趴到了地板上。结果立刻有某种物体快速通过他的头上。
  因为沙尘的影响,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可以鲜明地听见声音。周围全是陷入混乱的人们慌张地到处乱窜,特别大声的悲鸣则助长了不安的情绪。
  「首先得解决这些沙尘才行……」
  托基尔下定决心后便站起身子,在脑海里勾画出正殿的构造图跑了起来。
  他的目的是通往露台的大窗户——只要打开它,应该就能确保视界了。
  托基尔踢开脚底下恶心的感触,同时还不时把出现在眼前的人物推走。毫不减缓速度一直线往前冲出的他,直接用身体撞向窗户。左右两扇窗虽然被用力撞开,但玻璃也因为冲击而碎裂。托基尔则因为用力过猛滚落到露台上。
  「怎么样……?」
  定眼看向内部,便看见沙尘在天花板附近像龙卷风般旋转着,最后被吸向外面。同一时间,撒在地板上的葡萄酒香气,以及充满一整面地板的铁锈般鲜血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恶臭刺激着鼻腔。
  紧接着——
  「……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视界恢复正常之后,托基尔吐出混杂着惊讶的声音。
  正殿里出现大量尸体——有力人士们带着绝望的表情倒在地上。
  在那中央站着一名男子,他手拿仿佛将黑夜实体化般的漆黑长刀,即使在凄惨的现场,身上飞扬的纯白外挂依然没有一点脏污。
  这也给人一种即使在午夜当中,太阳依然持续浮现的印象。
  「白夜王……」
  很奇怪的是,这种印象刚好与他的名字完全相反。
  烙印在托基尔眼里的,是伫立在房间中央成堆尸体上的一名男子。

  ——那副身影宛如是君临肉林血海之中的「王」。

  「『黑辰王(史尔特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答托基尔怒声的是一阵失笑。
  「黑辰王」夸张地耸起肩膀,并且朝着托基尔摊开双臂。
  「哎呀,我只是也想参加宴会罢了……」
  「黑辰王」转动脖子,而托基尔也跟着确认室内的模样。
  幸存下来的有力人士,全以沾满眼泪与鼻水的狼狈模样躲在阴影处。
  看见他们的这种模样,「黑辰王」露出完全不符合现场气氛的温柔微笑。
  但是,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感觉像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高傲情感。
  「国家丑陋也就算了,想不到连宴会也如此丑陋,这种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参加。」
  「别开玩笑了!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根本没有质问的必要。只要看见死者身上的刀伤,以及「黑辰王」极度沉稳的态度,答案根本是一目了然。火冒三丈的托基尔,踩碎地上的苹果后拔出腰间的剑。
  「你在生什么气?是因为自傲的宴会变得如此丑陋吗?」
  「黑辰王」用的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内容无疑是在挑衅对方。
  「以残忍手段杀害我的同胞,竟然还讲出这种话……看来你根本是疯了。」
  托基尔的脚紧贴着地面,像滑行般缩短与「黑辰王」之间的距离。
  流畅的脚步让敌人感觉不到一丝异状,沉稳的动作亦相当令人佩服。
  「别说得好像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你们是如何对待其他种族的人质?同为『小人族』的人质又有什么下场呢?」
  「黑辰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并且开始念了起来。
  里面写的全是选良军的恶行恶状,比如说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利,在这个国内造成多大的牺牲,同时还列举出他们排挤同族、迫害其他种族以及买卖奴隶的种种罪状。
  「闭嘴!你又懂什么!?」
  以憎恨眼神瞪着「黑辰王」的托基尔,在嘴角冒泡的情况下连珠炮般说着:
  「你根本不了解我国吧。在这个国家,『选良军』就是正义。而你只是其他国家的人。犯下这种恶行后,诸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像巴欧姆那样的小国,瞬间就会被消灭了!」
  他得到的回答是冷淡的微笑。「黑辰王」脸上闪过漆黑的感情。
  「很可惜,诸国听不到你的希望。因为你们国家迟早会承受这种命运!面临群众的制裁、家园受到焚毁、族人全数遭到杀害。我只是稍微加快了一下速度罢了。」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托基尔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
  「黑辰王」嘲笑了这样的他之后,将手贴在耳朵上,闭起面具底下的眼眸。
  「你应该听得见吧。悄悄朝你们靠近的——」
  爆炸声响起。
  那是让空气产生震动的强烈爆炸——但并不是来自于内部。
  「——尼德威阿尔崩坏的脚步声。」
  远方传来一道、两道、三道、四道的爆炸声,而且完全没有止歇的模样。
  托基尔忍不住回过头去。从自己撞开的窗户冲到露台上。
  原本躲起来的众有力人士也为了确认发生什么事而赶往露台。

  ——整座城镇正陷入火海。

  原本笼罩在黑暗当中的街道绽放出巨大的火光,并猛然喷发出一道昙花一现的冲天烈焰。当惊慌失措的「小人族」在露台上露出狼狈的模样时,「黑辰王」从在他们背后投以嘲笑的发言。
  「任谁都会认为是逃离强制征兵体制的人们所发动的武装叛变,没人会想到是我主导的。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边说边往前走的「黑辰王」——比吕来到皇座前就停下了脚步。
  「——就让你们自己招致的业火,烧得你们皮焦肉烂吧。」
  比吕毫不犹豫地坐到皇座上,接着将视线移向站在入口处的女子。
  「露卡,把幸存者全都杀了。」
  众有力人士应该都听见他的发言了吧,只见群聚在露台上的他们全以震惊的表情转过头。
  但在他们离开露台之前,露卡已经快一步抵达窗户,以强壮的手臂拔出「金刚杵(梵桀喇)」。站在后列的五名倒楣有力人士,立即承受了一阵强烈的打击。
  贯穿空气、撕裂肉体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逐渐远去的悲鸣,似乎是无法承受暴风的几个人从露台上掉了下去。
  露卡的身体虽然被「金刚杵」的去势带走,但她踏稳脚步后以惊人臂力将其拉回,然后再次将加倍的破坏力集中到有力人士身上。
  难以分辨是悲鸣还是呻吟的尖叫声充斥整个房间后——接着立刻朝上空窜去。
  露卡最后将「金刚杵」高举过头,对着露台挥出猛烈的一击。
  『啊?咦?』
  众有力人士凝视着龟裂的露台嘴角抽搐,他们的精神可能是因为恐惧而崩溃了吧,脸上全挤出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露卡就这样对这些人展现了开朗的笑容。
  「去死吧。」
  立足处同时崩坏,众有力人士消失在支配地面的黑暗当中。
  「哎呀……」
  偏着头的露卡看着窗户与天空的境界线,同时往该处靠近低头往下看。
  只见托基尔正拼命抓住了窗框。他在被风吹动之下,似乎立刻就要掉落下去,但看见面露喜色的露卡后,托基尔的脸就像快流下眼泪般扭曲了起来。他应该以为自己会被踢落吧,然而露卡却放开「金刚杵」,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
  「玩具还活着呢。」
  露卡直接用力把托基尔扔到地板上。托基尔将堆积在肺部的氧气呼出,因为剧痛而发出呻吟,但露卡又轻而易举地把他丢出去。
  「啊、嘎!?呜咕!?」
  头部数次撞上地板的托基尔,一路滚到皇座前面。
  托基尔因为剧痛而挣扎,露卡踩着地板靠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脚。
  「咿、咿!?」
  从托基尔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对面无表情往下看的露卡有着什么样的感想。想逃走的他把手臂伸到极限。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疼痛,以含着泪水的脸抓住比吕的脚。
  「救、救救我……|
  「如果你有活下去的价值,那么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什……」
  「也就是等价交换。既然你竭尽所能地想活下去,那就交出足以让我留你一命的物品吧。」
  「只要你愿意救我的话,我会让你平安离开这个国家!在这样的骚动之下,宫殿的卫兵马上就会赶到。我会说服他们,让你们平安逃走!」
  「……看看外面吧。你有看见整座城镇正陷入火海吗?在这种状况之下,你觉得卫兵还会来解救引起这种骚动的罪魁祸首吗?」
  「这、这个……那、那么!我给你财宝。我告诉你乌特加德大人累积下来的财宝藏在什么地方!你一定会很惊讶的,那里的财宝足够买下一、两座城镇啊!」
  「很可惜,那些财宝已经没了。」
  「啥?」
  面对茫然的托基尔,比吕发出带着轻蔑之意的失笑。
  「因为发动武装叛变需要资金。」
  其实考虑到之后的事情,比吕他们已经把一部分乌特加德的财宝搬到宝物库里了。
  (算是给胜利者们的战利品——希望能够派上用场。)
  但是,没必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托基尔。
  「本来就是你们抢来的东西,这样也算是还给民众了。」
  比吕把托基尔缠在自己脚上的脸往上踢。
  「嗯、咕!?」
  托基尔的鼻骨因此骨折,喷出血来。他虽然因为剧痛而按住鼻子发出呻吟,但注意到自己正被露卡拖着,又拼命想用指甲抓住地板。
  然而这种程度的抵抗当然没办法阻止拖行。留下剥落的指甲,托基尔在地板上画出十道细细的血痕,逐渐被拖向远方。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改过向善,今后凡事以人民为优先——」
  托基尔没办法把话说完。
  因为比吕正以可说是冷峻且毫无感情的表情俯视着托基尔。
  「……带着忏悔之心,被无尽深渊吞噬而亡吧。」
  「啊、啊,我、我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
  托基尔消失在月光与街上的亮光都照不到的黑暗当中。
  「住、住手,咿!?嘎啊啊啊啊!?咿叽!?」
  之后回荡在现场的是骨折声及刺耳的悲鸣,肌肉被撕裂的可怕声音亦窜进耳朵之中。此外还有女子的笑声混杂在里面。露卡就像是享受着做菜过程的主妇般,以鼻子哼着歌。
  「躲在那里的『小人族』过来吧。」
  托基尔消失之后,比吕看向相反方向的黑暗处丢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没有回应,但可以感觉到充满恐惧的气息正在发抖。
  「你们再不出来,就别怪我动手了。」
  比吕带着杀气这么宣布完,就有几名年轻女子与中年「小人族」一起走出来。
  比吕皱起眉头,以手指示意他们来到皇座前面。
  当他们靠近后,比吕发现女孩们身上的穿着就好像一只肮脏的麻布袋,而中年「小人族」的身上则配戴着宝石,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贵族。
  「还真是个大家庭。你们是父女吗?」
  虽然不可能是这种情形,但比吕一这么问,中年「小人族」就疯狂点着头。
  相对地女孩们则是低头看着地面。光是从她们的态度,就大概能了解一定程度的内情。
  「这样啊……」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宴会。虽然也有贵族会找娼妓到场,但这些女孩看来并非从事这种工作。
  女孩们都没有化妆,给人一种秀美朴质的印象。应该是被人从什么地方掳来的吧。连同族都受到这种对待,可想而知这群贵族真的已经腐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比吕对中年「小人族」招手,当他靠近时就抓起他的脖子。
  『嘎啊!?』
  「就留你一命吧。」
  痛苦中的「小人族」一听见他这么说,眼睛因为希望而发光。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听见骚动声的卫兵就快要过来了。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你就用到城墙外进行戒备的名义,打发他们离开,可以吗?」
  「小人族」虽然点点头,但比吕还是用力折断他的脖子。
  「抱歉,骗你的。」
  放开手后,那名贵族就像断了线的傀儡般瘫倒在地上。女孩们则发出几声细微的悲鸣。但当比吕一看向女孩们,她们立刻用手捣住嘴巴安静下来。
  「叛变的群众都集中在北门附近。」
  那是聚集了许多贵族宅邸的地点。他们应该在那里不停地掠夺吧。不难想像她们要是靠近那种地方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你们就从南门逃走吧。门已经打开了,很轻松就能逃脱。可以拿走一些现场有力人士的财物,回到父母身边。对了,离开宫殿时记得走后门,那里没有任何巡逻的士兵。」
  比吕像是要赶走她们般挥了挥手,女性「小人族」立刻发出高兴的呼声,连忙迈开脚步,
  接着从附近的尸体夺走宝石等财物,再从入口逃到外面。当中也有人把宝石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花了好一段时间搜刮宝石后,才抱着战利品逃走。这时就连比吕都受不了这样的行为,如果因此而无法顺利逃走的话,自己也顾不了她的死活了。
  女孩们离开之后,现场便相当安静,只剩下空虚的夜风吹拂过遭到掠夺的有力人士尸体。这时候露卡来到比吕身边。她擦拭脸颊上沾到的血,娇艳地舔着嘴唇。直接坐到比吕脚边的她,将头靠在比吕的膝盖上。
  「满意了吗?」
  「嗯,真是耐玩的对手呢。」
  露卡那不带任何光芒的眼睛所发出的视线在空中游移,比吕则对她露出一抹苦笑。
  接着他又环视起周围。火焰从倾倒的烛台上烧到尸体,同时借由洒满地板的酒猛烈往外燃烧。火焰的亮光在面具上制造出跃动的阴影。
  「雏鸟离巢之后,已经过了两年的岁月。」
  这是他的自言自语。
  在月光照耀下的血腥世界里,比吕对着炽烈燃烧的火焰伸出手。
  「不知道现在的你,有着什么样的成长?是挂着笑容呢,抑或是哭泣呢?」
  被寂静包围的世界当中,比吕把背靠到皇座上仰望着天花板。
  「丽兹,你的天空是否一片晴朗呢?」
  比吕的眼睛里已经不再出现苍穹。只有一整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世界。
  此时,一缕清风从通往露台的破裂窗户吹入。充满室内的呛鼻血腥味被吹散而去,火势也在风势煽动下,变得更为猛烈。
  「希望可以看见有所成长的你。」
  比吕的笑容在迸散的火花当中愈渐加大。
  红发皇女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今后,动荡以及杀戮的时代即将到来。
  「血肉模糊的斗争,即将促使停止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了。」
  千年的齿轮发出巨响,并缓缓转动起来。所有种族将再次跃动于中央大陆。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纵使是神祇也一样。

  「至今一再地反覆上演。一路以来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又再卷土重来的——」
  比吕像要握紧眼前这片熊熊烈焰一般,向前伸出拳头。
  「『转换期』。」
  正当比吕愉悦地轻笑出声时,露卡以空虚的眼神由下往上看着他。
  比吕虽然注意到她散发出的隐约带着悲哀的眼神,却已经无法停下脚步。
  只能够不断前进。就在他选择这条道路时,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最后收起笑容的比吕,就像感到疲累般重重坐到皇座上。
  忽然进入视界当中的右手——让他想到遥远的过去与丽兹交换的誓约。
  「丽兹……我会在遥远的巅峰之上等着你。」
  收起到方才为止的刚毅气息,比吕眼角因为悲伤而有些扭曲,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符合己身年纪的少年。
  「到时候,请你把我——」
  仅此而已的一道心愿。少年一直在内心祈求着的唯一愿望。
  比吕明白,自己一直深藏在心中的事情,将迫使她做出痛苦的选择。
  不过,这是无法闪避的道路。
  爆炸声响彻正殿。
  高高飞扬至半空的火花,扫开盘据在房间角落的黑暗,并带起了新的火种。
  就在此时,比吕注意到某种细微的声响,于是将视线移向崩坏的入口。
  「贤兄,煽动群众的部下,发现受到凌虐的乌特加德。」
  因为热风而蹙起眉头的馥金静静出现。
  身后还跟着两名部下。
  被夹在两名部下中间的「小人族」——乌特加德则是双手被反绑住。
  「做得很好。」
  慰劳众人的比吕把手伸到眼前。理解到那个动作之用意的馥金,随即带着乌特加德靠过去。在皇座前跪下的乌特加德狠狠瞪向比吕。肿起的脸庞透露出欲言又止的氛围。但因为嘴巴被堵住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乌特加德,好久不见。真是太好了,以残兵败将来说,你的脸色算是很健康了。」
  比吕举起手随口说道,就在馥金松开乌特加德原本被堵住的嘴巴后,就听见他破口大吼:「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来和休太岘共和国缔结同盟的吗?」
  「没人说过这种话吧。我只是来交涉而已。」
  比吕把手臂靠在扶手上,并且举起一只手来,以轻蔑的眼神往下看着乌特加德。
  「什么?」
  「希望你能够解放扎赫勒川。里菲泰因公国的人民正因为水源不足而受苦。」
  「解放扎赫勒川……就为了这件事?」
  瞪大眼睛的乌特加德,复诵了一次问题。
  「没错,就为了这件事。」
  比吕耸耸肩并叹了一口气,乌特加德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只为了这件事的话,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哎呀,你放心吧。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
  察觉到比吕打算起身的露卡,抬起了她的头,比吕也顺势离开皇座走向乌特加德。
  『托基尔大人!诸位议员,请下达指示!民众发生暴动——?』
  这时可以听见走投无路的声音。士兵们无法应对街头所发生的异常事态,于是冲进正殿。但当他们看见愈来愈旺盛的火海、尸横遍野的正殿那种凄惨的景象后就僵住了。结果乌特加德对着这些士兵大叫:
  「快点救我!这里有作乱的鼠辈!」
  或许是这道声音让他们惊醒过来了吧,重新打起精神的士兵立刻拔出武器。
  『乌特加德大人!可恶——』
  乌特加德的希望一瞬间就消失了。馥金发射的箭准确地贯穿他们的喉咙,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再次站在绝望深渊边缘的乌特加德,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你、你这家伙,打算和尼德威阿尔作战吗!?」
  「无城、无兵、无力的王,拿什么来跟敌人作战呢?」
  「还有愿意援助我的人。只要让他们出资的话——」
  「出资给连国家都丢掉的人吗?」
  比吕身上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让乌特加德把话吞了回去。
  「没有人会援助你。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放弃吧。」
  「这、这样的话,就以解放扎赫勒川为条件,和里菲泰因公国缔结和约,并且进行奴隶贸易——」
  比吕用力踏响地板,打断了乌特加德的话。
  「很可惜,里菲泰因公国的一万名军力已经解放扎赫勒川了。」
  「什么?」
  「虽然我方只有五百名士兵,但是从内侧受到敌袭的话,你们就束手无策了吧。」
  和比吕一起前来的五百名「鸦军」,这时应该已经攻陷国境。
  乌特加德以监视的名目,把国境守备队长托基尔放在宫殿里,同时把大部分守备兵调来防守贾萨。应该是认定铁壁般的高墙不可能被攻陷,才会只用少量的人数来防守吧,这样的话只要从背后突袭就能很轻易崩解防线。再来只要让一万名里菲泰因公国的军队,像雪崩般从国境涌入,就能把事情解决掉。
  「这、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不只有这样……不过,我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从比吕身上产生浓烈的黑暗。纯白外挂在风吹动之下猛烈翻动。
  「已经没时间了。我可不打算和你一起自焚。」
  比吕以眼神示意露卡与馥金先到外面去。
  接到命令的两人,便从容地退出陷入一片火海的正殿。
  看着她们离开之后,比吕才再次把视线移到乌特加德身上。
  「好了,我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援助你的葛兰兹贵族。」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完全只是因为偶然。」
  比吕把手朝着乌特加德的脖子伸去。
  「调查关于这个的情报时,顺便得知了内情。」
  乌特加德脖子下方闪闪发亮的狮子项链,猛烈反射火焰的光芒。
  「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所闪失……」
  比吕以温柔的动作,把初代皇帝的项链从乌特加德身上拿下来。
  然后小心地收进「黑樁姬」里,接着抓起乌特加德的脖子。
  「你和亚堤邬司完全没有关系嘛。」
  比吕以清新的笑容举起黑刀。

  *****

  固若金汤的城镇——提到贾萨,每个人脑海里都浮现这句话。
  他们带着无法轻易将其攻陷的觉悟一路进军到贾萨。不过,首战就打败尼德威阿尔军,击破可恨「选良军」的约顿海姆军士气相当高昂。不论是什么样的城寨都能将其攻落。
  此次的行军就是带着如此高昂的气势。
  但是一开战不久本阵就受到奇袭一事,也让他们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大意。
  因此约顿海姆军便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兵器才进军贾萨。
  但目前却面临了难以理解的状况。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三十日。
  尼德威阿尔军的根据地,以难以攻陷闻名的贾萨城正在起火燃烧。
  到处都能看见黑烟窜起,怒吼与悲鸣在空中盘旋,最后又被风带走。如果是参加过战争的军人,应该都看过不少次这样的光景。
  每个人脑袋里绝对都浮现了「掠夺」两个字。
  但这里可是和只竖起栅栏的村落不同。也不是什么被一般城墙保护的城镇。
  而是集先人建筑技术的大成——以难攻、永不陷落而闻名的贾萨城高耸城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被高耸城墙震慑住的丽兹,随即察觉到异变并且露出困惑的表情。城墙没有受到攻击的痕迹。但贾萨城的城门却是完全敞开。除了响彻于现场的大量怒吼之外,刺耳的悲鸣也让人更加感到疑惑。
  「公主殿下。」
  丝卡蒂离开自军来到丽兹身边。护卫的士兵们脸上带着极为严肃的表情。这是因为此种莫名的氛围让他们加强了警戒心。
  「丝卡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组了几只部队进城去观察情况了。」
  虽然丽兹原本认为也有可能是陷阱——但丝卡蒂脸上却表露出「那样做根本没有意义」的表情。
  「会不会是烧毁贾萨然后转移据点了?」
  丽兹的问题让丝卡蒂摇了摇头。
  「不可能。贾萨已经是防御力最高的城镇了。」
  「也有可能是里菲泰因公国干的好事。」
  「建筑在国境的防壁虽然比不上贾萨城,但现在国力衰落的里菲泰因,绝对不可能将其攻陷。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要连贾萨也攻下来的话,至少需要十万……不对,是二十万的兵力。」
  此时,一名骑兵夹带着漫天沙尘奔驰到现场。他背上红色的旗帜,正是约顿海姆军传令兵的证明。
  「来自先锋部队的报告。城里没有敌人潜伏,但民众已经陷入失控状态,目前正不断地进行掠夺。」
  「……就算是这样,也太吵闹了吧。」
  丽兹也了解丝卡蒂所说的意思。
  因为贾萨城里,几乎就只有「小人族」居住。
  除了其他种族都为了避开强制征兵而逃离城镇之外,也有不少人因为抵抗征兵而遭到处刑,这应该都让贾萨的人口有了显著的减少。
  传令兵应该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疑问,但他还是开口回答:
  「逃走的人似乎听见传闻——从各地的村庄赶回来了。因此数量变得比『小人族』还要多,掠夺也随之更加猛烈。」
  应该是至今为止累积起来的愤恨一口气爆发了吧。怨恨是种很恐怖的东西。它会让人失去理性,毫不犹豫地诉诸于超过限度的暴力。
  只要先冷静下来的话,就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情况当中,但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感觉就会麻痹,从众行为会开始发挥效用,把罪恶感推向角落。
  「啧……可以理解怨恨『小人族』的心情,但开始掠夺的话,不就等于承认自己跟他们是同种类的人了吗?」
  撩起浏海的丝卡蒂,以眺望远方的眼神看着贾萨。她的眼睛里充满悲伤。不知道是对使用暴行的国民感到厌烦,还是在担心来不及逃走而暴露在暴力之下的「小人族」呢?
  「立刻出动军队来镇暴。还有,彻底严禁士兵们进行掠夺。」
  对心腹下达命令的丝卡蒂,随即以一脸歉意的表情看着丽兹。
  「真是不好意思。战争至此落幕了。难得你们来帮忙,结果却只是自曝国耻、让你们看笑话了,想必也很难释怀吧。」
  「没这回事。也让我们协助平定暴动吧。」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呢。那么,『人族』可以交给你们处置吗?因为他们或许会愿意听同族的劝告。」
  暴动应该立刻就会平静下来吧。现在敌对的约顿海姆军进城了。最重要的是已经报了仇。民众一定会为了逃避处罚而急忙逃走。
  造成问题的不是民众,而是不停趁火打劫的盗贼等罪犯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乌特加德?」
  「那家伙失去贾萨城的话就一无所有了。就算已经回到这里,以这种情况来看……是不是还活着,都还是个谜呢。」
  丝卡蒂与丽兹策马并肩跑向贾萨城内。
  愈是靠近,就愈为贾萨城高大的城墙感到震惊。
  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状况,就知道城墙只是装饰般的无用构造。
  「真是凄惨。」
  跟在先行的约顿海姆军后面,钻过城门的丽兹做出这样的感想。
  散乱在街道上的玻璃碎片,从日光底下发出微弱光芒。石头地板之间的缝隙就像是水道一样,可以看见血水从中流过。到处都躺着「小人族」的尸体,而且每具尸体身上都留着受到暴力的痕迹。此外其他种族的尸体也相当醒目,或许是争夺战利品吧,看来是因为身上无数的刀伤而丧命。
  两侧一整排的商店全都烧毁,内部商品也早已被抢夺一空。
  这让人有种误闯进废墟般的错觉。
  周围到处都能听见怒吼声。此外还有些微渗出的刀剑交击声。可能是约顿海姆士兵在某处与盗贼展开战斗了吧。
  「情况最糟糕的似乎是北门附近。那里是贵族宅邸的聚集地。」
  接到部下报告的丝卡蒂,带着叹息骑马靠近丽兹。
  「盗贼们占据该处后,让那里的牺牲者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们也派士兵帮忙吧?」
  「不用了,全是些来不及逃走的家伙,所以不必担心。好像在我们抵达的同时就几乎逃光了。」
  丽兹知道丝卡蒂是硬挤出笑容。
  想到今后将面对的困难,就必须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才能撑下去了。被破坏到如此彻底的话,得花相当大的工夫才能复兴此地。
  另外,治安以及资金方面也都会出现不小的困难。如果让约顿海姆军攻下这个城镇,就不会有这些问题。虽然士兵们可能会失控,但至少约顿海姆军可以独占战利品。不过现在因为来得太迟,应该从贵族那里没收的财产已经一滴不剩,遭到掠夺的物品也全都被带出城了。
  想要重建被破坏的街道就需要庞大的资金。原本打算以尼德威阿尔的有力人士们累积的资产来弥补这个缺口,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落空了。接下来还能期待的,就只有乌特加德的宫殿……
  「…………看来这里也遭到掠夺了。」
  铁门受到严重破坏,周边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尼德威阿尔士兵尸体。
  大量鲜血飞溅到墙壁上,宫殿可能也着火了吧,目前是笼罩在一片白烟当中。
  当丽兹和丝卡蒂一起穿越损毁的铁门时,就有一名约顿海姆士兵从宫殿入口冲出来。
  「丝卡蒂大人,搜索内部之后,确认宝物库平安无事。」
  「什么?」
  「刚才已经把火势压下来,内部并没有遭到掠夺。」
  「……那真是太好了。下令把它们搬出来,还有加强宫殿周围的警备。」
  「是,属下立刻去办。」
  对心腹与士兵做出指示的丝卡蒂,侧脸已经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丽兹却对这件事产生疑问。为什么财宝没有被抢走呢?
  一般来说都是掠夺完才会放火烧房子吧,为什么只有财宝平安无事,宫殿却起火燃烧了呢?感到纳闷的丽兹带着不对劲的感觉,和丝卡蒂一起踏入宫殿内部。
  「跟外面相比算是漂亮了……」
  不可思议的是,入口附近没有烧焦的痕迹。
  但是愈往通路里头前进,就愈清楚火灾造成多大的威胁。
  「的确……很奇怪呢。」
  吸着鼻子的丝卡蒂似乎也察觉不对劲之处。
  火焰似乎是从正殿往外扩散。
  然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殿里充满烧焦的尸体。而且每一具都受到严重的损毁。
  丝卡蒂在尸体前面蹲下。
  「刀伤……这家伙是被砍头的。遭到掠夺了吗?不对,那宝石怎么还会都在身上?」
  而且财宝也还留在宫殿里。受到盗贼袭击的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才对。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也就是对方的目的是他们的性命。
  丽兹通过探索尸体并且陷入沉思的丝卡蒂身边,直接朝皇座前进。
  途中,丽兹注意到些许精灵的残渣——她随即伸手从空中抓住那些残渣。
  但残渣最后还是从拳头的缝隙流走,并且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丽兹还是感觉到了。
  让人感到不祥的力量——但又有强烈的寂寞感使胸口揪紧。
  自己只有唯一一次感受过这种力量。那是少年身上的一部分力量。
  「……原来你在这里啊。」
  继续往前进的丽兹,发现对着皇座低头的尸体。
  从身体的尺寸来看应该是「小人族」吧。衣服燃烧殆尽,肌肤也烧成了红黑色。虽然有一股刺鼻的异臭,不过已经因为从破窗吹进来的风而减轻一些了。
  接着丽兹又注意到某样物体,于是加快脚步一口气拉近与皇座的距离。
  「以金银来点缀狮子的装饰……是初代皇帝的项链吗?」
  一捡起放在皇座上的项链,丽兹就再次确认周围的环境。
  很不可思议的是,房间里有相当大的范围都被火烧焦了,但是唯独皇座附近却完全未遭火吻。
  「……比吕,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从窗外吹入的平稳微风轻抚过丽兹的脸颊。
  「这真是太惊人了……只有这里没被烧到,这样反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知个中缘由的丝卡蒂只能露出茫然的表情,而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的丽兹则是只能露出苦笑。
  这个时候——
  「丝卡蒂大人!急报,有要事禀报!」
  传令兵以慌张的样子冲了进来。丝卡蒂搔乱自己的头发并且翻转身子。
  「怎么了?真吵。稍微冷静一下吧。」
  「里菲泰因公国正在攻击尼德威阿尔的东边国境!里菲泰因公国发动侵略了!」
  丝卡蒂停下搔头的手瞪大眼睛。
  但立刻就从僵硬状态恢复过来,踩着大步靠近传令兵。
  「这、这么突然……数量呢?」
  「大约一万,但似乎进军到扎赫勒川后就停下脚步了!」
  靠近传令兵的丝卡蒂不再前进,像要捞起丰满的胸部般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说扎赫勒川?」
  丝卡蒂的疑问让传令兵用力点了点头。
  「那是尼德威阿尔派以前堵住的河川。」
  「就是那里吗……可恶,在这种时机下侵略,这绝对是早就计划好了。」
  当丝卡蒂恨恨地跺脚时,丽兹就以看向远方某处的眼神对她搭话。
  「确实是计划好的喔……」
  心跳开始加速。丽兹忍不住把手贴在胸口。
  擅长使用各种策略来欺骗人心的少年原本待在这里。
  得知「他就在附近」这个确切的事实后,内心深处便燃起熊熊火焰。
  丝卡蒂并未注意到丽兹不太对劲的模样,以诧异的表情转过头去。
  「你说什么?」
  「看准了来自尼德威阿尔的士兵会减少……加上领主不在,没有人能下达命令。于是趁这段时间用计引起这次的骚动。」
  只能说真是太精采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到此访问。
  但是他确实只用策略,就攻陷据说要二十万兵力才能拿下的贾萨城。即使手段不人道,他还是顺利完成了这艰难的工作。
  「再来就趁着混乱一气呵成消灭对方。这就是那个人擅长的战术。」
  但他还是留下了一丝温柔——考虑到约顿海姆今后要重建贾萨,特别让宝物库不遭到掠夺。
  所以说,正因为这样,自己才想拯救他天真、温柔又崩坏的灵魂。
  回想起遥远过去交换的那个誓约——内心深处就因为又甜又揪心且充满慈爱的思念而发疼。
  丽兹用力握紧初代皇帝的项链……
  「……比吕。」
  然后将他应该坐过的皇座烙印在眼睛里。





  终章

  「怎么不多留一点时间……」
  丝卡蒂的话让丽兹露出微笑。
  「我想快点送他回去,这次只能跟你说声抱歉了。」
  丽兹看向背后准备好的无篷马车。马车上面载了棺木,而赛伯拉斯则很悲伤般在棺木上睡着觉。再也不会醒来的特里斯就在棺木里长眠着。回到葛兰兹大帝国后,必须帮他办一场盛大的葬礼才行。让他能和迪欧斯在那个世界快乐地把酒言欢。
  发现丽兹以散发寂寥之情的眼睛望着棺木的模样,丝卡蒂也像是放弃留人般垂下肩膀。
  「这样啊……有什么事的话记得跟我联络。我会火速赶过去。」
  「在那之前,必须先想办法重建休太岘共和国吧?」
  「我会以谈判来解决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再打下去了。」
  丝卡蒂又笑着说了句「但是……」。
  「『兽族』一向是有恩必报。最近葛兰兹似乎也不太乐观吧。要是遇上什么危机,记得马上来找我。」
  浮现苦笑的丽兹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谢谢。到时一定会向你寻求协助的。」
  「好啦,反正我会找时间到你们那边拜访。当然是以休太岘共和国代表的身分。」
  「我会准备豪华的餐点等你。下次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葛兰兹式的宴会。」
  「是吗?那我立刻就要过去啰。」
  「我等你。」
  丽兹调转马首并且朝后方挥了挥手。
  蓦然望向天空,只见一片万里无云的晴天。
  特里斯·冯·塔密耶。
  他的人生绝算不上幸福。
  支持不受任何期待的第六皇女·丽兹,因此而遭贵族诸侯厌恶的老兵。
  即使留下多数功绩还是无法晋升,以三级武官的身分结束人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当时丽兹指责蛮横的贵族,却反而遭到对方辱骂。当丽兹自责己身的无力时,特里斯露出严厉的眼神,以温柔的声音开导她。
  『如果懊悔到像这样流眼泪,那就只能增强实力,让自己足以改变贵族们的蛮横了。不过,那应该会是一条超乎想像的险峻道路。』
  正义感相当强的丽兹,毫不考虑就表示一定要变强。
  特里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脸上则露出困扰的笑容。
  『但是,现在还年幼的您没办法做到……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成为您的剑与盾牌,用生命保护皇女殿下。』
  特里斯单膝跪地,托起丽兹的手深深低下头。
  『让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作战吧。』
  最后他更用笑脸做出这样的总结。
  『因为我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第一家臣啊。』
  现在依然没有忘记那遥远的回忆,丽兹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在内心深处。
  「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葛兰兹大帝国也没有时间休息。
  必须正式开始着手夺回费尔瑟的计划了。
  有所怠惰的话,在「英雄宫殿」守护着自己的第一家臣一定会生气吧。
  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当中了。特里斯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丽兹用力握紧缰绳。
  「特里斯,你看着吧。我一定会成为女帝。」
  幼年时期的梦想已经逐渐实现。
  太阳就像要照出她前进的道路般发出强烈的光辉。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购买本书「神话传说英雄的异世界奇谭8」。
  从前一集接着阅读的读者,好久不见了。
  由于是第二部的开始,所以附了地图及角色介绍,有些角色茁壮成长,也有新角色陆续登场——该说是剧情急转吗?总之相较于第一部有了大幅变化,不知道各位还满意本集内容吗?超有趣的!如果可以听到这样的感想,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那么,各位读者们,大家应该都知道,我接下来想说什么吧?
  没错,看到封面和插画后,相信大家一定都明白吧!
  丽兹实在是太美了云云……真的变漂亮了——我深切地如此觉得。各位读者看到封面的丽兹时,视线有没有飘向胸部呢?还是锁定屁股?
  我就不同,以上两者皆非。我希望大家瞩目的重点并不在此。
  ——而是背部喔。
  肩胛骨太棒了,不会太骨感,也不会太肉,正因为有着适中的肌肉,才能描绘出完美的曲线。与几乎快要渗出封面的,比吕的帅气度相辅相成之下,更加使得丽兹美得令人难以招架。足以百看不腻——不觉得这样才是最棒的吗?
  不过,即使如此,也请不要忘记还有丝卡蒂这个新角色的存在喔。
  御姊气质的女性也别有风味对吧?虽然还不能点破细节,不过下一集,她会和丽兹一起有着活跃表现喔,敬请期待!当然,也会在适当时机让奥拉和斯卡塔赫她们登场的,这部分也请耐心等待喔。
  那么,所剩篇幅不多了,请容我在此撰述谢辞。
  ミユキルリア老师笔下魅力无穷的众多美图,从草稿阶段起,就是激励我中二心灵的原动力——想必距离新能力觉醒之日已不久矣。
  责任编辑I大人,我还是老样子,一直给您添麻烦了。我想自己一定还有许多不备之处,希望今后也能继续惠赐协助了。
  编辑部的各位、校订人员、设计人员及参与本作品的所有相关人士,今后也请继续关照。最后是各位读者们,我可以一路写到第二部,主要还是多亏有大家的支持。在此致上由衷的谢意。
  我今后也会努力散播无穷无尽的中二信念,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那么,期盼下次有机会再度相逢。
  奉




  「江山的镇魂歌」特典小册子

  笑看天命——初代媛巫女的终焉

  火花漫天飞扬。
  在逐渐塌毁的世界里,受热涨裂的数片瓦砾崩落于地面。
  带起的强风更加助长了火势,又再扬起另一波迸散纷飞的火花。
  此时,响起一阵异音。高亢的尖锐声响不绝于耳。
  腾涌袭卷的烈焰之中,无以数计、成千上亿的剑戟刮起阵阵暴风。
  在这片堪称地狱绘卷的景色当中——一名人物的身影正狂然窜跃。
  「疾!」
  四周一片肃杀之气,初代媛巫女挟带着庞大光辉持续疾奔。
  为了屠杀挡在眼前的敌人,只是一股脑儿地以超高速不停挥舞长剑。
  然而——
  『以半吊子的水准来说,的确是很快……原来如此,一般的魔族根本不是对手吧。』
  绰绰有余。对手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初代媛巫女——雷的攻击,并顺势回击。
  那人以手中的武器扬起暴风,借此牵制雷。
  杀伤力十足的旋风。不过,雷冷静地做出判断,迅速拉开双方距离。
  「……再次地深深体会到,『王』的存在简直是超乎常理呢。」
  不同于沉着说道的语气,雷的美貌当中,流露出一丝焦躁。
  因为「王」始终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一如方才现身时的姿态。
  雷将戒心提升至极限,举起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地瞪视着男子。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固执呢?魔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那是——!?」
  雷话还来不及说完,她的身体便有如受到禁锢般,顿时一阵僵直。
  因为「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正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然而,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怒气,也没有任何杀意或杀气。
  不——「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本身并不存在所谓的感情。
  他只是笔直地注视着雷,但光只是视线,就让雷感受到一股仿佛灵魂被刨空般的惊人压迫感袭卷而来,使她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
  『别擅用自以为是的臆测来评论我——这对「王」太无礼了吧?』
  直到此时,「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才终于踏出了一步。
  光是如此,便让空气扭曲。空间像是承受不住他的存在般发出悲鸣。
  每当「无貌王(戴密邬尔格)」跨出一步,足以削去灵魂的一道强烈压力,便会随之袭向雷。
  雷使劲地站稳脚步,轻叹了一口气。
  「到此为止吧——『天帝』。」
  她如此低喃后,万丈光辉顿时吞噬了烈焰的火光。
  令人为之惊叹的白色光芒笼罩下来,布满房间内的每处角落。
  雷的身后出现龟裂。一处、四处、六处——慢慢形成无限的辽阔空间。
  主宰空间之剑——以精灵残渣锻造而成的剑、无以数计的精灵武器,仿佛追随雷而来似地乍然出现。不过,「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焦虑。非但如此,他甚至还一脸佩服地眺望着眼前的光景。
  『……喔——恩赐予人类的领域外——与「冒牌之王」相同吗?』
  雷丝毫不理会他那感叹万千的感想,她反手握紧白银之剑,左手则扶在剑刃上,将剑端举起来。而后,她将嘴唇贴近剑刃上反射出的波纹。
  「万物归无,使万物归于光辉之下。」
  ——神光雷火(黎亟古拉扎特)。
  瞬间,雷的身影消失无踪。原本浮现于周围的大量精灵武器也同时消失。
  接着,剑光闪现。
  以超高速反覆发动的强烈猛击。远超乎数百、数千、数万次的压倒性出剑次数。
  面对肆虐的攻击暴风,「无貌王(戴密邬尔格)」被迫采取单方面的防守战。
  不——
  『白费力气。』
  他仅以一击便结束了战局。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往前刺出的长枪不偏不倚、毫无慈悲地向雷宣示着两人的力量差距。
  武器深深贯穿了雷。
  「……就连一剑……也无法砍中吗……」
  当「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拔出枪尖后,雷只是茫然地凝望着从自己身上喷溅而出的鲜血。
  『就这么乖乖死去吧。尽管因为剧痛而打滚吧,尽管因为畏惧死亡而挣扎吧,好好咀嚼品尝王罚的滋味!』
  雷的身体逐渐枯朽——她紧咬下唇,努力地强忍剧痛,但鲜血仍不断地从嘴角汩汩流下。原本浮现于周围的精灵武器已然消灭,世界笼罩在一片宛如樱花雨般的白银之光当中,而后,白银之泪像是粉雪似地洒落地面。
  (修瓦兹大人……请您原谅我。看来这里就是我的人生终点了。)
  如果说她没有遗憾,那是骗人的。因为她无法将最后的遗言留给他。
  不过,难以释怀的也仅此而已。
  (即使如此……我的灵魂也……一定会……)
  终究没能取得内心描绘的未来。不过,至少她曾经窥见深切盼望的未来。
  光是如此,就足以鼓舞自己跨越死亡的恐惧。
  倘若可以实现一道心愿——
  (修瓦兹大人,无论经过多久、多少岁月、几载星霜荏苒——我都会永远等待下去。)

  红发皇女与少女军神——亡国王女的独白

  「请协助我复兴费尔瑟吧。」
  当斯卡塔赫如此说完,她眼前的两人顿时瞪大眼。
  两人分别是银发少女奥拉与红发第六皇女丽兹。
  「呃……你是怎么了?」
  丽兹难掩困惑地出声询问。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厚非的,斯卡塔赫点头回应道:
  「因为我寄身葛兰兹的理由已经消失了。当初是为了防止费尔瑟解放军举兵对抗葛兰兹,我才会扮演人质的身分,接受葛兰兹的庇护。」
  虽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与比吕订下的誓约,但关于这件事,斯卡塔赫只字未提。
  「不过,费尔瑟如今已经落入联邦六国手中。我的角色只是徒具形式罢了。」
  事到如今,斯卡塔赫的存在对葛兰兹而言已经没有价值。而对费尔瑟来说,敌人也早就从葛兰兹换成了联邦六国,如今费尔瑟各地都陆续暴发小规模的冲突。
  然而,为了避免再次将人民卷进战火之中,斯卡塔赫严禁费尔瑟解放军采取激进的行动,因此,他们目前正化明为暗。
  虽然在台面下投注了各式各样的苦心,无奈效果不彰。
  甚至可以说,反而导致组织逐渐式微。
  「听说那些无法认同方针的人们,在各地发动武装起义,却遭到各个击破,使得战力明显地大幅削减。」
  正因为如此,部下们才会热切期盼葛兰兹可以让斯卡塔赫回归,毕竟她留在葛兰兹也没有意义了。只要她能再次带头高举解放的大旗,人民一定也会再度拿起武器的。
  部下们愤慨激昂地宣誓,下次一定会驱逐侵略者。只是,纵使斯卡塔赫回归,费尔瑟解放军依旧毫无胜算。就算多了精灵剑五帝持有者之一的斯卡塔赫加入,仍然无法填平双方的战力差距。
  「更重要的是,人民在历经连番的战事之后,早已精疲力竭。根本没有体力再与联邦六国对战。因此,我希望尽可能避免将疲惫的人民们送上战场……虽然我明白这个请求很自私——不过,可否请葛兰兹助我一臂之力呢?」
  正当丽兹准备开口时,奥拉举起手打断她。
  「……这点恐怕有困难。对费尔瑟的人民来说,葛兰兹终究是侵略者,绝对不会张开双臂欢迎的。这么做反而可能害斯卡塔赫成为众矢之的。」
  必须是费尔瑟的人民本身渴求解放、并群起击退侵略者,这样才是最理想的作法。
  若是借助他国之力,会使得力量失去平衡。届时,势必会在某个环节产生破绽,进而衍生出新的龃龉。
  再说,葛兰兹师出无名。如果费尔瑟的人民并不领情,被视为侵略者的葛兰兹又要从何帮起?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奥拉双瞳中,染满了为难之色。斯卡塔赫看着她的眼睛,低下头开口:
  「所以……我的目的并不是解放费尔瑟,而是为了复兴而战。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厚颜无耻。或许对葛兰兹来说,根本毫无利益可言。不过,还是恳求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至今为止,斯卡塔赫一直是以解放费尔瑟为诉求,持续一路奋战。现在则是换上了复兴的大旗。虽然表面看来只是大玩文字游戏,却可能带来难以置信的效果。
  可以再度复兴一度灭亡的国家,这对于居住在费尔瑟的人们来说,可是求之不得、深具魅力的事——只是,出力协助的葛兰兹方面却尝不到半点甜头。
  「一旦完成复兴后,我打算挂冠而去。到时就由葛兰兹方面选出费尔瑟的君王吧。这样的条件对葛兰兹而言,应该并不算差吧。」
  「那么做的话,人民恐怕不会认同吧?」
  丽兹出声质疑,斯卡塔赫摇摇头回应:
  「只要佯称指派的人选流有费尔瑟王家的血统就好了。由于之前对葛兰兹的战役之中混乱四起,使得王家的相关情报错综复杂。要说有其他的王家幸存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者,比起女性,男性人选反而更容易为费尔瑟人民所接受。」
  听见斯卡塔赫的觉悟后,丽兹与奥拉不由得一阵屏息。
  因为她已经决定,即使成功复兴费尔瑟后,也将放弃一切遗产。
  不求回报的觉悟——诚如骑士的精神,也是自我牺牲的具体呈现。
  「……我明白了。我会思考多项方案的。」
  丽兹如此说完后望向奥拉,只见她像是妥协般地垂落肩头。
  「……嗯,我会竭尽所能的。」
  「感激不尽。」
  斯卡塔赫再度伏下头,一滴清泪随之落于地面。
  她在心底对着已故兄弟姊妹与父王、母后喃喃低诉万千歉意。
  费尔瑟王家已亡——她深切地忏悔,同时请求原谅。
  不过,只要可以使费尔瑟重新建国,相信众人一定会原谅她吧。
  不求复兴费尔瑟王家。往后,她将为了夺回费尔瑟这个美丽国度而战。斯卡塔赫抬起头,将视线望向窗户。
  (再说,我的苍枪已经献给那个人了。)
  那位「王」如今已经不在。不过,彼此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断绝。
  斯卡塔赫已经和他交换了誓约。斩不断的羁绊——借由诅咒牵系着彼此。
  (吾等之「王」啊。难道我的苍枪,至今仍不为天所需吗?)

  黑辰王与复仇心切的女神

  在反覆上演的梦境之中——无可回避的光景闪入眼帘的瞬间,吓得惊醒过来。
  一再重播的恶梦,一再被迫看着挚爱弟弟殒命的悚然记忆。
  「呜呜……呜呜……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女子一如往常有如猛兽般地喃喃低咒,向这个世界倾吐憎恨。
  而后,女子像是要逃离黑暗似地,贴着地面爬行起来。
  目标正是她视线前方的——床铺。
  这里是位于巴欧姆小国的《精灵王庙》当中的一室——「黑辰王」的寝室。
  爬行于房内地板上的女子,名为——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
  她最爱的弟弟死于「黑辰王」之手,就连她的左手臂也被他夺走。
  永无止尽的憎恨。在杀意驱使下的这道情绪,纵使天地反转,恐怕也无消解之日。
  而誓死狙杀可恨仇敌的这道念头,正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原动力。
  她伸手搭住床缘,身体则贴着床架慢慢攀上来。
  此时,仇敌的身影映入眼帘。
  仇敌正发出平稳的睡息安眠着。露卡宛如蛇一般爬上他的身体。没多久,便爬到可以窥视他脸庞的位置,而后,她那混沌的眼瞳贴至他的面前极近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然而,盘据于双方之间的是一道明确的杀意。
  沉睡的少年有着一张仿佛连一条小虫都不忍心杀害的温文面貌,与过去在战场上对峙时的表情相比,此时的睡脸严重缺乏了紧张感。
  露卡跨坐在少年身上,伸出仅剩的右手臂。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的手掌抚过少年的胸口,指尖滑过少年的喉咙,就在她的手指顺着少年的脸颊游移时,露卡忽然停下动作。
  她收回手,借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晨曦亮光,凝视自己濡湿的指尖。
  「…………是眼泪吗?」
  被挑起好奇心的露卡,再次认真打量起少年的脸。
  而后,她伸出舌头,口腔与舌尖之间随之牵起一丝唾液。
  她低头舔舐少年的脸颊。有如动物一般粗鲁地舔吮泪水。
  露卡流露出恍惚迷茫的吐息,泪水的咸味让她不禁泛起一抹凄绝的笑意。
  刺激味蕾的是一道蕴涵着悲哀、憎恶、愤怒等,万千情感的疯狂情绪。
  啊啊——露卡再三地品味。内心的热切、执着显露无遗,几乎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地不停舔舐着少年的脸颊。
  感受到少年泪水当中所夹带的怨念,露卡不禁欣喜若狂。
  「什么事正折磨着你呢?什么原因让你留下泪水呢?」
  誓言报复的对象痛苦、悲伤的模样,替露卡带来了无上的愉悦。
  兴奋难抑。少年的痛苦表情令她难以自制。好想撕裂他腹部、翻搅他内脏的冲动,正排山倒海袭来。涌现的喜悦催生出残虐的思考,并在耳畔怂恿着杀掉少年。然而,露卡仿佛被热切执念冲昏头似地,持续舔舐少年。
  好想看到少年更加痛苦的面容。好想看到少年更加悲伤的表情。

  ——好想看看少年放声哭喊的模样。

  露卡强忍下袭卷而来的杀人冲动,嘴巴从少年的脸颊退开。
  她凝望着唾液牵起的银丝,舔了一下舌头,达至忘我的境界。
  「休想逃走休想逃走休想逃走休想逃走休想逃走休想逃走休想逃走!」
  永远都会待在身边。至死都会紧跟不放。
  会一直睁眼盯着。绝对不会放手。
  所以,露卡甘愿献上这个男人想要的一切,只为了让他无法抛下自己。
  无论力量、身体、心灵,一切全都交给这个男人吧。
  有如妻子、宛若恋人、像是奴隶、也同娼妓一般,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可爱亦可怜的「仇敌」——将自己的灵魂牵制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存在。
  「对可爱亦可怜的吾之仇敌,做出更卑劣、更肤浅的行为。」
  一切都是为了因应终将到来的那一天,而必须不断累积憎恶。
  必须持续往复仇之炎中添加新炭。
  直到这个杀弟仇人在绝望中灭顶的那一天为止,直到可以戏谵地看着他的狠狈模样,斩下他的首级为止。
  暂且接受吧。无论什么命令、不管再怎么屈辱,直到这个男人死去的那一天,暂且持续追随他吧。
  「啊啊……届时,我也会死去。抱着你的头颅、啜饮你的鲜血、啃食你的内脏,而后勒紧喉咙、浴满鲜血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给予无法解救弟弟的自己的惩罚。
  露卡跨坐在少年身上,仰望着天花板心醉神迷地轻笑起来。
  她在脑海中编想着未来,情难自禁地轻颤着背脊。
  「啊啊、啊啊!啊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露卡不由自主地大叫出声,使得在她身下沉睡的少年挪动了一下身体。
  察觉到少年眼皮睁动的气息,露卡眯起眼眸。他醒来了。被他听见了。猥琐不堪的喘息声被他听见了。
  因此,露卡就有如一名羞涩的少女一般,两颊翻上两抹红晕,同时,于右手召唤出大锤。
  「还不死吗?还不死吗?还不死吗?还不死吗?还不死吗?还不死吗!?」
  庞然大锤划破空气,毫不留情地袭向少年。

  始终觊觎黑辰王的紫银女王

  于眼前飞窜而过的白光——瞬间便造就一片血海。
  喊叫声、饱受痛苦折磨之人的声音、被绝望所牵引的人们临终前的悲痛哀嚎,在此处空间缭绕不去。
  尽管如此,仍是一片纯白——无限的纯粹、一望无际的洁白,然而,漆黑却一步步地企图将其覆盖。每当白与黑交错时,便会堆叠出大量的尸山。不敢反抗、也无力抵抗,一条条生命就这么轻易地殒落。
  这里是藏身于巴欧姆小国,一处山岳地带之隘路上的盗贼巢穴。
  盗贼人数超过三百,另一方面与之对峙的「鸦军」则有五百。
  「魄力十足的战役……却无趣得让人不禁想打哈欠。」
  设置于山崖上的「鸦军」本阵里,克劳蒂雅正一边品茗着红茶,一边眺望眼前上演的战斗。
  「必须是更大规模的对战,『黑辰王』陛下的实力才能真正发挥,真是可惜呢。」
  而后,克劳蒂雅在潜藏于隘路的敌阵之中,发现一名正气势如虹地骁勇奋战的女子。
  「可悲,唯有可悲足以形容她。明明贵为王女,如今却流落异国之地,让人呼来唤去,还被厌恶的男人颐指气使。还真是个嗜好异常的人呢。」
  在联邦六国之战中,被「黑辰王」捡回来的前王女。尽管左手袖管虚无地摆晃,仍以右手肆意挥舞着大锤,替「黑辰王」严守背门。
  「话说回来,盗贼团似乎全是一群愚蠢之徒呢。何苦选上这种地方,前往里菲泰因公国一带不是更好?」
  盗贼团在隘路上持续拼死顽抗。从规模大小和装备的完善度来看,推测成员们应该是从葛兰兹大帝国辗转来到此地的暴徒吧。
  也不排除是哪户贵族为了挑衅巴欧姆小国而雇来的人们。
  无论是何者,只能对他们说声节哀顺变了。为何他们会特地选择这个地方,这让克劳蒂雅百思不得其解。隘路的地形确实无可挑剔。无论对手人数再浩荡,只要进到隘路,便能以寡敌众——只是,如果敌阵当中有一名身手格外高强的对手该怎么办,更甚而有两个人、三个人的话呢?可以想像站在前线者的心情。
  「呵呵,一定很想逃吧?不过,有人绝对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光坐在本阵远眺,并无法清楚窥探盗贼们的表情。
  然而,克劳蒂雅却了然于心。
  不——任谁都能轻易想像到。要推测盗贼们当下正抱持着什么样的情绪,根本是易如反掌。
  站在「黑辰王」的面前,所承受的压力有多么沉重,就和面临天灾时没有两样。
  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无论怎么做都毫无胜算。实力差距?并没这回事。
  而是好比面对大自然的愤怒,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束手无策地交出生命。
  这便是挑战「黑辰王」的下场,毫无觉悟便贸然挺身反抗,简直是不知好歹。
  「大自然总是反覆无常,有时会狠咬一口,有时又会赐与令人为之惊叹的恩惠。」
  必须学会与大自然共存才行。既然不是对手,就尽可能别去忤逆。
  「愚蠢至极。全是一群无知之徒。完全不明白该怎么因应吾等君王。」
  虽然是以大自然作为比喻,但对手终究还是人类,内心存在着情感这种心性。
  除非针对这一点猛攻,否则绝不会有胜算。
  「在外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吧,但从同伴角度持续观察的话,自然就会明白了。『黑辰王』陛下可是相当扭曲的。」
  「黑辰王」对自家人非常心软。虽然对外人十分严苛,对自家人却无比心软。
  就像直接将蜂蜜倒进喉咙一般,宠溺得几乎会让人忍不住对他盖上愧为国主的恪印。
  不过唯有他,没人会有异议。因为他拥有的实力,强大到即使夹带私情,也没人有异议。
  「与其和他敌对,不如成为他的同伴,如此一来,他也会转头正视我吧。一旦得到他的认同,他便会为了我不惜牺牲自我地奋战到底。善良而温柔的吾等君王。」
  不过相对的,自己也必须持续倾注爱意才行,否则他的爱很轻易就会崩毁。
  说好听是利害关系一致,实际上就和同归于尽没两样。
  「抽身的时机非常重要呢……但不可否认的,要划清界线确实很难。」
  与他并肩而战有如是身陷无底泥沼一般。一旦双脚深深陷入后,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就好比棉花染上水渍似地慢慢晕开,一寸一寸愈加深陷。如果考量到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性,趁早逃离或许方为上策——这道近似于强迫意念的情感,正盘旋在克劳蒂雅的脑海中。
  「真让人无比亢奋呢。」
  有如生与死一体两面的男子——「黑辰王」,害自己如此苦恼不已的他,是克劳蒂雅一心想要得到手的对象。
  这正是克劳蒂雅的目的,也是协助他的理由,要让「魔族」再度称霸中央大陆,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兼具权威、权力与名声之人,在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人而已。
  既然杀之可惜的话,那么至少希望当作自己的玩具,永远留在手边。
  「我一定会得到手的。即使不择手段,也要独占吾等君王的身体。」
  克劳蒂雅凝望着歼灭盗贼的「黑辰王」,从唇间流泄出炽热的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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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ゝ殤痛 伯爵
插画全挂了....

6 年前 0 回復

hehe_wow 勳爵
终于看到最新卷了!!!什么时候才有下卷啊,不够看啊!!!

6 年前 0 回復

ko00koko 公爵
终于有个穿比基尼战甲的人登场了……

6 年前 0 回復

ku6 伯爵
这本书人气好高,台版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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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Boy 王爵
麗茲變得很漂亮呀
話說露卡和克勞蒂雅也是夠瘋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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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翼天使 侯爵
之前說 黑理銀龍王旗 是二代的神旗
煽動者殺無赦!
結果隔壁小國 一插就插了一千多年
這神聖威儀一下就掉價了.....

反正黑死鄉搶走得二代皇帝遺體 肯定是千年前被比呂砍死的無貌王屍體吧
另外就是紅髮的意義...反正就是被炎帝選上的真正能殺死無貌王的人吧
他的天惠都已經直說是淨化了
500年前的武神 跟現在的麗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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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mmelch 子爵
感謝收錄 軍神轉成黑辰王 戢術運用還是帥, 不過 麗滋仍尚未和其見到面 持續向前 女帝之路會不會也是失去了什麼, 就是比呂失去雷一樣失去另一靈魂一樣
期待下一集的上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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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19900716 伯爵
只能说这章的对手太菜了吧……
虽然可以预想到这种程度
但是怎么都有黑幕在后方操纵吧,居然就这么简单就搞定了
有点失落
不过好歹是跨越了两年,是需要一些篇幅来阐述现状,也就这样了。
以及这反派写得太low了,赢得毫无成就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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咲太 王爵
露卡病娇无疑www
看来比吕是等着最后由丽兹亲手把他给杀了。黑辰王就是比吕还是比吕以前干掉了那只黑龙才自称黑辰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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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ahoo 公爵
在這邊開後宮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吧 怎麼通通都是病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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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win5733 王爵
感謝大大收錄 這次又可看女主角的大展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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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政 公爵
[url=home.php?mod=space&uid=285561]@化物语[/url] 楼主大大,第一章的其中一句有打漏的句子,还请修正一下。
『你就那么渴望再战,甚至不惜变成那副模样?「无貌王()」啊。』→
『你就那么渴望再战,甚至不惜变成那副模样?「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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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焉之罪章 王爵
' bigcat 发表于 2017-12-11 15:35 前面幾本不都用卡片變黑來暗示比呂沒剩多少時間了嗎? 怎麼這本開頭就跳了兩年 時間限制呢? ... '


在意太多你就输了……
就像高中的语文阅读题一样,这种事情就算问作者也照样一问三不知,只是写到哪儿算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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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cat 王爵
前面幾本不都用卡片變黑來暗示比呂沒剩多少時間了嗎?
怎麼這本開頭就跳了兩年
時間限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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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2003 侯爵
第6本之后已经和WEB版改动太多是另一本书了,再加上黑晨王这以前的称号完全被分成配角看着女主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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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zhang12345 侯爵
等等,修图....是谁?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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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ee83527 子爵
感謝收錄 穩定的主線進行
兩年後的麗茲真的太美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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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Devil 伯爵
感谢录入。这一本真心稳,就看其他拖的拖,断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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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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